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武侠论坛

 找回密码
 点我注册

QQ鐧诲綍

鍙渶涓姝ワ紝蹇熷紑濮

楼主: Swordman790106

[连载] 开新坑,师无极《寒山雪剑》(台湾狮鹭版)连载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24-7-31 11:36:23 | 显示全部楼层
        ※  ※  ※
  寒山禅寺殿东回廊的暖房之内,心无挂碍的拾得大师第一时间施展出佛门禅功“最上禅宗道”,立时搜索出除了无色无形的“破气散”之外,尚有另一股阴寒内劲正分布在诸葛渊的十二正经和五脏六腑之中,纠缠不休胶结不清,再不予以救治,恐怕这位正躺卧长榻的“在水亭园”派主真会返魂乏术。
  当下无相无念,万缘俱绝,正作拈花佛印的双手幻变为掌,在心行道灭的圆澄正觉境界下,将佛门禅宗平和中正的内力以脐下的气海穴和脑门的神庭穴为出发点,沿着诸葛渊一正一负的阴阳两脉,循序渐进地输进他的体内去,先为他的脏腑心脉包容固守,免被入侵的内劲所伤,一边化解“破气散”这天下第一阴损的毒物。
  一道生则俯仰安徐,屈节有伸,遵循道家秘典《清静无为藏》内存想导引的法门,把精、气、神三者返本归元,守一为道,并缓缓举起左掌,翻成阴掌,虚按诸葛渊的胸膛位置。一股至阴极寒的内劲立自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玉堂、中庭和巨阙这七处胸口关窍微微渗出,当即掌翻阳势,下移上腹默默抵抗。
  同时迳运体内纯阳连绵的道家先天真气,百川汇海的沿着脉属手少阳三焦经的右臂诸穴,经清冷渊、三阳络、外关、液门而至无名指冲关,疾点在那七大韧带要穴上,便要以自身修炼几达九十寒暑的先天真气透体而入,流转于诸葛渊的百骸九窍,以阳化阴,以气破劲,对这股森寒邪劲作出釜底抽薪的根治。
  代表着八大剑派的两位佛道武学大家双管齐下,各施各法,毫无保留的替濒临垂死边缘的诸葛渊起死回生。正邪恶战将至,以两人出乎其类的剑术武功,如此虚耗真气,对八派来说委实是祸非福,但正道八派同舟共心,在拾得大师和一道生而言,纵是倾尽体内所有的真气,也在所不惜。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4-8-6 16: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远离颠倒梦想

  西厢房内,乐阙叹道:“天意弄人!眼见八派掌门齐集一堂,却横生了这枝节出来……”
  解万兵一掌拍在身前的木几上,道:“难道又是冷寂然搅的鬼?”
  东园先生沉吟道:“以他魔门第一人的身份,理应不会,看来是另有其人!”
  薄玄道:“那位将军只是大耗真气,应无大碍,待会咱们便问个明白罢!”
  严剑师太则手执檀香佛珠,喃喃自语的诵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为生死未卜的诸葛渊虔诚祝祷。
  众人各有心事,席地而坐喝着热茶,都不再言语。
  过了半晌,十劫忽地从内堂奔出,喜道:“将军醒啦!”

    ※  ※  ※
  喝过热茶后的紫脸将军静躺长榻,经一道生精纯无比的先天真气搬运了整整的一个周天,神色已见焕发多了,七觉慢慢将他扶坐起来,后者迎上众人期待的目光,坦然道:“本将军姓列,名御寇,乃目下大唐皇朝上柱国李公的麾下将员……”
    其时正是初唐之年,举国仍是混混沌沌,烽火连天。自隋炀帝杨广被宇文化及逆杀之后,整个中原陷入了九州乱战,各地诸侯纷纷自拥自立,称帝为王。势力最盛者,由北至南,有’渔阳’的高开道、‘乐寿’的窦建德、‘马邑’的刘武周、‘榆林’的郭子和、‘朔方’的梁师都、‘武威’的李轨、‘金城’的薛举、‘洛州’的刘黑闼、‘任城’的徐圆朗、‘许城’的宇文化及、‘荣阳’的李密、‘洛阳’的王世充、‘长安’的李渊、‘冠军’的朱桀、‘江都’的李子通、‘昆陵’的沈法兴、‘丹阳’的辅公祐、‘历阳’的杜伏威、‘豫章’的林士宏、以及‘巴陵’的萧铣……其余势力依附而生更是不胜枚举。
    及后得到名臣运策,飞将斩敌,地利天时配合,唐朝大统顺应天命,众敌臣服,或灭或降,或征或并。大唐国主李渊遂改号称帝,是为唐高祖。
    众掌门虽为武林中人,但对国家大事仍是知之甚笃,这时只听列将军道:“……吾等近日因攻下南境杭州,得擒吴贼李子通,本将便领着先头部队西返长安先行覆命。讵料途中遇上突厥蛮夷横加阻扰,意欲抢囚。经过多番明明暗暗得血战,来至就近的寒山山脚,已是伤兵累累,不得己下只得折上寒山山腰暂作休歇……”
  众人估不到这位相貌粗豪的武将说话如此得体,丝毫没有夹缠不清秽语粗言,宛然书空咄咄的青衿文士般娓娓道来,心想那位被策封为上柱国的李靖,必非寻常之士。
  只听他续道:“……后来还是给神出鬼没的蛮子摸了上来,又搏斗了一场,打跑蛮子,才沿山道下山,便在这时,碰上了这位身怀武艺的诸葛先生……”
  围拢而坐的众人听他说到正主儿,都凝神倾听。
  这位生就一张使人望之难忘的紫脸的唐室大将军续说下去:“当时诸葛先生是乘着一头蜀中良驹,朝咱们骑队的方向迤逦而来,看他的神色似正在赶路。天大地大,处处是道,大家素未谋面,相逢于道大家自然都不以为意,就当本将与诸葛先生的的坐骑正要擦身而过时,诸葛先生的胯下骏马陡忽口吐白沫,痉挛倒地。诸葛先生临危不乱,长身跃起,足点马背,竟就此横过车队,在咱们目定口呆下投到另一边的雪坡去。这一跃足有十丈之遥,非气脉悠长者不能胜任,本将立知此人是位武林高手。事出突然,本将也一勒马缰,喝止前进之势。须知诸葛先生这匹健骑龙筋虎背,神骏非常,纵然日行千里亦不露疲态,在四川赫赫有名,名曰:‘龙骞皇蹄’,可与圣上御赐秦王的关外良骥‘神武天骑’不相伯仲,如此一反常态,必是事有蹊跷。就在此际,诸葛先生显是发现了些甚么似的,白衣一幌,已孤身抢进那边的雪林里去。本将正巧在畔,自问责无旁贷,跟众将下令一声,叫他们找处隐蔽地方先行歇息,到时便以讯号联络,自也促马追赶。”
  众人一听,都暗赞列御寇胸怀磊落,有着江湖中人仗剑天下的侠气。
  他是一名武臣猛将,身系押虏回朝的要职,本无义务涉足武林里的恩恩怨怨、打打杀杀,倘因此事而有所闪失,被敌趁机救走战俘,更是人头落地、九族当诛的罪名,如此不顾自身拔刀相助,实属难得。
  但听列御寇续说下去:“本将稍一犹豫,待得赶至林内,已见诸葛先生与四名死气沉沉的老者以剑对剑,恶斗起来。一顶黑木轿子则安静的矗立在战圈百步之外,轿子正面的帷子寂然放下,看不到轿内光景,也不闻半点声息,便如一座神龛。
  “本将心知肚明这是江湖间的明争暗斗,错综复杂,轻易卷入后果难料,但诸葛先生浑身透着一股睿智果断的领袖风范,本将生平之中,便仅见二公子秦王,上柱国李公与及传闻中侠气纵横的‘虬髯先生’有此气魄,心里不禁生出追随折服之意,当下拔出背门的‘紫金剑刃’跃离马背,接下了四老中的二老,好减轻他们正向诸葛先生施展的连绵攻势。
  “那四老武功诡奇阴寒,且善于联攻之术,虽分出二老各自为战,仍隐隐有围合之势,本将战了良久,自问可以勉力应付,心想以诸葛先生之能,压力骤减,必可歼敌无疑,不料偶一回首,却见诸葛先生左支右绌的渐处下风,与适才轻描淡写便横过虚空的身法表现截然相反。同时远处的黑木轿子弥漫着团团的肃杀之气,显然正有高手为这四名老者押阵。
  “奋战之中传来诸葛先生虚弱的声音:‘这位将军,咱们互不认识,犯不着替在下冒险,请回罢,诸葛渊感激不尽……’我大为焦急,听他的语音,显是受了暗伤,竖剑挡了左边老者偷空刺来的一剑,正要回应,轿中突然响起一把浓浊苍老的声音:‘诸葛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那四名老者一闻轿中坐客出言,登时收剑退立一旁,便如佣仆斯养的仆人一样。诸葛先生手按胸口,怒道:‘阁下是谁?终日躲在轿子里鬼鬼祟祟,横施暗算,究竟意欲何为?’那人道:‘因为你是本座的克星!’诸葛先生一听,反而哈哈一笑,道:‘克星?’那人道:‘阁下世居川蜀,上承四百年前兵法与观天大家诸葛武侯,理应深悉天象之道:“武曲七杀”一旦同度,正好相冲,易生木压雷惊之灾。诸葛先生既坐命“武曲”,而本座的命格则为“七杀”,正应了这忌煞,是以本座要千里追杀,非致你于死地不可!’诸葛先生恍然大悟,反而释然,竟仰天大笑起来。那人对诸葛先生的笑声毫不介怀,冷道:‘你身上的七大要穴已被本座乘虚而趁,注入了“破气散”,只要再运内劲,不出百息,阁下便会步上爱驹“龙骞皇蹄”的后尘,那本座便再无障碍,可以后顾无忧矣!’说到最后,状极欣喜,低喝一声,下令四仆围攻诸葛先生。”
  众人一听,都怒不可遏,此人竟尔歹毒阴险至斯。诸葛渊与他并无过节,他却狠下“破气散”这种专门摧破真气的阴损毒物,为的只是替自己趋吉避凶。难怪以诸葛渊冠绝川蜀的武技,在对上四仆之时亦变得力不从心,险象环生了。
  列御寇又道:“本将当时也是怒气冲冲,眼见诸葛先生又被四名老仆围堵猛攻,一旦再催发真气对敌,‘破气散’在百息之内运行全身,便正中那轿子高手的下怀了。当下心生一计,一边放口哨急唤坐骑‘箭骓’,一边抢入阵来,舞剑接下四老的联剑攻击,同时挨近诸葛先生身畔低喝道:‘策马先走!’
  “诸葛先生果是睿智决断之士,权衡轻重缓急,知道此时此地不宜再有犹豫,将手上的剑刃向百步外的轿子重手掷出,这才跃上刚绕了个弯儿疾驰过来的‘箭骓’马背,拍马直去。本将心神一宽,紫金剑刃猛劈出一道剑闸,狠狠震碎四仆的剑阵。偷眼只见那柄脱手掷出的剑刃已没入轿子之内,宛然石沉大海。便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和熟悉的马嘶声在身后再度响起,并传来诸葛先生沉重的声音:‘咱们一道走!’蹄声复又远去。本将闻言一喜,知道诸葛先生并未离去,只是适才马儿经过时,为了争取时间,先行骑上,待策马转了个圈子,才又驰将回来。
  “这时四仆又已重整阵脚,本将知道机不可失,转身急点雪坡,便往正疾奔向前的马背投去。突然轿内那把浓浊的声音阴阴森森地道:‘病、死、墓、绝,你们先行退下!牺牲区区一柄“布衣剑”,便想溜之大吉?嘿,也忒把本座小觑了!’其时本将身当凌空,偏头一瞧,隐约看到远处轿前的帷幔似是掀开了一下,一股寒飙随即隔空狂袭而来,速度奇急,本将知道是那位匿藏轿内的高手所发,冒险将紫金剑刃垂下一挡。
  “霎时之间本将只觉寒气怒涌,沿剑刃直侵右臂,紫金剑也歪了一歪,但听骑在马背上的诸葛先生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破空寒飙已在诸葛先生的背门上结结实实的击了一记,这一掌终究还是没有避过。本将这才腾空势尽,稳落马背,只觉诸葛先生浑体冰冷,比周遭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他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说道:‘将军,烦请将在下送上寒山之巅,那里自有在下的朋友料理……’说罢昏死了过去。本将感到诸葛先生的体温愈来愈冷,当下促马狂奔,也忘了那群神秘人物会不会追来,便是这样沿道上了寒山之巅,见着了你们!”
  众人听罢这场惊心动魄的雪林之战,一时都为之沉默。
  薄玄已率先一抖鲜红披风,离开端坐的竹榻子,一揖到地,感激说道:“将军辛苦了!
  否则咱们的诸葛师弟恐怕早已凶多吉少,请受薄玄一拜!”
  解万兵更是嘻笑怒骂的热性汉子,这时大声道:“列将军,我解万兵今日便交了你这个朋友!”
  余者对列御寇也极是佩服和感激,纷纷作礼拜谢。
  列御寇一一还礼后,乐阙长叹一声,道:“可惜这轿中怪客身份不明,而且他口中的‘病死墓绝’虽为那四名老者的称呼,在江湖上似乎亦属藉藉无名之徒,更兼‘破气散’不是一个门派独有的毒物,是以诸葛师弟身中的阴寒气劲是那一门道子的,可谓无脉络可寻,拾得和一道生两位师兄便要大费周章了。”
  严剑师太两道淡淡的柳眉倒竖起来,冷然道:“此人远在百步之外,发出的掌力,仍能遥遥击中正驰骋雪坡的马上乘者,比起那潜伏松后剑袭一道生师兄的那位面谱剑客,又是另一位邪派高手。”
  东园先生轻握着妻子的手,道:“冷寂然果是人杰,出道至今,已使诸邪归附,且予以其他魔门中人庞大的信心。那两位神秘高手虽非同一路人马,显是潜伏已久,伺机而动之士,也趁今次冷魔头挑战八派一事而出山,便见一斑。唉……届时群魔乱舞,这烂摊子可不易收拾啊!”
  话犹未断,厢房门外传来一道生的声音:“徼天之幸,诸葛师弟已无性命之虞,诸位可安心了!”
  呀的推开房门,意态悠然的拾得大师合什踱来,白发白须的一道生则跟随其后。
  众人大喜,知道两位师兄助阵联手,确没有令他们失望。
  拾得大师向尚坐长榻的列御寇合掌发话:“适才仓卒之间,未能向将军道谢,老纳这里补过。”
  一道生也竖起右掌,作揖谢礼:“将军身子刚痊,不若便盘桓一晚,待天明时才让贫道相送下山?”
  列御寇自在山下碰到诸葛先生,已觉其风范气度超然俗世,岂知踏足寒山,薄玄的稳如五岳、乐阙的狂歌形相、严剑师太的忘情弃爱、东园夫妇的隽逸清雅、解万兵的粗豪壮迈都深深植到他的脑海印象中。
  待至刻下拾得大师和一道生道长连袂进来,前者的祥和出世,后者的恬静无争,便如神仙中人,让他泛起笔墨所难以形容的虚幻感觉。
  偏生这些确是真实,不由得思潮暗涌,想起上柱国李靖曾跟他说过的一席话:“武林世界跟驰骋沙场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李某有幸,能先后领略两者的感觉,夫复何求?”
  心中一热,几欲想留在寒山,转念一想,猛然惊觉自己是一军之将,山下的同袍还在等候自己,连忙推辞:“本将军戎马半生,历经风霜,早已习惯这种生活。山下还有本部的弟兄驻扎相候,诸位的好意,本将心领!”向诸侠抱拳为礼,下了长榻,拍拍腰间的紫金刃,在七觉和十劫的引路下,步出寒山禅寺。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1:03:47 | 显示全部楼层
        ※  ※  ※
  寺外雪势寂然,雪意犹在。
  列御寇猛吸一口气,只觉神完气足,武林世界真是让人向往。
  七觉这时追了出来,与他并肩而行。
  列御寇边行边道:“小师父,不用相送了!”
  七觉微微笑道:“将军义薄云天,七觉佩服不已,便让小僧相送罢!”
  列御寇欣然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语气一转,悠然神往的道:“本将的上司,上柱国李公,往时也是武林中人。后来因其义兄‘虬髯先生’的一句话,才退出江湖,转而追随唐室,誓匡天下。”
  七觉合什道:“阿弥陀佛,刻下苍生正苦,倘能天下一统,再无兵战干戈,正是无量功德。”旋即奇道:“不知那‘虬髯先生’又是何方高士?”
  列御寇侃侃而谈道:“虬髯先生是另一位争霸天下的英雄人物,姓张,名仲坚,因排行第三,人称张三郎,由于长着一把赤虬浓髯,又称虬髯客,武功惊世骇俗,出神入化,与一名号曰‘稷下道陵’的道长最是相得。因闻关中太原奇气隐现,便要一睹究竟……”

  ※  ※  ※
  其时秋高气爽,四野怡人。
  一俗一道并辔而行,两人却无畅怀之感。
  虬髯先生叹道:“争天下呀争天下,你将会成为张某的未来大事业。”
  稷下道陵是个俊逸的青年,长风送袖,道气飘翔,闻言笑道:“既云大事业,又何须有此感概叹胃?”
  虬髯先生双眼眯成一线,仰天说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我却是一介莽夫,竟也生此逐鹿之心,你说可叹不可叹?”
  稷下道陵摇头道:“没有可叹不可叹。我来问你模拟争夺天下,所谓何来?”
  虬髯先生仰空策骑,如轻风直行大道:“只求郭建不再落入佞邪之手。”
  稷下道陵虽与他相识甚久,却很少听他这般吐露心事。男儿家识英雄重英雄,很多时不用言传便能意会,只是这番到太原,他的这位朋友似乎多了点愁,感触也多了。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人皆成为秘不可测的虬髯先生,竟尔具此孤高不下的崇想。
  立时心中一阵感动,修道之人何尝不作如是想?
  两人一时无言。
  途径灵石,这是一座大城。城内酒馆林立。
    最爱喝酒的虬髯先生每到一个城方,总要找当地的酒来呵呵。否则他便等若没有到过那处地方。
    “大不居。”
    匾额上写着三个苍劲的墨字,是间酒馆。
    虬髯先生望了望稷下道陵耸了耸肩。 虬髯先生含笑与他入内。
    刚坐上临街的雅座,小二上了酒,一对年在二十之间的男女便自登楼而上。
    两人立时留上了神,只见男的仪形器宇,女的不可方物,均非寻常人物。
    虬髯先生生平最爱三样事务:剑、酒和交朋友----而这也是最令稷下道陵感动的地方,虬髯先生竟可为了天下苍生而放弃自己最钟爱的嗜好。
    稷下道陵甚至已经看得出,虬髯先生对这一男一女不禁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好酒。”
    虬髯先生豪迈地手持酒坛,仰脸豪干,白练般的水酒注喉而灌。
    为数十来人的酒馆上层亮起了三十二对眼睛,心里都在想,很粗犷的汉子。
    那白衣男子和红袖女郎相互一视,在虬髯先生放下酒坛一刻也遥遥对敬。
    稷下道陵首先微笑。
    那对男女跟着也笑了。虬髯先生看了下稷下道陵一眼,他知道他又多了两位挚友了。
    酒馆上这三位豪迈奇男女同坐一桌,聚过几次,便要结拜。
    古代男女之防甚是着重,但这三位奇人乃是武林儿女,且从眉宇间观相得知,必是爽直正朗之人,若拘泥于小节眼上,反是显得套俗。
    馆子上的酒客固然敬佩虬髯先生的酒量----他已一连喝了五大坛“烧刀子”----也更讶异于他一上场便跟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结义。
    真是奇怪的人啊!
    只有稷下道陵知道,虬髯先生大半生周游列国,喝酒练剑,斩奸诛恶,甚至招兵买马以夺天下,都无时忘不了希望遇上志同道合的朋友来结交一番。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种朋友虬髯先生已经找了二十年。今天终于跟他遇上了。而酒馆内看热闹的人只是适逢其会的一群人而已。你说奇怪的是谁呀!虬髯先生行年三十,自是居长;那男的正是上柱国李靖。居次;女的则是嫂子张氏,因为“红拂藏剑”这招独门秘技驰誉武林,又名红拂女,居末。
   至于稷下道陵,虬髯先生从来不待他以外人看。
   就这样,四人在附近的地方找了一所阔房,秉烛夜话。
   问起太原异士,二弟李靖首推唐室的二公子秦王。当然虬髯先生并无异状,依然大喝大笑。稷下道陵却晓得争夺天下的大业开始受到阻扰。
   乃至太原,李靖为他们引见秦王。
   神将府内,但见那秦王顾盼生风,神朗气清,目视人如洞悉天地奥义。稷下道陵望而颓然,知道奇气所指,正是眼前这位娇娇不群的真命天子,便劝虬髯先生退出争天下的霸业,另辟天地。虬髯先生素对稷下道陵鉴相辨色的道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听他下此断语,知道自己纵是武功盖世,兵法如神,也于事无补,改变不了天下局势,他亦属果敢决断之士,当下叮嘱他的义弟义妹要为明主效力,自己则扬长而去,从此绝迹天下,引为神话。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1:05:19 | 显示全部楼层
       ※  ※  ※
  列御寇说罢至此,不胜钦佩。
  七觉自忖,倘若给十劫听到虬髯先生的轶闻事迹,必会即蹈即舞,表现得神驰雀跃。但他生性持重端凝,听过之后只轻轻叹道:“天下间奇人异士之多,真教小僧这井底之蛙赞叹不已,虬髯先生这份胸襟,令人心折,将军见过他么?”
  列御寇哈哈一笑,道:“本将可没这个福气。三侠结义,已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本将还是一个没军功的无名小卒,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随即黯然说道:“与虬髯先生有交情的人,普天之下不出四人,四人之中,尤以稷下道陵对他最为熟悉,可惜此人亦像虬髯先生般渺无踪影,实在叫人失落。”
  徐徐信步,已行出四、五十步的距离。
  一头战马长嘶一声,朝两人狂奔而来,正是与列御寇出生入死,形影不离的箭骓。
  列御寇伸手轻抚着它乌亮的鬃须,不是它,他与诸葛先生等闲不易脱出那神秘轿客的魔爪,恐怕早便葬身于雪林之内。右掌一按,翻上爱驹马背,转身对七觉说道:“小师父,后会有期了!”
  紧接着一声叱喝,胯下战骓四蹄奋踏,转眼之间,一人一马便消失在暮色四合下寒山山路的尽头处。
  独剩白袍披身的七觉仰望着黑鸦鸦的穹苍,不发一言。

    ※  ※  ※
  看着八派掌门里最年轻的诸葛渊静静的躺在长榻上面,双目紧闭,脸色红润,一众掌门本是七零八落的心一下子都放了下来。
  一道生轻捋垂胸白须,叹道:“邪人歹毒,狠下‘破气散’之余,还惟恐对方不死,又加送出另一股寒劲,诸葛师弟既不能运功抵御,寒劲便在他的经脉里横冲直撞,不受控制,是以寒劲差不多走遍他的全身,致令其肤色透青,脉息呈寒。”
  众人都听得目睚欲裂。
  拾得大师双手合什,慈悲为怀的道:“寒劲势恶,虽有内力的冲击和敝寺灵药‘琉璃丹’的中和,仍未能悉数化解,相信还要一段时日的治疗。所幸者,‘破气散’能尽数驱出体外,不留后患,诸葛师弟可以自身的内力保护心脉,性命方面,暂无忧矣。”
  薄玄问道:“不知两位师兄可有从诸葛师弟身上所伤,寻出甚么端倪来着?”
  一道生摇了摇头道:“下手的邪人,真气别辟蹊径,显是名不经传之辈,请恕老夫眼拙,瞧不出来。”
  这众人之中,自以九十高龄的一道生阅历最长,连他也不知就里,这干邪人是何方神圣,真不易猜。
  拾得大师见众人战意大减,知道诸葛渊重伤一事,已制造出不利形势,心中不禁暗地叹息。
  无巧不巧,停了才大半天的雪这时忽又翻天覆地的倾盖下来,夹着厉烈的寒风,在漆黑乌沉的夜色中,俨如天地惊变,日月破碎,彷佛要跟寒山上正笼罩着的一片愁云惨雾气氛看齐,落井下石地积压在众人本已沉甸甸的心情上。
  解万兵霍地拔出背门上的玄铁巨剑,夺门而出,穿过三重殿阁,疾奔到寺前的空地上。
  众人追了出去,只见解万兵擎着铁剑,陀螺般急转翻腾,在风雪的包围里,舞出一道道灼热的剑劲路线,纵横交错,刚劲凌厉,大有一夫当关、三军辟易的气势。
  众人这才知道他是藉舞剑而发泄内心的愤恨。
  不见多年,这位师弟的剑术造诣明显进步得多,使出来的每一式剑势,都将刚、热发挥得尽致淋漓,这正是整套“炼铁剑法”的要旨。
  十劫看得咋舌不已,心忖:“原来师叔的本事这么高,他跟我打,纯是闹着玩的……究竟要到何时,我才能达到这种境界哩?”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1:10:13 | 显示全部楼层
       ※  ※  ※
  回到房内,十劫想起今天发生的这许多事,寻思:“可惜见不着大师伯与那面谱剑客对阵,还有暗算诸葛师叔的轿中坐客,他们的武功想必是不错的,能够从中偷学到一招半式,已是终身受用不尽了。”
  正自胡思乱想,但听得啪啪两声,有人轻叩房门,忙道:“是谁?”
  七觉熟悉的声音已传将进来:“是师兄,方便进来么?”
  十劫应了一声,走过去开门,心中暗暗纳罕:“这么晚了,师兄找我干啥?”
  他与这位师兄自幼便一起相处,一起玩耍,本来甚是要好,但懂事以后,却不自觉的与他渐渐疏远,一来他只顾敲经念佛,不好武功,二来他总爱扳起一副严肃的脸孔,活脱师父般尽是对自己的错处诸多挑剔,这样不好,那样不妥。要跟他处室对谈,心中实在老大不愿。
  想着想着,还是开了房门,让身披雪白僧袍的师兄走入房里。
  席地坐好后,七觉凝视着对面的师弟,微微一笑道:“师兄很久没有这样跟你聊天罢?”
  十劫点了点头,却不言语。
  七觉又道:“师兄很怕人么?”
  十劫想了一会,缓缓摇头。
  七觉叹了口气,道:“你这是违心之话,师兄平时说话的语气也许是重了一些,但也是为师弟你着想的。其实师兄比你才大一两年,没甚么了不起,还不是普普通通一个比丘,跟大师兄他们相比,是差得远了。”
  他指的大师兄,便是一夜圆寂的大乘。大乘不论佛法和武功,都是冠绝同侪,甚得拾得大师的钟爱,但他急于求功,有违佛门顿悟随缘的契机,是以应了厄劫。
  十劫听了七觉这番话后,像是对他重新认识般,双目不由得直视过去,只见他剑眉下一对瞳仁漆黑深邃,闪着神采光芒,透出真诚的意味,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蕴含这样丰富的表情。以往他跟七觉走在一起,都是战战兢兢,步步为营,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是以从来未敢正视这位终日脸如寒霜的师兄。
  七觉彷佛知道他的脑海中正转着甚么念头,肃容说道:“师兄对佛学自幼便有着好奇之心,与师弟追求的武道全然是各走极端,这是咱们的最大分野,是以尽管咱们走在一起,也难找个话题聊聊。”
  十劫突然问道:“学佛要安分守己,专心致志,为何出家之人总会通晓武艺,岂非自相矛盾?”
  七觉对于这问题显是未曾思索,呆了一呆,才道:“这是一心不能二用的问题,但从佛门普渡宏法的角度来看,习武便有重大的意义了。外魔形相层出不穷,愈高深者,则能化万千魔相,吾等倘若佛法精湛,自可加以点化,不然便需出手降伏,这就是佛门中人习武的一大原由罢。”
  十劫幡然而悟,在佛教的典籍当中,确有伽蓝菩萨,韦驮护法此等降魔伏妖的金刚,又问:“师弟有时静下来,会想,咱们学佛究竟是为了甚么?难道真是普渡众生这样虚无飘渺么?”
  七觉一听,不禁哑然失笑道:“佛门所说的普渡众生,说穿了其实便是‘循循善诱’四字,是要让众生开启自己去恶向善之心。这就正如释迦世尊一样,纵是如何神通,也不能改变众生的业力,只能开导教化众生自己来修善、积福、消灾、免难,是以佛渡众生,其实还是众生自渡而已,否则就大大违背了自然的规则和因果的秩序了。”
  十劫明白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师兄,论识见,比起自己是高明得多,脸色一沉,连忙转过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师兄来得唐突,这么夜了,不知找师弟何事?”
  七觉岂听不出他话中不悦的语气,更隐隐有逐客之意?
  自诸葛师叔身负重伤而回,一众师叔伯的心情明显低落了不少,师父眉宇间的忧色尤甚,知道正道八派陷入了日月无光的绝境,武林的命运再度危若累卵。
  他想起寒山剑派里,舍师父之外,便只剩下这位硕果仅存的十师弟,心想寒山之战后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说不定大伙儿都无一幸免,便打算跟他聊聊天,聚聚话。八位师兄弟的生离死别,已使他懂得珍惜师兄弟间的感情。
  他早知十劫的性格要强好胜,桀骜难驯,虽习佛法,仍未能对他生出任何的影响。
  十劫能心悦诚服的长随拾得大师门下,一来是机缘,二来其实也是想追求佛门中高深莫测的武学,此刻听他言出不悦,心中也不动无明,双掌微一合什,浅浅的交待了几句话,洒然而去。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54:36 | 显示全部楼层
        ※  ※  ※
  广阔的夜空覆盖下,寒山山脚东首的雪林之内,病、死、墓、绝四仆抬着那顶黑木轿子,冲风冒雪的向东疾奔。
  脚踏皑皑白雪,身沾茫茫寒絮,越过一片又一片的林木,眼前现出一个陡峭的雪丘。
  四仆木无表情的足点雪坡,如履平夷,绝不因倾斜角度的增加而影响奔行的速度和轿子的平稳,不旋踵便攀行而上。
  一个披着黑色锦袍的矮小汉子早已恭候在旁。只见他脸目阴鸷,鼻梁尖弯,才三十来岁年纪,虽恭立山丘,仍有难以撼动的渊岳之势,深黑的锦袍上缀以金色边饰,腰际处一条金光闪闪的带子团团一束,极修边幅。
  正是曾在寒山山脚下,藉目光向解万兵发出气机的楚护法。
  在黑木轿子面前,他似是有意减低了身上君临天下的气势。
  “噗”一声响,四仆同一时间止步停下,缓缓放下轿子。
  楚护法立时恭敬地迎了上去,垂手说道:“师兄!”与其狠冷无情的形相比较,显得极不协调。
  轿中坐客嗯的一声,随即响起那把浓浊的语音问道:“有何动静?”
  楚护法迅即如实汇报:“一如三日之前,魔门第一人冷寂然依旧驻足在寒山西首十里以外的‘寒日亭’喝酒赏雪,被他邀出山的黑白二使和圜悟宗论仍然不离不弃的侍候左右。”
  顿了一顿复道:“八派方面,对是次寒山之战似乎亦不看好,各派掌门均没有携同本派的弟子赴战,虽说冷寂然此战开宗明义,乃系邀约正道的顶尖人物作一较量,但另一方面,亦让人觉得他们如此而为,是避免寒山之战上正道剑派全军覆没之厄。”
  轿中坐客缓缓说道:“八大剑派,只那一僧一道的两个老头较有门道,余者碌碌不足挂齿,注定他们一败涂地,可以不理。让人感兴趣的,是圜悟宗论这位得道高僧,冷寂然凭甚么请得动他?”
  楚护法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师兄有个习惯,但凡遇上不寻常之事,每每喜欢收听别人的意见作为参考,当下抢前一步,必恭必敬的答道:“利欲薰心!师弟愚见以为,圜悟是看准冷寂然有一统武林的声势和实力,故此是藉冷寂然而把自己的藏密教派伸展至中土各地。”
  轿中坐客已截断道:“圜悟不是凡僧,单凭利欲两者,恐怕还掀不动他的心。”
  直听得楚护法背上的冷汗潸潸而下,垂手应道:“师弟思虑不周,有负师兄所望。”轿中坐客再不言语。
  这一沉默,雪丘上下顿然弥漫着一阵使人窒滞不安的气息。众人凝然不动,在雪尘怒卷下,本应一身素裹,但滚滚怒雪彷佛感应到轿内高手的戾气和杀气太重,纷纷激溅开去,使得以黑木轿子为中心的三丈方圆范围内,不沾一雪,诡异奇谲至极点。
  楚护法本非才智下乘之士,此刻冷静下来,心中运思急转,已从紊乱的思潮中清醒过来,小心翼翼的答道:“师弟认为有个可能!冷寂然请他出山时,可能曾以盖世魔功将之击倒,或者震慑着他。”
  轿中坐客喀喀一笑,配合著那把浓浊不清的口音,便如夜枭长鸣,使人毛骨耸然,道:“孺子可教!不过,你还少猜了一个可能!”
  楚护法揣测师兄的心意,既有此语,便是要等自己追问下去,忙诚挚问道:“不知这第三个可能是啥?”
  轿中坐客果然说了出来:“沩山大师之死!”
  楚护法心里一震,明白到师兄此话背后的玄机。
  因低首试探道:“师兄是指……沩山大师之死,与圜悟宗论有关……”
  轿中坐客听了他的衡度,似是甚感满意,那把浓浊难听的声音顿时变得高亢尖锐:“世事本就变幻无常,这事不值讶异。三十年了,本座足足等了整整的三十年,目下本座期待的,是寒山之战中,八大剑派怎样自掘坟墓。只有群魔乱舞,才是咱们振臂一呼的良机!”
  随即兴致地道:“这阵子,辛苦你了!便送你一件礼物!”说着黑木轿子前的帷幔,像是被一阵劲风吹起般缓缓自外掀起,一柄明晃晃的剑刃已急弹虚空,循着一个弧度朝垂立旁边的楚护法射去。
  楚护法目光透出寒芒,双手向心内拱,形成一个充满真劲的圆球状气场,先化解师兄掷剑随来的杀气,这才扬手接剑。
  剑在右腕盘转一舞,楚护法使出黏势,剑刃顿如一头被驯服的脱疆野马,剑首乖乖的纳入这位新主人的右掌掌心之中。
  只见剑刃修长笔挺足有六尺,上面镌刻着“吞吴灭魏”这四个隶体古字,剑格两端延长下垂,与居中的剑首凑成一个“巾”形,心中一震,不禁脱口而出:“是当年诸葛武侯执以‘六出祈山’的令剑‘布衣剑’!”
  这一柄正是在水园亭派主诸葛渊的家传宝刃布衣剑,雪林遇袭,诸葛渊因不想将适逢其会的列御寇无辜牵连,不得已弃剑阻敌,结果落入了轿中坐客手上。
  剑名布衣,乃出自诸葛武侯首伐中原前,上书启奏后主刘禅的《出师表》:“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剑首剑格形成的“巾”字,指的正是武侯谈笑用兵时纶巾羽扇的一贯打扮。
  楚护法对这位千古传颂的风云人物毫不陌生,知道如此才智高绝之士,必是武技强横的一代宗匠,只恨上天未能眷顾,因而教司马氏家族独掌天下,建立了长期分裂后的晋国。同时手握布衣剑的一刻,深切感受到剑刃再无一丝浩然之气,知道已被师兄的“无上伏羲罡气”驾驭,反之逸出一阵阵阴邪恶气。
  其铸造之术更是巧夺天工,显是出于铸剑名师之手,如此好剑,天下难求,想到这里,不由得双膝跌跪,由衷说道:“师兄赠剑之恩,楚冤崖没齿难忘!”
  在旁的四仆也恭身赞颂:“无上圣主神功无敌,德被教众,天下第一,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  ※  ※
  静室之中,拾得大师与一道生调息归元后,盘膝对坐,分析着正邪两道的形势。
  拥有数百年历史的魔门一脉,据他们所知,便是最近这百多年,已诞生出三名出类拔萃的魔门之尊。
  一百二十年前的魔头旷傲有“剑魔”之称,一手魔剑鬼斧神工,诡异莫测,天下无人能敌,得陇望蜀下便打算逸出武林转战天下,称孤道寡起来,却不知武林异于天下,岂是人力能及,终死于乱军之中不能瞑目,那柄魔剑亦不知所踪。
  魔门因此式微了一段颇长的时间,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旷傲座化后六十年,又彗星般掘起了另一位魔门高手武迈晋。
  武迈晋清楚一个习武之人,要专心一致,更要量力而为,是以他只一心一意的习武,加上天授之资,半百之岁已将自己的武学修为达至颠峰境界,更胜当年的剑魔旷傲。
  适值其时正道也出了一名佛门的俗家高手战庞之,被推许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武迈晋当下发书挑战,要在天下人面前证明邪不胜正并非金科玉律。
  战庞之年在五十许间,与武迈晋及寒山剑派祖师丰干禅师同辈,尚比辟邪观的一道生大了二十年,乃佛门里惟一把“默照禅”修成正果的俗家弟子。
  “默照禅”为禅门曹洞宗的武学,与丰干禅师参悟而出的“最上禅宗道”同为正宗的禅门武功,前者讲求虚空沉寂,后者主张直指顿悟,均有天龙之威。因闻魔道猖獗,目空一切的要挑战正道,心想此恶不除,必有无穷后患,便也接信应约。
  这一战乃其时武林上两位顶尖儿高手的较量,直斗得难分难解,不相伯仲,但武迈晋专注于武道的时间较多,毕竟技高一筹,结果战庞之当场被击个粉碎,灰飞烟灭。
  武迈晋则负伤逸去,传闻他从此隐迹于西域之外的敦煌石室,终其余生。
  至于三十年前称雄正邪两道的冷寂然自是榜上有名。
  他的《天魔诡变道》,《万物惟剑》和《阴康幻舞》囊括内功剑法与轻身功夫三项武学,惊世骇俗,旷古烁今,使得武林在短短的三四十年间一连冒出两名天才横溢的魔门高手,打破了魔门历史上每隔差不多一甲子之期才有一位青出于蓝的后起之秀肆虐江湖的惯例。
  也是冷寂然自恃天生异禀,所习魔功过于庞杂,是以始终未尽完善。
  要非如此,三十年前的一战,正道八大剑派早就不存世上。
  此役正道虽胜,八派宗主得以全身而退,但因激战惨烈,元气大伤,终致阳寿折损,战后不久纷纷撒手尘寰,留下以拾得大师为首的八派嗣徒继承正道发扬光大。
  然而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冷寂然在三十年后重踏江湖这以退为进的一着。
  一道生长叹说道:“魔门源流远达千古,已不可考,其魔功更是千门万类,错综复杂,要练就上乘魔功,本是难比登天,修为愈高,往往更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因此这百多年来,亦只出了三位厉害的魔头遗祸人间。”
  拾得大师凝视着面前明灭不定的一点灯火,逐一道出三大邪王的魔功来历:“有‘剑魔’之称的旷傲恃的是一柄魔剑,此剑乃当年胡族羯人中嗜杀成性的石虎的斩将兵刃,杀人无数,曾喝过不少绝顶高手的血,是以杀性极烈,赤红如血,为武林中人所深痛恶绝。”
  “至于武迈晋,他练的是《旷世圆满大法》,相传乃西藏密教始祖大日如来所著,但落入晋国一位密教法丈手上后,经其研摩,便变得亦佛亦魔,威力无穷,就连正道第一高手战庞之都抵挡不住……”
  目光从灯火处收了回来,续道:“……到了好大喜功的冷寂然,修练的魔功项目更趋繁复。他除了潜修魔门中最为神秘莫测的《天魔诡变道》外,还以《万物惟剑》和《阴康幻舞》为附。正邪历来均有交锋,于对方的武功套路都有个大概:《万物惟剑》是魔门中人历代遵循的修练法门,虚幻玄异,认为万物皆可为剑,是以由来至今魔门高手总以‘剑’为刃。《阴康幻舞》,则与远古时期一群叫阴康氏的住民有关。洪荒年代,洪水横流,潮湿阴郁,于人体的关节骨骼甚是不利,阴康氏住民渐渐想到跳舞活胳的法子,于是引舞利导,产生了这种舞蹈,魔门耆老再加以变化,便成就了魔门的这项轻身功夫……”
  接着说道:“……惟独《天魔诡变道》是知其名,而隐知其状。《楞严经》有云:‘诸修行人,不能得成无上菩提,乃至别成声闻缘觉,及成外道诸天魔王及魔眷属,皆由不知二种根本生死,错乱修习……’此天魔者,正是虚空界里,人世间中的外道邪魔。与‘诡变’一词贯穿,有变幻莫测之意。想必修练此魔功的人,能化万千魔相,且能返老还童。唉,武林此劫,不易善罢矣,无量寿佛……”
  一道生叹道:“想我辟邪观垂名几近千载,自问可与其始已不可考的魔门争一日之长短,偏偏历代观主对这项魔功都没有任何资料和描述遗流下来。”
  最重要的,是冷寂然既矢志挑战八大剑派,代表他对自己的魔功信心十足,成竹在胸,不会再蹈三十年前魔功反噬的覆辙,予以对方寻出破绽迎头痛击的机会。
  冷寂然的气势,沉着,智慧,武功已可项及当年击杀战庞之的直追当年的武迈晋。
  他们八派掌门的力量总和,比诸战庞之若何?
  一道生仰天说道:“无争啊无争,你与世无争,久未出鞘,今趟可要破例一次了。”
  拾得大师微微一笑,却不言语。
  心里自忖:“师尊曾慈旨叮嘱,只要含胜方便摄护信心,未及跏趺,顶门可彻,魔邪可伏矣。拾得无能,明知冷寂然的真如本性不堪一击,奈何道心未纯,屡屡不能降服,真是枉为人师了。”
  念罢合什慈悲地道:“阿弥陀佛有四十八大愿,普贤菩萨也有十种大愿。释子拾得不敢僭越,只发一大愿,让魔邪断绝,于众生界尽,虚空界尽……”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11:08: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解脱

      辛巳年十月二十三日清晨 ,霜降。 寒山之战前一日
  诸葛渊终于转醒过来。
  问起列御寇,解万兵道:“将军心悬军机之事,经已下山去了。”
  修长隽雅的诸葛渊神色一黯,叹道:“我诸葛渊今日得苟性命,将军实是功不可没,可惜未能亲口道谢。”
  东园先生微微一笑,道:“战罢之后,咱们一道找他如何?”
  诸葛渊笑着应了,又向两位师兄谢过运气疗伤之恩。
  一道生捋须含笑说道:“八大剑派是一家人来嘛,师弟那来的谢,况且,固本培元,还得靠师弟你。”
  拾得大师一派祥和的道:“师弟只需疗养,别的事不用管,有这许多位师兄在,不用忧心的。”
  诸葛渊甚是感激,在这里,他是最年幼的一个,大战前夕,他本不应躺着不动,坐视不理,偏是自己身中寒毒,实在帮不上忙,这并非贪生怕死,而是在这关键时刻委实不容有失,一个负累,足以影响战果。他聪敏睿智,不喜拖泥带水,这些话不用说尽,心中已是一目了然,连忙坐起长榻,道:“师弟晓得。”
  同时鉴貌辨色,知道这一场仗不好打,尽管一众师兄师姊都摆出一副信心笃定的模样。
  至于那位击伤自己的轿中坐客,他知道刻下问,绝对不是适当时机,以免让他们徒添节外之枝的烦恼。专心应付冷寂然才是首要之务。
  当下缓缓躺回长榻,闭起双目,潜养神思,耳际再听不到放在长榻子旁那烧起的一团驱寒炉火,正必必卜卜的作响不绝。

    ※  ※  ※
  缤纷落雪,璀璨而下。悬垂于山门之外,宛似不问世事的铜质幽冥钟这时更被洗涤得雪白晶莹,纤尘不染,就如一片清可鉴发的平湖,映尽了十方世界里的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无量殿此刻正挤满了正道剑派的掌门高手。
  一日商议,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百武之中,攻心为上,战略从之。
    而于正道而言,则应谨守: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拾得合什发话道:“盖魔门中人的修练法门乃由外至内,不重心法,心性是最弱的一环……”
  一道生接口道:“至于战略,是要分别击散冷寂然座下的三大高手,否则他们四人联手,这场仗是不用打了。”
  乐阙沉吟道:“三大高手,以西藏圣僧圜悟宗论的归附最令人不解,他的修为不浅,是身兼《七级浮图功》和《不生不灭剑印》的密宗高手。”
  解万兵道:“另外两人,是东瀛剑客服部为皇和‘隐剑门’叛徒百里惊雪。”
  严剑师太闻言冷哼道:“百里惊雪是极北‘隐剑门’开山始祖百里抗儒的后继传人,最近正犯下弥天大罪,杀师弑父。”
  乐阙颔首应道:“没料到‘隐剑门’一向虽是地处极北,与世无争,昔日又屡为刻下已遭群雄瓜分的没落皇朝抗衡寇边外夷,骎骎然为正道之师,却出了这个不肖之徒,忤逆之子。百里抗儒是个武学奇材,生于距今八百余年前的西汉时期,对于春秋战国期间流传下来的诸家学派颇有心得,但自武帝登极,采撷‘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项新政,他对儒家之术便恨之入骨,认为‘百家不能独尊儒’,渐渐反道而行的埋首在被废除的‘墨家,法家,阴阳家,纵横家’之上,更创出一套独门秘笈,名曰:《归心典藏》。”
  乐阙又道:“这秘典内里包含了上述四家的精义,因‘墨法’两家讲求‘固守非攻’之道,‘阴阳纵横’则属于经纬计算方面,是以亦发展出两种真气操纵的心法,前者为‘阴风细雨诀’,后者为‘森罗万象变’,另外亦有一套‘不胜高寒剑录’,俱属上乘武学,百里惊雪定是觊觎宝典,故有此恶行。因为《归心典藏》介于正邪之间,相传例不传于心术不正之徒,否则后患无穷,这百里惊雪是何许人,实是再明白不过。这消息在江湖上早已人尽皆知,敝派的‘长歌古池’因亦偏处极北,是以较为详尽,更曾试图追捕凶徒予以正法,但此人狡黠多变,又曾辗转嵩山,与薄兄大打一场,毁去一目,这才不知所踪,众人追捕不获,渐渐也就事为悬案,原来经已如蚁附膻的依靠了魔门的第一人,真是一丘之貉,物以类聚。”
  严剑师太竖眉道:“百里惊雪是穿白衣的,那黑衣者服部为皇又是甚么来头?”
  东园先生若有所悟的道:“先父曾言,海外有一个岛子,住有一群好剑成狂的剑痴,终日埋首剑道,不眠不休,以战养战,其剑刃弯弯曲曲,另一端状若鹿角,不时对中土这块物阜民丰之地垂涎三尺,故常残杀出海捕鱼的渔民,一来好震声势,二来亦可以试剑为乐。”
  东园夫人柔声道:“这群剑痴的首领正是服部为皇!”
  解万兵一拍几子,怒道:“东园夫人所言甚是,便是此人。敝派素以铸剑驰誉天下,‘铸剑世家’当年便首当其冲,惹上东瀛的这个服部家族的挑衅,先父对我说,带头的一人是服部家族的宗主,名叫服部为皇,据闻他的剑法杂乱无章,极难应付。先父正值盛年,也是性子火燥,两人二话不说,举剑便打。那时我还是五六岁的小孩,甚么事也不懂,只晓得这个东瀛的矮子是冲着咱家而来,是个恶贼,先父手执重达百斤的灼烫巨剑与之相斗,兀自不相上下,后来不知怎样,这矮子的剑掉在地上,伏在地上哭了一会,便被同道挟着身子离去,从此再没在中土的江湖上露面。哼,这冷寂然倒也神通广大,竟然请来这位东瀛剑手助拳。经过三十年的磨练,此人想必又有精进了。”
  便在此时,门外气机斗发,正是高手迅速接近无量殿山门警示。
  诸般声音,色彩,香气和形相随之夺门而进,涌袭在座诸人的心头。
  在抑扬顿挫的六字佛号“喃呒阿弥陀佛”诵念底下,一十二个黑冠紫袍的瘦长僧侣或拿佛珠、或持法轮、或捧宝塔、或擎禅杖、或举云盖、或提莲花、或掌经藏、或执引韾、或端铜镜、或呈菩提、或携檀香、或抱袈裟的缓缓步至。
  阵阵法华香气自诸僧身上散发出来,充斥着无量殿的每一寸空间,配合著佛门乐器的敲击衬托,看似是一派肃穆庄严的神圣气象,骨子里却透出一股极不寻常的诡异情景,彷佛是来自阿鼻地狱中的勾魂使者,吹奏着阴森可怖的幽冥鬼曲。
  金光乍现!
  一位白衣苍苍,却是浑体金光的六旬僧人排众而出,宛如金佛降世般观心合什,隔着遥遥的六丈距离向前参拜,唇盖齿阖的吐气持诵着于西藏密宗享负盛名的真言神咒《金刚萨埵百字明》:“喀呵!喀呵!嘛婆那侈思哩思哩,叭,喔罗哗罗嘎扎布诃……”
  一片金刚诵念声中,猛听得拾得大师与一道生同声巨喝:“嘿喝-----!”
  正是佛门的“虚空断喝”与道家的“洞天清音”。
  一众掌门这才从活色生香的光景里恢复过来,惊觉卓立在无量殿内,其实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白衣僧人,其他的声、色、香、形皆为营造出来的虚空幻觉。
  只听拾得大师道:“法王远道而来,登临敝寺,拾得自当倒履以迎,但如此故弄玄虚,惑人心目,委实有失佛门正大神圣的宗旨,法王以为如何?”
  那白衣僧人顿时止了金刚诵念,针锋相对地凝视着对面的拾得大师,以一口利利落落的汉语,一字一顿道:“本法王世居藏边大雪山,终日持诵法咒,是以言语木纳,当年与大师谈论佛理,还是恭听的多,大师之能言善道,本法王实感叹服,刻下复是一样。”
  言下之意,显是不愿与对方多作争辩。
  拾得大师朗声一笑,随即不胜慨叹,怅然而道:“老纳垂垂老矣,那有无名之动,口舌之争?只是我等同为佛门中人,竟尔分了正邪,实属可悲。”
  那白衣僧人霍地举目,冷冷的道:“何谓正?何谓邪?佛门大道,有八宗万法,何以禅、净、天台能于中土大放异采,我真言密宗却要远在边陲,默默耕耘?这又谁主谁属?”
  拾得大师一阵沉痛,想不到这位藏传佛教中出类拔萃的高僧,所以助虐,一方面既是震慑于魔门第一人冷寂然,另一方面却是为了使自己的宗派鹤立于群宗之上,说到底还是勘不破人世间的声名和权势。
  这位白衣僧人,自是三邪之首的密宗魔僧圜悟宗论。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11:09:31 | 显示全部楼层
     ※  ※  ※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这魔僧出手了!
  浑体朴朴然流转着超凡入圣气度的圜悟宗论忽地左掌微倾,右掌则戟出食中二指,成朝天剑势。
  左掌五指随即配合无间的飞、弹、曲、屈,与右手紧合的三指相互交错,幻叠出一种奇异的手印形相,朝拾得大师与一道生背后的向心殿壁处,正在供奉着的阿弥陀佛彩釉佛像遥遥虚击。
  拾得大师僧袍急扬,白眉上扬的念道:“无量寿佛!”
  纵气提身,虚空的劈出一掌,便要把这亵渎神明,大逆不道的魔僧攻出的手印拦个正着。
  在旁的一道生长笑一声,小天星掌劲循着一道崎岖曲折的环状路线,后发先至的缠绕着拾得大师居中劈出的掌势,几乎不分先后的直捣而去。
  手印乃西藏密宗独一无二的奇门武学,以剑为师,发时如剑作怒龙,敛时若剑归长鞘,既含天地至理,复藏阴阳异象;又以佛门为依归,立时像佛现西天,破时似佛灭虚空,既有普渡慈悲,亦具降魔神通,此刻一经这位密教的大宗师发动,空、风、火、水、地彷佛都受其招唤,一一融入剑印的形相中,抗撷着佛道两家隔空打来的凛冽掌势。
  “蓬!”
  三股气劲在居中的位置碰击而散。
  圜悟宗论分纹不动,微微躬身合什,借双掌互拍之势抵消了气劲交击的余波,显得游有余刃。
  遥遥相对的拾得大师运起《最上禅宗道》,准确无遗的感觉出仍有四股无形的剑印余劲向己方洒来,当下枯掌一竖,以单掌问讯之姿,像一道剑刃般重重割开两股最近的气劲,另一掌掌心向天,活脱托塔罗汉般将另两道气劲朝上一送。
  一道生目光一瞬不瞬的紧锁着山门前的不速来客,小天星掌力冲霄而上,将余下的两股气劲推波助澜的送上殿顶,弭于无形。
  一众掌门纷纷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因为从拾得大师口中与他的对答,他们已猜出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白衣僧人极可能便是圜悟宗论。
  果听得一道生朗音传来:“圜悟宗论,冷寂然差你前来,不是想损耗咱们的内力罢!”
  圜悟宗论听到冷寂然三字,嵌着深目高鼻的蜡黄脸颊终于微微色变,顿然跟他一身雪白的斗篷僧衣变得相映成趣。
  其长垂曳地的百纳僧衣,虽以百块不同样式的布子缝纫,所取布色均是洁净雪白,与西藏北境只披麻袋烂布的苦行僧人格格不入,显出他纵已身入空门,仍讲究仪容外表,摆脱不了我执的羁绊。
  合什的双手兀自未分,缓缓应道:“诸位既知宗主重临大地,要一统天下武林,理应了然明日一战,没有生还的机会。但要诸位放下剑器,俯首称臣,想必诸位的心中亦自不愿。宗主慈悲,念在尔等正道八派明心一同,有生则共生,灭则同灭之誓,又探知亭园掌门伤势未愈,特命本法王前来传功,俾使诸葛先生生机再复,能与尔等并肩参战,让宗主明日可以放开怀抱,毫无顾忌的全力行功。”
  一众掌门听后,都不禁带着五分怒愤,三分惊讶和二分的莫名其妙。
  怒愤的是,对方傲气冲天,不可一世,当着他们面前,竟视八大剑派如无物,明正言顺的表示纵是八派高手一齐联手,冷寂然亦绝对有灭绝他们的可能。
  惊讶的原因,是他们从何得悉诸葛师弟被袭一事。
  惟一的解释,确是冷寂然所为,要不然,就是他们在寒山附近已设置了天罗地网,任何发生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们的广布耳目。
  至于莫名其妙者,是冷寂然究竟在故弄甚么玄虚,大战前夕,竟派遣这魔僧来给诸葛师弟疗伤。以他自大狂妄,泯灭嗜杀的性格,根本绝无此理。
  一众掌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之际,拾得大师却是哈哈一笑,若无其事地道:“若佛子,应以好心先学大乘威仪经律,广开解义味,见后新学菩萨有从百里千里来求大乘经律,应如法为说。法王夙慧,当明老纳之言。”紧接着念出一串字字凑密的咒文来。
  圜悟宗论悟性何等高明,知道拾得引此《梵网经》,乃告诫他应有教导众生之善,当绝残害众生之念,再诵的《往生咒》,则是高僧比丘圆寂之后,接引他们往生西方极乐净土世界的桥梁。
  换而言之,眼前这位禅宗的一甲子高手,已明确暗示,自己若再执迷不悟,迷途不返,他将大开杀戒,置己于死地,再无任何圜转余地。
  同时他亦掌握到八派掌门的心理状况,在面对魔门第一人冷寂然之余,更要分神兼顾另外三位魔门高手,委实力不从心。
  寒山之战,姑勿论他们这边厢的三大高手是否参战,八派掌门都注定要死无葬身之地。
  战事一展,八派掌门倘若一一败亡于冷寂然手上,自是无话可说;一旦侥幸胜了,在剧战连番下,伺机而动的三大魔门高手亦将坐享其成,收渔人之利,说到底,八派掌门仍是难逃一死,是以设身处地的圜悟宗论,在刹那之间,明了自己正身陷险地。
  然而圜悟宗论却是无惊无惧,称雄西藏的圜悟宗论连中土禅宗六祖慧能大师的第五代得意传人,沩仰宗的开山祖师第一高手沩山禅师也敢击杀于佛门大殿之内,还有甚么不敢当,不敢为?
  一言可决。
  “飕!”
  密宗手印里具降伏神通的“能摧伏印”已自圜悟宗论魔幻般的双手打出,先发制人。
  到了此时此刻,他已顾不得倘若自己急运起《七级浮图功》,《即生即灭剑印》这两大密教奇功后,会生出甚么惊人的变化,甚至真的将拾得大师或其他任何一位掌门杀掉后,要如何向至尊无上的冷宗主交代……
  因为杀性已冲昏了头脑!
  能摧伏印破空疾射拾得大师面门。
  两旁的掌门因弄不清两位大师兄的心意,始终没有插手。
  毕竟拾得师兄与圜悟宗论虽是一禅一密,均为佛门同道,也只有他们,才知道如何以最恰当的方式了断,就连一道生亦无容置喙。
  嘿然一声吐气,袈裟肃穆的拾得大师鼓袖相迎,像一道气墙般挡去霸道无伦的能摧伏印。
  一直争取先机的圜悟宗论不容对方作出反扑,体内真气已直奔右足经脉,足尖一点,闪电间趋前至拾得大师半丈范围之内,十指开阖,左手不动剑印,右手大日剑印,连环打出。
  剑芒刺目,拾得大师原可轻身移开,但如此一来,首当其冲便是自己背后安然恬适的阿弥陀佛,难怪圜悟宗论一声不吭率先动手,乃是要让自己没有另觅战场的机会,变得投鼠忌器,难展所长。
  但拾得大师心如明镜,这念头转眼掠过,再无留痕,枯掌左右开弓,摧枯拉朽的破去剑印,轻易得如探囊取物。
  一种高手独有的感应随之传来。
  不祥之兆!
  拾得大师长喧一声:“天网恢恢!”一双枯掌陡地箕张,便向前面的空处虚吐气劲,就像撒出一张千丝万缕的天罗地网。
  但闻气劲相击之声重重闷响,圜悟宗论一张枯槁的黄脸闪过难以置信的神情,向后飘退。
  至此才收起天慢之心,不敢对拾得大师掉以轻心。
  原来适才连环击出的不动剑印和大日剑印只是掩人耳目的虚招,为的是要掩护另一式潜藏的真正杀着,当年于大雪山的经论大会上因辩才不及来自中土沩仰宗的沩山禅师,引以为耻,是夜便以这招令对手防不胜防的绝技将其毙于大雪山顶的曼荼罗檀城之中,此刻遇上大敌,满以为故技重施,可收奇兵之效。
  哪知拾得大师俨然降临凡尘的释迦世尊般,洞悉了个中玄机,先一步散下罗网,将自己暗藏杀机的气劲涵盖得滴水不漏,且迅即收窄,暗中打出的剑印杀着顿时被收服得贴贴服服,如百川归海般尽数投将进去,再无一尾漏网之鱼。
  这张无形的气网转瞬消失,现出拾得大师逐渐扩大的枯掌。
  圜悟宗论当然知道这是对方在如形随影追来下,挺掌打出所产生的视觉效果,扪心自问对方正处于乘胜追击的状态,自己确没有十足把握可以挡架这位自开战以来,辄教人猜测不透的中土佛门第一人的首度反击,当下沉身急旋,风车般斜斜的旋出掌势笼罩的范围开外,争取回气的空隙。
  让在一旁围堵战事的一众掌门,包括绝对有资格跟这魔僧一拚的一道生在内,无不感到圜悟宗论实在的本体,一下子变得虚无飘渺,难以捉摸,甚至给人一种消失在空气中的错觉。
  拾得大师身处局中,当然知道圜悟宗论在矮身旋逸的当儿,同时催动了其压箱底本钱《七级浮图功》。
  《七级浮图功》是西藏密宗大成就的心要法门。浮图者,佛也,是以亦有即身成佛之意,共七层境界。
  适才在山门前以诸般声色味相乃至金身示现,正是第五层的丈六金身,取意《观无量寿经》中“阿弥陀佛神通如意,于十方国变现自在,或现大身满虚空中,或现小身丈六”一节,虽由禅宗演变而来,一经入密,境界立时迥异,变成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威力。
  至于眼下这使人茫茫迷迷的景观,则是第六层境界,虽非至高无上的一层,已达到肉眼难辨的无我无相法身。
  “伏!”
  拾得大师那满如汪洋的一掌,像因主人能蓦然化身为百臂罗汉,千手如来般,得以一生二,二生四,四生一十六的向四方八面劈出重重掌势,终把循相虚空的圜悟宗论的真身找了出来,与他硬碰了绝无花假的一掌。
  圜悟宗论立觉无俦气劲自相交的右掌掌心像一道锥子般破入,心里暗惊,忙腾身倒跃,退出无量殿的山门之外,连着斗篷的雪白僧衣随即寸寸破碎,化作万千带白的蝴蝶,如雪如霜的散落在广袤袤的寒山雪峰上,与穹苍仍是乐此不疲洒下的雪雨混为一体。
  拾得大师等一众掌门相继抢出殿外空地,只见一身金衣的圜悟宗论止立不动,目露杀机,彷佛要吞噬这里所有的人。
  不知用甚么名贵质料缝纫出来的灿亮金衣,天衣无缝的披在他瘦长的真身上,因失去斗篷的遮蔽,深目高鼻的胡人轮廓更形清晰,蜡黄色的顶门不含一发,与已换上一副凶狠残酷形相的脸颊肤色同出一辙,顶门稍落的两边太阳穴则高高的鼓突而出,显示出他在大雪山上是重武多于修佛。
  拾得大师踏前一步,面对着约莫四丈开外的魔僧发话:“法王已是强弩之末,虽借粉碎外袍来化解老纳潜进体内的掌劲,仍是受了内伤,法王如若承诺在有生之年不再踏足中土武林半步,在大雪山上精研佛法,终老余生,老纳即放法王下山,法王意下如何?”
  圜悟宗论像是听不到拾得大师的说话,因为他发现了自身的危机。
  自出手之后,他已隐隐觉得不妥,那是体内真气的操纵未能随心所欲的感觉。他精心潜修的两大奇功,可攻可守,能生能灭,直是相辅相乘,互惠互利的上乘武学,自问对上冷寂然,仍可在他手底下走出十招,怎地会挡不住那老秃宛如汪洋的一掌,任他的掌劲长驱直进,这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究竟出了甚么问题?
  佛音骤响,直震得耳膜嗡嗡作痛。
  拾得大师掌势再起。
  圜悟宗论冷笑一声,嗤之以鼻,缓缓吐出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尔吽!”
  暗捏的北斗一字顶轮王印,以排山倒海之势含恨击出,印往拾得大师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的胸口四穴,必出必杀!
  拾得大师身法一转,变得将重心移往左旁,先避其锋。左足一点,跃身在对手的斜上方,一字轮印登然落空。
  圜悟宗论双手虚抓,便像逆转了空间的老鹰般,擒攫反在高空的兔儿。
  一旦给他捉着拾得大师的足底,他将会毫无保留的送出几近一甲子的霸道真气,直轰这可恨大敌的五脏六腑,至死方休。
  从踏出大雪山一刻,他已没法选择,圣僧魔僧不过是一字之差,若真能借冷寂然之手,把密宗伸延至中土大地,发扬光大,那是多么光荣的事。
  这厢,驾临上方的拾得大师一双枯掌往下挫去,藉气劲碰在敌爪上的惊人反弹力,将自身承托起来,踏空之势再度得以保持,就此横过虚空,投落在另一端的雪地上。
  虎吼一声,佛门高僧气度已是荡然无存的圜悟宗论,狂性大发般往拾得大师扑去,甚么龙索印、焰魔印、八叶印、势至印,尽数杂乱无章的怒打而出。
  辟邪观主一道生瞧出圜悟宗论招式散乱,败象已呈,恐怕还看不到明儿的日头,暗叹一声,为其惋惜,与此同时亦觉讶异,怎地三邪之首的武功会如此不济,这不是抑低拾得大师的身手,而是武功不相伯仲的高手作生死对叠,绝无一面倒的道理。
  这时十劫从大殿内奔了出来。
  他与师兄七觉负责守护伤势未愈的诸葛师叔,因闻出面隐有打斗之声,便出来加入观战的行列。
  一众掌门知他好武成性,又因关心拾得大师的缘故,一时都没人对他予以理会。
  雪花狂舞间,十劫只见师父正与一个金衣僧人短兵交锋,不禁甚是兴奋:“这是师父第一次在自己眼前跟人家打架,可万万不能错过。”不期然暗自庆幸出来得正合时宜,脑中这么想,目光却从未移开,专注得就像老僧入定一般。
  但见师父在对方汹涌澎湃的攻击下,稳如泰山,屹立不倒。
  “蓬!蓬!”两声,师父竟趁那金衣僧人攻击及身的当儿,就这么在他面前腾身而起,双脚如踏天梯般点在对方的胸口和肩膀,破了他的护体罡气,同时藉那踹在肩膀的一脚,与他错身而过,紧接着身形一扭,凌空中鸳鸯连环,在那金衣僧人的背门留下四道一般大小的雪印足迹。
  这是最平凡的拳脚功夫,但在拾得大师这位已臻宗匠境界的高手使出,具攻击性之余,亦充满身形腾挪的力学美感,不说十劫,就连一众掌门都看得叹为观止。
  吃了两腿,往前仆倒的圜悟宗论蓬的喷出一口鲜血。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对手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能对自己予以重创,然后全身而退。以他刻下已深得智、力、愿、方、惠五者的密宗修为,再各走极端的由密入魔,堪称亦魔亦佛,能护己以魔障,杀敌以慈航,怎地会如此的?
  只觉心脉传来阵阵剧痛,四肢百骸更无一处反扑的动力,战意已消。
  拾得大师一暄佛号,平静地道:“浮世苍生,原是劫数。法王何不摒除我执、我慢、我相,脱离贪、嗔、疑的藩篱,重返边藏,参悟般若?”
  圜悟宗论缓缓在雪地上挪移真身,作趺盘而坐之势,良久良久,似是悟透某种深远而义浅的道理,法相忽现微笑,垂眉合什,恭敬地道:“大师一语道破愚僧的陋性,顿教愚僧拨云见日,立地成佛,悟出尔往的罪孽深重。愚僧还披上袈裟,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摩诃毗卢遮那……”
  拾得大师呵呵大笑,显得状极开怀,也不见他如何提步踏雪,已飘然而至,伸出枯掌,便要扶起因内伤过重而动弹不得的圜悟宗论。
  十劫脱口叫道:“师父,当心!”
  出乎意料之外,要强好胜的圜悟宗论并没有趁拾得大师趋近之际,作出垂死一击,一颗心似乎真的已改邪归正,默默站起,向拾得大师合什道:“愚僧自知天年将尽,顿悟已晚。
  惟一放不下的心结,乃是当年击毙沩山禅师的罪孽……还请大师一掌了断!”
  沩山禅师,是禅门沩仰宗的宗主,与六祖慧能有师门之谊,因圆寂于藏边的大雪山上,无伤无痕,一直视为武林悬案,想不到竟是死于此人之手。
  无量寿佛!
  饶是拾得大师已深得佛门“苦,空,无我”的终极思想,乍闻噩耗,仍不禁流露出痛心疾首,悲伤欲绝的七情六欲。他与沩山禅师曾有过一面之缘,彼此相谈甚是投契,今日降服了圜悟宗论,可说是给他讨回公道。至于这罪魁祸首圜悟宗论,生机将绝,杀不杀他已不重要了。
  当下背转身来,黯然离去。
  “砰!”
  佛学与武学皆冠绝西藏的圜悟宗论终于撤手尘圜,寂灭倒下。
  谁也想像不到,四邪之首甫出现便绝命寒山,委实出人意表。
  圆寂前虽回光返照而悟出道心,但亦带着败得不明不白的疑团离去。
  今生他承受上一世的福报,得以成人,亲近佛理,但今生的所作所为,却要使他的来世受尽折磨,得到恶报。
  此乃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只要身在六道之中,任谁也避之不了。
    不过此刻的圜悟宗论还是得到解脱了。
    解脱了过往妄生的心魔,解脱了名与利、解脱了自我……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17:23: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回  天魔之法驾

  雪愈下愈大了。
  寒山之上,一众掌门都战意煌煌。
  不费吹灰之力,拾得大师举重若轻便将圜悟宗论打败,那明日之战,将会非常可观。
  突然,三声震耳欲聋的狂笑声自山腰附近迎风送上。
  一众掌门脸色微变,转过身来,纷纷面向绝顶南端的登山危崖处。
  只从此人的长笑声如此惊天动地,便知来者是绝顶高手。而且笑声中带着狂傲邪气,肯定是魔门中人,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电念及此,三道人影已一先二后的踏足雪岭,速度之快,委实骇人听闻。
  一众掌门连忙急运目力,便要横过这相距的十丈之遥,在松干幢幢,竹枝篁篁间,平视这三位气势迫人的来者。
  左首步声响如密雷,自远而近像瘟疫般散播开来,现出一个霍然止步于一众掌门面前丈半之地的敞袍矮汉。首先带着不屑的目光斜睨着刚好隔在中间,已是座化倒地的圜悟宗论,然后冷哼一声,不可一世的横扫着与他遥遥对峙的正道掌门。
  右首紧接着轻叱一声,一个雪衣飘飘的背剑青年,足尖点在最后一株可供踏足之用的雪松横干后,就藉那一口真气,腾云驾雾般滑过几达四丈距离的空旷雪地,准确无误的斜落在那敞袍矮汉的另一端,使得两人之间露出一个可容三人横列的空隙。
  一声长笑,一道人影油然踱步而来,似缓实快,让人生出捕风捉影的玄异感觉,正是适才在山腰发出啸声的魔门高手。
  单从此人纯以油然步伐踱来,便足可与左右两人全速赶至的速度媲美,不问而知,来者正是近四十年来无人敢直撄其锋,一直高踞在魔门第一人宝座上的魔宗派主冷寂然。
  傲然卓立在冷寂然两旁的,自是与其形影不离的四邪余孽,东瀛绝代剑手服部为皇和隐剑门的叛徒逆子百里惊雪。
  那矮汉服部为皇已是五十许人,短小身裁上是一套宽袖式的深黑色武士服,敞开的领襟露出里面点缀着樱花图案的雪白内服,下裳是一种作扇状散开的摆子,以一条武士腰带分隔开去。脑门前端则剃得一片趣青,背后梳了个武士髻,极利落一身东瀛传统的武士装束发饰。
  铁铸般不怒自威的脸容上一对射出傲慢神色的目光,当落在解万兵处,立时变得恨之入骨,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同样的仇恨目光也落在五岳剑派薄玄的脸上,不过是从一道眼廉内迸发而出。
  那本是一张俊逸雪白得更胜女儿家的无瑕脸庞,像是以眉笔绘画上去的两道剑眉下面,应该是一对宝石般闪闪生辉的美目,然而左边的眼盖上却出现了一道令人惨不忍睹的可怖剑痕,自上而下横过左目,一直伸延至左边嘴角,还隐隐泛着黯红色的光泽,里面的眼珠早已迸裂而出,使得这位隐剑门的年轻传人百里惊雪纵有挺直的鼻梁,红白的唇齿,仍是难以弥补,从能得万千少女青睐的俊脸变成使人望而生畏的丑相。
  这一剑自是拜薄玄所赐。
  飘飘雪衣外斜系着一柄与身量颀长的主人相映成趣的窄长银剑,潇洒之极,若非眇去一目,将是一位翩翩的美少年。
  但一众掌门留意的,还是居中踱来的冷寂然。
  狂雪席卷间,这位稍一蹬脚足以令武林颤动,已届七十岁高龄的魔门宗主负手傲立在座下两大附翼之间,神态油然自若,悠扬闲逸,经过魔宗秘典《天魔诡变道》的脱胎换骨,阴森凉薄的本来面目荡然无存,变成另一个俨如蕴含着神魔力量的超卓人物。
  看上去还不过三十余岁的冷寂然,一头乌黑明亮的长发中分而下,垂于背门。
  修长古雅的脸庞上肤色晶莹剔透,分隔适中的两道浓眉极具势道的破壁斜飞,与一双泛着紫圈邪芒的威凌厉目交织,尽夺天地之造化,又集狂傲与邪恶于一身,教人感到茫不可测的天威彷佛近在咫尺,不敢迫视。
  笔直高挺的鼻梁则不偏不倚的嵌在冷笑时犹带邪异魅力的唇齿上端,冷峻肃穆,震人心弦。
  百结锦袍上未沾一雪,显示出深不见底的惊世魔功,里面则是完美无缺的慑人体魄,纵寂然不动,已生出沉雄如山,庞然若阁的伟岸气势,不禁让人思索,当他发动攻势时,会否有翻天覆地,鬼哭神号的可能,浑身不见任何兵刃,彷佛与生俱来的拳掌膝腿已是最坚锐的武器,足以破尽天下间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
  神采飞扬的冷寂然向生机已绝的圜悟宗论微微一瞥后,随即爆出电芒,朝拾得大师觑去,赞叹地道:“大师禅功深湛,击败圜悟宗论后仍能全身而退,直有当年正道第一高手战庞之的境界,这使本座兴奋莫名,对明日一战充满憧憬和期待。”
  对他的灼灼目光丝毫不让的拾得大师忽然会心微笑,像与老朋友谈天般悠游地道:“冷宗主运筹帷幄,才是老纳最佩服的地方。然而,宗主仍囿拘于当年败绩,满以为经魔典变易,便能摆脱冷寂然的影子,却不知反而种下心魔,着了形迹。”
  然后心神专注在当自己说出这番话后,对方的反应如何?
  竟无一丝杀意,平静得犹如和风拂柳一般。
  换转是三十年前的冷寂然,这一席话足以让发话者命丧于九泉之下,但今非昔比的冷寂然却像是倾听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痛痒的事,只木无表情的仰天说道:“血染山林一役,本座战败,但这战果将会在三十年后的寒山上改写,本座会用事实证明!”
  拾得大师心中暗叹,明了对方的心性破绽藏得极深,不易撼动。
  一道生当即踏前一步,竖掌说道:“观乎武学之道,实不离释、道、神、魔、妖、邪六道,如此种种,在在都是天地里的自然规律,不能更易。顺应自然,可以长生久视;擅逆天意,则招杀身厄祸,倘若冷宗主仍抱着权吞大地为尊,残害苍生以乐之念,继续一意孤行,在天人感应之下,行将灭亡。吾俩道有不同,各执一词,老夫实不应多费唇舌,但若见宗主泥足自陷,却又不忍。字字珠玑,还盼宗主揣摩奥妙,抽身远退。”
  这一番话说来冠冕堂皇,似是导邪者归返正道,但众人皆知,这魔君的意向岂是浅浅一段道理便可折迁,一道生的目的,是要削弱冷寂然的心性,任他纵横无敌,也难逃天谴的追捕。
  冷寂然哑然一笑,淡淡道:“道长教诲,作晚辈的自是洗耳恭听。道长当年虽没有加入围攻本座的行列,却也是适逢其会。其时血染山林尸骸遍野,血流成河,本座少说也毙了十数名正道八派里的耆宿高手,道长应不会忘记罢!”
  对峙迄今,双方都在攻击对方的弱点,找寻对方的破绽,毫厘不让。
  却听十劫冲口说道:“小僧无知,却也知道杀孽重者须身堕阿鼻地狱者,届时不论武功多高,都只有待宰的份儿!”
  纵是智慧稍低者,都听出十劫此话的弦外之音,是直冲冷寂然而去,但这并非十劫的真正用意。
  基于对武道的这份执着,使得十劫打从冷寂然现踪,心里便一直盘算,如何诱他出招,俾能亲眼目睹他使来出神入化的惊世剑法,虽知明日寒山一战将可大开眼界,但还是急不可待要先睹为快,望之愈切下,终给他想出以言语相激。
  听来似是站在正道这一边说话,骨子里却巴不得他们大打出手,至于谁胜谁负,孰生孰死,十劫倒没有考虑,反正这一战势在必行,早一日发生,弱者始终还是弱者,接受失败和死亡是必然的事。
  用心之歹毒,恐怕连百里惊雪也瞠乎其后。
  一众掌门哪想到他这番狠辣心思,乍闻此话,都是凝神戒备,以防冷寂然老羞成怒,倏施杀着,尽管这位神魔般的人物乘怒含愤的一击,他们究竟挡不挡得了?
  岂知双眉一挑的,反是伫足一旁的百里惊雪,他大不了十劫多少岁,自己对冷宗主动辄毕恭毕敬,一副前踞后恭的厮仆模样,这位乳臭未干的小秃僧门都没有,竟敢去捋虎须,当下冷哼一声,道:“好一个佛门弟子,在此大言不惭,待本少爷宰了薄玄后,再把你送上西天!”要不是碍着冷寂然在旁,他早便拔剑挑了十劫的首级,以壮行色。
  解万兵雄浑的声音随即响起:“哼,好狂的口气!大言不惭者是谁?欺师灭祖者是谁?
  技不如人者是谁?老子仗剑江湖时,你还在吃奶,是谁教训谁来着?”
  “欺师灭祖”四字正中下怀,百里惊雪立时作声不得,噤若寒蝉。
  喜怒不形于色的服部为皇一直抱臂而立,默然不语,别的事不管,但仇人的一举一动却是丁点儿都没放过,他对汉语显是下过一番苦功,闻言当即响起一片异国口音,冷冷的道:“善兵者,无赫赫之功,这是贵国一句至理名言,我扶桑武士却珍如拱壁,说得不错,也只有兵法如神的将军,才能每战必胜,到了那时,胜利已非甚么了不起的事。本人不喜口角之争,只喜杀戮,而你,将是本人手上这柄‘我若剑’的剑下亡魂!”
  “呛”的一声,一柄刚才不知藏在何处的奇门剑刃陡现众人眼前,来到服部为皇的手上。
  剑首是一对钩心斗角的鹿角,没有剑鞘,剑锋状如弯月,一道血光所化的波浪暗纹在剑身两端蜿蜒而上,至剑尖为止,显是经过日积月累的杀戮而成,剑刃精利,杀气奔腾。
  冷寂然却宛若无睹,一对威凌天下的魔目幻出邪芒,只是望向十劫。
  刚才匆匆一瞥,已感觉这少年僧人眉目藏剑,骨骼精奇,是练武的旷世奇才,刻下运功聚目,魔气展处,果见十劫一颗剑心团团牢稳,显是拾得大师教导有方,但仍夹杂着年轻人的心浮气躁和初生之犊的要强好胜,尚需琢磨。
  不过最使他注意的,是十劫浑身透着的一股邪气,正自跃跃欲试,这本来是不可能的,在寒山剑派的薰陶护荫下,日夕感染佛法,只有潜移默化的机会,怎会如此?惟一的解释,是十劫与生俱来便具魔性。
  由正入邪,易如反掌;自邪返正,举步维艰。
  像十劫这样一位亦正亦邪的人物,一旦给他脱出笼牢,魔性将会山洪般爆发,完全掩盖理性的正面,那时将是无可估计的可怖后果,但在冷寂然这位登峰造极的魔君面前,当然不放在眼里。只是冷目泛寒,断然点头道:“这位小僧,希望你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随即掠过一众掌门的脸目,狂态毕呈的道:“魔门一统天下的契机已现!为使明日一战更放异采,本座会以魔门绝学令诸葛先生的生机重现,武功再复!”
  与圜悟宗论刚才所言无异,都是要使受了伤的诸葛先生恢复功力,参与明天的血战。
  看来,圜悟宗论之贸上寒山,确是受了冷寂然的差遣。
  薄玄哈哈大笑,朗声说道:“诸葛师弟家学上承武侯天传,精通五行阴阳,术数变化,已达成家立派的宗师境界,区区浅创,何需宗主操心?诸葛师弟倘知宗主此心,必感荣宠。”
  冷寂然对于这位败军之将能迅速克服内心的阴影,显得无喜无愁,淡然道:“论到术数阴阳,伏羲门主轩辕垂才是个中佼佼,但他只长于天象星宿的计算,却不善管徒,否则他的两大弟子也不会兴风作浪,伤了诸葛先生。”
  一众掌门刚从冷寂然那可缩地成寸的神乎其技《阴康幻舞》和他那魔气横逸的震撼里恢复过来,目下又得接受另一项使人惊骇万分的发现。
  因为他们都听过神道“伏羲门”一系。
  天下武学共分六道。
  前三者属正,后三者则邪,邪者又以魔门为首,即是旷傲,武迈晋和冷寂然那一系的支流。按道理,神道中人,应是正义之士,为何会干这勾当?那就是为何以拾得大师与一道生资历之深,仍猜不出主事者谁,他们的震撼,也是由此而来。
  那冷寂然又从何得知?
  人如其名,寂然不动的冷寂然彷佛洞穿了他们的心事,但他脸上的表情随即告诉他们,这件事绝无宣之于口的必要,只徐徐地道:“下手之人虽是系出神道,武功却已脱离了神道,可谓介乎正邪之间,要根治诸葛先生的伤创,并不容易。”
  冷眼横扫,傲然说道:“你们坚决不让诸葛先生回复平时的功力,本座亦不勉为其难,须知明日一战后,八大剑派从此便在江湖上冰消瓦解,天下六道,亦只会剩下魔门一脉!至于圜悟宗论与项诛的命,本座会一并讨回的!”
  也不见他如何举动掀身,玄之又玄的《阴康幻舞》故技重施,冷寂然转瞬已飘出十丈之外。
  服部为皇与百里惊雪狠狠的瞪着众人,也随这魔师远去。
  雪花沙沙卷动之中,犹传来冷寂然的诡异魔音:“天人交感,岂是尔等黄毛小儿所能领略?天要亡我,还是本座诛天,全操于本座的掌握之中,哈哈哈哈哈哈,寒山绝地,神圣肃穆,正合八派豪杰葬身之用。血染山林啊血染山林,你将在本座的脑海消失,呜呼……俱往矣……”
  说到最末,宛然鬼神般呼天抢地,天上穹苍彷佛受其哭音感动,霎时都变得风掩云闭,把天色弄得锅底一样的黑黑鸦鸦,直让人生出处身大地,却不知人间何世的惊惧感觉。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点我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古龙武侠网 ( 鲁ICP备06032231号 )

GMT+8, 2024-9-17 02:53 , Processed in 0.179104 second(s), 15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