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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感] 欧洲文笔唐传奇武侠小说《漆屏断案传奇.The Lacquer Screen》章回体版.请坛友斧正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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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7 08:01:4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裁开封套,里面是一张官府用的公笺,公笺上简短的写着三行字:

        滕侃密鉴:蓬莱县③狄县令,于州衙议事之余,
        欲在牟平稍行耽搁。望予严隐姓名,宽与其便
        为盼。
                                                             刺史私章

       滕县令将信慢慢折叠起来,心里寻思道:这位蓬莱县的同行恰恰在这个尴尬的时候来到这里。又嘱咐不要露出姓名,莫不是出了什么麻烦的事情?他知道刺史大人处理公事总是那么藏头露尾的,现在这位狄相公来此,会不会是微服私访,要满着我查缉什么弊端。
       他想到自己如今不能推病不见,因为衙中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自己早上还好端端的,尽管他这会儿真像个得了失心疯病的样子。
       他一仰脖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便吩咐道:“再进一盅茶来,与我打点衣帽见客,请沈先生到内衙书斋叙礼。”

       滕县令穿戴整齐,来到书斋,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身旁空着把乌檀靠椅专等那沈先生到来。
       这书斋庭户虚敞,窗棂明亮。正中墙上一幅金碧山水,墙下一排四扇朱漆屏风
       ——却被那大书桌遮了一半高低——右边架上满堆着书籍。
       沿窗一张几上摆列着文房四宝。窗外绿竹潇潇,石泉潺潺,煞是清雅。那膝侃坐在太师椅上只呆呆望着那四扇漆屏出神。

       门开了,老管家进来禀报,呈上一张大红名帖。名帖上黑溜溜两个大字“沈墨”。左下角注着身份:福源商号牙侩。
       滕侃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躯干丰伟、相貌轩昂、颔下飘着长长美髯的人跟着步进房来。他慌忙欠身拱手说道:“不知沈先生驾临敝邑,有失迎迓。今日得睹丰采,深慰平生。”说着溜眼看了看这位冒了沈墨名字的蹊跷的同行。
-------
③         注:唐代时蓬莱县隶属今山东省烟台市,神龙三年(707年)才归属登州,小说背景是679年以后事,当时实际蓬莱未归登州,创作有所偏移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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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7 08:02:59 | 显示全部楼层

        见他穿一件褪了色的鸦青葛袍,头上一顶黑弁帽,足下一双黑皮靴。浑身虽无一点官场的气象,却是人材雄伟,气度不凡,心里先是服了三分。
        沈墨长揖答礼,宾主就坐,管家献茶已毕。滕侃使了一个眼色,老管家唯唯退出。

        沈墨飞快地看了滕侃一眼,声音温恭地说:“滕相公风流儒雅,蜚声诗苑,我在京师奉职之时便已久仰大名了。相公笔下那十来卷诗作,真是行行锦绣,字字珠玑,每令人感奋于衷,喝采不已。”
     “狄年兄过誉了,”滕侃忙答道,“我闲时胡乱涂上几行歪诗,只是为了一时消遣,实不敢劳年兄屈尊枉读。论文学,年兄乃是当今泰斗,自领一代风骚。况且政绩昭著,朝野播扬,专断滞狱,勘破如神……”
       他微微又感到一阵晕眩。停了一停,又说道:“容我无礼动问一声,刺史大人手札之中命我严隐阁下名姓,莫不是特来敝邑查办什么案子?”

     “膝相公此言差矣,”狄公笑道,“刺史大人的信游离了词色,你好歹不要为此存下疑心。你知道这蓬莱县是我外放的第一个任所,公事十分冗繁,直到今天才偷得暂时的清闲,专想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遣兴消闲。
     “听说贵邑山川风物甚是幽美,且有许多名胜古迹可寻。所以暂时就隐藏了姓名欲想尽情享用几天,亦可省了许多麻烦和应酬。你知道我的名帖上写着‘福源商号牙侩’也就大可不必拘泥了。”
       滕侃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心里却怨着狄公来逛山水不拣个时候。

     “不知年兄带了多少行员随身?”
     “只有一名亲随干办,名唤乔泰。”
     “二位乔装百姓,往来三街六市之间,会不会乱了礼数,比如说‘不敬’?”滕侃疑惑不解地问道。
     “我却从未这样想过。”狄公觉得有趣。
     “请先为我们安排一个整洁干净的旅店,千万要避人耳目,再指点一下几处名胜的所在。”狄公要求道。  

       滕侃慢慢呷了一口茶,说道:“原谅我不能奉陪年兄把手同行了。我安排你们到飞鹤旅店住下。这旅店不仅僻静稳当,宽敞整洁,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离我这衙门很近,你倘若有不便之处便可径来内衙找我。
     “至于逛山水、游名胜,我的总管潘有德正好替你们当个响导,他土生土长,对这牟平县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他都如数家珍。我领你就去见他,此刻他正在衙舍里办公哩。”

       滕县令说着就站了起来,搀着狄公要走。狄公见他神情恍惚,步履踉跄。
      “滕相公有点不舒服?”狄公问道。
      “不打紧,只是头有点晕,身子困乏得慌。”滕侃言罢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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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7 08:04:28 | 显示全部楼层

       老管家候在书斋门口,见主人出来,赶忙上前扯了扯滕县令的衣带,小声禀道:“老爷,上房丫头来报说,太太中午后一直不见起身。”
       滕老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老管家迟疑了一下,又鼓足了勇气;“太太的房门可紧锁着……”
       滕老爷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半晌才说。“知道了。我忘了告诉你们,太太午饭后到乡下的庄子里看望她姐姐去了。”

       他见管家还在犹豫,便生气地斥道。“你不见我正在陪客!”
     “还有一事不敢不来禀告……”老管家战战兢兢,哆嗦着声音说道:“太太房里的大花瓶不知被谁打碎了。”
    “以后再作计较!”滕侃不耐烦地说,一面引着狄公向后院走去。

       路上滕侃突然说道:“狄年兄在敝邑滞留期间,还望不吝多多赐教。我正有一个伤脑筋的问题想要请问你,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行。啊,请向这边拐。”
       从行斋的后院穿出便是一个花园,潘师爷的衙舍就在花园对面一个庭院里。

       潘师爷正伏在书桌上忙碌,书桌一边堆着厚厚一大叠公文。他抬头一见上司陪同客人走来,慌忙离坐,踉跄着步子上前躬身作揖。
       滕侃郑重其事地对潘有德说:“这位是福源商号的沈先生,刺史大人专门有信给我介绍了他。沈先生想在本县游览几日,观赏些山水名胜,望你代我尽心照应,为沈先生解说推荐。公堂还有那起案子等着担问,我得速去料理一下,沈先生请方便,恕我失陪了。”说罢长揖陪笑,告辞而去。

       潘师爷拉了把椅子让狄公坐了。狄公见那潘师爷心事重重,显得神情不安。心里思忖这公堂上定是遇到了疑难的案子。
       可是当他向潘师爷询问时,潘师爷却正色答道;“不曾有什么疑难的案子,衙门近来一向平安无事,公堂上只是一些日常庶务需要料理。”
       狄公说:“只因刚才从滕老爷的言语中听来,像是暗示有什么疑难的事情缠上了他,所以随便问问。”

       潘有德皱了皱他灰白的眉头,停了一会,才慢慢说道:
     “这个却不甚清楚……要不就是那花瓶的事,不知哪个笨丫头将太太房中的花瓶打碎了。老爷平日里十分珍爱这只花瓶,听说是他家祖传的宝物。而今丫头们谁也不肯承认,老管家叫我暗里查问一下。
     “你知道老爷是个性情孤僻的人,闲常待人接物也甚是冷淡。他为这花瓶一定感到很优伤,他刚才进来时我见他脸色很苍白。”
     “他一向有什么疾病没有?”狄公问道。“我也见他脸色十分难看。”
      “哦,没有。”师爷回答。“他从未抱怨过他身体不好,近来还倒越发精神哩。一个月前他在后院滑了一跤,扭伤了脚踝,行走不便,如今伤也早已痊愈了。要不然是夏天太炎热,令他很有些烦躁。
      “哦,好了,沈先生,现在让我想想你该先去观赏什么地方吧。这城外东北有一座东牟山……”

       潘有德将这牟平的山川胜迹,风物掌故细细与狄公说了一遍。狄公发现他是一个博览群书、很有教养,且对本地历史掌故、佳话遗闻极感兴趣的人。
       狄公告诉他今天还得去飞鹤旅店安顿歇宿,明天才能正式游览。
       他的一个伙计还在衙门后面那家茶馆中等着他呢。
       潘师爷道;“既然如此,我就带你从那后院的一扇角门出去,这样就省得你从衙门正面去绕个大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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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7 08:05:39 | 显示全部楼层

       潘师爷领着狄公走出街舍的庭院,沿着右首一条长长的、没有窗户的走廊摸索着向前走去。潘师爷尽管脚有点跛,但走起路来却很利索。走廊不见光线,绕了好一会才到了尽头。
       潘师爷掏出钥匙将那角门的锁头打开,微笑着说:“这扇角门算来也是本县一处名胜了,七十年前为对付盗贼,修下了这个秘密出口……”
       狄公忙打断师爷的话头,道了声谢便闪身出了角门。角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后街。

       狄公拐了两个弯便找到了那个茶馆,他约定了乔泰在那里等他。
       茶馆里挤满了人。有钱而无事的茶客在那里悠闲自得地品茶、嗑瓜子。
       狄公径直向角落里一张桌子走去。乔泰正翻阅着一本书。
       他穿着一件茶末色褐袍,头上戴一顶缎子面的黑色圆帽。虎背熊腰、金刚般的身子,却长着一张净白无须、英俊的脸面。

       他抬头见狄公走进茶馆,不由露出一脸喜色,说道:“没想到老爷这般早就回来了。”
    “记住,别再叫我‘老爷’;我从现在起是沈先生——喂,茶博士,上茶!”
       离他们桌子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半坐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人。这人容貌狰狞,面皮蜡渣儿黄,一道显而易见的长疤痕从下颚一直延伸到右眼凹陷的眼窝。着道疤痕毁坏了嘴唇,使他的嘴看上去好像无休止地在冷笑。
       他用一只枯柴般的手歪托住面颊,然后用皮包骨头的肘部撑住个身子略微向前倾斜,拾起双眼一意想偷听狄公和乔泰的谈话。
       茶馆里人声嘈杂,一片喧嚣,使他无法听清楚他们说的什么,似乎很失望。于是就用他的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两个外乡人。

       乔泰向周围扫了一眼,偶然发现那个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便小声地对狄公说:“留意身后那个家伙!他看上去就像一条刚从毛壳里爬出来的令人恶心的小虫。”
       狄公斜眼溜了一瞥,赞同道:“对!瞧他那样子,确不是个善类。噢,乔泰,你刚才在读一本什么书?”
     “向茶博士借来本牟平县游览志随便翻翻,我们到这里游山逛水,不可不读。”乔泰将那书推到狄公面前,指着一页继续说道:
     “这儿有一座将军庙,说是庙里有十二尊和真人一般大小的雕像,出于南朝一个著名的雕塑家④之手,雕的都是古来有名的大将。呵,这里说是有一眼热泉……”
     “这些,刚才衙里一个潘师爷都给我介绍了,要全部游遍,日程看来颇紧。”狄公呷了一口茶,又说道:“唉,我的这位姓滕的同行太使我失望了,一个很有名望的诗人竟然很不健谈,也没有乐天达观的胸襟,相反倒是个一脸病容,整天忧心冲忡的人。”
    “你还能指望他帮你点什么忙了?”乔泰说。“难道你忘了他只娶了一位夫人吗?像他这样体面的老爷这就相当有些奇怪了。”
    “这怎能说是奇怪?”狄会带着责备的口气说。“你可不知道滕县令和他的夫人是夫妻恩爱的模范。他们结婚已有八年,虽然没有子女,但他却从未纳小。京师的名流学士都很是钦慕,称他们是‘终身伴侣’。
    “滕夫人名叫银莲,同滕县令一样也是诗才横溢,一肚子的丽章秀句。这种吟咏作诗的共同兴趣就使他们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了。”
       乔泰嘟囔道:“我不懂得诗,但总觉得少了女人诗大概是写不好的——你们做诗的人不是常说灵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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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7 08:06: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11-17 10:46 编辑

        狄公懒得去批驳乔泰的胡说。他的注意力被旁边桌上两 个人的谈话吸引过去了。
        一个胖乎乎的人说道:“我认为县令老爷不通情理,老柯的自杀他为什么坚持拒绝备案呢?”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面孔狡黠的瘦子说:“你要知道,尸体尚未找到。不见尸体,不能备案,县令当然要这样坚持。”
      “找不到尸体,这完全可能!”胖子急了。“他跳了河,河水又那么急,还有许多旋涡……当然我对我们县老爷没二活,端的是个青天。我只是说.作为百姓的父母官,他对我们生意人财务上的烦恼一无所知。
      “他哪里知道,自杀的事一日拖着不备案,老柯的钱财账各就一日不能具结。这种拖延,不论对其家庭或是财务上的合伙人来说损失都使巨大的。”
       瘦子审慎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知道老柯自杀的原因吗?总不会是财务上不明不白的勾当吧?”
     “当然不会是。”胖子马上答道。“他是本城绢行、丝绸行的行头,这生意还正兴隆发旺的很呢!不过,柯掌柜近来好像得了什么要紧的病,沉病缠身,便动了个弃世的念头。
     “你还记得去年那个姓王的茶叶商自杀的事吗?他死前不也总是为头疼病叫苦连天么?”

        狄公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了,他倒了一蛊茶,自顾喝起来。
        乔泰说:“老爷,别忘了你此刻是一个官场外的闲人。烟霞云水是你要关心的,什么‘死尸’什么‘自杀’那都是滕老爷份内的勾当,与你无干!”
       “你说得很对,乔泰。”狄公道。“现在你看一看那本游览志,上面有没有珠宝商的名单?我想买一些小首饰,回蓬莱时送给我的夫人们做个纪念。”
      “这有长长的一串呢!”乔泰答道。一面翻动着书,指着其中一页给狄公看。
        狄公点了点头。站起来招呼茶博士算茶钱。
      “我们先去飞鹤旅店,滕先生安排我们在那里歇宿,离这儿不远。”

        那个丑八怪见他们付了帐,走出了茶馆,便迅速站起身来窜到狄公他们刚才坐的那张桌子前。他拣起那本游览志,往那打开着的一页瞧了瞧,那只独眼里马上闪出了邪恶的亮光。
        他扔下书,急匆匆赶出茶馆,见狄公和乔泰正在远处向街上一个小贩问路。

        未知后事如何,且俟下章续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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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注:晋朝最有名的雕塑家或为戴逵(326-396年),其子戴颙(公元377-441)也为雕塑家,成名期为南朝(420年~589年)。结合《法苑珠林》,“南朝一个著名的雕塑家” 或指戴颙。其他雕塑家或多或少有矛盾之处,但概率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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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7 08:07: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11-17 11:24 编辑

第二章 周伙计骤遇不速客 冷掌柜悲忆殁同伴

       且说飞鹤旅店座落在县城边上一条繁华的街道上。背后是一座小山岗,左首紧挨一家装饰华丽的大酒楼。
       它门面狭窄,且装饰素朴,不为行人注意。但它有着自己独特的一套传统经营方式,有悠久的历史,有很高的声誉——对旅客还有一定的选择。

       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个胖掌柜,把一本厚厚的登记簿递给狄公和乔泰,叫他们填写姓名、身份、年龄及籍贯。
       狄公填:沈墨福源商号牙侩,三十四岁,祖籍太原府。
       乔泰填:周大,伙计,三十岁,祖籍京兆府。
       狄公预付了三天的房金。店小二领他们到一间陈设简朴却是非常干净的房间。房间外是一个齐整地铺着水青石板的大院子,沿墙栽了几株杨柳,甚是清静。

       狄公望着这院子大声称好,回头对乔泰说:“我们何不在这院子里练耍一阵,完了洗个澡,找个酒肆喝几盅,尝些时鲜鱼笋。”
    “老爷主张极是。从登州一路来此,骑了一天的马,两条腿都僵硬了。”乔泰应道。
      于是两人脱卸长袍,整束一番。
      狄公唤店小二递上两根棍棒,将一把美髯分作两绺往那脖项后系了个松结,脱了帽子,提起根棍棒直奔乔泰而来。

       狄公精于剑术和拳术,只是这棍棒在乔泰指点下新近才学着拨弄。这玩意本是剪径的强盗和闲汉无赖爱弄的,正经有头面的人一般都不沾手。偏这狄公却觉得它是一种很好的健身术,得个闲时便想着要耍弄耍弄。
       乔泰却最精于此道。他投奔狄公之前正就是一个剪径的强盗。
        一年前,狄公去蓬莱走马上任的途中,乔泰和他那位歃血为盟的把兄弟马荣在一条偏僻的路上拦了他的驾,然而狄公的威仪和气度慑服了他们,他们当即弃邪归正,投在狄公手下当了贴心的亲随干办。
       后来辗转公役,竟也立了不少汗马功劳。两人但有些差了礼数处,狄公也是一味体恤宽谅,狄公对他们的心直口快和忠心义胆很是赏识——这是前话,表过不题。

       这时,乔泰也提起棍棒迎来应手。两人一来一去,都使出了通身解数。人们只听得棍棒互相碰击声和微微的喘气声,一个院子早挤满了观看的人。
       一个瘦长、丑陋的人瞪着一只独眼看了好一会,才溜出了院子,回身又轻轻掩上了门——谁也不曾察觉。

       他们俩耍弄得汗流浃背才停了手,将那两根棍棒扔还给店小二,提了衣袍便上汤池。
       旅店建在山岗下,汤池正砌在热泉的裂隙口。滚热的泉水汩汩流来,他们在汤池里足足浸泡了一个时辰,才抖擞起精神回到房间。
       两人换罢衣裤,坐下呷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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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7 11:25:45 | 显示全部楼层

       房门开了,一个独眼瘦子蜇进了房间。
     “这就是在茶馆里看见的那个无赖!”乔泰不禁叫道。
       狄公冷眼看着那张令人生厌的脸,怒容满面地说:“如何不吭一声便兀自闯了进来?”
    “单想和你说几句话……沈先生。”
    “你干的什么营生,来得这般蹊跷。”
    “与你一样,是个盗贼。”独眼猴溜了狄公一眼。
    “待我把这个无赖驱赶出去!”乔泰怒气冲冲地说。
    “且慢,”狄公非常想弄明白这不速之客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你知道我的姓氏,也不会不知道我是一家商号的牙人吧——我是专门替我们掌柜代办转拨货物、签订买卖契约的。”

     瘦猴眯起那只独眼冷笑了一声:“哈哈,你的行动瞒不过当方土地!我是谁,你来瞒我?难道我真不知道你们的行径不成?”
    “不妨讲来。”狄公和蔼可亲地说……   
    “要我原原本本叙个备细?”独眼猴问道。
    “当然!”狄公对这独眼猴有了浓厚兴趣。

   “竖起耳朵听着,先说你,一副正经体面的脸面,又养着齐整的胡子,一眼就知道曾经在街门里干过勾当。生得又猛悍结实,须是缉捕、典狱的差使。你屈死过无辜,或偷盗过钱财,或者两者都干过,后来露了馅只得潜逃在外,各处窜奔。
   “你那伙伴无疑就是个拦路的响马。你俩狼狈为奸,你以假斯文和一副油嘴滑舌去蒙混商旅行客,而你的伙伴则去持刀狙击。
   “你们来这牟平想去抢一家珠宝商,看来你们这个冒险要蚀本的,一个小孩都会一眼认出你们是强盗,你们能得手?”

      乔泰气得跳了起来,狄公制止了他。
      又慢条斯理地问道:“那么,你依凭什么断定我们要来这牟平干这个勾当?”
      独眼猴吁了一口气,得意地歪起了头说:“今天我一见这个恶煞走进茶馆,就认出他是个专一剪径拦路的响马。瞧他这胳膊粗、肩膀圆的,那皮肉上刀箭的伤疤。落后你来了,我头里还认定你是个革了职的行吏,直到看见你们耍棍棒这才明白你俩的秘密。
    “同时我发现你也是一个武艺高强的盗贼,只是皮肉稍嫌白净了点。你们两个捧着那本书指点乱划,只顾把一双双贼眼盯着那珠宝商的名单……你们干这买卖是多么的鲁莽……”

       狄公平静地对乔泰说:“把他撵出去!”.
       乔泰站起来正待上前去揪,独眼猴早像闪电般出了门。
       乔泰拔步要追,狄公微笑着把他叫住了。说道:“不必太去认真。这个无赖倒提醒我不应固执地墨守一个程式去勘破案子。他真是一个观察甚细,行动敏捷的家伙,他对我们的身份判断得何等精练,只可惜错了。他又这么自负固执——强盗会跑到城里客店来耍棍棒?”
    “这个狗杂种从茶馆起就一直尾随着我们,莫不是想讹诈我们不成,干嘛老盯着不放?”
      狄公答道:“我看倒亦未必。他看来是个靠小聪明、耍诡计的小偷或骗子,他非常怕武力。我想他或许再也不会露面了。你刚才讲到茶馆,却使我回想起我在那儿听到的一些谈话。
   “你记得那是一个姓柯的丝绸商自杀的事吗?还说尸体尚未找到。此刻我们何不去公堂看看究竟是怎么一个案子。差不多也该是升堂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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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7 11:26:59 | 显示全部楼层

      “老爷,别忘了你来这里是游山逛水的!”乔泰显然有点责备的口吻。
      “你说得不错。”狄公淡淡微笑。“但我想私下了解些滕先生自己的情况,你知道他本人好像缠上了什么麻烦。再说看看他如何问理刑事,对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帮助的。走吧!”

        他们走出了飞鹤旅店,在街上慢慢地踱着步子,暑气渐消,清风徐来,只感到丝丝凉快。
        他们走到县衙时,衙厅里早升了堂。门外鸦雀无声,没有个闲人。四个衙役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打盹,一大群人聚在衙门栅栏里廊庑处,尖着耳朵在看审。

        他们也挤到那廊庑口,跂起脚往堂上望去。只见高高的大堂上正中坐着县令老爷滕侃,穿着亮光闪闪的浅绿官袍,头上戴的那顶乌纱帽的两翅不住地摇晃。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案桌上的公文案卷,一边慢条斯理地捋着下巴稀疏的几根山羊胡子。
       潘师爷站在他身后,双手交叉着笼在袖里。衙厅后高高垂下一幅帷幕,帷幕上用金丝线精致地绣着一匹獬豸的图像——据说这是公正执法的象征。

       大堂下两列分侍如狼似虎的四个街役,手上拿着板子、铁链和拶指的夹棍。为首一个粗黑胡须的矮胖子手上正拨弄着一根牛皮鞭子,令人望而生畏。
       公堂的可怖、王法的威严、触犯刑律带来的可怕后果,给人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到这里不分老少,无论贫富,也不管是原告还是被告,都必须在大堂前那光光的水青石板地上双膝跪倒,恭受官吏衙役们的高声呵斥。
       经常县令老爷一声令下,板子、火棍便会打得你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按成习,一个被传讯到堂上来的人,在证明自己确实无罪之前,都被看作是有罪的。

       滕县令用惊堂木狠狠地在桌上一拍,只见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战兢兢在堂前跪定,穿着一身白色丧服。
     “向前跪一步!”那个领首的衙役班头吼了一声。跪着的人赶紧向前跪上一步。
        狄公用肘轻轻推了一下他旁边立着的人:“这人是谁?”
      “你还不知道?这人就是柜坊的冷掌柜冷虔,与昨天自杀的柯兴元是财务上的合伙人。”

       唐朝的这种柜坊①,兼了后世银号和当铺①的买卖,是最能生利发财的行业。
       狄公嗯了一声,又问:“这柯兴元死了,他却要戴孝?”
     “不,先生有所不知。他戴的是他兄弟冷德的孝。这冷德生肺痨病已死了半个月了。”
       狄公点点头,就仔细听那冷虔在说些什么。

     “回禀老爷,我们今天唤船家沿河在水上寻了三里多路,只找回老柯一顶天鹅绒帽子,看来他是淹死无疑的了。因此我冒昧又重申今天早上在公堂提出的要求。我负责老柯产业部分账目,现在事乱如麻。
     “他的自杀不早点备案,许多财务账目不能清理,许多商务买卖无法签办,我们的损失不计其数,还望老爷明鉴,早点给老柯的死备个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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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注:唐代专营钱币和贵重物品存放与借贷的机构称为柜坊。柜坊又有僦柜、寄附铺、质库、质舍等名称。柜坊是由邸店衍生出来的,在唐玄宗开元初年(公元713年)已出现。是我国最早的银行雏形,比欧洲还早几百年。经营的业务是代客商保管金银财物,收取一定的租金,商人需用时,凭帖(相当于支票)或信物提取,为最早的银行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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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7 11:28:00 | 显示全部楼层

         滕县令皱了皱眉头,答道:“人命关天,不可草率行事,刑法律令明文昭彰,尸身未发现或未经官府验核不能以自杀备案。
      “冷虔,你须将柯兴元之死的详情从实细细向本堂禀来,倘其情理有可谅之处,细节无抵牾之疑,本官尚可便宜从权,替你作主,具文呈报上峰,再俟定夺。”

       冷虔听罢,感激地说:“倘能如此,老爷山岳般恩德没齿不忘了。说起老柯之惨死,容我再细细禀来。约莫有一个月前柯先生曾在卞半仙处占了一课,打问南门外动土木的凶吉,他想在那里造一座花园专用作夏季的休憩。
    “那卞半仙为柯先生草画里宫图②时发现了蹊跷,警告柯先生,本月十五日,也就是昨天,是一个黑道凶日,行居得万分小心。

   “柯先生听罢着了慌,急问端底。那卞半仙卖关子,只道天机玄妙,难以明说,祸起不测,防不胜防。并说中午正是最凶险的时刻。
   “这个可怕的预言使柯先生郁郁寡欢,忧虑重重。他本来就是个性子敏感的人,这时又犯了心病。决定命运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十五日那天,他狂躁激动了半日,拒绝走出他的房间,就是到花园去散步也感到害怕。
   “然而他的管家午后捎了个信给我,说他的主人心情有了很大的好转,因为中午这个最凶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他并没有碰到意外。他认为有了转机,感到很高兴。为此,柯夫人便建议在家设个便宴邀请一些朋友和同仁,以此来分散他的心思并使他高兴高兴。
   “他同意了夫人的建议,于是除我之外,柯先生还请了衙上的潘总管和绢行、丝绸行的几位行董。
   “宴席摆在柯先生家那花园的亭子里。亭子座落在花园一角的高台上,正俯瞰着一条河。开始时,柯先生精神极好,又说又笑,并说就是占课这么灵验的卞半仙也会有差失。
   “酒过三巡,大家正吃得兴酣耳热,他的脸突然变白了,他说他感到一阵剧烈的肚痛。我还开玩笑说准是他过敏的神经产生的错觉,他听了之后非常生气,大骂我们都是没良心的家伙。
  “他这时突然站立起来,嘴里咕噜着说要回房里去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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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注:推测里宫图是十二宫图之类的推背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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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7 11:29:57 | 显示全部楼层
    “从亭子到房里有多远?”滕县令打断他的话问道。
    “回老爷,柯家那花园很大,但只长着些低矮的草木,我们从亭子里可以一眼看清那房子前后的一切。那夜月色又很好,照得像个白昼一样。
    “半晌,只见老柯出现了,他冲出房门,满脸是血,鲜红的血从他前额的一个伤口中涌出来。他尖叫着,用手胡乱比划着奔向亭子,像是来求救。
    “我们几个坐在那儿看着渐渐接近的身影,一时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到半路,他突然改变了方向,迅速穿过草地奔向那石头围墙,很快爬过围墙,坠到了墙外的河里去了。”

       冷虔稍稍停了停,情绪很激动。
      “死者进房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呢?”滕老爷问道。
      “对!”狄公推推乔泰说。“毫无疑问,这正是本案的关键所在!”
       冷掌柜答道;“后来柯夫人告诉我们,她丈夫回房之后就叫嚷疼痛难受,并激动地责骂朋友残忍,在他痛苦时一点都不表示同情。
      “柯夫人竭力安慰他,然后到隔壁去为他取药。当她取药回来时,何先生已经激动得近乎丧失了神志,他双脚踩着地板,拒绝服药。
     “突然,他扭转身子向门外冲去。这是他夫人最后看见他的情景。
     “我猜想他在奔跑穿越那狭窄的通道时,把头撞破了。你不知道,这柯先生的房间与门口乎台间有一条丈把长的狭窄通道,又相当低矮
     “——处于他当时狂乱的状况下,那个突如其来的碰击可能使他的神经完全错乱了,困此他决定结束他的生命,”

       滕侃显然感到了很大兴趣,他直了直腰,回转身问潘师爷道;“你去过柯兴元的家,检查过那条通道不曾?”
     “老爷,我检查过。”潘有德恭敬地答道。“可那儿没有发现任何血迹,地板上没有,那房门的横梁上也没有。”
     “沿着河岸修筑的那道围墙有多高?”老爷转过脸来又问冷虔。
     “回老爷,只有三尺高。我常劝老柯把它加高一点,我担心哪一天保不定会有喝醉了酒的客人从围墙上翻出去,跌到河里淹死。围墙外距离河面有一丈多高。
     “柯先生则说他所以把围墙砌得低,是特地为了他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就可以欣赏河上的景致。”

       老爷又细问道:“你说亭子修在高台上,那么上亭子有几级台阶?这台阶是用什么铺的?”
     “回老爷,要爬三级。台阶用一式刻有花纹的青花石铺的。”
     “当死者翻墙跳进河里时,你们都看仔细了?”
       冷虔犹豫了一下,慢慢答道:“墙下长着些杂乱的灌木。那天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怎么回事,他就翻身跳下去了,我们一时都吓呆了。”

       滕县令将身子向案桌靠了靠,严肃地说:“冷虔,那你凭什么认为柯先生是自杀的呢?”
       狄公微笑着点点头,对乔泰耳语道:“我的同行问话问到了三昧了!”
       老爷这个突如其来的问话使冷虔不由得暗吃一惊。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就是说,我们当日在场的人……既然我们看见这事就发生在我们眼前……”

       滕老爷打断了他的话:“你亲眼看见柯先生的脸上都是血,也亲眼看见他开始时奔向亭子,后来又改变方向朝围墙奔去。
     “你难道没有想过从头部伤口流下来的血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可能就把围墙误当成了亭子的台阶,结果翻跌了出去?”冷虔没有吭声。
       滕老爷继续说道:“事情已经很清楚,柯兴元究竟是怎样死的,现在还无法确定下来。本县认为他的死或许必有缘故。
     “此外,本县甚不满意你关于死者如何碰破头的说法——这太缺乏依据。因此在上述疑点澄清之前,柯兴元的死仍不能以自杀备案。”
       滕侃说完,把惊堂木一拍,宣布退堂。
       潘师爷将那幅绣着獬豸图像的帷幕拉向一边。滕县令走过厅堂,踱着步子退回内衙。

       衙役开始驱赶挤在廊庑上看审的人群。
       狄公和乔泰随着人群也出了八字衙门。
       未知后事如何,且俟下章续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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