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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孤鶴

[入库] 秦红《武林牢》【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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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17:47: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春满翠心湖



他们登上铜山,却不知道翠心湖在何处?只好四处乱钻,最后钻到一处山壑前的一片树林里,入林行约数丈,蓦听得前面不远飘来一阵银铃般的嬉笑声和划水声,三人闻声住足,走在前面的「饕餮儿」回头笑向秦舫低声道:「这一定是了,咱们一道过去如何?」
茵儿赶忙一把拉住秦舫,嗔声道:「要去你自己去,干么还找伴儿?」
「饕餮儿」斜眼望她,讥笑道:「奇怪,他到底是妳甚么人?老是把他抓得紧紧的。」
茵儿又羞又气,猛可将秦舫向前推去,掀唇冷笑道:「谁抓他紧紧的,你自己没胆量就不要去好了。」
秦舫哪里敢去?急忙绕到她身后,朝「饕餮儿」一揖道:「饕餮兄,还是照刚才的主意行事,你先过去看看,要是没有尴尬的场面,你打个暗号,然后我们再过去。」说罢,作揖不迭。
「饕餮儿」扫兴地叹一声,道:「好吧,我知道你这只驴子是被拴住了。」
茵儿大怒,瞪眼叱道:「瞎说,你敢侮辱我么?」
「饕餮儿」吐吐舌,转身欲去,秦舫忙喊住他问道:「饕餮兄,你等下打甚么暗号通知我们?」
饕餮兄头一偏,得意地笑道:「我饕餮兄的『口技』武林无人能及,等下你们听到杜鸥鸟的声音,就直管过来好了。」
茵儿冷笑道:「哼,嘴巴长得像蛤蟆,装蛤蟆叫还差不多。」
「饕餮儿」毫不生气,只冲她拌个鬼脸,转身钻入林,眨眼便隐入黑黝黝的树林中,不见了。
只见茵儿拣了一株树头并肩抱膝而坐,也许两人脑海里都映视著有一对青年男女,一丝不挂的在湖中戏水的情景,因此两人都有些脸红,都有些难为情起来。
「秦舫。」
「嗯?」
「那『饕餮儿』真不是东西,老是说我把你拴住了,甚么意思?」
「他性喜诙谑,妳不要生气。」
「明天开始,咱们不要跟他一道走。」
「不,武林『三奇醉仙婆』交情不错,咱们三个也要好好做个朋友。」
「才不呐,我师父最讨厌『饕餮仙』席狷这个人了。」
「噢,为甚么?」
「我师父说『饕餮仙』最爱讥诮人,说话从不给人留个面子。」
「说话爽直的人,他心地一定很好。」
「狗屁。」
「啊,又是脏字眼?」
「书呆子。」
「咦,妳怎么老是骂我书呆子?」
「你本来就很像个书呆子嘛。」
「妳如说我不像个武林人,我倒肯承认。」
「你不喜欢做武人么?」
「不,这不是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
「对了,你既是『江南才子』,上京师投考过没有?」
「考过了,名落孙山。」
「好呀,这还算『才子』么?」
「当然算,因为我没考上的原因并非文章不如人。」
「那为甚么?」
「那个主考官早知道江南有我秦舫这个人,他在考前希望我以『门生』的身分投刺谒见送礼物,我不理他,于是就考瘪了。」
「那狗官,你怎不杀死他?」
「那又何必,反正我也不喜欢做官,那次去投考不过基于一时好奇而已。」
「你为甚么不喜欢做官?」
「做官要矫励、要折腰,我不会、也不干。」
「嗯,我也不喜欢嫁给做官的,做了夫人出入要坐轿,多麻烦——」
「啊,妳说嫁?」
「嘎?不不……我没有……我说溜嘴了……」她当真说溜了嘴,因此羞得把头埋入双膝下,恨不得钻入地下似的。
秦舫怕她害羞过度,于是也在她雪白的后颈上哈一口气,笑道:「茵儿,抬起头来。」
茵儿一颗头埋得更低,不敢作声。
秦舫又哈一口,又笑道:「抬头嘛,我不笑妳就是。」
茵儿摇头扭身子,仍不敢作声。
秦舫情不自禁俯头在她雪颈上轻吻一下,茵儿骇了一跳,跃到一旁,咬唇发嗔道:「好,果然被我师父料到了。」
秦舫慌忙站起,脸红、心跳、气窒,朝她长揖到地,惶然道:「茵儿,我该死,请妳原谅……」
茵儿双颊红如苹果,大眼闪动几下,忽然玉脸一抬,皱鼻子、扭嘴巴,皮笑肉不笑地咧嘴咬齿兮兮笑道:「哼,我就知道你会来这一套。」
话声甫歇,忽听前面树林中传来一片喝骂声,接着又传来一阵美妙悦耳的鸟啼声:「不如归、不如归、不如归……」
秦舫心神一振,色喜道:「啊,饕餮兄的暗号来了,咱们快去。」
茵儿侧头作倾听状,颦眉狐疑道:「这真是他假装的鸟叫么?哪有这样好听的?」
秦舫微微一笑,跳上前拉起她的玉腕往林中钻入,穿梭约摸三十丈远,眼前蓦然出现一幅奇景——
那是一沼鸡心形的山湖,有三、四丈宽阔,沿湖垂柳婆娑,月光泻落湖面,耀现一粼一粼的银波,美极了。
但是不,它现在一点也不美了。
何以故?
但见此时,那「饕餮儿」双手抱着一堆女人的衣裳,怪笑着沿湖奔窜,而在他身后有个三十左右的青年正扬剑穷追着,他面貌颇英俊,衣服不整,边追边咆哮道:「丑小子,把衣服放下来,你这是甚么意思……」
此为煞风景之一,然而更有甚者,却是浸在湖中的那一个——
她,蝙蝠帮十二公主的第七公主,此刻赤条条一丝不挂沐浴于湖水中,由于湖水淸湛,赫然可见她玉体纤白如玉,体态苗条而丰满,两条修长的大腿在水里飘动着,妙相隐约,端的勾人火烧。
她螓首露在湖面上,随着那沿湖一追一逃的青年和「饕餮儿」仓皇摆转,真个吓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急死了。
「饕餮儿」看见秦舫和茵儿到来,大喜喊道:「喂,秦舫,看到没有?想不到女人的身体那样美,真非始料所及。」
茵儿不料还有尴尬的场面存在,又气又急,赶忙晃身挡在秦舫面前,怒叱道:「『饕餮儿』,你要死了,谁叫你这样快就发暗号的?」
「饕餮儿」抱着衣裳直奔过来,怪笑道:「一点也不快,妳不知道刚才那场面才好看哩。」
追在他身后的那个青年一见「丑小子」又来了两个帮手,惊得不觉刹足站住,两眼露出怯色滚闪一阵,忽然振剑一指「饕餮儿」厉喝道:「吠!破坏人家姻缘,不怕三代穷么?」
「饕餮儿」奔到秦舫两人前转身站住,蓬头一甩,挤眼咧嘴笑道:「我『饕餮儿』本来就穷,不在乎。」
青年情知逞强不得,口气只得软和下来,悻悻地道:「好吧,你们要勒索多少?」
「饕餮儿」将衣裳揽到左手,右手翘起食指,笑道:「不多,一千两便可。」
青年微愠道:「我现在身上哪有这么多银子?你不要狮子大开口。」
「饕餮儿」扬头大笑一阵,再伸出五指道:「那么打五折,五百两好了。」
青年皱眉道:「好,可是我现在的确没有这么多银子……」
「饕餮儿」笑问道:「你现在身上一共有多少银子?」
青年瞥了湖中的「情人」一眼,赧然低头道:「只有一百多两……」
「饕餮儿」垢脸一沉,摇头道:「这不行,差得太远了。」
青年发急地踏上一步,略带央求的语气道:「那么我先给你一百两,余缺的改天再送给你如何?」
「饕餮儿」老气横秋地沉吟一阵,然后微微颔头道:「可以倒可以,只是口说无凭。」
青年眼光一亮,喜道:「立欠契也行,可是这里没有纸笔怎么办?」
「饕餮儿」掏出一张纸揉成一团抛给他,道:「就用这张纸写,至于没有笔,你可以咬破指头用血写。」
青年接住抛到的纸团,面现难色道:「咬破指头,这不成了写血书么?」
「饕餮儿」冷道:「不错,你老兄是该写一张血书了。」
秦舫觉得勒索太不应该,忍不住开口道:「饕餮兄,你不能这样做,这太下流了。」
饕餮兄掉头咧嘴一笑道:「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
回头再向青年笑问道:「怎么样?自古以来写血书的例子多得很,以你老兄的这种情形,写血书可一点也不过分哩。」
青年不由得又别脸看浸在湖里的「情人」,那「情人」两手掩著双峰,殽稣地娇啼道:「倪郎,羞煞奴家也,赶快写给他吧。」
「饕餮儿」笑嘻嘻道:「扯妳娘的蛋,妳这妖女还会害羞么?」
青年气得双眉飞竖,瞪目怒吼道:「丑小子,你再侮辱她我跟你拼了。」
「饕餮儿」垢脸一仰,微泛冷笑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要拚命直管过来。」
青年受不得激,登时怒火大炽,一声沉嘿之下,便待不顾一切扬剑扑上,那个赤裸裸的「情人」惊呼一声,哭道:「倪郎,求求你,不要再跟他斗气了……」
青年闻声勒住扑势,垂头沉痛的叹息一声,将剑插于地上,展开纸团,咬破右手食指,提起冒出血的「笔」便要写下「借据」,就在这时,「饕餮儿」忽然摆手道:「且慢,你老兄要怎么写?」
青年抬起血丝满布的双眼,狞笑道:「当然是写借你四百两银子,明天还你。」
「饕餮儿」摇头笑道:「不,照我的意思写,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青年勉强压抑著怒火,喝道:「怎么说?」
「饕餮儿」仰头悠悠笑道:「你要这样写:敝人蓝衣侠倪坤——」
青年大吃一惊,连退两步,张目失声道:「天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
「饕餮儿」咧嘴微微一笑道:「你老兄是崆峒派的高手,在武林中颇有一些名气,我『饕餮儿』心仪久矣。」
「蓝衣侠」倪坤满脸通红,低头嗒然道:「咱们条件已讲好,你们嗣后可不能将今晩之事宣扬出去……」
「饕餮儿」戏谑之态倏敛,正色道:「放心,我『饕餮儿』一向很尊重知羞耻之人。」
「蓝衣侠」倪坤于是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再抬眼问道:「底下怎么写?」
「饕餮儿」缓缓道:「底下是:误交蝙蝠帮十二妖女之第七妖女——」
「蓝衣侠」倪坤脸色一变,惊讶道:「你说甚么?」
「饕餮儿」一字一字重复一遍,「蓝衣侠」惊疑参半,喃喃道:「蝙蝠帮?蝙蝠帮?在下从未听过武林有这个帮派啊……」
那个沐浴在湖里的「情人」花容遽变,尖叫道:「倪郎,不要听他胡说,奴家是良家女子呀。」
「饕餮儿」寒脸一哼,冷笑道:「那躲在山下的七个妖女已全数被擒,妳这妖女还敢狡辩?」
她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再也顾不得暴露,双臂划动着往后游退,惊恐地喊道:「不……不……不……」
「蓝衣侠」摆头对她投出怜惜的一瞥,再转对「饕餮儿」道:「我不明白你说些甚么?她叫程爱龄,家在山西,爹爹是退隐了的镖师——」
「饕餮儿」摆手阻止他说下去,冷冷一笑道:「如果你要证据,老实说我现在的确拿不出,但凭我『饕餮儿』三字,你就不应该再有丝毫怀疑。」
「蓝衣侠」从开始到现在都未注意他是哪条道上的人物,这是由于他与情人约会偷欢被人撞见,此情此景太尴尬、太紧张、太气愤之故,此时听对方特别强调出「饕餮儿」三个字,方才吃了一惊,失声道:「啊,你是丐帮帮主的徒弟?」
「饕餮儿」点点头,面现一丝得意之色。
原来丐帮帮主「饕餮仙」席狷除去嘴馋的毛病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武林奇丐,谁都知道他的「嘴巴」不足取,然而「行事」却足为武林风范,而他的徒弟也一些不遗的秉承了他的武学和作风,人们只要听到「丐帮双饕餮」,莫不翘起大拇指叫好,这个「大拇指」,火候老到的师父自然不在乎,徒弟却无法掩饰那股喜色,因为他毕竟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蓝衣侠」看看他的长相和形装,心里不敢不信,但再看看湖中那个刚结识不到三天的情人,心里也爱慕不止。唉,她的行为虽然大胆得令人吃惊,可是她那样美、那样热情洋溢,她有甚么不好呢?
他眉峰深锁,沉默片刻之后,启动嘴唇喃喃道:「我不管甚么蝙蝠帮,我只知道她对我毫无所求……」
「饕餮儿」狮眼微瞪,再冷笑道:「你认识天城派的叶剑影其人么?」
「蓝衣侠」一愕,点头道:「有过一面之缘,怎样?」
「饕餮儿」扭嘴诡笑道:「他和你一样,被蝙蝠帮十二公主中的一个迷住了。」
「蓝衣侠」淡然道:「迷住了又怎样?」
茵儿忍不住抢著答道:「死啦。」
「蓝衣侠」神色一震,移眼望她惊讶道:「那为甚么?」
茵儿掀唇冷笑道:「因为他发觉那是蝙蝠帮的一项大阴谋。」
「蓝衣侠」皱皱眉困惑地道:「我可否知道详细一点?」
茵儿一指湖中那个七公主,卑视道:「那只好问她,我们也不知道。」
「蓝衣侠」转望湖中的七公主,既怜且疑的问道:「爱龄,妳真的在欺骗我么?」
七公主已游到对面的湖边,但不敢爬上来,两手掩著双乳,双腿紧夹缩作一团,战栗著哭道:「不,倪郎,奴家没有欺骗你,你快写给他们吧,求求你……」
「蓝衣侠」大感不忍,于是决心不再追究,立即用血指在纸上那一行「敝人蓝衣侠倪坤」七字底下续写「误交蝙蝠帮十二妖女之第七妖女」十四个字,然后抬目凝望「饕餮儿」问道:「饕餮小侠,请问底下怎么写?」
「饕餮儿」漠然冷笑良久,最后摇摇头道:「不,不必写了。」
「蓝衣侠」著了慌,跨上一步急声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咱们刚才已谈好,你想赖么?」
「饕餮儿」轻轻将七公主的一身衣裳放到地上,旋身转向秦舫和茵儿摊手苦笑道:「现在我『饕餮儿』总算领教『愿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之伟大了。走吧,算咱们多管闲事。」
秦舫打从钻出树林就一直闭着眼睛不敢看,这时听出「蓝衣侠」仍然执迷不悟,便闭着眼睛朝他一揖道:「倪大侠请听在下一言——」
「饕餮儿」怪叫一声,打断他的话头道:「算了吧,人家泡姑娘要紧,谁愿听你囉唆。」
秦舫怔住,缓缓直起腰,伸出两手乱摸索,道:「好,要走就走,你来扶我一把好么?」
茵儿「噗哧」一笑,伸手拉转他的身子,像牵瞎子一般拉他走入树林,嗤嗤笑道:「好啦,可以睁开眼睛了。」
秦舫两眼一睁,哪知视线甫一瞥及林中,突然惊啊一声,慌忙反拉起茵儿飘退二、三丈。
他瞧见甚么了?
一个厉害的敌人么?
是的,那是一个白发披肩,鹰鼻鹤眼,面貌阴鹫的红袍老人——正是昨晚在杭州被「嗫嚅翁」的白藜浆迷倒的「南极神君」阴烈风。
他由阴黑的树林中缓步走出,鹤眼射出灯灯凶光,咧嘴发出低沉的嘿嘿怪笑道:「你们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居然敢破坏本帮的好事,老夫今晚只好让你们再去投胎转世了。」
「饕餮儿」不曾见过他,一见秦舫和茵儿惊呼跃退,心知来者绝非等闲之辈,忙也退步凝神戒备,同时开口问道:「秦舫,这老家伙是谁?」
秦舫抽著冷气道:「他就是『双魔尊南北』的『南极神君』阴烈风,如今的蝙蝠帮护法。」
「饕餮儿」蛤蟆嘴一歪,惊嚷道:「啊嗜,这老魔头咱们可惹不起啊。」
秦舫喊道:「是啊,你看怎么办?」
「南极神君」阴烈风一面挽袖一面直朝他们一步一步迫去,狞笑道:「怎么办?除非你们答应投归本帮做帮主的金童玉女,此外只有死路一条。」
「饕餮儿」眨眨狮眼问道:「我『饕餮儿』也是金童之一么?」
「南极神君」阴烈风「呸」一声,笑骂道:「你算甚么金童?替十二公主倒马桶还差不多。」
「饕餮儿」哪曾受过这种侮辱,大怒之下,也不考虑对方一身武功高出自己多多,怪啸一声,腾身便向他猛扑过去。
秦舫大惊,急呼道:「饕餮兄,使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饕餮儿」扑至「南极神君」身前不及两尺之际,蓦然空中长啸声起,突然一条庞大的黑影由半空疾泻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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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17:47: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恶讯



你道这个从天而降的人是谁?
秦舫等人尙未瞧淸时,只听「蓬」的一声闷响,跟着人影逬射,原先向「南极神君」阴烈风扑去的「饕餮儿」像遇上一股阴柔反弹之力,一个身躯笔直仰飞回来,飞出二、三丈,差点掉落到翠心湖里去。
而另外那两个——「南极神君」和那个突然降临的人——他们以极快捷的手法对了一掌后,也各自晃身后退数尺,彼此静静地对峙起来。
这个突然降临的人,年高七旬左右,方面大耳,身材硕健,身穿一件黑布衣,腰缠一条白布带,装束完全像个贩夫人物;不是别人,竟是那个一向匿居于杭州卖豆汁的「嗫嚅翁」,也就是当年皇宫紫禁总领白凤庭。
秦舫看淸之下,大喜过望,兴奋地叫道:「『嗫嚅翁』,您也来啦。」
「嗫嚅翁」两眼紧盯着面前的「南极神君」,抖动着嘴唇答道:「是的,但但别以为……以为老……老朽是救命菩萨……老朽只……只能保护你们到……到此……你们赶快……赶快追师父去吧。」
秦舫惊喜道:「啊,原来您一直跟随在我们后头么?」
「嗫嚅翁」微微颔头道:「嗯,快……快去吧。」
「南极神君」朝「嗫嚅翁」跨上半步,狰狞面孔抽动着,阴恻恻冷笑道:「白凤庭,你这个老匹夫,老夫今晚再领教领教你的白藜浆好了。」
「嗫嚅翁」额上堆起一条条皱纹,笑瞇瞇道:「放心,老……老朽在一对一的……场合从……从不用白藜浆的……」
说著,摆头对秦舫等三人挥手催促道:「快去,迟则……迟则无及矣。」
秦舫掉头欲招呼「饕餮儿」下山,忽然一眼瞥见那个崆峒派的「蓝衣侠」倪坤正把一包衣裳递给湖边的七公主,她接过衣裳后「哗啦」一响跳出翠心湖,慌慌张张往林内窜入,赤裸的娇躯晶莹如雪,酥胸粉股一览无遗。他从未看过不穿衣服的女人,也从未想到女人的身体竟然那样好看,不觉看得心头怦怦狂跳,瞪目张嘴发起呆来。
茵儿推他一把,嗔叱道:「走呀,你发甚么呆?」
秦舫被推得全身一震,想起「非礼勿视」那句古训,不由得俊脸大红,连忙向「饕餮儿」招手喊道:「饕餮兄,咱们快走。」
「饕餮儿」刚才被「嗫嚅翁」发出一股柔韧的内家掌力震退,心里老大不自在,但他也知道「嗫嚅翁」那样做是深恐自己被「南极神君」所伤,虽然把自己震出太远未免叫人难看,但人家既是出于好意,无论如何不该生气,这时见秦舫招呼自己走路,只好点点头,泄气地移步走入林。
秦舫朝「嗫嚅翁」深施一礼,拉起茵儿转身欲去,忽然想起一事,当下再转向「嗫嚅翁」开口问道:「老前辈,刚才破庙中发生的事,您看到没有?」
「嗫嚅翁」沉声道:「看……看到了……你们快去吧。」
秦舫退两步表示在走,再问道:「老前辈也看到那位『白衣蒙面人』么?」
「嗫嚅翁」皱眉颔首道:「看到了……通通……通通看到了。」
秦舫好奇地道:「您看他是不是真天外不速客其人?」
「嗫嚅翁」好像嫌他太囉吓,脸泛苦笑道:「一半是……是真的……一半是……是假的。」
秦舫惊奇道:「怎么叫一半真的一半假的?」
「嗫嚅翁」苦笑道:「因为……因为老朽……和你一样也……也看不出来啊。」
秦舫失望的「噢」了一声,移步要走,忽又想起一事,再住足问道:「还有,那蝙蝠帮为何要派十二公主诱惑十二门派的门下青年?」
「嗫嚅翁」叹气道:「这个……这个老朽正在……正在研究中……你如认为追……追师父不……不重要的话……就就留下来和……和老朽一起……一起研究好了。」
秦舫脸又一红,不敢再囉吓,赶紧拉着茵儿钻入树林,往山下奔去……
※ ※ ※ ※
三人二骑连程追赶,越皖,过鄂,入陕西,一路上均未见到一壶先生和天山雪婆婆的踪迹,也未再遭遇蝙蝠帮众的阻挠……
第六天的黄昏,三人赶到距离大巴山约摸百来里地的紫阳县,由于连日未曾好好歇息过,三人都疲惫不堪,因此商议投宿一夜,天亮再起程往大巴山武林牢查探。
秦舫和茵儿投宿城中一家「鸿富客栈」,「饕餮儿」则找他们丐帮人物称老大去了。
客栈这一边,一对璧人盥洗吃食已毕,茵儿要求秦舫上街去买画具替她画像,因为追到这个陕西地界仍未追着师父,她已知道自己将永远见不著师父了。
秦舫心里也很悲愁,当下强笑道:「好,咱们一道上街去买吧?」
茵儿摇头道:「不,我不出去了。」
秦舫颇出意外,讶然道:「为甚么?」
茵儿忽然脸红起来,跺脚道:「没有甚么,我只是不想出去嘛。」
秦舫侧头思想,微笑道:「应该不是怕和我走在一起吧?」
茵儿推她出房,咬唇含嗔道:「出去、出去,老是缠着人家,不害羞吗?」
秦舫暗忖她这种反常的行径必有缘故,但却想不出那种缘故是甚么?只得摇头笑笑,迳自走出客栈。
走过一条街,进入一片「尙古轩书屋」购买文房四宝,正要付钱的时候,蓦见一个身着青布劲装的虬胡大汉由外大踏步冲进店里,高声道:「掌柜的、掌柜的,你可知道本城哪个画工画得最好?」
掌柜的微微一皱眉,缓步迎上他问道:「客官要请画工作画么?」
虬胡大汉自个一屁股坐到一张籐椅里,翘得二郎腿,粗声粗气地道:「不错,要画得好的才行。」
掌柜的微笑道:「画甚么的?」
虬胡大汉上身仰靠籐椅,手捻虬胡道:「画人像的,而且要能凭想画出来才行。」
掌柜的诧异道:「凭想像?」
虬胡大汉头一侧,接着摇手道:「不,我的意思是有个人在旁边形容,一边形容一边画,画到完全像为止。」
掌柜的恍然笑道:「噢,原来是画形图缉逃犯的。」
虬胡大汉又摇手道:「不,不是缉捕逃犯。」
掌柜的讶笑道:「那么是画死人?」
虬胡大汉摇头笑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要画谁,我只是被派遣出来找一个画工回去,其他的可不是我能过问的事。」
掌柜的点点头,沉吟道:「工钱怎么算?」
虬胡大汉笑道:「只要能画好,三、五百两绝无问题。」
掌柜的目光一亮,紧张地问道:「真的?要到哪里去画?」
虬胡大汉面现一抹神秘笑靥道:「大巴山。」
秦舫正想付给银子出店,一听「大巴山」三字,不由心头一动,于是便不动声色的继续听下去。
「哇那太远了。」
「不远,只有百多里路,两个时辰就到了。」
「两个时辰?骑马也没有这么快吧?」
「骑马当然不行,可是我背着他跑却能办得到。」
「啊?」
「你掌柜的不是武林人,不认识我『飞毛腿』牛凯自然难怪。」
「啊,您好汉该不会是……」
「哼,我若是强盗也不至于打穷画工的主意。」
「是是……」
「对了,我跟你谈了这么多,你还没有告诉我画工哪里有呀?」
「是是,不瞒你说,敝人的第二犬子于绘画一事,在本城中正是首屈一指的哩。」
「那敢情好,你儿子在哪里?」
「就在屋里,只是路太远,我有点不放心。」
「好吧,我知道你们这些商贾不先给一点钱就办不通事——」
虬胡大汉说著由怀里掏出一锭重足十两的银子抛给掌柜的,挥手道:「快,快去请你儿子出来。」
掌柜的双手接住银子,发烫似的翻覆摸弄著,陪笑弯腰连答几声是,然后转对倚立在柜台边的秦舫问道:「小客官,你还要买甚么?」他的意思是说,要是你不再买别的东西,请付钱走你的吧,别趁我进屋时顺手牵羊偷去甚么东西。
秦舫也觉没有再停留的理由,只好付钱出店,跨出店门槛时,耳听虬胡大汉低声自言自语道:「嘿,这小伙子好帅啊。」
秦舫倏地住足,回头望他潇然一笑道:「你老兄的虬胡才漂亮呢。」
虬胡大汉虎然起立,微露惊愕道:「乖乖,你耳朵倒真灵。」
秦舫索性转回身子,负手微笑道:「你老兄不知道我是谁?自然难怪。」
虬胡大汉一听居然学自己的口气讲话,登时面容一沉,冷笑道:「我『飞毛腿』牛凯敢情看走了眼,原来你也是会家子,贵姓?」
秦舫含笑一揖道:「在下秦舫。」
虬胡大汉浓眉一皱,道:「我没听过这个姓名,怎么样,是不是想玩玩?」
秦舫微笑道:「老兄误会了,咱们萍水相逢,无仇无恨,何必动武呢?」
虬胡大汉眨眨眼,重又坐下,挥手道:「不打架就请吧,老实说我也没空。」
秦舫笑了笑,闲聊般地问道:「老兄由大巴山下来的,可知道那里有个武林牢么?」
虬胡大汉脸色一变,再次虎然站起,睁目沉笑道:「知道又怎样?」
秦舫察颜辨色,已知他可能是大巴山武林牢的人物,当下力持鎮静地笑道:「没甚么,在下明天打算去探牢。」
虬胡大汉既疑且惑的打量他一阵,沉声道:「探谁?」
秦舫暗吸一口气,轻轻道:「探一壶先生陶乐夫和天山雪婆婆施湘云……」
虬胡大汉「哦」得一声,面上忽泛爽朗笑容道:「他们两个昨天下午才入牢,你明天就想去会面,太沉不住气了。」
秦舫一听师父和师母果然已被关入武林牢中,不禁面容一惨,眼泪夺眶而出,颤声问道:「真的?接了几招?」
虬胡大汉哈哈大笑道:「一壶先生接了九招,雪婆婆接了七招,已分别关入龙牢七、八号两间牢房中。」
秦舫心头像被铁锤撞击著,悲愤地咬牙切齿道:「还有呢?」
虬胡大汉讶笑道:「就是这么多,还有甚么?」
秦舫霍地转身飞奔,一口气奔回到鸿富客栈,冲进茵儿的房间,大呼道:「茵儿、茵儿。」
茵儿正在写信,看见他仓皇冲进来,吓得赶紧将信压住,气骂道:「冒失鬼,甚么事慌慌张张的?」
秦舫将画具放到桌上,瘫痪般地跌入椅里,摊手悲叹道:「完了,咱们两位师父果然被打入武林牢了。」
茵儿也是花容一惨,眼泪扑簌扑簌掉下,问道:「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秦舫将刚才遇见大巴山武林牢主人一个部下前来县城聘请画工之事说出。最后悲叹道:「我一直在想,咱们追不著师父也许是赶过了头,现在幻想破灭了。」
茵儿「嘤嘤」哭了一阵,举袖揩泪,抽噎著道:「我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的,还好都接了五招以上……」
秦舫上身一挺,气愤地道:「接了五招以上又有甚么用,还不是一样入牢?」
茵儿垂首悲戚一叹,道:「至少不要戴手鋳、脚镜、不要服劳役、不要吃粗米饭、咬萝卜干……」
秦舫又倒向椅里,两眼瞪望屋梁,怔忡半天,突然跳起来道:「罢了。我来给妳画像吧。」
茵儿好像很怕他靠近自己,慌忙伸手推开他道:「等一下,等我写好信再画。」
秦舫恍悟道:「原来妳不出去是要写信,写给妳师父么?」
茵儿点点头,双手掩著桌上的信,一副又羞又怕的样子。
秦舫向她靠近一步,向头过去看,问道:「写甚么这样怕人看?」
茵儿发急,一脚踢过去,娇嗔道:「走开,你这个人怎么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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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17:48: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探牢



第二天淸晨,他们匆匆离开客栈策马出城,那「饕餮儿」早已等候在城脚下,他左手抱着一个斗大的酒瓮,右手搂着两条用纸包著的醃鹿腿,好像出郊外野餐似的。
秦舫惊奇不已,问道:「饕餮兄,你这是干甚么?」
「饕餮儿」挤眼咧嘴笑道:「没甚么,托你送给我师父打打牙祭。」
秦舫转望茵儿讶问道:「探牢可以带东西进去么?」
茵儿点头道:「可以的,你看我都忘了买一点甚么东西送给师父吃。」
秦舫喜道:「既是可以带东西,我们再回去买好了。」
「饕餮儿」插嘴道:「你们两位师父还未确定是否已被关入武林牢,还是下次再带吧?」
茵儿眼眶一红,黯然道:「怎么没有?前天下午就关进去了。」
「饕餮儿」听得满头雾水,秦舫随将昨晚获得的消息告诉他,「饕餮儿」一听又惊又喜的怪叫道:「好极。这一来我师父可有聊天的伴儿啦。」
茵儿大怒,探身一掌劈去,骂道:「丑小子,你幸灾乐祸么?」
「饕餮儿」顿足纵退,笑嘻嘻道:「那妳耍我怎么说?反正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啊。」
两颗狮眼一滚,接着又笑道:「其实妳也用不着发愁,他们『老三奇』每位还有三次挑战的机会,我相信他们迟早总有接得住十招的一天,既是不能,武林中也还有咱们『小三奇』存在,所谓子承父业,徒继师志……」
茵儿不理他,转对秦舫道:「怎么样,咱们再进城买一点东西带去吧?」
秦舫忽然记起身上的银子已所剩无几,皱眉沉吟道:「我想两位师父刚入牢,大槪也不急着想吃东西,下次探牢再带去也无妨……」
茵儿尖叫道:「下次?你可知道一年才能探一次牢么?」
秦舫有些发窘,苦笑笑道:「告诉妳也不妨,我刚刚想到,我身上只剩下一两不到的碎银子,哪能买到甚么东西?」
茵儿「哦」了一声,伸手向「饕餮儿」道:「『饕餮儿』,借几两银子来。」
「饕餮儿」发慌道:「别开玩笑,我穷叫化哪有银子?我带的这两样东西都是我们丐帮第七分舵七凑八凑好不容易凑出来的咧。」
茵儿无可奈何,悲叹一声,当先拍马向西方道上驰去,秦舫随也纵马赶上,「饕餮儿」抱着酒瓮和醃鹿腿随在两马之后紧追,大叫道:「喂,帮我拿一样啊……」
将近中午时分,三人进入大巴山脉,在蜿蜒崎岖的山道上走了一程,最后转过一重高峻的山头,已见前方不远的山道中央矗立著一座石楼门,楼高七丈,飞簷腾龙,仰望气象巍峨,壮观至极。
石楼门楣上横镌著六个斗大的金字:
「武林牢第一关」
两边阔大的门柱上又镌著一对令人触目心惊的联句:
「天下奇人义士尽作牢中客」
「武林英雄好汉永为阶下囚」
金字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远望像在燃烧着,触目之下使人心头为之一紧,颇有心神被夺的感觉。
三人二骑奔至石楼门下,又发现道旁插立著两块木牌,前面一块牌首写着「挑战者须知」;后面一块牌首写着「探牢者须知」,前者牌首之后这样写着:本武林牢主人随时接受挑战,凡有自信者,不论男女老幼均可报名登铁锁谷七絃琴上鸣鼓挑战。
能与本武林牢主人打成平手者,一切悉听处置,绝不食言。
能接住十招以上者,可免入牢,同时可获得黄金一千两或由牢里任意救出五人;但第二次再挑战时,必须接得住十五招,否则入牢,并且夺其牢犯身分之挑战权利。
能接住五招以上者,必须入龙牢接受禁锢,惟在牢中可免除劳役及戴手铐、脚镣,每日伙食亦较蛇牢囚犯为优,并可获得三次挑战机会。
凡不能接上五招者,必须入蛇牢接受禁锢,并得服劳役及戴手铐、脚镣,每日仅供给粗米饭、萝卜干充饥,惟有一次挑战机会,如能接上五招,可晋级为龙牢囚犯。
上列各项规定挑战者及囚犯必须服从,否则不保障其生命。
再看第二块「探牢者须知」的木牌,底下写着:
本武林牢主人为体念父子、师徒之舐犊情深,特准外人入牢探亲,兹订定办法如次:
本丁酉年仅准许十八岁之男女入牢探亲,余者槪不受理。
探牢者须在此解下随身兵器,并将真实姓名及年龄告示铁鸟相士接受演算,如发现有谎报情事,必笞股以儆之。
探牢者每年只许一次,每次以一个时辰为限。
探牢者可携带亲友慰函或少量食物,惟必须接受检杳一,书函如有不利于本牢言词,得扣留之。
入牢会面时不得大吵大闹及大声哭泣,有违者即刻驱逐出牢。
上列各项规定探牢者必须绝对遵守,否则驱逐出牢或视情事轻重惩治之。
秦舫等三人读罢两块告示牌上的文字,彼此面面相觑,都有些儿啼笑皆非的感觉,只因武林中出现了这么个武林牢的帮名已算奇中之奇,而一切设施规格又如此的怪诞离奇,当真是自有武林以来从未有过的怪现象。
他们正发楞之间,忽见石楼门闪出一个身着黄色八卦袍,面貌瘦削的中年人来。
他走到门柱前,负手而立,面上不露一丝表情,冷冷发问道:「喂,你们三个孩子干甚么来的?」
秦舫飘身下马,朝他抱拳一拱道:「在下是探牢来的,尊驾就是『铁鸟相士』吧?」
黄袍中年人微一点头,又冷冷问道:「三个都是么?」
秦舫回顾「饕餮儿」和茵儿一眼,摇头笑道:「不,他们的年纪与你们的规定不合。」
「铁鸟相士」轻「嗯」一声,转身走向石楼门内,边道:「好,你先进来办理登记手续。」
走进石楼门,只见门侧设置著一张桌子,桌上文房四宝俱备,还有一个圆型铁鸟笼,笼里有一只灰色文鸟,牠看见秦舫到来,振翼「吱啾」一叫,偏著头对他打量起来。
「铁鸟相士」在桌后椅上坐下,装腔作势的卷起右袖,翻开登记簿,提起搁在砚上的毛笔再抬起精光炯炯的双睛,缓缓问道:「姓名呢?」
秦舫轻答道:「秦舫,秦始皇的『秦』,画舫的『舫』。」
「铁鸟相士」点头沉吟两声,也不记下他的姓名,又抬目问道:「出生年月日呢?」
秦舫一怔,不禁着急道:「这个我哪里知道?」
「铁鸟相士」眉头一皱,沉声叱道:「糊涂。你爹娘不曾告诉你么?」
秦舫发慌道:「是,在下自幼即由家师抚养大的,根本不知爹娘是谁。」
「铁鸟相士」瘦脸一偏,眨眨眼,讶异道:「那你怎会知道自己今年十八岁?」
秦舫想到自己迷离的身世,心里就难过,低头嗒然道:「家师说十八年前捡到在下时,在下尙未满月,故此算起来今年应该是十八岁,没错的。」
「铁鸟相士」搁下笔,上身往后倒去,手捻八字胡冷笑道:「没有出生年月日,这叫本相士如何算得?」
秦舫大急,长揖道:「在下今年实是十八岁,请您相信了吧。」
「铁鸟相士」摇摇头,索性闭上眼睛,表示既无出生年月日,本相士爱莫能助矣。
诅知他刚闭上眼睛,那只关在铁笼里的文鸟忽然振翼叫起来:「银子,银子……」
秦舫恍然一哦,连忙掏出身上仅有一两不到的碎银子,恭递过去道:「大相士,这一点小意思请您喝茶。」
「铁鸟相士」睁眼一看,立刻又闭上眼睛,冷笑道:「哼。你以为本相士没有见过这么一点银子么?」
秦舫俊脸通红,呐呐道:「对不起,在下身上就只有这么多,请您宽宥宽宥吧?」
「铁鸟相士」摇摇头,闭目不理人了。
秦舫不由心头火发,气愤之下,抓起桌上的砚台猛拍下去,发出「砰」的一大响,挺眉大喝道:「呸!你敢贪污么?」
「铁鸟相士」冷不防唬了一大跳,双睛一瞪,虎然起立戟指厉喝道:「好小子,你竟敢顶撞本相士,简直岂有此理了。」
秦舫常有发脾气的毛病,这种毛病可能是由于自小就没有受到母爱薰陶之故,但他脾气一发之后立觉不对,当下慌忙长长一揖,惶然道:「对不起、对不起,在下不克自制,太不应该了。」
「铁鸟相士」舞袖驱撞,嚷道:「滚、滚。你这小子不合探牢规定。」
秦舫大惊,再揖道:「不不,大相士请暂息雷霆之怒,容在下去和两同伴商量,说不定他们身上带有値钱的东西亦未可知哩。」说罢,转身飞步奔出石楼门。
那「饕餮儿」和茵儿一见他奔出,双双迎上来问道:「怎的,你和他闹翻了?」
秦舫低声说出原由,恨声道:「这狗相士竟然利用职权大肆敛财,真太混蛋,你们看怎么办?」
「饕餮儿」举手搔头皮,苦笑道:「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想不到武林牢和衙门里的监牢一样,非钱莫入。」
茵儿蹙眉嘟嘴道:「怎么办,我身上实在没有银子……」
「饕餮儿」拚命搔头皮,道:「我也是,我身上只有跳蚤。」
秦舫「唉」的长叹一声道:「也没有甚么値钱的东西么?」
「饕餮儿」惭愧的笑了笑,茵儿自怨自哀的跺脚,扭身子。
秦舫寻思无计,不觉举手抚摸后脑脖子,无意间触到挂在颈项里的那条结著金龙钥的金链子,不禁大喜,跳脚叫道:「对了,我把这东西送给他。」
说著,迅速取下金钥,解开那一支金龙钥收入怀中,「饕餮儿」以为那是饰物,先是惊异,继而不禁揶揄笑道:「男子汉颈项挂金链子,不怕笑话么?」
茵儿白他一眼,咬唇嗔道:「男子汉为甚么不能挂金链子?真是少见多怪……」
秦舫无心解释,也不好解释,当即拿着金链返身奔入石楼门中,那「铁鸟相士」一见他进来,假意作色道:「咄,你又进来干甚么?」
秦舫忙将金链双手送上去,躬身道:「大相士,您太辛苦了,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铁鸟相士」接过金链,仔细鉴赏一番,抬目微笑道:「记住,这是你情愿送给我的,我可没有向你勒索。」
秦舫连声应是,「铁鸟相士」于是欣然收下金链,提笔在探牢登记簿上写下秦舫两字及探牢年月日,然后问道:「你要探谁?」
秦舫答道:「探家师一壶先生和师母天山雪婆婆,顺便送食物给饕餮仙席帮主——」
「铁鸟相士」张目讶道:「你要同时看三个?」
秦舫怕他不答应,忙道:「是的,你们告示牌上并未规定不淮同时会晤一人以上。」
「铁鸟相士」哑笑道:「当然,不过这对你自己不利罢了。」
秦舫呆然不解,「铁鸟相士」含笑解释道:「那告示牌上不是规定探牢者以一个时辰为限么?许多来探牢的孩子都抱怨探牢时间太短,你现在却要同时会晤三人,这一来和每一个相处的时间更短了。」
秦舫沉忖半晌,抗议道:「在下要会晤三位,应该算三个时辰才合理。」
「铁鸟相士」摇头道:「不,关于这一点,我曾请示牢主,不行。」
秦舫无奈,只好点头道:「好吧,就算一个时辰好了。」
「铁鸟相士」便在登记簿上「探晤何人」一栏上写下一壶先生陶乐夫、天山雪施湘云、饕餮仙席狷三人的名号,然后挥手道:「现在去把东西拿来检杳一,除银两、食物和书信外,你身上不许携带任何东西,搜出来要没收的。」
秦舫应声奔出石楼门,掏出金龙钥交给茵儿代为收藏,再接过「饕餮儿」的酒瓮和醃鹿腿,移步欲入石楼门之际,忽又莉脚回对茵儿笑道:「茵儿,妳昨晚交给我的那封信要检查的,不妨事吧?」
茵儿双颊泛起一片红霞,着实犹豫了一阵,忽地敛去羞赧之态,扭嘴笑道:「他可以看,你可不准看。」
秦舫答应一声,抱着食物走进石楼门,放到「铁鸟相士」的桌上,再取出茵儿托带给她师父的信,也放到桌上,说道:「东西都在这里,请检查吧。」
「铁鸟相士」走出桌前先搜他身子,再仔细的将食物检查完,最后拆开茵儿的信阅读,也不知读到甚么有趣的事,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秦舫不知茵儿的信葫芦里卖的甚么药?甚感惊奇,不禁压低嗓子问道:「请问大相士,她信上写了些甚么?」
「铁鸟相士」将信折好装入信封里,递还给他,一面笑一面答道:「她说得对——我可以知道,你却不能知道。」
秦舫有些被出卖的感觉,叹了口气,苦笑道:「那么,都好了么?」
「铁鸟相士」含笑点头,伸手一指他身后道:「都好了,现在由这个牢卒带你去探牢。」
秦舫掉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自己身后已肃立著一个身穿青布劲装的彪形大汉,他冷漠地一摆脸道:「走。」
秦舫礼貌地对他颔头一笑,抱起酒瓮和醃鹿腿,再掉头向石楼门外高声道:「饕餮兄、茵儿,你们要等我啊。」
茵儿娇声回答道:「好,到时候不见你出来,我们就打进去。」
秦舫本已随在牢卒身后移步走去,闻言连忙住脚,再掉头喊道:「没有这种事,妳不要乱来。」
茵儿尖叫道:「傻瓜,我是先警告他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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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17:49: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武林牢主人



秦舫随着牢卒走出石楼门,顺着一条较为平坦的山道向山中疾进,行约半里,山势忽合,四面都是断崖峭壁和连绵嵯峨的奇峰,有的张牙舞爪,有的摇摇欲坠,一峰一曲,涧流宛转,山顶布满了翠木苍松,崖畔交织著幽草奇花,泉水由石罅流出,麻雀盘怪石而翱翔,奇景不胜枚举,使人大有「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之感。
他虽然怀着一种沉重的心情,但置身于美景中,不由陶醉感慨兼而有之,一时诗兴勃发,忍不住信口朗吟道:
几重溪复几重山
身入魔牢第一关
此中风光看不尽
穷奥犹在白云间
吟罢,暗自品味一番,觉得最后一句的音韵不好,于是再吟道:
熏风习习透幽林
仰对千峰绿到襟
鸟语水声淸入韵
助我诗兴发高吟
那个走在前头引导他的牢卒以为他有疯癫病,停步皱眉道:「喂,你若有疯癫病,这可不能去了。」
秦舫吃了一惊,连忙陪笑道:「好汉说哪里话,在下何曾患有疯癫病?」
牢卒饱然道:「要不然你鬼叫鬼叫甚么?」
秦舫莞尔道:「在下吟诗抒怀,哪里是鬼叫?」
牢卒狠狠吐了一口痰,扭头再走,冷笑道:「凡是来探牢的孩子十有十一个愁眉苦脸病哭流涕,你却还有兴趣吟诗,这不是发疯么?」
秦舫紧跟上去,微微一笑道:「好汉有所不知,有的人眼泪流到脸上,有的人眼泪却流到肚子里,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呀。」
牢卒大槪不耐烦与书呆子说话,不再答腔,领头快步疾走,绕峰过桥,未几便来到一座高耸入云的绝峰之下。
这座绝峰草木稀疏,整座山峰皆是峻坂如削的岩石,形状有类宝塔,而在峰腰一片平滑的岩石上,赫然雕刻有武林牢三个字,每一个字有丈方大,令人一见就生起疑问,像这样一座高陡不可攀的峰腰上竟然有人能飞上去镌出那样大的字,他的武功真是不可思议啊!
再看峰脚下,一条斜直而整齐的石级上,那里有两扉巨大的圆顶铁门,右边的铁门上雕镌著一颗龙头,左边的铁门上雕镌著一颗蛇头;不用解释,一看而知这就是武林牢的龙牢和蛇牢了。
换句话说,这个震慑武林的武林牢是建筑在峰腹中,只要打开那两扉阴森森的铁门,无疑的可以直通到铁锁谷内,也可以通到沿着谷壁的每一间牢房中,就在那里面,此刻正禁锢着数以百计的武林正邪人物,包括名震天下的「醉、仙、婆」三位绝顶高手。
但是,这座绝峰高峻无比,挑战者要怎样才能上得了那铁锁谷上的七絃琴呢?
秦舫思疑之间,脚步已随牢卒拾级而上,走到龙牢铁门下,这才发现铁门右侧的峰壁上钉有一块箭型木牌,牌上写着「挑战者由此登峰」七个字。
循箭头所指方向抬头瞧去,原来有一条羊肠小道绕着峰腰螺旋上升,没有拐弯处,由于近处有岩石挡住,故此必须走进方能看得出来。
但见龙牢铁门下,这时左右各肃立著一个手执长缨枪的青布劲装汉子,他们看见牢卒领着秦舫到来,倏然各将手中的长缨枪向前一推,做交叉拦住去路,喝道:「来者出示探牢卡。」
秦舫一怔,别脸向领路的牢卒讶问道:「好汉,甚么叫『探牢卡』?」
牢卒面上闪过一抹诡笑,答道:「刚才『铁鸟相士』没有给你一张卡片么?要有那张『探牢卡』交给这两位方能开铁门通行。」
秦舫着急,嚷道:「没有啊。他几时给我甚么『探牢卡』的?」
牢卒两手往胸一抱,掀唇冷笑道:「这可好,没有『探牢卡』怎能进去?」
秦舫颇感不快,抱怨道:「那你刚才为甚么不提醒我要一张?」
牢卒瞪眼怒道:「这怎么怪我?我以为他已经给了你呢。」
秦舫苦脸道:「这怎么办?可否宽宥一次?」
牢卒两眼一闭,诡笑道:「我看还是再回去向『铁鸟相士』要一张吧。」
秦舫将手里的酒瓮和醃鹿腿放到石级旁,转身便要奔回石楼门,刚抬起右脚之际,忽听身后那个牢卒嘿嘿冷笑道:「还有一样,再向那只鸟儿请教请教做人的道理。」
秦舫一听恍然大悟,疾忙转回身子,探手摸出身上全部财产——不到一两的碎银子——双手托著走近那两个守牢的青衣汉子面前,躬身笑道:「两位好汉辛苦了,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权当在下请你们喝茶,改日自当再作重谢,如何?」
两个守牢的四道眼光贪婪的盯着银子看,却不伸手去接,秦舫以为他们嫌少,恐慌地道:「两位好汉请原谅,在下因不知有此规律,所以未曾多带银子来……」
他身后的牢卒笑着插嘴道:「别说废话了,把它分成两份吧。」
秦舫「哦」了一声,赶紧将银子分成两份,托在两掌上掂了掂,觉得重量均等后,方才分别塞入他们的手里,笑道:「惭愧、惭愧。实在太寒亿了。」
两个守牢的收下银子,左边那一个居然有些紧张,瞪目望着秦舫警告道:「银子我们收了,可是你若向牢主告发我们勒索,等下出来可要你的命。」
秦舫连忙答道:「是是,两位直管放心好了。」
两个守牢的于是问明他的姓名和探晤何人后,其中一个便走近铁门伸手抓住铁门环用力拉一下,只听铁门内响起一阵「叮铃」声音,接着铁门上那颗龙头的两只眼珠活溜溜地转了两转,忽然像被人由里面挖去似的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对人的眼睛,精光闪闪地宏声发问道:「来者何为?」
两个守牢的一齐屈右膝跪禀道:「启禀大阎王,今有少年秦舫一名探晤『醉、仙、婆』三名牢犯来了。」
秦舫听他们称呼那人为「大阎王」,立刻想起茵儿曾说过武林牢主人有部下十大阎罗之事,心里甚是惊慌,暗想探一次牢若还要经过十大阎罗的审查,这手续岂不太已繁重?太繁重也还不打紧,自己身上业已一文莫名,他们如若也要勒索,这可如何是好?
思忖间,蓦见两片铁门发出「隆隆」声响,缓缓向左右分开,露出一个宽阔而阴暗的洞府,里面有一道石级斜直而上,再折向右边山腹上去,情景像幽冥界阴森恐怖,弥漫着一片诡秘的气氛。
那个被称为大阎王的人,此刻威风凛凛的巍立于当门之处。
他是个黑脸老者,浓眉虎目,头戴无翎金纱帽,身穿红缎大龙袍,带腰环,登官靴,俨然一派阎王气槪,可惜他不是真阎王,因而看起来滑稽多于威严,不伦不类,令人发噱。
秦舫毕竟年纪尙轻,不识好歹,一见他那一身滑稽的打扮,忍禁不住「噗哧」笑出声音来。
那大阎王勃然大怒,虎目圆睁,厉喝道:「好小子!你敢笑?」
秦舫大吃一惊,慌忙长揖道:「对不起,在下是不知不觉笑出来的,请大阎王多多原谅。」
大阎王重重「哼」一声,怒犹未息的斥责道:「许多来探牢的孩子见到老夫都是那么战战兢兢,只有你小子敢笑,你再笑老夫就把你关起来。」
秦舫连声赔罪,俯身抱起石级上的酒瓮和醃鹿腿,走过去躬身道:「大阎王,这就可以进去吧?」
大阎王沉「唔」一声,转身龙骊虎步的走上石级,秦舫随后跟上,石级二十步一折,渐入渐高,每段石级两边壁道上均插有火把,熊熊燃烧,远望像燐燐鬼火,使人觉得仿佛走入地狱一般。
也不知经过几段石级,蓦然眼前一亮,定睛一瞧,原来业已置身一间宽敞而光亮的石室里。
这间石室开有一个圆形的窗口,阳光由窗口照射进来,可以淸楚的瞧见石室中的一切,只见四壁皆用大块石砖堆砌而成,石缝甚小,显见得建筑这间石室的人必然经过一番精密的设计。
大阎王命令秦舫面对圆形窗口站立,秦舫依言站好,一面讶问道:「这要干甚么?」
大阎王笑道:「这是最后一项手续,我们牢主要亲自观察每一个来探牢的孩子,如果牢主看你不顺眼,马上赶出去。」
秦舫一听可以看到武林牢主人,不由又惊又喜,心想这位武林神秘的大魔头武功高不可测固不待言,可是许多人连他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却令人难以相信,等下我非要把他看出来不可。
正想着,突然石室光线一暗,窗口已然出现了一颗人头。
那是一个脸挂黑纱布的人头,除了可以看出他有一对明澈而深邃的眼眸外,根本无法判断出他是男是女,也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令人惊奇的是:这个脸挂黑布的人,当他眼光投注到秦舫脸上时,浑身似乎大大震动一下,刹那间双眸精芒大盛,而且充满着惊异之色,紧紧盯住秦舫一眼不瞬的上下打量起来。
大阎王好像也感到有些不寻常,微微一怔之后,随即朝他躬身行礼道:「牢主,这少年叫秦舫,他是来探晤甫于前日入牢的陶乐夫夫妇及『饕餮仙』席狷的……」
那个脸挂黑纱布的人——武林牢主人——闻言惊「噫」一声,头往窗口一倾,发出带着激动而淸悦的嗓音呼道:「甚么,他叫金璜?」
那种激动之情,宛如找到了期待已久的敌人似的。
秦舫原想由他的嗓音中辨别出他的性别,这刻不但听不出,而且见他如此激动,顿时大感困惑,楞楞然呆立不动。
武林牢主人两眼死命的盯着他,又吐出颤抖的声调道:「金璜、金璜。你怎么也叫金璜?」
秦舫豁然一震,当即向他鞠躬道:「不,在下叫秦舫,秦始皇的『秦』,画舫的『舫』。」
武林牢主人目光一直,失望的「噢」了一声,跟着低头长长一叹,一颗头慢慢向窗口左边移去,霎时消失不见。
秦舫呆望着窗口,心里惊惑不已,暗想这武林牢主人好怪,他第一眼见到我时为何会大大震动一下?又为何把我秦舫误听作金璜?而当他听出我不是金璜时,又为何立即黯然离开?那个叫金璜的是他甚么人?记得前几天那位天外不速客也误把秦舫所为金璜,莫非那金璜的面貌长得很像我么?
大阎王见牢主也去,便移步转向石室门外走去,宏声道:「走吧。现在你可以去探牢了。」
秦舫连忙转身随他走出石室,再拐弯抹角登上几段石级,最后终于穿出山腹,经过一道圆形铁门,来到一座大绝谷的谷腰小径下。
这是一座椭圆型的绝谷,上窄下宽,四面谷壁寸草不生,一条小径螺旋环绕着四面谷壁,绵绵不绝,看起来像一片千层梯田。
小径上的谷壁,每隔一丈开有一个正方形的小窗口,全谷上下为数约有一百出头,每个窗口,仅仅容许探出一颗人头来。
秦舫此刻站立的地点恰在谷腰之间,仰望谷顶高约百丈,隐约可以看出谷上悬挂著七条黑线,形状果然很像一面七絃琴;再俯瞰谷底,深度亦有百丈,而在脚下十多丈之处张挂著一片巨大无比的大索网,视线透过大索网可以看到谷底正有数十个蚂蚁般的黑点在那里蠕动。很显然的,那就是蛇牢中的囚犯,他们被带到谷底下进行着某一种劳役,一种非常吃力的劳役。
这时候,由于秦舫的来临,近处的牢房窗口哗然露出十几颗人头,他们个个蓬发垢脸,活像一群被禁锢在「枉死城」的饿鬼,纷纷叫喊著,嚷道:「喂,少年人,我是『南山樵子』包开山,你是来看我的么?」
「喂,少年人,老夫是『北海渔翁』罗池,你是来看老夫的吧?」
「少年人,给我一点酒,我传你一招绝学,保证可以打败武林牢主人。」
「少年人,你也给我一点,我传你一套剑法,天下最厉害的剑法。」
「那个青年人,老夫是南海第十三代掌门人,请你告诉我,我那个孙女儿出嫁了没有啊?」
「喂,朝我这边看,朝我这边看,我是『五子山林居』中的『红瘤子』……」
「那位小侠,请你到这边来,我拜托你一件事……」
「少年人……」
「小侠……」
「喂……」
秦舫初出江湖,哪曾经临过这种场面?登时惊得浑身冒起鸡皮疙瘩,畏怯的退后一步,惶惶然不知所措。
大阎王却视若不赌,含笑招手道:「这些都是蛇牢囚犯,龙牢还在上头,你跟我来。」
秦舫跟着他走上谷壁小径,整整绕行两大圈后,方才登上龙牢地界。
这龙牢唯一不同于蛇牢的是每个窗口上没有铁杆隔住,为数只有五十间,由下而上,五十、四十九、四十八、四十七……
大阎王领着秦舫一直走到第十一号牢房便停住脚步,回头笑道:「再过去就有囚犯了,你师父关在第七号牢房,你师母第八号,『饕餮仙』第六号,现在由你自己去见他们,但有一点必须注意,你听到螺声时等于告诉你探牢时间已尽,要赶快回来,如果第二次吹螺后你仍未回到刚才的入口地点,你就丧失明年探牢的权利了。」
秦舫唯唯答应,越过他的身子,拔步疾奔上去。
第十号、第九号、第八号——
他跑到第八号牢房时,已见由牢窗探出一颗人头,那正是天山雪婆婆施湘云。
她满脸惊异地叫道:「小子,你怎么这样快就来了?」
秦舫一见大喜,鞠躬道:「师母,您好。」
雪婆婆脸孔一绷,怒叱道:「好你个鬼!你说风凉话么?」
秦舫一怔,方待赔罪,忽见第七号牢窗探出师父的头,登时又悲又喜,大叫一声:「师父!」举步便要跑过去——
「站住!」雪婆婆声色俱厉的喝道。
秦舫骇了一跳,连忙住足再鞠躬道:「师母,对不起您……」
雪婆婆大槪也察觉到自己喝叱得太没道理,因此敛去怒容,微露歉意地笑笑道:「没甚么,我那徒儿很好吧?」
秦舫这才想起茵儿的那一封信和画像,当下将酒瓮醃鹿腿放到地上,掏出信和画像递给她,恭敬地道:「杨姑娘很好,她现在正在山下等我,这是她给您的信。」
雪婆婆接过信却不拆开它,两眼瞪望着地上那瓮酒,问道:「那是酒么?」
秦舫知道她最恨酒,心里暗惊,点头轻声道:「是的……」
雪婆婆忽然脸色一喜,由窗口递出一个缺了一角的破碗,笑道:「倒一碗给我。」
秦舫错愕一下,甚感为难地道:「对不起师母,这是『饕餮仙』的徒弟托弟子带来送给他师父的……」
雪婆婆别头向第七号牢窗那个一直含笑不语的丈夫扫了一眼,又转对秦舫道:「我不管,你快倒一碗给我,我现在非喝不可了。」
秦舫想想「醉、仙、婆」三奇交情莫逆,先倒一碗给她喝谅也无妨,于是接过她的破碗,拔开酒瓮木栓,倒满一碗酒递给她,然后抱起酒瓮和醃鹿腿快步向第七号牢窗走过去。
一壶先生笑瞇瞇的等他走到窗口下,一言不发地也由里面递一个破碗出来。
秦舫会意,再放下酒瓮和醃鹿腿,接过师父的破碗,低声道:「师父,『饕餮仙』席帮主不会生气吧?」
一壶先生微微一笑,也低声道:「管他的,趁他在睡觉的时候先喝他半瓮再说——」
话声未了,第六号牢房爆起一片宏亮的哈哈大笑,接着由牢窗探出一个脏发、烂眼、蒜鼻、蛤蟆嘴的脑袋来了。
他,丐帮帮主「饕餮仙」席狷,一颗头刚探出牢窗,瞧见七号牢窗下的食物,霎时两颗烂眼凸如铜铃,同时脸上转笑为怒,瞪望着秦舫雷吼般暴喝道:「呸!我道是你们说笑话,原来是真的,快给我老要饭的通通拿过来。」
秦舫好像一个正在行窃而突然被擒住的小偷,顿时弄得面红耳赤怔怔的呆立不动。
一壶先生神色从容地别脸望他,静静一笑道:「老席,别这么小气,若非我徒弟带进来,你也只有流口水的份儿。」
「饕餮仙」连声怒吼,口沫飞溅的嚷道:「不行!我老要饭的要自己留着慢慢喝,拿过来、拿过来……」
一壶先生老没正经的闭起右眼冲他瞄一瞄,再转对秦舫笑道:「孩子,时间不多,快倒一碗过来啊。」
秦舫一想不错,遂不顾「饕餮仙」的咆哮,迅捷地倒满一碗端过去,然后赶紧抱起酒瓮和醃鹿腿跳到六号牢窗下,先将醃鹿腿送上窗口,含歉道:「对不起,席帮主,晩辈明年再来探牢时一定赔您一大瓮。」
「饕餮仙」顾不得答理,双手抢过醃鹿腿,再伸出双手叫道:「酒、酒。我的亲娘子。」
秦舫盖好木栓,再抱起酒瓮送上窗口,哪知酒瓮比窗口大了几分,直送倒送硬是送不进去,只急得「饕餮仙」额头冒汗,开口大骂道:「他妈的,怎么不买小一点的?存心吊我老要饭的胃口么?」
一壶先生喝完一碗酒,再探出头来,看见酒瓮送不进去,不禁哈哈大笑道:「老席,这叫『一飮一啄莫非前定』,还是咱们平分干了吧。」
「饕餮仙」怒吼道:「不!要干我自己不会?」
一壶先生转望秦舫大笑道:「孩子,一个时辰很快就到,咱们师徒该来谈谈了。」
秦舫只好放开酒瓮,让「饕餮仙」独自抱住酒瓮「僵」在牢窗外,抱拳赔罪道:「席帮主,这下无法可施了,晚辈现在有要紧事必须与家师商谈——」
「饕餮仙」大急,嚷道:「不成,我不能老是这样抱着呀。」
秦舫也很替他着急,无奈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之事,而且站着陪他着急也不是办法,因此便硬起心肠朝他长长一揖,转身向师父走去。
刚走到七号牢窗下,八号的雪婆婆探出红红的脸颊,醉眼迷糊地叫道:「小子,你先过来一下。」
秦舫不敢违拗,应声走过去,拱手揖道:「师母,您有何吩咐么?」
雪婆婆显然不胜酒力,缩回脖子,下巴搁在牢窗上,红红的脸颊上露出几分娇憨,嗤嗤笑道:「好小子,你是怎样用花言巧语欺骗我徒儿的?」
秦舫吃了一惊,张目失声道:「没有啊。谁说我欺骗她?」
雪婆婆一反暴躁的脾气,笑瞇瞇道:「我不相信,要不然她信上怎么一再强调说你一点也不滑头?」
秦舫情知茵儿一定在信上向她师父说了甚么「体己」话,不由俊脸大红,心头「卜卜」狂跳,尴尬极了。
雪婆婆有些儿像「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喜欢」的样子,含笑默望他片刻,温声问道:「孩子,你酗酒不?」
秦舫窘迫至极,只因若说不酗酒,未免有「毛遂自荐」之嫌,但若说酗酒,却又与事实不符,真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也。
正在尴尬的时候,蓦听七号牢窗师父的声音哈哈大笑道:「不酗、不酗。碰到必须应酬时‘一推、二端、三闻、四尝、五少吞。」
雪婆婆大怒,喝叱道:「胡说!你给我闭住嘴。」
一壶先生不理她,笑着向秦舫招手道:「孩子,讨老婆之事鲁莽不得,你过来,为师有话问你。」
秦舫应声走过去,雪婆婆愤怒地尖叫道:「孩子,你回来,你要知道天下最重要事莫过于讨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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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 三奇醉仙婆



秦舫掉头对她含歉笑笑,表示目前实在不是谈「讨老婆」的时候,便一迳走到第七号牢窗下。
一壶先生双手搁在窗上,含笑叹了口气,说道:「孩子,为师很感惭愧,只接了九招,详细情形现在已无暇说出,只有一点,为师进入武林牢到现在只不过三天,可是我好像已过三年那么久了,你知道这是甚么缘故么?」
秦舫垂头黯然道:「师父如果再迟延一段时期,一定可以接住十招……」
一壶先生摇头苦笑,道:「也许是的,但为师对此并不后悔,而只有担忧,因为为师发现武林中似乎正隐伏著一种危机……」
秦舫头猛抬,惊道:「师父已经知道了?」
一壶先生面色一严,注目道:「你这么说,可是也有甚么发现?」
秦舫随将蝙蝠帮出现武林,以及沿途所遭遇之事详细说出,一壶先生听说狐皇重出武林,脸色遽变,立刻转向六号牢窗喝道:「老席,听到没有?狐皇卷土重来啦。」
「饕餮仙」兀自抱住酒瓮「僵」在牢窗外,闻言怪笑道:「好极。个把月前有一个『金衫人』前来挑战,他是十年来第一个接住十招以上的人,那时老要饭就猜想到可能是他……」
秦舫惊奇道:「师父,那狐皇是谁?就是他来武林牢挑战救走『南极神君』阴烈风的么?」
一壶先生微微颔首,喟然道:「这狐皇的来历,今天已没有时间详细告诉你,好在『嗫嚅翁』对他的了解比为师更多,他——」
说到此,停顿一下,接着微笑道:「他曾经吃过狐皇的大亏,也许他耻于开口,但你可以磨着他说:『我师父认为要知道狐皇这个人,最好由您嗫嚅翁亲自来介绍更为恰当』你这样说他可能不敢再偷懒了。」
第六号的「饕餮仙」插嘴笑骂道:「呸。你陶乐夫最会假正经,你才真耻于开口,其实那种事告诉孩子们有甚么不得了的?」
一壶先生哑然一笑道:「没有甚么不得了,就由你来告诉我徒弟如何?」
「饕餮仙」哑了半晌,脸现讪笑道:「嘿嘿,这才不干我老要饭的事。」
第八号的雪婆婆嚷道:「对。不能告诉孩子那种事,年轻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秦舫怕耽搁时间,忙向师父问道:「师父,那蝙蝠帮主假藉武林牢主人之名传柬骗你们来挑战,以及派遣十二公主诱惑十二门派青年,他这种行径目的何在?」
一壶先生双目精光一闪,微泛冷笑道:「藉名传柬这事很简单,那是他怕为师等获悉他重出武林后又要向他群起围攻,至于派妖女诱惑十二门派的青年,目前尙无法看出他的阴谋所在,不过,如果他想阴谋夺取『十二金钥』,那样做倒是一个好办法……」
秦舫心头一震,脱口道:「师父,关于我那一只……」
一壶先生面容一变,不容他说完,大喝道:「岂有此理!」
秦舫吓了一跳,惶然问道:「师父,您?」
第八号的雪婆婆也惊讶道:「老头子,你鬼叫甚么?」
第六号的「饕餮仙」怪笑道:「他徒弟只说了一句『关于我那一只』他就嚷起来了,哈哈,甚么秘密告诉不得人呀?」
一壶先生气呼呼地道:「他把我送给他的一只『南海紫竹笛』弄丢了,你们看气人不气人?」
「饕餮仙」大笑道:「你这才是胡说,他还未说甚么,你就知道丢了么?」
一壶先生不理他,两眼注望秦舫凝气传音道:「孩子,第一至五号牢房禁锢著『北极魔王』熊师机和东西『四灵』,你声音要小一点,要说到龙钥时最好也用含糊的字眼。」
秦舫惊「哦」一声,低声问道:「那狐皇前来挑战后只救走『南极神君』阴烈风』一人么?」
一壶先生传音答道:「原来还要救『北极魔王』熊师机和西倾山的『独眼恐龙』呼云飞、『长颈龟』皮甲臣两兄弟,可是这三个老家伙虽然作恶多端,毕竟还有一点骨气,他们拒绝狐皇的好意,说要自己挑战打出牢去。」
秦舫心里颇为佩服,很想走到前面三牢见识见识他们的容貌,但想及时间不多,便打消念头,转话问道:「师父,您信上说要将弟子的身世说出,现在可以说了吧?」
一壶先生颔颔头,微叹一声,仍以传音术说道:「是的,但你最好不要太高兴,因为为师以前说你是『钱塘江边捡来』的,其实并没错了多少,而为师所知道的所能告诉你的,也不过比那句话多了一点点而已……
那是十八年前的一个入夜时分,为师由南海访友归来,乘渡船过钱塘江的时候,那天风很大,江上波浪汹涌,我们乘坐的那条船由一个老人撑渡,船上一共有七个人,包括一个年约十八岁的小妇人和她怀中的你。
她容貌长得很美,但神色很憔悴,头上包著一条青色丝巾,身穿藏青薄袄,左襟上绣著一朵山茶花,从举动上看,为师发现她是个身怀武功的女孩子。
那晩天气很冷,风又大,她怀中的你一直哇哇啼哭着,这使得全船的乘客都向她注目,她很羞涩,也许是头一次做母亲的缘故,除了紧紧抱住你之外,对于你的啼哭简直一筹莫展,那种又羞又急之状,委实令人好笑而又同情。
那时,为师就生起一个疑问,因为由你的啼哭声可知你尙未满月,一个年纪轻轻的母亲抱着一个尙未满月的婴儿风尘仆仆的在外头奔跑,为了甚么缘故呢?
这个问题,光凭想像是不能求得确实的解答的,而为师当时对这一疑问也只在脑中闪了一下,并未多加思索,说真的,那并不是一桩很耐人寻味的玩意。
船行约摸三分之二的路程,一件意外事故发生了。
那时为师坐在左边船舷上,面向下流,脑中正在回想着南海访友的一段经过时,突然背后的船身不知被甚么东西激烈地撞击一下,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渡船登时往右边翻去,所有的乘客都被抛落到江上,一时呼救之声满天价响。
为师在船身翻到一半时便藉势纵上空中,再降落时船底业已朝天,一看老船夫和六个乘客已被湍急的江水卷出三、四丈远,其中你娘抱着你一度跳出江面,可惜她也许因生产不久体力衰弱,或者她的武功根本尙未到达能够施展登萍涉水的程度,跳出江面数尺后,旋又跌下,沉落……
为师立即向她飞掠过去,在她将沉未沉之际抢出她手中的你,再飞回到倒浮的船底时,为师听到你娘喊了一声:『他是秦舫……』人便被江水卷沉不见。后来,为师就抱着你站在船底上任由江水往下冲流,直到船被卷入一个漩涡而接近江岸时,为师方才得以跃上岸,便连夜抱着你奔回杭州住宅,在给你洗澡的时候,竟发现你颈上挂著一串金链子,炼上有一支金龙钥,这——」
秦舫听到这里,抬起泪水纵横的脸孔,插嘴问道:「等一下,师父,那船是怎么翻的?」
一壶先生「噢」了一声,含歉道:「那是一棵由上流冲下来的大树头,当时由于天黑,而为师也因面向下流,故此大家都没有发现……」
秦舫痛苦的抽噎著道:「为甚么会忽然冲到一棵树头呢?」
一壶先生摇头苦笑道:「谁知道?但你不必怀疑那是有人故意做出的,因为那时附近没有船只,而江面又很阔,绝不可能是有人故意放下来陷害谁的。」
秦舫低头追问道:「我娘后来怎样了?」
一壶先生敛目叹息道:「第二天一早,为师再到钱塘江打听和寻找,然而一点消息也没有,甚至若非为师说出,附近的居民还不知道昨夜钱塘江上翻了一只渡船呢。」
秦舫双手紧抱着头,颤声道:「师父认为,我娘已遭灭顶了么?」
一壶先生微微颔首,慨然道:「在那种情况下,如果还能遇救,那倒是一桩奇蹟了。」
秦舫泪如泉涌,泣道:「请继续说下去,师父。」
一壶先生默然半晌,一声长叹之下,再凝气传音说道:「虽然为师找不到你娘,但由于你颈上有那一支金龙钥,便断定你与黄山派定有很大的关系。
说到这金龙钥,你大槪已知道它是启开『神机玉盒』的『十二金钥』中的一支,那天晚上为师已听到杨姑娘为你讲述了一点,现在为师先就所知的告诉你,然后再说赴黄山派为你寻父之事。
远在百多年前,武林中有一位叫太白仙翁葛天民的,他是自禅宗始祖达摩僧怀技入中原以来仅见的一代武圣,他一身兼负十二项绝艺,剑、刀、笔、扇、拳、指、轻功、暗器、内功、引音术,吹笛迷魂,无一不登峰造极,震砾古今。
这位太白仙翁一生中可说没有甚么値得讲述之处,因为他武功太高,武林黑白两道对他已心悦诚服,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他是在平平稳稳中度过了一生,享年一百有九,殁时距今只有三十二年。
但就在他寿数将尽的时候,他竟做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这一件事,以为师的看法,除非他另有用意,否则多少有些不识时务。
这就是说,他竟异想天开的邀同当时十二派掌门人炼制一种叫长生不老丹的东西,由每一位掌门人负责寻到一种希世灵物,他说那种长生不老丹炼成后每人服食一粒可以脱胎换骨、功参造化。
关于这,将十二种希世灵物溶为一炉,它也许确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功效,但为师猜想他所以要那样做,最大的目的并不在于长生不老丹,而是希望藉那次的合作使十二派掌门人增进感情,从而终止竞争杀风,化干戈为玉帛,因为当时十二派斗争之激烈,几乎成为武林道上一股最大的祸流。
出乎意料的,十二派掌门人竟一口答应下来,而且居然在五年之间先后找到灵物,于是太白仙翁就与十二位掌门人在太白山太白池畔结芦炼丹,又精心设计出一个『神机玉盒』做为盛放灵丹之用,因为他说长生不老丹阳气过旺,必须沉浸池底十二年后方可取出服用,这一点,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总之他这样做的用意多半是想约束十二派掌门人,使彼等和平相处个十二年,让他们领略领略和平并非是一件痛苦的事。
当然,能够约束他们的完全在于那个『神机玉盒』,据说它必须『十二金钥』同时插入钥孔中方能启开,否则便会爆炸,因为盒里藏有威力极强的炸药。
太白仙翁就在丹成之日,抱着盛放十二粒长生不老丹及他赠给十二位掌门人的十二种绝学之『神机玉盒』沉落太白池底一间特建的石室里,一直未再出来,听说那是一他大限已届,自己愿意坐化于池底的,但后来少林派的莲云大师曾向为师透漏说太白仙翁那样做颇有『死谏』的意思。
这事情在丹成后十二年间,只有十二派掌门人知道,直到十二年后十二位掌门人相约欲起出『神机玉盒』,而黄山派掌门人『天都老人』司马信突然死亡时,消息才传扬到江湖上。黄山派掌门人的死亡传闻是他们派中内哄所致,详细情形无人能知,大家只知道的一点是,他的死亡兼带他执有的那一支龙钥也失踪了。
由于龙钥失落,无法启开『神机玉盒』,他们十二派便各派派中高手一名把守于太白池畔,一面侦骑四出寻访太白仙翁的儿子『天涯流浪叟』葛玄回来处理,据说只有他不需『十二金钥』可以启开得『神机玉盒』。
这位『天涯流浪叟』壮年时便已完全学成乃父的十二种绝学,惟在遭受一次情感上的打击后,性情变得郁郁寡欢,到处漂泊流浪,已有三十多年未出现武林,如果现在仍建在的话,恐怕也有九十岁了。
以上是关于『神机玉盒』与『十二金钥』的大槪情形,现在为师要说到黄山替你寻父之事。
你知道龙钥原是属于黄山派掌门人司马信执有的,在他死亡两年之后,这支龙钥突然出现在你身上,于此可知你娘与黄山派定有很深的关系,不管是好的或是坏的——」
秦舫听到此,不禁又抬脸插嘴道:「师父,您怎么知道弟子那一支就是其中的一支?」
一壶先生微微一笑,仍旧传音答道:「为师与少林莲云大师交情不坏,他曾出示过虎钥让为师看,虽然式样不同,但大小则一,而且,从来没有人用金铸成钥匙来使用的,这能说是一次巧合么?」
秦舫用手指在牢窗上虚写武林牢主人五个字,低声道:「听说他也有一支,这怎么解释?」
一壶先生微一冷笑道:「那一定是假的。」
秦舫点点头,道:「请再说下去,师父。」
一壶先生嘴唇一启,正要继续述说,忽听谷腰入口处传上来三声:「呜。呜。呜——」
那是吹螺的声音,告诉探牢者时间到了。
秦舫大吃一惊,紧张地道:「师父,时间已到,怎么办?」
一壶先生摆头望一眼谷腰入口,突然眉峰一轩,冷笑道:「哼,他来干甚么?」
秦舫别脸一瞧,只见那位刚才带自己来到第十一号牢房后又迳自回去的大阎王,此刻正电掠般沿着谷径飞奔过来,大叫道:「秦舫,牢主召见你,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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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17:50: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客厅



秦舫一听武林牢主人要召见自己,猜不出何缘故,心里既惊且惑,转望师父问道:「师父,武林牢主人何事召见弟子?」
一壶先生陶乐夫两道卧蚕眉皱得紧紧的,面现严容沉吟道:「唔,这倒是怪事……」
第六号牢窗上,那位「饕餮仙」席狷正因无法将酒瓮弄进牢房里去,这时听说武林牢主人要见秦舫,不禁大喜若狂,怪叫道:「好极。少年人,你快去,顺便替我老要饭交涉,只要他愿意派人将这坛酒为我老要饭送进牢里来,老要饭情愿牺牲一次挑战权利。」
一壶先生别头望他,讶然道:「老席,他每次都要召见来探牢的孩子么?」
「饕餮仙」摇头兴冲冲道:「不,这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可能看上你的徒弟了。」
这时候,那个大阎王已奔至第八号牢窗下,向秦舫招手道:「秦舫,牢主要见你,快跟老夫来。」
秦舫站立不动,冷冷问道:「你们牢主见我何事?」
大阎王摇头道:「这个老夫不知道,反正不会伤害你就是了。」
秦舫略一考虑,遂头点道:「好,我可以去见他,不过我还有很多话要和家师谈,你得再给我一点时间……」
大阎王登时黑脸孔一绷,大大摇头道:「这个不行,老夫负责管理此事已有十年之久,从未徇情延长过一次,此事绝不能破例。」
秦舫以为他也要勒索要银子,不由着急道:「请您帮个忙如何,我实在已是身无分文,下次来时一倂给您好么?」
大阎王错愕一下,眨眨眼睛,茫然问道:「你说甚么?」
秦舫看他表情,似乎尙不知那「铁鸟相士」和牢卒们有向探牢者勒索财物的行为,于是连忙改口道:「没甚么,您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不忘记您的大德……」
大阎王严峻地道:「不行,老夫无权作主,要么等下你自己向牢主求求看。」
秦舫一想有理,便转朝师父长拜道:「师父,弟子去向牢主说说看,他若不答应,弟子绝不和他说话。」
一壶先生含笑点头道:「好,说说看可以,但不能求。」
秦舫恭应一声,再向「饕餮仙」和师母拜别,「饕餮仙」不迭的嚷着别忘记替他交涉,天山雪婆婆变得很慈祥,亲切的笑嘻嘻道:「孩子,你若不能再回来,别忘了告诉茵儿一句话:说我不反对,不过一切仍以小心提防为妙。」
秦舫原已跟着大阎王移步走去,闻言一怔,停步掉头诧然道:「师母,您说甚么?」
雪婆婆神秘地嘻嘻一笑,道:「就只这一句,你这样转告她便了。」
秦舫「哦」了一声,为了怕忘记,便侧头复诵道:「告诉杨姑娘说师母您不反对,不过一切仍以小心提防为妙——是这样么?」
雪婆婆「嘿嘿」大笑,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就只这么多。」
秦舫不知她们师徒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又不便多问,只得答应着转身随大阎王走向谷径,心里称奇不已。
大阎王带着他绕谷走回到谷腰进出口的铁门下,喝令启开铁门,登上一条往上爬的石级,二十步一转折,斜直上伸,估计约摸走过五十段石级,方才进入一间宽敞而富丽的客厅里。
这客厅全以大理石砌铺而成,光华鉴人,天花板上悬著一盏梅花吊灯,厅上家具全是上等的紫檀木所制,古玩玉屏陈设有致,中堂是一幅唐寅绘的松鹤延年图,两旁屏条书法豪迈,显系出自名人手笔。
客厅对面的壁上开凿有一个鸡心形的大窗口,窗外正对着铁锁谷,七条粗如手腕的铁索笔直伸向对面谷边,每条铁索间隔一丈,形状宛像一面七絃琴。
这时,客厅八仙桌旁一张紫檀座椅里坐着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他看见大阎王和秦舫走进客厅来,面上突露一片惊诧,起立望着秦舫失声喊道:「啊,你不是『画兰圣手』秦才子么?」
秦舫心头微震,抬目打量他片刻,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似曾在何处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当下朝他拱手一揖,含歉道:「不敢当,仁兄是!—」
青年连忙拱手还礼道:「在下紫阳吕少青,两年前曾赴杭州拜访高大人,席间很荣幸得与秦兄见面,秦兄难道一点也不记得了?」
秦舫这才想起确有那么一回事,当即再揖道:「原来是吕兄,请恕小弟健忘之罪,但不知吕兄今天为何亦在此?」
吕少青面颊微红,愧笑笑道:「秦兄有所不知,此地主人要画一张人像,家严竟作主答应,不佞无奈只好前来试试,今既有秦兄在,不佞不敢现丑矣。」
秦舫慌忙拱手道:「吕兄说哪里话?原来那『尙古轩书屋』就是令尊经营的,小弟昨晚还去宝号买了一点纸笔哩。」
吕少青方待赔罪,客厅侧门人影一闪,一个蒙面黑衫人已然缓步走了进来。这个蒙面人,正是刚才在石室圆窗上出现的那一个——武林牢主人。
秦舫默默凝望着他,心里又惊又疑又惑,他刚才只见到一颗头,看不出他的性别犹有可说,哪知现在面对面而立,依然看不出他是男是女,只觉他似是个中年人,神态脱俗有男子气槪,但露在黑纱布上的那一对眼眸却明澈有如秋水,看上去又有些女人的气质,就好像那天在徽州酒楼上现身的柳贵嫔一样,使人觉得有些阴阳怪气,所不同的,那个柳贵嫔眼眸流露着一股邪淫媚力,而眼前这个武林牢主人眼神毫无邪气,且充满著浓重的忧郁,好像他内心有着说不尽、抛不完的苦闷和悲愁。
他走到秦舫面前,默望秦舫一会,然后转对吕少青问道:「你说他叫甚么?『画兰圣手』秦才子?」
吕少青颇为他的蒙面而吃惊,侷促不安地拱手答道:「是的,秦才子学问画艺誉满江南,所绘兰花更是士林一品……」
武林牢主人「唔」一声,若有所思的颔颔首,再问道:「只会画兰花么?」
吕少青略一迟疑,答道:「不,山水、人像、动物无一不能,就中以画兰最为人所称绝,所以大家都称呼他为『画兰圣手』。」
武林牢主人敛目沉默半晌,再缓缓睁眼问道:「如果他画人像,比你如何?」
吕少青面上登时有些难看,强笑道:「秦才子画艺神妙无人能及,在下岂敢与他相比……」
武林牢主人微微颔著头,又默然片刻,别脸望向肃立一旁的大阎王,手指吕少青问道:「牛凯,说好给他多少工钱?」
大阎王垂手躬身答道:「谈好是三百两白银,如果画得好,自然可以多给一点。」
武林牢主人立刻挥手道:「那么你现在拿三百两银子给他,再派牛凯送他回去便了。」
秦舫情知他听说自己绘画比吕少青强,便不要聘吕少青作画,虽然工钱照给,此举毕究令人难堪,当下未等大阎王带走吕少青,连忙开口道:「且慢,在下可没有答应为你作画,你不要辞退吕兄。」
武林牢主人徐徐转望他,目光映出一丝笑意,说道:「你会的,我知道。」
秦舫听他语气充满自信,顿觉自尊受到藐视,不由心头发火,冷笑道:「不,我不替你作画。」
武林牢主人眸光笑意盈盈,轻轻道:「为甚么?咱们没仇没恨,而且我也会给你应得的工钱,或者以条件来交换也可以,不是么?」
秦舫忿然道:「哼!你将我师父关入牢中,这不是仇恨是甚么?」
武林牢主人失声一笑,道:「这怎能算是仇恨?武林牢现有一百零四个牢犯中,没有一个是我强迫他来挑战的,谁愿意登山挑战,谁就得遵守规定,否则不必来。」
秦舫想想确实也有道理,一时倒想不出有利的反驳言词,不觉冲口道:「谁叫你做这种缺德事——」
武林牢主人好像听到孩子话,仰头哈哈大笑,嗓音悠扬悦耳,有男人的宏亮,也有女人的圆润,神秘诡谲已极。
秦舫觉得自己说的话委时太孩子气,不由俊脸大红,一时恼羞交逬,扬眉大喝道:「笑甚么?你到底是男是女?」
武林牢主人挥手命令大阎王带退吕少青,等到他们退去后,方才轻笑着答道:「要知道我是谁,只有一个办法,向我挑战,谁能与我打成平手,或者能够将我打败,我便可以答应他任何所要的以及所欲知道的事,你能么?」
秦舫咬咬唇,逬出坚毅的声调道:「能。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武林牢主人赞许似的颔颔首,笑道:「那敢情好,不过这是以后的事,现在咱们先来谈谈交易,要是我请你画一张人像,你有甚么条件?」
秦舫其实很想在武林牢多停留一些时间,以便再向师父问明自己的身世,刚才所以不答应,乃是不愿抢了吕少青的生意,这时见吕少青已被辞退,再听可以提出条件,正中下怀,于是讪讪笑道:「好。第一、我还要和家师谈谈——」
武林牢主人不等他说完,立刻颔首道:「没问题,你上半天作画,下半天龙、蛇二牢随你走,还有呢?」
秦舫听他答应得这么慷慨,颇感意外,希冀之心油然而生,试探地道:「第二、可不可将我师父、师母和『饕餮仙』释放出牢?」
武林牢主人摇头道:「这个不行,他们也一定不愿意。」
秦舫也知道师父他们多半不愿意,遂不坚持,接口道:「那么,『饕餮仙』现在有一坛酒无法拿入牢房,你可否派人给他送到牢里去?」
武林牢主又立刻颔头道:「马上派,还有么?」
秦舫想了想,道:「我有两个同伴现在等候于山下,你再派个人通知他们,说我暂时要留在这里。」
武林牢主人道:「好,还有么?」
秦舫能得留下已很心满意足,同时也想不出甚么刁难他的条件,只好摇头叹道:「好吧,就这么多,便宜你了。」
武林牢主人举双手拍出三下掌声,侧门里面应声走出一个少女;这少女年约十七,容貌娇美,体态婀娜,皮肤细腻光滑白如凝脂,身穿紫罗襦,气质温娴雅丽,竟比茵儿还要美上一筹。
她也许从未见过如秦舫这般俊美的少年,是以走进客厅,一对剪水秋波碰上秦舫的视线时,不由得芳容一呆,张开薄薄红嘴,微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着实发了一阵呆,方才发觉自己失态,双颊泛起一片红晕,娇羞地垂下螓首,宛如被人「相」去了似的。
武林牢主人斜望她低「哼」一声,开口道:「仙儿,下去派人将『饕餮仙』的酒送入他牢中,再派人出去通知这秦舫的两个同伴,告诉他们他要替我画一张人像,暂时不出去,别等了。」
仙儿一声轻哦,抬起粉红的美脸迅瞟秦舫一眼,再望武林牢主人问道:「还有么?」
武林牢主人一怔,诧声道:「奇怪,妳怎会这样问我?」
仙儿恍然惊「噢」一声,低头由秦舫身后匆匆穿过,疾向对面侧门飘然奔去,秦舫只觉一阵轻风拂过,鼻中便闻到一股幽兰香味,不禁怦然心动,两眼不知不觉追踪向她的背影,直到她消逝于石级拐弯处,兀自怔怔呆望,心里怅然若有所失……
「她是我的徒儿,叫凌美仙,今年十七岁——」
秦舫豁然惊醒,倏然转望他正色道:「咦,你告诉我这些干么?」
武林牢主人眼光又露笑意,缓声道:「自古『才子』与『风流』两字总是分不开的,你又何必掩饰?」
秦舫大大的不好意思,讪讪地道:「胡说,我是在想,如果她是丫鬟的话……」
武林牢主人等了半晌,听不到下文,侧头问道:「怎样?」
秦舫鼓起勇气,举手一指他道:「如果她是丫鬟,你多半是个女人。」
武林牢主人移步走到鸡心型的大窗口一边,转身抱胸倚立,缓缓道:「你是说男人不能使用丫鬟么?」
秦舫想想也觉得男人不见得就不能使用丫鬟,一时无以置答,不由绷脸道:「现在我不想和你多说,我可以再去见见家师吧?」
武林牢主人轻轻摇头道:「不,明天下午再去,我现在还有话问你。」
秦舫皱眉道:「咱们已谈妥交易,还有甚么可问的?」
武林牢主人道:「有,譬如说你家住哪里,爹娘是谁——」
秦舫摇头道:「这些都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武林牢主人目光一严,饱然道:「为甚么?这对你并无坏处。」
秦舫脑中电转,忽泛微笑道:「你自己的身世来历以至面貌都隐秘不露,如今却想知道别人的身世来历,岂不可笑?」
武林牢主人慢慢仰头,凝望着天花板上的梅花吊灯,自言自语似地道:「我有我隐秘不露的理由,而你却没有。」
秦舫掀唇冷笑道:「你怎知道我没有?」
武林牢主人双目突露一丝惊异之光,问道:「你也有?」
秦舫略一点头道:「当然。」
武林牢主人放下两臂,移步离开窗口向秦舫走去,双目炯炯发光,沉声道:「那么,你可以再提出交换的条件来。」
秦舫猜不出他何以对自己的身世如此感兴趣?心里疑云翻涌,仍摇头答道:「不,我想不出甚么交换的条件了。」
武林牢主人神色迫切地道:「只要不与本牢所有规定发生抵触,我愿意答应你三项要求,这总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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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18:52: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卧房



秦舫有点心动,无奈自己的身世到现在连自己都还不知道,而且他可能牵涉到黄山派龙钥失落的秘密,这在自己身世未明之前绝不能向人吐露,免得招致无谓的灾害或麻烦,当下再摇头道:「很抱歉,任何条件也不管用。」
武林牢主人突然目射怒火,沉吟道:「怎么说?」
秦舫觉得他简直神经有毛病,心里暗暗好笑,便耸耸肩以玩弄的口吻漫声道:「很简单,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爹娘是谁?」
武林牢主人神色微震,双目神光大盛,跨上一步问道:「你师父呢?」
秦舫懔然退后一步,困惑地道:「我师父大槪也知之不详,你这是甚么意思?」
武林牢主人双目一合,霎时恢复元来的悠闲神态,以极平静的声调道:「没甚么,我只是感觉你根骨奇佳,如能得名师调教,必可为武林放一异彩。」
刚说完,他那个叫凌美仙的女徒儿已由洞道石级匆匆奔进客厅,她似是一口气跑完多达五十段的石级,故尔脸蛋儿泛著红潮,胸脯一起一伏的微颤著,两颗秋波一扫秦舫之后,随即转望师父兴冲冲道:「师父,那位『饕餮仙』真有意思,他要我向您道谢哩。」
武林牢主人微「唔」一声,目露诧异打量著自己的女徒儿问道:「仙儿,妳为何跑得这样快?」
凌美仙本已泛红的脸颊登时更加殷红,羞涩地低下头,轻启樱唇道:「师父,我是顺便练了一趟轻功……」
武林牢主人斜望她轻笑两声,道:「数到几?」
凌美仙抬眼瞥一下师父,又低下头,微笑道:「一百零八。」
武林牢主人诧声道:「噫?为师记得妳前两天还得数到一百二十才能跑完五十段石级,怎么今天忽然一下子进步了这么多?」
凌美仙举袖掩口「嗤嗤」轻笑道:「进步快还不好么?」
武林牢主人颔颔首,笑道:「当然好,问题是不太正常罢了。」微微一顿,接着道:「原先要给那个画工睡的房间,妳整理好了吧?」
凌美仙点头「嗯」一声,武林牢主人突然举步迳自走向右侧洞门,边道:「那么妳带这个秦舫到那房间让他歇息,为师要到龙牢走一走,马上回来。」
话落,人已闪入洞道消失不见,动作之快无以伦比,看神色似是急欲出去处理某种紧要的事情。
秦舫看着武林牢主人隐入洞道,再回望他的女徒儿凌美仙,心头忐忑,甚是侷促不安,眼前这个少女好漂亮,我若先认识她该多好,不过我现在可不能惹她,别说我已和茵儿很要好,这个少女的武功一定非常厉害,一定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她说五十段石级只数到一百零八便跑完,换在我恐怕数到两百也跑不完,这样厉害的姑娘,惹了她可不得了啊……
凌美仙莲步姗姗走到他面前,仰起粉红的美脸,嫣然一笑道:「喂,跟我来,我带你去房间歇息。」
秦舫诚惶诚恐地一揖道:「好,谢谢妳。」
凌美仙说声:「别客气。」扭身走向客厅左边的洞门,秦舫随后跟去,进入洞门,举目四望,原来这洞内已没有石级,而是一条铺着大理石的长廊,右边是五间用大理石建造的精致房间,第一、二两间房门半掩,可以看见里面红床绿帐,陈设美轮美奥;左边廊壁上,每十步开有一个圆形小窗,阳光由窗口透射进来在廊上照出一个个的圆圈,看起来别有一种温馨美妙的情调。
走到第五间房间,凌美仙推开大理石门,侧身退立门边,撇手肃客,脸上绽开羞喜参半的笑靥,脆声道:「请。」
秦舫拱手小心翼翼的踏进房,举目打量,只见这间卧房布置简洁高雅,中间一张铜床披着雪白的被单,床旁有桌有橱有书架,色泽光滑,纤尘不染,最触目的是壁上挂有一幅长联,其上写着:「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自云宕子妻,夫行踰十年,贱妾常独栖,念君过于渴,思君剧于饥,君作高山柏,妾为浊水泥,北风行萧萧,烈烈入吾耳,心中念故人,泪堕不能止,浮沉各异路,会合当何谐,愿作东北风,吹我入君怀,君怀常不开,贱妾当何依,恩情中道绝,流止任东西,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
联末注有「录曹子建怨歌行」之句,字体秀美,颇似女人手笔。
秦舫正瞧得惊异间,忽听身后凌美仙脆笑道:「喂,这房子合适你么?」
秦舫转身挨着床沿坐下,含笑点点头道:「很好,只是有点怪……」
凌美仙站立房门外,一双纤白玉手轻抚著光滑的大理石,脸现一丝惊奇,眨眨大眼问道:「哪里怪呢?」
秦舫指著壁上那幅长联,微笑道:「怪在此,这首『怨歌行』差了最后两句——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
凌美仙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眸一溜转,嫣然道:「没有那两句不是更好么?」
秦舫正色道:「不,古人作诗每一句都含有深意,岂可胡乱删除,比如这首『怨歌行』乍看似在写男女之情,其实他是以夫比君妾比臣来抒发他胸中的抑郁,故此最后两句删不得。」
凌美仙满脸惊异,轻轻道:「噢,原来是这样……」
秦舫站起身,负手微笑道:「这是你师父录出的,是么?」
凌美仙摇摇头,两眼射出异样光采凝望着他出神,梦呓般喃喃道:「不,是旧书摊上买来的……」
秦舫暗吸一口气,向她走上两步,伸著脖子低声问道:「凌姑娘,妳能不能告诉我,令师究竟是男人抑是女人?」
凌美仙忽然「咕」的脆笑一声,把身子躲到房门后,只露出半边美脸,淘气地娇笑道:「你这个人,老是管人家是男是女干么?」
秦舫脸一红,赶忙挺直腰干,昂然道:「是男就是男,是女就是女,妳师父那个似男似女的样子,实在叫人看了气闷。」
凌美仙嗤嗤娇笑,扬一扬黛眉,横眸佯嗔道:「我师父哪一点像女人,你倒说说看。」
秦舫侧头一想,肯定地道:「眼睛,他的眼睛像女人。」
凌美仙脸一偏,瞇眼笑道:「可是我师父却是男人哩。」
秦舫心里虽不太相信,却也不想再提出疑问,只因他现在愈看愈觉这个凌美仙不仅比茵儿美丽,而且也没有茵儿那股火辣性子!—不,我不能和她说太多的话,她眼眸中对我露出的那种波光太可怕了,我得把她赶走才行。
「凌姑娘,妳如有事直管请便,我,我想歇息歇息……」
凌美仙恍「哦」一声,霎时收敛起笑容,换上一副少女惯有的矜持,伸手替他关上房门,飞也似的跑了。
秦舫横躺到床上,两手垫在脑后当枕头,眼睛望着天花板,进入一种沉思中……
他脑海里浮映着武林牢主人的影子,想着他那神秘的身分和对自己身世那么感兴趣的诡谲行径,他为何不惜付出三项要求要交换我的身世?还有,他创建这个武林牢,将许多武林正邪人物关禁在牢中,其目的何在?
他想了很久想不通,于是转而想到刚才由师父嘴里获知的自己的片断身世——十八年前的一个晚上,一个年约十八岁的小妇人,她怀中抱着尙未满月的我,乘船渡钱塘江,不幸出事翻船,我被师父救了,而她——多半就是我的生娘——却被江流卷去……
天啊!娘既是产后尙未满月,为何要抱着我外出跋涉?她是何方人氏?我的生父又是何人?他怎么不和娘在一起……
「笃笃笃」三响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维,他一骨碌翻起,开声问道:「谁?」
房门外,凌美仙脆美的声音轻答道:「是我,我可以推开门么?」
秦舫猜想她必定有事,站起答道:「可以,妳推开好了。」
房门慢慢推开,凌美仙探进半个头,含羞答答道:「我只是来问你——」
话才说了一半,一眼瞥见秦舫眼角上有两行泪痕流向双鬓,不禁瞪眼惊呼道:「嘎,你怎么哭了?」
秦舫举袖一擦,果见袖上有泪痕,不觉也惊讶地窘笑笑道:「奇怪,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凌美仙挪进房,身子靠在房门上,两眼露出惊异与同情之色,关切地问道:「你一定想到很伤心的事,是么?」
秦舫强笑一下,含糊道:「大槪是吧。」
凌美仙垂下眼皮,微现腼腆之态,含笑道:「可以告诉我么?」
秦舫摇头道:「对不起,我不能……」
凌美仙掀掀上唇,又恢复那种少女的矜持,退出到房外,低头冷漠地道:「我只是来问你,你还没吃中饭吧?」
秦舫不知怎的对她的关注感到很害怕,当即扳脸冷冷道:「我不饿,谢谢妳。」
凌美仙掀掀唇,正待伸手拉开房门,蓦听得附近爆发一片宏钟般的哈哈大笑,声音像粼粼的海浪,传入耳中嗡嗡作响。
「哈哈哈,武林牢主人,你在哪里?给我滚出来,我要打倒你,打倒你……」
凌美仙粉脸一变,迅疾顿足纵向客厅,秦舫情知有人登上铁锁谷七絃琴挑战,大好机会不能不看,急忙也起身冲出房随凌美仙身后奔向客厅。
两人奔进客厅,靠近鸡心窗口向外望去,只见那铁锁谷七絃琴上此刻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那位把守山下负责前来武林牢挑战或探牢的人办理登记的「铁鸟相士」;另一位是个怪模怪样的老人,看他年纪约在九旬左右,满头白发又脏又长,身上的一袭黑袍也是破烂肮脏不堪,浓眉大眼,胡须流满泡沫,这时正在七条铁索上来回跳跃着,嘴里不停叫嚷着要武林牢主人滚出来,看那模样分明是个患有疯癫病的老人。
那个「铁鸟相士」大槪已拿他没办法,只站在较远的一条铁索上连声喝叱,却不敢欺近他身畔。
凌美仙似也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惊异地向「铁鸟相士」喊道:「老罗,怎么一回事呀?」
「铁鸟相士」看见凌美仙,精神一振疾,忙沿着铁索向鸡心窗口纵过来,高声答道:「凌姑娘,这疯老人不办理挑战手续,竟一路硬闯上来,简直存心捣乱……」
凌美仙淸叱道:「那就把他赶出去呀。」
「铁鸟相士」纵至鸡心窗外寻丈处站住,面露愧色垂手躬身道:「凌姑娘,这疯老人很厉害,可说是本牢创建以来最厉害的一个挑战者,卑职远非其敌,是以无力阻止他闯上来,啊——」
他最后的一声惊「啊」乃是忽然瞥见秦舫也站在鸡心窗内之故——啊啊,这个前来探牢的少年怎能获此荣幸登上牢主居寝的地方来?自己刚才还向他勒索一条金链,他若向牢主告发,老夫这条命岂不完蛋了?
凌美仙没有发觉到他的惊窘,双眸紧紧盯着铁索上那个疯老人,跃跃欲试地道:「老罗,你估量看看,我能不能打赢他?」
「铁鸟相士」两颗鼠眼滚闪几下,忽然点头笑咪咪道:「能。凌姑娘妳一定能够把他打下谷去。」
凌美仙大喜,双足一顿,一个娇躯电掠般射出窗口,轻飘飘降落到中间一条铁索上,戟指疯老人娇叱道:「疯子,你过来。」
「铁鸟相士」乘机疾步走近窗口,瘦削的脸孔堆满亲切的笑容,望着秦舫低声道:「秦小侠,你不是来探牢么,怎么上到这里来了?」
秦舫双目紧望着铁索上的凌美仙和疯老人,一面漫应道:「在下应你们牢主之聘,要给他画一张人像。」
「铁鸟相士」急忙探手入怀掏出金链,递还给他,笑咪咪道:「秦小侠这个请收回去,刚才老夫是与你开玩笑的,其实老夫从未敢向人要过一点东西,那样做未免太卑鄙了。」
秦舫收回金链,仍漫声道:「大相士就为了要还在下这条金链,所以骗凌姑娘出去应战么?」
「铁鸟相士」脸色一变,慌忙又陪笑道:「秦小侠说哪里话?我们这位凌姑娘身负牢主的武功真传,全牢十位阎王及老夫已没有一人是她的敌手哩。」
秦舫面上微泛冷笑道:「你们全牢没有一人是她的敌手,可是她却不是这个疯老人的敌手。」
原来那凌美仙双足点到铁索,叱声未落,疯老人已疯狂的朝她猛扑,嘴吐泡沫大笑道:「哈哈哈,武林牢主人,来、来、来……」
喝嚷间,扬起一掌猛劈而出,掌风凌厉异常,竟然发出雷吼般的声音。
凌美仙也娇叱著拍出一掌,哪知双掌尙未接实,她像似骤遇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一个娇躯大大摇晃一下,险些站立不住,仰身往后倒纵,退到最右的一条铁索上。
疯老人双臂张如鹰翼,腾身风驰电掣追扑过去,再次吐掌推出,满嘴口沫飞溅,大笑道:「哈哈,谁说你是天下第一?我要打你下去、打你下去……」
这次凌美仙不敢硬接,灵捷地撑身往旁闪开数尺,再揉身欺至疯老人右侧,玉掌横竖切向他的右腋期门穴,身法、掌法均神妙奇快绝伦。
疯老人哈哈大笑,待得凌美仙右掌堪堪切到,突地身形一蹲,左臂暴探,反扣她右足,出手如电,诡辣至极。
但凌美仙身手委实了得,对方掌势再出,她便已纵身飘起,空中一个鹤子翻身,双掌齐亮,改攻疯老人头顶,疾若星坠。
这一手临机应变,其实并无奇特之处,不料疯老人却似闪避不及,只听「蓬」的一响,他一颗头已结结实实挨了两掌,身躯一颠,差点摔出铁索跌落谷底去。
凌美仙两掌击中疯老人的脑袋,反而惊叫着飘身跃开到另一条铁索上,自以为这下疯老人的脑袋一定开了花,但等到站定身子定睛瞧时,方见他竟然毫无受伤的样子,不禁惊呼道:「啊哎。你的头是铁打的么?」
疯老人头上挨了两掌后,却像由梦中苏醒过来,楞头楞脑的摆摆头,再举手搔搔蓬发,满脸惊异地自言自语道:「咦,我怎么在这里的?」
秦舫瞧得心头大骇,暗想凌美仙那两掌威力绝强,即使石头也将为之粉碎,但那疯老人竟能安然无伤,更怪的是他脑袋中掌后竟因而由疯癫中苏醒过来,我的天!这疯老人是何方高人?看他那一身武功分明比师父要高出数倍呢……
他正在惊惑之间,蓦觉身边风动人影闪,一缕黑影已由鸡心窗口旋飞而出,横空掠燕一般射向谷上的七絃琴,飘然降落于中间的一条铁索上,面朝疯老人屹立不动,真是动如电闪,静若山岳。
他,正是刚才说要下龙牢走一走的武林牢主人。
那个站在窗外铁索上的「铁鸟相士」看见牢主莅临,脸色一阵苍白,急忙朝他躬身惶声启禀道:「牢主,这疯老人武功奇绝,卑职无力阻止他上来,罪该万死……」
武林牢主人身形纹风不动,静静地打量疯老人一阵,开口缓缓道:「他不办理挑战手续么?」
「铁鸟相士」恭声答道:「是的,这老家伙似乎患有疯癫病。」
武林牢主又缓缓问道:「看不出他是谁么?」
「铁鸟相士」垂头答道:「是,卑职看不出……」
凌美仙顿足向武林牢主跃过去,娇喊道:「师父,这疯老人好硬的头,我打了他两掌,谁知他皮也不伤一点呢。」
武林牢主人右袖微微一挥,沉声道:「回去,下次未得为师允许,不准出来应战。」
他的声调沉悦动听,无形中有一种使人不敢反抗的魅力,凌美仙答应一声,乖乖飞回鸡心窗内,冲著秦舫羞涩一笑,便与他并肩伏在窗口观看起来。
武林牢主人两眼一直凝住疯老人不瞬,这时又开口缓声道:「罗宾,你诵述一遍挑战者最后一条规律给他听。」
「铁鸟相士」立刻张嘴大声道:「喂,那疯子听着,凡前来本武林牢挑战者,必须遵守本牢一切规定,否则当视为无理取闹,不保障其生命安全。」
疯老人打从神智淸醒后,神色忽然变得很颓丧,好像一个生性沉默孤苦无依的老人,脸上流露着一片郁郁不欢之色,对于武林牢主人的来临视若未睹,两颗失神的眼睛只在四周浏览一遍,然后似乎已领悟出这是个甚么地方,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沿着铁索慢慢向对面谷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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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18:52: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疯癫老人



武林牢主人沉笑一声,双袖轻拂,右脚略抬,一个身子已如行云流水向疯老人超越过去,看似缓慢,其实快如遁形,倏忽间便越到疯老人身前挡住,嘿嘿冷笑道:「朋友不是说要打倒我么,怎么反要走了?」
疯老人举目淡淡瞥他一眼,跨步跃到左边第二条铁索上,一言不发迳向谷缘走去。
武林牢主人又跃过去挡住去路,沉笑道:「你以为我留不住你么?」
疯老人刹住脚,满头白发像水藻耸耸蠕动起来,双睛露出愤怒与畏惧之色,有如一头负隅的野兽,发出颤栗的声音道:「别惹我,别惹我……」
武林牢主人仰天爆起悠扬的大笑,声音响彻全谷,边笑边道:「别惹你?哈哈,我从不去惹人,只要他不闯上大巴山铁锁谷来。」
疯老人双睛怒瞪,牙齿咬得格格响,浑身微微颤抖著说道:「让开,我不想和你动手。」
武林牢主人笑声倏止,双目逬射炯炯冷芒,冷笑道:「那么你来此何为?」
疯老人怒容稍霁,哑然而又茫然了一会,方才低头叹息道:「不挑战就不能来么?」
武林牢主人默然点点头。
疯老人抬脸淡淡瞥他一眼,淡淡问道:「来了会怎样?」
武林牢主人冷笑着,一字一字冷峻地道:「除非你能打败我,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
疯老人敛目低喃一阵,突然腾身跃向第三铁索,慢吞吞地道:「我不理你这一套,我要走了……」
武林牢主人仰天一声大笑,身形闪处,捷似蝴蝶绕着疯老人飞掠,双脚在七条铁索上连拨,刹那间便弹出一片震耳欲聋的悲戚曲调来。
这片曲调,嘈嘈切切,婉转凄凉,仿佛一个独守空闺的少妇在诉说着她不幸的遭遇和无限忧伤,时而声如裂帛,悲愤欲绝,时而如幽泉暗流,呜咽低泣,节节入耳荡人心絃,闻之令人几欲泣然泪下。
秦舫听得入神,不知不觉想起了自己可悲的身世,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自言自语道:「这是孔雀东南飞,这是孔雀东南飞……」
伏在他身边的凌美仙别脸凝望他,不胜惊异地道:「你,你好像甚么都知道?」
秦舫没有听见,他已著了魔,整个人正沉陷于如醉如痴之中。
铁索上的疯老人起初站立不动,侧头凝神谛听,后来似也被悲哀所感染,全身开始起著痛苦的颤栗,愈抖愈厉害,最后突然抱头号声大哭道:「停、停。不要弹、不要弹了。」
武林牢主人不理会,继续绕着他飞弹,七条铁索颤动不止,发出各种不同的音律,织成一片满天价响的哀曲,震动全山,回音缭绕,声传数里之外。
疯老人伤心已极,号啕大哭一阵,忽也腾身绕着七条铁索飞跑起来,边跑边哭喊道:「梅君、梅君。妳在哪里?妳在哪里啊?」
武林牢主人一见老人疯癫病又发作,倏然停止弹琴,发出一声沉嘿冷笑,抢步扑到他身前三丈处,遥遥一掌拍向他胸膛,掌出轻飘飘,无声无息。
疯老人冷不防迎个正著,上身一仰往后栽倒,但并没有跌下谷去,原来他脚板勾住铁索,头下脚上往铁索下荡落,再由另一边翻起,怒吼著也扬掌朝武林牢主人猛劈过去。他突然变得像一只狂怒的老虎,双掌连环劈出,每劈出一掌,便向前迈上一步,掌风轰轰如雷响,刚猛绝伦。
武林牢主人也一掌一掌拍出,也一步一步迎上,动作从容不迫,潇洒至极。
双方站在同一条铁索上互对掌内,一个刚猛如雷,一个阴柔无声,竟然势均力敌,渐打渐接追,相距约仅三尺时,各自掌法一变,顿时斗成一团……
他们都穿着一身黑衣,而且出手快捷无比,故此一动上手便已分不出谁来。
秦舫不知怎的对疯老人生起同情之心,虽然他不知道疯老人究有何値得同情之处?但总觉他很可怜,这时看见他竟能与武林牢主人打成平手,心中大喜,暗想:他若能始终维持不败,武林牢主人就得履行「一切悉听处置」的诺言,那时我可得建议他命令武林牢主人释放所有被禁锢在牢中的白道人物……凌美仙见他泪痕未干的俊脸洋溢着一片兴奋之色,不由咬唇嗔笑道:「你看他和我师父打得不分胜负,高兴是不?」
秦舫连连点头笑道:「对不起,我不得不高兴。」
凌美仙轻「哼」一声,扬扬黛眉抿嘴笑道:「请你放心,普天之下没有一人能与我师父打成平手,要不然我师父也不敢订出那条规则了。」
秦舫不答理她,两眼注视著铁索上的战况,嘴里数着:「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凌美仙看看拼斗情形,不由也微惊道:「这个疯老人的确比上次那个『金衫人』要厉害得多……」
秦舫情知她说的「金衫人」就是当年的甚么狐皇及现在的蝙蝠帮主,心头一动,转望她问道:「那『金衫人』接了几招?」
凌美仙看见他自动和自己说话,美脸上登时现出娇艳的光采,兴奋地道:「他接到第十一招就不打了,不过我师父说他至少还可以再接十招。」
秦舫惊奇道:「他为何不打了?」
「他说只想救出五个黑道高手,结果只有『南极神君』阴烈风答应跟他走,其余四人都拒绝他的好意,他们说要凭自己的本领打出去。」
「有骨气。那四人是谁?」
「『北极魔王』熊师机,还有西顷山的『独眼恐龙』呼云飞、『长颈龟』皮甲臣,以及关在蛇牢里的『六毒遍地肆』中的『狼心秀士』区无界。」
「这四人既然拒绝『金衫人』的援救,『金衫人』不会改救其他人么?」
「其他的他都不中意,现在他每隔几天就来劝他们一次,这两天可能还会来。」
「他还可以进来?」
「当然,他还有救四个牢犯的权利嘛。」
「唔,妳可否告诉我,妳师父为何要设立这个武林牢?」
「不,对不起,我不能背叛师父……」
「哦——啊呀,疯老人快要输了。」
这时候,武林牢主人已将疯老人逼至最左边的一条铁索上,疯老人一身武功似乎并不比武林牢主人差多少,可是他也许因为疯癫的关系,出手不如武林牢主人神妙,愈打愈不成章法,五十招不到,已现出不可挽回的败象。
秦舫很替他惋惜和着急,忍不住开声大叫道:「老前辈,您不能输,打起精神来、打起精神来啊。」
凌美仙有些不悦,嘟嘴埋怨道:「哼,你怎么反帮疯老人来了?」
秦舫点头说了声:「对不起。」便将手掌拢起作话筒,又高喊道:「老前辈,打起精神来啊、打起精神来啊。」
疯老人听到有人喊叫,神色一楞,不觉停手侧头凝听,武林牢主人正好一掌击中他的肩头,把他打得摔出铁索,翻翻滚滚往深达两百多丈的谷下跌去。
武林牢主人发出一声悠扬淸啸,纵身便往谷下泻落,看样子,竟等不及由石级走下谷,要当场打死疯老人才肯罢休了。
两条人影落向谷底,渐落渐小,眨眼变成两点黑影……
秦舫料不到自己这一喊反害疯老人被打下谷,大惊失色,跌足道:「糟了!糟了!」
凌美仙抿嘴一笑道:「想不想下去看看?」
秦舫正想不出如何方能解救疯老人一命,闻言大喜,一把拉起她柔腻雪白的玉腕,急叫道:「好。妳快带我下去。」
凌美仙玉脸大红,挣开他的手,娇嗔道:「你这人怎么搞的,动手动脚?」
秦舫一怔!慌忙把手缩到背后,红脸呐呐道:「对不起,我没想到……」
凌美仙低首含羞一笑,扭身姗姗走向客厅右侧门,一面道:「要看就跟我来吧。」
秦舫跟着她走进门,却见她不走下石级,反向右拐弯走入一间五尺见方的小房子;这间小房子上下及四壁均是用铁铸成的,没有一个窗口,简直就是一个大铁箱。凌美仙走入铁房转身向他轻轻点头,含笑道:「进来呀。」
秦舫不知她走进小房做何事?心起疑惧不敢贸然进入,站在铁房外讶问道:「进去干么?」
凌美仙掩口笑道:「你不是要下谷去么?」
秦舫皱眉道:「下谷与进入这间铁房有甚么关系?」
凌美仙嗤嗤娇笑,道:「你只要走进这间铁房来,就可以下到谷中去。」
秦舫想不通道理,期期以为不可的摇摇头道:「不,我不上妳的当。」
凌美仙脸又一红,跺脚嗔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胆小,我会害你么?」
秦舫一想不错,自己一个男子汉还怕她一个小姑娘不成,于是胆气顿壮,举步跨入铁房,双臂暗运真力,准备她一有不轨行为就来个先下手为强,将她制服。
凌美仙等他入房站定,便将铁门关上,再伸手到门上一个圆圆的小黑点上一按,只听一片「轰轰」声响,整个铁房突然往下降去。
秦舫以为中了她的机关,大惊之下,猛然张开双臂一把将她的娇躯抱个满怀,大喝道:「好!妳在玩甚么花样?」
凌美仙惊叫一声,拼命挣扎着,急喊道:「放开手、放开手!你这个坏蛋……」
秦舫抱住不放,沉声冷笑道:「我早就知道妳不怀好意,现在要死咱们一起死好了。」
凌美仙虽然武功强他甚多,但这时被一个男孩子抱住,不知怎的浑身软酥酥使不出力,挣脱不开,急得流泪,哭道:「你敢欺负我,我要告诉师父去。」
秦舫一听觉得她似乎不像有陷害自己的意图,连忙稍稍放松手臂,问道:「妳真的不是要害我么?」
凌美仙气叫道:「谁要害你?这是『升降房』,可以一直降落到谷腰张挂安全网的地方。」
秦舫惊「啊」一声,慌忙放开手,纳头便拜,嗫嚅道:「对不起,凌姑娘,我向妳致十二万分的歉意……」
凌美仙扭转身子,掩脸「嘤嘤」低泣。她心理其实并不恨他,只是气他,气他老是把自己看作敌人,气他一些也不想多打量自己一眼,他那种对自己漠视的态度叫人多难过……
秦舫绕到她面前又要道歉,突觉正在往下飞降的铁房一震而止,心头一惊,急道:「凌姑娘,到了么?」
凌美仙停止吟泣,幽幽点了点头。
秦舫看她眼睛里还噙满泪珠,搓手着急道:「请妳把眼泪拭掉好么?要不然被妳师父见到,以为我真欺负了妳呢。」
凌美仙举袖拭泪,噗哧一笑道:「哼,明明欺负人家,还说没有。」
她说罢走去打开铁门,只觉光线一亮,眼前现出一条寻丈长的洞道,那洞外正是铁锁谷的腰部,那里张挂著一片其大无比的大索网,几乎将整个谷网住。
秦舫随凌美仙步出升降房走到洞口,正见那个疯老人面朝下静静躺伏在大索网上,而武林牢主人双脚站在他的背脊上,嘴里「嘿嘿」发出可怕的冷笑声。
附近谷壁上的蛇牢牢窗,许多囚犯纷纷拢近窗上铁杆向外观看,有人大声叫嚣著,要求武林牢主人解释个淸楚,他们说看见这个挑战者至少已接了五十招,这是骇人听闻的数目,论资格可以领得三千两黄金或是救出十五人而有余,为甚么反要点住他的穴道……
囚犯们正在议论纷纷叫嚣不已的时候,忽听南面谷壁的小径上有人敞声大喝道:「你们不要吵,这个疯老人不按规定办理挑战手续,故此本牢不以挑战者视之。」
秦舫循声望去,只见发话的是个黄面胖老人,他也像那位大阎王一样,头戴无翎金纱帽,身穿红缎大龙袍,带腰环,登官靴,尽管脸上一派严厉之色,但由于那身打扮太官化,给人的印象仍是滑稽多于威严。
秦舫心知他定是十大阎罗之一,当下转望凌美仙问道:「凌姑娘,他是第几阎王?」
凌美仙微笑道:「第三,叫『黄面阎罗』庐布,负责管理蛇牢囚犯,很凶咧。」
秦舫耸耸肩,移望大索网上的武林牢主人,再问道:「妳师父要怎样处置这个疯老人?」
凌美仙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自己问我师父好了。」
秦舫暗吸了口气,走上两步,朝索网上的武林牢主人大声道:「喂,你打算把他怎样?」
武林牢主人徐徐转头望他,双目精芒闪烁,冷冷道:「死。」
秦舫不知哪来的勇气,扬眉怒喝道:「不!你没有杀他的理由。」
武林牢主人似乎很欣赏他的勇气,也似乎对他有一种特别的容忍性,闻言目露笑意温声问道:「为甚么?」
秦舫大声道:「他神经不正常,你不能以规定来处置他。」
武林牢主人笑声道:「可是他刚才动手之前很正常,你看到的。」
秦舫挥臂道:「不错,但动手之后又不正常了,否则我相信他绝不致被你打下来。」
武林牢主人似觉有趣,轻笑着道:「依你说,我该怎样处置他?」
秦舫大声道:「放了他。」
武林牢主人又轻笑道:「要是不呢?」
秦舫心中焦急,厉喝道:「你不放,我就去报官府派官兵来围剿你们。」
武林牢主人不禁仰头哈哈大笑道:「现在的官兵最怕麻烦,他们才不会来呢。」
秦舫觉得他说的确也不假,于是改变念头道:「你不放他,我不替你作画。」
武林牢主人开玩笑似的接口道:「你不画,我劈死你。」
秦舫挺起胸膛,昂然道:「我不怕,我马上可以向你挑战。」
许多囚犯看见秦舫一个少年人竟敢顶撞武林牢主人,个个都对秦舫露出惊奇与钦佩之色,纷纷摇头摆脑欢呼鼓励道:「有种。少年人,你快向他挑战。」
「对。为道义而战,输了也痛快。」
「挑战。」
「挑战。」
激励叫嚣之声震撼全谷,秦舫心头大动,正欲不顾一切开口向武林牢主人挑战,他身畔的凌美仙急忙暗暗扯一下他的衣袖,悄声道:「你不要听他们胡说,他们自己被关入牢,恨不得别人也被关进来,最是幸灾乐祸了。」
秦舫忿声道:「没办法,妳师父太不近人情,我非挑战不可。」
凌美仙芳心鹿撞,情不自禁伸手拉住他急声道:「不行。你这一挑战一辈子也别想出去了。」
说著,转向师父娇喊道:「师父,您不可以把疯老人关起来么?」
武林牢主人沉默一阵,开口冷冷道:「与规定不合。」
凌美仙扭扭身子,嘟嘴撒娇道:「不,我们有一间特别牢房,师父可以把他关在特别牢房嘛。」
武林牢主人忽然似有肯意,颔颔首道:「唔,这倒也使得……」
秦舫别脸望身畔的凌美仙,诧问道:「甚么叫特别牢房?」
凌美仙靠近他耳边低声答道:「那是准备用来关我们自己人的,比龙牢和蛇牢要苦上几倍哩。」
秦舫剑眉一皱,沉吟道:「这怎么行?」
凌美仙急道:「你别不知足,我师父从来不曾这样好商量的呢。」
秦舫暗忖疯老人武功高不可测,只要他不死,终有出牢的机会,也就点头道:「好吧,妳再问妳师父看看。」
凌美仙连忙转向师父喊道:「师父,就这么办好么?」
武林牢主人颔颔首,走下疯老人的背脊,吩咐那位「黄面阎王」庐布将疯老人带去关入特别牢房,然后走出大索网跳到秦舫和凌美仙面前,笑望后者道:「仙儿,我知道妳开始在吃里扒外了。」
凌美仙粉脸飞红,扭转身掩脸窈笑道:「师父说的甚么话?我几时吃里扒外……」
武林牢主人笑了笑,转对秦舫道:「秦舫,现在你满意了吧?」
秦舫心里高兴,表面淡淡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对你并无坏处。」
武林牢主人移步走到升降房洞口,转身两手抱胸倚洞壁而立,双目眈眈凝注秦舫不瞬,再道:「我刚才曾到龙牢看你师父,我觉得你们师徒两个有一种相同的毛病,一个是老顽固,一个是小顽固……」
秦舫心头微震,张目诧道:「你去看我师父干么?」
武林牢主人缓慢地道:「谈谈你,我说我希望有个男徒弟,但必须先了解他的身世。」
秦舫不由微微一笑,问道:「我师父怎么说?」
武林牢主人目光一凝,沉声冷笑道:「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装模做样坐着打瞌睡。」
秦舫开心地笑道:「我师父喝了酒后,总要小憩一会,谁要去吵他准得讨个没趣。」
武林牢主人蒙着黑布的头脸微微发颤,沉哼一声,放下两手转入洞道走去,说道:「现在废话少说,跟我回客厅去。」
秦舫站立不动,大声道:「如果你不要我马上作画,我倒想参观参观这就近的蛇牢,可以吧?」
武林牢主人倏地住足掉头,目闪精光怒声道:「你这孩子当真处处要和我作对么?」
凌美仙看见师父动了真怒的样子,赶忙插嘴道:「师父,我就带他参观参观也好,反正作画也不急在一时,好不?」
武林牢主人目射严厉冷芒瞥她一眼,冷笑道:「妳最好收敛一点,也许有一天为师会杀死他。」
话完,独自闪入升降房,用力拉上铁门,一片轰轰之声随之响起,铁房慢慢向上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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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18:53: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蛇牢囚犯



秦舫看着铁房升去不见,心里微感歉疚,自己未入武林牢之前,想像中的武林牢主人是个冷酷无情的魔头,但以这半天所发生的情形看,似乎有些不然,虽然他的确比一般人冷酷得多,可是并非全无人性,而且他对自己似乎有着一种不可理解的感情,这尽管很可笑,然而自己也不能太仇视这份感情啊。
凌美仙扯扯他的袖子,娇艳的脸庞露出几分羞涩,媚笑道:「走吧,你要从哪里参观起?」
秦舫别脸望她,心里又有另一种感触,眼前这个姑娘看来对自己是一见钟情了,这恐怕有点不妥当吧?自己与茵儿虽也认识不久,可是自己与她已建立深厚的感情,唉,老天爷真会作弄人,以前一个也没有,现在一下子来了两个,天晓得这是福还是祸呢?
凌美仙见他怔怔望着自己出神,芳心一甜,垂首含羞带笑道:「走么,发甚么呆?」
秦舫一震而醒,觉得耳根发烫,赶忙拱手一揖道:「谢谢妳,凌姑娘。」
凌美仙仰脸讶笑道:「我是地主,谢我甚么嘛?」
秦舫一时也弄不淸楚到底谢她甚么?紧张窘迫之下,忙的抬臂一指那螺旋而上的谷径说道:「啊啊,咱们就由这边参观起吧。」
凌美仙反指大索网下的谷底笑道:「谷下有蛇牢囚犯一批在那里做苦工,不想下去看看么?」
秦舫只想顺便再去见见师父,便摇头道:「那个改天再看,现在先向上走。」
凌美仙温顺地轻「嗯」一声,当先向谷径姗姗走上去。秦舫随后行进,既是说参观,所以也就边走浏览起来。
这蛇牢不同于龙牢的是牢窗较小,而且窗口有粗如手腕的铁杆隔住,不像龙牢的囚犯们可以把头伸出来。
秦舫看了奇怪,开口问道:「凌姑娘,那龙牢距离谷口较近,窗口却没有铁杆;这蛇牢距离谷口较远,窗口倒设有铁杆,甚么道理?」
凌美仙回头嫌媚一笑道:「这也是一种享受的分别呀。」
秦舫再提出疑问道:「可是龙牢的囚犯如果想破牢逃走,岂不比蛇牢囚犯方便得多?」
凌美仙笑道:「不会,龙牢的囚犯都是武林绝顶高手之流,他们最是爱惜羽毛,谁也不敢厚著脸皮破牢逃走。」
秦舫恍然一哦,又道:「从未有一人逃走过么?」
凌美仙道:「蛇牢曾经发生过三次,可是还没逃出谷就被我师父打死了。」
他们说话间,已走到一个牢窗外,这是第十三号牢房,关禁著一个老婆子,这老婆子年约六旬,脸型瘦长,鹤眼鹰鼻,两额高凸,模样本来就难看,谁知她更有一样女人皆无的东西,那就是她上唇长著两撮黑胡子,若非她头上梳了个巴巴头,真要叫人把她当作男人哩。
她看见凌美仙和秦舫走到自己窗下,张嘴露出两排焦黄的牙齿,冲著秦舫「呷呷」嬉笑道:「少年人,你是武林牢主人的女婿吧?」
秦舫一见她的长相,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哪敢答腔,赶紧一个箭步跳离她的窗下,再回头向凌美仙低声问道:「凌姑娘,这老婆子是谁?」
凌美仙含笑轻声道:「她是雪山派掌门人巫秋娘的师妹,叫『雌公公』柴七姑。」
秦舫吓得脸色苍白,吐舌道:「我的天!怎么女人长胡子?」
凌美仙掩口嗤嗤笑道:「是呀。我看到她就想笑……」
秦舫大大透了口气,想起她问自己是不是武林牢主人的女婿,心里有些生气,当即掉头向上再走。来到第二十二号牢窗下,不见窗口有人,探头往窗里一瞧,只见一个长发披肩的瘦老人靠着房壁盘膝合目静坐,他戴着手铐、脚镣,神色憔悴,颓丧中仍隐隐透出几分威严。
凌美仙走到秦舫身后,轻语道:「他是天城派十四代掌门人『子母剑』高士扬,个性很怪,从来不和人说话。」
秦舫不敢多看,怕伤了对方的自尊心,连忙离开窗口向前走出几步,再住足回头问道:「当今武林十二门派都有掌门人被关在这里么?」
凌美仙点头笑道:「嗯,其中有六派还关了两位掌门人呢。」
秦舫惊异道:「他们十二派难道甘心忍受这种侮辱?」
凌美仙抿嘴微笑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事,武林人一诺千金,谁叫他们要来挑战。」
秦舫摇头叹息不已,心想天下最缺德事莫此为甚,而一个人为了道义和声名,情愿忍受囹圄之苦,于此也表现得淋漓尽致矣。
「再过去是黄山派十七代掌门人『一阳指』萧展仁,他是蛇牢中人人讨厌的一个……」
秦舫心头一动,想起自己自幼怀有黄山派失落的龙钥,诚如师父所说,自己与黄山派必有一段复杂的恩怨存在,个把时辰前由于探牢时间已尽,师父未及说出他前往黄山派探访自己身世的结果,眼下既能见到黄山派掌门人,何不先旁敲侧击一番,说不定能敲出一些内情来亦未可知哩。
心念一定,但因听到凌美仙说「一阳指」萧展仁是蛇牢中人人讨厌的人物,再停步问道:「哦,他为何被人讨厌?」
凌美仙脸现鄙夷之色,掀掀唇道:「他为人阴险,最会耍手段,做苦工的时候老是要占人家小便宜。」
秦舫失笑一声,起步走去,将近第二十一号牢房,已见窗口露出一个獐眼长鼻、皮肤白晰的老人脸庞。他看来早就在等候着秦舫到来,脸上堆满一种近乎谄媚的笑容,笑嘻嘻道:「少年人,可以站着谈谈么?」
秦舫正想和他谈谈,闻言点头笑道:「萧掌门人有何指教?」
「一阳指」萧展仁一对獐眼精灵灵闪滚几下,笑道:「老夫可否先知道你的姓名和师承?」
秦舫拱手答道:「在下秦舫,家师一壶先生——」
「一阳指」萧展仁脸色一变,睁眼「噢」一声,忽又露出不胜欣喜之色,连连点头道:「原来是陶大侠的传人,幸会幸会。」
秦舫感觉他太做作,心中顿起反感,遂淡淡一笑道:「萧掌门人可有甚么话要说?」
「一阳指」萧展仁点头不停,笑道:「有有,只是老夫有一事动问,秦小侠与武林牢主人有何关系呢?」
秦舫摇头道:「没有甚么关系,在下本是来会晤家师,后来牢主要在下为他画一张人像,条件是可以再见家师,所以在下便留下来了。」
「一阳指」萧展仁点了点头,着实考虑了一阵,方才开口低声道:「老夫有一事意欲烦请小侠帮忙,但不知秦小侠可肯答应?」
秦舫点头道:「萧掌门人不妨说说看,在下办得到的自当效劳。」
「一阳指」欲言又止,移目看看站在秦舫身后的凌美仙,微露歉笑道:「凌姑娘可否暂时回避一下?」
凌美仙颦眉道:「你这人又要耍甚么手腕了?」
「一阳指」老脸一红,窘笑道:「凌姑娘好说,老夫想麻烦秦小侠的乃是关于敝派的一点小事,岂是耍甚么手腕。」
凌美仙掀掀唇,只得向前走去,走到第二十号牢窗下站立等候。
「一阳指」见凌美仙已去,这才向秦舫压低声音道:「老夫想麻烦秦小侠的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第三者知道,即使是令师或者与秦小侠更亲密的人都不能告诉他,这一点秦舫小侠能否做到?」
秦舫颇感厌烦,但也有几分好奇,便淡然答道:「要在下守秘可以,不过萧掌门人还是先说明何事,在下方好决定是否力足效劳。」
「一阳指」再压低声音道:「老夫是想托秦小侠带几句话给敝派现任掌门『石床卧客』柯南枝,可以么?」
秦舫暗忖自己可能也要到黄山去一趟,这事倒好办,便点头道:「好,萧掌门人请说。」
「一阳指」两颗獐眼向窗外右左闪瞟几眼,再示意秦舫附耳过去,这才向他耳语道:「秦小侠哪一天出牢后,请到黄山见敝派掌门人,告诉他即刻到望仙峰南面一颗狮形巨石下取出一部秘笈,那是三百年前敝派始祖『风云叟』埋藏的,遗言每代掌门人如非本派遇有天大灾变不得掘出,老夫十年前到此挑战时未将此事传知敝师看石床卧客』柯南枝,现在老夫已自觉无希期打出武林牢,只好藉重于始祖秘笈之力,请秦小侠告知敝师弟,要他赶快掘出秘笈练成奇学前来武林牢挑战,同时秦小侠在向他说出此事时绝不能有第三者在场,亦不能向人说明秦小侠是受老夫之托前去的,秦小侠愿意帮老夫这个忙么?」
秦舫思索半晌,再点头道:「可以,但是贵派掌门人如不肯采信在下的话呢?」
「一阳指」微笑道:「这事很简单,秦小侠可以即时和他前往望仙峰动手掘宝,有无其事不就当场可知么?」
秦舫甚觉有理,眼角瞥见凌美仙站在前面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模样,便对她含歉笑笑,再向「一阳指」说道:「好吧,这事在下一定替萧掌门人做到,另外在下也有一事想冒昧动问,不知萧掌门人可肯回答?」
「一阳指」目光一凝,微讶道:「甚么事?」
秦舫态度极力装出漫不经心之状,含笑道:「在下听说武林二十年来有所谓『神机玉盒』与『十二金钥』之事,并闻贵派执有之龙钥已于二十年前神秘失落,萧掌门人当然知道那龙钥失落的情形,可否为在下一述?」
「一阳指」闻言突然面色大变,目光充满惊骇之色,凝注著秦舫打量起来。
秦舫心中暗暗惊惑,力持鎮静地笑道:「这事在武林中已不算是秘密,萧掌门人何必如此惊奇?」
「一阳指」立刻仰头打个哈哈以掩饰惊态,干笑着道:「这当然已不是一桩秘密,老夫惊奇的是秦小侠为何要打听这件事?」
秦舫笑道:「一时好奇罢了,萧掌门人如有困难,不说也无妨。」
「一阳指」忽地笑容一敛,颔头沉吟一阵,喟息道:「实不相瞒,老夫对龙钥之如何失落亦毫不知情,皆因敝派十六代掌门『天都老人』司马信是在一个下午突然被人发现死在他最喜爱攀登的天都峰上,当时老夫还不知有『十二金钥』这回事,直到老夫继任掌门之职的两年后,有一天接获少林莲云大师一函,邀请老夫携带金钥往太白池共同起出『神机玉盒』,方知有这件事,那时老夫便征得全派同意将司马掌门人的坟墓掘开,破棺搜寻,结果并无那支龙钥存在,直到现在龙钥的失落仍是一个不可解的谜……」
秦舫心里很感失望,再问道:「那么贵派司马掌门人是怎么死的?」
「一阳指」敛目长叹一声,道:「老夫只能说他是寿终正寝,因为他身上没有一点伤痕……」
秦舫问不出一点端倪也就不想与他多谈,当下答应他自己出牢后愿为他跑一趟黄山,便拱手告辞朝凌美仙走去。
凌美仙迎上他低声问道:「他要你做甚么事?」
秦舫摇头含糊答道:「没甚么……」
凌美仙眸中荡漾著无限关注与不安,嘟嘟唇道:「他实在不是好人,你可不能上他的当。」
秦舫对她的关怀既感激又害怕,低头笑道:「不会,他只托我带几句话给一个人。」
凌美仙追问道:「给谁?」
秦舫含歉道:「对不起,我已答应他不向任何人吐露。」
凌美仙忽地抿嘴笑道:「大槪是要你去请某一个厉害的人物来挑战吧?」
秦舫忙的摇头道:「不,当今武林中还有谁能斗得过你师父?」
凌美仙偏脸俏笑道:「这很难说,我师父武功虽然厉害,可是他也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呢。」
秦舫听到「天外有天」四个字,忽然想起那位号称武林第二呙手的天外不速客来,不禁冲口说道:「奇怪,那位天外不速客为何一直不到你们武林牢来挑战?」
凌美仙仰脸望向那百丈高的谷口,脸现不屑冷笑道:「谁知道?也许他怕输吧。」
秦舫也抬头眺望谷口那七条黑影,凝思道:「他可能真不是你师父之敌,但他至少可以接个数十招,至少可以救——」
话未尽,蓦听得谷上突然传下一片沉猛雄浑的大鼓声:「咚……咚……咚……咚……咚……」
凌美仙眸光一亮,兴奋地娇笑道:「噫!又有人上来挑战啦。」
附近每个蛇牢窗口立刻拢上囚犯们的面孔,个个拚命把自己的脸挤上窗口铁杆,瞪着两眼向谷上张望,大叫道:「挑战、挑战。又有人来挑战啦。」
「喂,你们猜这一次来的是谁?」
「哈哈,前两天是一壶先生和天山雪婆婆,今天极可能就是那位天外不速客。」
「天外不速客好啊。」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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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18: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美丽的挑战者



武林牢铁锁谷上五声雄沉的挑战鼓响过之后,囚犯们满天价响的叫嚣声也随之慢慢静止下来。
全谷顿时呈现著一片紧张的沉静,囚犯们个个脸贴著窗口铁杆,翻着眼晴瞪望谷顶,他们有的占地势之利可以淸楚的看到谷上的七絃琴,有的视线却被凸出的谷壁挡住,但他们仍翘首瞪望不瞬,显然在热切地等待着那个挑战者由七絃琴上掉下来,掉落大索网上,那时他便将成为他们患难同伴之一,和他们分享一份服劳役的滋味。
今天,这个继一壶先生和雪婆婆之后前来挑战的人,当真是人人期待着的那位天外不速客么?
秦舫抬头眺望那百多丈高的七条小黑线,隐约看见已有一个人站在那铁索上等候着,由于距离太高,无法看淸那人的面貌和衣服颜色,当下转望身畔的凌美仙急问道:「凌姑娘,妳看他是不是天外不速客?」
凌美仙似乎觉得他问得太幼稚,噗哧一声轻笑道:「这样高,我哪里看得出来?」
秦舫「哦」一声,耸耸肩道:「妳武功比我高,照理视力也该比我强才对。」
凌美仙两颗美眸大睁,微张小红嘴诧道:「嘎!我武功怎么会比你高?」
秦舫点头肯定地道:「当然,妳起码比我高出三倍。」
凌美仙摇首道:「不。你比我强,刚才你在升降房里抱住我的时候,我怎么挣也挣不开……」
秦舫俊脸大红,扭头往升降房便跑,叫道:「快走。咱们再乘升降房到上面看挑战去。」
凌美仙抬头匆匆一瞥谷上,追上两步娇喊道:「来不及了,你看我师父已经走到七絃琴上啦。」
秦舫停步仰观,果见谷上鸡心窗口那一端的铁索上,此刻正有一人缓缓向站在铁索中间的那个挑战者走过去。不问可知他就是即将接受挑战的武林牢主人,他走到相距挑战者约摸一丈四、五即停身不动,看情形正在与对方答话中。
过了将近盏茶时间,双方仍像开始那样对峙而立,既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声,也看不出他们动过一下,好像两只小鸟静静地栖息在那上面似的。
凌美仙仰望着,脸露诧异道:「咦?我师父怎么搞的?他从来不曾和挑战者说过这么多话……」
正说著,蓦见那七絃琴上人影闪动,武林牢主人已开始绕着挑战者飞掠,双脚迅捷无伦地拨动着七条铁索,一片悲哀的曲调随之嬝嬝传下谷来……
琴音婉转悽切,如一阵一阵刺骨寒风,闻之令人愁绪顿生,不知不觉便想起自己曾经遭遇的一切痛苦或不如意的事。
秦舫不觉又想起自己可悲的身世,也想起此刻被关在牢里的十八年相依为命的师父,再也压抑不住突然涌起的满腔悲伤,眼泪扑簌扑簌直下……
凌美仙毫不表惊异,只露出无限同情之色,靠近他身边,拉住他的袖子道:「你心里一定有着很伤心的事,赶快用手指塞住耳朵,要不然你会伤心到失去神智的。」
秦舫没听见她的话,他已恍恍惚惚的陷于极度悲哀的深渊中,不知身在何处了。
凌美仙情急顾不得羞耻,出手用力撑一下他的臂膀,美脸凑到他耳下娇叫道:「喂,听见我的话么?」
秦舫一痛而醒,霍然低头惊望她,问道:「妳打我?」
凌美仙双颊微晕,低首羞答答道:「快用手指塞住耳朵,你迷糊了。」
秦舫顿也约略省悟武林牢主人的琴曲会使人着魔,但有感觉它太美妙太动听,不听不痛快,便摇头道:「不,我要听下去。」
说罢,抬头再看,只见那武林牢主人仍在七条铁索上飞掠弹琴,身法快逾电闪,而那个挑战着也在铁索上跃来跃去,情形似乎有些狼狈。
凌美仙怕他又听入神,忙拉拉他袖子,开口道:「喂,你知道这曲子叫甚么名字?」
秦舫仰望如故,不加思索的答道:「怀友。」
凌美仙眸露钦佩之光,接着笑问道:「歌词呢?」
秦舫朗声道:「秋月皎洁照屋梁,秋雁哀鸣淸且长,溯依人兮天一方,人生不见若参商……」
歌未完,突见那七絃琴上武林牢主人已发动攻势,遥遥一掌向那个挑战者拍出,后者身形一晃,好像一片树叶被风吹起,摔出铁索,飘飘荡荡的直往谷中掉下来。
秦舫大惊失色,失声喊道:「啊呀!怎么败得这样快?」
凌美仙也微讶道:「哦,这人一定不是天外不速客——啊呀,好像是个姑娘呢。」
那个挑战者眨眼已掉落七、八十丈深,身形愈落愈大,可以看出其一身红衫和窈窕的身材,果然竟是个年轻姑娘。
凌美仙不禁拍手欢喊道:「好呀,我们武林牢从来没有姑娘前来挑战,她算是十年来的第一个了。」
秦舫一看那个姑娘穿着红衫,立感情形不妙,心头怦怦狂跳,两眼睁得几欲滚出,紧紧盯着她掉落的身子,直望到她掉到头顶五丈高的空中,已然认出她正是跟自己同来武林牢而等候在山下的雪里红杨茵茵,只惊得魂飞魄散,骇然大叫道:「天啊!妳是茵儿。」
雪里红杨茵茵一个身子「呼」的一声由他面前掉落,跌入那面大索网内,连续弹起三次方才躺到索网上,看样子是昏厥过去了。
秦舫立即纵身飞落索网内,张臂抱住茵儿的娇躯,惶声大唤道:「茵儿、茵儿……」
许多囚犯看见掉下一个美丽的小姑娘,正派的摇头叹息,邪派的喜得咧嘴怪叫道:「乖乖。原来是个标致的小妞儿。」
「妙极。这一下大爷日子好打发啦。」
「哈哈。格老子愿意替她做苦工,只要她……」
秦舫又急又怒,紧紧抱着茵儿,抬头张望厉喝道:「谁再胡说?你们再胡说我打死你们。」
茵儿慢慢睁开眼睛,等到发觉自己躺在心上人的臂弯里,顿时眸光一亮,挣扎着坐起,欢叫道:「秦舫,你没事么?」
秦舫放开她,瘫痪地跌坐网上,摊手悲叹道:「完了。谁叫妳进来挑战的?」
茵儿跳起来,一些也没有忧虑之色,她对于四面谷壁上的牢窗感到很新奇,一面摆头瞧望,一面兴高采烈地笑道:「他们告诉我武林牢主人要留你在此作画,我不相信,要进来问你,他们不准,要他们通知你出去一下,他们也不肯,我没办法,只好登记挑战了。」
秦舫蹦地跳起,生气地叫道:「可是妳知道妳将被关起来么?」
茵儿不由花容一黯,低首扭扭身子,嘟嘴道:「我不管,我只想见见你。」
秦舫顿足长叹道:「唉,那『饕餮儿』干甚么的?他竟肯让妳进来,好糊涂。」
茵儿脸微抬,偷瞥他一眼,再低头扭嘴笑道:「你不要怪他,他为了阻止我挑战,被我狠狠揍了两下呢。」
索网颤动两下,那个负责管理蛇牢囚犯的三阎王「黄面阎罗」庐布倏然出现在他们身侧,他手里拿着一副精钢手铐和脚镣,脸孔呈现一派冷酷无情的笑容,向茵儿颔头招呼道:「小姑娘,妳是第一百零五号,这就随老夫走吧。」
茵儿茫然问道:「去哪里?」
「黄面阎罗」庐布摇动着手里的手铐、脚镣,发出银银铛铛的声音,嘿嘿冷笑道:「还问去哪里?当然是去第一百零五号牢房中。」
茵儿这才知道害怕,赶紧躲到秦舫身后,紧紧抓住他的双臂惊慌道:「秦舫,怎么办?」
秦舫忙向「黄面阎罗」拱手道:「三阎王,请您容许在下先带她去见你们牢主好么?」
「黄面阎罗」摇头冷笑道:「没用,凡是被打下来的,槪无情商余地。」
茵儿忽然探头向他皱鼻子,哼道:「我是来找我师兄的,我才不管你们这些臭规律。」
「黄面阎罗」颇觉好笑,举手指著那些牢窗上的囚犯,笑道:「妳看,好多囚犯都在看着妳,妳好意思撒泼么?」
茵儿摆头左右看看,果然有好多囚犯望着自己露讥笑,顿时又急、又愧、又怕,紧抓住秦舫不放,瑟缩地道:「秦舫,怎么办?怎么办?」
秦舫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他知道这事情已糟糕到除非自己能打败武林牢主人,否则便无法挽救她免于入牢的地步。唉,怎么办?她在挑战之前为何不想一想?到现在才问我怎么办,简直莫名其妙……
「黄面阎罗」不耐烦地皱皱眉,目光闪闪凝住茵儿沉声道:「小姑娘,妳是否要老夫动手?须知这对妳是不光彩的。」
秦舫忽然想起凌美仙,转脸看去,那谷径上已不见她的影踪,心知她退去必有道理,无奈之下,只得回对茵儿道:「茵儿,现在妳先跟他去,我这就去见武林牢主人替妳求求情,好么?」
茵儿霎时眼泪一粒一粒滚下,哭道:「要是他不肯放我呢?」
秦舫垂头叹息道:「那只好拚命了,虽然拚命的结果是我完蛋……」
茵儿掩脸大哭,跺脚道:「我该死,我害了你……」
秦舫轻拍她的背肩,再推她过去道:「走吧,勇敢一点,别教人讥笑妳。」
茵儿走上两步,回头望着他哭啼啼道:「要是他不放我,你一定要来看我?」
秦舫眼睛也有些模糊,点点头道:「我会的,妳不要太伤心……」
「黄面阎罗」于是带着茵儿走出大索网,跳上谷径,沿着往下伸的谷径走了一段,进入一个洞道中……
秦舫泪眼模糊的望着她消失于洞道内,心头像被刀割切著,可怜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只因一时任性,终于走上了悲惨的道路,她将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坐牢,每日将以粗米饭和萝卜干充饥,还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囚犯们一起做苦工,甚至可能永无出牢的希望,宝贵的生命和青春尽付于黑暗中的牢房中……
他愈想愈害怕,愈想愈焦急,猛然顿足纵出大索网,疾疾往升降房奔去,奔进洞道中突见凌美仙静静的斜倚在升降房门边,看似早知道他会来,正在等候他的样子。
秦舫霍地住足,尴尬一笑道:「我以为妳已经上去了呢。」
凌美仙退入升降房内,神色幽伤的苦笑一下,道:「我自知帮不了你的忙,所以只好躲到这里来了。」
秦舫举步走进升降房,顺手拉上铁门,激动地道:「我要去见见妳师父,请妳开动好么?」
凌美仙伸手到铁门上的消息按了两下,升降房轰轰响着慢慢往上升去。
「她是你甚么人?」
「师妹。」
「她为何要来挑战?」
「看我。」
「哦。你们感情很好?」
「嗯……」
「她长得很美。」
「嗯……」
「要是我师父不答应释放她,你打算怎么办?」
秦舫抬目凝望她一阵,忧郁地问道:「妳师父没有释放她的可能么?」
凌美仙垂眼避开他的视线,淡淡道:「我师父如果释放她,恐怕必须把全牢的囚犯也一齐释放才行。」
秦舫颓然垂头,道:「妳能不能帮我的忙,替我想个妳师父愿意接受的办法?」
凌美仙摇摇头,轻声道:「不……」
秦舫微微抬起脸,斜视她问道:「妳不,还是妳师父不?」
凌美仙苦笑道:「就算是我不,你也没有生气的理由,我们本是敌对的,不是么?」
秦舫觉得有道理,只好点点头,默然不语。
凌美仙也垂首沉默著……
不一会,升降房升到顶,秦舫拉开铁门当先冲出,奔进客厅里,只见那位武林牢主人正凭立于鸡心窗边,面向窗外凝神遐思,神态雍容悠闲,好像已将刚才打落一个挑战者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未等秦舫开腔,便先开口冷冷道:「秦舫,你可以下山去了。」
秦舫一怔,讶然道:「你说甚么?」
武林牢主人面向窗外凝望,身形分毫不动缓缓道:「我知道你已不会为我作画,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
秦舫忙道:「不,我还给你作画,只要你肯释放我师妹。」
武林牢主人头微仰,冷漠地道:「我早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我要你下山。」
秦舫呆了片刻,抗声道:「我师妹年幼无知,你不能这样绝情。」
武林牢主人仍冷漠地道:「是的,就因为她年纪太轻,所以当我明白她的来意后,我破例劝她不要挑战,可是她不听,像这样不知好歹的小姑娘,不给她吃吃苦头,倒
教她以为武林牢是可以开玩笑的呢。」
秦舫又呆了半晌,朝他走上两步一揖道:「我师父曾教我不可向人低声下气,现在我只好向你低声下气一次,你能否找出某种依据释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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