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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平江)不肖生民国8年武侠小说《龙虎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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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8 11:53:5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无巧不成话,刚刚探听得甘凤池,落在这枫叶村上,是个忠良之后裔,孤儿孽子,可算得天缘迎合也。
       是以路民瞻打听着实,起了这个念头。候至半夜三更,独自一人,静悄悄地扎束停当,着了夜行衣靠,头戴毡笠,将面门遮蔽,脚蹲踢山虎靴,背插倭刀一柄,身边随带薰香盒子,一路行来,街坊绝无人影。
       乡村房屋朴陋,并不高大,走近客寓,前后左右,细细看了一面,然后慢慢飞身上屋,侧耳一听绝无人声。
       瞧见东廊一间客房,灯光掩映,照于窗上,十分黯淡,乃于屋上轻轻跳下,一个剪步,蹿至窗前,将窗纸戳破,腰间取出董香盒子,将火点着,放进窗孔。
       约五分钟光景,然后取出,用刀拨开窗户,跳入房内,摸至床前,揭起帐子,依稀一个女人,怀抱着小孩,呼呼睡着。
       连忙双手将小孩捧定,仍旧跨出窗口,在院内借着月光一看,好个粉妆玉琢的孩子,面白唇红,头圆脑满,尚自沉沉未醒。
       随将带来绒绦挽缚在背上,仍由原路越墙而出。

       天甫黎明,雾色苍茫,路民瞻来去如风,霎时已至下处,即将驴子牵出,跨上驴背,趁无人查问,加上一鞭,向山僻小路趱行。
       一口气走了二三十里,沿途领受新鲜空气,颇觉爽快。两岸草色,渐带枯黄,霜华遍地,绝少板桥足迹,仅闻驴蹄嘚嘚之声。
       过一小桥,旁边一棵大松树,靠在一座小小石亭之上,溪边流水潺潺。路民瞻跳下驴来,那时凤池才醒,两只小眼珠儿,怕见生人面,不觉“哇”地啼哭起来,要寻奶娘。
       民瞻连忙把他放下,怀中取出所带干粮喂他,一面嘴里百般骗哄,一面慢慢喂他。
       凤池虽然三岁小孩,究属英雄之种,片时之间,即无恐吓之状,面带笑容,依依膝下。
       路民瞻不胜喜悦,着实温存了一回。

       当下路民瞻想道:“我路民瞻觥觥男子,遭时不造,至为亡国之奴隶,目睹清廷之酷虐吾民,而手无寸柄,则只于须发苍苍之际,搔首问天,挥剑研地,徒呼负负而已。
    “终目东飘西荡,身如萍寄,勤王乏策,兴义无师,则对此残破之山河,洒几点英雄之泪耳。今者劫此忠良之小儿,继起有人,未知尚能及我身,而见此快意之举,则为死亦瞑目矣。
   “但此子尚未离襁褓,我孑然一身,安能抚养此孤难,以度岁月耶?”低头踌躇,计无所出。
      蓦然间想起自己甥儿狄士雄来。
      原来这狄士雄,字季良,亦系功臣之子,人谓其系唐朝狄梁公之嫡派。
      当他祖父及父,均仕明季时武职,镇守边廷,功在国家。
      其父单讳一个“方”字,即路民瞻之姨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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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0 09:07:37 | 显示全部楼层

       狄方一身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专使双枪,世名狄家枪,无人能敌。
       又有一手绝技,名为“鸳鸯箭”,是从连珠箭内化出,发时两箭并发,一先一后,连接而出,即使第一箭被人躲过,而第二箭万万躲不了,则不死于鸳箭,必死于鸯箭也,犹之剑之有雌雄也;
       且利害处箭簇用毒药煮炼过,因此发时并无箭风,弓弦不响,人不闻声,难以躲避,见血丝缕,即无救治,一身麻木,立时昏晕而死。
       虽天下英雄好汉,遇之莫不骨软而筋酥,故又称之为“雌雄箭”。如世界上雄不敌雌,以其柔媚手段,足以束缚刚强之气,而往往为之制服也。

       溯狄士雄幼稚时代,束发受书而外,究属将门之子孙,不求甚解,而偏能得其大者、远者,性好骑射,赳赳桓恒之概溢于眉表。
       狄方溺爱之余,教授各种武技,家学渊源,容易精进,然督责颇严,并不姑息。
       迨至长成,学得件件功夫纯熟,天生奇力,似有青出于蓝之誉。
       不幸狄方逝世,士雄以为世局纷纭莫定,时移代易,不愿为官,潇洒出尘,遍游南洋各岛,借以消遣,卜居于麒麟岛内,优游自得,独霸一方。
       伊母路氏夫人,年华虽临衰迈,然颐养林泉,殊堪坦逸。
       士雄之妻,系出名门,是台湾林氏之女公子,咏絮才高,簪花格备,妍媚之姿,亦带侠义之气,以故伉俪之间,十分相得,式好无尤,相敬如宾,平时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也。
       惟士雄躯干伟硕,全身武勇,胆魄过人,自谓生不逢辰,遂令英雄无用武之地,徒郁郁于此山僻之中,将终老以无闻耶!
       无当书空咄咄,腹有牢骚,仅借朝夕定省慈帏,一叙其家庭之乐,渐忘其不平之心。然则路民瞻不得见者,已将二十余年矣。

       夫一代兴亡,豕突狼奔,流离颤覆,人民莫不有流血之祸,无论亲戚故旧,值此时事,隐避无踪,音讯不通,生死不知,往往如是。
路、狄两家,于此危亡之秋,各已离散东西南北,任意迁徙。
      况路民瞻更无定向,虽后来访问狄家避居南洋,尚未细审地址,南北相隔,固懒于跋涉也。
      然无事时,每耿耿在心,未必十分急欲寻觅。兹因携此孤雏,实一时无地安置;且此子年幼,在在需人照料,计非妇人不可,故于匆促之中,突然忆念,所谓急则智生也。
      并料甥儿年龄已大,必已娶妻生子,正好付托得人,关系非轻,除此一条路,殊乏完全之计划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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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29 18: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麒麟岛为南洋名岛之巨擘也,三面环水,港汊纷歧,一面通大陆,盘陀曲折,鸟道羊肠,森林丛密,多孕奇禽异兽,产竹木之地。
       居民依山麓为堡,群聚而居,辟为市场,风俗勇悍,贱老重少,天气晴暖日多。
       岛主乃波斯国人,流落至此,以生以长,历数代遂成家焉。每逢秋季,岛中举行赛会,各岛临近,咸相戾止,互通交易,非常热闹。
       大抵货品以米、麦、竹、木、布疋为大宗,及奇技淫巧等物,莫不争炫斗胜毕竟智能。间有航海从远方来者,平日居民,好围猎,讲究枪法,射生落肉,视若常事。
       男女初不避忌,因之往往多野合,且有渔利,水族更盈,鱼鲜海味,得之极易,业此多致豪富。
       妇子嬉笑,家人喧哗,中原逐鹿,战乱兴亡之事,久已置之度外,真一世外桃源也。

       一日层起,士雄弯弓插矢,骑一匹黄骠劣马,带了几个勇健家人,身穿一件紫绸箭袍,头戴绿色扎巾,腰悬宝剑,脚蹬薄底皂靴,先在官道上驰骋一回,然后一路望着深林菁密之处围猎去也。
       其兴高采烈,逐走擒飞,少年心性,好胜恃强,不怕高峰险峻,歧涉风尘,仅恃一己奇力,大有拿龙攫虎之气概;况有家传绝技,未尝敢轻于一试。
       故一入围场,所获必多,家人争相赶逐,士雄左右逢源,箭不虚发,枪不落空,虽鹰隼之疾,亦难避其锋镝。
       直至日落崦嵫,始兴尽而返,则骑后必枪挑肩负,麂獐鹿兔熊雉山鸡之属,烹鲜割疱,一家团聚,羔羊美酒,缓带轻裘,虽南面称尊,亦不易此乐也。

       一连三日,大开围场,侍从等众,奔走杂沓,驰逐茸茸短草地上,赶出竹鸡一群,约有八九只。
       士雄右发箭而左发枪,莫不应声而倒。正在扬扬得意之际,忽见围场旁边,立一老人,仰首观望,连声喝彩。
       士雄侧目而视,只见老人身材瘦削,骨耸肩拱,形状似甚枯槁,而精神又十分满足,手携一个小孩,年可三四龄,面貌清秀,气宇轩昂,小小身躯,竟有珠圆玉润之概;
       不觉胸中诧异,以为我岛中无此等人物,且亦未见有此等人物到我岛中也。此子果何为乎来哉?

       正在忖度,远远见有两只山羊跑过,士雄把缰一掷,那马拨刺刺地追逐如飞,两只马蹄在草地上翻盏撒钹相似。
       那时从侍家人,背后窃窃私议,谓我们狄爷,总是这种脾气,身入围场,凡飞禽走兽,一入他眼,无论大小,断不肯轻轻放过一命,必欲尽残之而后快心也。

       老者听得此言,心中一动,私想:“原来甥儿就是此人,真是无意中得之甚易,渠已长成得一表人才,殊不愧将门种子,我的姐妹,可算得有子克家矣。可喜,可喜!”
       想罢,随即偷偷查询仆侍人等,方知果然是狄士雄,一毫不错,打算俟士雄跑回马来,再上前相见。
       片时之间,只见士雄缓缓地跑回来,枪尖上挑着一对野味,小羊已另有一人取来。
       那老者点头赞叹,遂携了小孩,上前打了一个问讯,曰:“甥儿别来无恙耶?我路民瞻在此久候,甥儿犹能认得老夫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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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29 18: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时士雄一怔,慌忙跳下马来,躬身致敬目:“舅舅,想煞甥儿了。舅舅一向在何处贵干?今日天幸,舅舅下降,甥儿有失迎接,幸乞恕罪!”
        民瞻道: “老夫萍踪无定,兹因有一事累人,欲求甥儿援助,故一路寻觅到此。”
       士雄道: “蝎居不远,请就移步,光顾蓬门,容再慢慢诉述。”
       于是吩咐撤了围场,家人牵马伺候,两人并马而行,一路甥舅闲谈。

       未几,抵士雄家中,先让至客厅坐定,士雄然后进去禀告老母出见。姐弟相逢,悲喜交集,离散二十余载,一旦把袂聚首,虽有千言万语,一时亦无从说起。并令甥妇出谒尊长,请至后堂,备酒先尘。
       席间民瞻将自己所历之境遇,诉述出来。路夫人亲谊攸关,代感身世,泣数行下。说至慷慨激昂处,连士雄亦几击唾壶,大有闻歌而思将帅之概。后来渐渐说到甘凤池如何从台湾逃难内渡,一门殉节,如何确是忠良之后裔,如何奶娘单身领出,如何宿歇在枫叶村上,半夜三更被我劫走,如何既劫了出来,一时无从摆布,想起这儿甥儿来,可以托付寄养成人,日后必有大用。一般情节,尽情吐露无遗。
       路夫人听了一番言语,点头赞叹,欣然乐从。一面将凤池拉至身旁,抚摩怜惜,问长问短,且敬他是甘国公之子孙,厥后必昌,当时即令媳妇担其责任,保抱提携,充保姆之职,借卜自己他日梦熊之兆。一堂至戚相聚,分外亲热,直至更深,尚未散席。自此路民瞻带了凤池,留住在士雄家内,韬光匿彩,不闻世局,倒也道闲自在,嗣经路夫人做主,令凤池拜民瞻为师。

       星移物换,寒暑迭更,路民瞻自任麒麟岛内,不知不觉,过了五六个年头,外面至交朋友,虽有音信相通,绝无见面时候。那时甘凤池已届十龄光景,生得一表人才,临风玉树,无人不欣羡也。复由路、狄两姓,尽心抚养,知识渐开,文武两途,均得有门径可通,诚青年中之翘楚也。士雄亦经生有子女各一人,牙牙学语,异地风光,虽不同于乡里,然得此天伦之乐事,而到处为家,亦算人间天上矣。

        每日士雄无事时,仍去围猎游戏。一日,正在高冈追逐一只斑鹿,两箭一齐放出,即狄家之鸳鸯箭也,极其厉害。哪知这只鹿中了一箭,负痛飞跑,竟将这支箭带了去了。士雄不舍,奋力追逐,刚刚转过一处小山坳,那鹿却又寻不见了。不料劈面转出一个女子来,骑着一头黑驴,矫健雄俊,是个神物;只见装束离奇,一望而知为有本领之人。然风情月貌,于娇丽之中,隐隐露出一种凛若冰霜之态度。
       士雄一看,四野无人,然亦不敢相犯,将绳绳收往,让她过去。这女子对士雄看了一眼,然后再回头一盼,骑着黑驴,缓缓转向山后去了,士雄十分疑惑,不知此女何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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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29 18:18: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袭合湾清兵得胜 避镇江谢官埋名

       却说罗邦杰自拜昙空为师,在伏虎山学艺,三年之内,学得一身本领,凡一切吐纳导引之法,及龙虎降伏,内功外功,均精熟无伦,固无论拳棒等事,至最厉害者,能化剑为气,藏于指甲内,杀人不觉,取首领于俄顷,真剑侠中之别开生面者也。
       惟邦杰天潢贵胄,享用繁华,自小生辰于妇人女子之手,不知稼穑艰难,视珠玑如粪土,等罗绮若布帛。此次耳濡目染,全系佛门清净之地,暮鼓晨钟,梵经贝叶,未免格格不入。且于螟晦风雨之时,往往引领神州,屡发慨叹,而两地相悬,是以身量在南,而心常在北也。

       一日午后无事,蝉噪庭前,燕栖梁上,而塔尖之影,偕日光以俱移,似花骢之停骖于此,虽晷刻数动,而日光则未尝稍移寸步也。邦杰拔出双剑,独自舞了一回,又练了一回拳棒,困倦起来。此时昙空正在方丈趺坐,悄无人声,未便走去缠扰。百无聊赖,究竟作何消遣,随唤了几个仆从,步至后山。
       只见隔岸山光水色,一碧无涯,环绕回抱,层峦耸翠,风景十分奇特。游赏了一番,慢慢转至山前来,绿险匝地,碧幕遮天,奇石危峰,到处即是。过了堤岸一道,下临石磴数十级,一片平坦,田畦纵横,农人负锄带笠,手骈足胝。再行数十步,迎面一座白石牌坊,上题"如来胜景”四字,旁刊一副对联:不二法门为我佛,大千世界此正宗。都是万历年代御笔所题也。
       邦杰踱过牌坊,五色彩石砌路,颇觉宽广,两边短树婆娑,清风拂拂,游人至此,往往流连不忍去。邦杰与从人等立在长堤,赏览野外风景,悠然意远,如身入画图中矣。于是邦杰仰视天空,俯眺小麓,旁及古今上下,纵横世界之内,思潮涌溢,摆脱不开。
       自付:“我到此山,假托罗邦杰名义,白龙鱼服,昙空虽被瞒过,而手下严守秘密,为他日保持邦基,振兴国政,甘为此冒险之举。恐一旦败露,则困龙有厄,奚得救星遥临此处耶?况父皇春秋虽富,未知圣躬近日何?若藐予小子,宫闱之间,为我敌者,不知凡几。设果蒙不讳,不争则屈辱臣僚,争则萧墙祸起矣。且迢递南北,京读无通,何日方能作返家之计耳!”
       正在自嗟自叹,忽闻远远天际啼叫数声,嘹亮悲恻,抬起头来,则见一行斜掠而过,约有八九只飞雁。邦杰一时触动心机,连忙腰间拔出一支雕翎箭,左右提过画角弓,口中默默祷祝:“孤如能早日回京,将来或有九五之分,当以国利民福为前提,箭到处第三只飞雁落地。”一箭而空射去,不偏不倚,正中第三只飞雁头上,贯脑而坠。从人连忙抬起,趋前道:“四爷神箭,世所罕有,奴才敬献上。”邦杰道: “隔垣有耳,汝等宜谨慎。”

       刚刚说罢,侧首转过一人来道: “公子此游乐乎?”
       邦杰听了一怔,迨至细看,方才笑道:“原来是监寺僧,罗某因日长无事,在此散步,许久未顽箭,适射得一雁落,亦无足为奇。”了然道: “公子大才,自多绝技,小僧当谨聆教益。如公子不弃,那边有山亭一座,屈移玉趾一谈。”邦杰道“好极!当如大师之命。”两人遂慢慢走到亭上,分宾主坐定,家人站立一旁递上香茗。
      了然道:“公子自到此山,小僧格于长老规犯,未克尽地主之情,实深愧赧。”邦杰道:“好说。罗某以学艺未精,久居宝地,然白云亲舍,未免动离乡之感。大师朝经暮典,入圣超凡,罗某俗尘万斛,诚甘拜下风矣!”了然道: “公子太谦,荒山岑寂,长老又脱略为怀,简慢公子之处,尚希包含一切。”邦杰道:“哪有此事,罗某一身之外,仆从又众,殊已叨扰不浅耳。”
       两人又谈论一回拳术,讲究些兵法,慢慢说到目今时局。了然曰:“公子亦知台湾为清兵所袭破乎?”邦杰曰:“某自到此间,大师谅亦知我留心武艺,平日无所事事,而不越雷池半步,安能知晓外事耶?”了然曰:“公子如此认真,将来文武全才,足为国家栋梁之器,小僧亦与有荣焉。”邦杰曰:“诚如大师所言,幸甚,幸甚!”一面说,随即立起身来,与了然相让下亭。家人跟随后面,缓缓踏另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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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2 08:05:4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台湾自从被施琅打进,甘英阵亡,刘国轩尚率精兵三千与之对敌。无如清兵势大,连日炮火连天,相争相杀,分三路进攻,到处残破,一片焦土,奸淫掳掠,无所不至。
       刘国轩究属兵力单薄,难以抵御,相持一月有余,看看粮储不继,只得由后门逸去。
       主将逃亡,众兵溃散,弄成一败涂地,嗣王朱克爽立即投降,做了清朝俘虏。而一班官僚,唇亡齿寒,亦均愿随驾归顺,所有败残兵卒,悉令编入队伍,出榜安民。
       甘家因此遭了灭门大祸。古人有言曰: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然惟感恩报德,为干载不生纤尘也。大之为一家一国之事,小之为一己一身之事;
       豫让吞炭漆身,子胥掘尸鞭墓,范睢受袍恋旧,鲍叔分金全交,莫不思怨分明,求达其目的而后已,盖其初未尝无百折不回之心也!

       是故明季失政,阉寺擅权,天下汹涌,人心思逞。
       蜀川糜烂,吴师借蒙古兵入关,欲借以抵定邦畿。
       不料胡虏乘势直抵神京,八旗飘扬,见朝廷无人主政,遂窍据宝位,竟乃不费一矢,不折一兵,而然奄有天下矣!
       致使崇祯以英明之主,惨为失国之君,缢死煤山。

       洪承畴不降,清廷不惜后妃之尊,蛊惑以媚元勋,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然后世议者,谓其得国已出于不正当之计划,即使予以正统,亦未免大伤国体矣!

       呜呼!一朝开创,鼎革祚移,朝野往往有流血之祸,独清禅明代,除扬州、嘉定,大加屠戮,其余地方,各得晏然无羔,嗟彼小民,亦云幸矣。
       惟遗臣孤孽,负气填膺,痛君父之摧残,伤山河之惨失,社稷沦亡,无所依归,故遂微行出走,远避荒岛,静观时局。
       每欲乘间以兴义师,奈天心早属,大数已莫可挽回,只得郁结所成,变而为义侠之举,惊人骇俗,以泄其不平之物,亦为亡明留一线之生机。
       是以上数十年中,尚不能十分底定,低首下心,束缚于满清国旗之下也。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
       谢品山自台湾逃至镇江,因见谢村山明水秀,柳暗花娇,环绕二三百人家居住,都系谢姓。
       妇女嬉笑,家人喧哗,黄童白叟,藜杖竹马以相迎,绿荫匝地,老树参天,竹篱茅舍,曲岸小桥,颇似桃源避秦之地。
       品山之屋在村之中间,庄前一片广场,约二三亩,旁通小河,长堤蜿蜓,阡陌纵横,左邻右舍,栉比鳞次。
       靠小山叠石为磴,可以眺远。
       村梢有小小酒帘,荡漾于屋角,一轮残日,疾走平地线上,暮色苍茫,正是豆棚闲话时也。

       这谢村地方,虽是乡村,却离镇江近在咫尺,风气并不十分窒塞,尚多知诗识礼之家。
       品山初来此地,皆不知其为何许人,群以老先生称之,品山亦安然顺受,不敢说出他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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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2 08:07:1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来渐渐熟悉,东邻西舍,都怂恿设一村馆,教授村上小孩子读书。
       品山即与夫人商量,收拾一间书房,聚十数村童,咿咿哑哑,吟诵之声,嘚嘚盈耳,居然一堂济济之士矣。
       然在品山之意,并不在束脩之计较,只以身闲无事,坐拥皋比,亦不过聊慰寂寥之晚境而已。

       自此谢品山在谢村教授蒙童,安居适性,日复一日,殊觉光阴易度。夫人吴氏,系出名门,恭俭温淑,可称为四德无亏。
       生有一男一女。
       小姐年已二十,貌比羞花,容可掩月,刺绣之暇,兼工吟咏,虽官宦之女,绝无豪奢习气;即饰为裙布荆钗而顾影生姿,自不能灭其天然之丰韵也。
       闺名芸妙,随侍有两个丫头,一名春华,一名秋实,旦夕侍奉不离左右。春华年已长成,秋实尚稚。
       公子才七龄耳,天真烂漫,不识不知,秉性驯良,相貌魁伟,确是大家风范,亦在自己家塾中读书。品山认真教授,小小年华,居然彬彬儒雅矣。

       一日,老夫妇谈论家务,因说起甘家,此时在台湾,不知作何近状,我幸而早早走脱,否则在此漩涡中,决不能安然无羔。
       夫人道:“相公既想念殷切,想姐姐仅有凤池一子,尚在襁褓,台湾已被清兵袭破,兵荒世乱,人多累赘,相公何不写封书信寄去,探问探问?倘得回音,免得时常牵挂。”
       品山道:“夫人有所不知,此刻台湾已为清廷所得,即使交通不断,恐须检查之后,方肯投递,且有许多说话,不宜妄言,是以辗转思维,只索付之无可如何耳!”
       公子在旁听见,笑嘻嘻调品山曰:“爹爹勿忧,俟孩儿出去,寻我表兄来与爹爹见面。”
       品山笑日:“我儿如此年纪,安能去远?尔知台湾离此有多少路程乎?”
       公子曰: “不妨,孩儿可以坐船去,可以骑马去,不愁不到。”
       老夫妇一齐笑将起来,品山曰:“我儿今日闲暇无事,工课已完,为父领你到街坊上去,游玩一回。”
       小孩子听得,快活异常,跟了品山,一同出门,慢慢行走。

       走至村梢一片小小茶铺啜茗,品山买些果品,让公子吃食。
       父子二人,正在游目骋怀,逍遥自在,看村上往来之人,都在那里歇足,忽听得路旁有一妇人啼哭,声甚凄恻,并有许多人围绕,问她说话,口音又不是本地,只听得她要问姓谢的,住在何处;又隐约听得“舅老爷”三字,直刺入耳朵来。
       品山不觉一怔,连忙立起身来走出茶铺,向人丛中走去,问曰:“你一妇人,到此何干?究竟要寻何人,你且说来。”
       妇人含泪答曰:“我三年前是在台湾甘家做奶娘,不料那年被清兵破了城池,我与小姐公子,逃走出来。夫人吩咐到此地来寻舅老爷,哪里晓得……”
       品山道:“你不必说了,跟我家去再说。”
       于是领了公子,带了奶娘,急急归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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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2 08:12:14 | 显示全部楼层

       追到了家中,即唤妇人叩见夫人,然后令她将前后情节,细细说来。
       那妇人道:“哪里晓得清兵袭破城池,打了进来,杀戮之惨,鸡大不留。我家老爷太太,是有官职在身,当时尽忠殉难。我抱了公子,与彤玉小姐一同逃走,吓得魂不附体。
      “到了闽浙交界,彤玉小姐竟被一个马上少年将军抢去,小姐哭喊救命,我跪于草地上求饶,这贼强盗非惟不肯放下,连睬也不睬,飞马去了。
      “我只得战战兢兢,抱了公子,依旧赶路。一路忍饥受饿,吃尽苦楚,行到丹徒相近,地名叫作‘枫叶村’。夜晚间宿于旅馆。
      “哪知一觉睡醒,遍寻公子不得,我当时急得哭叫连天,屡次想要自寻死地,以对老爷太太在天之灵。
      “忽然来了一个女子,标致非凡,劝我不要啼哭寻死,你的公子丢不了,将来定会见面,他的命中注定要落劫,赠我十两银子做盘缠,说了一番说话,临行时又担任代为寻觅,倘有 风声,我自会到你舅老爷家送信去了。”
        品山与夫人听了奶娘一番说话,止不住泪流满面,不胜伤痛。
        想甘家自甘国公受封以来,本是前明一个重臣,弄得家破人亡,现在凤池又不知去向,岂非一线宗眺,亦将斩绝。
        想罢又哭,叹曰:“目今如何是好!”
        小姐在旁,恐老人家伤心过度,竭力劝解,慢慢将老爷夫人劝住,小姐亦暗暗流泪。

        品山向奶娘道:“你这几年在哪里,何以不早来寻我?”
        奶娘道:“我自在台湾目睹炮火连天,杀人如草,一路回来,受了惊吓,竟大病起来。病了一场,差不多半年光景,又乏钱用,没有法想。
      “幸亏镇江城内一家乡绅,好容易由人介绍进去帮佣,直到如今,每天积凑些盘川。
      “时常想念我家太太莫大恩典,实在抛撇不下,临死又对我跪下,托付公子与我身上。
      “我受人之托,不能终人之事,心中每每抱愧,恐怕公子或有人送到老爷处,故此我想见一面,所以辞歇出来,重新寻问到到此。”

        品山听了,称赞她甚有恩义,即令就在我家夫人身边服役,充了一名仆妇。
        于是品山朝夕思念甥儿凤池,意欲派人出动寻访,又无从着手,只得罢休。
        然花晨月夕,酒后茶余,每每不免临风概嗟,对月徘徊,痛姐之亡,悲甥儿之走失,一念至此潸然泪下。
        只得于课余,以诗酒自遣,借以消愁破闷已耳!奶娘所遇之女子,未知究属何人,此中有无关系?
        然就这飘忽状态,必是一个义侠女子,好为人家不平之人出力,渠竟肯担任寻我报信,殊令人委决不下,难道她直会寻到我家送信耶?

        免走鸟飞,星移物换,韶华迅驶,冬尽春来,不觉又是一年矣。
        迨过了元宵佳节,又是开学日期。晨起盥漱毕,步入书房,为时尚早,学生均未到来,明窗净几,纤尘不生。
        忽见案头有信笺一函,封志甚固,急发视之,只见铁画银钩,书法十分飞舞,又极妩媚,寥数行云: “顷探得甘凤池被江南大侠路民瞻劫去,带至麒麟岛内,教授武艺,珠还有日,幸毋注念。”
       下署十三妹启,是个女子的笔意。
       翻来覆去,看了几回,不觉惊异失色,查问家人仆妇,都云不知,且亦无人进来,大门尚未开放。
       谢品山心中明白,这十三妹必即是奶娘所遇之奇女子也,她能来送信,一身本领可知,但不知凤儿究竟何日能回来,转身将信入内,与夫人小姐阅看。
       要知甥舅如何会面,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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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6 12:06: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白泰官赤心除恶霸 曹仁父黑夜斩妖魔

        却说江南八大剑侠,他们平时散处四方,各干各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济人钱财,或救人性命,并不肯留姓名,亦不受人谢仪,忽然而来,忽然而去,有飘忽之形,无胶滞之迹。
        每年约期他们自己人相会一次,大抵在庵观寺院,极为秘密,痛饮一番,且历述各人经过事情,再约后会之期。
        但是到了约期之时,虽万里之遥,亦必亲到,从无失信。

       如今白泰官正从会后散出,慢慢行来,独自一人走到扬州地方,只见人烟辏集,风景繁华,是个最热闹的所在。
       昔人有诗云:二分明月下扬州,十年一觉扬州梦。可见维扬古郡,是个名胜之区,骚人逸士,往往驻足于此而不忍去。

       白泰官到此佳境,高兴异常,就在城隍庙门前,摆下一个相面测字摊子。
       桌上文房四宝俱全,盘中堆满纸卷,旁竖招牌一方,标书命相百文,测字三分,以及善观气色,流年终身,君子问灾不问福等江湖话头。
       其实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借此为由,隐逸己身,留心他们道中朋友,有无在此遇见,都有暗号,一方面访访当地的风俗如何,以长游识。
       然在他们如此行径,以为不足为奇,且不嫌为微贱之事,个个如是。相传君平卖卜,伍子吹箫,固属英雄本色,亦非独白泰官一人而已也!

       忽一天,白泰官正在高谈阔论,说他的寿夭穷通,彭殇一致,耳中听得女子哭声,甚为惨切,并杂着众人叱咤之音。
       白泰官霍地立起身来,走了过去一看这般形景,分明是青天自日,劫抢人家妻小。白泰官怒从心起,见这种横行不法,恃强欺弱,岂还可恕?今日管教你晦气星进了命门,正是恶贯满盈,自招其殃。
       当时走上前去,一把将众人拖开道:“且慢动手!我且问你,你们是哪里来的,所为何事?把这始末根由说来我听。

       只见似教师模样的人,走过来说道:“客人有所不知。”随手指着旁边一人,“只因这人欠我们主人银子,图赖不还,所以把他妻子领去做押质,并无别故。他还不知进退,追来呼喊。”
       白泰官道:“既然欠你主人银子,也好经官审理,当堂追缴,安可无端强抢人家妻子,作为押质之理?”
       随即向旁边的人问曰:“你姓甚名谁,究因何事而起?”
       那旁边的人,一眼看见白泰官英雄气概,一表非凡,知必是一个仗义扶危的豪杰,便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告诉出来。

       原来这人姓袁名恩林,住在城内鹤阳楼侧首小弄之内,年纪二十八岁,是府学中秀才,家况平常,三年前娶个妻子,乃傅朝奉之女,名巧凤,身材婀娜,面貌姣好如花,可称小家碧玉。
       伉俪间爱情甚炽,并无子女,郎才女貌,相得甚欢,安然度日,何物书生,享受艳福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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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6 12:07:21 | 显示全部楼层

       岂知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一日早晨,恩林正起身未久,打算出门买物,忽见一人闯进门来,仔细一看,认得是好友计多才;
       随即说道:“计兄光降,实为难得……”话未说完,只见背后跟进一人却不认得,是刘文彪。
       当时计多才道:“袁兄,今日小弟非无因造府,只为你娶亲那年,借了我们主人三百两银款,至今本利全无,今日我们主人同小弟亲自来讨,幸即见还。”
      一面用手指道:“这位就是。”

      恩林曰:“计兄恐怕弄错,小弟从未向人借贷,哪有银款上门取讨?"
      刘文彪接口道: “胡说!现有凭据在此,你敢图赖否?计多才即是中人。”随将借券取出,交与多才。
      多才道:“不妨!凭中讨债,岂怕袁兄不还。”
      恩林气得开口不得,只得说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捏造假券,诬害平民,真真反了!”一面向内打算要走,即被刘文彪一把拖住不放。
      多才假意相劝,门外走进来四个人来,不问情由,闯入房中,竟将巧凤如抢亲一般抢了就走。

      刘文彪见人已得手,丢个眼色,计多才即做好做歹,趁势走出大门,发话道:“尔既不肯还钱,目权把你妻子押抵,即便将三百两银子来取赎可也。”
      恩林哪里肯舍,一直追将出来。远远见轿子抬着,如飞而去,恩林一面喊,一面追。
      那巧凤在轿内听得背后丈夫声音,胆子便壮,更哭喊连天。
      看看将近城隍庙前,忽从轿中滚将出来,跌得满身鲜血淋漓,真不像个美人了。

      抑知这祸究竟因何而起?是以大家闺秀,绣阁名姝,大抵入庙烧香,游山玩景,为家长者理应禁止,正所以防微杜渐也。
      然世风不古,淫靡之习,中于人心,甚至治容诲淫,矫揉造作,装饰离奇,而花香粉膩,令人心醉,浪蝶狂蜂到处沾惹,则男妇之藩篱尽撤矣!
      恩林以中落之家,芹香虽撷,然称不起诗礼传家,乌识礼义之防,必基于闺阃耶!
      以为家有艳妻,未必即足以致祸也,平时并不十分防范。

      巧凤是日与邻伴姐妹乘烧香之便,赴附近花园中游玩,正在出园之时,在园门口竟遇见了这个花花太岁。
      且说刘文彪正在勾栏中李楚楚家出来,摇摇摆摆,却从花园门口经过,一眼看见了巧凤,蓦然间见了五百年风流孽冤,站住双足,恨不得一口水吞下肚去。
      只见她眼含秋水,脸若朝霞,体态轻盈,风情送荡,虽荆钗裙布,自胜于珠围翠绕多多矣。当时上上下下,看个不住。
      巧凤亦不知进退,偏偏觉得他只个呆子,真呆得紧了,无意中对他回头一笑。哪知这一笑,而绝大风波即日平地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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