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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狂云

[完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血魔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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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8 18:31: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桃瘴怎禁玉手分
  郑敬之厉声道:“玉儿,给我站住。”
  言馨玉停住脚步,面色惨白,倒也并无惧色,心中早已对蒋同维恨如头醋,自怨自艾道:
  “都怪我看走了眼,怎地挑上了这么个没起色的货,原以为他能找些高人名士,整治左丘明这厮一番。
  “谁曾想拉来的都是些人熊货囊的东西,成不得事不说,反大丢其丑,本小姐可要被你害惨了。”
  蒋同维头儿既一开,下面的话便再无迟滞,便将他和言馨玉在草丛中的对话一五一十说将出来,说到后来竟忘了遮掩,连把武功心法送给言馨玉的事也说将出来。
  何瑞卿听完,险些没被气死,悬在蒋同维头上的手掌蓦然下击,蒋同维惨叫一声,委顿于地,何瑞卿厉声道:“崆峒派从此没了你这号人物。”
  众人见蒋同维虽未死,却是被废了武功,又被逐出门墙,那是比死还要难受几倍的事啊。
  何瑞卿又向言馨玉一伸手道:“拿来。”
  言馨玉从怀中取出三本书,向地上一丢,冷哼道:
  “是他自愿送我的,我还不稀罕呢。”转身径自回庄去了。
  一名崆峒派弟子跑过来,把书拣起,回去交给何瑞卿。
  何瑞卿仰天长叹道:“我崆峒武功从此流传于外了,我何瑞卿死后何颜见本派的列祖列宗。”
  他捶胸跌足,状甚凄苦,意思自是说:
  这些武功心法在言馨玉手中多天,便抄也抄出几份副本来了,想完全收回是不可能了。
  鲁有朋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至此,直惊得目瞪口呆。
  郑敬之和言伯起对视一眼,均是羞愤欲死,眼见何瑞卿做张做致,正是为了羞辱自己,偏又一句话也不说。
  何瑞卿自伤自怜了一阵,又厉声道:“言伯起,你居然教女儿出卖色相,骗取我派武功,这等下三滥的手法都有脸使出来,我看你以后有何颜面在江湖立足,你们纵然学会了我派武功,我也定让你们死在我崆峒的拳剑下。”
  说完,拂袖而去,门下弟子纷纷追随而去,只有蒋同维一人辗转尘土中,不住的出声呻吟。
  言伯起身子一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得前胸皆红,左丘明忙扶住他道:
  “言掌门息怒,此事也算不得甚大事,切勿伤了身子。”
  郑敬之道:“龙儿、虎儿,扶你爹爹回房歇息,这事我来处理。”
  言龙、言虎上来,扶着言伯起,一步一步,蹒跚地回庄去了。
  郑敬之看了看左丘明,似有话说,却又殊难启齿,一顿足,也回庄去了。
  冰歆如兀自睁大了眼睛,喃喃连声道:“怎会是这样?怎会是这样?……”
  左丘明苦笑道:“鲁前辈,你怎地这么巧儿赶到这儿来了?”
  鲁有朋道:“那里有甚巧的,那天你去后……”
  他忽然停住了,见那几十个恶少兀自坐在地上,没得他的话,竟是没一人敢走,他一跺脚道:
  “滚,都给老子滚得远远的,把地上这几个死不死、活不活的家伙也给老子带走。”
  那几十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起来,有几人把蒋同维、贾斯文等人抱上马鞍,几十匹马没命价向前奔去,片刻间已驰出视野,庄前空空荡荡,只剩下鲁有朋、左丘明和兀自书空咄咄的冰歆如。
  鲁有朋看了看冰歆如,低声道:“左丘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便拉着他向旁边走去。
  左丘明一怔,不知他有什么机密的事,这等鬼鬼祟祟的,走出二十余步,鲁有朋低声道:“左丘公子,那天你一走,那主儿就找上头来。”
  左丘明微笑道:“你定是帮我拦住了她,多谢。”
  鲁有朋脸一红,道:“我倒是真想,可没敢,我不是惜命,而是饶上这条老命也没用,左丘公子,你怎地惹到她头上了,这麻烦可大了。
  “老花子到处找你,就是想告诉你,先回尊师处躲上些日子,那主儿不会长留在中原的,等她走了,你再出来,可万万逞不得强。”
  左丘明见他一副慎重又慎重,诚惶诚恐的模样,失笑道:
  “多谢美意,她找我也没甚恶意,我不过是不愿见到她而已。
  “你还没说怎么会这么巧儿赶到这儿的呢。”
  鲁有朋瞪视他有顷,笑道:“没事就好,我那天便急着给你送信,叫手下的弟兄们分头找寻你的踪迹,没得到你的消息,倒听说蒋同维这混蛋联系了一群酒肉朋友,要来寻你闹事。
  “我想你虽然不在意这些小事,我既然知道了就要管上一管,本想在半道把这些家伙截住,先打得他们哭爹喊娘再说。
  “谁知一出来却被那主儿跟上了,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甩掉,就晚来了一会,闹出恁大的乱子来。”
  左丘明这才明白,笑道:“前辈,天色已晚,何不进庄喝上两杯?”
  鲁有朋道:“郑老爷子怕是无心待客了,另外那主儿找你找得紧,言道不找到你绝不罢休。
  “沾染上了她总不是好事,她现在寻你寻不着,专跟在我后面,我还是到别处去,把她引开。”
  左丘明好生感激,笑道:“那就暂且别过,改日再会。”
  鲁有朋又道:“左丘公子,不是老花子多嘴,这万马堂你也不能住了,还是赶紧离开为上,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左丘明点了点头,鲁有朋便甩开大步走了。
  左丘明走回来,冰歆如已醒过神来了,笑问道:
  “这老头儿有甚要紧事,神秘兮兮的。”
  左丘明道:“也无甚事,不过是几句闲话,咱们快回去吧,里面不定闹成什么样儿了呢。”
  冰歆如一听,“啊呀”一声大叫,先跑进去了,左丘明不明所以,也加快脚步跟在后面。
  甫跨入内宅庭院,便见郑婵娟从里面跌跌撞撞,神色慌张地跑出来,见到左丘明,直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气喘吁吁道:
  “左丘公子,求你大人大量,救玉儿一命吧,她人小不懂事,作出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代她给你赔罪……”
  左丘明不待她说完,已知事态严重,飞身闯进内宅里。
  但见言龙、言虎垂手待立,面无人色,言馨玉跪在客厅中间,言伯起一只手掌便停在她头上尺许处,却是被先到一步的冰歆如托住了,郑敬之则坐在椅上,脸上羞辱、悔恨、恼怒种种表情渗杂一处,说不出的痛苦。
  左丘明急忙把言伯起扶到椅子上坐下,惶恐道:
  “言掌门,一点小事,何必如此动怒,况且此事原是晚辈的不是,您这一掌下去,叫晚辈何颜为人。”
  郑敬之开口道:“左丘公子,你毋须为她讨情,我真是没脸面见你呀。”
  左丘明道:“不是晚辈斗胆,敢管前辈的家务事,这事委实是因我而起。”
  说着把初见言馨玉时所说的狠话复述一遍。
  郑敬之道:“这我早知道了,年轻人气头上说一两句过头话有甚大不了的,一笑也就过去了,况且她的话也是不受听的很。
  “可是她现今做出这等事体来,叫我何颜面再见江湖中人?”
  言伯起忽然在郑敬之面前跪下道:
  “岳父,都是我教女无方,致贻家门之羞,请岳父责罚。”
  郑敬之扶他起来道:“这是事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我对她宠溺太过,罪实在我。”
  左丘明笑道:“郑老前辈、言掌门都言重了,不过是一恶作剧,何足挂怀,你们既能原谅晚辈的过失,又何必一定要把这事看得太重,付之一笑就是了。
  “今日如果要罚言小姐,那还不如罚我,有天大的罪过也只归到我身上便了。
  “郑老前辈和言掌门一定要行家法,晚辈只有掉头而去,终身不得相见了。”
  郑敬之喟然叹道:“左丘公子既这样说,我等若锐意处罚倒像是矫情了,也罢,今日的事就此了结,玉儿,起来吧。”
  他明知如此做实在难以向江湖同道交代,何瑞卿一掌废除爱徒武功,并将之逐出门墙,责罚可谓至公无私了,但若让他也照样画葫芦,责罚自己最钟爱的外孙女,却委实难以做到。
  左丘明既然语意决绝,自己纵想处罚也是势所难行,便借驴下坡,以后的事只有以后再说了。
  言馨玉站起往门外走,言伯起怒道:
  “孽障,还不谢过左丘公子为你求情之恩。”
  言馨玉回身道:“左丘明,今日之辱我会终身不忘,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身败名裂。”
  说完,一撩帘子,冲出去了。
  言伯起大怒道:“这孽障……”起身便欲追,却被左丘明拦住了。
  郑敬之叹道:“伯起,算了,等她气消后再慢慢教训她,这孩子是再宠不得了,左丘公子,请你千万不要介意。”
  左丘明笑道:“怎么会,正好半斤八两,这算是扯平了。”
  郑敬之苦笑了笑,扬声道:“拿酒来,我陪左丘公子喝上几杯,权当赔情吧。”
  左丘明笑道:“酒是要喝的,其余的可万万不敢当了。”
  下人们摆上酒席来,郑敬之、言伯起虽心绪烦恶,还是强颜笑着为左丘明劝酒、布菜,郑婵娟在一旁也是没口子的道谢。
  喝到一半,便有一丫环慌张来报,言馨玉自己骑了马冲出庄子,不知去向了。
  郑婵娟登即慌了手脚,急忙让言龙、言虎骑马去追,自己终因挂念丈夫伤势,不敢离开。
  晚饭过后,左丘明回到室内收拾行囊,恰好冰歆如进来,笑道:
  “你可是要走?”
  左丘明道:“我只是先收拾好,等你决定了。”
  冰歆如黯然叹道:“是该走的时候了,或许我根本就不该来,只是怎样才能不被人察觉呢?”
  左丘明低声道:“你先回屋修书一封,留在桌上,讲明你我离去的缘由,然后嘱咐那些丫环们,只说你头痛要睡觉,不要让她们打扰你,然后你从窗子出来,我背你出去。”
  冰歆如依言去了,左丘明把行帮负在身上,悄悄去前院牵了两匹马出来,庄内上上下下正忙乱着,倒无人注意她。
  左丘明把马牵至庄前一里处,寻一棵树拴了,又回身越墙潜入庄内,在冰歆如窗下敲了两下。
  窗子一开,冰歆如也提着行囊越窗而出,左丘明把两个行囊系在一处,左手提着,把冰歆如负在背上,越穿房越墙而出。
  冰歆如倒觉得很好玩,在他耳边悄声道:
  “你说咱们这像是做贼,还是像私奔。”
  左丘明笑道:“都像,只是不像好事。”
  来到拴马之处,两人不敢稍有迟疑,上得马背,逃命也似的疾奔狂驰。直至四十里之外时,方才安定下心来。
  左丘明笑道:“那天小乙便说要把你偷出来,我说不行,没想到终归还是用的这一招。”
  冰歆如道:“只不知小乙现在何处?”
  左丘明道:“我们只管走路,他自会找上我们,这些日子他不知又搜罗些什么宝贝,大概天天都想着向我们炫耀,怕是早等得不耐烦了?”
  其时两人都勒住马,并辔携手缓缓而行。月色正明,照得周遭朦胧氤氲,直令人心疑身处梦中。
  两人忽然间都有个想法:
  但愿这条路永无尽头,两人便在月光中,永远的这般走下去。
  两人同时侧转过头来,又都读懂了对方眼睛中的含意。
  四目交融,情意无限。
  两人就这般无言地坐在马上,一任马之所之,心中都充塞着安详、平和、快乐、幸福之情,虽不是在梦中,却也与梦中无异。
  不知走了多久,马突然停了,二人身子俱是向前一倾,方始憬醒。
  原来是路到了尽头,马不知向何处去了。
  左丘明辨明了方向,提马转向右面的岔道,冰歆如忽然幽幽道:
  “不知玉姐这时在哪呢?明哥,你恨她吗?”
  左丘明沉吟道:“恨当然是有些,但瞧在她外公、父母的情分上,想恨无是没办法,这就叫做投鼠忌器吧。”
  冰歆如叹道:“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来。”
  左丘明道:“她这人外表豪爽,心地却甚狭仄,心机又深沉无比,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言掌门颇有城府,郑老前辈老谋深算,却都是血性至诚之人,这位言大小姐嘛……”
  他停住了口,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没看透言馨玉,竟尔难下定论。
  暗叹道:女人心,海底针,谁能揣摩得透呢。
  冰歆如幽幽道:“我不管她以后会怎样,我以前一直当她是亲姐姐,有什么话不能当父母说的,也都对她说。
  “那时候我和她最发愁的就是一件事,要是长大嫁人了,岂不就要分开了,或许一生中也见不了几次面。
  “她便和我说,若是有好男儿,我俩便嫁给一个人好了,便可终生不分开了。”
  左丘明唬了一跳,险些从马上栽下去,急忙坐稳身形,脸竟有些发烫。
  冰歆如苦笑道:“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出了这件事后,我突然觉得她已离我很远,再不是以前那个无话不说,亲如同胞的姐姐了。”
  走着走着,马突然不走了,啃食起路旁的青草来。
  冰歆如笑道:“庄里上下都乱了套了,这马一定是没人喂。
  这会儿饿了,我也有些心烦意乱,咱们找个地方先歇一歇,让马也吃些草。”
  左丘明拣了一处有水草的地方拴了马,让马自在饮水吃草。便和冰歆如藉草而坐,两人老半天都觉无话可说。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左丘明道:“不好,是他们追我们来了。”
  冰歆如道:“他们怎地这样快就发现咱们离开了?
  “可别让他们发现,又要多事了。
  须臾,马蹄声已近,听得分明是两匹马,却听马上人气声促急道:
  “师弟,那妖女真在前面吗?”
  又一人道:“绝不会错,那妖女被人困在前面的通天谷中。”
  先前那人问道:“是她一个人吗?”
  后面那人道:“正是,也不知她怎地落了单,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两匹马风驰电掣般过去了,也听不到马上人说话的声音。
  左丘明和冰歆如对视一眼,忽然同时出声相询:“救还是不救?”
  左丘明笑道:“你这个好姐姐不知又惹出什么祸来,惹得人家三更半夜找她算账。”
  冰歆如担忧道:“你一个人行吗?又要保护我,要不还是先回庄上搬救兵吧。”
  左丘明道:“来不及了,等搬来救兵,言大小姐怕是已人头落地了,这些江湖豪客未必都懂得怜香惜玉。”
  两人上了马,向前面赶去,不多时,后面又是骤雨般的马蹄声。
  左丘明回头看时,十几匹马已然冲了上来,见到他们并不稍缓,疾风一般席卷而去。
  左丘明心下骇然,寻思道:“遮莫是崆峒派有人欲为蒋同维报仇,拉来这么多人与言馨玉作对?”
  他一边想着一边鞭马快进,紧缀在前面那彪人马之后,那些人并未在意他们,马上人也都不说话。
  约有一个时辰,来到一处山谷,入口处甚是狭仄,只容两马并行,前面那彪人马列队进了谷口,左丘明和冰歆如也随后进入。
  进得谷来,即见前面黑压压一道人墙,左丘明低声道:
  “言大小姐这番祸可是闯的不小,咱们先进去再说。”
  两人下了马,挤进人墙中,前面的人倒也礼貌谦逊,觉得有人要上前去,便自动让开路来,也不回头看看是谁,两人竟毫不费力地挤到前面。
  左丘明待看清被围住的那人时,便像被马蜂蛰了一下似的,忙不迭拉着冰歆如要往后退,可才退了一步却又停住了。
  冰歆如早已看清那人并不是言馨玉,而是凤凰宫的少宫主慕紫烟。
  左丘明略一思忖,低声道:“你待在这儿千万别动,我去帮帮慕姑娘,如果事态不好,你就回万马堂吧。”说完便走了出去。
  冰歆如全然不理会他的话,见他走出去,也紧随其后,左丘明却是叫苦不迭。
  慕紫烟正持剑坐在一块圆石上,抬眼看见左丘明进来,先是一喜,复又大怒道:
  “左丘明,你到这儿来作甚?”
  左丘明笑道:“多日不见,姑娘一向可好?
  “在下也是偶然路过,来和姑娘打个招呼。”
  慕紫烟冷冷道:“我好不好关你甚事?你招呼也打过了,赶紧领着你那娇滴滴的冰大小姐走路是正经。”
  人群中有一人笑道:“左丘明,你是落花有意,怎耐人家流水无情,你这风流浪子也吃瘪头了吧。”
  又一人喊道:“左丘明,你风流得也过了头了吧,领着一个姑娘去讨好另一个姑娘,那不是自讨没趣吗,可别两人都跑了,你就一个也得不着了。”
  左丘明既不动怒,也不出声,仔细打量周遭情形,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这通天谷形若酒壶,肚腹虽大,颈部仅有丈许方圆,四周山壁如刀削斧劈,光滑异常,真像一个没有塞子的酒壶。
  周遭排满了人,粗略一算,也不下二百人,数十枝松明火把照得谷内亮似白昼。
  慕紫烟周围已横躺竖卧了二十余具尸体,慕紫烟面上,衣服上也是血迹斑斑,显是杀人时溅上的,她两眼望天,傲睨群雄,全似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慕紫烟冷哼道:“左丘明,我的话你没听到吗?你还不快走,要吃我一剑吗?”
  左丘明尚未答话,冰歆如不忿道:
  “你这人凶巴巴的好没道理,他是好心想帮你。”
  慕紫烟一怒却又忍住,挥手道:“我不用你们帮,你们快些走吧。”
  言下甚是不耐。
  左丘明知道她是怕自己也陷身这里,暗自思忖:
  凤凰宫主真乃神机妙算,似乎算定了她弟子有难,才给我定下了“不即、不离”的要诀,既然答应了人家,说什么也不能拔腿便溜啊,可如何打发这二百多人,却是计无所出。
  周围人等甫见他现身,便群相耸动,眼见一个慕紫烟已然扎手之至,若再加上个左丘明,那不是如虎添翼吗?
  但见他既不说话,也不表明态度,都惊疑不定,不过听他和慕紫烟的对话也可知他即便不是敌,也绝非是友。
  人群中有人喊道:“左丘明,你要脸不要,人家这么赶你你都不走,你天天练的是武功啊还是城墙功?”
  左丘明笑道:“是哪位朋友要考较在下,请出面赐教。”
  慕紫烟怒道:“左丘明,我再和你说一遍,这里的事不用你插手。”
  左丘明道:“我可不是管你的事,是有人想知道我练的是什么功,我总得告诉人家啊。”
  他眼睛盯在一个中年汉子脸上,这人正是刚才说话的人。
  那中年汉子被他盯得发毛,不得已站出来道:“左丘明,我不是怕你,不过我们今天都是为这妖女来的,你要架梁子我改日奉陪。”
  左丘明道:“拣日不如撞日,就在此了结吧。”
  他蓦然前冲,已至那汉子面前,手起一掌,奔雷也似的袭向那汉子面孔,那汉子不虞他身法如是之快,急忙中忙施出铁板桥功夫,身子平平向后折去,这一式功夫也是俊极,周围不少人登即大声喝彩。
  左丘明掌势倏变,向下一抓,抓住那人腰带将之提了回来,人群中抢出几人来救,左丘明却已提着那汉子退回原地。
  那汉子穴道并未被封,但左丘明手掌便在他脐下丹田处,说什么不敢动上一动。
  左丘明笑道:“你可知道我练的是武功还是城墙功了?”
  那人心骇欲死,忙道:“是武功,不是城墙功。”
  左丘明微微一笑,把那人抛过人墙外,那人满面羞惭,径自出谷去了,跟他来的几人也悄悄跟了出去。
  一老者越众而出,拱手道:“左丘公子,你和凤凰宫非亲非故,何必护着这妖女,听我一声劝,还是离去吧。”
  左丘明道:“你们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弱女子,传扬出去不怕人耻笑吗?
  “我左丘明和凤凰宫是无甚渊源,可也不能眼看着你们恃众凌寡,围攻一个弱女子。”
  他此言一出,登时群情激愤,有几人大声道:
  “她若是弱女子,世上的女人岂不都成老虎了?男人早被吃光了。”
  “她是豺狼心性。”
  “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魔。”
  左丘明骇然道:“姑娘,你出道未久,怎地惹下这许多对头?”
  慕紫烟冷“哼”道:“他们也配做我的对头。”
  眼光中充满鄙夷不屑之意。
  左丘明倒糊涂了,他高声道:“各位和这位姑娘都有什么过节,何不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冤家宜解不宜结。
  “能大事化小当然好,要是小事再化小就再好不过了,何必一定动刀动枪的呢。”
  那老者沉声道:“左丘公子,老朽两个儿子二十年前失陷南荒凤凰宫,至今生死不明,你说这梁子怎生化解?”
  左丘明道:“两位令郎既是生死不明,前辈何不去南荒寻觅,反和这姑娘为难?”
  那老者道:“我擒下这小妖女,不愁凤凰宫不还我儿子,还不出人来便还命。”
  其他一些人也纷纷诉冤道苦,左丘明这才知道,这些人均是父母、兄弟、师傅、同门等人昔年被凤凰宫主所杀,却寻到慕紫烟的头上来报仇了。
  他笑道:“各位,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这些过节都是和凤凰宫主结的,怎地找到她弟子头上了?
  “凤凰宫主便在辰州,各位何不到辰州了结?”
  慕紫烟冷笑道:“家师早回南荒了,家师若在,这些妖魔小丑还敢现身?
  “早有多远便逃多远了,想抓都抓不住。”
  众人闻言,无不愧赧,显是被说中了心病,那老者清清嗓子道:
  “这位姑娘,我也不难为你,权且委屈你到舍下盘桓几日,传书令师,让他把我儿子交还即是。”
  他话未说完,便有四五人嚷了起来,一人道:
  “葛老头,你这是放的哪门子屁?我师傅被凤凰宫杀了,我今天非把这小妖女斩成十七八块不可。”
  又有人大哭道:“先父不幸命丧凤凰宫,我说什么也得和这妖女拼命……”
  左丘明听到这里,已见分晓,陡然间大喝一声道:“住口。”
  这一声大喝乃蓄足内力而发,足可追美长坂桥张翼德那一喝,古今辉映,可称“喝”中双璧。
  众人都被这一声大喝震得耳鼓嗡嗡作响,有一些胆子小的手中兵器尽皆落地,那老者也不禁后退三步。
  慕紫烟全不领情,冷冷道:“你放着正经事不做,在这穷吼作甚?莫非是吃饱了跑这儿寻消遣来了。”
  左丘明知道她是要激自己出去,并不生气,转头看看冰歆如,冰歆如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用手指刮脸羞他,笑吟吟的并不气恼,显然也看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
  慕紫烟用剑一指那老者道:“姓葛的,你儿子不在凤凰宫,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你那两个儿子也好不到哪去,他们便再练上几辈子,我师傅也不屑于杀他们。
  “至于他们是被人杀了还是喂了狼了,你回去好生做梦等你两个儿子的冤魂告诉你吧。
  “你若硬想栽在凤凰宫头上,那就上来吧,凤凰宫杀的人多了,哪在乎再添两个冤魂野鬼。”
  姓葛的老者老脸涨红,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不敢单身出来挑战。
  慕紫烟又环顾四周,道:“适才是哪位英雄口出狂言,要把我斩成十七八块了,怎地还不出来动手?”
  那人藏在人群中不敢出声,他是心中发誓要把慕紫烟斩成十七八块,可那也得别人把慕紫烟打倒以后才能如愿,若是现在出去动手,反要被人斩成十七八块了。
  殊不知众人都是一般的心思,专等不要命的上前拼命,自己好捡个现成便宜,如此你观望我,我观望你,均是逡巡不前,有按捺不住的想要上前拼命,一看到慕紫烟身子四周那二十几个不要命人的榜样,便不禁斗志全消。
  慕紫烟也是心中气苦,她那日出了太武庄,总觉得那老花子鬼鬼祟祟的似有隐情,便暗中蹑着他。
  果然听到鲁有朋招集弟子,四下打听左丘明的行踪,她想:
  丐帮耳目众多,这等打探人行踪的事自是最为在行,便一意跟定了鲁有朋,要着落在他身上挖出左丘明来。
  没想到螳螂捕蝉,麻雀在后,昨日上午她便发觉有人尾缀在后,她既不知这些人是甚来路,也未着在意里,以为这些人也和自己一样,是在跟踪鲁有朋,寻丐帮的晦气。
  巳牌时分,刚到通天谷外,几十人突然现身,不由分说,刀剑齐施,便斗将起来。
  慕紫烟全无防范,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又不明缘故,不愿遽下重手伤人,竟被逼退进谷里。
  待她明白内因时,谷内已聚了上百人,她几次欲冲杀出一条血路,都被众人拼命挡回,谷的出口太窄,全无回旋余地,她一人一剑,说什么也抵不过百多柄兵器。
  她身处强敌环伺之中,心里明白,若是被乱刀砍死了还好,若是受了伤落在这些人手上,那可就生不如死,求一死如登天了。
  是以出手之际先求自保,杀敌的威力便减弱了几分,更加冲不出去,那些人虽把她困在谷里,却也损折了二十几人,便无人再上前挑战,双方竟成对峙局面。
  那些人并不着急,虽是在深谷内,却尽可派人去买食物,喝的有酒,吃的有肉,只要双眼睁圆了别让她跑了便成。
  而慕紫烟不吃不喝,又要耗费心力提防着,不出三天,即便没人上前动手,也把她硬生生困死了。
  慕紫烟自是也深晓这其中的利弊,叵耐冲即冲不出,除了固守也别无良策。
  她单身一人,既无朋友,更无知交,此时可真是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固守也不过是待毙而已,待得后来,人越聚越多,她也是越来越绝望了。
  不意左丘明突然冒了出来,慕紫烟先是大喜,旋即便想到:
  多他一人也不过是多送上一条性命,凭两人之力也未必能冲出谷去,况且他还带了一个不懂武功的千金大小姐,又需人保护,胜负之数与以前一样。
  便冷言冷语逐他离开,谁知左丘明倒真像练过城墙功似的,任她怎样冷言厉色,全然不为所动。
  左丘明审时度势,知道在谷内与这些人是绝讨不了好的,关键在于出谷,只消到平原上,尽可施展轻功逃逸,众人中便有轻功好的,也未必敢贸然来追。
  心中计较已定,他仰天打个哈哈道:
  “各位,你们就在这儿慢慢算账吧,本公子可不奉陪了。”
  起身便向外走去。
  慕紫烟心头一酸,几欲泪流,她固然不希望左丘明陪她一起死,但见他如此无情,又没来由的心痛。
  周围人等不意他忽然抽身而退了,均以为他是怕了这阵仗,而且也都知左丘明与凤凰宫并无渊源情分,他先前仗义执言也不过是青年侠少的通病,不管怎样说少了他这个强敌实在是可庆幸的事。
  左丘明左手挽着冰歆如,临近人墙时,那些人自动闪开一条小道,左丘明所争正在此一刻,蓦然间拔剑挥出,数十道剑光分袭向两侧,喝道:“要命地闪开。”
  两侧人众猝不及防,只得向后退,空隙又增大了不少,左丘明大声道:
  “慕姑娘,快向外冲。”
  手中剑不停挥出,忽尔左冲,忽尔右击,迫得两侧人众不住反退。
  慕紫烟先是一怔,转念间便已明白,腾身跃起,跃到左丘明身边时,低声道:
  你管左边,我管右边,左丘明应了一声,果然专顾一边,慕紫烟剑式迭发,将死命冲上的几人迫退。
  慕紫烟身形一动,围在里面的人才知中了计了,齐发一声喊,各舞兵器冲压过来。
  左丘明和慕紫烟此时已近谷口,众人与他俩的接触面越来越小,几近单打独斗之势。
  冰歆如不会武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忙出得谷去,牵来自己的两匹马,又在散落在外的马群中选了一匹,拉到谷口道:“你们快上马。”
  其时左丘明和慕紫烟由背对而成并肩立于谷口,反把先前围困他们的人堵在谷内。
  左丘明道:“慕姑娘,你先上马,我来断后。”
  慕紫烟连出三剑,迫得攻上的三人各退了一步,道:
  “要逃一起逃,要死一起死。”
  左丘明道:“贵宫的桃花瘴乃天下一绝,就让他们尝尝桃花瘴毒的厉害吧。”
  慕紫烟一怔,刚要说:“我凤凰宫从不使瘴毒。”
  但人在生死存亡之际,脑子也是较平时灵光,瞬间便明白了左丘明的用意,故作为难道:
  “桃花瘴毒中者无救,一旦施出,方圆几里人畜俱亡,家师严令不许擅用。”
  左丘明急道:“再不施出,我们就被剁成肉酱了,管他严令不严令的,救命要紧。”
  慕紫烟故作沉吟,先攻出数剑,然后剑交左手,向袖内一摸,掏出一件物事来,在众人面前一扬。
  众人不待看清她手上是何物,已齐发一声喊,没命价的向洞里逃,你推我搡,力气小的被挤倒在地,众人便从他身上践踏而过。
  左丘明和慕紫烟也同时回身,腾空一跃,已然落至马背,两腿一夹,三匹马绝尘而去。
  三人犹恐后面有追兵,在大路上奔驰一段后便落荒而逃,这一带都是一人高的草场,一进入草丛中,当真是如龙入海,即便有人追来,也难以寻找。
  穿越草场后,又上了一条大路,三人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勒住坐骑,缓缓而行。
  慕紫烟道:“我只道今日必死无疑,没想到你出面救了我。”
  左丘明笑道:“哪里是我救了你,是你的桃花瘴救了我们,要不然怎能轻易摆脱掉他们。”
  冰歆如问道:“我怎地没看到桃花瘴是什么样?那些人真的没救了吗?”
  慕紫烟笑道:“好心实的妹子,他那是随口骗那些人玩的,你怎么也相信,你这一生可要被他骗苦了。”
  说着从袖中掏出那件物事来,道:“这就是我适才放出的桃花瘴。”
  冰歆如一看,不过是方普通的绢帕,也不禁失笑,却又疑惑道:
  “那些人怎地也会上当,他们可都是老江湖了。”
  左丘明笑道:“南方荒夷沼泽之地每多瘴气,人畜中者必死,也有一些门派采集瘴毒,制成毒剂,偷偷施出时往往令人防不胜防。
  “这些人正因为是老江湖了,才对瘴毒闻名胆落,凤凰宫本处南荒,周围也有瘴气,所以我一说让慕姑娘施发瘴毒,他们便深信不疑,这会子怕是还没醒过神来呢?”
  慕紫烟笑道:“你也够阴损的了,这些人过后必不敢保证自己没中瘴毒,各种解毒药也是要大吃特吃的,几天的上吐下泻是免不了了。”
  冰歆如见左丘明和慕紫烟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酸酸的,当她看到左丘明和慕紫烟在谷口并肩御敌时,已然自惭形秽,心想自己倘若也会武功,与左丘明并肩闯荡江湖,该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而现今自己反要处处需要左丘明保护,岂不成了累赘?
  想着想着,眼泪几欲流出,忙转头向路侧,强行忍住。
  左丘明又道:“尊师回驾南荒,怎放心把你一人留在中原?”
  慕紫烟笑道:“不让我一人留在这儿,还给我配备一些侍卫、保镖吗?
  “你师傅让你一人闯江湖,不也挺放心的吗?”
  左丘明也笑了,心中却暗自思忖:
  我师傅可没留下恁多的仇怨让弟子来担当。
  这话就不好说出口了,此时他才深深体会到当日凤凰宫主让他“不即、不离”的苦心,自己原以为是句虚言,满口应承下来,看来以后的日子怕要不好过,但愿那:
  “不爱、不负”四字可万万别再不幸而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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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8 18:31: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狗盗岂只赚强秦
  三人来到一个小镇,寻一家客栈住下,那掌柜的见左丘明和慕紫烟腰悬长剑,慕紫烟又是浑身浴血的样子,直唬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左丘明好言抚慰道:“掌柜的,我们兄妹三人路途遇上强盗,让我们杀了,你先给我们准备三间上房,再拿些吃的来。”
  那掌柜的股栗不已,急忙去准备,又把大师傅从被窝中拉了出来,为三人准备酒菜,然后便回到自己房里,在观音菩萨前大念起“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来。
  慕紫烟看到掌柜的神情,已明了几分,失笑道:
  “这可不得了,一路上不知要吓坏多少人,只可惜没带换洗衣服。”
  冰歆如道:“慕姐姐,你若不嫌弃,我这倒有几套衣服,你先将就着换上吧。”
  慕紫烟这才发现,自己和冰歆如高矮、胖瘦差相仿佛,若不看脸,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笑道:
  “妹子,你心眼真好,给我作妹子好了,他就不敢欺负你了。”
  冰歆如心头酸楚,忍了许久的泪水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慕紫烟大惊道:“怎么?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左丘明知道她是又想起言馨玉了,至于想到言馨玉为何一定要哭,也是揣摩不透,笑道:“她一定是又想到伤心事了。”
  慕紫烟“啊”了一声,以为冰歆如是想起了故去的父母兄弟,笑道:
  “好妹子,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
  拉着冰歆如的手回房去换衣服了。
  有顷,一桌酒席已然摆上,虽不过是些家常菜肴,乡间野味,但三个人都饿极了,一顿风卷残云,吃得碗干盘净,左丘明把一壶酒也喝得点滴不剩。
  慕紫烟笑道:“我们可都成大肚儿汉了。”
  冰歆如却是左一眼,右一眼地向左丘明看个不止,左丘明欲待发问,已然明了其意,大是尴尬。
  慕紫烟惑然道:“妹子,你天天守着他,还瞧不够怎地,他脸上又没长花儿?”
  冰歆如笑道:“我是看看他的头变成多大了?”
  慕紫烟不明所以,奇怪道:“人的头还能大能小吗?”
  她只当是两人是说隐语,又看左丘明的光景,便疑心这事与自己有关,也不由得脸上一红,起身道:“你们慢慢聊吧,我可得回房好好睡上一觉了。”
  冰歆如和左丘明相视一笑,也随后各自回房了。
  清晨起来,吃过早饭后,三人又继续上路,行到一处岔路口,慕紫烟勒住马,问道:“你们二人意欲何往?”
  左丘明道:“我们是要到师傅那里去。”
  慕紫烟“嗯”了一声道:“是回清风山,那我们怕是不同路了。”
  冰歆如问道:“慕姐姐,你要到哪里去?”
  慕紫烟笑道:“我倒也没一定的方向,家师叫我在江湖上历练一番,我的东西还都在辰州,先回去取了东西,然后遵奉师命,四处历练去也。”
  左丘明和冰歆如都笑了。
  慕紫烟策马前行,忽又回身道:“妹子,我过几日送还你衣服。”
  冰歆如忙道:“不用还了。”
  慕紫烟已跑远了,冰歆如道:
  “慕姑娘这人也是很亲近人的,你怎么像是很怕她的样子?”
  左丘明笑道:“你是女孩子,她当然亲近你,她初见我时,吓也把我吓个半死。”
  冰歆如又问道:“可是你与人打斗拼杀时,从未怕过,怎会一听到凤凰宫三字便吓成这样,凤凰宫比死还可怕吗?”
  左丘明沉吟道:“对许多人来说,怕是如此吧。不过我怕凤凰宫不是怕他们的武功,也不是怕死。
  “而是师傅再三再四的叮嘱我不许招惹凤凰宫,自有其深意,我只是不愿让师傅伤心就是了。”
  冰歆如笑道:“没看出来,你倒恁的听师傅的话,看你的样子,可不像个听话的好孩子。”
  左丘明道:“师傅虽然把我从小养大,什么事却都顺着我的性儿去做,从没告诉我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也许是顺其自然的道理吧,却单只叮嘱了这一件事,我岂敢不听。”
  两人边行边说笑着,左丘明忽然想起,问道:
  “歆如,你昨晚为甚哭了?
  “可是想起了言小姐?”
  冰歆如道:“也是也不是。”她见左丘明定定地看着自己,又叹道:
  “我是有些挂念她,却也不至于想得流泪,我只是感到自己配不上你,你和慕姑娘才是天生地设的一对。”
  左丘明气苦道:“你是诚心让我头痛不是?
  “我和她是一对?你还是先拿刀杀了我的好。”
  冰歆如听他如此说,醋意登减,佯嗔道:“美的你,你喜欢人家还未必愿意呢。也就我这个心眼实的土命人受你的骗吧。”
  左丘明苦笑了笑,知道女人一到这事上,便全然不可理喻,惟有置之不理。
  两人正骑马走着,眼前忽然都是一亮,却见一人正牵着马守在前面,不是徐小乙是谁。
  左丘明拍掌笑道:“怎样?我说他会找上我们的。”
  冰歆如也是满心欢喜,笑道:“小乙,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徐小乙见到这两人,更是欢喜得直跳脚,笑道:
  “我就知道你们在万马堂住不长,你们是不是也闷得受不了了。”
  三人聚在一处,冰歆如又问道:“小乙,你怎么知道我们从这面走?倒先等在这儿了。”
  徐小乙道:“我哪里知道,今早遇到几个人,相互搀扶着,上吐下泻得不成样子,口中只是骂公子歹毒,和什么凤凰宫的人使瘴害人,我这才知道你们出来了,原想从这条道回去寻你们,倒不曾想撞个正着。”
  左丘明心中大笑不已,知道那些人必是以为中了瘴毒,故而大吃解毒药,以致上吐下泻不止,又见徐小乙背了一个好大的包裹,笑道:
  “小乙,这些日子又寻着什么宝贝了?”
  徐小乙笑道:“也没甚出奇的,等找个地方我给你们看,你们喜欢的尽管拿去好了。”
  冰歆如“哎哟”一声道:“咱们往前走,可别撞着昨晚那些人,还是绕道吧。”
  左丘明道:“那些人现今怕是刀都拿不动了,怕他怎的。”
  三人走出十几里,果然看到十几个人正坐在路旁歇息,四周满是呕吐之物,一个个眼凹腮陷,面色灰白,看来已折腾得快虚脱了。
  那些人蓦然看见左丘明,尽皆骇然,一个个股栗不已,瑟缩成一团,左丘明却是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扬鞭催马,径驰而过。
  一路之上,徐小乙大吹特吹自己如何日走千家,夜盗百户,穿房越脊如履平地,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家埋在地下和藏在密室的东西毫不费力拿走。
  冰歆如气道:“小乙,你又不缺银子,如何单做这事?就不好干点别的正经事儿。”
  徐小乙搔头道:“我只会这个,别的什么都不会,也没兴趣,不干这个还干什么?”
  冰歆如倒被他问了个哑口无言,左丘明笑道:“人各有志,盗亦有道,小乙要下手的人家多半是为富不仁之辈,小乙虽非劫富济贫,让那些人并非从正道来的钱财凭空而飞,也是一件大快人心事。”
  徐小乙急着向两人显宝,领着两人找了一家乡间客栈,进了房间后忙不迭地解开包裹,摊在桌上,笑道:“你们随便看吧,喜欢什么便拿什么。”
  左丘明和冰歆如笑了笑,他们当然不会拿他的东西,却也不忍拂其好意,随手翻捡着,无非是些金银玉器,珍珠宝石之属。
  冰歆如瞥眼看到一物,伸手去拿,小乙从旁看见,早先抢到手里,嘻嘻笑道:
  “冰姑娘,这东西不值钱,还是留给我吧,其余的你随便拿。”
  冰歆如笑道:“小气鬼,哪个要你的,我只是看着有些眼熟,你给我看一看。”
  徐小乙双手紧攥着舒了过来,道:
  “姑娘说话要算数,这件东西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犹豫了半天才松开手掌,不过是一条长命金锁,原是各家在孩子百日时给孩子佩戴的,有铜的,有铁的,这一条虽是纯金的,也并不怎样贵重,只是样式别致,打造工艺也极精巧,难怪徐小乙不舍得送人了。
  冰歆如拿那金锁在手中,反复看了几遍,忽然捧在怀里,大放悲声,哭得涕泗横流。
  左丘明和徐小乙都惊呆了,徐小乙连声道:
  “冰姑娘,我送给你了,你千万别哭,你要哪样我都给你,我再不和你争了。”
  左丘明心知有异,忙问道:“歆如,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些说出来。”
  冰歆如哭了好半天,才泣道:“这金锁是我弟弟的,他自小戴在身上,始终没摘下来过。”
  左丘明道:“你不会看错?”
  冰歆如只是抽泣,话也说不出来,又把金锁递给左丘明。
  左丘明接过反复查看,在锁的背面刻有八个字“既寿且康,福禄绵长。”
  却也寻常之至,旁有一行小字“恺儿百日,冰雄字”。
  他脑中电光倏闪,劈手抓住徐小乙,喝道:“小乙,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徐小乙不知出了何事,唬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道:
  “公……公子,我……我……”却是说不出话来。
  左丘明忙松开手,放缓语气道:“小乙,你别怕,只是一定要告诉我,这金锁是在哪得手的。”
  徐小乙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委屈道:“你吓也要把我吓死了,我本来是记得的,可让你一吓,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左丘明深悔造次,柔声道:“小乙,此事关系重大,你一定要想起来,你先想一会儿吧。”
  冰歆如此时也收住了哭声,只把那金锁在手中不停地摩娑着,两眼的泪水依然如堤决河溃,不可遏止。
  徐小乙定了定神,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是在离此不远的一个姓陶的财主家得手的。”
  左丘明道:“你再好好想想,可别记错了。”
  徐小乙道:“不会错的,这姓陶的财主别人都说他家富得流油,谁知我夜里进去后根本没看到值钱的东西,以为他一定是藏了起来。
  “就四处搜寻夹壁、秘室什么的,夹壁倒真找到一处,里面只有这条金锁,我以为一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他才藏得如此隐秘。
  “回来一看才知道不过是小孩子戴的物事,值不了多少钱,只是喜欢它的样式,才留着的,却怎么会是冰姑娘弟弟的呢?”
  左丘明也觉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便问冰歆如道:
  “这条金锁可是令弟一直戴在身上的?
  “他年岁也不小了,怎会还戴这种东西。”
  冰歆如拭了一把眼泪道:“我弟弟小我一岁,今年十七,他小时多病多难,这条保命金锁就没摘下来,有一个算命的说要戴到娶了亲后才能摘下,是以他便睡觉时也都戴着。”
  左丘明又问徐小乙道:“这姓陶的是武林中人吗?”
  徐小乙道:“应该不是,没听人说过他会武功。”
  左丘明道:“不管他是不是,必定和冰府的事有关,咱们今晚再去一次,一定要弄清楚金锁是怎样落到他手上的。”
  当晚掌灯时分,左丘明按照徐小乙所说的路径、方位和标志,找到了陶宅。
  徐小乙本欲和他一起来,却被他留下照顾冰歆如了。
  这陶宅距他们所住的地方仅有十余里路,左丘明跃上墙外的一棵树,向里窥探,但见这座宅子极为普通,绝无冰府和万马堂那般奢丽壮观,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少,可见此家人丁兴旺。
  他悄悄跳进去,只在墙角、树干后隐身而行,却见正房里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多是从正房出入,便蹿高伏低,须臾便已潜入正房的后窗下。
  只听得一人道:“陶兄,你上次送去的金银都已收到了,长上甚是心慰,待命我前来予以嘉奖,还望陶兄慎始如终,他日大事底定,陶兄可就是第一功臣了。”
  另一人惶恐道:“属下怎敢当主上谬赞,又怎敢当费长老亲临,这都是属下分内事,何敢言功,况且属下不会武功,也不过管些柴米油盐的小事,倘若长上大事成功,费长老才是第一功臣啊。”
  那费长老道:“陶兄忒谦光了,这争霸江湖也绝非单靠武功即能成功,柴米油盐之物虽小却是一天也少不了,长上要招聚贤才,也得多蓄金帛以收买人心,没有了银子那是什么事也办不成。
  “长上常对我说,想当年汉高祖刘邦与项羽争天下,那是屡战屡败,全亏了萧何在河内输送人马粮食,才得以和项羽对战,最后垓下一战定天下,萧何虽无攻城掠地之功,在汉高祖大封功臣时,却位居第一。
  “我当时不明白长上的意思,便斗胆向长上请教,长上说:‘陶亮自从跟了我,二十年来兢兢业业,从无半点闪失,输送金银无算,我得有今日规模,陶亮之功至伟,他就是我的萧何。’”
  “扑通”一声,屋里有人跪了下来,却听陶亮喜极而泣道:
  “属下誓死报长上知遇之恩。”
  费长老道:“陶兄请起吧,另外长上派兄弟来是要查询一下那人的情况。”
  陶亮似是沉吟了一会儿,道:“费长老,您回去后还请向长上请示,这人还有必要留着吗?
  “审了恁多天了,什么方法都用过了,却是问不出来,看他那样儿不像是能熬得住大刑的人,可以肯定是不知情了,依属下之意,还是早些送他上西天极乐的好。”
  费长老笑道:“长上既然留他的活口,自是意图幽深,此人便请陶兄多费心了。”
  陶亮笑道:“费心什么的倒没什么,只要长上令到,纵然是赴汤蹈火,属下也是万死不辞,只是觉得无此必要。”
  左丘明在窗下听得心怦怦乱跳,没想到血魔并非一般江湖枭雄,居然以汉高祖刘邦自喻,看来此处便是血魔在江湖中收集钱财的据点。
  徐小乙进来没找到值钱的东西,自是早已转送到血魔手上了,只不知他们所说的“那人”是谁?
  多半便是歆如的弟弟了。
  言念及此,背上又是一层冷汗。
  屋子里一阵碰杯声,左丘明屏住呼吸,悄悄捅破窗纸,向里张望。
  屋里两人都是侧对着他,一人约五十岁上下,面白无须,全然一副乡间土财主之气,另一人约有四旬,脸上棱角分明,满是风尘之色,二人举杯频频,笑语不断,宾主相得甚欢。
  左丘明听了一阵,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武林琐事,心中只盼他们再聊聊“那人”的情况。
  叵耐那两人专和他作对似的,竟绝口不再提及。
  约过十几巡酒,陶亮又道:“费长老,我听说成长老四人栽在万马堂了?”
  费长老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道:“可不,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左丘明这混蛋也是多事,不好好的偎红倚翠,享那温柔之福,偏插手管上了咱们这事。
  “长上初时也未着意,哪想到接二连三栽到这小子手上,别人犹可,成长老那可是长上手下的虎将啊。
  “四人联手,还是闹个灰头土脸,长上还不知这事,待知道了非亲自出手剥了这小子的皮不可。”
  陶亮道:“左丘明真的有恁厉害?”
  费长老喝了一杯酒,道:“他道行有多高,我是弄不明白了,他能把成长老四人击败,简直不敢令人相信,纵然少林方丈,武当掌教也未必能如此容易。”
  陶亮大惊道:“依长老之言,这左丘明岂非要和他师傅一样,又成为天下第一人了?”
  费长老道:“假以时日,也未尝无此可能,不过只要长上一出,左丘明也就如霜雪见烈日了,先让他张狂些时。”
  陶亮道:“长上已准备了二十年,缘何还不动手,兄弟们可都是急得抓心挠肝的。”
  费长老道:“长上说了,现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一到,便出山一统江湖。”
  陶亮道:“只不知这‘东风’是指什么?”
  费长老道:“这个我也没敢问,但看长上成竹在胸的样子,距这一天也仅一步之遥了。”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费长老道:“陶兄,多谢盛情款待,酒足饭饱,该办正事了,你把那人带来,我亲自审一遍,还要连夜回去向长上禀报呢。”
  陶亮道:“为何这等急,何不在此多住几日,山中枯寂无聊,属下听说长老要来,特地预备了两名绝色女子,让她们服侍你几日。”
  费长老笑道:“陶兄,你真知我心,可惜这一次不行了,下次再承你的情吧。”
  陶亮道:“那费长老回去时把这两个女子带回去吧,让她们服侍左右。”
  费长老道:“这可不行,若让长上知道了,可是罪责不轻,还是先留在你这儿,你可别嘴馋先给享用了。”
  陶亮笑道:“岂敢。”又一拍手道:“来人。”
  门外应声进来两人,陶亮道:“你二人下去把那人提上来,费长老要亲自拷问。”
  那两人领命躬身退出。
  左丘明伏下身来,如狸猫一般转至前面,但见那两人提着一盏灯笼向左厢房行去,左丘明待他们走过墙角时,蓦然现身跟上,身子几乎和后面那人贴在一起,远处看去,便和一人无异。
  前面那人一边走一边嘀咕:“提了审,审了提,也不知要折腾多少遍才算完,好好的一个人活生生折腾成鬼了,还不罢手。”
  后面那人道:“老哥,少说两句吧,还得留着脑袋吃饭不是,管他是人是鬼的。”
  两人来到一处厢房,前面那人拿钥匙打开门,进得屋后,把地上的一块青石板搬起,露出一个铁盖子来,铁盖子和地相连处又是一把铜锁,那人用钥匙打开,揭开铁盖子,跳了下去,道:“你在上面把风吧。”
  后面那人尚未回答,忽觉口鼻俱被捂住,同时心肺撕裂一般剧痛,已然软绵绵地靠在了左丘明怀里。
  左丘明一掌了结了此人,也纵身跳了下去,但见一条黝黑的通道,散发着一股霉味,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见灯光便在前面二十几丈远处,又听得咔嚓声响。
  估计是那人又打开了什么锁,他前行了五六丈,果然是一道精钢铸就的栅栏,寻常刀剑所难砍断,中有一小门却是开着的,他屈身进去,已看到前面那人正在开另一道栅栏的锁,灯笼便在他右脚边。
  左丘明悄无声响地侵上去,待他打开锁,击出一掌拍在他后心上,这人闷哼一声,倒地而亡。
  左丘明提着灯笼进去,却看到一堆干草上躺着一人,面部惨白无人色,真和活鬼差不多,双目紧闭,气息微微。
  左丘明伏下身去,问道:“你是冰家的人吗?”
  那人听见,艰难地睁开双眼,复又闭上,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左丘明心中思忖:
  管他是谁,救了再说,他不敢稍有迟疑,若是有人发现,在外面关上铁门、铁盖子,自己除非是土行孙才能出去。
  他把那人背在身后,只感这人身体软荡荡的一根面条相似,仅比孩童重不了多少,心下惨然,难怪适才开锁的这人说,已被折磨成鬼了。
  他疾速从原路钻出,出得洞后,见那具尸体还在,并无人察觉,心下略宽,把那具尸体往洞里一抛,又把铁盖子盖好,青石板也复归原位,这才伏身走出门去。
  才向外走了两步,忽听右侧一人道:“胡二,你往哪里走,老爷等着呢,麻三呢?”
  左丘明不及细思,拔剑回头,那人蓦然张口结舌道:“你……你不是……”
  话未说完,长剑已透喉而入。
  左丘明脚下加速,前面已有四五人拦截,喝道:“什么人?留下来。”
  左丘明身形飘动,左一剑,右一剑,片刻间已杀死五人。
  待到宅门,已有四五十人闻声而出,齐声喊道:“有贼。”“莫放跑了这贼。”
  左丘明胸略一提气,已翻身越过高墙,听得身后呼呼声响,已有十多人追了出来,左丘明提气疾奔,后面不停传来呼喝叱骂声,有几人甩手打出暗器,然则左丘明奔行太快,暗器居然追他不上,尽数落在草丛间。
  左丘明奔回客栈,徐小乙和冰歆如正等得心焦,左丘明把背着的人往床上一放,问道:“歆如,你可认得他。”
  冰歆如仔细看了看,大哭道:“这正是我弟弟,怎地变成这样子了,是谁害的他。”
  把那人揽在怀里,一叠声地叫道:“小弟,小弟,你快醒醒,我是你姐姐啊。”
  左丘明一听果然是她弟弟,大喜过望,若不是怕冰歆如跟他拼命,真要大笑出声。
  他原来推测冰歆如的父母兄弟尚在人间,却始终认为要想寻到并救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没想到今日真救出一个,他暗中思忖:
  既然有一个活着的,其余人或许仍未遇害,如果动作快,或许真能救回来也未可知,不由得信念倍增。
  徐小乙诧异道:“公子,冰姑娘全家不都遇害了吗?
  “您刚从阎王爷那回来怎地。”
  左丘明神秘兮兮地道:“对,我刚从那回来,阎王爷跟我交情很厚。”
  冰歆如哭了一阵也是大喜,只是看着弟弟被折磨成这样子,心如刀绞,悲喜交加,流泪不止。
  左丘明劝慰道:“令弟受伤极重,但人还活着已是大喜了,这地方不能住了,咱们赶紧得走,追兵可能马上就到。”
  冰歆如边流泪边点头,左丘明和徐小乙七手八脚收拾好行装,已听到不远处如急风骤雨般的马蹄声响。
  左丘明骂道:“这群兔崽子倒是够快的,小乙,你背人,歆如,你拿着行囊。
  “你们只管向前走,其余的事我来料理。”
  三人刚出门,已听到外面不停有人喊叫:“把这房子围住,休叫走了一人。”
  左丘明细听脚步声,低声道:“后面人少,从后门走。”
  话音未了,客栈的门已被撞开,冲进两人来。
  左丘明揉身而上,一剑攻出,已杀了一人,抽剑横砍,另一人的人头落地,左丘明一脚把一具尸体踢出,随即又把那人头抛出,喝道:“出来了。”
  后面欲冲进的人见有人冲出,蜂拥而上,刀剑棍杖齐地招呼上去,见这人身中五六处重击居然闷声不响,大是疑惑,定睛看时,才知道是自己的同伴。
  待见又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飞出,都不由得退了一步,那东西落了地,众人才看清,是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头。
  左丘明料理了两人,腾身向后,一脚踢飞后门,倏出两剑,只听得两声惨叫,已把守在门外的两人杀掉。
  他身子冲出,长剑急舞,护住周身,见有两人守在房顶,竟迟疑着不敢下来,他手一挥,徐小乙和冰歆如急忙冲了出来。
  左丘明前冲几步,把回身查看后面的动静,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滥开杀戒,明知对手武功低微,下手还是毫不留情。
  冰歆如不会武功,走得又慢,徐小乙虽能抵挡一阵,背上又背了一人,而这些人被劫走了重囚,势必要来拼命,自己不尽歼来敌怕是难以脱身了。
  三人没逃上一里地,后面已有二十多人手持火把追了上来,为首之人正是在陶家喝酒的费长老。
  左丘明心中忽然一动,低声道:“先停下,把包给我。”
  徐小乙道:“公子,我不累,怎么不逃了?”
  左丘明森然道:“逃是逃不脱的,我要杀尽这些人。”
  冰歆如两眼喷火,咬牙道:“对,把他们都杀了,给我一把刀,我也杀几个。”
  徐小乙道:“冰姑娘,你守着令弟,我替你杀上几个。”
  左丘明道:“小乙,你只守在这别动,我要借你的金银珠宝一用。”
  说着把徐小乙的行囊打开,两手各握两个金元宝。
  徐小乙道:“公子,你杀了他们恁多人,用金子买不动他们的。”
  说话间,追兵已然临近,二十几枝火把照得荒野通亮,见左丘明三人停住不逃了,均是心生疑惑,成扇形靠拢过来,也不敢太过逼近,待看到他手上黄灿灿的金元宝。
  脚下更是珠玉放光,煞是诱人,却不明白他是何意。
  费长老冷笑道:“朋友,想用钱买命已经晚了,你们交回人来,我或许能让你们死得痛快些,否则,一刀刀剐了你们。”
  左丘明笑道:“你想错了,我不是花钱买我们的命,而是买你们的命。这几枚元宝就是你们到阴曹地府去的盘缠。”
  说着两手轻扬,四枚金元宝如四支箭般射出,正打在四个人的胸口,四人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徐小乙拍手道:“公子,你是拿元宝当暗器用了,这法好是好,就是太费钱了。”
  左丘明笑道:“这才能显出气派来,还有哪位要上来领盘缠。”
  余下的人尽皆骇然,若非惧惮费长老,早大喊一声“扯呼”了,退既不敢退,只有待在原地,人人股栗不已。
  费长老见他露了这一手,也是大惊失色,问道:“你……究竟是谁?”
  左丘明笑道:“费长老,你连我的名都不知道,还出来混什么,回你的乌龟王八洞里藏着吧。”
  费长老怒道:“你……”
  转念间忽然想到一件极可怕的事,脱口而出:“你是左丘明?”
  左丘明冷笑道:“眼力还不错,正是在下。”
  费长老不由得目眩头晕,几欲倒下,暗道:“我命休矣。”
  他咬紧牙关,一挺单刀道:“并肩子上,敢后退一步者,立斩不赦。”
  十几人大喊壮胆,缓缓逼近过来,左丘明双手连扬,但见空中金光耀眼,霎时间又有五人胸嵌金元宝而亡。
  费长老已是双目血红,一舞单刀,抢先攻上前来,左丘明拔剑反攻,飕飕的三剑已然将其攻势封住。
  费长老身子伏低,着地滚进,手中单刀砍向左丘明下盘。
  左丘明右脚支撑住全身,左脚连踢,“铮”的一声已将单刀踢飞,恰好插在后面一人肩上,左丘明又踢出一脚,踢中费长老丹田要穴,费长老滚了几滚,便即不动了。
  后面的人见费长老已死,齐地扔下火把,四散逃命。
  左丘明喝道:“须饶你们不得。”
  他身形闪动,如鬼似魅,顷刻间已冲上去杀了两人,那些人一味逃命,更不思出招反攻,左丘明赶上便是一剑,剑剑绝命,有几人逃得慢些,已然骇破了胆,跪在草地上,双手抱头,连声道:“左丘爷爷饶命。”
  徐小乙和冰歆如见到他这等杀人的气势,也吓得说不出话来,均是背生冷汗。
  左丘明已扫荡清了外围,没放过一个,见这几人觳觫如待命羔羊,终是心下不忍,走上前去,封住了每人的重穴,令他们十二个时辰内动弹不得。
  左丘明又到费长老身边,在他周身搜了一遍,只搜到一枚金牌和一本书,揣入怀内。
  徐小乙却去把左丘明打出的金元宝尽数收了回来,只是金元宝都变成扁扁的金饼了。
  冰歆如微微一笑道:“你们两人连死人的东西也不放过。”
  徐小乙道:“这些原本就是我的,公子不过借用一下,有借有还嘛。”
  左丘明道:“赶紧走,说不定还会有追兵。”
  三人匆匆忙忙逃到附近一座小山上,寻了一个山洞进去,左丘明找了些枯枝干草,点了一堆篝火,把自己的一件长袍摊在地上,让徐小乙把背着的冰仲恺平放其上,冰歆如把自己的两套衣服折叠好,为弟弟垫在头下。
  冰歆如道:“我弟弟既不睁眼,也不说话,这可怎么办?他不会是……”
  她强忍住,没有说出那个“死”字。
  左丘明劝道:“没事,他只是身子太虚弱了,将养些日子就会好起来,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他席地坐下,伸指搭在冰仲恺脉门上,细细诊脉,过了一盏茶光景,强颜笑道:
  “歆如,真的没事,不过我们明天得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为令弟治病。”
  冰歆如泪眼莹莹道:“他真的没事?你可别骗我,我说什么也不能再失去他了。”
  左丘明道:“我怎会骗你,咱们天亮就走,我保证会治好他的。”
  他不敢多与冰歆如的眼神对视,推说出去找干柴,出了洞来。
  清风吹拂,他脑子清醒了些,心下惨然,他诊脉查出:
  冰仲恺虽然还活着,却也不过是个活死人了。
  他身体内伤无数,奇经八脉更是被人以内力手法摧残得一塌糊涂,纵然以高明的医术治好他的内伤,也依然是一个残废。
  周身上下动也不能一动,若想完全治愈,便得以内力为他重行接通全身经脉,这是极艰难而又危险的事,稍有不慎,便会送了他的命。
  左丘明猜测:他一定是被人以各种歹毒阴损的内力手法严刑拷问了无数次,那些人也极为高明,竟能留住他的一条命。
  左丘明试着想象一下冰仲恺所身受的痛楚,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求一死如登天”这句话的含义,复又想到冰歆如其余的亲人,他倒真希望那些人早已痛痛快快地死了,即便打到十八层地狱去也会比这好受些。
  徐小乙悄悄溜了出来,嘻嘻笑道:“公子,我知道今天你为何要杀这么多人了,一定是你和阎王爷做了笔大买卖,阎王爷放回冰歆如的弟弟,你便杀了这些人顶缸,说到底还是他那面便宜了好多。”
  饶是左丘明心头沉重,也被他逗笑了。
  徐小乙又道:“若是阎王爷哪天把我捉了去,你也会这样救我吗?”
  左丘明笑道:“当然会,不过阎王爷知道我俩是好朋友,一定会漫天要价,不知要我替他杀多少人呢。”
  徐小乙搔头道:“跟阎王爷可不好就地还钱,那你就多杀些,反正这世上恶人多的是,怎么杀也杀不完。”
  左丘明道:“那也只有这样了。”
  徐小乙大喜过望,觉得自己又多了几条命,喜滋滋地回洞里去了。
  左丘明怕冰歆如担心,只在附近寻了些干柴便回洞里去了。
  冰歆如双眼瞬也不瞬地盯在弟弟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心痛,两眼红红的,泪水倒是不流了。
  左丘明道:“小乙,这方圆百里内可有精通武功的名医?”
  他知道徐小乙每到一处,必把当地头头脑脑的人物打探清楚,谁家有钱,哪个是武林中人,他都一清二楚。
  徐小乙道:“名医倒有几位,只是会武功的却是没有。”
  说着说出几个当地名医的名字。
  左丘明道:“你说的这几人我也知道,却是大病治不了,小病治不好,最拿手的便是把活人治成死人。”
  徐小乙笑道:“这些人不中用,可再没有了,况且现放着你,又何必去请别人?”
  左丘明道:“我虽精通医理,毕竟从未给人治过病。
  “医道也和武功一样,非得亲身经历过各种阵仗,懂得招术应用之妙才行,各种药的君臣佐使也是变化无穷。”
  徐小乙道:“我再想想。”他敲了敲脑袋,忽然道:
  “有了,离这儿四十里有座紫阳观,观主叫冲虚子,我听人说他医术高明,只是这人性格怪僻,许多人抬着金银去请他请不动。
  “附近一些穷人生了病,他却带药上门,治好了药钱都不收,另外他也会武功,倒符合公子的条件,只是这人太难请了。”
  左丘明叹道:“实逼此处,也只有去碰碰运气了,请不请得动他是一回事,他是否治得虚名又是一回事了。”
  当晚三人便在洞中歇息一夜,天亮时,左丘明单身返回客栈,客栈掌柜、伙计和房客早吓得不知逃往何处去了,几具尸体无人收敛,那三匹马却仍拴在马厩里。
  左丘明牵了马出来,骑上一匹,手牵两匹,返回那座小山上。
  他又砍了几根树干,做了一副担架,把冰仲恺放在担架上,横直两匹马上,他和徐小乙便骑上去,扶住担架两端,三人缓缓向紫阳观而去。
  近午时分,来到紫阳观,却见一名道人正在庭院中舞剑,见他们进来也不停下。
  左丘明等上门求人,只得耐着性子等他舞完,左丘明上前施礼道:
  “道长,烦请通禀冲虚子真人一声,我等乃武林晚辈,有事请他老人家援手。”
  那道人淡淡道:“我就是冲虚子,真人云云实不敢当,几位贵客登门有何事?”
  徐小乙上前道:“我们是来求您给病人治病的。”
  说着把自己的行囊放在院子的石桌上,打开后道:
  “治好了,这里的金银随您拿多少。”
  冲虚子看了一眼,便冷冷道:“你们找错门了,我并不会看病,这些金银还是带回去吧。”
  徐小乙怒道:“我明明听得人家都说你医道高明,这才大老远的来求你,你若嫌这些钱不够,你就开出价来吧,我们也不怕你漫天要价。”
  冲虚子笑了,道:“钱若能买命,这世上达官贵人岂不都死不了了,我是懂点医道,可你们抬来的这人我治不了。
  “他现在还能活着已是令人不敢相信的事,你们还是为他料理后事吧。”
  冰歆如上前,双膝跪地,拜下去道:“真人,求你救救我弟弟一命。”
  冲虚子忙闪身避开,扶起她道:“小姐请起,非是贫道不肯出手,常言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令弟这病贫道委实治不了。”
  冰歆如见他言词诚恳,并非推托,心下一痛,坐在地上又大哭起来。
  左丘明忙扶起她道:“你别哭,我待会儿就给令弟治病,我保证他死不了。”
  冲虚子冷冷道:“这等人若也救得活,世上就没有可死之病了。”
  徐小乙道:“你懂什么,我们公子和阎王爷的交情好着呢,阎王爷不收你,你就是想死也死不成。”
  冲虚子哈哈大笑,道:“贫道活了四十多年,这句话最是好笑了,就冲你这句笑话,贫道给你们个方便,此人原出不得百里,但看你们也不是本地人士,贫道送你们几丸药,还可让这人支撑到家,与家人见上一面。”
  左丘明心中一动,这老道单只看上一眼,便和自己诊脉所知一样,足见高明,然则他不肯出手救治,必是别有缘由了。
  别的事都好以武力解决,这求医的事可是动不了武啊。
  言念及此,他笑道:“真人法眼无讹,足见高明,不知贵观可有空房,容我们借住几日,我等先纳上房银。”
  冲虚子面色阴晴不定,犹豫了一会儿,叹道:
  “出家人与人方便,空房倒有两间,你们愿住就住上几日吧,房钱就不必了。”
  左丘明打开自己行囊,取出木石道人所赠的短剑,递给徐小乙道:
  “小乙,你持此物到武当山太和宫,就说请他们派人到此增援,他们见到此物必会派人来,这柄剑可万万不能丢了。”
  徐小乙大惊道:“向武当派求援?”
  左丘明喟然叹道:“我虽素不求人,此番也只得腼颜求援了。”
  冲虚子看到那柄短剑,居然被定住了似的,徐小乙接过短剑便要走,冲虚子道:
  “且慢,我来看看这剑。”
  徐小乙看了看左丘明,见他点头允可,方将短剑递过去,冲虚子接过短剑,仔细审视一番,忽然双手举过头顶,奉还给左丘明。
  左丘明唬了一跳,道:“真人,你这是作甚?”
  冲虚子道:“此物已有二十余年未现江湖了,公子既然手持掌教大真人的信物,便如他老人家法驾亲临,但有所命,无不遵奉。”
  左丘明双手接过剑,恍然道:“真人想必是木石道长的朋友了?”
  冲虚子忙道:“贫道岂敢和大真人论交情,我受过他老人家天大的恩惠,原以为此生不能有所报答了,公子手持信物而来,我也可以有机会为他老人家效点力了。”
  徐小乙笑道:“这可好,我不用大老远的上武当山了。”
  冰歆如道:“真人,您不是说治不好我弟弟的病吗?”
  冲虚子道脸涨得通红,道:“这个,咱们还是里面说吧,让三位站在院子里,真是怠慢。”
  他引领三人抬着担架进了大殿,两名小徒奉上茶来,冲虚子让座后便给病人把脉,他把了好一会儿,冰歆如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徐小乙也是瞪圆双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他把完脉后,却是一言不发,端起一杯茶来喝了一口,蹙眉深思。
  冰歆如急问道:“真人,怎么样?”
  冲虚子道:“贫道有些事想不明白,本来不应动问,但还望几位告知为幸。”
  左丘明笑道:“真人但问何妨。”
  冲虚子脸一红道:“三位,这称呼可得改一改。
  “我算哪门子的真人,当世惟有两大真人,一是清风山的清风老人,乃是张三丰真人后又一宏衍博大之真人,学究天人,功参造化,令天下人想望风采,另一位便是我的大恩人武当掌教大真人了。”
  徐小乙笑道:“那你也认得我们公子的师傅了?”
  冲虚子大惊起身道:“什么?这位公子便是清风老人的传人——左丘公子?”
  左丘明也站起身来,苦笑道:“在下左丘明。”
  他行走江湖最感尴尬的便是许多人因他师傅的名头而敬畏他。
  冲虚子躬身施下礼去,道:“贫道有眼无珠,得罪了。左丘公子大驾光临,可真令敝观生色。”
  左丘明还礼道:“道长何须如此,晚辈不过是刚出道不久的后生小子,怎敢当道长大礼。”
  冲虚子道:“我敬的不是公子,而是尊师,贫道缘分浅,不得亲自拜睹清风老人一面,而今见着公子,真也如见到他老人家一样,足慰平生相思之苦。”
  左丘明道:“多谢道长美言,还望道长慈悲,医好我们带来的病人。”
  冲虚子却不理会他,又问冰歆如道:
  “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冰府遗孤冰大小姐了?”
  冰歆如点了点头,徐小乙不待他问,便自报家门道:
  “我叫徐小乙,是公子的好朋友,我有个外号不大好听,人称‘鬼手神偷’,不过我们既然上门求医,绝不会拿贵观的东西。”
  冲虚子失笑道:“久仰,敝观清贫,你就是想拿怕也没甚物事能让你看上眼。”
  他又看了看病人,又疑惑道:“冰小姐,我听说尊府之祸,除小姐外,无一人幸免,此事天下皆知,令弟又怎会活过来,遮莫真是左丘公子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的?”
  左丘明笑道:“一句笑谈,道长怎么也当真了。
  “此事说来话长,回头一定详尽告知,还是先请道长伸手救人。”
  冲虚子自责道:“是我一时兴奋,话太多了。
  “不过,左丘公子,冰姑娘,令弟的命我能保住,这病却是治不了?”
  冰歆如大惊道:“我弟弟得的是什么绝症吗?”
  冲虚子苦笑道:“若真是病还好说了,令弟不知被什么人以各种内家手法严刑拷问过,五脏之伤还则罢了,可是他奇经八脉没有一处是好的,根本无从入手,纵然治好了也是废人,从头至脚根本动不得丝毫,只能一辈子躺在床上了。”
  冰歆如心如刀刺,哇地一口血喷出来,只感头晕眼黑,几欲昏倒,左丘明忙扶住她,暗输内力过去,冰歆如精神一振,决然道:
  “废人也比没人好,就请道长医治吧。”
  左丘明笑道:“道长,你保住他的命,我来为他接经续脉,未必不能完好如初。”
  冲虚子骇然道:“接经续脉,这可是逆天道而行啊。”
  左丘明道:“天佑善人,他一未冠少年,竟遭此惨祸,我倘能侥幸为他接续好经脉,也可算是替天行道了。”
  冲虚子道:“可怎么能做到呢?”他沉思一会,恍然道:
  “清风老人的无相神功。”
  左丘明道:“晚辈练的正是无相功。”
  冲虚子释然道:“冰姑娘,如此说来令弟非但能完好如初,而且大小周天一齐打通,那可是一般人修炼一辈子也到不了的境地,这可真是他前生修来的福分。”
  左丘明道:“他吃尽了苦中苦,而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不过助他一臂,让他成为人上人。”
  冰歆如虽吐了一口血,但得左丘明内力相助,反觉精神更旺,听得二人对话,心中喜慰不胜,向左丘明送上深情的一瞥。
  冲虚子咨嗟连声,神色间满是艳羡之意。
  徐小乙听得有如此好事,忙道:“公子,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接接经,续续脉。”
  左丘明气道:“你经脉完好无损,我接什么续什么?”
  徐小乙道:“那你先把我的经脉砸他个乱七八糟,然后不就能接能续了吗?”
  左丘明叱道:“一派胡言,你闲着没事,吃饱了饭撑的?”
  冲虚子和冰歆如也大笑起来。
  冲虚子执笔在手,忖思良久,才开出药方来,又亲自拣选药草,交给小徒去熬药了。
  又叫两个徒弟把几间客房收拾干净,让几人先安顿下来。
  其时佛寺道观多有不少空房,向外出赁以得些香火之资,文人墨客登山玩水,童生秀才赴府省考试,大多喜欢在佛寺道观租房,一来喜其幽雅清净,二来价钱较民房便宜许多。
  不多时,药已煎好端来,左丘明扶起冰仲恺,用二指轻触其两颊“颊车穴”,冰仲恺便张开口来,冲虚子缓缓将药送入他口中,左丘明又用手掌抚其后心,传输内力,以防他呛逆。
  喂完药后,左丘明又扶他躺下,冰歆如着急道:
  “道长,我弟弟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呀?”
  冲虚子笑道:“小姐,这可是急不来的,总得两三天吧。”
  冰歆如发愁道:“他不知有几天没吃东西了,再有两三天饿岂不也饿死了?”
  冲虚子道:“无妨,他现在脾胃衰弱之极,原也不能吃甚食物,我先以药补其元气,健胃,强脾,到得明日便可吃些药粥了。”
  中午,冲虚子令人开出素斋来,笑道:“几位初到,我聊备一饭,以尽地主之谊,各位如吃不惯素,尽可吃荤,只是要劳烦自己动手了。”
  冰歆如笑道:“这怎么敢,岂不坏了贵观的规矩。”
  冲虚子道:“你们住的是客房,与我观中有一墙之隔,你们在那面尽吃无妨,只要不带到观中来就不算违规。”
  三人笑着应喏了,也不客气,举箸即食,虽是些青菜、豆腐、面筋之属,却烹得鲜美无比,反觉比大鱼大肉好吃得多,大快朵颐,吃得盆干碗净。吃完后犹觉齿颊间有世外风味,不禁飘飘然有云天之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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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8 18:32: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天功巧夺鬼门魂
  过了一天,冰仲恺吃了些药粥,虽然还是不能开口说话,呼吸却有力多了。
  冰歆如看了,欢喜不已。
  左丘明随冲虚子来到屋外,冲虚子忽然问道:
  “左丘公子,你那日要向武当求援,却是为何?”
  左丘明道:“这两日我就要为病人接经续脉了,需有人护法,这等施术我从来没做过,并无十分的把握,更不能受外界干扰。”
  接着便把自己如何把冰仲恺救出,如何尽歼追敌的事说了一遍。
  冲虚子慨然道:“贫道不才,这护法的事大约还胜任得来。”
  左丘明一揖道:“多谢道长,只是血魔势力庞大,手段又毒辣无比,弄不好会给贵观带来灭门之祸。”
  冲虚子笑道:“出家人学的是什么?不就是勘破生死关吗?
  “贫道虽鲁钝,这生死二字早视之一如了。”
  第三天早上,冰仲恺睁开眼睛了,却一连声的叫痛不止,嘶声哀鸣,冰歆如唬得花容失色,全没了主意,左丘明和冲虚子却是大喜。
  冲虚子笑道:“冰公子恢复知觉了,看来左丘公子晚上就可以动手施术了。”
  左丘明出指封了冰仲恺的昏睡穴,令他昏睡过去。
  徐小乙吃了几日素,便犯了酒瘾了,自行下山买了一方猪肉,两只鸡和两坛好酒,用马驮着带回来,自己在灶下收拾起来。
  左丘明因晚间要施术,不敢饮酒,徐小乙只得独斟独饮,冰歆如笑道:
  “小乙,我陪你喝一杯。”
  徐小乙大喜道:“冰姑娘,你也会喝酒,怎不早说?”
  冰歆如笑道:“我哪里会喝酒,以前在家时偶尔也喝上一杯半杯的,哪像你们成坛子的喝。”
  她斟了一杯,双手递给徐小乙,道:“小乙,我敬你一杯。”
  徐小乙益发高兴,嘻嘻笑道:“今天这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这杯酒我一定得喝。”
  冰歆如笑道:“这酒你当然得喝,你是我们冰家的大恩人嘛。”
  徐小乙接过酒杯才要喝,一听此话,慌不迭放下,道:
  “冰姑娘,你是成心不让我喝这杯酒怎地?
  “你骂我几句,打我两下也没什么,你若这样说,我喝了这杯酒不噎死才怪呢。”
  冰歆如笑道:“我又没说错,若不是你恰巧偷回来我弟弟的金锁,咱们怎能知道我弟弟在哪?
  “又怎能把他救回来?你不是我们冰家的大恩人吗?”
  徐小乙松了口气,道:“这也不过是歪打正着,人可是公子救回来的,你要谢也该谢他才是。”
  冰歆如笑道:“我才不谢他呢,欠他的太多了,索性全不认账,死赖到底,他做多少也是白饶。”
  徐小乙拍掌大笑道:“对,姑娘这话再对没有了,我也和姑娘一样,给他来个全不认账。”一仰脖,把酒喝干了。
  随后又面有得色的道:“姑娘,我这鸡鸣狗盗之徒也不是一点用没有吧?”
  冰歆如笑道;“是,麻烦你以后再多偷几家,专拣武功高强的人下手,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奇遇呢。”
  左丘明微笑不语,自顾吃了两碗米饭,就饮着茶思忖起晚上的施术方案了。
  晚上,左丘明叮嘱徐小乙和冰歆如:
  不论遇到何等意外变故,既不可大声喧哗,更不可冲进屋子里来,又对冲虚子一揖道:“一切拜托道长了。”
  冲虚子只笑了笑,携剑坐于门外。
  左丘明心中忖思已定,凝神运功,倏忽间运指如风,连封冰仲恺三十六处要穴,将其奇经八脉间的联通完全隔绝。
  要知冰仲恺此时全身经脉已如久腐之木,脉络间的联通处更是脆弱不堪,左丘明也是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那就是:
  将其周身脉络切割成无数小段,然后逐一修复补强,到得最后再逐一打通,以完成大小周天之功,真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三十六指点毕,他已微微见汗,这三十六指实乃他生平武学精华所萃,自觉这三十六式“清风指”并不逊于少林寺的“拈花指”和“大力金刚指”,可惜既无人看到,更无人喝彩。
  他把冰仲恺扶坐起来,一掌贴其后心,灌输内力过去,护住心脉,另一手或以掌抚,或以掌拍,以振疲起衰。涵养滋润其经脉。
  如是施术一连四个时辰,比及天明,方得以完成第一步:
  修复。
  他自感内力已然消耗不少,不敢贸然进行下一步“筑基”阶段了,他收了功,扶冰仲恺躺下,自己也盘膝运功,一个时辰后才起身出门。
  冲虚子正像门神般神威凛凛地执剑守在门外,冰歆如和徐小乙都是胡乱睡了一小会,便早早起来在这里等候。
  冰歆如急急问道:“怎么样?”
  左丘明笑道:“不管怎样,她的经脉是保住了,只要再有三天风平浪静,便可大功告成了。”
  冲虚子进去替冰仲恺把了脉,骇然叹服道:“左丘公子,都说令师学究天人,功参造化,我看公子也达此境地了。”
  左丘明道:“家师究竟怎样,我这做弟子的是一点边也没摸到,道长之言谬赞太过,委实不敢当。”
  冰歆如道:“我弟弟好了吗?”
  冲虚子笑道:“好了,他周身经脉不但完好如初,而且经脉间蓄有大量内力,单只这些内力便足以使他成为内家高手,贫道不逮远矣。”
  冰歆如道:“那他怎么还不睁开眼睛,也不说话?”
  左丘明道:“他周身大穴都被我封住了,自然睁不开眼睛也说不了话。”
  冰歆如道:“那他何时才能像好人一样地睁眼说话呀?”
  左丘明道:“三天以后的这个时辰。”
  冰歆如虽然着急,也只得罢了。再看弟弟面色微红,已无憔悴衰疲之色,芳心喜慰不胜。
  冲虚子兀自在为冰仲恺把脉,竟恋恋不忍释手,他虽听左丘明对他说过施术方案,也确信左丘明有此能力,但亲眼目睹了这从所未见,匪夷所思的神奇事,还是大为激动。
  早饭过后,左丘明和冲虚子各自回房静坐调息,冰歆如和徐小乙守着冰仲恺。
  左丘明正物我两忘间,忽听得“喀”的一声轻响,似是有人跃上了屋顶,他徐徐收功,手提长剑,出得屋后,纵身跃上了屋顶。
  他脚跟尚未站稳,迎面一道寒芒耀眼,他挥剑一封,“当”的一声,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他蓦感剑上一股大力袭至,身子晃了几晃,忙运功力,从剑上反攻回去,脚下也站稳了。
  那人全力一击居然没能把左丘明逼退屋下,也是大惊,“咦”了一声,收回了剑,笑道:“左丘明,真有你的。”
  左丘明定睛一看,顿感啼笑皆非,苦笑道:“慕姑娘,你这是为何?”
  慕紫烟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我是想探探你武功的深浅。”
  左丘明笑道:“可探出来了?”
  慕紫烟道:“比我虽差也差不了多少,也够难为你的了。”
  左丘明肚里发笑,对她适才这一剑倒也着实佩服,又问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慕紫烟道:“你们躲在这儿确是很难找,是你的对头们把我带来的。”
  左丘明四下望去,不禁惊呆了。
  但见四周树木后,草丛里都隐伏着人,足有一百多人,已把紫阳观围得铁桶一般。
  慕紫烟笑道:“你这对头也比我的少了许多,不过看起来武功好像都不一般,要不要我出手替你料理几个?”
  左丘明笑道:“不必,不过你是怎样进来的?”
  慕紫烟道:“他们好像是许进不许出,我进来时没人拦着,也是他们运气。这一次你准备怎样骗过他们,还是用我的桃花瘴?”
  左丘明大笑道:“这法子虽好,再用怕是不会灵验了。”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慕姑娘,你来找我有事吗?”
  慕紫烟脸一红,冷冷道:“我找你干什么,我是来还冰家妹子的衣服的。”
  左丘明心中释然,暗道:“只要不是找我就好。”
  对密密布在周围的对手却是计无所出。
  冲虚子也已闻声知警,跃上房来,见到慕紫烟,迟迟疑疑问道:
  “左丘公子,这位是……”
  左丘明道:“这位姑娘是凤凰宫少宫主慕紫烟慕姑娘,是自己人。”
  慕紫烟道:“左丘明,你我不过是认识,连朋友都谈不上,哪来的自己人,少跟我套近乎。”
  左丘明苦笑而已,实不知自己哪儿又得罪了她,也无心理会。
  冲虚子却是骇然心惊,但见慕紫烟言词虽冷,适才犹和左丘明谈笑晏晏的,是友非敌无疑,否则单只凤凰宫,就足以令人头痛一生了。
  却听屋下冰歆如的喊道:“慕姐姐,是你来了吗?”
  慕紫烟笑道:“好嘴甜的妹子,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上来看看吧,你们被人家包围了。”
  冰歆如愕然,不知她是说笑还是真的,这“被人家包围了”,从她嘴里说出来,倒像是一桩值得庆贺的喜事。
  冰歆如着急道:“慕姐姐,我上不去呀。”
  慕紫烟笑道:“我来帮你。”
  她飘身落下,右臂挟着冰歆如,脚一点地,又到了屋上,指点四周道:
  “你看,我没说错吧。”
  冰歆如看了,惊得说不出话来。慕紫烟拍拍她肩膀笑道:
  “妹子别担心,你那位公子诡计多端,一定会再想出什么法子骗得这些人死去活来的。”
  左丘明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玩,对冲虚子道:
  “道长,请你把贵观的人都聚集到这边来,看来我们要有一场大战了。”
  冲虚子飘身落下屋,去安排了。
  冰歆如道:“这……这可怎么办哪?”
  左丘明双手一摊,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有什么法子。”
  慕紫烟道:“你也想不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策了。”
  左丘明摇头道:“上策是没有,中策也没有,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的下策。
  “姑娘有甚锦囊妙计,还望不吝赐教。”
  慕紫烟冷冷道:“我若像你那般天纵英明,上一次也不至于陷身绝谷,被人救了一次,就欠下还不了的人情。
  “一见面就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啊?倒似我天天都有解脱不了的麻烦,等人去救似的。’”
  左丘明恍然,原来是这句话上得罪她了,可自己想想也没甚过错,她怎会生恁大的气?
  冰歆如忙打圆场道:“慕姐姐,我又得回一个弟弟,带你去看看。”
  慕紫烟果然又惊又喜道:“你弟弟?他们不是……”
  冰歆如叹道:“本来也真算是个死人了,倒是他从别人手中救回来的,又把我弟弟治好了。”
  慕紫烟不服道:“瞧你把他说的这样神,一定是你弟弟本来就没事,他满口胡柴的骗你,也就你信。”
  冰歆如巧笑嫣然,也不和她争辩,越是看着这二人不和,心里就越开心。
  慕紫烟托着冰歆如落下了屋,去看冰仲恺了。
  冲虚子却跃上来,悄声问道:“左丘公子,咱们是坚守还是杀开一条血路冲杀出去。”
  左丘明沉吟道:“这两条路我都想过了,咱们外无救兵,坚守只是待毙,正所谓‘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可若说向外冲,却不知向哪个方向突围才好,他们合围之势已成,却不马上进攻,正是要诱我们突围。
  “然则也必然有所准备,埋伏,陷阱都是少不了的,道长和我,还有慕姑娘,自不难脱身而出,其余人若想带出去怕是不易,是以一直踌躇不决。”
  冲虚子道:“这起人好像跟咱们耗上了,咱们不动,他们也一动不动,如此对峙下去,不出三日,咱们也只有强行突围了。”
  左丘明道:“道长,你为我在此观敌掠阵,我先下去冲他们个七零八落再说。”
  冲虚子忙道:“敌势虚实不明,公子切不可孤身涉险。”
  左丘明笑道:“无妨,是战是走全在我,我纵然敌不过,他们也未必能留下我。”说着,纵身前跃,两个起落已出了观门。
  守在观前大路两侧的人见有人出来,都从伏身的草丛,树后现出身来,个个如临大敌,却无人说话。
  左丘明高声道:“借问哪位是龙头老大,还请出来说话。”
  他预料对方的首脑人物必是亲自率人把守这条要道。
  一株大树后走出一人,玄巾灰袍,周身上下并无兵刃,也未蒙面,而他左右十数人衣着服饰虽异,却均是黑布蒙面,显然此人身份极高,不屑蒙面自损威严。
  左丘明蓦见此人衣领下有一面寸许大的金牌,耀眼生光,便想起那晚来的费长老怀中也有一面金牌,心念电转,笑道:“这位长老尊姓,在下可陌生得紧了。”
  那人见他言词谦逊,还道他心有惧意,傲然道:
  “本长老叱咤风云时,你小子还没出生呢,不说谅你也不知道,本长老乃‘一枪绝命’杨典是也。”
  左丘明故作惶恐道:“请恕晚辈出道太晚,实未闻得前辈清名令誉,想必是前辈多年不在江湖走动了,似我等后生晚辈不得瞻仰前辈风范,实属大憾。
  “晚辈今日得识尊范,日后必在江湖上大大揄扬前辈的英名。”
  他这番话实则是连讥带讽,意欲激怒杨典,令他心浮气躁,动手时自己便占了三分便宜,殊不料却歪打正着,既踏着杨典痛脚又搔着他痒处。
  原来杨典乃太行山人士,父祖俱是行伍出身,他自幼习得一身好枪法,又遇异人援以上乘内功和枪术,在太行一带全无敌手。
  他武功绝高,向来一枪即刺中敌手咽喉,人称一枪绝命,在当时也是亦正亦邪的一个人物,后来因被血魔纳入麾下,遂隐姓埋名,随血魔一起训练死士,江湖上便没了“一枪绝命”这个人物。
  杨典虽也时常出山勾当要务,但奉严令不得泄露身份,他纵想露露头脸也是不敢,有时易容改装后便寻武林中人攀谈,问起“杨典”和“一枪绝命”,他皆茫然不知。
  杨典不由得心灰意冷,武林中人活的不过就是个声名,自己声名已然绝迹,岂不和死了无甚区别?
  是以常常慨叹,时时盼着能在江湖再度扬威立万儿。
  今日他因身旁俱是亲近之人,对手不过是条釜中游鱼,随时都可将之捉来,亦无顾忌,便说出自己的名讳绰号,再听左丘明极是崇敬之意,又要为自己广为宣传,心下甚喜,暗道:“这后生倒甚合我脾味,只不知主公要擒他作甚?
  我当在主公面前为这后生美言几句,留下他的性命。”
  他原是血魔派往辰州监视各派动向的,万马堂之事和陶宅重囚被掠之事尚不知晓,血魔给他的指令中并未详加说明,只令他围住紫阳观三日,许进不许出,凡出的人俱要擒下,生死不论。
  他虽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指令封套上十万火急的字样,只得依令行事,以长老令符调集附近的人手,将紫阳观先围个水泄不通,却不马上进攻,要等待血魔的下一个指令。
  左丘明不意他未被激怒,反倒喜动颜色,心下也是诧异,索性又试探道:
  “杨长老既号称‘一枪绝命’,想必是枪中之王了,一定是北宋杨老令公的嫡亲子孙,真可谓将门虎子啊。”
  杨典读书不多,斗大的字也识不了一筐,但杨令公,佘太君,四郎投番,五郎出家,六郎镇关这些人和事那是自小听得烂熟的,其实他的武功比这些人要高出很多,但还是觉得能做杨令公的后人脸上有光,可惜没有佐证,便讷讷道:
  “我家倒不住在北宋,是太行山下杨家庄,不过我爷爷那一代可能是从北宋迁过来的,至于是不是令公后人……”
  左丘明忍住笑,正色道:“一定是,像前辈这等风范,就是杨令公复生,也不过如此,必是老令公嫡系子孙无疑,杨家可谓有后矣。”
  杨典大喜,一拍手道:“正是,你这后生很好,叫什么名字?快告诉我,我以后一定好好提拔你。”
  左丘明心下愕然,没想到这人不知自己来历便将自己困在这儿了,然则他也未必明白来做什么,难怪一直没放手进攻,当下又走进了几步,低声问道:
  “前辈,你把我们围在观内是何缘由?”
  杨典讷讷道:“这个……这个……”他虽然喜欢左丘明,但主子的密令还是不敢向外泄露,况且他也不知具体要做什么,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左丘明察言观色,已明了七八分,笑道:
  “前辈,我知道你们为甚而来了,一定是为观里那些和尚尼姑道士什么的。”
  说着一指已经空无一人的紫阳观。
  杨典一惊道:“那观里都有什么人?”
  左丘明并未想明要做什么,只是觉得骗骗这人很是好玩,便继续胡说八道:
  “里面有个和尚,好像是个头儿,我听大家都叫他智度大师。”
  杨典矍然道:“少林方丈?”
  左丘明摇了摇头,又道:“他是干什么的我就不明白了。
  “还有一个道士,大家也都对他毕恭毕敬,称他是大真人,把和尚称他是木石道兄。”
  杨典又一惊道:“武当掌教?”
  左丘明见唬得他一愣一愣的,益发开心,又道:
  “还有个老尼姑,人都叫她慧仪师太。”
  杨典沉声道:“这是峨嵋掌门,还有什么人,你都告诉我。”
  左丘明道:“人有七八十个呢,不过大多数都站着,只有七个人坐在一起说话,还有一个叫何掌门的,还有一个叫谢帮主的,我也记不全了。”
  他胡说八道一番,却把杨典唬得心惊肉跳,暗自思忖:
  这分明是七大门派首脑聚在一处密谋对付我们,难怪主公只叫我围上三日,却不令我进攻,只是这差使也大是难办,七大门派人一出,还说不上谁围谁呢?
  他又问道:“这些人都在里面说什么了?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左丘明此时已全无顾忌,放开胆子胡编道:“他们像是怕让人知道似的,说话声音可小了,他们带的那些人都守在里面窗下、门后,说是进去一个便杀一个。
  “我开始时听到了几句,好像是要对付什么‘长上’,‘血魔’什么的,还说要抢一本什么书
  “我才听了几句,就被轰到这面来了,还吓唬我说若是对外人说起一个字,就要杀了我,我若不是钦佩前辈风范,那是说什么也不敢说的。”
  杨典听他所说字字句句都对上榫头了,竟无丝毫枘凿处,心中已深信不疑。
  他满脑子都想的是如何应付七大门派,又被左丘明一通马屁拍得受用之极,倒惟恐他在以后的乱战中伤着了,便问道:“你怎地到观中来了?”
  左丘明道:“我弟弟从山上失足跌落下来,摔伤了筋骨,我们抬他到观里找冲虚子真人治伤,谁知伤未治好,便被哪些人把道观占去了。”
  杨典又上下打量他几眼,大是喜爱,他先前尚且纳罕主公急令他围住紫阳观所为何来,现今才弄明白是要对付七大门派首脑,若有人告诉他说要对付的正是眼前这人,他倒觉得忒不成话了。
  他笑道:“小友,你还是带着你的弟弟快快下山去吧,我们待会说不定要打起来,可别伤着你,冲虚子这牛鼻子我也知道,他医术不错,武功却是稀松平常,你找他治病倒是对了。”
  左丘明又道:“我同来的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还有冲虚子真人,你也放他们下山吧,好让他为我弟弟治伤,就怕您做不得主。”
  杨典一拘胸脯道:“这里我说的算,怎做不了主?
  “你带的人我都不拦着,只是要快,一旦我和那些和尚尼姑的打起来,你就走不成了。”
  左丘明再想不到有此一变,当下一揖退回。
  冲虚子原为他捏了一把汗,却见他和来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一大阵子,满腹狐疑,直感匪夷所思,跳下屋来迎着左丘明问道:“公子,你和那人说些什么?”
  左丘明忍笑道:“道长且莫问,咱们收拾东西快些下山去吧。”
  冲虚子诧异道:“真的要冲出去?”
  左丘明笑道:“不是冲,而是跟他们借了一条路。”
  冲虚子还是不明白,左丘明已进屋去,叫大家赶紧收拾东西,抬上担架,作速下山。
  众人和冲虚子一样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听说下山都是高兴,急急收拾行囊。
  徐小乙和冲虚子的一个徒弟抬着担架居中,左丘明在前,紧跟着便是冰歆如,慕紫烟和冲虚子左右护卫,冲虚子的另三个弟子牵马在后,这样,即便遇上阻截,也可大战一场。
  一行人提心吊胆走出观门,周围埋伏的人果然一动不动,只是隐藏得更难发觉了,走下山路时,杨典走了过来,见担架上有病人,更是不疑,问道:
  “小友,你叫什么?”
  左丘明道:“我叫胡言。”
  杨典道:“胡言?我记住了,你们赶紧下山吧,要走得远一些。”
  左丘明笑着应诺,一行人健步如飞,不多时已到得山脚,左丘明此时才开怀大笑,笑得肚皮都快破了。
  慕紫烟问道:“喂,胡言,你和那些人胡言些什么?
  “骗得他们竟放咱们下山了?”
  左丘明道:“还未脱险境,先不说这些,道长,左近可有隐秘的山洞?”
  冲虚子道:“有,我时常去采药的山上有一处大溶洞,极是宽敞,咱们且先到那里躲几日。”
  慕紫烟见他不答自己的话,心中有气,嘴一扁,道:
  “谁稀罕听似的,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众人都怕那一百多人追下山来,脚下不敢放松,一气走出二十里,才来到一座大山脚下,冲虚子在前引路,又爬到了半山腰。
  冰歆如骑在马上,并不感疲惫,冲虚子的四个徒弟武功虽然不高,却常随冲虚子入山采药,走路、爬山的功夫倒不容笑小觑,至如左丘明、慕紫烟对这点路程不过是散步一般。
  众人进得那溶洞,果然很是轩敞,更难得的是有石桌、石凳之属,倒像是有人住过似的。
  冲虚子笑道:“我和小徒到这山顶上采药,时常住在这里,这些石桌、石凳也都是我做的。”
  慕紫烟道:“左丘明,你别卖关子了,快些说出来吧,我可实在猜不出来你用了什么诡计。”
  左丘明便把与杨典那一番对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众人既感好笑,又觉不可思议。
  慕紫烟失笑道:“这一通胡言就骗得他相信了,这老儿怎地跟孩子似的?”
  左丘明笑道:“我原也不过骗他玩玩,谁知他一听到七大门派掌门人都在观里,便吓得心神不属,我再一顿迷汤灌下去,他就稀里糊涂地放咱们下山了。”
  慕紫烟一边笑着,一边犹自不敢相信,过了一会儿,道:
  “你这也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左丘明道:“屈则未必,咱们确实不费一刀一枪便逃了出来。
  “再想想那些人提心吊胆地守着一座空观,真是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实在是过瘾,比冲杀一场痛快多了。”
  慕紫烟道:“你倒是过瘾了,我却被你蒙在谷里,早知如此,还不如那时大战一场呢。”
  冲虚子笑道:“左丘公子武功通玄,实有鬼神莫测之能,他并非怕了那些人,而是他宅心仁厚,心存慈悲,不愿多造杀孽。
  “二来也是怕冰公子和小徒在乱战中有所闪失。”
  慕紫烟笑道:“得,得,左丘明,这里都是你的人,我但说着一句,便有人护着你。
  “道长,你把他说得也忒神了吧,这话要是说他师傅还差不多,用来形容他不嫌太过吗?”
  冲虚子不愿与她斗口,微笑不语,把从观中带出来的药铫子拿出来,洞内搭得有灶,便寻些干柴点着,为冰仲恺熬起药来。
  慕紫烟没了对手,颇觉无味,又单挑左丘明道:
  “左丘明,这‘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的功夫你倒是玩得蛮熟的。”
  左丘明正色道:“与敌交手,可战则战,可走则走,走并没甚丢人的,若是打又打不过人家,走又走不脱,就不仅是丢人的事了。”
  冰歆如笑道:“慕姐姐,你也过来歇一会儿吧,总是说话可有多累呀。”
  慕紫烟笑道:“好了,又一个护着的,妹子,我要像你那样深情款款地盯着他不说话,你怕是早将我轰将出去了。”
  冰歆如笑道:“我是好心,怎地倒惹火上身了?”
  慕紫烟笑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这好心是对谁咱们可都心里有数。”
  冰歆如抿着嘴微笑,高挂免战牌,慕紫烟找不着对手,只得鸣金收兵。
  冲虚子熬好了药,左丘明扶着冰仲恺坐起来,点其“颊车穴”,令其口吻大张,缓缓灌进药去。
  冲虚子不解道:“公子,冰公子脉象已趋平稳,缘何不令他醒来,喂药也方便些。”
  左丘明摇头道:“他内伤初愈,还需巩固,若让他醒来,姐弟两人乍然相见,非哭个天崩地裂不可,若是引得内伤复发,可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冲虚子恍然道:“我倒是忘了这一点,险些坏了大事。”
  左丘明歉然道:“道长,紫阳观你们暂时是回不去了,那些人上了当,必不肯善罢甘休,还会时不时的去骚扰,有累道长清修,实属罪过。”
  冲虚子哂然道:“这有何妨,贫道领着小徒云游四方,倒可大开眼界。
  “修行也未必只在那蒲团上。”
  左丘明又道:“我还想劳烦道长一事,待冰公子伤好后,请道长先护送他到我师傅的清风山去。”
  冲虚子又惊又喜道:“倘得拜见清风老人,自是我求之不得的福缘,只是公子亲自护送岂非更为保险,另外,清风山素为武林禁地,我只怕是进不去吧。”
  左丘明道:“我现今已是血魔必欲除之的头号人物,我们在一起目标太大,易被发现,反倒要陷于敌手的围追堵截中。
  “冰公子少在江湖行走,很少人认得,再稍加易容,便可保无人识得,你们几人兼程赶路,大概一日即可到达清风山,入山的方法我会告诉你。
  我从另一方向走,吸引住血魔的注意力。”
  冲虚子连连点头,却又蹙眉道:“那你们岂不太过危险了?”
  左丘明笑道:“这倒也未必,血魔一旦大举发动,各大门派绝不会坐观,血魔二十年前已是武林公敌。
  “他再度卷土重来,依然是武林众矢之的,这是正邪双方的一场大决战,血魔也未必能专心对付我们。”
  冲虚子本已无固定去处,清风山又是他心目中的圣地,左丘明如此安排,正惬心怀,当下一诺无辞。
  左丘明又让徐小乙和冲虚子的两个弟子骑马去附近集市上采购食物,三个人牵马下山去了。
  慕紫烟起身道:“你们安顿下来,我也该走了。”
  冰歆如拉住她道:“慕姐姐,我们才呆在一起,怎地就要走了?”
  慕紫烟笑道:“我不过是来还你衣服的,衣服已还了,我还留在这里作甚?
  “好妹子,咱们来日再相见吧。”
  左丘明叹道:“可惜,不过慕姑娘这也是识时务之举。”
  慕紫烟问道:“你这话怎讲?”
  左丘明道:“过几日我要向血魔挑战,你一走那场大战就看不到了,岂非可惜?
  “不过与血魔交手乃是世上最凶险不过的事,姑娘若是怕跟着我们受连累,拔腿一走也是趋吉避凶的善策。”
  慕紫烟笑道:“谁信你的鬼话,那血魔有无其人还未证实,即便有这么个人,他藏在哪里更无人知晓,你到哪儿寻他挑战?”
  左丘明笑道:“何用我去找他,他正找我找得发疯呢,过得几日,我只消一露面,他就会找上门来。”
  慕紫烟思忖多时,失笑道:“我明知又得上你的当,不过我还真舍不得走了,妹子,你也希望我留下来吗?”
  冰歆如脸一红道:“我当然希望了,没事时咱们聊聊天,你再教我几手武功,省得我总成你们的累赘。”
  慕紫烟又坐下来道:“聊聊天倒是不错,教你武功我可不敢代劳。”
  约有一个时辰,徐小乙三人回来了,三匹马上驮着米面油盐蔬菜等物,徐小乙那匹马上却赫然挂着两坛子酒和一头绵羊。
  徐小乙边把绵羊卸下,边笑道:“公子,我给你来个烤全羊如何?”
  左丘明笑道:“好倒是好,只是得离这儿远一些。
  “莫让羊膳味熏倒了几位小师傅。”
  冲虚子和徒弟在洞内安锅做饭,整理蔬菜,徐小乙和左丘明寻了一个下风处,将羊杀了,洗剥干净,在一片空地上架起火来,烤起全羊了。
  慕紫烟和冰歆如在旁看着也觉有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羊烤好后,左丘明和徐小乙便一把撕来吃了,捧着坛子喝酒。
  慕紫烟失笑道:“这哪是少年名侠呀,分明是落草为寇的山大王。”
  她和冰歆如也饿了,也用手撕着羊腿上的肉细嚼慢咽着。
  冲虚子那面早做好了饭,听得这面已经吃上了,便自己送了几碗饭和些素菜过来,给两位小姐吃。
  当晚,冲虚子的四个弟子都在洞里席地躺下睡着了,冰歆如身下铺着左丘明的一袭貂裘,也睡熟过去,冲虚子和徐小乙守在洞口,慕紫烟盘膝坐在冰歆如身旁,运功调息。
  左丘明也先调息了一个时辰,把下午的酒意排除净尽,然后把冰仲恺扶起来,双掌贴在他后心,透运内力过去,一小段一小段地联通起来。
  这一步虽然简单,却是大费功力,才通了一半,已感疲累,正欲收功,忽感背心一热,一股热流涌至,登时疲劳感尽消。
  “他无暇细思,继续施功,其余关节处境势如破竹地一气贯通,他将冰仲恺周身内力引至丹田中,着意涵煦烹炼,直至收束成一团,凝住不动,方始收功。
  左丘明回头一看,才知是慕紫烟在后相助,笑道:“多谢姑娘援手。”
  慕紫烟淡淡道:“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她做完了每日的功课后,便静观左丘明施术,待见他头上白雾氤氲,想也不想,便上前出手相助。
  左丘明忽然想到慕紫烟内力输入自己体内后的怪异处,不禁上下打量她不止。
  慕紫烟愕然道:“怎么了?什么地方不对吗?”
  左丘明道:“这倒不是,只是姑娘内力修为如此之高,据我所知,也就家师的修为到此不可思议之境地。”
  慕紫烟气道:“我也不过是帮你一下,你谢也谢过了,何必大灌我迷汤,小心被人听着,可有得你受的。”
  左丘明正色道:“我绝非虚言,你的内力输入我体内,我的内力好似陡然间增强了好几倍,岂非姑娘的内力高出我十倍不止?”
  慕紫烟笑道:“我可不敢再听你胡说了,再听下去非晕倒在地不可,我的内力咱们也试过了,和你不过是半斤八两,差也差不了几钱。”
  回去又盘膝坐下,不理会左丘明了。
  左丘明坐在那里,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直感匪夷所思。
  他起身到洞口处换回冲虚子和徐小乙,让他们去睡觉,自己守在洞口。
  天亮后大家起身,冲虚子又去为冰仲恺把脉,直惊得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一竖拇指道:“公子真神人也。”
  左丘明笑道:“不是我,而是慕姑娘神奇,若不得她相助,焉有如此快的进度。”
  慕紫烟面上现出几抹红晕,笑道:“妹子,你这郎君太不成话,当着你的面便对我大献殷勤,你也不管管?”
  冰歆如不知昨晚是何事,但听得慕紫烟出手相助,便敛衽一礼道:
  “慕姐姐帮他为弟弟疗伤,小妹这里多谢了。”
  慕紫烟忙扶住她道:“得,得,他一个人我已快招架不住了,哪禁得住你再助纣为虐。”
  左丘明面皮虽厚,也不禁有些发烫,冰歆如更是饱含深情地看着他发笑,其余人等只做没看见。
  这山势陡峭,山上又无景观,除了几个采药的人,倒无游人到此。
  山景清幽,鸟鸣花香,右侧一道山泉淙淙作响,如鸣天籁。
  一日无事,到得晚上,左丘明对众人说道:“大家今晚且都莫睡,待我大功告成,便可让冰公子醒来,我们也就可以知道当日冰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冲虚子道:“公子,你不是说还需两天?”
  左丘明笑道:“这当然还得请慕姑娘出手相助,大约两个时辰即可。只不知慕姑娘意下?”
  慕紫烟把脸一转,道:“我可不掺和你的事,你自己做吧,省得回头又胡说八道一通,没的让我生气。”
  冰歆如起身:“慕姐姐,就请你帮我弟弟快点醒过来吧,小妹求你了。”
  说着盈盈拜了下去。
  慕紫烟忙拉住她手,笑道:“你们两人,一个硬派,一个软求,搭配得再好没有了,我服输,出手帮他一下就是,只是不许他回头再笑话我。”
  左丘明笑道:“岂敢,岂敢。”
  他把不知道扶坐起来,双手依旧抚在他后心上,慕紫烟坐在左丘明身后,也出掌抚在他后心,转输内力过去。
  左丘明蓦感后心一动,他略停须臾,将慕紫烟的内力与自己的内力融为一处,果然体内经脉便如江河涨潮一般,内力陡然强盛数倍,他不知这是何故,也无暇细思。
  “发动掌力,诱引冰仲恺丹田内所蓄的内力循小周天脉络而行,小周天通毕,便是大周天,原计需两个晚上二十四个时辰的筑基导引居然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完成。
  他又将这些气机依序号导入冰仲恺丹田内,用自己的内力助他在丹田炉鼎内凝结成露,最后结成一枚鸡蛋大小的紫金丹。
  这正是修道之人毕生孜孜以求却无几人能达到的境地,道家经典上所谓“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其“金丹”二字正是指用内力在己身丹田内练成的,而不是炼金方士所炼成的“金丹”。
  冰仲恺九死余生,历尽诸般人所不堪的煎熬苦楚,到得最后竟因绝大机缘,于懵然全无知觉中成为一流的内家高手,也算得上是亘古未有之奇了。
  左丘明缓缓从冰仲恺体内收回内力,却不收功,他想尽窥慕紫烟内力在自己体内莫名其妙的诸般妙用,便导引慕紫烟内力入自己丹田内。
  慕紫烟并不知晓冰仲恺这边的情状,虽觉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但左丘明不收功,她也不便独自收功,依然不绝地传输内力。
  左丘明甫引慕紫烟内力入丹田,便感丹田悸动,腾地一下,犹如渊中蛰龙得雷雨之势一跃升天般,气机蓦然撞开玄关,直冲巅顶泥丸宫。
  左丘明蓦然间亡魂皆冒,这正是他师傅传功时一再告诫他的“丹毁炉崩”的征兆,但此时气机已如活龙一般周身乱窜,全然不受掌控。
  他虽在极度骇惧之中,元神却灵灵不昧,张口大喝道:“慕姑娘快撤掌。”
  心下叹道:我命休矣,冲虚子曾劝我不要逆天而行,我不听他规劝,现今强行造就出一个武学奇才,却把自己搭上了,以一换一倒也不算蚀本,只盼慕姑娘莫受我牵累才好。
  他自己已是听之任之了。
  慕紫烟也早已察觉他体内有异,初始还认为是内力不足,又加力传输,待得左丘明出声喝破,忙欲撤掌,但她此时已察觉出左丘明内力失控,自己若中途撤掌,他必遭自身内力反噬,百脉崩绝,惨不堪言。
  当下牙关一咬,非但不撤掌,反而传输内力不断,要把左丘明身内乱窜的气机引回丹田,她也明白倘若导引不成功,自己也会蹈此覆辙。但此时自己有可能与他死在一处,内心深处竟颇感快慰。
  左丘明体内那股气机上下盘旋往复,似欲寻到一个缺口,破体而出,蓦然与慕紫烟续发的内力撞在一起,竟如磁石相吸般交融一处。
  慕紫烟只感双手被牢牢吸附在左丘明背上,周身内力也如江河赴海般奔腾而去,便知自己也踏上了不归路,只盼拼得自己能救下左丘明才好。
  两人体内这等天翻地覆的变化外人却是看不出丝毫变异之处,只是觉得时间长一些而已。
  左丘明体内那股气机蓦然破体而出,从慕紫烟双手劳宫穴内钻入她的身体,盘旋一周,径入她丹田炉鼎内,慕紫烟只感周身震动,如欲腾起,那股气机复又盘旋而上,直入左丘明体内。
  一霎时两人又是一惊,两个身体似乎已合成一个,便如两间房屋拆去了中间的墙壁而成一间一样,气机愈来愈是强盛,在两人体内奇经八脉周流不已,猛如海潮,迅似电闪。
  两人此时已是知感俱废,只有一种懒洋洋、舒融融的感觉洋溢周身每个毛孔,真如吃了人参果一般,既如沐春风,又如翱翔云天,既无恐惧欣喜之感,连思维感受的能力也没有。
  冲虚子听左丘明一声大喝后已知事态有异,但这等内力情形是看不明,听不出的,更无法援手,后见两人颜容无异,才放下些心来。
  此时见两人头顶俱是白雾蒸腾,渐渐将两人笼罩一处,外面的人只看见氤氲白雾,反倒看不见人了,直惊得目瞪口呆。
  其余人等也无不被这生平从所未见的奇观震慑住了,都两眼紧盯在那团白雾上,再无别般心思。
  左丘明和慕紫烟渐觉往来于两人体内的气机渐趋和缓,最后竟如一潭澄水,两人丹田内精光莹然,照彻周身,心脏肺肝及骨骼筋肉,脉络通道俱清晰可现,如在目前。
  良久,笼罩两人身旁的白雾渐渐吸入两人体内,两人同时睁开眼睛,慕紫烟也收回了双手。
  左丘明开口道:“慕姑娘,真是对不住,险些累你同赴黄泉。”
  慕紫烟想起刚经历的一切,脸一红,竟然说不出话来。
  冲虚子骇然道:“公子,遇到危险了?”
  左丘明站起身,笑道:“道长,还是你的话是金玉良言,我逆天而行,险遭不测,多亏慕姑娘相助,才得以履险如夷。”
  慕紫烟道:“你怎地跟个老太婆似的,一点小事非唠叨个没完不可。”
  冰歆如听闻这番话,唬得花容失色,口不能言,只定定地盯住左丘明。
  左丘明和慕紫烟俱感羞赧,两人虽然说着话,却不敢相互看上一眼。
  两人心中也都充溢着欢喜之情,知道适才二人所经历的正是平时想象中也未曾有过的超凡入圣的内家境界,只是如何达到的却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
  冲虚子道:“一切平安就好,只是冰公子缘何还不醒来?”
  左丘明道:“他还在定中,待我让他出定。”
  他两指轻轻一拨,发出一声清脆之音,冰仲恺睁开双目,如梦初醒,望着周围的人,喃喃道:“我这是在哪里啊?”
  冰歆如冲上前去,抱住他道:“小弟,你可醒过来了,我是你姐姐啊。”
  冰仲恺骤然间得见姐姐,兀自不敢相信,喃喃道:
  “我这是死了,还是在梦中?姐姐你抓住我别放手,梦一醒我们又要分开了,我身子轻飘飘的,一定是在梦里。”
  冰歆如喜极而泣道:“小弟,你没死,也不是在做梦,是有人把你救回来了。”
  冰仲恺一时间不能适应这变化,脸上迷迷茫茫的,只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喃喃低语。
  众人都为之心中惨然,也都知道没一段时间他怕是真醒不过神来。
  徐小乙上前嘻嘻笑道:“冰公子还是没彻底醒过来,我弹你一下,看你痛不痛。”
  伸手在冰仲恺头上弹个爆栗,冰仲恺犹自不觉,他倒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捂着手大叫道:“你不痛可痛死我了,这脑袋怎地硬得跟石头似的?”
  只觉手指剧痛如折,跳脚不止。
  众人看了都大笑起来,冰歆如却是发愁了,问道:
  “明哥,他这醒不过来可怎么办哪?”
  左丘明也感诧异,略加思忖已明其理:
  冰仲恺必是在幽深地牢中每日里睡梦中与亲人相聚,醒来后便备受折磨,久而久之,已深深铭刻脑子里,真见到了姐姐,便又以为是在梦中,竟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他走上前去,举掌往冰仲恺头上拍落,徐小乙痛得呲牙咧嘴道:
  “公子使不得,他的脑袋会咬人。”
  左丘明轻轻一掌击在他百令穴上,低声喝道:“醒来。”
  冰仲恺全身剧震,晃了晃头,又大睁了睁眼睛,待再看到冰歆如,大叫了声:
  “姐姐,搂住她便说不出话来。”
  冲虚子笑道:“好了,总算醒过来了,左丘公子,咱们出去,让他们姐弟俩单独呆一会儿吧。”
  众人依言走出洞去,已是天光大亮,晓雾恰好及洞口而止,下面俱清晰可见,上面却薄雾弥漫,煞是有趣。
  左丘明屈指一算,心下一惊,除去给冰仲恺打通大小周天的一个多时辰,和慕紫烟所共同经历的那一段时间竟有四个时辰之多,而其时感觉却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
  他转头望去,慕紫烟也正看向他,两人没再闪避,四目不期然而遇,交融一处,两人体内又腾然而生那种懒洋洋、舒融融、美妙无比的感觉。
  众人听得洞内又哭又笑,咭咭呱呱的声音,都为这姐弟二人感到高兴,徐小乙手指不痛了,举起来一看,中指竟肿得晶莹光润,再回不过弯来。
  冲虚子笑道:“徐师傅,你这只是皮肉伤,待会儿我给你涂上些药膏,就会消肿复原。”
  左丘明二人听得冲虚子说话,方始憬醒,相视一笑,并无羞涩忸怩之态。
  有顷,冰歆如在洞中喊道:“你们都进来吧。”
  众人走进洞去,冰歆如为弟弟一一介绍,冰仲恺要拜谢众人救命之恩,却被大家拦住了。
  左丘明问道:“冰公子,当日尊府事发之时,究竟是怎样的情景?还请详细述说一遍。”
  冰仲恺看了看姐姐,冰歆如笑道:“你就再说一遍吧。”
  冰仲恺道:“白天时也没觉得有甚不对的地方,晚饭过后我们刚要睡觉,便听得四面八方杀声震天,我起来后便见不知有多少人杀进来,我心里害怕,跑到我父亲房里,不多时大哥、二哥也来了。
  “我父亲倒是很镇定,见大哥、二哥手里拿着刀,还让他们放下,并且告诉我们,不要抵抗。
  “我们几人躲在屋里,只听得满宅上下的惨叫声,不一会儿便有几人冲进来,我父亲和他们讲理,他们理也不理,冲上来便抓人。
  “我挡在母亲面前,挨了一掌,当时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醒来已是在地牢中,后来……”
  他面部肌肉抽搐起来。
  左丘明忙拍拍他肩道:“后面的事不要说了,我们都知道了。”
  他又对冰歆如道:“歆如,只可惜你们姐弟刚刚重逢,又得叫你们分开了。”
  冰歆如大惊道:“这是为何?”
  左丘明道:“我想请道长先送冰公子到清风山去,我们从另一方向走,吸引住血魔的注意力,以确保他们的安全,道长为人谨慎,江湖阅历又丰,必可平安护送冰公子到达。”
  冰歆如道:“不行,我姐弟二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重相聚首,说什么也不能再分开,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处。”
  冰仲恺也是拉着姐姐的手不放,面色凄惶,令人怜惜。
  慕紫烟也道:“你这样做也忒残忍些了吧,何必这么着急把冰公子送走呢,咱们在一处也未必保护不了他。”
  左丘明叹道:“武林大难欲起,冰府不过是首当其冲,我们能否渡过这场劫难实是未知之数,大家若想死在一处自是再方便不过,可是歆如,你就忍心让冰公子再度陷于生死两难的境地吗?
  “此事由你来定夺,若要走,再过两个时辰便上路,若不走,大家便在一处,生死尽付于天。”
  冰歆如不知不觉放开了弟弟的手,毅然道:“好吧,送他走,越快越好。”
  冰仲恺垂泪道:“姐姐……”
  冰歆如道:“小弟,听姐姐的话,咱们冰家目前只剩我们两人了,假如姐姐有事,你要练好武功,报这满府的血海深仇。”
  冰仲恺点了点头,满脸不依不舍之情,大家看了,均感心头酸楚,几欲泪落。
  左丘明在一张纸上为冲虚子画了张进山路径图,又修书一封,细说因由,请师傅收冰仲恺为徒,传他武功。
  他又把木石道人的那柄短剑交给冲虚子,笑道:
  “木石道长昔年交游甚广,朋友遍天下,道长带着他的信物,缓急时或有大用。”
  冲虚子一一接过,珍而重之地放入怀里,笑道:
  “公子放心,只消贫道一口气在,定会不辱使命。”
  大家吃过早饭后,各自忙碌着收拾东西,徐小乙把自己的行囊送给冰仲恺,笑道:“冰公子,给你作个见面礼。”
  冰仲恺看了里面的金银珠宝,也吓了一跳,忙要推辞不受,冰歆如笑道:
  “小乙的好意你就收下吧,路上也用得着。”
  又亲手把那条金锁给弟弟戴上,左看看,右看看,只是不舍。
  转眼间诸事停当,冰歆如姐弟二人又说了阵子话,大家才一齐下山,到得山脚下,便分成两路。
  冰歆如坐在马上,直看得那五人出了视线,犹瞻望不已。
  慕紫烟道:“他们不会遇到强敌吧?”
  左丘明道:“应该不会,咱们这一路过去,先轰轰烈烈地与血魔的人大战几场,他们就会冲我们而来,以冲虚子道长的机智武功,处事干练,应该不会有甚差池。”
  冰歆如有顷才放回心来,忽然对左丘明道:“明哥,谢谢你。”
  左丘明笑道:“我有什么可谢的?”
  冰歆如道:“谢谢你一片苦心为我冰家留了后,我当时未能体会到你的良苦用意,差点误会了你。”
  慕紫烟笑道:“好了,你们二人还要谢来谢去的,太过多礼了吧。”
  她纵身上了冰歆如那匹马,道:“妹子,只有三匹马,只有咱俩将就着骑一匹了。”
  徐小乙道:“公子,咱们到哪里去找他们啊?”
  左丘明道:“咱们且沿这条大道往前走,不出两个时辰,便会有人找上咱们来。”
  四人三骑不疾不徐地在道上走着,大约一个时辰后,便听得不远处兵刃撞击之声甚剧。
  徐小乙一竖拇指道:“公子真乃神机妙算。”
  慕紫烟道:“有人打架有甚稀奇的,又不是找咱们的。”
  几人说着还是策马冲了过去,到得近前,左丘明定睛一看,失声笑道:
  “唐公子,怎地是你?”
  唐邃正与五名黑衣蒙面人苦斗,听得声音,大喜道:“是左丘公子吗?”
  那五人一闻“左丘公子”四字,齐地后退一步,一人喝道:
  “你就是左丘明吗?”
  左丘明笑道:“正是,你们可是要找我的?”
  那人也不答话,从怀中掏出一枚烟花,扔上半空,那烟花在空中炸开,五彩缤纷,光亮耀眼,几里外的人也可看到。
  这枚烟花尚未落下,不远处又有许多烟花升上天空,一霎时将天空渲染得光彩夺目,便如过年一般热闹。
  唐邃急道:“左丘公子,这些人正是冲你来的,他们这是在召集援手,大援马上立至,你快些冲出去,莫让他们围住。”
  左丘明笑道:“唐公子勿急,我也正要寻他们呢。”
  又问那五人道:“你们可是血魔手下的人?”
  先前说话那人厉声喝道:“大胆,我等乃血魔教的人。”
  左丘明奇怪道:“你们不是没脸没皮门吗,什么时候成了血魔教了?”
  那人怒道:“左丘明,你休逞口齿之利,我们血魔教已于三天前正式开舵,教主乃血魔老祖降临,天威所至,无不慑服,你还是乖乖地归顺了吧。”
  左丘明和慕紫烟对视一眼,都是心向下沉,血魔果然已大举发动了。
  那人又洋洋得意道:“左丘明,趁被人还没到时,快向我投降吧,否则待会儿你想归顺也找不着门了。”
  左丘明笑道:“妖魔小丑,也就是骗骗你们这些无知蠢物,还有脸在此胡说,你看我天威所至,比他如何?”
  他突然出剑,刺向两人,那两人见剑势迅急,不敢直撄其锋,向后退去。
  左丘明身随剑进,已然到了说话那人面前,发掌向他面门击去。
  那人不虞左丘明来得如是之快,只唬得亡魂皆冒,仰头避过,左丘明顺势便拿住他膻中穴,一跃退回。
  另四人冲上抢人,但听得叮叮当当四声脆响,每人的兵器都被绞飞出去,每人的右肩也均中一剑,洞穿而过,却是慕紫烟出手接下。
  慕紫烟叱道:“滚吧,本姑娘剑下不斩无名鼠辈。”
  那四人见她一剑之威一至于此,不禁骇然若死,又都无再战之能,回身抱头鼠窜。
  还没逃出两箭之地,迎头几匹马驰至,马上一人大喝道:
  “教主军令:‘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话音未落,刀光闪烁,四颗人头已然落地。
  唐邃还是首次看到左丘明出手对敌,心下一惊,先前他还因左丘明名列四大公子之首而心怀耿耿,好在并非以武功而排序,否则他早寻左丘明一较高下了。
  而今一件左丘明出手,便已叹服,左丘明迥出侪辈之上,自己不逮远矣,再见慕紫烟一剑轻取四人,更是心骇,问道:“这位姑娘是……”
  左丘明道:“她是凤凰宫少宫主慕紫烟姑娘。”
  唐邃暗里一吐舌头,当真是见面胜于闻名,既是凤凰宫的少宫主,有此身手倒不令人感到意外。
  其实左丘明和慕紫烟均感内力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地后,身手也快捷了许多,招式运用更是心手相应,意到手到力到,随意出手,已然招式立成,武学的修为亦已更精进一层。
  此时四面尘土腾起,马蹄声,脚步声纷至沓来,手斩了四名逃兵的那人已驰至近前,飘身下马。
  左丘明心中甚喜,知道如此一来,周围几十里的敌人都会聚集到这边来,冲虚子他们就可乘虚而遁了。
  那人见了左丘明,也是栗栗危惧,不敢贪功上前拿人,他身后十多人一字排开,拦住去路。
  唐邃见那人似有怯意,自思适才一战无功,正感气恼,骂道:
  “你们这些专门倚多胜少的小人,吃我一剑。”挺剑相攻。
  那人正注目左丘明,全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举刀招架,退了一步。
  唐邃既得先手,续着源源不绝攻出,一剑快似一剑,步步紧逼,毫不放松。
  那人连退了十多步,兀自不能反攻出一招,心下骇然,情知再退下去更趋劣势,非败得一塌糊涂不可,当下奋力举刀向剑上磕去,纵然砸不飞长剑,也可扳回一点局面。
  孰料刀剑尚未相交,唐邃剑尖已抵近他咽喉,直吓得魂飞天外,闭目待死,他周围的人欲抢上援手,亦已不及。
  只听得“当”的一声轻响,唐邃登感虎口震痛,长剑几欲脱手,去势偏了三分,直贴着那人颈边擦过。
  那人感到凉飕飕的剑锋滑过肌肤,便如爬上条眼睛蛇般,他所受惊吓过度,竟尔晕了过去,咕咚一声躺在地上不动了。
  唐邃却是心中一凛,自己剑被荡偏,竟没看清对手用的是什么兵刃,倘若这一下是招呼到自己身上,那当如何?
  他虽以倨傲闻名,此时也是心生惧意,忙跃身退了回来。
  左丘明见到金光一闪即隐,陡然想起一事,失声道:“是你?”
  却见一人走出道:“是我,左丘明,你作弄得我好苦啊。”
  左丘明这才看清来人竟是被他胡言骗过的杨典,失笑道:
  “老前辈,七大门派的掌门人你都擒到手了吗?”
  杨典一张老脸胀得发紫,恨不得一拳把左丘明打入十八层地狱去。
  他率人围了紫阳观整整一日一夜,血魔的第二道谕令才到,谕令中备述左丘明的来历和战绩,叮嘱他千万不可以孺子视之,须当视为大敌。
  他本人原拟亲自来捉左丘明,但因立教伊始,不克分身,严令他务须擒下左丘明和冰歆如二人,并将被救走的冰仲恺抢回来。
  杨典看完谕令才知上了恶当,挥众入观,莫说人影子,老鼠影子也没见到一个,羞恼交迸,又调集教众在几百里方圆内搜索,搜索到的便放烟花为信号。
  他估计左丘明一行带着伤患,不会走出很远,是以他本人一直在百里内亲自搜寻,见到烟花后便施展轻功赶了过来,恰好救了一个属下的性命。
  左丘明又问道:“当日在辰州杀死司马云龙和他手下的就是你吧?”
  杨典傲然道:“是我又怎样?”他见自己的手下已将这几人围了十多层,他们纵然插翅也飞不出去。
  心中笃定,倒不急于下手,而要想出个法子来好好整治左丘明一番,方得泄心头之恨。
  左丘明心中也是这般想,拖住这些人越久越好,是以明知杨典不会回答,还是问道:“前辈,司马云龙那些人又没得罪你,你为甚要杀他们?”
  杨典“哼”道:“司马云龙是什么东西,也配得罪我?
  “我想杀便杀,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左丘明笑道:“可是我看他们的伤口都是用剑刺伤的,你不是用枪的吗,什么时候改用剑了?”
  杨典道:“小娃娃乱讲,我哪里用过剑来。”
  说着,他腕部一抖,手心上已摊放着一枚扁平尖锐的枪头,用一根细铁链系在腕上,只是这枪头不单与一般的长枪头不同,比寻常的长剑剑尖还要狭仄扁锐,是以左丘明当时验过伤后竟想不出是被何种兵刃致死。
  杨典中年以后武功以趋巅峰,其实使用什么兵刃都是一样,但他使惯了长枪,却又嫌其过于长大,不便随手携带,便把枪头缩成这般模样。
  用细链拴在腕上,出手攻敌时依然是用的枪法,只是他出招收招太快,是以见过他出手的人还以为他用的是袖剑或者暗器之属。
  唐邃见险些将自己长剑震脱的不过是这枚小物事,惊骇益甚,又见周遭围得已是水泄不通,左丘明却浑然无事地与对手东一枝,西一叶地闲扯个没完,直感匪夷所思。
  左丘明笑道:“这东西我倒从未见过,你能否解下来让我看个清楚?”
  杨典不禁后退一步,怒道:“左丘明,你又想骗我来着,告诉你,老夫今天绝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忙不迭把枪头收了回去。
  左丘明笑道:“何必恁的小气,我只是看看,又不会要你的,这样吧,我把我的剑给你作抵押,我若不奉还你的链子枪,你就不还我的长剑如何?”
  杨典咬定道:“不行,你小子诡计多端,指不定又打甚鬼主意呢,今天你说东,我就说西,你说上,我就往下,绝不上你小子的恶当。”
  左丘明问道:“当真?”
  杨典道:“当真。”
  左丘明笑道:“那我要是让你把我们全杀了呢?”
  杨典脱口道:“那我就把你们全放了。”
  左丘明笑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又对周围人喊道:“你们都让开吧,你们杨长老说了放我们走。”
  杨典急道:“不放,不放,这不算数。”
  左丘明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说话是一定不算数的。”
  杨典急道:“不是我不放,是教主不许放,不是我说话不算数,而是作不得数。”
  左丘明见东拉西扯得差不多了,便笑道:“哪个用你放了,咦……”
  他双眼忽然紧紧盯着远方,一句话也不说,眼神中满是欣喜之色。
  杨典也不禁回头望去,但见除了自己的手下外,什么也没有。
  便知又上了当了,还未转头,尖锐的破空声已袭上后颈,他招架不及,只得奋力前跃。
  慕紫烟一见他出剑,同时出剑向外冲,片刻间已有四五人倒地,两侧教众见她势头凶猛,均向后避让,唐邃也挥剑相助,以堂堂的唐家剑对付一般的教众真是大材小用。
  顷刻间两人已斩杀了十多人,竟冲开一条血路溃围而出。
  左丘明一剑将杨典逼退,却不恋战,展身窜进教众中,左掌右剑,掌劈,剑刺,肘撞,脚踢,霎时间惨叫声接连而起,分不出个数,便如一人长时间惨叫哀鸣一般。
  杨典怒极,从后追赶,左丘明却像农夫间苗一般,杀几人留几人,留下的人正挡在杨典面前。
  杨典几度欲追上左丘明,均被自己人绊住,他链子枪本可及远,却怕伤到自己人而不敢出手。
  怪也要怪这些人围得太密,人挨人组成一道道人墙,大有苍蝇也不许通过之势。然则此时被左丘明钻入进来,人人兵器均无法施展,除非向自己人身上招呼。
  左丘明在人群中如鱼得水,左一闪,右一绕已将身周的人打倒,说不出的快捷诡异,这些人都只见他人影一闪,便已中招倒地,既没看清是什么招式,更遑论接招了。
  杨典在后追赶不止,恼得兴起,双掌翻飞,将挡在面前的教众震飞出去,只欲扫平障碍,好与左丘明对战。
  左丘明瞥眼间见此变故,心中益喜,专往人多的地方钻,却全然不再攻击一招,身法益发如鬼似魅。
  那些人早已唬得心胆尽碎,见他人影闪至,便知无幸,杨典随后赶至,便将这些人震得如一捆捆稻草般四处飞起。
  已冲出重围的慕紫烟、唐邃等人看了这一场恶战,也是惊心动魄,只感天日惨淡,阴风习习,每人背上都出了层冷汗,作声不得。
  左丘明如跑城般的转了四五圈,周围站着的人已不到十成中的一成了,叮叮当当十几声响,每人手中的兵器都跌落在地,既不能逃,也发不出声,一个个呆若木鸡,觳觫若厨下鸡鸭。
  左丘明蓦然前窜,回身一剑斜指,喝道:“杨长老,你还要打吗?”
  杨典不意他猝然止步,又听得一声大喝,才如梦方醒,游目四顾倒满一地的教众,心胆欲裂,怒道:
  “左丘明,你如此歹毒,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手腕一抖,袖中链子枪已笔直射将出来。迅如雷霆一击。
  左丘明早已有备,出剑相迎,铮的一声,剑尖与枪尖相撞,各自弹回,左丘明喝道:“且慢。”
  杨典一怔,怒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左丘明用剑一指地上那些人,道:“这些人我是杀了一些,可大部分是你杀的,你若不信咱们可以验伤。我杀他们是为自保,你杀他们却是为何?”
  杨典细一回思,已然明白,狂吼道:“我又上了你的恶当了。”
  左丘明笑道:“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对你们教主说去吧,看他是否能减轻你些屠戮自己教众的罪过。”
  杨典“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四望被自己掌毙的教众,他虽素不把杀人当回事,即便对自己属下也是如此,但连番上了左丘明这黄口小儿的当,羞辱之甚无言可喻,急怒攻心,已然受了内伤。
  左丘明收回剑道:“我现在要和你斗,会让人说我占你受伤的便宜,今日别过,你回去禀告你们主子,要找我的晦气,就让他亲自来。”
  说完转身走到慕紫烟这边来,笑道:“咱们走吧。”
  杨典此时方寸已乱,全无斗志,眼见几人从容离去,却不去追赶,又看看四周这一片惨像,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左丘明等走出里许,唐邃问道:“左丘兄,你怎地放过那老儿了?”
  左丘明笑道:“他虽是吐血受伤也不过是点轻伤,此老武功绝高,正好趁着他锐气尽伤时离开,若真硬和他斗,激起他的斗志来,倒是弄巧成拙了。”
  慕紫烟笑道:“我猜你一定是害怕他也施你的故技,专向冰家妹子和徐师傅下手,倒还真不好应付。”
  左丘明道:“我确实担心这一手,我起初对付那些人不过是想造成他们的混乱,让他们腾不出手来追你们,谁知这老儿在后面跟屠夫似的,险些把自己人都杀光了,这倒是我怎么也预想不到的。”
  唐邃笑道:“还是你诱导的妙,逼得他不得不出手对付自己人,左丘兄,老实说我对你排名在我之前始终不大服气,今日一见才知,你根本不应和我们排在一起。”
  左丘明笑道:“唐兄是要把我从四大公子排名中驱逐出列,归到海内几大老头子里面去。”
  唐邃也笑了,忽然又愀然叹道:“只是太惨了些,我也杀过不少人,但看到今天这场面,还是惨不忍睹。”
  左丘明也叹道:“各大门派若不齐心协力,尽快找到并除去血魔,这样的惨事怕是要每天都会发生吧。”
  几人走出十几里,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便寻了一片树林,在其中空地上坐下,点起一堆篝火。
  唐邃和徐小乙去附近打了几只野兔,架在火上烤着。
  经过这一番恶战,每个人心头都似有一座大山压着。
  今天不过是血魔教开教立派以来的第一次进攻,已然惨烈如此,明天会怎么样?其他地方又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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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8 18:32: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间关驰赴百年身
  左丘明问道:“唐兄,你怎地会在这附近?”
  唐邃道:“找你们哪。”
  左丘明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附近?”
  唐邃笑道;“不只我在找你,万马堂郑老爷子和辰州言掌门也在找你们,那些血魔教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我是遇到了言掌门才知道你和冰小姐在这一带,只是不知慕姑娘和徐师傅也和你们在一起处。
  “言掌门托我帮他找寻,我想咱们四大公子交往虽不多,却是同气连枝。而今龙头有事,我当然不敢视若等闲了。”
  冰歆如问道:“我言伯伯他们现今在哪里?”
  唐邃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和他们分开也有几天了,但他们想必还是在这一带找寻。”
  冰歆如张嘴想问问言馨玉的情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左丘明道:“唐兄,那一日我在排教虎威堂恰好目睹你击杀何三姑那老虔婆的一幕,真是痛快,当时若非有别的事,真要寻你喝上一夜酒。”
  唐邃大喜道:“你也看到了,不过痛快是痛快,比之左丘兄今日这等大展神威,那是差得太远了。”
  慕紫烟失笑道:“你们脸皮也薄一点好不好,这般尔称我赞的,干脆花钱雇两个穷酸秀才,把你们这点子得意事写几首打油诗,说不定还能流芳百世呢?”
  左丘明和唐邃登时语塞,相视苦笑而已。
  冰歆如笑道:“慕姐姐,你今天也是大展神威呀,若不是你,我们还冲不出来呢。”
  慕紫烟笑道:“好妹子,我脸皮可薄得很,禁不住你这么夸,咱们不学他们这一套。”
  野兔烤熟了,几个人分来吃。
  野兔虽不多,几个人却都觉得没胃口,徐小乙叹道:
  “可惜没有酒喝,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弄到点酒。”
  左丘明笑道:“也不过才一天没喝,就馋成这样?
  “你还是忍着点吧,明天赶到市镇上让你喝个够。”
  唐邃问道:“左丘兄,你们打算到哪去?”
  左丘明道:“我想到少林寺走一遭。”
  慕紫烟一惊道:“去少林寺?咱们不是要去清风山吗?”
  左丘明道:“我也想过了,血魔教既已发动,清风山怕是不易回了。
  “少林素来是武林的领袖,我倒想看看他们是怎样想的,另外还有一些疑问也得到了少林才能弄清楚。
  “既然和血魔对上了,生死也无足论了,假若真让他得了武林,咱们就算躲在清风山也未必能安然。”
  慕紫烟想了想,笑道:“这样也好,不过血魔教一开张,首先要对付的除了我们,便该是少林和武当了。”
  唐邃道:“也不知鲁兄弟和西门兄弟现在何处,若能聚在一处,咱们四大公子联手闯荡江湖,岂不美哉。”
  慕紫烟笑道:“你是要成立个‘四大公子’教了。”
  几人便在树林里歇息,左丘明用自己的貂裘把冰歆如如裹婴儿般包起来,怕她受夜露侵袭,慕紫烟看了只是发笑。
  左丘明背倚树干歇息,忽然似有所觉地睁开眼睛,却看到慕紫烟正在盯着他看,晶亮的眼睛在月夜中更为明艳。
  慕紫烟用手指了指林外,起身走了出去,左丘明略一思忖已明其意,见地上的三人鼻息沉沉,睡梦正酣,便随后也走了出去。
  两人来到一条小溪旁坐地,慕紫烟只觉两颊发烫,看也不敢看左丘明一眼,半晌才开口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左丘明知道她是问两人内力融和时的神奇反应,想了半天,才摇头道:
  “我也不知怎会这样。”
  慕紫烟道:“我俩的内力怎会一个似是磁石,一个似是铁板,又似一阴一阳,可是我练的既不是纯阴也不是纯阳。”
  左丘明笑道:“我们本来就是一阴一阳嘛。”
  慕紫烟啐道:“少油嘴滑舌的,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左丘明叹道:“还是油嘴滑舌些好,若说正经的,只怕你会一怒之下杀了我,我也觉得过于说不通。”
  慕紫烟转头道:“你是说……”
  四目交接,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两人的想法也是不谋而合,只是都觉得过于荒诞不经了。
  良久,左丘明才道:“也只有这一解释了,我师傅和你师傅当初练的是双修功。”
  若在平时,慕紫烟听闻此语,定会以为是奇耻大辱,非和他拼命不可,而今自己心中也是这般心思,只是感到若猜测的不对可未免太对不住师傅了,是以没有应声。
  左丘明又道:“他们两人一在清风山,一在南荒凤凰宫,真可谓风马牛不相及,他们传下的内功怎会这样?”
  慕紫烟道:“你见到你师傅时问问他吧。”
  左丘明笑道:“你也问问你师傅。”
  慕紫烟失笑道:“我可不敢,我师傅非杀了我不可。”
  顿了一下,又神往道:“那感觉真是好,却又好似什么也感觉不到。无思无想,无知无识。”
  左丘明大有同感道:“这大概就是‘无染无着,大道澄彻’的境界吧。我原以为是前贤臆想出来的,没想到自己也能亲历此境。”
  慕紫烟忽然道:“我们正式练一次如何?”
  左丘明迟疑道:“好是好,只是……”他向树林里看了一眼。
  慕紫烟笑道:“你怕醋坛子打碎?”
  左丘明笑道:“她才不会吃这份闲醋呢,只是我得去安排一下。”
  他起身钻进树林里,须臾又转了回来。
  慕紫烟诧异道:“你怎样安排的?”
  左丘明微笑不语,在她对面坐下,两人各出手掌相对,掌心“劳宫穴”对在一起,各自运起内功心法来。
  移时,两人手掌均感到一股吸力,意念中两人的手掌已融化在一处,渐至手臂,渐至全身都融合一起。
  两人此时既无你我之分,亦无身内身外之感,只有两人丹田内的紫金丹各自晶莹灿烂。
  功行一个时辰,两颗紫金丹蓦然融合一处,真如龙虎相济,水火交融,两人此时知感尽废,但这内功的景象还是清晰可见。
  两颗紫金丹融合一处,形状却比单颗小了许多,颜色变幻不定,两人此时连身体也不存在了,茫茫宇宙中仿佛只有这颗紫金丹。
  又过了一个时辰,紫金丹中分为二,渐渐身体四肢、五脏六腑以及脉络的景象回复过来,但依然是一个人,这并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是你即我,我即你。
  良久,身体也中分开来,两人各自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只是气机依然贯串一处。两人又有了那融融泄泄,酥软安乐的感觉。
  渐渐这种感觉如海潮般缓缓退去,两人双手分开,睁开了眼睛。
  慕紫烟犹沉浸在那美妙无比的感觉中,喃喃道:“若是始终这样多好。”
  左丘明心中暗自思忖:我常见师傅无事之时便是打坐,还以为他过于自若,殊不知道中别有安乐天,与尘俗的欢乐相比,岂可以道里计,直是天壤之别。
  只是师傅独自一人修炼,不知他的内功境界又是怎样的?
  两人的目光合在一处,会心一笑,又都有些羞涩,这才发觉天已大亮,两人已练了三个时辰之多。
  两人心里都明白:
  只这一番遇合,两人终生便再也分不开了,两人正是天造地设的鸾俦凤侣,除了死亡,已不可能有东西阻在两人中间了。
  两人也同时想到了冰歆如,一者是世俗中的男欢女爱,一者是内丹大道上的凤侣鸳俦,纯属两个境地的事,并无冲突,只是左丘明既得艳妻,复得仙友,更惬心怀。
  忽听得树林中徐小乙惶声喊道:“公子,慕姑娘,公子,慕姑娘!”
  慕紫烟大惊道:“不好,他们有事?”
  左丘明笑道:“没事,大概是找不到路,出不来了。”
  两人返回树林,却见徐小乙像没头苍蝇般在空地上来回转着,唐邃拔剑四顾,如临大敌,冰歆如却是坐在地上垂泪不止。
  慕紫烟喊道:“小乙,怎么了?”
  徐小乙闻声大喜,却犹四处找寻,喊道:
  “慕姑娘,是你吗?你在哪里?公子到哪儿去了?”
  慕紫烟奇道:“我们就在这儿,他怎会看不到我们?你又捣的什么鬼?”
  左丘明笑道:“雕虫小技,一个障眼法而已。”说着走过去踢开一块石头,徐小乙立时看到了他,飞奔过来道:“公子,可找到你了。”
  冰歆如也飞扑过来,不顾众目睽睽,投入他怀中,兀自啜泣不已。
  左丘明歉疚道:“都是我不好,吓着你们了,我没想到回来的这么晚。”
  唐邃有些明白了,失笑道:“左丘兄,你在我们周围布了八卦阵?”
  左丘明笑道:“不过是个障眼法,骗人的伎俩,慕姑娘就没瞒过。”
  冰歆如问道:“你和慕姐姐到哪里去了?”
  左丘明坦然道:“我和慕姑娘就在林外打坐练功,我怕有人来看到你们,就使了个障眼法。”
  三人闻言,均是神色怪异,又见二人神色坦然,更感匪夷所思。
  冰歆如笑了笑,便离开了左丘明的怀抱。
  唐邃却是骇然不已,暗自寻思道:“左丘明风流天下第一,真是名副其实。
  “只是胆子也忒大了些,又太不给冰小姐面子了。”
  忙把脸转向别处,以免露出心思来,徐小乙却傻嘻嘻地看着两人笑。
  慕紫烟忽然道:“妹子,你跟我来,我和你说句话。”
  冰歆如走了过去,两人携手走出树林。
  唐邃苦笑道:“左丘兄,不是我多嘴,你风流固是风流,未免过分了些。”
  左丘明笑道:“唐兄,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们真的只是打坐练功,这其中有些缘由恕难明言。”
  唐邃笑道:“好吧,不管怎样,你自己能过冰小姐这一关就可。”
  徐小乙却担心道:“公子,慕姑娘和冰姑娘要说什么事,不会为了你打将起来吧,冰姑娘可不是对手。”
  他和冰歆如相处日久,自是偏向冰歆如。
  左丘明笑道:“有可能,你去帮帮冰姑娘吧。”
  徐小乙情知他是说笑,倒放下心来,又问道:“公子,这周围也没什么呀,我怎会找不到路,也看不到你们,只能听见声音?”
  唐邃也好奇道:“是啊,我一觉醒来还以为是中了人家的道儿,怎么冲也是冲不出去。”
  左丘明道:“这不过是道家奇门遁甲里的一点小伎俩,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在明眼人眼里,更是摆设。”
  他一指周围地上零零落落的十几块石头,又道:“这虽然是些普通的石块,但一经布成阵式,在一般人眼中,这块空地就是不存在的。
  “而在里面的人若循路径向外走,看是直道,其实却是在大兜圈子,若是真的朝定一个方向走,几步就能跨出去。”
  唐邃两人齐声道:“你再布成阵式,让我们再试一试。”
  左丘明笑道:“好吧。”把原来踢走的那块石头又摆回原地。
  霎时间,唐邃和徐小乙只见周围都是树林,只有两条小径通向林外,两人都从这条小径上试过无数遍了,情形迥异,饶是他们已知是怎么回事,也惊得目瞪口呆,挢舌难下。
  唐邃又问道:“然则如何出去呢?”
  左丘明道:“这也简单,左三右五,进八退二。”
  徐小乙不解道:“这是怎么个走法。”
  左丘明道:“你先向左前侧走三步,再向右前侧走三步,这就是八步,然后直线退回两步,就出阵了。”
  唐邃奇道:“既然退回两步是出阵,然则未退之前已经是在阵外了,又何须退两步呢?”
  左丘明道:“这是因为你们身处阵内,方向感已然混乱,你走的是直线,其实是在转圈子,你向前走,有时却是退后。
  “这其间具体的道理我也说不清,我只知道布阵和进出阵的法子,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就懵然无知了。”
  两人依言进步,左进右进,然后退后两步,果然已到了阵外,但一回首,左丘明和那片空地已顿失所在,仿佛被一巨人凭空攫去了一般。
  两人叹为观止,说不出话来。
  半晌唐邃才喊道:“左丘兄,把阵撤了吧,我们看不到你了。”
  话音未落,左丘明和那片空地又霍然出现在眼前。
  唐邃对他这一手拜服得五体投地,笑道:“左丘兄,你有这手神技,又何须武功,以之纵横江湖当无敌手。”
  左丘明正色道:“唐兄此言差矣,想诸葛武侯八卦阵何等神奇,足可当十万雄兵,却也不过是困困陆逊,挫其锐气,令东吴不敢进攻白帝城。
  “他老人家七出祁山与魏国争夺天下,却还是靠的精兵强将,长枪大戟,从未用阵法破敌,咱们行走江湖所仗恃的是胸中侠义,手上利剑,这等旁门左道的功夫却是不济实用。”
  正说着,慕紫烟和冰歆如言笑晏晏,亲密无间地携手归来。
  三人都是一怔,不知这姐妹俩达成了什么协议。
  五人继续北上,慕紫烟和冰歆如共乘一骑,左丘明和徐小乙也是一样,唐邃独乘一骑。
  好在这三匹马都是神骏非凡,并未因两人共骑而减慢速度。
  五人在一个小镇上吃了中饭,又买了两匹马,虽比不上万马堂的马神骏,也只得将就了。
  下午,五人已出湘入鄂,准备取道汉水,渡长江,直趋嵩山。
  未牌时分,五人赶至一处狭谷,但见两侧山势险峻,林木茂密,地势极是险恶。
  左丘明于马上挥鞭指点道:“这里一定是古时良将用兵之地。”
  唐邃问道:“此话怎讲?”
  左丘明一指两侧道:“这其中可伏数万甲兵,若埋伏于此,待敌兵入得谷中,截断前后退路,敌军立成瓮中之鳖。”
  慕紫烟笑道:“你不去当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真是可惜了。”
  五人说笑着进了谷,正走到中间,只听得一声梆子响,霎时间两侧树林中涌出无数人来,轰轰隆隆之声大作,只见谷口的进口和出口处滚落无数的巨石,片刻间已将谷口封死。
  五人无不骇然失色,唐邃苦笑道:“左丘兄,真被你说中了,只是我们反成了瓮中之鳖了。”
  左丘明骇然大叫道:“是哪位将军在此,我等是江湖人士,不是大军,何劳如此相待。”
  却听右面崖上一人大笑道:“左丘明,本人在此等候你多时了,你还有甚诡计可施,快些投降吧。”
  左丘明仰头望去,但见崖顶上一中年人锦袍玉带,气势威严,心念电转,脱口叫道:“你是血魔?”
  那人摇头笑道:“非也,我乃教主手下鄂中分舵舵主周希颜,不过这擒你的计策确是教主他老人家亲手安排的,教主要去对付少林的秃驴们,就命我在此受降。”
  左丘明游目四顾,见两侧谷口与岩顶齐平,上面有数十人手持强弓硬弩,引满待发,两侧崖顶上又有近百人手捧石块,只消一声令下,顿饭工夫就可将此谷填平。
  他向上喊道:“周舵主,你家主子是要和武林群豪争夺江湖?
  “抑或是要起兵与当今天子争天下?”
  周希颜笑道:“我们教主乃武林中人,要的当然是江湖,要天下作甚?”
  左丘明道:“既是如此,便当堂堂正正的叫阵,真刀明枪的较量,却使出这等歹毒手段,何以令人?”
  周希颜道:“我不管你们心服还是口服,今日降即生,不降即死,我只消一声令下,这上面几千块石头下去,你们立成齑粉,我若让他们往下放火箭,你们可就变成烧猪烤羊了,哈哈。”
  左丘明无奈道:“好吧,拿我们降就是了,只是不知给我们什么条件?”
  周希颜大喜道:“你们真的要降?”
  左丘明道:“不降即死,当然要降。”
  唐邃急道:“左丘兄……”
  左丘明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周希颜哈哈笑道:“左丘明,你真是福缘深厚,我们教主爱才如命,思贤若渴,对你很是欣赏,他临行时让我转告你,你若降服本教,可给你副教主之职,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言下大是艳羡不已。
  唐邃低声问道:“你可是要诈降?”
  左丘明低声道:“我只是诈他让出一条路来,在谷中降,出得谷中咱们就不降了。”
  又向上面喊道:“周舵主,咱们是一家人了,你快把石头搬开吧。”
  周希颜大笑道:“左丘明,现在还不行,你得依我三个条件才能算降。”
  左丘明笑道:“降便降了,又有什么条件?
  “可是让我写一道降书顺表送上去?”
  周希颜道:“那倒不必,只是放虎容易困虎难,对你我实在不得不防着点,杨长老那等神武,却被你左一次、右一次地诱骗上当,丢了半条性命,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左丘明低声道:“这小子软硬不吃,倒是难对付。”
  眼见两侧悬崖笔直如刀削,浑无着力处,想攀岩强攻是绝不可能了。
  徐小乙忽然道:“公子,你快布阵,把我们藏起来,他看不到不就?”
  左丘明苦笑道:“那时障眼法,专骗人的眼睛的,上面一通乱石砸将下来,看到看不到的都是一样。”
  周希颜在上面又道:“你若诚心归顺就依我三个条件,第一:我先放下条绳子,你让冰小姐上来,我们先把她当人质送到一个安全地方,然后你们每人服上一枚教主独家配制的药丸。
  “你们不用怕,见到教主后,教主自会给你们解药,最后我派人下去封住你们的穴道,你们若敢乱来,不单人质不保,你们也立时被砸成肉泥。”
  左丘明听罢,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此计不行,这小子忒煞阴毒了。”
  情知无须后面两条,只要冰歆如落到他们手上,那便太阿倒持了。
  慕紫烟忽然喊道:“你放绳子吧,我随你们去。”
  左丘明一惊道:“你……”
  旋即明白,却只怕骗不过对方。
  周希颜心中得意,一挥手,早预备好的一条绳索垂放下来,他暗自思惟:
  教主一再令我小心行事,这小子已成瓮中之鳖,有何能耐可使?
  一样的贪生怕死,倒可惜了副教主的高位,真不知教主是怎样想的,对这小子直是破天荒的慷慨,遮莫是为了利用他师傅的名头?
  不管怎样,杨长老一败涂地,我却首建奇功,这长老之位怕是一步之遥了吧。
  慕紫烟早已把剑解下交到冰歆如手中,到得崖壁下双手抓住绳子,上面有人扯动,徐徐升了上去。
  左丘明四人霎时间心都停止了跳动,双眼直盯在慕紫烟身上,若是到了中途被人识破,只需绳子一松,慕紫烟就绝难活命了。
  移时,绳子已快升到崖顶,周希颜笑道:“冰小姐,你的芳驾真是难请啊。”
  待慕紫烟从崖顶露出头来,他赫然大惊道:
  “你不是冰……快松手,把她砍下去。”
  慕紫烟不待绳子松开,两手一搭崖顶,一式“燕子巧翻云”,凌空翻了上去,正落在周希颜后面,出掌抓住他大椎穴,用力一提,已把粗壮的周希颜倒立在空中,大声喝道:“都给我退后三步,哪个敢乱动一下,我先把他仍下去。”
  两侧的教众蓦然见此变故,都惊得呆了,面面相觑,各自退后了三步。
  周希颜已知无幸,想下令扔石头放箭,然则颈后大椎穴被重手拿住,全身酸软无力,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左丘明一见慕紫烟偷袭得手,心中大喜,又看到拉慕紫烟上去的那根绳子却又垂落下来,另一头大概是绑在树干上了。
  他冲过去拉了拉绳子,果然禁得住人,两手攀援,如猿猴般升了上去。
  血魔教的人目光均聚在被倒举在空中的舵主身上,倒无人注意到左丘明上来,拴绳子的树干左近便有四五名教众,但未得命令,谁也没想起应该把这条绳子斩断。
  慕紫烟一手制住周希颜,又喝退了两侧的教众,接下来却不知该做什么了。
  左丘明不等到崖顶,已然借力跃起,也到了慕紫烟身旁,拔剑大喊道:
  “你们还看什么,都给我退下山去。”
  两侧教众中虽有副舵主和几位香主,却都是周希颜的生死之交,见周希颜命悬人手,均不敢贸然进攻,而今又见左丘明脱困已出,更不愿拿舵主的性命去换谷中三人的性命。
  几人商议了一下,副舵主鲍胜祖迈步而出,拱手道:“左丘公子,你神武天纵,我等不敌,但我等也是一片好意,想与公子同为教主麾下不贰之臣,若是我们一围住谷口,便扔石头放火,公子再神勇,怕也不易招架吧。”
  左丘明想想倒也是如此,便道:“你可是让我放了这家伙?”
  鲍胜祖道:“你放了我们舵主,我们让你们的人出谷,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左丘明道:“好吧,你先叫人把谷口打通,我们的人一出来,我就放了周舵主。”
  鲍胜祖喜道:“这话可当真?”
  左丘明笑道:“你们既然重情讲义,我也不是失信小人,周舵主我们抓在手里也没有用,又不能煮来吃了,不放他作甚。”
  鲍胜祖大喜,一挥手,便有百多名教众去谷口搬石头,盏茶工夫便把石头搬尽,倒是众志成城。
  唐邃和徐小乙护着冰歆如出了谷口,那百多名教众弯弓搭箭,将三人围住。
  左丘明和慕紫烟提着周希颜下了山,五人聚在一处。
  鲍胜祖从后面急急赶过来,喊道:“左丘公子,你要言而守信哪。”
  左丘明对周围明晃晃的弓箭视若不见,对慕紫烟一点头,慕紫烟便放开了周希颜,只是他穴道被封的时间长了些,虽得自由,气血却不通畅,委顿在地,呼呼喘气。
  左丘明道:“周舵主,是你先施诡计困住我们,现下都到了平地上了,你若想战,咱们再战一番如何?”
  周希颜知道战机已失,仅凭这百多柄强弓硬驽和自己这几名二流角色,是如何也胜不了这几人的,他一挥手,周围的教众都收回弓箭,退回到谷口。
  周希颜慢慢站起来,叹道:“教主神机妙算,却还是棋差一着,他不该要活子龙,只该要死的左丘明。”
  徐小乙骂道:“放屁,我们公子还要死血魔呢。”
  血魔教众闻言,均是大怒,又举起弓箭来,周希颜苦笑道:
  “左丘公子咱们今日各胜一场,就算扯平了,日后再相见,就是生死之争了。”
  左丘明笑道:“如有雅兴,随时奉陪,只希望你手段光明磊落些,死也能死得光彩些。”
  徐小乙和冰歆如先上马离开,然后左丘明三人才上了马,缓步而行。
  周希颜望着五人离去的身影,懊悔百端,他手下一名香主道:
  “舵主,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周希颜怒道:“不这样又能怎样,若是单打独斗能打得过,教主又何必煞费苦心地安排这等绝户计。”
  鲍胜祖笑道:“大哥毋须着恼,教主就在河南,瞧他们的方向,应该是要渡江北上的,教他们撞在教主手里自然束手成擒。
  “总坛中已有五名长老栽在他手上,还有一名长老生死不明,咱们区区一分舵,栽不栽了,也没甚丢人的。”
  周希颜心下略感安慰,浩叹一声,率人回去了。
  左丘明等一口气驰出十余里,才略略放下心来,每个人回思陷身绝谷时的情景,都不禁栗栗危惧,余悸犹存,冰歆如更是捂着胸口不敢放手。
  唐邃首先开口道:“血魔这家伙究竟是武林枭雄,还是大将出身,怎地这些教众跟朝廷的大军似的,他居然还用兵法上的计策来对付我们。”
  左丘明道:“血魔确是不一般,他是以兵法部勒教众,我先前曾遭遇过他训练的死士,比这些教众可怕多了,那一战我至今常在梦中出现,醒后便是一身冷汗。”
  慕紫烟笑道:“你真的是个乌鸦嘴,刚刚说那谷里能埋伏兵,结果进了人家的口袋,这会儿又提起甚死士来,你看前面是什么?”
  左丘明定睛看去,骇然道:“不会吧,我说话从来不准的。”
  慕紫烟笑道:“你是说好事不准,说坏事百说百灵,你以后就只说好事,切莫再提不好的事了。”
  大家往前面看去,果然视力极处伫立着十几个人,只是他们一动不动,便和原野废墟里的石翁仲一般。
  相隔很远,左丘明已感受到了从他们身上透射过来的浓重的杀气,这杀气弥漫于荒野,把野草的勃勃生机都压伏下去。
  左丘明一敲额头道:“今天忘了看看皇历,肯定是不利出行。这些家伙可是难缠的很,我宁愿与武功高我一倍的人较量,也不愿和这些人生死相搏。”
  唐邃问道:“适才有一百多人,左丘兄视之蔑如,这十几人当真厉害到令人害怕的地步吗?”
  左丘明苦笑道:“他们武功倒不是特别高,只是他们那种不要命的打法令人头痛,你和他们对敌,就好像面对着世上最凶残的野兽,他们不知道恐惧,更不怕死,唯一要做的就是要你的命。”
  唐邃也听得毛骨悚然,徐小乙笑道:“公子,上一次你不是一人就杀了十二个吗,现下又有慕姑娘和唐公子,岂不杀得了二三十个,这才十几个,有何惧哉。”
  左丘明道:“上一次是侥幸,也说明那些死士并未练得坚硬如石,不为外物所动,这一次未必有那么容易对付了。”
  五人硬着头皮缓缓策马过去,左丘明对慕紫烟和唐邃道:
  “记住,和他们对敌,一定要一招即制其死命,切不可让他们有一点反击能力,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与敌手同归于尽。”
  走到中途,那十几人身后转出一人来,喝道:
  “左丘明,你果然闯过教主设的绝户阵了,很好,你很好。”
  左丘明见是杨典,更是骇异,强笑道:“我还凑合,不很好,前辈可好?”
  杨典道:“我好什么?只差没被你气死了。”
  左丘明道:“前辈昨日还在湘西地界,今儿个怎地赶到我们前头来了?这又是设的什么阵啊?”
  杨典道:“我们教主神机妙算,他说你小子武功既高,智谋又富,那狭谷未必困得住你,特命老夫在此相候。”
  左丘明道:“然则贵教主缘何不在这里守候,倒接二连三的设伏布卡?”
  杨典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们教主说了,擒贼先擒王,当今武林的王是谁啊?
  “自然是少林和武当了,是以教主亲自带人去对付少林了,待把少林拿下,再攻破武当,这武林之王的宝座不就是我们的了吗?”
  左丘明一竖拇指道:“高明,实在是高明。只是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吧?”
  杨典怒道:“大胆,敝教主二十年未出江湖,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要拔掉少林、武当这两根眼中钉、肉中刺。
  “敝教主还说了,不管你闯不闯得过我这关,他都在少林寺的大雄宝殿等着招待你。”
  左丘明惊讶道:“他知道我要去少林寺?”
  杨典不屑道:“你那点鬼心思,早在教主的算计中了,他说你一定会去少林,才布下这两道关,你若闯得过,教主会亲自招呼你。”
  左丘明道:“贵教主事事料敌机先,真是了不得,我看这一关也不必闯了,你还是领我们去嵩山,我和贵教主一战定输赢如何?”
  杨典呵呵笑道:“你小子是想蒙混过关哪,这一招可不灵了,你先前已毁了我十二个得意弟子,此仇尚未了断,今天我叫你看看我的手段。”
  他从袖中掏出一面令旗,旗上只有一个血红的“令”字,鲜艳夺目,仿佛是用新鲜的人血喷上去的,令人望而心悸。
  左丘明此时已看清,死士共是一十六人,服饰相貌年岁都和自己上次杀的那十二人差不多,心中暗自思忖:怎么会是十六人?难道他们又研究出了新的阵法?
  想到阵法,他心里一动,忽然大声道:“前辈且慢,我有话说。”
  杨典方欲挥下令旗,闻言手停在半空,喝道:“你又想什么鬼点子了,告诉你,你就是想投降我也不会受你的降,我要亲手擒下你送到教主面前,请他老人家发落。”
  左丘明笑道:“哪个要降了?古人云‘阵而后战’,我知道你那些手下是练的阵法,我也来布个小阵和你玩玩,你要是怕了,那就来场混战吧。”
  杨典把令旗收回,呵呵笑道:“你是关夫子面前耍大刀,也罢。
  “老夫就等你排好阵后再擒你,省得你输了不服气,倒有地说嘴的了。”
  左丘明跳下马来,对四人道:“快把马赶走,听我的安排。”
  四人对他自是言听计从,都跳下马来,在马臀上轻抽一鞭,五匹马便跑至远处了。
  左丘明又叫四人按四个方位站定,慕紫烟笑道:“你又玩甚障眼法了?”
  左丘明道:“这不是障眼法,却是他们剑阵的克星,我上次被困在他们剑阵里,险些丢了性命,回去后研究了很久才想出这么个破解的法子来。”
  冰歆如笑道:“我又不会武功,站在这儿有甚用?”
  左丘明笑道:“不会武功也有不会武功的用处,不过你和小乙只是站在这里,切记绝不可出手,另外无论遇到什么情形,脚下绝不可移动分毫,即便是剑尖顶到鼻子上也不可动,相信我,没人伤得了你们半根毫毛。”
  冰歆如和徐小乙都点了点头,笑道:“我们就在这里当根木桩子。”
  安排完四人后,左丘明自己选了一个位置站定,笑道:
  “杨长老,放马过来吧。”
  杨典从左至右,前前后后看了好久,竟没看出名堂来,喝道:
  “左丘明,你捣甚玄虚,这三才不似三才,五行不像五行,究竟是什么阵?”
  左丘明笑道:“我若是告诉了你,还用你破吗?
  “你若是认输,就趁早带着你的手下走人。”
  杨典冷呵呵笑道:“我就不信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手,你结阵而战,我正好一鼓成擒。”
  他拿出令旗向前一挥,那十六名死士登即各走方位,片刻间阵势已成,将五人围在垓心。
  杨典训练的死士所布成的却不是按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之理衍生出来的阵法,只不过是一种多人合击术。
  虽是合击术,厉害之处丝毫不亚于两仪、三才、五行、八卦等阵法,十六个人各司一方位,将围住的地方分割成十六块,上下左右前后正斜举凡一个人在阵内所能闪展腾挪的方位尽数被封死。
  人处阵内,便如置身十六柄利剑所组成的剑网内,倘若不能一举将十六柄剑击落,身上便要多几个透明窟窿了,而一旦受伤不支,片刻工夫便会被斩成大小均等的无数肉块,端的厉害无比。
  但此阵也有一致命缺陷,每人按所踏的方位专司阵内一方位,绝不顾及其他,左丘明上次所以能一举毁掉十二名死士,便是因侥幸先杀掉一人,使得原本天衣无缝的剑阵现出一处漏隙。
  但这些人阵势一经发动,脚下便游走不停,移形换位,迅捷异常,每一剑刺出,不论是否得手,马上踏向下一个方位,所现出的漏隙也是方位变幻不定,又且稍纵即逝。
  若非左丘明谙熟阵法,轻功身法又妙绝当世,若想在这小小的漏隙中闪躲求生,也是极难,更遑论出手杀敌了。
  左丘明上次破了那十二人的剑阵后,便一直在心中筹思破阵方略,当然不能指望每次都能先杀掉一人,给自己留出一点生存空间,他想出了几套破阵方略,但均须有一定的条件,现今己方恰好有五人,他便想出一个方案来。
  杨典自上次十二人的剑阵被左丘明毁掉后,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出左丘明是怎样破阵杀人的。
  他以为可能是十二人威力还不够强,是以又加紧四人,威力更大,在阵内存活的机率自然也更小了,这十六人的剑阵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绞肉机,不论多少人被困在里面,命运只有一个:
  那就是被绞成碎块。
  杨典此番亲率这十六名死士前来阻截,一者是为那十二名死士报仇,二来也是要一雪被左丘明耍弄之辱,可谓一举两得。
  同时也要亲眼看看左丘明是怎样应付自己这得意的阵法的。
  十六人所踏方位将阵内划分成十六块,左丘明独当四人,其余每人都面对着三名死士。
  杨典一声唿哨,十六名死士登即发动阵势,如虎狼扑食一般冲击过来,除左丘明外,其余四人单看着这些死士的眼神,已然毛发竖立,心下凛然。
  冰歆如更是唬得芳心乱跳,索性闭上了眼睛,一切听之任之。
  左丘明无需顾虑身后,单只对付面前四人,自是绰有余裕,他一剑四招,叮叮当当将刺来的四剑荡开。
  徐小乙看到三个凶神恶煞杀将过来,只在心里大念“阿弥陀佛”,其实无需左丘明叮嘱他不要出手,他早骇得腿软臂麻,纵想出手也举不起刀来。
  说时迟,那时快,六柄长剑已刺至徐小乙和冰歆如身前,却倏然转了一个弯,贴着两人刺偏过去。
  慕紫烟和唐邃正凝神对敌,手中剑尚未递出,忽然斜刺里各出三柄剑与刺向自己的三柄剑撞个正着,铮铮之声不绝,两人均是骇异,再想不出这是什么阵法,情知必又是左丘明捣的鬼。
  慕紫烟不假思索,长剑递出,刺穿了两人的心房,唐邃却是怔愕之际,坐失良机,眼见送上门来的猎物又从手上溜掉了。
  杨典在阵外觑见,直惊得目瞪口呆。
  神色间满是骇惧之意,便如目睹了世上最不可思议,最为恐怖之事,而在他而言,这世上原本没有任何可惊可畏之事。
  十六人虽少了两人,继续游走换位,威力并不稍减,只是刺向徐小乙和冰歆如的六剑依然撞正了刺向慕紫烟和唐邃的六剑。
  左丘明此次面对的是两人,他对刺来的两剑视若不见,径出两剑,将两人斩于剑下。
  慕紫烟倏出两剑刺死两人,抬手一掌又把撞到面前来的一人打得头骨迸裂。
  唐邃却是睁大了眼睛,他先是见冲向徐小乙的三人不知怎的像被人牵着转了方向似的,却冲向自己来,恰与冲向自己的三人撞个正着,宛似这六人练就了多少年似的。
  他虽不明其理,却不再客气,手冲一剑刺死迎面一人,飞起一脚,又将斜冲来的一人踢飞出去,这一脚正中心窝,那人惨叫一声便即毙命。
  徐小乙眼见剑光闪烁,虽没刺到自己身上,却也是擦身而过,这时才深切体会到什么是生死一线间,耳听“铮铮”“哎哟”之声大作,若不强自撑持着,早瘫倒地上了。
  冰歆如却如老僧入定般,早已将一切置之度外,倒免受了这些惊吓。
  杨典只一惊愕间,手下死士已经死了九人,折失大半。
  他骇惧之甚,举旗的手都有些发抖了,大喝一声“退”。
  然则那九人脚下游走换位,第三轮攻击已经展开,欲退亦已不及。
  这一番左丘明面对的仍然是两人,他重施故技,倏出两剑便料理了这二人,而冲向徐小乙的两人依旧偏转了方向,撞向唐邃这边,又将刺向唐邃的两剑挡住。
  唐邃这一次心里早有了计较,剑刺、掌劈、脚踢,霎时间结果了三人,冰歆如对面并无敌手,其余三名死士都在慕紫烟这面。
  左丘明却适时回过身来,长剑连点,将三柄剑荡开,慕紫烟也是长剑连刺,三名死士仰面跌了出去。
  十六名凶猛如虎的死士片刻间便只剩下了一人,这人蓦然一声悲嚎,直如猿啼枭鸣,和身扑上唐邃。
  唐邃此时剑在外围,不及回撤,左臂横肘撞去,正中那死士胸口,那死士负痛之下,依然前扑,抱住了唐邃,向下一拖,两人已滚倒在地上,那死士张口便咬住了唐邃的喉咙。
  唐邃倒转剑柄,向这死士后心猛击,敲了三下,死士才停止了动作,唐邃亡魂皆冒,不知自己喉管被咬断没有,一霎间周身酸软,几欲晕去。
  左丘明等也是大骇,左丘明忙上前把那名死士硬生生拖开,却见这名死士兀自双眼圆睁,口唇边满是鲜血,殷红淋漓,煞是可怖。
  好在他先中了唐邃一记肘锤,真气涣散,一咬之下力气不大,否则唐邃真要被他像狼一样的咬断喉管而亡了。
  唐邃坐起来,手摸着血肉模糊的咽喉,面如土色,作声不得。
  徐小乙走过来取出金创药为他包扎。
  慕紫烟杀了多人,自感轻松裕如,但见了这名死士拼命的情形,也唬得面色苍白,再看冰歆如依旧闭目立在那里,真成了一根木桩子了,便轻轻一触她道:
  “妹子,睁开眼睛吧,都完事了。”
  冰歆如睁开眼睛,见周围都是死尸,狰狞恐怖,又闭上了眼睛,喃喃道:
  “都完事了?都杀死了吗?”
  慕紫烟道:“都杀死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大喝:“还有我呢!”
  左丘明早就在提防着杨典猝然发难,他跨进几步,迎上杨典,两人转瞬间已交换了十数招。
  杨典这一下可是又痛又怒到了极点,这些死士乃是血魔和他们几大长老耗费二十年心力,集中了这些人的武功精华打造出来的利器。
  原是要仗此扫荡江湖,攻坚拔锐的,不意先后竟有二十八名毁在左丘明手上,这已是所有死士中的四分之一了。
  他懊悔万端,自己本应该缠住左丘明,而让这些死士去绞杀其余人的,一念之差,全盘皆输。
  他此时目眦欲裂,形同拼命,那根链子不再缩回袖中,笔直坚挺真如一根枪杆相似,每一枪刺出都是既快且毒,真有虎掷龙挐之势,沛然莫可御焉。
  左丘明一步不敢退,情知这老儿已红了眼,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若被他冲过自己这一关,冰歆如和徐小乙连同负伤的唐邃便俱成枪下之鬼。
  若在平时,他必会闪展腾挪,以虚对实,绝不敢放手与这等绝世高人对攻,然则此时已被逼上绝路,便如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悬崖般。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左丘明此时也打点起十二分斗志,并守全攻,以攻制攻,以快打快,这十余招均是惊险到了极处,任哪一方速度稍慢上刹那,便立时丧身殒命。
  杨典疾攻十余枪,脑中已冷静了一些,他毕竟不似他所训练出的这些死士一样,有进无退,有死无生,更不会要和一个后生晚辈拼个同归于尽。
  情知如此比拼下去,不是同归于尽,便是哪一方内力稍有不继而败亡,胜负生死之数殊未可料知。
  他又攻出两枪,蓦然后撤,喝道:“左丘明,你用的什么妖法,害死了我这些弟子?”
  他心下寻思:
  那十二名弟子也必是吃这小子的妖法害死的。
  左丘明松了口气,额上已然汗出,不是疲累,而是紧张过度。
  出道以来,他与人交手过招,总是守定一个原则:
  以虚制实,以巧胜拙。
  出手时也总是以守为上,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只是除了在万马堂与成子杰四人情急拼命外,并未遇到什么真正的英雄人物。
  而上一次明着赢了一招,实则是大败亏输,险些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不过当他得知成子杰四人身份后,便即释然,四人中的哪一个都可能比自己强,自己以一斗四,虽败犹荣。
  此番是他第一次真正的与人一对一的拼命,对手之强依然出他意料之外,杨典先行罢斗,在他而言倒是求之不得了。
  他听杨典骂自己使妖法,失笑道:“杨长老,我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五行阵法,可不是妖法,你看不明白就是了。”
  杨典怒道:“各家各派的五行阵我没有不识得的,你这根本就不是五行阵,一定是甚妖法。”
  左丘明笑道:“你说是妖法便算是妖法好了,你可有破我这妖法的正法?”
  杨典森然道:“我杀了你,自然就破了你的妖法了。”
  左丘明笑道:“高明,真是高明,你和你主子都是天底下第一等聪明人。”
  杨典老脸一红,情知左丘明是讥笑他不能破解阵法,然则他委实看不出左丘明所布的是什么阵,更遑论破解之道了。
  好在左丘明剑上并无妖法,大可与他一试高下。
  当下冷笑道:“聪明不聪明且不说,你只看我这杆枪利也不利。”
  手腕一抖,链子枪又笔直攻向左丘明。
  左丘明凝神应对,两人各展绝学,手上招式如长江大河源源不绝,一招一式俱是世人难得一见的上乘武学。
  慕紫烟看了喝彩不止,唐邃却是目眩神奇。
  徐小乙和冰歆如焉能品得此中三昧,只是为左丘明担心,但又觉得左丘明绝不会输给任何人,听得慕紫烟喝彩不止,以为是左丘明大占上风,也跟着喝彩起哄。
  杨典这一番打法却是另一般景象,攻固然凌厉无俦,守也守得门户谨严,随手递出的一招一式都是攻守兼备,俱臻佳妙。
  虽是一套仅能算上乘,却并非超凡入圣的枪法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大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
  左丘明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奇妙的枪法,武林中人大多以近身肉搏为能,枪虽素为“百兵之王”,武林中使枪的人并不多。
  并非因枪身长大不易携带,而是枪能及远,是以骑在马上冲锋陷阵,多以长枪大戟为主,而近身肉搏,长枪便有噬脐莫及之叹,除非你真能将所有对手挡之于丈外。
  杨典的链子枪却是可长可短,最长可至丈八,最短却能拿在手上当短匕使,真可谓伸缩如意,他此时放开的链子与一般长剑相同,而枪尖形状也和剑尖差相仿佛,使出来的招式却纯是枪法。
  左丘明以一套师门“清风”剑法与之周旋,见招拆招,见攻反攻,虚实并用,脚下更是踏着“太乙反七罡”步法,游走不停。
  两人片刻间交手已逾百招,斗了个旗鼓相当,这一点两人在未交手前已然逆料得到,单凭两人先前全力对攻的那十余招,两人都已明白,若要在招式上拼出胜负,至少是三百招以外的事,甚至斗上千招也仅是个平手也未可知。
  杨典胜在招式精纯,临敌经验丰瞻,左丘明却是步法神奇,招式奇妙。转眼间三百招亦已过去,两人依然是攻守相当的局面。
  杨典枪法招数不过六十四招,但他同是一招,站在不同方位,刺向不同穴道,便宛然一记新招似的,而且精妙奇绝,是以三百多招过去,竟似没重复过一招,那条柔软的细链始终直如枪杆,没有一丝波折,慕紫烟和唐邃看了,俱是心惊不已。
  左丘明所学乃道家剑法,本就身具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之理,繁衍变化,几至无穷。
  杨典每一招攻出,他剑法中也必相应衍生出一招剑法与之对攻,攻守之际丝毫不落下风。
  杨典越打越是心惊,原以为即便左丘明剑法高明,自己凭藉一生功力兼且临战经验多多,自不难寻出其破绽而一举攻克。
  孰料左丘明攻固然与他相当,守也是守得谨严无比,浑无缝隙可穿。
  五百招过后,两人攻势都逐渐放慢下来,而招式上所附的内力却是大大增强了。
  两人都看出在招式上是见不出胜负了,不约而同地走上拼斗内力之途。
  两人虽然仍在妙招不绝递出,其实已和双掌相对比拼内力无异。
  杨典每踏出一步,脚下便是深及寸许的脚印,在这沙土地上要留下脚印自是人人都可办到的。
  但如他这般每个脚印均深度一致,厘毫不差,即便高手匠人事先铸好了模子,再填土刻出来也没这般均匀,可见其内功实臻化境,内力之精纯已不作第二人想。
  左丘明却是每一步迈出都轻飘飘的,脚下点尘不惊,真有凌波微步,飘然出世之仙姿。
  杨典见了却是骇然心惊:这小子全力比拼内力,却依然能做到内力毫不外泄,岂非内力修为已至不可思议之境界?
  蓦然间又想到一事,更是惶然:我又上了这小子的当了,我和他比斗内力,他纵然不胜,也可将我内力耗失大半,他那面还有几个生力军,到时只稍有一人上来,我就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我若与他比斗招式,至少可保不败,随时都可一走了之,现今却被他骗上了贼船,岂非大劫将至?
  他心中一乱,内力便不够精纯存,力度更减弱许多,左丘明乘势逼近,攻势中已占了七成。
  杨典一惊即憬悟,忙收束心神,拼尽全力守住,头上早已冒出了腾腾白气,周身衣袍无风而鼓,便如吃饱了风的船帆般,面上却有黄豆大的汗珠不住滚落地面。
  他此时便和左丘明当日力战成子杰四人一样,每落一粒汗水,内力便减去一分,到最后便是油尽灯枯,纵然不死也是内力全失,一向充盈的筋脉遽尔干瘪下来,必然丧失机能,落个全身瘫痪已是必然的了。
  杨典心中充满了骇惧,不是怕死,而是怕那不死的凄惨下场,心中犹豫是继续死撑下去,还是干脆收手让左丘明一剑刺死他。
  正犹豫间,内力又减弱不少,左丘明再度逼近,已占了九成攻势,心中正诧异得手之易,忽然看到杨典满脸的汗水和眼中骇惧游移的神色,已然明了于心,也同时联想到自己当日在万马堂险遭之厄。
  当下他缓缓收回内力,笑道:“杨长老,咱们今天分不出个胜败了,改日再斗如何?”
  杨典闻言愕然,但手上感到对手内力已逐渐减弱,便也收束内力,只是说不出话来。
  左丘明将内力收回,笑道:“杨长老,我还有事要办,不在此奉陪了。
  “倘若我上少林在你主子手下能逃得命出来,定有再向你请教的机会。”
  杨典劲力收住,汗也停止出了,他挥袖擦干脸上的汗水,脸上的神色却是复杂之极,依然没有说话。
  左丘明抱拳一礼道:“杨长老珍重,我等告辞了。”
  杨典也抱拳道:“珍重”。转身看了看地上的尸骸,长叹一口气,快步离开了。
  他虽然只余三成内力,步履依然轻快迅捷。
  慕紫烟笑道:“你怎么又放他走了?”
  左丘明笑道:“怎样战也是个平手,打到明天早上也是这样,白费这力气作甚?”
  慕紫烟道:“鬼才相信你的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要是拦住他,他在我手下都撑不过五十招,我只是不愿拣这现成便宜就是了。
  “你就是个滥好人,你这风流二字该改成慈悲二字才对。可你对这些人怎地又一点慈悲也不讲?真不知你是怎样想的。”
  左丘明一指地上那些死士,道:“这些人已不能称之为人了,他们除了吃饭睡觉这些事和人一样,你从他们身上闻不到一点人味,根本就是野兽一样,唐兄已是身受其害了。”
  唐邃刚要说话,却牵动了伤口,咳嗽不止,面露无可奈何的苦笑。
  慕紫烟笑道:“如此说来就更不应该放过那老儿了,这些人可都是他训练出来的,这些人身上没人味,那老儿身上人味也不会多。
  “况且这些人其实也是被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便是那老儿,你杀这些人丝毫不手软,却一再放过那老儿,真的是不可思议。”
  左丘明登时语塞,知道慕紫烟所说句句是实,无可辩驳,然则他与杨典斗了多时,也深深折服其武功之精纯,要练至这等境界既需勤奋不辍,勇猛精进。
  更须明师传功督导,而天资禀赋若不足,亦绝无可能达此境地,是以竟生了惺惺相惜,英雄相重之情,既不愿伤其性命,也不忍废其武功,更不想毁去他一世英名,可谓容让保全之至。
  冰歆如笑道:“咱们没人有事已是上上大吉了,人嘛能少杀还是少杀些。”
  慕紫烟听到冰歆如如此说,便不再言语了,只是微笑看着左丘明。
  冰歆如又皱眉道:“这些死人可怎么办,扔在这里怪吓人的。”
  唐邃一边咳嗽一边道:“都……咳……留在这儿……咳……喂野狗。”
  他恨极了咬他一口险些没要了他命的死士,上前猛踹几脚,那人一颗圆圆的头颅登即变成扁扁的了,眼珠滚出,两边脸颊贴合一处,说不出的怪异恐怖。
  冰歆如尖叫一声捂住了脸,慕紫烟也心中不忍,转过脸去,徐小乙看着好玩,这些死士生前把他吓得掉了魂,现今横尸荒野,他可不怕了,上前在一具尸体上也踹几脚,骂道:“叫你们狠,叫你们狂。”
  左丘明笑道:“两位,别和死人过不去了,咱们还得赶路,否则就找不到宿处了。”
  两人听了才收住脚,徐小乙到附近找来那五匹马,五人骑上继续赶路。
  徐小乙忽然问道:“公子,那些冲着我和冰歆如来的恶人为甚不杀我们,反去对付他们自己的人,你真用了什么大法吗?”
  左丘明道:“你忘了你早上为什么从那石头阵里出不来了?
  “你以为走的是直道,其实是弯路,这些人也是一样,他们看着是向你们冲去,实际脚下的方向对的正是他们自己人。”
  慕紫烟笑道:“你武功虽比不上我,这一手小玩艺我倒是心服口服。
  “你把这些死士说得恁般恐怖,我看也容易对付得很哪,三下五除二,十六个人就都了结了。”
  左丘明神色一黯,叹道:“那是他们方法用错了,本来他们这剑阵确是威力无比,可偏巧我破过一次,熟悉了他们的变化,又用障眼法弄得他们自乱阵脚,这才胜的容易。
  “他们若是一上来便采取野战乱斗的方式,几个人围我们一个人,不用阵式而用对付唐兄的办法,我们怕是一个都活不成,这些死士最可怕之处乃是拼命而不是武功,他们以剑阵困人是舍其所长用其所短了。”
  慕紫烟等想到那人与唐邃死拼的情形,都是心下一凛,深觉左丘明言之有理。
  晚上左丘明等赶到一处大镇,先寻客栈安顿下来,又给唐邃换了药,伤口并不深,但因是咽喉要害,丝毫不敢大意,好在金创药甚是灵验,伤口已好了许多,两排清晰的牙印看上去更显恐怖。
  五人在一家酒楼吃饭,唐邃因喉咙痛,只能喝碗稀粥,不要说不敢喝酒,干的东西也不敢吃,眼见左丘明和徐小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肚子更是叽哩咕噜响个不停,他一狠心,倒了一碗酒喝下去,咳嗽道:
  “怎么死也比馋死强。”
  又夹了两块肉放进嘴里细嚼起来。
  四个人看着他直发笑,唐邃好容易把两块肉咽进去,险些没卡住,急忙又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大口。
  吃过饭回到客栈后,左丘明才感到疲累不堪,下午与杨典比拼内力损耗着实不小,盘膝坐在床上运功。
  功运一个小周天,门忽然开了,左丘明睁开眼睛,见是冰歆如走进房里来了,急忙收功。
  冰歆如来到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左丘明讶异道:
  “你不是和慕姑娘在一起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冰歆如淡淡一笑,道:“是慕姐姐让我来的。”
  左丘明愈加诧异,道:“深更半夜的,她叫你来做什么?”
  冰歆如笑道:“是啊,深更半夜的,一男一女你说能做什么?”
  左丘明知道她是指自己和慕紫烟夜里偷偷练功的事,苦笑一下,不知该怎样解释。
  冰歆如道:“我可是累了,躺着和你说话,你也躺着,我告诉你早上慕姐姐都跟我说了什么。”
  左丘明依言,小心翼翼地躺在她旁边,既猜不出慕紫烟对她说了什么,更不知她不避嫌疑地到自己房中来是何用意,心里竟没来由地有些害怕,七上八下的甚是忐忑。
  冰歆如道:“其实她也没跟我说什么,只是给我看了一样东西。”
  左丘明忙问道:“是什么?”
  冰歆如道:“是她臂上的守宫砂。”
  左丘明奇道:“守宫砂?”
  冰歆如道:“是啊,那是她自小时她师傅给她点上的,她每次出来,回去后她师傅都要检查的,她是用这个来证明你和她的清白。”
  左丘明松了口气,笑道:“我和她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嘛。”
  冰歆如笑道:“这一点我信,我还在慕姐姐前给你平反昭雪呢。
  “人家说左丘明风流,那实在是比窦娥冤还要冤的千古错案,应该叫你左丘木头才是。”
  说罢,便捂着嘴笑。
  左丘明颇感难为情地苦笑了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冰歆如又幽幽道:“我又对慕姐姐说,其实她不必向我证明什么的,因为我跟你也是清清白白的,我虽没有守宫砂,但可以对天明誓,慕姐姐说她也相信。”
  左丘明心中一动,坐了起来,盯视着冰歆如,讷讷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冰歆如一点他额头道:“傻瓜,这还不明白?你和慕姐姐才是天生的一对,你不过是可怜我要保护我,是我硬把你拴在了身边,这是做不得数的,是以我和慕姐姐说,我不会再阻在你们中间,我可以退出。”
  左丘明猛地把她抱起来,紧紧搂住,喃喃道:“不……不……”
  冰歆如又喜又羞,左丘明还是首次如此露骨地对她表达爱意,尽管左丘明为她出生入死,做了无数的事,她对他也是铭心刻骨的感激,但总觉得那一切似乎还不是爱,全不及这一抱令她心旌摇荡,感受到那份令人销魂的情爱。
  她挣了几挣,急道:“你这是干什么?我一退出你们不是全无妨碍了,那才叫天作之合呢。”
  左丘明搂住她不放,道:“我不管那些,我只是说什么也不能失去你。”
  冰歆如听到他这句话情真意切的话语,心都融化了,魂飘荡荡直如置身云端,只觉便马上为他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良久,她又笑道:“那你是准备兼收并蓄,两个都要了?”
  左丘明一怔,他倒也想过这问题,便道:“我和她只是在一起练功,并非一般的男女之情。”
  冰歆如又问道:“这我相信,可你们是准备练上三次两次就收手呢?还是准备长期练下去?”
  左丘明明知不甚妥帖,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怕是要长期练下去吧。”
  冰歆如气的发笑道:“你这般说,她也这般说,倒像是事先统一好了口径似的,你们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整天价在一起不要紧。
  “我相信你,别人还会相信你吗?我不管你怎样和她练功,可慕姐姐能找到一个丈夫让她和你这样练功吗?”
  左丘明道:“怕是不能吧。”
  冰歆如道:“那你岂不是误了她的终身吗?其实我也看得出来,慕姐姐也和我一样喜欢你的,你干脆照我说的办,都娶了才好。”
  左丘明摇摇头道:“此事不甚稳妥,虽说男子汉三妻四妾并非稀奇,可正妻只能是一个,若让你伏低做小,不要说太过委屈了你,我心里就不肯。
  “慕姑娘更不必说了,就算她愿意,她师傅那关也过不去。”
  冰歆如笑道:“你知道她师傅那关不易过,还敢招惹上身?
  “长此以往,就算她臂上守宫砂依旧,她师傅知道了也非杀了你不可。”
  左丘明摸了摸脑袋,苦笑道:“有此可能。”
  冰歆如道:“什么叫‘有此可能’?是必定如此。
  “你害她弟子终身,纵然没有非礼之举,结果却是一样,她不杀你还会杀谁?
  “你既是武林中人又何必徇那世俗之见,便娶两房正妻何妨,她比我大,我叫她声姐姐就是了。
  “有你对我的这份情意,便算让我为妾为奴我也愿意。”
  左丘明道:“断断不会如此。”
  冰歆如仰起脸道:“那你可是依我的话去做了?”
  左丘明道:“还不知慕姑娘是怎样想的呢,说了也是白说。”
  冰歆如笑道:“我俩早晨已商量好了,我这才跟你说的,你以为我会无凭无据的乱讲啊。”
  左丘明恍然道:“你们俩早上就是商议这件事来着,怪道去了恁长时间。”
  冰歆如道:“这已够神速的了,我还为你作了次大媒,我这为妻的也算是贤惠到家了吧。”
  左丘明点头道:“那是,以后再有人写《列女传》,列在首位的一定是你,可为万世楷模。”
  两人说笑了一阵,冰歆如心里虽是酸酸的,但事已如此,总比心上人被人完全抢去或是杀了要好些。
  况且她父亲也是姬妾众多,她自小见惯,倒不觉得一夫多妻有何不对。
  冰歆如又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要睡觉了,你也该去办你的正经事去了。”
  左丘明道:“这么晚了,我除了睡觉还有什么正经事可做?”
  冰歆如笑道:“去练功啊,你白天跟人斗了一整天,晚上还不赶紧练功。
  “慕姐姐把你们一起练功时的神奇之处都对我说了,真令我羡慕死了,你快去吧。她也一定在等着你呢。”
  左丘明确实感到有必要再和慕紫烟一同练功,白天与杨典一战,他已切实感受到两人练功的妙用,若在两人合练之前,自己怕还真不是杨典的对手,两人的情形怕是要颠倒过来了。
  他走进慕紫烟的房间,慕紫烟果然尚未睡下,在灯下支颐而坐,似是沉思,见他闯进来,同样的惊诧万分,问道:“你来做什么?”
  左丘明笑道:“奉命前来练功。”
  慕紫烟道:“奉命?”旋即明白了,似笑非笑地问:“只是练功?”
  左丘明正色道:“只是练功,绝无别事。”
  慕紫烟笑道:“有别的事我还怕了你?先一剑杀了你。”
  左丘明见她灯下佯嗔薄怒的样子,眉梢眼角风情万种,媚波如流,艳丽不可方物,不由得心中一荡,竟尔看得痴了。
  慕紫烟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大感受用,笑道:“好吧,你既奉命前来,就陪你练上一练,免得你回去交不了差,非罚你跪床头不可。”
  两人一齐笑了,吹灭烛火,登榻练功,四掌甫接,左丘明便感自己的身体如一个巨大的空洞般,慕紫烟的内力如溪流赴海般奔涌而入,片刻间已填得涧满壑平。
  知道自己内力损耗着实不小,慕紫烟的内力感应到以后,便自动将之补强,心中益发赞叹这双人合修的妙用。
  移时,两人又进入那酥软安乐的境地,随后两人又融化在一处。
  拂晓时分,两人才收功分开,均感神清气爽,飘飘欲仙。
  慕紫烟叹道:“做神仙怕也不过如此吧。”
  左丘明道:“古人云‘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概是专赞这门双修功的吧。”
  慕紫烟脸泛红晕,道:“谁跟你是鸳鸯,你的鸳鸯在那屋呢。功练完了,你也请回吧。”
  左丘明沉吟须臾,开口道:“紫烟……”
  才开了口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慕紫烟蓦然听到他叫自己名字,恍若骤然间耳边炸开一个巨雷,张口道:
  “你……你……叫我什么?”
  左丘明不意她反应如此强烈,嗫嚅道:“我叫错了吗?”
  慕紫烟缓过神来,幽幽道:“自从我告诉你名字,就等你这么叫我了,我原以为你这辈子也不会叫了。”
  左丘明心下歉疚,他并非不明白慕紫烟的心意,而是实在不想与凤凰宫过往太密,情知自己是个率性而为的性子,说不定什么时候管束不住自己,激怒了凤凰宫主,自己如何且不论,辜负师恩可是万死莫赎了。
  慕紫烟恨恨道:“呆子,木头,连女人的心思都揣摩不透,还敢侈言风流。”
  说完自己又羞得捂住了脸。
  左丘明不以为然,他从不以风流自负,他担心的倒是另一件事,便问道:
  “紫烟,你师傅会同意我们的事吗?”
  慕紫烟出神地想了一会,笑道:“我师傅若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你那天根本不会从我师傅屋子里活着走出来,她也不会留下我一人在中原了。
  “她还说托付你照顾我,你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想赖账是不是?”
  左丘明笑道:“赖账倒是不敢,只是我一无行无名的浪子,怎能配得上高贵清华的凤凰宫?”
  慕紫烟道:“你原本不配,可我不知怎的竟喜欢上了你,没办法只好我委屈些俯就你了。”
  左丘明笑而不语,慕紫烟又道:“其实我开始时是很讨厌你的,我那时发誓:只要你对我说一句献殷勤的话或是有一点风流举止,我一定杀了你。
  “哪知你一见我就吓得要死要活的,又拼命躲着我,我倒是和你较上劲了,拼命的去追你、找你。
  “哎哟,我可上了你的当了,这一定是你骗女人的另一个方法。”
  左丘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倒没听说过有人躲着藏着来骗取女人的芳心的
  慕紫烟又道:“我一直追你、找你,只是不想让你再躲着我,后来我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在骗自己,我只是想看到你而已。”
  左丘明大为感动,不由得握住了她一双小手。
  慕紫烟任他握着,深情款款地看着他,笑道:
  “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你的吗?”
  左丘明点了点头,他倒确实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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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8 18:32: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欲效则天统武林
  慕紫烟道:“是在你第一次见我时在那家茶馆里,你对我一笑,你还记得吗?”
  左丘明道:“记得。”他确实还记得那时傻乎乎地对慕紫烟笑了一下,自己差点被吓死。
  慕紫烟道:“都说美女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我自忖并不算丑,歆如妹子更是国色,可我俩的笑好像也没有那样的魅力,反倒是你那一笑,就像雷电击中了我。
  “我当时就知道:或是杀了你,或是爱上你,当时也犹豫了一阵,没舍得杀你,就只有爱上你了,只是没想到,男人一笑也可以倾国倾城的。”
  左丘明心下恍然,有一些女人确实是因自己的一笑而陷入情网不能自拔,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笑是甚样子,至于倾国倾城是绝不敢当的。
  慕紫烟道:“你别得意,我告诉你,你若敢再对别的女人那样笑,我挖你眼珠出来。”
  左丘明笑道:“我天天都在笑,你总不能让我天天板着面孔吧。”
  慕紫烟道:“你平时的笑和那种笑是两个样子,否则我真得杀了你,要不然天下的女人不都被你骗得神魂颠倒的。”
  五人昼行夜宿,在第四天中午时分赶到了汉水。
  汉水汉水乃长江重镇,素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便回客栈歇息,因这几日赶路太急,左丘明深恐冰歆如和徐小乙吃不消,唐邃又有伤在身,是以决定第二日再寻船渡江。
  左丘明正独坐饮茶忽然想起进客栈时,客栈旁有一人影甚是熟悉,他因这一带并无熟识之人,也为着在意里,匆匆而过,此时这身影又浮现脑中,愈来愈是清晰,却想不起来是谁。
  “难道有人在监视我们?”他腾地站起来,自己倒被这想法吓了一跳,虽觉不大可能,却是坐不住了。
  他对慕紫烟说要到长江边上走走,看能否定下明天的船,便走出客栈。
  他左右查看,却没见到有熟识的人,正游移不定间,客栈右边一个身影横街而过,正是他要找的。
  从背影上看此人衣衫褴褛,腿脚似乎不甚灵便,蹒跚行走。
  左丘明认不出是谁,便慢慢跟了上去,要从这人正面再看一眼,看此人的服饰倒像是丐帮弟子,可丐帮中只有鲁有朋是相识的,鲁有朋即便倒立着走,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前面那人拐入一条小巷,左丘明也跟着进去,那人似乎是本地人,对街巷极为熟悉,不走大路,三拐两转,走的都是僻静小巷。
  左丘明心里大起疑窦,遮莫是有人故意引自己入彀?
  他提神戒备,快步跟了上去。
  出得巷口,那人却不见了,左丘明正感蹊跷,忽听左面有吵闹打斗声,循声望去,却见四五个乞丐正打在一处,而引他来的那人也在其中,正被人围攻着。
  那人偶然转过脸来,左丘明一眼便认出来了,失声道:
  “蒋同维?他怎么会在这里?”
  当下不及细思,越身过来,大喝道:“住手。”
  那几人闻声住手,见左丘明丰采都雅器宇非凡,不敢小觑。
  这几人是在这一带横蛮惯了的,一人翻着白眼道:“公子可是看不过眼,这几条街都是我们哥儿几个的,他是从那里钻出来的野种,也敢在老虎嘴里抢肉吃。”
  蒋同维见了左丘明,神色漠然,他滚了一身的泥土,头上还沾着草棍,眼眶青肿,嘴唇破裂。
  左丘明大起怜悯之情,想不到一位名门高弟居然落魄到这步田地,心中为他难受之至,跺脚喝道:“都给我滚,不看在你们鲁长老面子上,把你们爪子都剁掉。”
  几名花子犹待不服,一听鲁长老三字当真魂飞魄散,相互看了几眼,拔腿便作鸟兽散了。
  蒋同维转身便走,左丘明追上他道:
  “蒋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如此落魄?”
  蒋同维边走边答道:“是我几个朋友带我到这儿来的,他们嫌我累赘,就扔下我不管了,我武功被废去了,别无一能,除了讨饭还能做什么?
  “谁知讨饭也不容易,天天要受这些恶丐的欺负。”说着便落下泪来。
  左丘明心下凄然,叹道:“蒋兄,你因为我而落到这步田地,我也很是不安,我先请你吃顿饭吧。”
  蒋同维苦笑道:“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谁也怪不得,左丘公子若肯请我吃饭,自是再好不过了,我跟你说,我已有三四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说着话蒋同维领他进了一家饭店,掌柜的一见他进来,便恶声恶气道:
  “快走,快走,今天没有剩饭。”
  左丘明道:“他今天不是上门讨饭,是到你这吃饭来了。”
  掌柜的乜斜着眼问:“他吃饭?你付钱?”
  左丘明道:“我付钱。”随手摸出一小锭银子,约有四两多,拍在柜上,道:
  “拣你们店里最好的上。”
  那掌柜的见了银子,笑逐颜开,笑道:“客官,您请坐,酒菜马上就来。”
  蒋同维讨来水洗了头脸,又把身上尘土掸掉,和左丘明相对而坐。
  须臾酒菜上来,蒋同维也不谦让,大口吃将起来。
  左丘明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更觉可怜,沉吟道:
  “蒋兄,你身上已没武功了,不要在江湖上厮混了,我出来的急,没带多少银子,你吃过饭后随我到下处,我送你几百两金子。
  “你买上所房子,在买上几十亩地,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以后还可娶妻生子,享受些天伦之乐。”
  蒋同维嘴里塞满食物,眼里却涨满泪水,怔怔地望着左丘明。
  左丘明笑道:“你慢慢吃吧,我说到就一定做到,你吃饱后咱们就去取金子,我会托人照顾你,你再不会受人欺负了。”
  蒋同维好容易咽下口里的食物,凄然道:“左丘公子,对不住了。”
  他手在桌子下一动。
  左丘明正感不对,蓦地里脖颈、双臂、双腿都被固定在椅子上,他霎时间已明白中了奸计了,大吼一声,奋力而起,却动不得丝毫,原来这看似竹子的椅子居然是精钢做的,兼且铸在了地面上,地面也是一块钢板。
  后屋里闻声而出四五个人,在左丘明身上点了数十指,封住了他全身要穴。
  左丘明怒道:“蒋同维,你这狗头,我好心待你,你却来害我,是谁收买你来做此事?”
  蒋同维低着头不敢说话,后屋里又出来一人,娇笑道:
  “是我,左丘公子,要请你的大驾可真费了我一番心思,我这请法够别致的吧。”
  左丘一闻此语,满腔的怒火登时消释无遗,笑道:
  “言大小姐,原来是你,多谢你这般对我念念不忘。”
  言馨玉走过来笑道:“岂止念念不忘,简直是刻骨铭心,便睡梦中也全是你的影子。”
  左丘明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怨毒,心向下沉落,知道落在她的手里是绝无幸理,索性放开了,笑道:“我对你也是一样,一直在到处找你,多日不见,可令我想煞,快把我松开,咱们好生亲热亲热。”
  却听一人恶声恶气道:“小玉,他到底是你的仇人还是你的情人?你可给我说明白了。”
  言馨玉似嗔似笑地道:“我要是不说呢?你想怎么样?”
  那人看了一眼言馨玉,一触到她销魂蚀骨的眼神,登即骨头都酥麻了,作揖赔笑道:“不说便不说,我能怎么样,你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言馨玉俏脸一沉道:“你可听好了,我不许你过问我的事,我虽然答应了嫁给你,却没答应你管着我,你若不愿意,现在还来得及。”
  那人慌道:“我愿意,我发誓绝不再过问你的事,不是我管你,是你管我,我愿意让你管。”
  左丘明心中发笑,暗道:这也是一个蒋同维,脑中却快速搜索着记忆中长江一代有名的人物,蓦然叫道:“长江帮武三仙帮主。”
  那人大惊,苦笑道:“左丘公子真是聪明,竟猜出是我了。”
  左丘明淡淡道:“武帮主,你敢下手害我,不怕长江帮上下遭灭派之祸吗?”
  武三仙走过来,笑道:“左丘公子,我既然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就没把命当回事,只要能娶到小玉,便是天王老子我也敢动上一动。”
  左丘明叹道:“这就叫色胆包天,倒也怪你不得。”
  武三仙笑道:“左丘公子能体谅我的苦衷就再好不过了,你也是个风流人物,咱俩本是同道,只可惜你得罪了小玉就非死不可了。
  “你死后我会叫人年年为你烧纸送钱,你到那面找几个女鬼风流快活去吧。”
  左丘明道:“多谢你替我想的这般周到,只是我听说你有发妻的,怎能再娶言小姐?”
  武三仙叹道:“岂止发妻,姨太太也有十三房,可为了娶小玉,没奈何,只好把她们都杀了,有了小玉,我在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
  左丘明身上陡生寒意,这武三仙为了能娶到言馨玉,居然忍心把发妻和侍妾全都杀了,心地之歹毒实令人发指。
  当下强笑道:“二位何时成的婚?怎么没听江湖中同道谈起武帮主的喜事啊?”
  武三仙道:“小玉答应我只要帮他把你捉来,让她由着性子处置你,她就肯嫁给我了,可惜你是喝不到我的喜酒了,不过麻烦你合作些。
  “让小玉痛痛快快的把你处置了,我也好痛痛快快地成亲了,我一定不会忘了在你坟头上放上几杯喜酒的。”
  说着当头一揖,求恳之意甚诚。
  左丘明笑道:“这个忙我一定帮。”
  武三仙见他笑吟吟的了无惧意,也不由得一竖拇指道:
  “好汉子,只可惜今生不能和你成为朋友了,不过这事一旦传扬出去,我也活不上三月两月的,你在那边等我,我随后就来陪你,咱们在地下做朋友。”
  左丘明一点也不很他,只是觉得他很可怜,长江帮也算是这一带的霸主了,武三仙为了一个女人,竟不惜身死名灭,直与飞蛾扑火相似。
  言馨玉道:“你们唠唠叨叨的有完没完,快把他抬进去,我还要办我的正经事呢。”
  武三仙道:“对,快把他抬进去,左丘公子,地下再见吧。”
  他在桌子下面一按,扣住左丘明脖颈、双臂、双腿的钢锁弹了开来,又上来四人把他抬了起来。
  四人把左丘明放在一张担架上,又蒙上他的眼睛,又用一床薄被把他蒙上,这才抬起来向后面走去。
  左丘躺在担架上,眼不能视物,也无意去猜测他们要干什么,只是集中心力,竭力提起丹田内力,意欲打通被封住的穴道。
  叵耐武三仙虽然武功不高,封穴的手法倒自成一家,兼且所有的重穴都被封住,丹田的内力竟尔运转不来,他情知已是不及,还是专意蓄集内力,准备冲击被封穴道。
  良久,担架停了,左丘明眼上的布也除掉了,他睁开眼睛一看,是一间精致的闺房,馨香沁脾,一张书案上的小香炉内冒出袅袅的青烟。
  言馨玉道:“把他放到床上,你们下去吧。”
  那四人应诺一声,把左丘明放到柔软的床上,提着担架走了出去。
  左丘明愕然道:“言小姐,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么还不动手?
  “你把我弄到这儿来做甚?”
  言馨玉冷笑道:“你想利索的死,可没恁的容易,我得好好想一想,该怎样好生服侍你。”说着在桌案前坐了下来,拄颐沉思。
  左丘明乐得拖上些时间,知道只要丹田内力凝聚,冲开几处穴道就大有希望,而只要有一只手能活动,就凛然无惧了。
  言馨玉想了一会儿,忽然走过来,抓住左丘明的头发把他提起来,左右开弓,先打了他几个耳光。
  左丘明叹道:“好了,你气也出了,别再胡闹了,你外公和父母都在四处找你呢,找不到你他们不知急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是回去吧。”
  言馨玉眼中似欲喷出火来,怒道:“你也怕了,想讨饶是不是?
  “告诉你,我今天不让你受够这些零零碎碎的罪,绝不会让你痛快地死去,更甭想让我放了你。”
  左丘明苦笑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也应该知道,我既不会怕你折磨我,也不会怕死,况且你我既无血仇,又无骨怨,你犯得着把自己卖了来对付我嘛?
  “长江帮主也算不得什么厉害角色,怕还入不得你言大小姐的法眼。”
  言馨玉怔了一下,方下调,怒道:“你说的没错,咱们是无血仇骨怨,可你让我丢尽了脸面,我就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非整治的你身败名裂不可。
  “武三仙是什么东西,也梦想娶我,我过两天就会找一个武功更高的人杀了他。”
  左丘明心头冰凉,没想到言馨玉居然要利用一个杀一个,如专吃公蝎的母蝎子一样,如此歹毒的心地倒也是世上少有,凭她的姿色和混合了勾魂功的眼神,天下男子不被迷倒的怕也不多。
  言念及此,便放弃了说服她的念头,一面与他周旋,一面运功冲穴,笑道:
  “让你丢尽脸面的不是我,而是蒋同维,况且也是你先立意要害我才会惹火烧身的。”
  言馨玉叹道:“没错,是蒋同维这厮成事不足,可起因还是在你,若非因为你,我何至如此?你可知道我为何恁般恨你?”
  左丘明道:“当然是为了当初我见到你时说的那几句话。”
  言馨玉道:“你错了,那几句话我是有些气恼,却也不至于豁出命来与你作对,还有别的缘由。”
  左丘明诧异道:“别的缘由,除此之外,我再无得罪你之处啊。”
  言馨玉道:“你错就错在没得罪我上。”
  左丘明奇道:“你害失心疯了怎地?我得罪了你你只是气恼,我没得罪你你反要拼命使泼地对付我?”
  言馨玉道:“原以为你是锦绣心肠,却也和那些蠢货一样,愚不可及,一点也不懂得女人的心。”
  左丘明道:“女人心、海底针,谁若以为能了解女人的心,那才是自欺欺人、愚不可及,你的心思比海底针还要难以捉摸。
  “我哪里会知道,不过,我现下倒懂得一点了,那就是最毒莫过妇人心。”
  言馨玉失笑道:“说你笨你倒灵光起来了,这就算摸到点门儿了。
  “你们男人家整天价比勇斗狠,又道甚‘无毒不丈夫’,其实那是我们女人让着你们,真要比起‘毒’来,你们男人差得远了。”
  左丘明钦服道:“对你的歹毒,我甘拜下风,这一辈子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言馨玉竟尔大感受用,笑眯眯道:“你这样可爱的精灵乖宝,却叫我怎生舍得杀你。”
  左丘明道:“你还是快点杀了我的好,便可和武三仙成亲了。”
  言馨玉勃然大怒,戟指喝道:“你再敢提及一字,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左丘明登即闭口不迭,死了不打紧,若被割了舌头可惨不堪言了,他眼中充满骇惧之意,知道言馨玉说道既能做到,不会虚言恫吓。
  言馨玉咯咯笑道:“你怕了我是不是?你是越来越上道了,当初你若是先了解我一点心思,再怕上这么一怕,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来爱你,何至有今日。”
  左丘明真还是怕了她,深恐她一时兴起,先割了自己的舌头,再削平自己的鼻子,然后挖了自己的眼睛。
  这小女子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是以尽管听得如坠五里雾中,既不肯出言相询,更不敢讥诮顶撞,对他的心思益发摸不着头脑。
  言馨玉又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甚恁地恼你吗?我告诉你,就因为你狂妄自大,有眼无珠。”
  左丘明不期然间又得这八字评语,直感啼笑皆非,却不作声。
  言馨玉又道:“当初我们一见面,你站在一旁,两眼望天,便似根本没我这人似的。
  “本姑娘天姿国色,当世不作第二人想,可你却视若无物,真的视之蔑如也还罢了。
  “我斜眼望去,在你的眼睛里,分明是把本姑娘视为粪土,这不比打我骂我更让我生气吗?我不和你结仇还和哪个?”
  她越说越气,抓起左丘明,左右开弓,又是几记耳光,噼叭之声大作。
  左丘明虽未练过“面皮如城墙功”这几下倒堪承受,言馨玉的力道一触及面上,便被他的内力化解无遗,浑不在意。
  言馨玉怒气出罢,又把他仍下,继续说道:“你若真是生平不二色的正人君子,呸呸,哪里有这样的人,都是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
  “你如若只是表面上不睬我,背地里却向我大献殷勤,哪怕是像那些下流无耻的家伙,暗地里眉目传情,甚或半夜时到我的窗下偷看我脱衣服。
  “也算你有眼光、有良心,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风流浪子,偏要伪装成正人君子似的,真让我恶心。”
  左丘明此时方始恍然,原来竟因自己没向她暗送秋波,大献殷勤,也没到她窗下偷窥她脱衣服,就和她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心下咄咄称奇,直感匪夷所思。
  言馨玉又道:“那晚在内宅里摆酒,我出来敬酒,你可知晓我为甚要这样做?
  “为的便是你这个冤家,我对你深情款款的一笑,那是送上了我一颗心,你这狂妄自大、不识好歹、有眼无珠、美丑不分的东西,居然跟没看到似的。
  “我那时就像被人扔在地上又踩了几脚,那时我就发誓,非让你吃尽苦头,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是以我便找上了蒋同维这厮,哪知这没起色的货,既不中看更不中用,搞得一塌糊涂,逼得本姑娘不得不离家出走,另寻别策。
  “总算武三仙这厮比蒋同维还强些,再加上本姑娘的神机妙策,终教你落到了我的手上。”
  左丘明叹道:“原来如此,真是听君一席语,胜读十年书,我现今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言馨玉笑道:“你只错便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如真能幡然悔悟、弃暗投明、步入正途,前途无量啊。”
  左丘明失笑道:“错我知了,却不知该怎样改?我本没甚暗的,又投甚明?
  “我先下命在顷刻,可谓是前程短短,做鬼的前程倒或许无量。”
  言馨玉气道:“真是木头脑袋,死不开窍,你既知错了,怎不思悔改,我且问你,我美不美?”
  左丘明脱口道:“美,实在是美。”
  他倒非虚言敷衍,言馨玉姿色虽比冰歆如和慕紫烟略差一筹,但她善于自衒自鬻,烟视媚行之下平添几分诱惑,再加上她那勾魂夺魄、蚀骨销魂的媚笑,对男人而言反比冰、慕二姝要妖娆多多,真真是天生的尤物,男人的杀手。
  言馨玉笑道:“这不就改过一半来了吗?至于弃暗投明,就是说你要投入我的怀抱,与我结成夫妇。”
  左丘明目瞪口呆,挢舌不下,再想不到她会有此心思。
  言馨玉察言观色道:“你可是舍不得我如妹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杀了她再娶我,她和我亲姐妹似的,我怎会吃她的醋,再说我和她从小就约定长大后共嫁一人、永不分开。
  “这下你可安心了吧,快答应我,我放开你,咱们去把蒋同维、武三仙这些猪狗不如的家伙杀个一干二净,找到如妹子咱们就成亲,我外公和我父母也必是欢喜万分了。”
  左丘明原想假意答应她,待得自由后尽可随心所欲,然则他深感一诺出口,无异屎盆子扣在头上,当真是倾九江之水也洗濯不清,终身要蒙受不洁之辱了。
  当下缓缓摇了摇头。
  言馨玉大怒道:“你竟不应允,却是为什么?遮莫我的美貌、门第还配不上你怎的?”
  左丘明不欲激怒她,强笑道:“以你的品貌,要想找什么样的如意郎君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何苦要委屈自己下嫁给我?”
  言馨玉谛视他有顷,缓缓道:“天下臭男人虽多,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却属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我倒是遇到了你,也喜欢上了你,快答应我吧,我可等不及了。”
  说着俯下身,压在左丘明的胸膛上,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又把右颊紧贴在左丘明左颊上,口里喃喃道:
  “好郎君,快答应我吧,你答应了我,我今晚就是你的人了。”
  左丘明感受到她柔软丰满的胸部,更感受到她怦怦如鼓的心跳,耳边听着她软语央求,如麝如兰的馨香飘入鼻中。
  然则心中绝无遐思艳想,反觉似是一条吐着红舌的眼镜王蛇爬上身来,周身冰凉,鸡栗尽起,它极力忍住胃中的呕逆感,低声却决然地道:“不,我不会娶你。”
  言馨玉一怒坐起,举手便欲打,却又停在半空,柔声笑道:
  “你可是以为我利用了那两个家伙,以失身给他们?
  “他们怎配享用我,我只消三两个眼色,已把他们制得服服帖帖,他们连我衣角都没碰到。
  “我跟你说,我这可是把别人修了八辈子祖德,满世界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天大美事白送到你手上,你可莫不识好歹,放着我这活色生香的美人不好生受用,反要去自寻死路。”
  左丘明心下暗道:“不知谁祖上十八辈子都缺了大德,做了大孽,又灾星恶煞齐齐入命,才会娶你为妻,生生世世都翻不过身来。”
  然则他此时丹田内气已逐渐聚拢,颇见成效,不欲马上和她翻脸,便笑道:
  “我倒不顾虑这节,只是怕我今天娶了你,明天你见到武功更高的人,便会唆使他杀了我,我还不如死在你手上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言馨玉转嗔作喜,停在空中的手落了下来,轻轻抚摸着左丘明面颊,柔声道:
  “原来你是怕这个,这你不用多虑,武功高过你的虽不能说没有,也不会有几个,怕也都是六七十岁、土埋半截的糟老头子了,我岂能去爱他们。
  “若论人品之俊雅飘逸,门第之尊贵清华,谁又及得上你。
  “我外公曾说,尊师当年是武林公认的第一人,你用不上三五年,也必将是当今武林第一人,凭你的绝世武功,再加我的美貌和智谋,这武林不就是咱们两个的吗?”
  左丘明失声道:“你也想称霸武林?”
  言馨玉正容肃色道:“这是我自小就立下的志向,你当然不会知道,正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我的志向便是老天赐我一武功高强、人又漂亮的如意郎君。
  “夫妻携手扫平江湖,我便是当今武林的则天女皇。
  “古人里我最佩服的可不是唐宗汉武,而是武则天,她仅凭美貌和智谋便得到了万里河山,可为我们女人挣足了脸、露足了光。
  “我自信美貌和智谋都不比她差,为什么就不能有番惊天动地的作为?”
  左丘明听得惊心动魄,想不到她秀丽的身体里居然有一颗如此大的祸心,正是人不可貌相,喃喃道:“若论歹毒,你比她还强上几分呢。”
  言馨玉咯咯笑着,面上大有得色,说道:“比则天武后强是不敢当,能与她比肩已是心满意足了,至于歹毒嘛,那是成大事者的铁腕,不如此焉能令万人折服。
  “不过你放心,虎毒不食子,女毒不毒夫,我就是毒遍天下人,也不会毒到你头上。”
  左丘明心中暗道:“首先被你这条毒蛇咬了一口的就是我,至今仍不知是生是死。”
  他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倒不是相信言馨玉真能作甚女皇,而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会有恁般大的痴心妄想。
  他思虑一重,丹田中已聚了几成的内力便又散开,忙收束心神,凝神反观内照,将丹田中散乱的内息重行凝聚生化。
  言馨玉见他不说话,便笑道:“我知道你是不相信我的话,我且给你看一样宝贝,你就会相信我有问鼎武林的实力了。”
  左丘明问道:“什么宝贝能有如此大的威力?遮莫是干将、镆铘之类的神兵利刃,还是甚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
  言馨玉笑道:“你说的这些不过是十人敌、百人敌,至多不过是万人敌,我这宝贝却是天下全无敌。”
  左丘明半信半疑道:“这样的宝贝倒是从所未闻,倒想赏鉴一二。”
  言馨玉俯下身吻了他一下道:“傻子,这还不明白,那宝贝非是别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左丘明讶异道:“你?”
  言馨玉笑道:“你总算猜到了,你睁开眼睛好生瞧着,我请你这名家高手品鉴品鉴。”
  说着转身把门窗关好,又在里面上了闩,接着便在一面一人多高的铜镜前站定,素手纤纤,竟自脱起衣服来了。
  左丘明心中猜测:“遮莫她言家僵尸功除了眼神能勾魂慑魄,这身体还有甚特异功能,需要脱去外衣施展?”
  他听言馨玉说的郑重其事,便也起了好奇心,凝神谛视,看她衣服里藏着什么宝贝抑或是她的身体真的有甚特异功能。
  言馨玉缓缓除去外衣、中衣,最后连贴身亵衣也脱将下来,一具活色活香的美人图便展现在左丘明眼前。
  饶是左丘明久经阵仗,自谓目不迷色,一霎间也感目眩神夺,命门处更是一团热气勃然而兴,直冲颠顶,脑子里嗡的一声,只感口干舌燥,欲焰蒸腾。
  言馨玉又解开发髻,长发垂肩,与身上的晶莹玉色恰成对比,白处光润如玉,黑处漆染亮泽,单从侧面看,已是说不出的妖艳迷人。
  左丘明忙镇慑心神,运起师门无上定力法门,降伏欲念,他师门这法门甚是灵验,片刻间已然心地清凉,口生甘泉,浑身的燥热也尽去无遗。
  正运功间,他意外发现后背督脉上五六处要穴居然被欲念带动丹田气机冲破,他还感到奇怪,试着活动一下手指,两手竟然已能活动自如。
  他大喜若狂,险些大叫出声,却不明白自己竭力运功冲击了大半个时辰未奏肤功,何以欲念一升,竟能大建奇功?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然则只要有一只手能活动,他便可高枕无忧了,莫说一个言馨玉,便是长江帮倾帮来攻,他也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当下不动声色,亦不急于冲开其他穴道,凝神饱览春色,要看言馨玉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其实他运功凝聚真气,是以后天调动先天,虽能做到却进展缓慢,力道亦弱。
  情欲之念却是人一出生便深植于体内的,可称人之第一大欲,看之不见、摸之不着,招致不来、挥之不去,最为缥缈不可捉摸,却也最为坚固难以根除。
  出家人一生功夫泰半是用来根除情欲,能做到的便可超凡入圣,却也无几人能做到。
  左丘明自插手冰府之事后,便未和女人亲热过,欲念起时,便以意降伏,久而久之欲念如高涨的江水,他也便高筑堤坝来阻遏,而适才周身要穴被封,已如藩篱尽撤,堤坝亦徒具其形,并无阻遏之能。
  但那情欲却如蛰伏猛虎,一俟有猎物诱惑,才猛扑而出,立时便是堤溃河决,沛然莫可御焉。
  这是先天欲念调动先天气机,其力之威猛无俦与左丘明运功调动岂可同日而语,是以连带武三仙所封的督脉要穴尽数冲开,前胸的几处要穴也涣然冰释,只余下肢的穴道尚被封住。
  却见言馨玉怔怔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出神,眼中充溢着痴痴迷迷的神色,竟似被自己的胴体迷住了。
  良久,她用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肩膀、前胸,口中竟发出啧啧的赞赏声,又一边腻声道:
  “郎君,你知道吗?我每天临睡前,都要好生欣赏自己一番,老天若不注定让我成就一番伟业,何必赐我如此美丽的身体,你说是不是?”
  左丘明听她腻声唤“郎君”,便如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直欲呕吐。
  言馨玉继续用比色鬼还要痴迷的眼神欣赏着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一边腻声唤郎君不止,其声淫荡侈靡更令人魂消梦萦。
  左丘明虽然心中厌恶,但耳目所接见,也不由得面红耳热,刚刚降伏住的欲念又蠢蠢而动,忙又定心慑服,心中暗自思忖:
  “古人云‘红颜祸水’,良有以也,这样的天生尤物,不论为善还是作恶,都比男人要强盛多多。
  “想三国时董卓欺凌帝室,奴视公卿,鱼肉小民,烧杀淫掳,坏事做绝,可谓人神共愤,可天下英雄却莫奈他何,貂婵只是一弱质女流,单凭着美貌和智谋,于衽席上离间他和吕布的父子情,终使董卓遭燃脐之祸,满门屠灭,天下称快。
  “眼前这尤物倘若做起恶来怕还真能挑动武林大乱,为祸之烈岂不远甚于血魔?”
  言念及此,竟拿不定主意是否马上出手除掉她,然则一想到郑敬之、言伯起夫妇和冰歆如,便不忍下手,叹道:
  “她如为恶不止,终有人收拾她,我却是不便下手。”
  言馨玉欣赏完毕,才慢慢穿回衣服,又见左丘明微闭双眸,胸口起伏不定,以为他欲念大炽,已不敢再看下去了,心下大是得意,莲步轻移,走到床前,腻声道:
  “郎君,你可都看到了,今天晚上,这身子的每一丝每一寸都是你的了,你先不要着急,怎么样,这下应该答允我了吧?”
  左丘明睁开眼睛,笑道:“这事你无须多言了,我宁肯守着一条毒蛇过日子,也绝不会娶你为妻。”
  言馨玉霎时间颜容峻变,杀机暴露,面孔扭曲的狰狞可怖,怒道:
  “好,好言说尽却是春风不入驴耳,那你就别怪我下手歹毒了,我看中的人得不到手也不会让别人得到,我先毁了你再说。”
  她腾地退后,从书架下取出一柄明晃晃的单刀。
  她狞笑着走过来道:“我先剁了你双手、双脚、再割去你舌头、削了你鼻子、剜了你眼睛,再斩去你双耳,扔到茅坑里做个人彘。”
  她一刀向左丘明双脚斩落,左丘明振身坐起,双指倏出,已夹住刀柄,稍一用力,便夺将过来。
  言馨玉不意他忽然间能动了,直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向后退去,眼中满是骇意。
  左丘明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朗声道:“言馨玉,你和武三仙那群混蛋都给我滚的远远的,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决不放过。”
  言馨玉夺门而逃,跑到院子里大叫道:“来人那,快来人哪。”
  不多时,院子里步履杂沓,旋即四五人撞门而入,却是武三仙率四名属下冲了进来。
  左丘明冷笑道:“武三仙,你倒好胆色,不远远的逃走,还敢来见我?”
  武三仙道:“今日之事惟死而已,不杀了你我逃到那都不过是条丧家犬。”
  他久历江湖,见左丘明并不下床追击,已知端的,喝道:
  “他双腿动不得,快并肩子上,把它乱刃分尸。”
  他手下四人格挺刀剑攻上,左丘明冷笑连声,手中尖刀舞动,四声惨叫过后,攻上来的人均身首异处。
  武三仙见势头不妙,退了出去,喝道:“这厮好生厉害,杀他不得,他双腿不能转动,放火烧死他。”
  须臾几枚火把破窗而入,将床账点燃,屋顶也传来噼噼啪啪的火燃声。
  左丘明怒喝道:“狗贼,敢欺我双腿不良于行,你看我一只手怎样杀尽你们。”
  他单刀拄地,借势一飘,身子依然破窗而出。
  院子里站了二十几人,左丘明不待身子落地,单刀拄地,只借刀尖的反弹之力撑住身子,抓住一人,反手扔进屋里,如此抓了四次,便有四人被扔进烈焰腾空的火海中。
  众人见他凛若天神般的样子,尽皆骇破了胆,都躲得远远的。
  火海里却传来四人的惨叫声,有两人带火冲了出来,一头栽倒在地,其余人等都吓得呆了,没人过去替他俩扑火,这两人只在地上滚动几下,便即活活烧死了。
  武三仙情急拼命,喝道:“暗青子招呼。”
  他那些手下纷纷掏出暗器向左丘明打来。
  左丘明坐在地上,单刀舞动,将射来的暗青子或转拨、或反射,暗青子皆掉转方向而去,又是“啊呀”“哎呦”之声不绝,已有七八人中了自己一方射出去的暗器倒地。
  左丘明方欲拄刀再战,两面矮墙外忽然各跃过一人,一人于空中大喝道:
  “狗头,敢加害左丘公子,老子把你们挫骨扬灰。”
  左丘明闻其声而知其人,竟是铁丐鲁有朋到了,另外一人大声道:
  “明哥,你没事吧?”
  左丘明早看清是慕紫烟,一口气松下来,笑道:
  “我没事,只是站不起来,这些人有劳你们了。”
  话未说完,便听得砰砰拳头打在人肉上的闷响,已有三人中拳后飞起,摔落地上便即毙命。
  慕紫烟见左丘明无恙,心头大慰,手上长剑舞动,银光闪烁中也有三人中剑身亡。
  左丘明大声道:“只诛首恶,放过胁从。”
  鲁有朋道:“长江帮这群兔崽子各各该死。”
  出拳又打发两人,慕紫烟剑式迭出,把其余的都料理了,只剩下瑟缩一隅的武三仙、言馨玉、蒋同维。
  鲁有朋喝道:“武三仙,你的总舵已被老子挑了,人杀光了,船也沉了,只剩下你一人了,你想怎么个死法?”
  武三仙面色灰败,对言馨玉道:“小玉,我们今世无缘,我先行一步,在阴曹地府等你,咱们一同脱胎转世,下辈子做夫妻吧。”
  说完奋身投入火海中,随即便是一连串的惨叫。
  鲁有朋喝道:“言大小姐,武三仙为你跳了火海,你也请吧。”
  蒋同维挺身护住言馨玉,大声道:“是我把左丘公子引来的,你们要杀就杀我,与言小姐无关。”
  左丘明犹豫道:“前辈,放她走吧,权当看在他外公和父亲的分上。”
  慕紫烟冷冷道:“不行,绝对放她不过,你给她家人面子,我可不认识她什么人,她敢害你,我绝饶不过她。”
  鲁有朋也道:“公子,这妖女实在留不得,说不定她还会害你,就算害你不了,也会害别的人。”
  左丘明长叹一声,情知鲁有朋说的没错,便不在坚持,忽听耳边一声轻唤:
  “明哥。”
  他转脸一看,原来冰歆如和徐小乙不知何时已到自己身边,又看到冰歆如看着言馨玉时脸上痛惜、不忍、愤恨的深情,心中一动,决然道:“放她走。”
  他语音并不高,却似含有无上的尊严,令人违拗不得,鲁有朋退了回来,慕紫烟也收回了顶在言馨玉后背上的长剑,两人一句话不说,却均有愤愤不平之色。
  冰歆如轻声道:“玉姐,你快走吧,你我姐妹之情到此一刀两断,但愿此生此世永不再相见。”
  言馨玉嗒然若丧,向冰歆如看了一眼,流出泪来,快走几步,翻墙而出,步履声渐去渐远。
  慕紫烟走过来道:“说你是个滥好人,你就是个滥好人,她差点把你害死,你居然放她走了?”
  左丘明苦笑道:“她外公、父亲都是顶天立地的血性男儿,她虽然不肖,我却不愿她死在我手上。”
  鲁有朋道:“我杀她不就完了,郑老头言伯起要寻仇尽管找我来,万马堂、僵尸门可还没放在我老花子的眼里。”
  左丘明笑道:“你杀她与我亲手杀她还不是一样,我若想杀她,她还能活到你们来?”
  慕紫烟笑道:“一定是你那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见了漂亮女人哪怕是毒蛇猛兽变的,也不忍下手,人都放了,别说空话了,我先给你解开穴道,别坐在地上说话了。”
  左丘明笑道:“不用费力,你握住我的手就行了。”
  慕紫烟脸略一红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左丘明握住她手,得她内力从外输入,霎时间双腿被封的穴道全都冲开了,一跃而起,笑道:
  “惭愧,差点命丧宵小之手。”
  慕紫烟笑道:“这当口你还有心思说笑话,你呀遇上多厉害的强敌总能有办法对付,只要一遇上漂亮女人就鬼迷心窍了,这一点诡计居然也能骗得了你?”
  左丘明任她奚落,只是微笑,心里也是暗道惭愧,按说长江帮这次的骗局本来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只是他当时太过同情蒋同维,以致对周遭形势没有细心查看,险些铸成大错。
  他问鲁有朋道:“前辈,你们怎知我被困在这里?”
  鲁有朋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会去再说。”
  其时屋子早已烧塌了架,火势渐渐小了下来,却散发出人体烧焦的腥臭气味,令人作呕。
  几人忙离开这里,返回客栈,左丘明这才发现自己适才是被从城中抬到城外的一座独宅里。
  回到客栈,留守的唐邃正等的心焦,见左丘明回来,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几个人坐下后,左丘明才把被骗遭擒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众人都听得惊心动魄,瞠目结舌。
  慕紫烟最先开口道:“一个血魔刚闹腾开,便有一个则天狂要步其后尘了,难怪你舍不得她,是否真想和她联手一统江湖啊?”
  众人都知她是说笑,也都笑了。
  没人心里均感不可思议,人生在世,求名求利求财都容易理解,可无凭无据、无权无人的便想问鼎武林,这想法太过痴妄,却也很可怕。
  鲁有朋道:“我也是下午才到这里,便听手下说有一个公子模样的人和几个弟兄起了冲突,还提起我的名字来,我一猜估计就是左丘公子了。
  “再找来那几名弟兄细问容貌,便确定无疑,那几个弟兄又说蒋同维带你去的那地方根本不是饭店,而是长江帮设来害来往客商的据点。
  “我那些手下又告诉我:武三仙这厮前几天忽然兽性大发,一夜间把自己的发妻和十三房姨太太都亲手杀了,还弃尸江心。
  “并采购喜庆用品,说是要新娶僵尸门的千金,这几件事一联系起来,我就知道一定是那小妖女从中作祟,又在准备害你。
  “我赶到那家黑店,早已人去楼空,我手下的弟兄打探到了这家客栈,我过来一问,你还没回来,便知你一定是出事了。”
  慕紫烟笑道:“鲁前辈带我们直接杀上长江帮总舵,却没问出来,我们一气之下把他们总舵挑了,把他们用来抢劫的大船也烧了,倒是过瘾。”
  左丘明苦笑道:“人也没少杀吧?”
  慕紫烟一吐舌头道:“这个倒没数,反正一个也没剩下。”
  左丘明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但事已至此也没甚话好说了。
  鲁有朋道:“你不用可怜那些人,长江帮原来倒还算是个守规矩的帮会,顶多不过强买强卖,勒索些过路费、保护费什么的。
  “可近几年来却倒行逆施,来往客商被他们盯上了的,财物全抢光,人也都杀光,沉到江里喂鱼,我们这也是为民除害。”
  唐邃笑道:“你们倒是过足了瘾,单留我看家,下次再有这事你们留别的人看家吧。”
  鲁有朋笑道:“唐公子,架有得你打的。”
  又对左丘明道:“后来还是我手下的弟兄打探到了你被转去的那地方,我们急匆匆赶去,没想到你已脱困而出了。”
  左丘明笑道:“你怎么会恁的巧也赶到这儿来了?”
  鲁有朋叹道:“那里是巧,少林寺被血魔困住了,情形大是不利,敝帮帮主已率人赶去增援了,派人送信给我,令我火速赶往那里。”
  左丘明大惊道:“少林已向各派求援了?
  “如此看来少林岂不危在旦夕?”
  鲁有朋道:“少林是死要面子的,怎会向人求援?
  “只是少室山烽火处处,怕是确实不妙,不管怎么说若让血魔教一举拿下了少林寺,岂不夺去了武林的半壁江山?
  “对江湖中小门派的人心向背可是关系重大啊。”
  左丘明道:“血魔教这一招委实太过毒辣,他们准备了二十年,一定是预先组织好人手,少林猝不及防之下肯定要吃大亏,咱们明日一早就渡江赶赴少林,上山勤王。”
  鲁有朋道:“对,血魔教要擒王,咱们就勤王,专和他对着干,武当好像也派人增援了,少林寺中可比唱戏还热闹呢。”
  翌日,六人渡江北上,不一日便来至少室山下。
  一路上,不断地见到各路人马纷纷向少室山而去,其中大部分是去助拳的也有一小部分只是存心去看热闹,至于是血魔教胜了少林,还是少林大败血魔教倒殊不关心。
  在少室山下,不期然遇到了万马堂堂主郑敬之和辰州僵尸门门主言伯起,言龙、言虎也在一起。
  双方依礼厮见过,左丘明问道:“郑老前辈和言掌门怎地不上山上,却滞留山下,莫非是等人吗?”
  郑敬之笑道:“可不是等人吗?等的就是你们,你两那日不告而别,我们连夜就四处寻找,确实遍寻不着,后来一路寻觅到了这里,料想你们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戏,便索性在这里坐等,倒是真等着了。
  “铁丐兄怎地也会和你们作一处?”
  鲁有朋冷哼一声,没有答话,他一见到郑敬之和言伯起,便气不打一处来,若非左丘明频频以眼色止住,早就恶言詈语地招呼上了。
  郑敬之见他怒目相向,大是诧异,自己可从没得罪过他呀?
  他又向言伯起望去,言伯起摇头苦笑,他又向言龙、言虎望去,心中寻思:
  “别是我这两个孙子不懂事,得罪了他丐帮中的弟子也未可知。”
  言龙、言虎也是一脸诧异,摸不着一点头脑。
  左丘明笑道:“既然等到了,咱们就到山上看看。”
  走到半山腰,郑敬之指着一处道:“血魔教就在哪里扎下了营盘,这次来了足有一千多人,也真不知这些人原来藏在哪儿,一下子全都从地里冒出来似的。”
  众人顺着他手指看去,果然在半山腰较平坦的空地上,错错落落的排列着近百个营帐,四周均有木栅栏,四个角上还设有高高的刁斗,用来巡视放哨,却看不到里面的人。
  左丘明失笑道:“这当真是亚夫营了,只是在武林中搞这一套,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些了。”
  铁丐道:“他奶奶的,老子且一把火烧他个精光再说。”
  左丘明忙拦住他道:“使不得,这并非是空营,一定设有陷阱机关,暗卡就不必说了。”
  说着,他拾了一块四十多斤的条形石头向营帐前空地上掷了过去,轰的一声响,石头方落地,便有一张渔网弹起,将那石头紧紧裹住,同时栅栏后站起一排弓箭手来,人人手持劲弩,箭头在阳光下泛着蓝幽幽的光,显是喂了剧毒。
  众人均咋舌不止,左丘明笑道:“鲁前辈,这些雕虫小技虽然难不倒你,你也大可不必去烧他的营帐,没的坠了自己的声价。”
  鲁有朋笑道:“兔崽子们,到真有两手,左丘公子,若非你拦着哟,我倒非出个大丑不可,若是被这张渔网困住,下辈子可不用作人了。”
  几人笑着继续往山上走,偶尔回头看时,那些弓箭手都不见了,看似空空的营盘里,似乎蕴藏着万千杀机,每人均有栗栗之感。
  快到山顶上时,左丘明心下又是一惊,他先前来过多次少林寺,每当走到这个位置时,便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悠扬的禅唱声,那悠悠绵长的禅唱几与暮鼓晨钟一样能令人俗念顿消。
  他情知少林寺正当强敌压境,这禅唱声自不会听到了,可应该有金戈铿锵和双方人众呐喊厮杀声才对怎会
  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
  他不敢再接着想下去,脚下加快,向山顶赶去。进得寺门,便见正殿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却无一人说话,再看四处搭有一座座的木棚,木棚下坐着各门各派的首脑人物。
  左丘明赫然发现武当掌教木石真人也坐在一木棚中,木石真人也发现了他,招手让他过去。
  左丘明等人一边走过去,一边注目中央场子中的情形,但见一灰袍人正和一身着紫色袈裟的和尚四掌贴在一处,正比拼内力,方始恍然为甚在外面一点声息也听不到。
  这等比拼内力无丝毫取巧处,亦无花哨可言,其中强弱胜负也只有拼斗的人心里有数,旁观者既看不明白,又关心两人的胜负生死,是以均谛视着二人,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木石座下弟子为左丘明几人找来椅子、条凳,让几人坐下。
  木石大概是怕血魔教玩一手围魏攻赵的把戏,别趁自己增援少林时,另出奇兵偷袭武当,自己可要顾此失彼了,是以只带了座下四名弟子来到少林。
  少林寺为武当搭的木棚比别的门派要大得多,木石五人坐在里面显得空荡荡的,左丘明一行人来到,倒填补了些空间。
  左丘明急问道:“道长,情形如何?”
  木石摇头道:“目前看来不太妙。双方已斗了两天了,少林却是连败两场,这一场若再输了,想要扳平怕是不易了。”
  左丘明诧异道:“两天才比了两场?血魔教向来以多为胜,怎的也会单打独斗的比起输赢来了?”
  木石道:“血魔教此次有备而来,双方都是全力以赴,一上手便是厉害角色,武功本就在伯仲间,胜负极难分出。
  “血魔教倒是运气不错,两场均是以一招险胜,是以今天这位高僧一上手便逼着对手比拼内力,就是不让对手有取巧的余地。”
  左丘明问道:“双方限定了几场?”
  木石道:“没有限定场数,直到一方无人再出来应战为止,那是再计算双方输赢场数。”
  左丘明注目场中,看了一会道:“这位高僧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木石道:“是达摩院的九上座之一智融大师,他平素极少露面,少林寺中年轻一辈的弟子也多有不认识他的。
  “据说他的少林九阳功已练至最高境界,可望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正说着话,场中胜负已出,智融袈裟陡然涨满如鼓,口中一声低喝,血魔教中派出的人如被人硬拉着般倒退了三步,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却也拿桩站稳。
  智融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回去后静养七七四十九日便可无事了。”
  说完退回本寺人众中,在地上的蒲团上坐下。
  登时各门各派彩声如雷,欢呼声震的山谷嗡嗡作响。
  那壁厢又出来两人,把受伤的人扶了回去,左丘明这才看清血魔教棚中居中坐着一人,两侧下首雁行排坐着八人,其中倒有五人认得,其中四人便是在万马堂交过手的成子杰、虞翻、刘祁和长白神君,还有一人便是“一枪绝命”杨典。
  还有三人没见过面,想来这八人必和杨典一样都是血魔教的长老了,然则居中而坐、气势威严的人必是血魔教主无疑。
  左丘明原以为血魔教主必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而见此人倒像是四旬上下的中年人,双目隐隐有精光射出。
  木石见他谛视血魔教主,便道:“我们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此人姓柳,名三鸣,自号黄华山主,原是武林中不起眼的角色,谁能想到他居然就是赫赫有名的血魔,又公然开教立派,向整个武林挑战。”
  左丘明想到自己被困在绝谷中时的凶险,兀自犹有余悸,心下栗栗道:
  “此人胸中大有丘壑,不可小觑。”
  木石苦笑道:“此人现今已成气候,羽翼丰满,岂容小觑,单看他座下成子杰这几人,当年都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却被他纳入麾下,甘效犬马之劳,此人之手段实可谓通天彻地。”
  对面棚中成子杰忽然迈步而出,众人均以为他要向少林挑战,登时都屏住了心跳,几千双眼睛如被磁石吸引一般定在他身上。
  成子杰没向少林僧众看上一眼,而是走到武当的木棚前,抱拳施礼道:
  “左丘公子,我家教主有请。”
  木石道人横身遮护住左丘明,喝道:“成大侠,你家教主若是挑战,贫道不才,可以接下。”
  成子杰微笑道:“真人误会了,我家教主只是想和左丘公子叙叙闲话,并无他意。”
  木石惑然道:“闲话?你家教主诡计多端,专门害人,有甚闲话?”
  左丘明闪身而出道:“道长放心,我过去看看,天下英雄在此,谅他们也不敢施甚诡计。”
  木石叮嘱道:“那你可要多加小心,不要靠的太近。”
  又对成子杰道:“成大侠,你虽身入血魔劫,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江湖同道对你依然敬重有加,你若欺骗左丘公子,他如少了一根头发,你几十年的声价可就跌得一文不值了。”
  成子杰道苦笑道:“真人多虑了,我家教主确是有几句话要说,绝无他意,至于成某的声价嘛,早就跌得一文不值,无可再跌了。”
  木石目视成子杰,沉吟片刻,才让左丘明出去。
  左丘明来到血魔劫的木棚前,血魔劫教主柳三鸣早已站起等候,微微笑道:
  “左丘公子,咱们总算见到面了。”
  左丘明道:“我幸而未死,可叫你失望了。”
  柳三鸣道:“此言差矣,我当时设那几关时确是觉得万无一失,可我当时便有种预感,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根本难不倒你,清风老人的传人,自有世人万难企及的神功妙策,我的预感果然应验了,我倒是高兴得很。”
  左丘明谛视他须臾,果然觉得他是真心的高兴,并非作伪虚言,诧异道:
  “你若不想害我,何必设那些机关?
  “设了机关又害不到我怎会高兴?”
  柳三鸣道:“这就是我不为外人所知的一番苦心了。
  “本教创教伊始,却是人才济济,只因我筹划此事已二十年了,手下这些弟兄任哪一个出去,均可独当一面,称霸一方,不会坠了本教的声名,实令我欣慰。
  “然则有一事却令我苦恼,不知不觉中人已垂垂老矣,免不了要想些身后的事,可环顾四海,却无一人堪承继我这偌大的基业。
  “我纵然建不世之功,岂非也要像始皇帝一样,至二世而绝,这事我苦恼了近二十年,直到发现了左丘公子,才解决了这苦恼,因为左丘公子便是我最好的继承者。”
  其时数千人均竖耳谛听二人说话,二人说话声音虽不高,但因贯注了内力,每人均听得清晰无比,待听到柳三鸣居然选定左丘明做他的接班人,都觉得似天方夜谭一般,荒谬到了极处。
  都想笑却又笑不出,只因每人心里都隐约感觉到:
  这事虽不大可能,然则一旦成为事实,无异于宣告武林末日的来临。
  又都感觉到莫大的恐惧和惊慌。
  左丘明也是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只是诧异地看着柳三鸣。
  柳三鸣得意道:“左丘公子,你现在明白我的良苦用意了吧。
  “我要立你为本教的副教主,日后承继我的基业,难免会让手下人有些不服,设下几关不过是逼你使出你的功力来,让这些人见识见识。
  “别人不说,成兄、杨兄均是不世豪杰,他们虽败在你手下,却对你是推崇备至,常在我耳边揄扬你的大名,我听着他们居然还有些感恩戴德的味道。
  “凡人能侥幸赢得他们一招半式已是不世殊荣,老实说放眼江湖,也没几人能做到,打败了他们还让他们心服口服,甚且感恩不尽,大概也只有你一人能做到了。
  “这更说明我的眼力不错,左丘公子,你再向前迈上几步,只消你身入木棚,你马上就是我教中的副教主,日后便是教主了。”
  登时群情沸然,有几人大声喊了起来:“左丘公子快回来,莫上他的贼船。”
  “左丘公子,千万不可。”人声嘈杂,也听不出个个数来。
  左丘明笑道:“柳教主,你太过谬爱了。
  “老实说,你心计之深,筹谋之神,武功之高,忍耐之韧均是我生平所仅见,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今天听你这一番话,却证明你的眼力实在是太差,我这人浪迹江湖,绝无半点野心,对什么副教主,教主之位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你还是另选贤明吧。”
  柳三鸣笑道:“你现在不想加入也是人之常情,我开派伊始,敌遍四海,胜负难料,你且等我扫平四海,建下武林所未有之奇功伟业,那时你再来加盟不迟。
  “这副教主乃至教主的位置早晚都是你的。”
  左丘明道:“多谢好意,不过还是请你把这番好意收回去吧。”
  柳三鸣笑道:“也罢,我只是让你知道我这番心意而已,无论你何时有兴趣,都可随时加入。”
  左丘明不再说话,转身退了回来。
  柳三鸣高声道:“智度大师,左丘公子初到,对本教而言是件喜事,比斗之事今日暂停,明日再接着比如何?”
  少林方丈淡淡道:“悉听尊便。”
  柳三鸣率人排列有序地下了山,众人见戏已散场,也纷纷下山而去。偌大的庭院中只剩下少林僧众,武当派数人和丐帮帮主所率的九大长老。
  左丘明和少林方丈很是熟络,相互道了契阔,又过去厮见了丐帮帮主张金贵。
  少林、武当和丐帮虽然并驾齐驱,难分轩轾,然则少林、武当以精修内业为主,玄默自守,平时不大过问江湖中的事,丐帮帮主才是名副其实的武林之王。
  左丘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名满江湖的一代宗师,深知此人与少林方丈、武当掌教并称为当世三大绝顶高手,至于其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却也没几人知晓。
  张金贵笑道:“左丘公子,你救了鲁长老一命,我还没机会谢谢你哪,这倒是我一帮之事。
  “你接连挫败血魔教的图谋,逼得他们不得不提前举事,这可是有大功于武林哪。”
  左丘明惶恐道:“张帮主言重了,他们图谋筹划了二十年,现今起事已不算迟,并非因为晚辈。”
  张金贵笑道:“晚辈云云再也休提,你年岁虽小了些,却是清风老的唯一传人,我等也都是清风老的晚辈,算起来我们倒是平辈了。
  “至于方丈、掌教、帮主这些俗世权柄,怕还及不上清风山的尊贵清华吧,智度大师、木石真人大概也会赞同我的话吧?”
  两人都笑着点了点头,智度道:“柳三鸣这厮还不是贪慕清风老的声名,居然要聘左丘公子为副教主,他又安甚好心来,不过是欲借清风老的旗号来助他扫平江湖?”
  木石道:“大师此言正是,这柳三鸣心机之深实令人惊讶,不过他这算盘却是敲不响的。”
  张金贵道:“是啊,左丘公子若想开山立派,天下英雄还不是一呼之下,云集响应,又怎会去稀罕一个副教主的职位,更甭说还要为人属下了。”
  左丘明笑而不言,他知道这三人明着是说自己不会入血魔教,心里却是大大的担心,深怕自己一时糊涂,真去做甚劳什子的副教主了。
  对血魔教主的用心他猜也懒得猜,反正自己就是把世上的荒唐事逐个做个遍,也不会去当甚血魔教的副教主。
  智度又苦笑道:“柳三鸣居然有此野心,真是世事难料,成大侠竟然会变节投敌,助纣为虐,若非亲眼所见,真是砍了脑袋也不能相信。”
  木石道:“此人当年声名犹在你我之上,而今甘为人仆从,那柳三鸣的能耐着实非同一般,想当年我们派出二十人追捕他,只回来八人,而这么多年来,我们却没发现柳三鸣和血魔有甚关联。”
  张金贵道:“他筹谋布划了二十年,虽是在暗中进行,我们也没发现丝毫蛛丝马迹,这跟斗真是栽到家了,可以说血魔教一开派,我们便已输了一个回合,双方一接触三下我们便立处劣势,要想扳平已大是不易了。”
  少林虽然扳回了一阵,可武林三巨头的脸上却殊无喜色,相对唏嘘,颜容戚然,大似楚囚相对。
  左丘明道:“咱们猝不及防,难免要吃些亏,若说拼家底,他血魔教怕还拼不过。”
  智度叹道:“这也难说的很,他网罗了恁多奇人异士,虽是猝然发难,准备却也充足,他此番来就是要和我们拼家底,意欲一举定乾坤。”
  慕紫烟在旁插言道:“也未必,大不了我回去请师傅出山,再请出清风老人来,不怕拼不过血魔教。”
  智度诧异道:“这位姑娘是何方高人?”
  左丘明道:“她便是凤凰宫的少宫主慕紫烟慕姑娘。”
  三人听了均是肃然起敬,张金贵笑道:“就只怕尊师不会管这事,更别说清风老不会再度出山了,柳三鸣若不是算准了这一点,焉敢公然成教立派,向天下英雄挑战。”
  已到中午,少林寺开出素斋来,大家吃了饭后,智度便请木石、张金贵、左丘明和慕紫烟到方丈室议事。
  两个小沙弥奉上茶来便躬身退出,智度喝了口茶,却许久不开口说话。
  张金贵道:“大师有何法旨,就请吩咐吧,今日少林是主,我等是客,丐帮自我而下均遵大师的差遣。”
  智度苦笑道:“帮主言重了,贫僧安敢如此狂妄。我请你们来就是想请你们置身事外,就算少林拼光了,有你们在,还保得大半璧江山。”
  他语音虽是平平淡淡,几人却听得出话中那份沉重悲壮之意。
  张金贵大惊道:“何至于此?莫说有四海英雄援手,单凭贵寺也不至一败涂地呀?”
  智度笑道:“天下英雄虽多,真英雄有今,连成大侠这样的高手名家都投到血魔教中了,现今少林有事,来援手的人虽多,但其中大多数还是骑墙观望。
  “少林做了几百年的武林领袖,为声名所累,不知有多少人存心想看少林寺声名扫地才好,又能有多少人甘愿舍命相援。
  “况且血魔教既点明了与少林单挑,敝寺只消还有一个会武的僧人,就不会让外人插手。”
  木石拂然道:“大师,你精通佛典,道行高深,怎地却于世事上……”
  他蓦然停住了口,叹了口气。
  智度接口道:“于世事上迂拙不堪,是不是?
  “真人,你我虽一僧一道,各领一门,你和张帮主却是我在这世上的知己,你就算要骂我也不必有何忌讳,尽管骂无妨。”
  木石失笑道:“岂敢,大师请体谅我的苦心,若说在少林方丈寺内骂大师,借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那样的话,不用等血魔教来找我,贵寺上下一人一口也把我吃了。”
  几个人都笑了,慕紫烟插口道:“真人放心,少林师傅们都是吃素的,不会吃你的肉。”
  智度道:“慕姑娘,我怎地听说,尊师前些日子已返回中原,现今是在中原呢还是回南荒了?”
  慕紫烟叹道:“可不是回南荒了,我师傅说她只是回来看一眼,她对世事早已绝缘,此后便要终老南荒了。”
  智度三人叹了口气,张金贵恨恨道:“南荒、清风两位高人坚卧不出,才令柳三鸣这厮竖子成名,难道当世便真无英雄了吗?”
  木石道:“有无英雄暂且不论,大师,请您还是接纳我一个建议:他血魔二十年前已是武林公敌,他横行肆虐时何曾讲过武林规矩。
  “他此番复出,依然是武林公敌,咱们又何须跟他讲甚武林规矩。
  “明天也不论少林、武当、丐帮,还是别的门派,您居高一呼,咱们正派中人便一起和血魔教拼个你死我亡便了。”
  智度道:“真人金口既开,贫僧本当遵命才是。
  “然则血魔教倾教而至,显然是有乱殴群斗的准备,即便从人数上咱们也未必能占上风,真的这么拼上一场,胜负且不论,武林的元气可就凋丧殆尽了。”
  张金贵道:“单挑也好,明日他再出来挑战时,贵寺且歇上几日,我率手下弟兄先接他几场,丐帮不行,还有武当,就算我两派拼光了。
  “他血魔教也当遭受重创,贵寺未必就拼他不过。”
  木石道:“好主意,丐帮既是明日,后日便该是我武当,他既挑明了是场不死不休的赌局,咱们就与他豪赌上一场。”
  智度道:“绝对不可,说什么也不能把武林安危浪掷于一击之中,少林的胜与负、存与亡不过是一门一户之事。
  “只要有二位在,尽可维系住武林人心,天下广阔,自有回旋余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金贵气道:“大师,您这不是叫我们作缩头乌龟吗?”
  智度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贵在适时,他柳三鸣蛰伏了二十年,我们纵然暂避其锋锐也算不得丢人的事,少林是避无可避了。
  “希望二位能从我们和血魔教血拼中觑破其虚实,更多些经验,日后也更好对付他们。”
  左丘明在一旁听得骇然不已,他自知年轻识浅,武林三巨头商议武林命运的大事,自己不好开口插言。
  自己和慕紫烟虽被请到方丈室内,多半还是沾了师傅的光,少林方丈也不过是给自己二人一个殊荣,是以始终不敢开口。
  然则他越听越感诧异,他跟血魔教打的交道最多,深知其人才济济,势力雄厚,一朝发难,其势确是凶猛无论。
  那柳三鸣更是不世枭雄,但单凭这些便令武林三巨头束手无策,真如楚囚相对,交代后事的交代后事,要拼命的热血沸腾,哪里有甚武林领袖的风采。
  他心里翻来覆去的只是一个词儿“何至于此?”不知不觉间竟然脱口而出。
  他自己听到也吓了一跳,这可是对三巨头的大不敬了。
  三人果然均诧异地看着他,智度微笑道:“左丘公子看来对我的话大不以为然,不知有何妙计,尚望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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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8 18:33: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虎掷龙挐不两存
  左丘明站起身,惶恐道:“大师勿怪,我哪有甚妙策,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不过我觉得事态绝不至这般艰危的地步。”
  智度笑道:“年少气盛,连左丘公子也不免此病。
  “古人云常胜之家不可与言兵,你是一路撑着顺风帆过来的,没遭受过大挫大折,是以料事总往好的方向想。”
  木石插口道:“这倒不然,明小子,那柳三鸣说成子杰和杨典都曾败在你的手下,此事可真?”
  左丘明道:“真倒是真,不过均属侥幸,打败杨典倒还算是真赢,和成子杰四人斗明着是赢,实则是输,险些把性命都搭了进去。”
  接着他便把自己与血魔教的几次大的冲突细述了一遍,倒不是想夸耀自己的战绩,而是想向三人说明:
  血魔教虽然强大,也尽可战而胜之。
  三人听罢,均是目瞪口呆,不由得对左丘明刮目相看。
  智度面现喜色,合什道:“阿弥陀佛,看来公子是尽得清风老的真髓了,若遇上成子杰那四人联手,我也讨不了丝毫好处。
  “怕是撑不过二百招吧,你居然能赢他们一招,难怪他们会输的心服口服。”
  左丘明道:“哪里是赢了,分明是我输了。”
  木石正容道:“这倒不然,你一人斗他们四人,武林中还无人敢这样做过,怕是连想都未曾想过。
  “想当年成大侠横行江湖时,从未输过一招半式,任你怎样大奸大恶之人,只消在他手底下走过百招,他便饶而不杀。
  “看来我们对你武功深浅倒真是看走眼了,在这点上,柳三鸣又胜我们一筹。”
  左丘明面色一红道:“道长,你怎地也夸起我来了,我可是从小到大都在你眼皮底下,我手上这点功夫您还不是一清二楚。”
  木石笑道:“我虽然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的武功进境却不了解,清风老的武功渊深博大,我虽然承他不弃,几十年来常接教席,却连管窥之见也未得。
  “你承继他老人家衣钵,纵不能胜于蓝,也强如我等。”
  张金贵叹道:“清风绝学,实令人想望,看来左丘公子不日又将是武林第一人,再度成为武林领袖,只盼你不要像尊师一样,早早归隐便好。”
  左丘明只道三人拿自己说笑,羞得无地自容,他生平虽也自负,但在当世三大绝顶高手面前,却是一点自信也找不到了。
  慕紫烟笑道:“三位前辈口下留情吧,再夸下去,他可要地遁了。”
  张金贵凑趣道:“倒未听说清风老有这项绝学,可否让我们见识一下。”
  智度笑道:“左丘公子莫以为我们说笑,想当年令师归隐清风山,慕姑娘的师傅遁走南荒,绝足不履中原,没过一日,家师也卸去方丈之职,专意修行。
  “武林顿失所倚,只剩下我们几个后生小子苦苦撑持着,那段日子真是过的胆战心惊。”
  木石笑道:“那时我们三人就常在这方丈室内相对发愁,张帮主,那时我们还都不过二十上下吧?”
  张金贵叹道:“可不是,我们三个就像乍失了父母的孤儿般,都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了,出门时人人羡慕我们风光无限。
  “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武林领袖的位子,谁又知道我们内心的苦楚啊。左丘公子,高处不胜寒哪。”
  智度又道:“好在那些年江湖上风平浪静,我们虽是摆个空架子倒也没出乖露丑。
  “后来中原出了个成子杰,天山南北有天罡剑刘祁,辽东有赵君侯,漠北有地绝刀,四人虽是称霸一方,行事倒也不失礼仪。
  “对我们也还恭敬有加,老实说这四人倒是替我们分担了不少事。”
  木石笑道:“出来这四人倒是让我们大大松了口气,尤其是成子杰成大侠,虽是人在中原,四海之内无不想望风采。
  “我们原以为武林又有新的领袖了,没想到血魔出现,把这一切都搅乱了。”
  话题一转到血魔上,便又变得沉重无比。
  适才的轻松气氛一扫而光。
  室内的空气似乎也凝重如铁,令人透不过气来。
  智度道:“还是请两位依从贫僧的愚见,切不可与血魔教正面冲突。
  “血魔二十年前已然无人能制,现今我们也依然无法制他。
  “他既要讲武林规矩,咱们绝不能先自己坏了规矩,在天下人面前失去大信已是万万不可。
  “若惹动血魔的杀性,他乱开杀戒,武林祸患将远甚于二十年前,必将毒流四海,不可收拾,你我均成武林千古罪人了。”
  木石道:“大师所言当然在理,可即便我和张帮主肯委曲求全,血魔教也必然会找上门来,这正是血魔教主各个击破的诡计。”
  张金贵道:“真人所言极是,少林、武当、丐帮向来是同进同退,共荣共辱。
  “这个道理天下人无不知晓,血魔教虽是打着向少林挑战的旗号,其用心已是昭然若揭,连三岁小孩子也瞒不了。
  “难不成我们袖手坐视他毁了少林,然后再等他们逐一毁了武当和丐帮不成?”
  智度道:“这倒不然,依我揣测,血魔教只是要借灭少林向天下示威,以取代少林在武林中的地位。
  “至于武当和丐帮,他还未必敢动。”
  木石和张金贵齐声道:“岂有此理,他连少林都敢灭,还会把武当和丐帮放在眼里?有何不敢之处?”
  智度道:“那武当山乃永乐爷所建,真人又是皇上跟前数一数二的红人,血魔教若真敢到武当撒野,必然会惹怒朝廷。
  “若是朝廷出兵镇压,柳三鸣固然不怕,他那些教众可就没日子过了。
  “他既开教立派,行事便也不能如二十年前那样毫无顾忌。
  “至于丐帮,弟子遍天下,他想灭也灭不尽,也不会想取而代之。
  “是以二位只要不正面与其冲突,至少一段时间内还可保持对峙的局面。”
  木石道:“纵然他不敢动我们,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管,大师法旨还请收回,我等万万不敢奉命。”
  智度加重语气道:“真人,你也是修为高深的有道大德,怎地与世俗之人一样拘泥小节。
  “当年之势少林已万难保全,贫僧等自出家之日便已抱定先入地狱的宗旨,今日正其时也,何况纵然我们三派联手,也不过多所杀伤而已,何益之有?”
  张金贵刚要说什么,智度又厉声道:“假如我们这些人在这少室山上便拼光了,倒是替血魔教扎好根基了。
  “他也毋须四处征讨,只需派出几介令使,各门各派还不是闻风而降。那时不要说对抗,怕是连与血魔教周旋的人都没有了。”
  左丘明脱口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誓与血魔教周旋到底。”
  三人不意他突然插口,见他满脸悲壮肃穆的神情,到均是赞许地点点头。
  慕紫烟道:“还有我,家师虽然不与闻江湖中事,我却是中原武林的一分子。”
  智度蔼然道:“有当年两位绝世高人的传人在,武林可谓有主矣。
  “今后的武林怕是真要靠你们来扶危济倾了。
  “然则你们年齿尚稚,修为毕竟有限,绝不能现在就与血魔硬拼,待得三五年,你们武功大成,便可联手剪除血魔,荡清妖氛了。”
  左丘明二人都点了点头,但听智度的话,少林已是比败无疑。
  而在血魔教手下,败既是除名,心下难受之至。
  然而既然木石和张金贵二人合两派精锐尚不能力挽狂澜,挽救少林,自己二人更是无法可施了。
  他虽然还是有些不相信血魔教能一举手间将威镇少林数百年之久的少林寺除名。
  但智度大师必是看明了敌我虚实,自知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才如此郑重地向人交代后事。
  如此看来,少林覆灭已成定局。
  言念及此,不由得心如刀绞,面上神色更是痛楚之至。
  木石道:“大师,您如此吩咐倒也有理,只是叫我们如何忍得心去做。
  “若是坐视少林被毁而不救,我和张帮主岂不羞也要羞死了?”
  智度缓缓道:“历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欲成非常之事者必得非常之人,复有非常之谋。
  “更要有常人所没有的忍耐。
  “柳三鸣二十年前并未被我们打败,可他却沉潜下来,一忍便是二十年,真可谓既是非常之人复有非常之谋了,当然是要成就非常之事。
  “我们二十年之中白白度过,没多少长进,跟他的差距委实太大了,不忍又能如何?
  “冀图一逞,明知不敌也要拼个你死我活,不过是匹夫匹妇的侠烈,我辈却不能效此。
  “武林的命运尚在我辈手中,若不能将之置如泰山之安,我辈虽万死亦难赎罪愆。”
  木石二人显然是被智度的一番话打动了,均默然不语。
  智度微笑道:“好了,我话已说完,几位请自便吧,我还要做做今天日课,这几天来荒废太多了。”
  四人无言退出,左丘明回头一瞥,果见智度已然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闭,手捻佛珠,低声宣起佛号来。
  周行廊庑下,只见到几个打扫庭院的沙弥,各处传来僧众们悠悠梵唱,与平日毫无所异。
  这处处的梵唱声倒使寺里显得更为静谧,几人沉重的心头也缓释了许多。
  出得寺门,回望少林寺巍峨的庙宇,几人均逡巡徘徊,不忍遽去。
  木石叹道:“天道何凭,行将少林与荆棘中矣。”眼中泪光莹莹。
  左丘明道:“道长且请宽心,少林几百年来经历过无数的险风恶浪。
  “武功也未必始终居天下之冠。
  “之所以能领袖武林数百载,巍然为武林重镇,自有其道理。
  “虽说天道无常,但少林行侠仗义数百年,所积功德如山,必获福报,虽有劫难亦不致有覆灭之虞。”
  木石叹了口气,缓步下山。
  木石在山下的小镇的一处道观里落脚,张金贵自回他的分舵里。
  万马堂郑敬之交游遍天下,借了当地一位富商的空宅子住,把冰歆如、徐小乙和唐邃也请了进去。
  只有两人时,左丘明对慕紫烟道:“血魔真的有恁的厉害?
  “能令少林甘心束手待毙?”
  慕紫烟笑道:“这就叫江湖走老,胆子变小,人年纪大的,胆子却是越来越小,考虑事也总往坏的方面想。”
  左丘明道:“是啊。我也这样想,我倒是真想有机会与那血魔斗上一场。”
  慕紫烟道:“这机会可多的是,不过你也别大意,那血魔能令三巨头如此骇惧必有其过人之处,这三人哪个是肯服输的。”
  左丘明笑道:“怕什么?打不过他我总跑得过他,武功比不过便跟他比轻功。”
  慕紫烟击掌道:“这门脚底抹油的功夫你确是天下第一,我追到你不知费了多少劲呢。”
  两人笑了一阵,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两人依照郑敬之所说的方位,很快找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琅园。
  这是一处小巧别致的园林建筑,占地虽不广,假山、花园、水池却是修得匠心独运,亭台楼阁紧凑之中也不失大方,宛然便是一个浓缩了的万马堂。
  郑敬之笑着解释道:“我这位朋友并不是武林中人,也是做贩马的行当。
  “在中州一带可谓富甲一方。
  “他常到我那去买马,喜欢万马堂的样式,便讨了盖房子的样子,回来也照样盖了一处,可惜这里的地太贵,也只能强修到这模样了,他见到我来,现把这里腾出来借给我住,人倒是蛮仗义的。”
  左丘明叹道:“买卖人中有这等胸怀的实属难能可贵,别人都以为咱们武林中人最为慷慨侠义。
  “其实武林中真正侠义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反倒是别的行当里不乏这种奇人。”
  郑敬之听得出他话中别有深意,却不明白所指为何。随便问道:
  “少林可有击败血魔教的妙策?”
  左丘明道:“血魔教多行不义必自毙,何须妙策。”
  郑敬之一听便明白少林并无甚对敌之上策,笑道:
  “话是这样说,可血魔二十年前的事人们已淡忘得差不多了,他们刚刚立教,不义之事大家都没见到。
  “少林树大招风,早不知有多少人妒忌眼红,恨不得少林垮台才好,真是十年风水倒流传,我看少林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左丘明问道:“郑老前辈以为这一战血魔教占的赢面大了?”
  郑敬之道:“单凭成子杰成大侠一人,已足以对抗少林。
  “想当年中原一带,谁不惟成大侠马首是瞻,大家敬重少林,那是在面上,真正的中原王却是成大侠。
  “他此次一露面,大多数人都没了主意,不知是该助少林为好,还是倒向血魔教一方,但只要成子杰居高一呼,恐怕就要归者如流了,少林岂不孤零零的岌岌可危?”
  左丘明半信半疑道:“成子杰的威望真有恁的高?”
  郑敬之叹道:“成子杰的威望是深植在人们心底的,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对他的敬仰却是丝毫没变。
  “想当年武林各派联柬招集各派,商议围剿血魔之时,在武林帖上第一个署名的便是成子杰。
  “老实说,当年各派接帖即至,应者云集,多半还是看在成子杰的面上,未必是因那三大门派的缘故。”
  左丘明叹道:“这样一位名侠怎会倒戈投靠了血魔呢?”
  郑敬之道:“没人能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这只能说明血魔教主绝非凡人,实际上他有多厉害已不重要,单凭他座下成子杰、天罡剑、地绝刀、长白神君这四位当年的霸主,已足以号令武林了。
  “此番拿少林开刀,不过是拔除一根眼中刺而已,几乎可以这样讲。
  “当今的武林已是握到血魔教的手中了,真想不出有谁能与他们对抗。”
  左丘明毅然道:“我。”
  郑敬之并不感惊讶,只是叹道:“成子杰四人在万马堂吃了瘪,你今天当面拒绝入伙,血魔教当然不会放过我们。
  “只是他们忙着对付少林寺,一时还顾不上我们而已。
  “不过要说对抗谈何容易,我看我们还是尽快赶到清风山去,血魔教惟一顾忌的怕也只有清风山和凤凰宫了。”
  正说着,忽听庄外一人一声道:“血魔教首席长老成子杰拜庄。”
  郑敬之变色道:“我这张乌鸦嘴,怎地说谁谁到。
  “左丘公子,我到门口拖住他一阵,你还是率人从后门赶紧走吧。”
  左丘明笑道:“未必有恁的厉害,我想他或许是真的来拜庄的,他们教主可是封了我个副教主的席位,比他这首席长老还高上一截呢。”
  说着快步向外走去。
  郑敬之无奈,只得跟在他后面。
  两人到得庄前,果见成子杰只带了二十几个挑担的壮汉,青衣小帽,神态悠闲,似乎不是来动手的意思。
  见到左丘明,成子杰一揖到地道:“左丘公子,在下奉教主之命前来拜访,不速之罪,尚望恕过。”
  左丘明依样还礼道:“不敢,成大侠乃前辈名侠,在下不过一后生末学,焉敢当前辈大礼,请。”
  他有意不称他“成长老”,而称他“成大侠”,自是讥诮他不惜没一世英名而投入血魔教之事。
  成子杰不知是听得惯了,还是心里彻底想开了,对此全然不在乎,领着二十几个壮汉来到厅堂上。
  双方分宾主落座,左丘明笑道:“成大侠,我等借住此处,下人仆役一个也无,连个冲茶倒水的人都没有,这待客之道可是讲不起了。”
  成子杰笑道:“你们远来是客,这些事本应我等早就打理好了的,可是这两天事情委实太多,又不知你何时到来,没能预先安排妥当,实属罪过。”
  他顿了一下,又道:“左丘公子在客边,吃的、用的想必都不能称心如意。
  “是以敝教主命我送上一份薄礼,聊尽地主之谊,万望笑纳。”
  左丘明奇道:“我们是在客边,你们不也是在客边吗?”
  成子杰傲然道:“大丈夫四海为家,所到处处都是家。”
  左丘明冷笑道:“你说的是天子之道吧,只有天子所至之处称‘驻跸’称‘行在’,处处为家。”
  成子杰笑道:“左丘公子通今博古,非但是武学奇人,而且是通人。”
  左丘明道:“不敢,然则贵教主当真武林天子自尊了。”
  成子杰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却又从袖中摸出一个纸袋来,放到桌上,道:
  “这座宅子倒是建的着实不错,用料吗也就是马马虎虎,难得的是设计巧妙,匠心独运。”
  左丘明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怎么会突然把话题跳到房子上来了。
  郑敬之看到纸袋已是一怔,再听他说话,吓了一跳,喝道:
  “成大侠,你们把我那位朋友怎样了?”
  成子杰笑道:“郑堂主多虑了,我们怎会把你那朋友怎么样。
  “他建这座宅子用了不到十二万两银子。
  “我家教主找到他,给了他二十四万两银子,他二话没说,就把这房子卖给我们了。”
  郑敬之松了口气,左丘明皱眉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成子杰笑道:“当然有关系了,敝教主买下它就是为了送给左丘公子作公馆用的。”
  左丘明笑道:“贵教忒过大方了吧,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我可是除了跟你们捣乱,作对外,可没做什么事啊。”
  成子杰道:“不打不相识嘛,你这不算什么,想当年我和教主也是死对头,还是我倡议武林中人围攻他的呢。
  “也曾有多次我险些置他于死地,可现在我却是他座下的首席长老了。”
  左丘明道:“成大侠是欲以现身说法来劝降吗?”
  成子杰道:“如此说也未尝不可,不过我并无此意,其实我家教主也无此意。
  “他只是表明自己的心态,至于左丘公子想如何做,尽管去做。
  “为友、为敌、还是做自己人都不要紧,因为教主深信,左丘公子最终还是会和我们走到一处来的。”
  左丘明道:“真是大方,大方极了。那我们就等着看最终的结果吧。”
  成子杰微微一笑,似乎这是确定无疑的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左丘明见话不投机,也不再说下去,低头不语,成子杰察觉冷场,立时起身告辞。左丘明也不挽留,送他出了庄。
  左丘明几次张口欲言,却又忍住了。
  成子杰讶异道:“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左丘明道:“我只是想问一件事,冰雄一家是否还活着?”
  成子杰笑道:“这件事你还是去问教主吧,不过,我倒没听说他们死了。”
  左丘明释然道:“多谢。”
  成子杰慨然道:“教主之心胸博大,实令人钦服。
  “外人不知,你其实真的是坏了他的大事,他居然一点不记恨,还如此器重你。”说完便走了。
  左丘明沉思片刻,想不明白成子杰所说的大事是什么。
  然则能确定冰雄一家还活着,毕竟是令人心喜的事,不过既还在血魔教手中,吉凶也未可逆料。
  他转回来时,厅堂里已乱成了一团,徐小乙在忙着从几个食盒里往桌上搬酒菜,慕紫烟和冰歆如在翻看那些箱子里的东西。
  成子杰送来了二十担的礼物,除了四担是酒菜外,其余的都是日常穿着佩戴之物,连笔墨纸砚也一应俱全。
  东西虽小,却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郑敬之道:“左丘公子,你看这礼物?”
  左丘明道:“收下,照单全收。该吃的吃,该用的用,不必和他们客气。”
  郑敬之道:“可是他们……”
  左丘明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不必管他,咱们拿他的手不软,吃他的嘴不短,然后依旧和他们对着干。”
  只听一人大声道:“好。”
  众人回头看去,却是丐帮帮主张金贵已跨进门来。
  左丘明讶异道:“张帮主缘何到此?”
  张金贵笑道:“我是穷花子头一个,可没礼物送你。
  “我是听人说成子杰来拜庄,怕他黄鼠狼给鸡百年,没安好心,所以过来看看。”
  那壁厢徐小乙早已忍不住,捧起一坛子酒倒了一碗便要喝。
  郑敬之忙阻止道:“徐师傅不可,这酒万万喝不得,你纵然想喝也得先试试有毒无毒。”
  左丘明道:“无妨,血魔教就算想对付我们,也不致下三滥到下毒的分上,他们可是自视为武林之主了。”
  郑敬之虽觉他所说有理,还是用银针将酒菜逐一试过,才放下心来。
  左丘明道:“张帮主可肯赏光吃吃这一席鸿门宴?”
  张金贵道:“吃,为何不吃,咱们吃他娘,喝他娘,明天再干他娘的。”
  众人讶然,不意这位堂堂大帮之主出言如此粗俗,而且还当着两个姑娘面前。
  张金贵说完,已先一步坐到桌前,捧起酒坛子自斟了一碗,喝了下去。
  大家都坐到桌前,徐小乙忙着为大家斟酒。
  慕紫烟笑道:“真想不明白他们是怎样想的,明知咱们和他们作对,前几天对我们还堵截追杀的,一转眼儿又把我们当贵宾了,忙不迭地送来一份厚礼。”
  郑敬之叹道:“这就是他们可怕之处了,他们是想借此告诉我们,无论我们怎样做,都逃不出他们的手心。”
  张金贵端起一碗酒道:“郑堂主,言掌门,我敬二位一碗。”
  郑敬之、言伯起站起身,惶恐道:“不敢当。”
  张金贵道:“二十几年来,你们是唯一敢和成子杰、赵君侯他们动手的人,输赢岂足论,我敬的是你们这副肝胆。”
  郑敬之苦笑道:“不过是不知道而已,倘若事先知道是他们四位,我哪有动手的胆子。”
  张金贵道:“现今你们知道了,不也没急急跑到他们旗下吗?”
  郑敬之道:“说实话,若不是有左丘公子,我也不知该倒向谁,最多也不过骑墙观望而已。
  “不过既然有幸和左丘公子在一处,他向哪里我等就跟向哪里,生死何足计哉。”
  张金贵道:“好,我先干为敬。”一仰脖把一大碗酒喝了下去。
  郑敬之、言伯起站着把酒喝干才坐下来,二人心中都是十分的激动,没想到有生之年不但能与丐帮帮主同桌共饮,还能喝到他敬的酒。
  张金贵又道:“唐公子,你与左丘公子搅在一处,就不怕惹火烧身,祸连家门吗?”
  唐邃笑道:“晚辈出来时,家父叮嘱晚辈,天下间只有一事可怕。”
  张金贵饶有趣味地问:“什么事?”
  众人也都停下,齐地注目唐邃,均想知道这世上唯一可怕的事。
  唐邃道:“怕自己。”
  张金贵失笑道:“有趣,这倒是从所未闻,只不知自己有何可怕之处?
  “难不成自己还会把自己害了?”
  唐邃道:“正是此意,家父言道,人生在世,最怕的是自己心术不正,行为不端,到后来身败名裂,正所谓咎由自取。
  “假使自己秉心纯一,行的正,走的端,敌手强大何所惧,世事艰危何所惧,生死荣辱更无所惧。”
  张金贵击掌道:“好,真是妙论,当浮一大白。”又喝了一碗。
  左丘明笑道:“快哉,得闻斯言真如目睹唐前辈风范,难怪唐兄人称倨傲,原来是因为无惧。”
  说着也喝了一大碗。
  郑敬之慨然道:“道理当然是这个理儿,可要真做到无惧,谈何容易。
  “我年轻时也是什么都不怕,越到后来怕的东西越多,到了现在除了我自己不可怕外,其余的就都可怕了。”
  众人哄然大笑,张金贵也笑道:“郑堂主所言极是,我也是除了自己不可怕外,其余的都可怕。”
  酒罢人散,众人都送张金贵到庄外,作揖道别。
  夜风袭来,张金贵酒意上涌,脚下一个趔趄。
  左丘明急忙扶住他,笑道:“张帮主,我送您回去吧。”
  张金贵道:“也好,成子杰送来的酒毒是没有,后劲儿却是大得出奇。”
  左丘明道:“您是忧心如醉呀。”
  张金贵道:“此言深得我心,世事如此,焉能不忧啊。”
  左丘明笑道:“张帮主,您是装醉让我送您一程,想必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张金贵哈哈笑道:“你真是聪明,终究没瞒得过你。”
  话一说完,脸上酒意尽消,眼睛也明亮起来。
  左丘明道:“您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张金贵拍了拍他的肩,慨然道:“左丘公子,我先得给你赔个不是。”
  左丘明吓了一跳,忙扶住他道:“张帮主,这可使不得,莫说你我相识不久,您也没甚得罪我之处,就算有,那也是前辈对晚辈的关爱,有何不是可赔,晚辈实实当不得。”
  张金贵道:“是这样,你刚出道时,天下人对你期盼甚殷,都只道你不出三五年,便可再现清风老的风采,重做天下第一人。
  “我和智度大师、木石真人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以为可将肩上这副担子移交到你肩上了。”
  左丘明道:“前辈们可真是看错人了,家师当年如何我不知道,我自己却不过是疏懒成性,一事无成的江湖散人。”
  张金贵摇头道:“唐邃是过傲,你却是过谦。真不知你是天生的谦虚呢,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左丘明笑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在江湖上,狂傲需要本钱,谦虚也得有资格才行。
  “像前辈这样的名家高人才有资格谦虚,越谦虚越令人敬重。
  “我本是一声名不佳的后生小子,谦虚也罢,狂傲也罢,都不会有人理睬,又何须故作姿态呢?”
  张金贵笑道:“这话倒也有理,不过你不知道,你比我们更有资格谦虚。
  “然则谦虚只能在口头上,若是手上也谦虚起来,可就成缩头乌龟了。”
  左丘明虽和张金贵相识不久,还是觉得他今晚有些怪异,所说的话似乎句句有深意,偏生又揣摩不透。
  张金贵接道:“咱们把话再说回来,你不会嫌我话多吧?”
  左丘明笑道:“岂敢,晚辈洗耳恭听。”
  张金贵道:“那好,咱们就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我真的是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两人走到一片小树林里,相对席地而坐。
  张金贵道:“想当初你一出道,全不思在武林中有番大作为,却一头扎到女人堆里去了,在风月场中你的声名倒是响亮。
  “大家虽不好说什么,背后的议论可着实不少,我就常说:清风老可谓无后,我今天就是要为这句话向你道歉,不仅我说错了,我们当初也都看错了。”
  左丘明笑道:“这有什么,您既没说错,也没看错,更不必道甚歉。”
  张金贵道:“这你就无需谦虚了,后来你插手太武山庄的事后,大家才顿改旧感,都赞你终究不失清风山的本色。
  “到后来的一连串事件中,你知难而进,愈挫愈奋,率先揭露血魔教的奸谋,并传警武林,可着实令江湖同道钦敬啊。”
  左丘明笑道:“前辈若让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不必先给我戴顶高帽。”
  张金贵道:“这也不是什么高帽,我倒也真是想求你做件事。”
  左丘明道:“何言求字,只消前辈一声令下,晚辈不会有半点迟疑。”
  张金贵道:“好。”
  接着又神色庄重的道:“我让你从明天起接过我们肩上的担子,主盟武林。”
  左丘明恍若疾雷击顶一般,惊得目瞪口呆。
  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前辈,您何必开我的玩笑?”
  张金贵正容道:“我绝非戏言,柳三鸣不是聘你入教作副教主吗?
  “不管他居心如何,他的眼力是够高明的,我等自愧不如。
  “而今无论武功才智,我和智度大师、木石真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若不然也不会令他逍遥至今日,更不会让他从容筹谋二十年。
  “可以说这一战不等开战胜负已然制定。
  “方今武林中武功才智声望可和柳三鸣一较高下的也只有你了。
  “你不出面主盟,难不成任少林毁在柳三鸣手中不成?”
  左丘明道:“前辈,对付血魔教自是义不容辞,无论让晚辈做什么,怎样做,晚辈绝不皱一下眉头。
  “可这主盟武林的事,晚辈实实做不来,更无这等才具和声望。”
  张金贵气道:“你小子本是一块纯金美玉,偏要自己把自己看成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就不怕丢了你师傅的脸?”
  左丘明道:“我师傅是我师傅,我是我,况且我自知没地方可跟师傅比,即便给他老人家丢了脸,那也是他择徒不良,我也没办法。”
  张金贵气得发笑道:“是,你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大家都没办法,咱们就坐等着血魔教把我们一口口吃掉。
  “你呢最好躲进清风山,藏在你师傅的翅膀下过一辈子吧。”
  左丘明知道这位大帮主动了真火,可自己怎地也不敢想象能主盟武林,只得惶恐道:
  “前辈,话不是这样说,晚辈绝不会怕事缩头,更不会躲将起来,其实我已想好,明天便向血魔教挑战,只是……”
  张金贵道:“只是什么……?”
  左丘明道:“我只是怕智度大师嗔我多事,强行出头。”
  张金贵叹道:“那老和尚是要死撑下去,可结果如何,却是尽人皆知。
  “山上数千人可都等着看这一场龙争虎斗的结果呢。
  “少林一败,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倒向血魔教一方,他们现在之所以还在观望,便是期盼能出现奇迹。
  “有人能在这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力挽狂阑于既倒,而这个人就是你。”
  左丘明无奈道:“张帮主,您看来是吃定我了,好吧,是我就是我,您告诉我该怎么办吧,也请您把我这摊烂泥扶到墙上去。”
  张金贵笑了,道:“这就是了,至于烂泥还是美玉,我把你贴到墙上去你就知道了。
  “其实也不难办,甚至很简单,你明天只需在众人面前以清风山传人的身份振臂一呼:
  “凡是要与血魔教势不两立的都站到你这边来,想投靠血魔教的就站到另一边去,打破目前这种僵持局面,而局势必定有大的改观。”
  左丘明搔搔头道:“我站在场子中间这么喊一嗓子,谁会理我呀,还不都把我当疯子处理了?”
  张金贵拂然道:“你怎地就一点自信都没有?你就不知道你现今在武林中的地位有多么高贵吗?”
  左丘明道:“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太知道了。
  “我从头到脚就找不出一丝一毫高贵的地方。”
  张金贵道:“好了,我也不和你多说,我只问你,明天你做不做?”
  左丘明叹道:“做,就依前辈的话当一次疯子又如何,反正我也没甚声名身价可损失的。”
  张金贵道:“那你是答应了?”
  左丘明道:“答应了。”
  张金贵又敲钉转脚,追问一句:“到时不会变卦?”
  左丘明有气无力地道:“不会。”他实在是被张金贵缠得精疲力竭了。
  张金贵击掌道:“好,从明天起你就是武林的主盟者。
  “当然不会有武林盟主的称号,但实质是一样的。”
  左丘明道:“好吧,您怎么说怎么是,可是您把我这只鸭子硬赶上了架,可得在背后扶着我点,别把我送上去就撤了梯子,让我落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下场。”
  张金贵笑道:“你放心吧,绝不致恁地惨,而且我相信,事到临头你一个人就足以摆平一切,你一直独力对抗血魔教,不也没气馁过吗?”
  左丘明道:“这可不一样,总之你不能不负责任,把我一个人晾在那儿。”
  张金贵道:“放心吧,不但我会在背后,智度大师、木石真人都会在你背后为你大助声威。”
  左丘明恍然道:“原来你们是串通好了,设计来套我。”
  张金贵“嘘”了一声,狡黠一笑道:“左丘公子,若是那两位问起,你千万不可说是我给你出的主意。
  “智度大师不过会骂我几句,木石真人非跟我拼命不可。”
  左丘明奇道:“这是为何?”
  张金贵苦笑道:“这你还不明白,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弄不好要搭上性命的,他们怎会舍得让你冒险?
  “左丘公子,我也不是存心要害你,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你若是怕了,就全当我没说好了。”
  左丘明笑道:“张帮主,您这又是逼又是激的,可是把招数用全了,您放心,我既不会怕也不会躲,今晚养足精神,明天好装疯卖傻去也。”
  两人大笑着分了手。
  张金贵是一身轻松,左丘明却是头大如斗。
  一回到厅堂上,众人还在等他。大家见他许久不回来,都替他担着好大的心。
  左丘明连声嚷道:“小乙,给我拿酒来。”
  冰歆如奇道:“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你怎地又要喝酒。”
  左丘明道:“酒壮熊人胆嘛。”
  慕紫烟笑道:“你是准备杀人哪,还是准备放火,还得喝酒壮胆。”
  左丘明不答,先接过徐小乙送过来的一坛酒,咕咕嘟嘟喝下半坛去,又道:
  “小乙,给我找面镜子来,要大一点的。”
  冰歆如真的有些害怕了,忙摸摸他额头道:“这怎地一会儿的工夫,回来变成这样了,不会是冲着甚邪祟了吧?”
  慕紫烟抿着嘴笑道:“你理他呀,他不定又想甚鬼点子呢。”
  郑敬之、言伯起、唐邃等也无不骇异,从未见左丘明如此失态过,分明又不是醉酒,直感匪夷所思。
  徐小乙笑嘻嘻地果然取了一面铜镜过来,道:“公子,给您照妖镜。”
  左丘明接过铜镜,于镜中打量自己一番,真不知是张金贵疯了还是自己是傻子,即便再喝下两坛酒,也看不出自己哪点像武林盟主。
  众人更是骇异,面面相觑,尽皆苦笑。
  慕紫烟笑道:“喂,你是想照出自己是什么变来的吧?”
  左丘明道:“大家也来仔细瞧瞧,瞧瞧我这副尊容,有哪一点像武林盟主的样子?”
  “武林盟主?”众人齐地惊叫出声,又都呆怔住了,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从嘴里冒出个“武林盟主”的词,更想不出“武林盟主”与他镜中的尊容有何瓜葛可言。
  徐小乙近前看了两眼,故作诧异道:“像,不是,不是像。武林盟主就是公子您这样的,只有您这模样的才是武林盟主。”
  左丘明心中烦乱,推他道:“去,你给我一边呆着去。”
  郑敬之蓦然醒悟,沉声道:“左丘公子,可是张帮主跟你说什么了?”
  左丘明苦笑道:“他说了好多呢,非逼着我明天出面主盟武林不可,还说我不这样做武林就彻底完了。”
  郑敬之急忙道:“你可答应他了?”
  左丘明道:“我明知不是事,可没法不答应他。他除了没跪下来求我,没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其余的招数都用上了。”
  郑敬之跌足叹道:“公子,你不应该答应他的,他这是把你往刀尖上送啊?”
  慕紫烟急忙问道:“此话怎讲,他若敢居心不良,咱们马上就去找他算账。”
  郑敬之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血魔教为何要灭少林,就因为少林是武林盟主。
  “张帮主是看少林抵挡不住了,就推公子出面主持大局,表面上是尊崇你,实则是把火引到你身上来,用心可谓歹毒矣。”
  慕紫烟勃然大怒,道:“你们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取他首级回来。”
  左丘明道:“不可。”
  忙拦住了她,又道:“张帮主把其中的成破厉害也跟我讲清楚了。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他若用心害我,还未必害的到。”
  郑敬之道:“然则公子意欲如何?”
  左丘明道:“与血魔教拼一死战是我心中志愿,我并不怕甚风险,可让我出面主盟,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当众出丑吗?
  “我连我自己都主不明白,还能主甚武林之盟?”
  郑敬之笑道:“这倒不然,其实武林盟主之位早晚逃不出你的手心,只是现在拿到手太危险了些。
  “若能等上三五年就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唐邃笑道:“左丘兄,做便做了,有甚了不起的,你原本是我们四大公子之首,现今做做武林盟主又有何不可,郑堂主不也说了吗,早晚都是你的。
  “何不趁现在做起来,莫等血魔教把人都拉过去,你再来主盟就只能从血魔教手里夺人了。”
  左丘明跌足道:“问题是我根本不想去做甚劳什子盟主。”
  慕紫烟笑道:“这我倒是明白了,一定以因为血魔教给你留了个副教主的位置,张帮主他们便给你一顶武林盟主的桂冠,你戴戴也无妨,真正的盟主其实还是他们。”
  郑敬之道:“慕姑娘所言极是,不过这顶桂冠可是刀山剑海架起来的,怕不那么容易戴吧。”
  徐小乙上前道:“公子,您恁的痛苦,这武林盟主我替您做吧。”
  众人哈哈大笑,徐小乙道:“你们笑什么,我长的是没公子英俊。
  “武功也不高,可是最能吃苦耐劳。”
  左丘明忍笑道:“赶明个你组织个神偷盟吧。那个盟主是非你莫属了。”
  一直没开口的冰歆如却道:“明哥,为我你就做这个武林盟主吧。”
  左丘明道:“为你?”
  冰歆如道:“为我一家。”
  左丘明恍然,点了点头。
  郑敬之道:“既然要做便做真王,而不是被三大门派架空的假王,这可得想点由头出来。”
  慕紫烟道:“明哥,你不是立意要和血魔教作对吗?
  “干脆你成立个反血同盟,把各门各派都容纳进来,你就做这个盟主。”
  郑敬之赞道:“妙,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唐邃也击掌道:“反血同盟?这主意实在是太妙了。”
  左丘明道:“妙有何用,到时只怕只有屋里这几人能入盟,岂不让天下英雄齿冷。”
  慕紫烟笑道:“你也真是的,让你做个官就跟杀了你似的。”
  冰歆如也笑道:“明哥,我没见你怕过什么,除了怕凤凰宫。”
  众人无不讶然失笑,慕紫烟脸红道:“妹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可从来没怕过我,专会欺负我。”
  冰歆如道:“他不是怕你,是怕你师傅,可现在怎地又会怕起当头来了。”
  左丘明道:“我不是怕,而是……”想来想去还是个怕字。
  郑敬之道:“公子,现今你只有三条路可走,第一当然是出面主盟,树起反血大旗。
  “第二便是和其他人一样徘徊观望,可是血魔教不会让你逍遥几时,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逼你入伙。
  “或者你被逼与他们决斗。
  “第三便是躲到清风山或凰宫去。”
  左丘明道:“是啊,其实我自己知道,只有一条路可走,是与血魔教周旋到底。我只是不愿出面主盟而已。”
  郑敬之道:“主不主盟都是一样,只要你出面与血魔教作对,就等于树起了这面旗帜,就跟成子杰当年率人缉捕血魔一样。”
  左丘明道:“好吧,既然你们也这样说,我明日就到会上去闹场笑话,管它结果如何,总之和血魔教对着干的事没错。”
  众人默然而笑。
  第二天,少林室中和昨日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又从各地赶来了几百名武林中人。
  左丘明一走进武当教的木棚,木石就笑着问道:“成子杰昨日可是拜访你去了?”
  左丘明点了点头,笑道:“还送了一份厚礼。”
  木石道:“他也给我送了一份,人却是没到,他还真是看重你。”
  左丘明心中暗道:“看重我的可不只他一人。”
  又向丐帮那边望去,张金贵紧盯着他,脸上又是期待,又是焦虑,又是催逼的神色,左丘明点了点头。
  木石道:“明小子,这里还会持续上几天,你看定今天就赶紧离开这里,有多远走多远吧。”
  左丘明道:“局势当真无可逆转了?”
  木石道:“除非尊师肯出山,否则不会有甚变化。
  “柳三鸣真是厉害,他早把所有的事都算计到了,我们也算栽的不冤。”
  左丘明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只鸭子非上架不可了。
  一阵鼓声过后,全场静寂。
  左丘明知道马上双方就会派出人手决斗,已不能再等了,便毅然站起身,走了出去。
  木石诧异道:“明小子,你要做什么,快回来。”
  左丘明已走到场子中心,向四方团团一揖道:“各位请了,大家都认识我吧。”
  周围人众哄然大笑,“左丘公子”,“清风山传人”,“天下第一人的传人”,有的更干脆把“天下第一人”也喊了出来。
  左丘明走出来时,心里慌的不得了,事到临头倒也镇定了,索性放手一闹,说不定闹得这场大战无疾而终,也是天大的好事。
  他清了清嗓子,又道:“在下左丘明,清风山传人,这都不错。
  “可在武林中从第一排到一千。也不会找到我的名字,更甭说第一人了。”
  周围人众更是轰然大哗,有的喊:“太谦虚了,”
  有的喊:“你就是第一人。”
  更有人喊道:“左丘公子,从第一到一千找不到你,那是因为你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天下第零人不是第一人。”
  群雄看热闹的兴致远甚于看一场能闷死人的决斗。
  这两天不是提心吊胆,便是气闷难宣,巴不得有人出来搅局,乐得轻松一下,无不推波助澜,大造声势。
  智度和少林诸高僧未料有此一变,不知该当如何办才好,若是旁人出来乱搅,双方早出人把他客客气气地请将出去了,可这人是当年天下第一人的传人,还真没人敢不给这个面子。
  智度困惑地看着木石,以为是他暗援机宜,血魔教中人也是如此想,都把目光射向木石。
  木石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万没想到左丘明会玩这一手,虽是少年心性,这玩笑可开得忒大了,不但搅了血魔教的局,也大削少林的面子。
  他原想把左丘明拉回来,后来一想:
  笑话已成,索性由他闹到底,反正结局早已坏的无可再坏了,他只对智度摇了摇头,意示不知。
  张金贵却是心中忐忑,知道自己可是把左丘明推到悬崖边上了,不出事则已,一旦出事木石非跟自己玩命不可。
  左丘明不意群雄如此响应,登时慌字,怕字尽除无遗,又笑道:
  “不管在下是第几人,我却要当众申明我的态度,那就是与血魔教作战到底。”
  话题一转到这儿上,群雄尽皆默然,眼睛却还盯在他身上。
  血魔教一方再也忍耐不住了,成子杰迈步而出道:
  “左丘公子,为友为敌都无妨,可请你尊重道上的规矩,不要出来乱搅局。”
  左丘明气往上撞,两眼望天道:“我就是不理这规矩,我就是要搅局,你当如何?”
  众人窃议声四起,均知这位清风山传人是在向血魔教挑战了,无不替他捏把汗。
  成子杰谛视他有顷,默然退了回去,还真不敢把他怎么样。
  智度叹道:“左丘公子,你的心意老衲领了,你还是回去吧。”
  左丘明笑道:“大师有所不知,近些日子来我受他们的气也受够了,他们想找上谁便找上谁,我当然也可以找找他们。”
  左丘明一招手,慕紫烟也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卷物事,走到左丘明身边道:
  “各路英雄好汉,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左丘公子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组建反血同盟,凡欲维护武林正义,匡扶正道的人请入此旗下。”
  她随手一抖,一面杏黄旗迎风招展开来,上面绣着四个大字“反血同盟”。
  众人都惊呆了,一时之间尽皆反应不过来。
  “好,左丘公子,我入此旗下。”一人飞身过来,却是丐帮的铁丐。
  随即郑敬之、言伯起和唐邃也走了过去。
  木石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一步迈出,便是把武当的命运都交出去了,然则事逼此处,已无法可想,便率座下弟子走了过去。
  他不动则已,一动丐帮也跟着动起来,张金贵也率帮中上百名好手走了过去。
  “阿弥陀佛。”智度念了声佛号,站起身,走到旗下,身后跟着数十位身着紫色袈裟的高僧。
  峨嵋、华山、崆峒、昆仑四派掌门也随之走了过来,不知谁发一声大喊,登时围在四周的人动起来,如川流赴海般全聚集到杏黄旗这边。
  霎时间双方壁垒已成,除了血魔教带来的教众外,其余各门各派都站到了杏黄旗这边。
  从血魔教的木棚中走出来柳三鸣,他谛视着左丘明道:“左丘公子,你是上了三的门派的当了,他们不过是让你出头做替死鬼。”
  左丘明道:“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没谁给我当上,至于谁死谁活,现今言之尚太早。”
  柳三鸣哈哈笑道:“好,纵然不能和你成为朋友,有你这样的对手也当不寂寞,我给你一天的时间立盟,明天我就会向你这反血同盟挑战。”
  左丘明道:“你现在挑战也无妨。”
  柳三鸣微微一笑,径自走出山门,成子杰等人也紧随其后,片刻间血魔教已走得干干净净。
  智度“咦”了一声道:“他怎地说走就走了?”
  张金贵笑道:“他是被左丘公子打乱了阵脚,回去重新部署去了。”
  智度苦笑道:“左丘公子,你这样做未必救得了少林,却会把自己搭进去。”
  木石沉默不语,他心中所想和智度一样,只是木已成舟,说什么也都完了。
  左丘明笑道:“血魔教主也是人,连魔都称不上,我就不信斗他不过,不过晚辈得罪了贵寺和大师,尚望恕罪则个。”说着躬身下拜。
  智度忙托住他道:“使不得,你现今已是盟主了,我等虽为各派尊长,在这面旗下便是你的属下。”
  左丘明惶恐道:“大师切莫这样讲,我这不过是和血魔教胡闹,可当不得真的。”
  张金贵笑道:“这就是胡说了,天下武林几百个门派,几万人都站到你的旗下了。
  “你说不当真就不当真吗?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游戏,这事可是真到家了。”
  他一招手,手下抬过一张桌子来,他跃上桌子,大声道:
  “各位朋友,我们既站到反血同盟的大旗下,是不是尊崇左丘公子为我们的盟主?”
  “是,”数千人齐声应和,震得山谷应声作响,少林寺中那口大钟也起了感应,当当的不击自鸣。
  智度双手合什道:“好兆头,这口钟还是当年尊师被武林公认为武林第一人。
  “在本寺赠他大旗时才自鸣过。
  “想不到公子一主盟它也如斯响应,物犹如此,何况人手。”
  左丘明心中暗道:“你们这样喊,有多少口钟也能震响,有何佳兆可言。”
  张金贵又道:“自今以后,凡入我反血同盟者,均应一体凛遵左丘盟主的号令,有敢抗令、违令者,天下共诛之。”
  几千人齐声道:“谨遵左丘盟主号令。”
  张金贵道:“好,我现在请上盟主,咱们大家一同参拜盟主。”
  左丘明摇手不迭道:“张帮主,万万不可。”
  张金贵跳下来,笑道:“你就上去吧,这可是谦逊不来的。”便把左丘明往桌上推。
  左丘明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可害死我了。”无奈之下,只得上了桌子,真成了硬被赶上架的鸭子一般。
  他尚未站稳,周围数千人齐地伏身下拜,口称:“参拜盟主”。
  左丘明只感头晕目眩,几乎立足不稳,慕紫烟一手扶住大旗,一手握住他足踝“三阴交”大穴上,输送内力过去,左丘明才感到好受些。
  众人参拜过后,左丘明忙不迭跳下来,仿佛那张桌子是烧红的铁板。
  张金贵和智度低声商议几句,智度高声道:“各派首脑请入大雄宝殿议事,其余人等原地待命。”
  众人进入大雄宝殿时,左丘明可怜兮兮地对木石低声道:“道长救我。”
  木石笑道:“我救你?是你挺身救了武林。
  “适才你应对成子杰和柳三鸣时不是很好吗?十足的盟主风范,记住,你已经是盟主了,就一定要有盟主的气势与形象。
  “你如果没有自信,那还是赶快解散这同盟的好,不过,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做的这样好,即便尊师复出也不过如此。”
  左丘明叹道:“没法子了,我只好打肿脸充胖子。”
  想到此处,腰挺得更直了,走上两步,觉得自己也蛮像个盟主什么的。
  智度把自己在大雄宝殿的位子让给他,其余各派尊长在两侧坐地。
  左丘明先在心里踢自己两脚,让自己振奋振奋,才鼓足勇气道:
  “承蒙各位前辈不弃,入我反血同盟,自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众人应声道:“是,是一家人了。”
  左丘明又道:“血魔柳三鸣二十年前已是武林公敌,今日依然是。
  “他开教立派,不过是欲一统天下,祸流天下。
  “荼毒之烈将远甚于昔日,是以武林同道不应将之视为江湖门派,而是要视之为毒蛇猛兽,坚决将之消灭。”
  众人击掌喝彩,智度笑道:“得人心者得天下,古往今来无不如是。
  “武林也是一般无二,血魔教与我少林并无深仇大恨,他锐意灭我少林,不过是借此立威,慑服四海英雄。
  “今日盟主一出,天下英雄云集响应,纵不能言胜,至少也是给他当头一棒。”
  张金贵笑道:“是啊,柳三鸣所仗恃者有二,一是他一身无人可敌的血魔功,二是他座下成子杰、刘祁、虞翻、和赵君侯这四大长老,足以维系住四海人心。
  “今日我们已胜了他们一半,他们也已输掉了一半,至于柳三鸣武功高强,也不过肆恶而已,却只能激起人们的反击,再不会慑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只要我中原武林精诚一致,如同一块铁板一样,就不是任何妖魔所能战胜的,柳三鸣也必将成为孤家寡人,最后恶贯满盈。”
  一人哈哈笑道:“痛快,真是痛快。看着柳三鸣他们灰头土脸地滚下山去,真是痛快极矣。”
  众人一看,出言者乃是峨嵋掌门松鹤道长。
  木石道:“痛快是痛快了,可明天他们势必要以毒辣的手段对付我们,大家还是议一议该怎样应对吧。”
  接下来有人建议马上去围攻血魔教大营,有人提议夜袭,更有人献计派人去杀柳三鸣和成子杰等人。
  左丘明笑道:“这些虽都是好办法,却也不急。现今最紧要的莫过稳住阵脚,任他放手来攻,我们便可随机应变,待他锐气减退,阵脚不稳时,我们再出奇兵,攻其无备,方可建功。”
  众人击掌赞同,左丘明与血魔教打交道最多,深知其实力雄厚,此次有备而来,锋锐之气更是不容小觑,任何轻举妄动都只能以惨败而告终。
  议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其实等于什么也没有,可每个人都觉得已筹划好了对付血魔教的完美策略。
  午后,智度把左丘明、慕紫烟、木石和张金贵请到方丈室中饮茶。
  大家坐地后,智度笑道:“真是世事如云哪,昨天咱们也是这些人,今天已经立起了同盟、盟主,你这一手可是俊得很哪。”
  左丘明嗫嚅道:“大师,这里没外人,您就别盟主来,盟主去的了。”
  木石笑道:“是啊,大家私下里还和过去一样,明小子我是知道的,而且他也玩不出这一手,是不是张帮主给你出的招儿?”
  张金贵忙摆手道:“真人,这里可没我的事,不信你让左丘公子自己说。”
  木石道:“我不用问,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高招。”
  张金贵道:“冤乎枉哉,我敢发誓,今天早上我还不知有反血同盟这档子事呢。”
  慕紫烟笑道:“真人,您可真是错怪张帮主了,组建反血同盟是我提出来的。”
  木石诧异道:“真的是你?”
  慕紫烟道:“这个名是我想出来的,具体事还是他自己拿的主意。”
  张金贵得意道:“怎么样?我说这里没我的事吧。”
  左丘明道:“晚辈做事鲁莽,事先也未和几位前辈商量,径自做了出来,尚望见谅。”
  木石笑道:“你是摆明了要先斩后奏的,而且你也知道这事是没得商量的。
  “智度大师和我都不会同意。”
  他有意漏过张金贵,自是不相信他与此事无关。
  智度叹道:“真没想到左丘公子的影响力如此之大,振臂一呼,把所有人都聚集到一处了。”
  左丘明道:“我也没想到大家会这么给面子,足见血魔教之不得人心了。”
  张金贵道:“这我倒是想的到的,本来我们三人和成子杰、赵君侯他们四人的声望差不多,是以大家都游移不定,左丘公子一加入,这天平立时便倾倒在我们这一边来,是以……”
  木石接口道:“是以你昨晚就找到了左丘公子,给他大灌迷汤,就把他推到了今天这个位子上,是不是?”
  张金贵叹道:“是便是了,我知道瞒不过你多久的,真人要打要罚尽管来吧。”
  木石笑道:“岂敢,也许真是你做对了也未可知,在我的眼里,他只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明小子,可我今天发现,他真的是长大了。”
  智度道:“左丘公子,我请你来还有一事,有一件物事要交给你。”说着,他从木榻上的枕箱里取出一物,递给左丘明。
  左丘明展开来一看,原来是一面锦旗,虽没有他白天亮出的反血同盟那面旗大,却也差不了多少,上面用金线绣着五个大字“天下第一人”
  他失声道:“这是我师傅的?”
  智度道:“对,就是你师傅的,他当年退隐之时把此物交到了我师傅手上,让本寺代为保管,我师傅后来又交给我保管。
  “我一直把它放在枕箱里,怕已近四十年了,我想今天是时候把它交给你了。”
  左丘明道:“大师,我今天的笑话已闹得够大了,可禁不住再这么锦上添花,我说什么也够不上这天下第一人哪。”
  智度道:“你现今已是中原武林之首,你不是天下第一人谁又是?
  “当年尊师确是武功第一,但武林中人公赠他这面旗帜却因他德望才具皆为武林之冠,你虽比不上尊师,但照样学去,也差不了多少。”
  木石道:“是啊,许多事不能单以武功而论的,现今血魔教主柳三鸣武功是第一,难不成咱们把这面旗送给他去?”
  张金贵也道:“左丘公子,其实尊师把这面旗交给少林代为保管,不也是想让自己的传人再来拿它吗?
  “要不然他毁了它或是扔了它都可以,何必郑而重之地托人保管呢?”
  智度道:“你不但要接受它,明天还要把它插在大帐的一侧,我们要先从气势上压倒血魔教。”
  木石道:“好,大师这主意可是再妙不过了,这盟主大帐也得做得富丽堂皇些。”
  张金贵笑道:“已经在做了。”
  左丘明笑道:“好啊,你们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做,反正这场笑话已经开头了,就把它进行到底吧。”
  翌日,大雄宝殿前竖起了盟主大帐,俱是鹅黄色绸缎所制,大概是少林寺把给高僧作袈裟用的布料都用上了。
  大帐前,左侧竖着的乃是“反血同盟”大旗,右侧乃是“天下第一人”大旗。
  无论何人一见到这两面大旗,均肃然起敬,躬身下拜,起作用的多半还是那面“天下第一人”的旗帜。
  左丘明并不喜欢如此张扬其势,摆明了是底气不足,借势张威的意思。
  但众人都坚执这样,他也就不好出言冷了大家的心了。
  同时心里也是深深的惭愧,实在是自己这盟主太没起色,假若师傅在此,何用大帐、锦旗,怕是连张桌子都不用,谈笑间便可将这场劫难化于无形。
  大帐里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金龙交椅,龙衔明珠,凤托日月,不是皇宫御用之物,也是亲王的座椅。
  左丘明看到这张椅子,也吓了一跳,悄悄问木石道:
  “道长,这不会就是龙椅吧?”
  木石道:“正是。”
  左丘明忙摆手道:“快撤下去,这东西可坐不得。”
  木石笑道:“无妨。这虽是龙椅,却不是朝廷上大会群臣时所坐的那把,而是皇上在西花园休心养性时所坐的,虽也是禁物,就少了许多讲究了。
  “还是那年我入京时与皇上论道,皇上龙颜大悦,硬让我坐在这张椅子上,用八个小太监把我抬回了府邸,这把椅子就赏给我了。
  “我哪用得着它,恰好咱们立盟,我就借花献佛,送给盟主作贺礼了。”
  左丘明笑着坐了上去,硬硬的,也没什么舒服的,远不如坐在少林寺的蒲团上自在。
  他带来的人都坐在他左首下首,他对慕紫烟笑道:
  “我怎地总觉得咱们是在演戏?”
  慕紫烟娇笑道:“连演戏都不是,是在做梦。”
  左丘明诧异道:“做梦?”
  慕紫烟道:“是啊,人生如梦嘛。”
  帐中人都笑了起来,唐邃笑道:“盟主,是梦也得好好做一做,这梦可是不会醒的。”
  须臾,血魔教的人马开上山来,见到这等阵势都大吃一惊,再见到那两面大旗,更是神色慌张。
  柳三鸣和手下长老们也都驻足观瞧那面“天下第一人”的大旗,心里却都在嘀咕一件事:“清风老人真的复出了?”
  成子杰道:“教主,您看这事?”
  柳三鸣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成子杰道:“可是这面旗?这可不是乱来的,少林寺也没这胆子,就算他们狗急跳墙,也绝不敢做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柳三鸣道:“少林寺不敢,有一人却敢。”
  成子杰道:“左丘明?”
  柳三鸣道:“一定是他,他一招手间就把这些人都拉了过去,虽说是大家给他师傅面子,他的声威也不容小觑,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他了。”
  成子杰笑道:“教主宽心,本教根基已固,纵然清风老复出,也未必能有所作为,遑论这黄口小儿了。”
  柳三鸣叹了一口气,转身进帐去了。
  智度、木石和张金贵等人看在眼里,均是欣喜不已,这面“天下第一人”的旗帜果然抵消了不少血魔教的凶锐之气,而他们也不似往日那等嚣张了。
  三通鼓声响过,成子杰走出来高声道:“我家教主有请贵盟盟主说话。”
  左丘明早在那张椅子上坐的不耐烦了,闻声便离座走了出来。
  木石悄声道:“你一定要离他远些,防他突然出手伤人。”
  左丘明点点头,向场子中心走了过去,对面柳三鸣也走了出来,两人相距丈余各自站住。
  柳三鸣拱手道:“左丘盟主,恭喜了。”
  左丘明还礼笑道:“何喜之有,这也是被逼无奈,依我说,你还是解散了血魔教,找个地方颐养天年,我也把这同盟解散掉,落个天下太平,岂不是好?”
  柳三鸣笑道:“好倒是好,只不过太寂寞些了吧。”
  左丘明道:“人活着就得忍受寂寞,那些不甘寂寞,跳梁妄作的人多半都会死得很快、很惨。”
  柳三鸣沉吟不语,忽然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个既无野心,更无雄心的人,为何要玩这一手来对付我?
  “即便我们先前有过种种误会,我相信都是可以解释清楚的。”
  左丘明道:“是,误会可以解释清楚,你们对我怎样我也可以不计较。”
  柳三鸣道:“那还有什么哪?我知道你绝不会为了出名,更不会为了在武林中的地位而与我作对。”
  左丘明一字一句道:“太武山庄全府上下的性命。”
  柳三鸣仰脸望天,苦笑道:“人我杀的多了,无论谁为了我杀的人找上我都没错,如此说来你我之间一定要有场龙争虎斗了?”
  左丘明道:“不死不休。”
  柳三鸣道:“好,看来也不必那么麻烦的一场场斗下去,咱们干脆把武林当赌注赌上一把,我胜了它是我的,你胜了它是你的。”
  左丘明摇了摇头。
  柳三鸣笑道:“你不敢赌了?”
  左丘明道:“不是不敢,而是我根本没这么大的赌注,你也没有。
  “武林并不属于谁,而是属于大家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一份,而你的错误就在于想把每人手中的一份都夺过来,握在自己手里,这是做不到的。”
  柳三鸣蓦然狂笑起来,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一定会做到,而且一定要让你看到。”
  左丘明道:“那就走着瞧吧,不过我也要和你赌上一把?”
  柳三鸣道:“你和我赌,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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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8 18:33: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当年曾此赌乾坤
  左丘明道:“如果我能赢得你一招半式,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柳三鸣凝视他有顷,又狂笑起来,道:“左丘公子,这句话你如果晚几年说,我会和你赌,现今说的太早了吧。”
  左丘明笑道:“未必,是你太自负了,况且比武争斗,谁都难免有个疏神闪失,我或许能赢一招半式也未可知。”
  柳三鸣哈哈大笑道:“不可能,我这人从没有疏神的时候,更不会有甚闪失,要不然我也活不到今日了。”
  左丘明道:“我知道,只问你敢不敢赌?”
  柳三鸣道:“有何不敢,你若胜了我,便要我的脑袋也可以。”
  左丘明道:“不,你不可能做到。”
  柳三鸣道:“为什么?你怕我不守然诺?”
  左丘明笑道:“你这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你不是以汉高祖刘邦自喻吗?汉高祖是什么人?一个无赖皇帝。
  “为了达到目的,妻子儿女一样可以抛弃,老父被人家抓了,要扔到火锅里炸,他还要分一杯美。
  “更别说守然诺,讲信用这类细枝末节,武林中人视之重遇性命,而在你看来不过是废纸一样。”
  柳三鸣笑道:“你既说我不会守信,缘何还要与我赌?”
  左丘明也笑道:“我赌的是你不难做到的事,而你多多少少也还是会要一点脸面的。”
  柳三鸣笑道:“佩服,你真是我的知己,比我自己都了解我,你说吧。即使你胜不了我,我也会尽量去做。”
  左丘明道:“据我所知太武山庄庄主冰雄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公子都在你的手中。”
  柳三鸣默然半晌,道:“你为甚这样讲,他们不是都死了吗?”
  左丘明道:“没有,因为我查过他们的墓莹,根本没有他们,而且你也知道,我还从你的手下救出来一个。”
  柳三鸣道:“是的,我知道。其实这件事我本可以不答复你的,不过,我敬重你,也可以告诉你,他们是在我手上。”
  左丘明问道:“他们还活着吧?”
  柳三鸣道:“是的。”
  左丘明道:“那就请你答应我,保证他们的安全,无论他们在哪里,我都会把他们救出来的。”
  柳三鸣道:“你为何不让我放了他们?”
  左丘明道:“你既不会这样做,我也不想欠你的情。”
  柳三鸣道:“好吧,这事我答应你,而且一定会办好。”
  左丘明道:“那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柳三鸣道:“且慢,你还没说你输了的话,输给我什么?”
  左丘明缓缓拔剑道:“我的命。”
  “使不得。”智度、木石和张金贵三人飞奔上来拦住他。
  柳三鸣哈哈大笑道:“你们是怕你们的盟主打不过我是不?”
  木石冷笑道:“君子较智不较力。”
  柳三鸣道:“这话该当我说才是,这可是刘邦的话啊。”
  左丘明道:“阁下真把自己当成汉高祖了?”
  柳三鸣道:“说句对他老人家不敬的话,我比他老人家还强些。
  “我除了有他一样宽阔的胸襟,更有张良之智、陈平之谋、项羽之勇,合此数项,天下谁人是我敌手?”
  左丘明道:“若是比疯狂,阁下确无对手。”
  柳三鸣一怒,喝道:“你……”
  左丘明又对智度三人道:“你们退下。”
  智度道:“盟主,你……”
  左丘明喝道:“我说了,你们退下。”
  三人面面相觑,只得退了回去。
  柳三鸣哈哈笑道:“对,做盟主就要有盟主的样子,他们这几人想与我斗我还懒得理他们呢。
  “自有别人招呼他们,来,来,左丘盟主,咱们大战他三百合。”
  左丘明笑道:“三百合你若是赢不了呢?”
  柳三鸣道:“这个……”
  他本想说“就算我输了”,可转念间又觉得不甚稳妥,沉吟道:
  “那就五百招。”
  左丘明道:“五百招不分胜负如何?”
  柳三鸣道:“不可能,不可能有人在我手下走过五百招。”
  左丘明笑道:“那好,假如五百招过后不分胜负,就算我赢了。”
  柳三鸣沉思有顷,苦笑道:“我真不知你是怎样想的,好吧,就以五百招为限,决一胜负。”
  左丘明道:“一言为定,请亮剑吧。”
  柳三鸣笑道:“左丘盟主果然聪明,你以剑术见长,我却生平从未用过兵刃,你是要以己之长攻我之短了。”
  左丘明道:“一者通,百者精,武学之道到了最高境界,内功,外功,拳脚,兵刃均已融合一体。
  “用不用兵刃,用什么样的兵刃都是一般无二,并无长短可言。”
  柳三鸣道:“这话有理,倒是我落下乘了。剑来。”
  成子杰从木棚中跑出,双手奉上一柄长剑。
  智度、木石和张金贵回到盟主大帐中,急急商议对策,却想不出办法,急得团团乱转。
  慕紫烟笑道:“你们这是作甚?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你们怎知道他斗不过那个血魔,其实你们根本不知道他的武功好到什么程度。”
  智度道:“姑娘是说左丘公子不会败给柳三鸣。”
  慕紫烟道:“不会。单以招术而言,这世上没人胜得了他,你没听见他以五百招扣住那柳三鸣吗?柳三鸣输定了。”
  木石道:“姑娘当真如此确定。”
  慕紫烟道:“这世上最关心他生死的人未必是你们。”话未说完,脸已红了。
  张金贵笑道:“那是,两位姑娘稳如泰山,可见左丘公子绝无凶险,其实左丘公子武功的深浅我们还真是一无所知。”
  正说着,那壁厢已动起手来。帐里的人谁也坐不住了,都跑了出去,站着观看。
  对面血魔教中的人也都出来,站定观瞧,他们嘻嘻哈哈指点不已,显然对这一场的胜负并不关心。
  这真是旷古未见之决战,两个身负重名的人,在天下第一祖庭决战。
  偏生两人的武功又无人见识过,愈加激发了人们的好奇心。
  大战伊始,两人都是试探性的进攻,左丘明自已将对手重视到了十二分,绝不敢有丝毫的怠忽。
  柳三鸣虽自恃武功绝高,但天下第一人的名头仍是笼罩在他心头的阴影。
  尤其是左丘明大败杨典,直令他深感匪夷所思,对杨典的武功他是知之甚稔的。
  自己便在三百招内也无法在招式上赢他,而他之所以限定五百招,是因为他还有一项法宝——血魔掌。
  他对自己的血魔掌充满自信,环顾四海,没人能接得住他五十招,假若左丘明真能撑过四百招,自己只要使出血魔掌,就绝不会让他活过五百招。
  左丘明剑上所使的依然是清风剑法,脚下踏着反七罡步法,三分攻,七分守,将周身上下遮护得严实无比。
  柳三鸣却是半攻半守,剑上奇招,妙招迭出,套路更是囊括了海内所有剑术名家的精华,每一套剑法都只使上几招,旋即便换一套,而转换之际浑若天成,全无丝毫斧凿痕迹,宛若这些剑术本来就是一套剑法内的。
  成子杰等人连连喝彩叫好,他们大部分人也是第一次看到教主使剑,更想不到教主的剑术已臻化境。
  天罡剑刘祁笑道:“成兄,我那次在教主面前演试过一次剑法,不想教主居然记住了,还用上了几招,老实说教主的剑术我就是做梦也想象不到这等境界。”
  地绝刀虞翻道:“岂止剑术,教主适才还把我的刀法用上两式,他能把刀法化成剑法,而且如此高妙,真是化腐朽为神奇了。”
  这几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全场中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却没人讥嘲他们猴子站天平——自称自赞,只因这些评述并不过分。
  长白神君赵君侯笑道:“成兄,我看左丘明撑不过三百招。”
  一直未开口的杨典忽然道:“我赌左丘公子能过五百招。”
  赵君侯不服道:“杨长老,你是被这小子打败过一回打怕了吧,他怎能走得过五百招?”
  杨典冷笑道:“我是败了,却是我一个人。还有四个人让人打败了呢。”
  赵君侯怒道:“你……”
  成子杰沉声道:“住嘴,这是什么时候,还赌气斗嘴的,想窝里反哪。”
  杨典和赵君侯都转过了脸,不敢再言语了。
  成子杰悠悠叹道:“这小子邪门得紧,也不知他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但愿教主别大意才好。”
  场中两人交手已逾百招,左丘明虽只是一套剑法,然则清风剑法本以繁富多变见长,招式上亦无重复。
  他剑式轻灵,身法更是飘逸多姿,尽现道家剑术真髓。
  柳三鸣哈哈笑道:“左丘盟主,我上了你的当了,我该把招数定到一千才是。”
  左丘明笑道:“你现在改也来得及。”
  柳三鸣笑道:“不改了,这点脸面我还是要的。”
  他越打越是心惊,到并非因左丘明剑法精妙,这一点他早已知道。
  而是左丘明给他的两种奇异的感觉,一是轻,二是重。
  他有时攻过去,感到对手守的如泰山之重,有时攻过去,又觉得对手轻灵飘忽如同影子一般。
  无论哪一种都令他无处下手攻破对手的剑网,而后一种更令他头痛。
  对手来攻也是一样,看似轻飘飘的一剑,分明是虚招无疑,可剑至中途,蓦然加力,端的又狠又刁,他虽不致手忙脚乱,却不敢敌手进攻,依然保持着半攻半守的局面。
  更令他头痛的乃是,他多次故卖破绽,诱敌深入,孰料左丘明全然不加理睬,就跟没看到一样,死活不上当。
  这等不骄不躁的镇定与忍耐与其说令他惊异,不如说有些畏惧了。
  左丘明是打定了主意先过五百招再说,情知只要五百招一过,血魔不可战胜的神话就破灭一半了,是以他守多攻少,谨守门户,并不贪功冒进。
  展眼间又过了五十招,智度、木石和张金贵等人眉头渐舒。
  张金贵笑道:“真人,我们的眼珠子都该挖出来当泡踩,盟主有如此神功,我们居然一无所知。”
  智度笑道:“老衲还是小时见过清风老大展神功,从那时起就视之为神人,多少年来一直以仅见过一次为憾,不意今日复睹清风老神采。”
  木石笑道:“二位也莫虚捧他,以招式而言,他确是学了个十足十,内力修为还差得远哪,柳三鸣的血魔掌可是一掌未出啊。”
  慕紫烟道:“他的血魔掌真的恁的厉害?”
  木石只是重重点了点头,智度和张金贵也是忧容满面。
  冰歆如在一旁道:“慕姐姐,到时你帮他一下吧。”
  慕紫烟笑道:“我当然会帮他。”
  木石笑道:“冰姑娘,这事旁人帮不来的,若能帮,我们这些人干什么的,早就一拥而上了。”
  冰歆如笑道:“你们帮不了,可是慕姐姐能。”
  木石道:“这是为何?”
  冰歆如笑道:“我也不知道,你问她好了。”
  慕紫烟道:“问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能帮上他就是了。”
  智度、木石和张金贵互视几眼,均感不可思议。
  智度道:“慕姑娘,你若是能帮上,就快点上吧。”
  慕紫烟洋洋道:“给人家血魔教留点面子吧,我若是上去,柳教主可就过不了五百招了。”
  此言一出,群相耸动,数千双眼睛齐地射到她身上来,想看看是哪个疯子在说狂话。
  正在拼斗中的柳三鸣脸上一热,猛攻三剑,托地跳出了圈子,叫道:“且住。”
  左丘明也收住剑,慕紫烟的话他也听到了,脸上也是发红发烫,暗道:“我自己出的洋相还不够,你又来添乱。”
  柳三鸣道:“左丘公子,五百招内我无法赢你,这一阵算你赢了。”
  左丘明竖剑一揖道:“多谢。”
  登时正教这一方欢声如雷,尽管左丘明始终未占过上风,但能迫得柳三鸣自认输了一阵,也是得来不易的战果。
  柳三鸣又道:“冰家父子我会妥善照料,专等你来请他们回去。”
  左丘明躬身道:“多谢。”
  他立意要苦熬过五百招,正是要确保冰雄一家的安全,不意柳三鸣如此大度,居然自认输了一阵,差不多是让给他一样,若是事关其他,他决不会占这个便宜。
  但冰雄一家的安危对他委实太重要了,他宁愿豁出命去也要换得他们的安全,遑论输点脸面。
  柳三鸣道:“左丘公子,你我交手虽未过二百招,双方底蕴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望你实言,你能接住我多少招?”
  左丘明道:“一千招。”
  柳三鸣想了想,道:“差不多,可是千招开外呢?”
  左丘明笑道:“柳教主,其实在招数上你我分不出胜负来,千招之外比的不过是内力,强胜弱败。”
  柳三鸣笑道:“左丘公子,我真是服了你了,我让了一个便宜给你,你居然一点便宜也不让给我。
  “你为何不说在千招之外能输我一招,也让我心里得到些平衡?
  “能接住我千招的人已是绝无仅有,无损于你的脸面。”
  左丘明道:“内力修为是自己的事,输赢无关师门,若是剑法上输了,岂不是说恩师所授的清风剑法输给了你,这一点恕我不能容让。”
  柳三鸣道:“好,那么比拼内力上,你我胜负如何?”
  左丘明道:“尚是未知之数。”
  柳三鸣哈哈笑道:“左丘公子,你可是吝啬到家了,就不肯在口头上让我一阵吗?”
  左丘明笑而不答,暗中却调动真气,知道接下来怕是要比拼内力了,自己多半是要输,招式上输输的是脸面,内力上输输的怕是性命了。
  不过他并不怕,柳三鸣有血魔功,他也同样有另一项法宝——慕紫烟。
  柳三鸣接道:“不过我适才听到有人向我叫阵,说我在她和你联手下走不过五百招,你可相信这话?”
  左丘明心里并不相信,却还是答道:“我信。”
  柳三鸣凝视他一阵,蓦然狂笑起来,似乎听到了这世上最荒唐的笑话,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回头喝道:“你们都听到了?”
  成子杰等人齐声道:“听到了。”
  柳三鸣又问:“你们信也不信?”
  “不信。”一千多人喊声整齐划一,真可谓惊天动地。
  慕紫烟迈步而出,娇笑道:“柳教主,你张狂什么?你知道你这些年为何能横行无忌,率性而为吗?”
  柳三鸣道:“请姑娘指教。”
  慕紫烟道:“这叫世无英雄,遂令竖子成名。”
  柳三鸣又哈哈大笑起来,心里都快气疯了,他回头道:
  “你们都听清楚了,我是侥幸成名的竖子,你们也没一个是英雄好汉。”
  所有人都轰然姗笑起来。
  慕紫烟可真是伐一木伤一林,一句话抹煞了天下英雄。
  左丘明在心中叫苦不迭,骂柳三鸣固然是痛快,却连智度、木石、张金贵这些正教名家也全打了进去。
  智度却颇有同感道:“是啊,慕姑娘说得对,令血魔横行无忌,我等愧对天下,愧对后世。”
  木石微笑不语,张金贵笑道:“慕姑娘真是酷肖其师,只不知武功上是否也得了真髓。”言里话外微有不满。
  柳三鸣又道:“慕姑娘,看来世上只有你是真英雄了?
  “你可是说,你和左丘公子联手,我在你们手下走不过五百招?”
  慕紫烟笑道:“无需那么多,你们适才比了是一百八十二招,我没数错吧?”
  柳三鸣道:“对,你数得很清楚。”
  慕紫烟道:“咱们接着这个数往下比,不,这个零头抹掉算了。就算已到了二百招,只要你再能走过三百招,就算你赢了。”
  柳三鸣不笑了,他实在是气得笑不出来了,怒道:
  “好,咱们就看看是谁走不过这三百招。”
  左丘明低声道:“你又来添甚乱,这不明摆着要输吗?”
  慕紫烟在他耳畔低声道:“放心吧,我早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你只管放手去攻,其他的由我来,我保证他走不过一百招。”
  左丘明低声叹道:“不知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这话我都不信。”
  慕紫烟嫣然一笑道:“好了,咱们就这么办。”
  柳三鸣虽然恚怒,心下却也有些忐忑。
  默想自己的武功中真的存在老大的缺陷,被这小妮子觑破?
  才上来对付自己?
  左丘明竖剑当胸道:“柳教主,请。”
  慕紫烟悄声道:“你握住我的手,我就知道你要出什么剑招了。”
  左丘明本是洒脱之人,众目睽睽之下也全无顾忌,伸手握住了慕紫烟柔软的小手。
  两只手握在一处,左丘明登时觉得自己强大无比,纵然不能在一百招内拿下对手,也绝不会被打败。
  柳三鸣道:“我准备好了,你先出招吧。”
  左丘明当先攻出一剑,他虽然不相信慕紫烟的话,对她还是信赖的。
  是以这一剑全攻无守,攻势凌厉无俦。
  柳三鸣出剑封挡,不意慕紫烟的剑悄然攻至,所指真是他胸下空门。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柳三鸣一招之中分为两式,上半招封挡,下半式便可反攻为守,此时上半式甫毕,下半式忙不迭回剑挡格。
  虽只一招,柳三鸣却已处于全守的境地,这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一招。”慕紫烟大声数道,旋即剑式一变,抢先发招,左丘明心中想也不想,随手攻上一剑,竟不知这一剑是自己想出的,还是慕紫烟想出的。
  “双剑合璧”。周围众人耸然哗然,尽皆骇异。
  虽只两剑,柳三鸣却感到有似千军万马逼住自己,全无抗手之能,只得舞剑护住周身,不自禁退了三步。
  “二招。”慕紫烟刚数完,左丘明电闪雷射般又攻出一招,慕紫烟也是想都不想,随手发剑。
  柳三鸣想不出化解之道,只道举剑封挡,又退了三步。
  围观众人“咦”声大起,成子杰等人更是面色峻变,脸上现出骇异不信的神情,如逢鬼魅一般。
  柳三鸣退了两次,依然心中雪亮,莫说自己走不走得过一百招,不出十招,自己便得被逼出圈子,用不了二十招,就得被逼下少室山去。
  他心中一横,戾性大作,陡发啸声,右手剑一掷,直没剑下,两掌虚抱,陡地向前推出。
  “三招”,慕紫烟刚刚数完,便应她出剑攻敌,她听到刺耳啸声,怔了一下,旋即见到柳三鸣出掌,大声叫道:“血魔掌,快退。”
  两人陡然间飘身而起,向后退去。
  一道赤热的光芒射出,每个人均感眼前一黑,仿佛烈日突然掉了下来,而光芒乍闪的一刻,每人的眼睛都被刺得看不见东西了。
  左丘明二人是避了过去,他身后围观人群中却有几人遭了池鱼之殃,“扑通”、“哎哟”之声大作,均被凌厉无匹的掌力撞了出去,跌倒地上时,中掌处尽被烧焦。
  “好。”成子杰等人彩声大作,终于看到教主又施展这无上神功了。
  柳三鸣笑道:“左丘公子,躲的不是好汉,我看看你能接我几掌。”
  智度等人大声叫道:“盟主快回来,不可硬拼,我等上去挡他一挡。”
  左丘明落地后,也是骇然心惊,却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否则柳三鸣大开杀戒,自己盟下这些人不知要少掉几成了。
  他笑道:“柳教主,你出掌也不打个招呼,迹近偷袭,你这掌法虽霸道,可惜没练到家。”
  柳三鸣哼道:“你敢小觑我这血魔掌吗?”
  左丘明道:“上乘武功,讲究的是无相无我,无我相,亦无物相,收发自如,运使如指。
  “而柳教主的掌功却是有声有色,这已落入下乘,能发而不能收,徒然耗费内力,我猜你的血魔功顶多不过练至七成而已。”
  一席话说得柳三鸣心惊肉跳,正中他的心痛,他强笑道:
  “你莫管我练至几成,你可能接得住我几掌?”
  左丘明故作狂语道:“百八十掌吧,你说呢,紫烟。”他心里还是没底儿。
  慕紫烟点头道:“没问题。”
  柳三鸣直气得三尸神暴跳,喝道:“好,那你就来接吧,你若躲闪就不是好汉。”
  他敛神凝气又发出一掌,倒是先喝了一声:“看掌”。
  左丘明还真不敢和他硬拼,一掌伸出,倏变为爪,好似要抓住什么物事似的,劲力凝住,当真将那团赤热炽目的火团阻了一阻。
  旋即手掌一翻,一团火球蓦然被托到了空中,轰然一声巨响,炸了开来,真如焦雷一般。
  “好俊的四两拨千斤。”智度微笑赞道。
  木石笑道:“这可不是四两拨千斤,而是清风老嫡传的‘控鹤擒龙’功。”
  柳三鸣一掌无功,也是诧异,喝道:“左丘盟主,你这是拨,是转,却不是接。”
  慕紫烟笑道:“怎地不是接?我们又没讲好一定要和你对掌,只要把你的掌法化解掉了,就是接。”
  左丘明道:“柳教主,其实我是为你好,若一定对掌的话,你未必能赢,一旦差个一分两分的,你可就栽在自己的掌法上了。”
  柳三鸣气得脸如酱肝,不再说话,凝气又发出一掌。
  左丘明接了他一掌,心下已略微有了底,“控鹤擒龙”功重施,却不再空中反拨。而是反拨向成子杰一行人。
  成子杰等人蓦见血魔罡气掉转方向,奔自己而来,均骇得亡魂皆冒,忙不迭跃起趋避,轰隆一声,他们身后血魔教的木棚却坍了架,留在木棚中的执事教众尽被烧伤,倒地呻吟,惨叫声大作。
  左丘明高声道:“柳教主,这叫一报还一报。
  “你若不怕伤着你的手下,尽管发掌吧。”
  柳三鸣双目皆赤,先发一掌,续发一掌,旋即双掌合胸,又全力发出一掌,却是用上了掌法中的“一波三叠浪。”
  三掌中前掌去势稍缓,后掌稍快,而最后一掌疾若奔雷,霎时间三掌汇成一掌,却是一掌之中蕴含三掌威力,好叫左丘明无力拨能转。
  左丘明雄心陡起,大喝一声道:“来吧。”
  一掌全力发出,竟欲和他来个硬碰硬。
  蓦地里有若天崩地裂般,柳三鸣发出的三掌倏然倒撞而回,只听得一声惨叫,却见柳三鸣奋身从火海中窜身而出,直冲出寺去。
  旋即“扑通”,“啊呀”之声不绝于耳,成子杰等人也是尽力腾挪,身后的教众却被击中了数十人。
  成子杰等人相视一眼,也拔腿窜出寺门,其余无伤的教众更是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没命的蜂拥而出,向山下逃去。
  好半天,众人都目瞪口呆地怔在那里,左丘明自己也想不到居然能如此轻松地战胜血魔,兀自心疑身处梦中。
  倒是不谙武功的冰歆如率先拍手叫了出来:“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顿时几千人齐声呐喊:“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群声呼应,真如撼山搅海一般。
  智度三人快步走上前去,躬身道:“恭喜盟主。”
  慕紫烟笑道:“怎么样?我说他一定能赢吧?”
  张金贵笑道:“姑娘说的是,盟主神威天纵,清风老复出,也不过如此。从今以后,盟主便是当今武林第一人。”
  此言一出,周围人又大声喊起来“天下第一人”。
  “天下第一人”。
  左丘明摆手道:“大家也莫自称自赞,关起门来封王也没甚意义,今日能打败血魔,一半是慕紫烟姑娘的功劳,若单凭我自己,莫说第一人做不来,一千名开外才能找到我。”
  大家笑起来嚷道:“盟主和慕姑娘都是天下第一人。”
  慕紫烟羞红脸道:“你和我还分什么,这般的自称自赞,没的让人笑话。”
  又有人大声道:“我提议:有请慕少宫主出任我们的副盟主。”登时群声附和。
  慕紫烟摆手不迭道:“别,这个我可做不来。”
  说完,羞的跑回大帐里去了。
  张金贵笑道:“好了,大家都别乱嚷了,副盟主什么的,慕少宫主怕是还没瞧在眼里。咱们且听帮主定夺,下一步该当如何?”
  他又低声道:“盟主,趁敌手阵脚大乱,我带人去追杀一阵,将他们连根拔起,先轰出河南再说。”
  左丘明道:“不必,血魔教虽败了一场,阵脚却未必乱,柳三鸣精擅兵法,素来兵法部勒教众,若是乱斗起来,咱们的人未必能占上风。”
  智度道:“盟主,他们就扎营在少室山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左丘明笑道:“大师宽心,他们此刻想必已拔寨而去了。
  “你不妨先派两名弟子去打探一下。”
  智度将信将疑,他本欲率全寺僧众下去追杀一场,尽吐这几日来所受的恶气。
  但听左丘明如此说,不好坚持,只得先派两名戒律僧下去打探。
  不多时,两名戒律僧便回来禀报,血魔教已拔寨而去。
  木石笑道:“盟主,我怎地从未听说你与慕姑娘练过双剑合璧之术?”
  左丘明道:“我们从未练过,而且今天才知道我们两家的剑法是可以合在一处使的。”
  木石对智度道:“大师,你见闻最为广博,可对这两套剑法的根源稍知一二吗?”
  智度笑道:“真人,你是剑术宗师,又是清风老的私淑弟子,你都一无所知,我哪里会知道?”
  张金贵道:“管他哪,以后只要遇到血魔,盟主便和慕姑娘并肩而上,别说打,吓也把他吓跑了。”
  左丘明笑道:“是啊,若是只有我一人,他就把我吓跑了。”
  众人都笑了,连日来的恐惧、绝望都一扫而光。
  各门各派畏惮血魔教,就是怕柳三鸣那身无人可敌的血魔功,而今有了克制之道,均欣喜踊跃不已。
  正说笑着,一个小沙弥悄悄走了过来,把智度拉到一旁,附耳低语几句。
  智度诧异地看了看他,沉思须臾,便走到左丘明身边道:
  “盟主,请借一步说话。”
  左丘明随他走进大帐里,大帐里空寂无人,慕紫烟正一个人坐在那张龙椅上,悠然出神。
  见二人进来,忙跳了下来,笑道:“这椅子只是看上去好看,坐上去一点也不舒服。明哥,我可不是要抢你的位子。”
  左丘明笑道:“何言抢?你喜欢那就是你的了。”
  慕紫烟道:“别,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坐在这上面麻烦事天多。”
  智度踌躇了一会,低声道:“盟主,慕姑娘,有人想见你们二位,不知可肯赏光?”
  左丘明道:“是谁?大师怎地神神秘秘的?”
  智度笑道:“暂时还不能说,请二位随老衲来。”
  两人随他从大帐后门出去,避开众人耳目,穿越几处殿宇,来到后山上,又走进一片树林中。
  左丘明和慕紫烟相顾骇然,不知这位一向堂堂正正的老和尚神秘兮兮地捣甚玄虚。
  慕紫烟道:“大师,究竟是什么人,连说都不能说?”
  智度道:“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两人无奈,只得随他穿过树林,来到一个低矮、简陋的庙宇前,庙前立着一块方石,上书“退居”。
  左丘明看到这块方石,恍然大悟。笑道:“大师,莫不是贵寺前任方丈?”
  心里却在犯疑:少林方丈鲜少有卸职退居的,自己怎地从未听说过?
  智度合什道:“正是,也是老衲的师傅,当年与二位的恩师是方外至交。”
  左丘明和慕紫烟肃然起敬,掸掸身上的尘土,在庙外躬身拜叩下去,口称:
  “弟子左丘明、慕紫烟叩请大师金安。”
  智度侧身避开,又躬身还礼道:“多谢,只是师尊多年未出庙外一步,不能出庙迎迓,尚望鉴谅。”
  两人起身道:“岂敢。”
  智度引领二人走进退居,里面却是空无一人,连每座庙宇必有的佛像。
  蒲团也是没有,真可谓空空荡荡。
  智度笑道:“师尊谢绝人事几近四十年,近十年来专心向佛,精修益勤,便是老衲不奉召唤也不敢前来打扰,一年之中不过在庙外循例请安罢了,这一次倒是沾二位的光又得见师尊的面了。”
  说着走进后堂,后堂尽处一堵墙蓦然中分,现出一处窟穴来。
  慕紫烟失笑道:“老方丈住在里面?”
  智度没有答话,却伏身拜了下去,左丘明和慕紫烟也忙拜了下去。
  却听得里面一个声音道:“无需多礼,都进来吧。”
  三人躬身而进,心中都有种朝圣的感觉。
  里面靠墙坐着一位老僧,长发披肩,须髯垂胸,身上的袈裟早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老僧道:“我这里并无坐具,只好委屈你们坐在地上了。”
  慕紫烟问道:“您就是佛澄大师。”
  老僧道:“佛澄便是老衲。”
  慕紫烟道:“我师傅说过,当世和尚只有佛澄是个真和尚,其他的都是欺世盗名之辈。”
  左丘明忙拉了拉她的衣角,慕紫烟道:“这是我师傅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老僧笑道:“你师傅的嘴还是像刀子一样,她的脾气还像以前一样大吗?”
  慕紫烟道:“脾气还是那样,只是近十年来没有杀过人。”
  老僧道:“长进不小,只怕也是没人送上门去给她杀了。”
  左丘明意外发现佛澄的身子已然嵌进墙里,发色、肤色也与墙色浑然一体,若不是他在说话,直如泥土塑成的一般。
  而他说话时并不见唇吻翕动,声音更像是从墙里发出来的,幽远而又缥缈。
  左丘明心下骇然,情知这位老僧的枯禅功已近无相的境地了。
  佛澄道:“当年老祖面壁九年,我不敢仿效老祖,便背壁而坐,这枯禅也坐了四十年了,却始终不能蝉蜕而去,有愧老祖多矣。”
  左丘明道:“大师成佛之日在迩,天人瑞应已现,弟子先恭贺大师了。”
  佛澄双眸蓦然一亮,霎时间洞内也明亮起来,三人均感到自己的身子也被他的目光照得内外澄彻。
  佛澄笑道:“清风老弟的精修猛进尚在我之上,你不在山中好生随师傅修炼,到这尘世上来作甚?”
  左丘明道:“弟子尘根粗浊,不堪向道,是以被师傅赶出山来了。”
  佛澄道:“读书人想的是中状元,作宰相,出家人想的是成道成佛,学武人便为的是抢那第一人来做。
  “名缰利锁,逃犹不及,智度,你误人不浅。”
  智度汗流浃背,伏地道:“师父,左丘公子确是武功天下第一,况且当年天下第一人的殊荣乃清风老所得,现今归之于左丘公子,正其宜也。”
  佛澄道:“当世第一?千古第一又如何?尽是空中楼阁。”
  左丘明伏地道:“大师,弟子委实难当天下第一人的称号,这也不过是对敌慑敌的权宜之计。”
  佛澄道:“我不是说你的武功够不上天下第一人,而是名利害人,如蜜拌毒药,人至死而不觉,自古以来莫不如是,可怜、可悲、可叹。
  “想当年你师傅便因这天下第一人的称号而遭变故,以致遁走荒山,小姑娘的师傅也因此远走南荒。
  “老衲当年也是热衷武功,沉溺名利而不觉的愚蠢人,他二人的变化犹如当头棒喝,令老衲尘念顿消,回心向佛,便在此坐了四十年的枯禅。”
  左丘明、慕紫烟大惊失色,齐声道:
  “我师傅当年是因这天下第一人的称号而生变故?”
  佛澄道:“然也。其中内因世上知道的已不多了。
  “便连我这徒儿也不知道,你两人的师傅怕也都没跟你们说过此事吧?”
  左丘明、慕紫烟齐声道:“没有,尚请大师详示。”
  佛澄道:“你们的师傅都不肯说,我更不好多嘴了,此事过去已久,无人知道更好,只望你二人勿争勿竞,相敬始终。”
  慕紫烟笑道:“大师,你是怕我和他争抢这天下第一人的名头吧?
  “我才不会呢。再说他武功也确实比我高,我抢也抢不过他。”
  佛澄道:“如此最好,倘若再度掀起凤凰宫之变,中原武林将永无宁日矣,祸患之重将远甚于今日。”
  左丘明也笑道:“大师放心。我这人从不喜欢和人争抢什么,有人与我争,我双手奉送给他就是了。”
  佛澄道:“此言深得我心。世间万物无非幻相,争来逐去亦无非是空。
  “小施主,你胸前佩戴之物杀戮太重,及早毁去为是。”
  左丘明满脸茫然之色,不解其意,只得应道:“弟子遵命。”
  佛澄道:“老衲坐关四十年,唯一未能了却的一点尘心就是两位故人,而今见到两位小施主,便如见到故人一样,你们去吧,恕老衲不能相送了。”
  三人躬身退了出来,那堵墙又自行合上,智度面对墙壁,又伏身拜叩,如同虔心礼佛一般。
  三人悄然回转,这边厢依然喧闹如沸,聚会群雄无一人离去。
  张金贵走上前来道:“盟主,大家都在等您示下,下一步该当如何?”
  左丘明笑道:“这冲锋陷阵我当仁不让,至于运筹帷幄就有劳三位前辈了。”
  智度恨恨道:“下一步当然是乘胜追击,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剿灭血魔教。”
  木石道:“最要紧的便是除掉血魔柳三鸣,他一死血魔教也就风流云散了,此人不死,武林将永无宁日。”
  左丘明笑道:“这就得有劳张帮助和丐帮兄弟了,务必打探出血魔教老巢的所在,咱们也不必理会他那些分舵,到时传齐各派,单刀直入,挑了他的老巢再说。”
  张金贵一拍大腿道:“妙哉,盟主一句话就觑准了血魔教的要害。
  “柳三鸣经营了二十年,根本重地绝不肯失去,到时正邪双方来一场大决战,便可毕全功于一役。”
  木石道:“此计虽妙,只是血魔教必拼死反扑,双方杀戮必重。”
  智度叹道:“诚能以天下之半灭此巨寇,至所愿也。”
  商议既定,左丘明一行人便下山回到琅园。
  一回到房里,慕紫烟便开口道:“那老和尚巴巴的把我们叫去,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的半明不白的?”
  左丘明笑道:“这等高人语含禅机,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明白的。”
  慕紫烟道:“说话就是要让人明白的,若让人听不懂,说来何用?”
  左丘明道:“不是人家说的不明白,只是我们太笨了,领悟不了。
  “不过他说我胸前之物杀戮太重,不知何意。”
  说着,从胸前解下一直佩戴着的那块玉佩,晶莹温润,与“杀戮”二字根本沾不上边。
  慕紫烟笑道:“你不是说他语含禅机吗?该当问问智度方丈才是。”
  左丘明道:“他也未见得明白,要不然早该对我说了。”
  慕紫烟悠悠叹道:“你说参禅修道就是这样子的吗?
  “一坐就是四十年,修的连说出的话也没人能听懂。”
  左丘明失笑道:“怕是这样吧,在他和我师傅的眼里,我们这些滚滚红尘中的人,都是热锅上的蚂蚁,备受煎熬,却仍苦中作乐茫然不觉。”
  慕紫烟嫣然一笑道:“我倒宁愿如此过一生,也没甚苦的。”
  左丘明道:“我也是这样。”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是柔情蜜意。
  左丘明又把那枚玉佩反复察看数遍,依然看不出什么古怪来。
  慕紫烟笑劝道:“你别白费气力了,既是如妹的物事,你还该问问她才是。”
  徐小乙推门进来,大嚷大叫道:“公子,了不得了,你快去看看吧,冰姑娘在那边哭得不成样子了。郑堂主和言掌门都劝不住。”
  左丘明大惊道:“这是怎么了?也没出什么事啊。”
  三人赶过去时,冰歆如已收住了哭声,见众人围拢过来,羞涩地道:
  “你们别大惊小怪的,我这是高兴的。”
  慕紫烟过去搂住她,道:“妹子,你若是高兴,就笑,就唱,怎地倒哭起来了?”
  左丘明知道她一定是听说父母和两个哥哥尚在人世,是以高兴得过了头了。
  郑敬之慨然道:“是啊。我这老头子都想大哭一场,左丘公子,你说他们会守信吗?”
  左丘明道:“会的。在小事小节上他们一定会顾脸面、讲信用,若是在大事大节上,他们可就连脸面也不要了,更别说讲信用了。”
  冰歆如道:“那我父母的事在他们是大事还是小事?”
  左丘明笑道:“在我们而言,这是最大的事了。
  “在他们而言,大概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
  冰歆如又叮问一句:“他们真的不会害我父母?”
  左丘明道:“你放心吧,他们会把这作为一个砝码来和我们做笔交易,至少会让我们有所忌惮。
  “不敢逼迫他们太紧,绝不会有所伤害。”
  郑敬之道:“就是不知他们眼下被关在哪里,若是知道,我老头子第一个冲上去。”
  慕紫烟笑道:“妹子,你就放心吧,放着我们这些人,一定会把伯父伯母他们救出来,你就等着和他们相聚吧,到时可别再哭成这样子了。”
  冰歆如笑了一下,忙回到屋里去梳洗去了,慕紫烟也随她而去。
  徐小乙道:“公子,咱们今天可得好好庆贺一下吧。”
  左丘明笑道:“你想酒喝去买就是,何必要借庆贺的由头?”
  郑敬之道:“小乙说得对,是该庆贺一下,而且应该大庆三天。
  “小乙,你出去安排一下,银子由我出。”
  徐小乙巴不得这一声,嗖的一下就没影了。
  晚上,左丘明于灯下依然摩娑把玩那枚玉佩,佛澄大师的话依然萦绕在他耳畔。
  他深知这位高僧禅心澄彻,言必有物,只是怎地也参详不透这枚玉佩有何凶险之处,而若不弄明白此节,天天戴着它也不免要心惊肉跳了。
  正沉思间,噼叭一声,一点灯光爆裂开来,烛光骤然一亮,左丘明蓦感手中一紧,旋即一松,那枚玉佩已断为两截。
  他心中一惊,懊悔道:“一定是自己无意中运上了内力,以致把玉佩捏成了两半,歆如知道了可要伤心死了。”
  正不知如何收拾残局,忽见断开的玉佩中落下一卷物事来,更是大惊。
  再拿起两截玉佩来仔细端详,原来玉佩本来就是两截的,以一极巧妙的卡簧卡住,自己不过是无意中触动了卡簧,它自己便弹了开来。
  只是这玉佩的工艺极为精良,从外表看浑然一体,绝对看不出是嵌合在一起的。
  在拿起那卷物事,却是一卷纸。
  展开来看时,不禁笑了,上面可是实实在在的蝇头小楷,一个个字只比苍蝇的头小,而不会比它大,真不知是用什么样的细笔写上去的。
  浏览一过,他却是越看越是心惊,不禁大声道:“你们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旁边几间屋子的人都被他惊了起来,不知出了何声,步履杂沓,不一会,便都冲进了屋里。
  冰歆如最先叫道:“我的玉佩。”
  左丘明笑道:“你的玉佩没事。”
  说着咔的一声,把两截玉佩合上。
  慕紫烟笑道:“你大半夜装神弄鬼的,就是让我们来看你变戏法?”
  左丘明道:“不是,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举起那卷纸。
  冰歆如道:“这纸是哪来的?难道是藏在玉佩里了?”
  左丘明叹道:“正是。这就是血魔必欲得之之物:《指玄宝鉴》”。
  郑敬之惊道:“《指玄宝鉴》?那应该是一本书啊,怎会是这薄薄的一卷纸?”
  左丘明道:“原来或许是一本书,不知是谁把它誊录到了这卷纸上,而冰庄主又把它藏到了玉佩里。”
  慕紫烟道:“这东西对我们有用吗?”
  左丘明道:“没什么用,它不过是一篇练气法诀和打通血魔掌各个向上关节的密钥。
  “所谓指玄,正此意也。依我推断,必是当年创出血魔掌的人,后来察觉自身的种种缺陷,晚年参照佛道经典,精研覃思,写出了这本《指玄宝鉴》。
  “主旨即是弥补血魔掌的种种不足,更能向上一路,提升了血魔掌的境地,血魔倘若得了此物,一二年间当真要无敌于天下了。”
  众人均听得怦然心跳,郑敬之道:“此物如此重要,关乎武林气运,断不可让血魔得到,还是毁去了好。”
  左丘明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这套功法委实玄奥莫测,我倒想从中找出血魔的致命弱点来,下次再与他交手,就可心中有数,专向他薄弱处下手了。”
  郑敬之道:“妙,实在是妙。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左丘明把那卷纸收入怀中,笑道:“冰庄主这一手真的是妙绝,血魔教几乎将太武山庄掘地三尺,却怎知此物已到了我身上。
  “而此物对血魔至关重要,不得到此物,他也绝不敢轻易加害冰庄主他们。”
  冰歆如悠悠叹道:“什么好东西?害得我家破人亡。
  “我真恨不得亲手把它毁了。”
  左丘明道:“我先看上两三天,就让你出这口恶气如何?”
  郑敬之道:“宝物何罪?罪在人心,各门各派皆因自己的武功秘籍生发不少祸事。
  “武学之道如水,水能栽舟,亦能覆舟。端看你如何使用它了。”
  慕紫烟笑道:“你自己好生看吧,最好能找出血魔的种种破绽来,下次便可一一制其死命,而不致狼狈周章了。”
  众人都退了出去,左丘明在灯下反复观看那篇《指玄宝鉴》,他虽然不知血魔掌的练功法决,但从《指玄宝鉴》的种种补救方法已能窥见其种种弊端和不足,刹那间,血魔的整个武学境地已尽数展现于眼前了。
  不知不觉已是天明了,左丘明最后通览一遍,沉吟有顷,还是把那篇世人视为至宝的《指玄宝鉴》放在灯上烧了。
  看着火苗吞噬了薄薄的纸张,他心里竟也有些惋惜,他虽然不会去练这上面的武功,这东西对他而言意义也不大,却也是一位天才超迈的武学大宗师毕生心血之凝聚,毁了它着实有暴殄天物之嫌。
  吃过早饭,唐邃却向大家辞行,言道家中托人捎信来,要他急速回去。
  左丘明惊道:“可是家中出了事?”
  唐邃笑道:“不会,估计是我出来得久了,家里不放心,是以叫我回去。”
  郑敬之叹道:“子行千里母担忧啊,想必是令堂思念儿子了,唐公子闻召即回,也算是孝子了。
  “只可恨我那玉儿,也不知游荡到哪里去了,全不想想我们这做老的心情。”说着两眼湿润起来。
  左丘明和唐邃几人相视一眼,尽皆叹息摇头。
  左丘明道:“既是伯父伯母之命,我等也不敢挽留唐兄,只是你我相聚甚短,他日重逢不知又在何时了?”
  唐邃笑道:“何必如此,天山又不是天边,也不过一月两月的路程,各位若是哪天有兴致,不妨到天山一游。
  “那里景致清幽,民风淳朴,远胜于中原的喧嚣和谲诈。”
  左丘明笑道:“让你这一说,我倒当真动了游兴,只可惜又脱不开身了。”
  慕紫烟笑道:“那老和尚说得也不错,名缰利锁,你做了这劳什子盟主,利没见到,一点虚名真是把身子套牢了。”
  唐邃笑道:“这本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却也得有本事来当。我倒想也给自己套这条绳索,哪里寻去。”
  大家笑了一场,心下终是黯然,这些日子来,大家始终在一处,已熟络如家人,蓦然间有一人要远行,均有惜惜不舍之恋。
  左丘明道:“小乙,拿酒来,咱们为唐兄饯行。”
  早上并无甚菜肴,徐小乙捧出一坛酒来,在每人面前放上一只大碗,然后逐个斟满。
  冰歆如笑道:“鬼小乙,你要醉死我怎的?”
  慕紫烟笑道:“你怕什么,你喝不了,有人替你喝的。”
  冰歆如笑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慕紫烟道:“别找上我,我这碗酒还不知人家替不替我喝呢。”
  徐小乙笑道:“两位姑娘莫怕,公子若不替你们喝,还有我呢。”
  唐邃道:“小乙,你想揩油也不挑地方,小心盟主敲了你满口大牙。”
  徐小乙一笑,跳着从左丘明身边躲开了。
  送走唐邃后,大家都黯然神伤,感触最深的当然是郑敬之和言伯起了,望着骑马远去的唐邃的背影,每人都想起了不知在何处的言馨玉。
  回来没多久,丐帮长老铁丐就来了,说是各派首领派他来敦请盟主到少林寺中议事。
  左丘明笑道:“他们也真是的,随便派个弟子门人来就是了,何必劳你亲自走一趟。”
  铁丐道:“启禀盟主,这打探消息,联络各派的事您交给了敝帮,鲁谋不才,已在帮主前讨来了联络官的差使,以后盟主有甚谕令,属下便会下去传宣给各派。”
  左丘明失笑道:“这联络官是正几品哪,居然委屈起你这九袋长老来做,杀鸡用牛力了吧。”
  他顿了一下,又正色道:“鲁长老,你也知道,我这个盟主不过是个虚名,为的不过是把各门各派聚拢在一起,共同打击血魔教。
  “是以你绝不是我的属下。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做我的属下,以后千万不要这样自称了。”
  徐小乙在旁抢着道:“公子,别人都不是,我可是你的属下吧?”
  左丘明笑道:“你也不是,你是专会给我惹麻烦,我却又少不了的兄弟。”说着重重地拍了他肩膀一下。
  徐小乙“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或许是疼痛的缘故,眼睛竟湿润起来。
  铁丐觉出有些异样,却又不知内里,只得笑道:“盟主旨意,属下凛遵。”
  左丘明气得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冰歆如笑道:“鲁长老,您千万别这样待他,你还不如踢他两脚,他倒反而会舒服些。”
  左丘明叹道:“知我者歆如也。”
  慕紫烟在旁斜着眼笑,左丘明故作没看见,冰歆如倒是脸红了。
  铁丐道:“盟主谦和,自然是我们这些人的福分,可是无威不足以服众。”
  左丘明截住他话头道:“如果大家需要一个威足以服众的盟主,那就把血魔教主请回来,他不仅威足以服众,更可如汉高祖一样威加四海。”
  他虽然语气平和,鲁有朋却听出他动了真火,唬得不敢言语了。
  慕紫烟一撇嘴道:“狗咬吕洞宾,大家伙敬重你,反倒敬重出不是来了。
  “像当初大家都说你是个风流浪子,甚至色鬼色魔,你倒高兴?”
  左丘明哂然一笑道:“你说得对,有句古话‘猴子穿龙袍,望之不似人君’,说的就是我。
  “别人毁我、骂我,我都会坦然受之,最受不了的就是一顶顶的高帽,是以我每次遇到帽子店,都会改道而行,就是怕里面突然飞出顶高帽,套在我头上。”
  慕紫烟叹道:“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鲁长老你别见怪,适才唐公子走了,他心里有些不受用,说出话来也是颠三倒四的。”
  鲁有朋笑道:“岂敢。”却真不敢自称属下了。
  左丘明道:“走吧,莫让大家等久了。”
  郑敬之道:“左丘公子,请恕老朽不能奉陪了,我想在家里静一静。”
  左丘明知道他是思念起言馨玉了,便点了点头。
  冰歆如道:“爷爷,那我在家陪您吧。”
  郑敬之摸了摸她头发道:“傻孩子,爷爷要静一静,你在家我怎么能静得下来,你还是上山去吧。”
  郑敬之留了下来,言伯起和言龙、言虎自然也留了下来照顾他。
  左丘明、慕紫烟、冰歆如和徐小乙随鲁有朋上山。
  上到半山腰,看到先前血魔教驻扎过的地方,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左丘明叹道:“他们撤得真干净,可以想象他们当时是怎样的从容镇定。”
  鲁有朋哈哈笑道:“那是因为咱们没乘胜打落水狗,要是咱们在他们屁股后面放把火,他们不丢盔弃甲,闹得人仰马翻才怪。”
  左丘明摇头道:“你错了。当时若是乘胜追击,败的就是咱们了。
  “群殴乱斗,各门各派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鲁有朋讶异道:“你是说他们那些教众反而更厉害?”
  左丘明道:“不是这意思。他们武功或许平平,但进退攻守之间却是事先演练好的。
  “就如良将手下的精兵一样,单拿出一个来,或许哪一个都不成,但合在一处就是一道铜墙铁壁。”
  慕紫烟叹道:“那些人里顶属死士最吓人了。
  “老实说我与血魔交手时,一点畏惧也没有,可一想到那些死士,心里就扑腾扑腾乱跳。”
  鲁有朋益发糊涂了,问道:“死士?死士是什么玩艺儿?”
  慕紫烟道:“什么玩艺也不是,是一头头凶猛的野兽。”
  鲁有朋道:“什么野兽这等吓人?”
  慕紫烟道:“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却比世上所有的野兽加在一起还要凶猛。
  “我都不敢去回想他们的眼神和他们身上那股杀气,否则非在睡梦里惊醒不可。”
  鲁有朋听得半明不白的,却也无暇请她仔细说个明白,因为已到了少林寺门口了。
  智度、木石和张金贵三人已率各门各派首领恭候多时了,见他们上来,均躬身一礼道:“盟主早。”
  左丘明还了一礼,道:“各位前辈早。”心下明白:这一定是各门派事先商议好的,多半还是张金贵这位智囊的馊主意,什么无威不足以服众,是以便立下规矩来了。
  智度在前引领左丘明进了大雄宝殿,其余人等随后雁行进入,一点声音也没有。
  大家坐地后,智度先开口道:“盟主,适才大家先商议了一下,都认为眼下急务莫过于建起盟主府来。
  “咱们这同盟也算是扎稳根基了。”
  左丘明笑道:“这倒用上古人一句名言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张金贵笑道:“这话虽是不错,可当初霍去病也一定是有个家的,而且不用说比皇宫也差不了多少,他是当时汉武帝的第一宠臣嘛。
  “他说这话不过是推辞一座他根本不需要的府邸,我总觉得他这话未必是真心话,至少含有一定的权谋诈术,用来巩固皇上对自己的恩宠。”
  左丘明淡淡道:“张帮主是研究权谋诈术太多了吧?”
  张金贵不由得脸上发热,和智度相视苦笑,不知怎会没来由的吃了两个软钉子,只得求救似的把目光投向木石,请他继续说下去。
  木石先清了清嗓子,笑道:“盟主,是这样,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驻地,可你却是漂泊无常,大家也是怕临时无法找到盟主,岂不让人笑话,更会误事。
  “是以大家商定,由各门各派捐资,为盟主建一座府邸,咱们既然成立了反血同盟,连个总坛也没有,也忒不成话。”
  左丘明道:“大家要为我建的可是反血同盟的盟主府?”
  张金贵笑道:“这是当然。”
  左丘明笑道:“可是设若咱们在一年内消灭了血魔教,反血同盟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那时房子大概也就盖个底儿而已,咱们再拆房子,扒地基吗?”
  众人都笑了,张金贵如释重负道:“盟主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
  “第一咱们不必去造房子,随盟主喜欢哪里,咱们买一座现成的。有银子怕还没东西买?
  “第二即便血魔教消灭了,盟主依然是我们的盟主,只不过前面去掉‘反血’二字而已。”
  左丘明喝了口茶,笑道:“假若我以后生了儿子,这盟主的位子是不是可以世袭呢?”
  众人尽皆失笑,可都只笑了一半,便都笑不出了,隐约感到害怕,欢笑便成了苦笑。
  左丘明道:“各位前辈,休怪小子无礼,可是各位这样做其实是把你们各门派手中的权力都交了出来。
  “更进而把你们的性命和前途也都交到了我的手上,你们就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众人尽皆默然,张金贵强笑道:“盟主言重了,不过是买座房子罢了。”
  左丘明道:“我说的不是房子的事,而是权柄。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你们焉知我不会滥用权柄,胡作非为呢?”
  众人又都笑起来,木石道:“盟主,贫道说句僭越的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断断不是这种人。”
  左丘明道:“正因为我不是这种人,我才不喜欢这权柄。
  “可这权柄真要落到柳三鸣之流的手里,大家可都惨了。
  “武林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各门派散居各处,平等往来,不相统属,如果真像血魔教那样,把各门派都化成某处分舵,某处分坛的话,武林也就消失了。
  “柳三鸣沉潜了二十年,要做的正是这个。大家如果真为我建起盟主府邸来,那可就是确定了我在武林中的地位。
  “接下来势必要拟定一整套的规矩,张帮主,这套规矩你大概已拟定出来了吧?”
  张金贵脸一红道:“禀盟主,我是草拟了一份,还未呈盟主过目。”
  左丘明道:“不必了。我先和大家说明白,我既不需要权柄,也不需要规矩,各门派依旧各行其是。
  “我既不愿,也不能管各门派内部的事,这是我给我自己立下的规矩。”
  张金贵道:“盟主,请恕属下大胆,盟主谦光固然是美德。
  “可各门派如散沙一片,若不想法聚拢起来,焉能对抗得了血魔教。
  “雁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行,盟主就是我们的头了。
  “可无威不足以服众,无规矩更不成方圆,若仍任由各派自行其是,岂不听凭血魔教各个击破?还请盟主三思。”
  左丘明笑道:“我还有个规矩,请大家一定遵守。”
  众人齐声道:“属下恭聆盟主法旨。”
  左丘明叹了口气,道:“就是今后任何人不许对我自称属下,否则……”
  他拼命装出一副严厉的样子,在众人面孔上逐一扫过去,突然又笑道:
  “我请他来做盟主。”
  众人本来被他瞅得心里发毛,听到后一句,又都恍然失笑。
  左丘明接着道:“这不是开玩笑,以后我和大家都是反血同盟的一分子,没有统属关系,我说得对,大家便听,我说的不对,大家便当耳旁风,万万不可盲从愚从。
  “至于说无威不足以服众,其实‘威’绝不可以服众,否则柳三鸣早就得手了。
  “古人说:‘以德服天下。’我虽然不缺德……”
  众人又都轰然笑出声来,连从不见笑容的智度和木石也忍俊不住。
  左丘明续道:“然则能厌服众人的‘德’,我委实也没有,我在这个位子上不过滥竽充数而已。”
  众人都沉思不语,张金贵也连连搔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半晌,左丘明又道:“大家所虑者,无非是各门派如同散沙,不是号令统一,训练有素的血魔教的对手。
  “然则我们若也照样学一手,把各门派置于一人的统领之下,也用兵法来部勒弟子门生。
  “即便我们以后消灭了血魔教,那时我们就会发现,其实我们自己已变成血魔教了。”
  此言一出,大殿里的十几人均如醍醐灌顶,恍然憬悟,纷纷击掌喝彩,人人叹服不已。
  张金贵道:“盟主计虑深远,实非我等所及,我们只料及其一,而未料及其二,单只这一席语,盟主足可德服天下了,根本不必有这称号。”
  智度也叹道:“真是有德不在年高,盟主仁心厚德,定会泽被八方。”
  左丘明苦笑道:“诸位又改行开起高帽店了?”
  木石笑道:“好了,大家都不必再说什么,心照就行了。”
  接着各派约定好相互联络的办法,并商定一俟查明血魔教的总坛,便各派齐至,一举剿灭血魔教。
  随后各派逐一向左丘明和智度辞行,除武当和丐帮外,各派陆陆续续都下山去了。
  众人都走后,少林寺又回复了先前的宁静与安详。
  智度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本以为敝寺此番是大劫难逃了,佛祖保祐,幸而无事。盟主,敝寺上下将永感大德。”
  左丘明岔开话头,道:“大师,令老方丈禅心通神,晚辈经他老人家一句话指点,找到了一件妙物。”
  智度问道:“是甚物事。”
  左丘明道:“《指玄宝鉴》。”
  智度、木石和张金贵尽皆动容,失声道:“《指玄宝鉴》?遮莫世上真有这宝贝?”
  左丘明叹道:“我原也不信,直至昨日亲眼见到才知确有此物,同时也明白了其他一些事。”
  张金贵笑道:“盟主,咱们还是到他的方丈禅房去细说吧,这可是了不得的发现。”
  一行人来至方丈室坐地,智度兀自有些不信道:
  “盟主,你真的看清了?真的就是传闻中的《指玄宝鉴》?”
  左丘明道:“确切无疑。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物事居然会藏在一枚小小的玉佩中。”
  说着他除下玉佩,递给三人看。
  三人仔细端详了许久,也看不出门道来。
  左丘明揿动机括,玉佩中分,方始现出里面的样子。
  张金贵道:“《指玄宝鉴》应该是一本书啊,这点空隙怎能装得下?”
  左丘明道:“原来是什么样子的,不可而知,我见到的只是几张薄纸,上面用精楷誊录着《指玄宝鉴》,原物我想一定是被人销毁了。”
  智度道:“这东西盟主可放稳妥了?血魔柳三鸣为了得到它可是不惜一切代价的。”
  左丘明哂然笑道:“再稳妥没有了,我看过后就把它烧了。”
  “烧了?”不单智度三人吃惊,慕紫烟、冰歆如和徐小乙也惊叫出声。
  左丘明道:“是啊,我看过之后却是越想越怕,这东西若真让柳三鸣得到了,他怕是真要天下无敌了。
  “这东西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是以我马上就把它毁去了。”
  木石击掌道:“毁得好,待除去了柳三鸣后,他那部血魔功法也得彻底毁掉,绝不能再让它为祸江湖了。”
  智度道:“这部《指玄宝鉴》真的有传闻中那等玄妙吗?”
  他是个武痴,虽未能亲见那神奇之物,却也忍不住要问上一句。
  左丘明叹道:“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只有柳三鸣得到它最具实效,如若没有他手中的血魔功法。
  “单修炼《指玄宝鉴》怕是要走许多弯路,能否最后练的成也未可知。
  “所谓‘指玄’,指的就是如何修正原来血魔功法的种种弊端和不足,进而登堂入室,尽得血魔功法的秘奥。
  “这虽是魔道武功,创此武功的人也真是不世出之奇才。
  “兼且这又是他晚年参研佛道二教内典,精研覃思而著,的是奇绝妙绝。”
  智度笑道:“世人只知成佛不易,其实要成魔也须大有才力者,柳三鸣的武功咱们也见识到了,即便他不用血魔掌,他的武功也没几人可敌,老衲就甘拜下风。”
  张金贵道:“盟主说血魔功法有种种弊端和不足,是什么意思?”
  左丘明道:“其实每一种功法都是人创出来的,都有其弊端和不足。
  “但一来各门派的武功大多经过千百年来各代宗师的修补和锤炼,这弊端和不足就不易显现出来,但若你将之练至极处,这些弊端和不足就显露无遗了。”
  木石叹道:“练至极处?谈何容易。贫道守着先师所传的太极拳和太极剑,苦练了几十年了。
  “用功不可谓不勤,用心不可谓不厉,到现今也不过觉得像驾一只小舟漂泊在大海上,连边也找不到。”
  智度叹道:“你还算好呢,不管怎样是进去了,老衲熟读《易筋经》,这可是世人公认的武学第一奇经,到现在门还没摸到呢。”言罢不胜唏嘘感慨。
  张金贵笑道:“那是你们背的包袱太重,祖上留下的好东西太多了,像我就没这么麻烦。
  “手中一根打狗棒,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只要别让恶狗咬着便成。”
  左丘明笑道:“张帮主真会开玩笑,你那套打狗棒法可不是恶狗能招架得住的。
  “大师和真人所言更是至理,佛道武学玄奥难测,非具大智慧者不能将之融会贯通,我等凡夫俗子,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了。”
  张金贵笑道:“盟主你若也望洋兴叹,这世上就没人有资格习武了,你还是快说说血魔武功的弊端吧,咱们就可以揪住他的尾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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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8 18:34: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心画心声总失真
  想了半晌,左丘明才出声道:“其实所谓的弊端和缺陷,只是血魔原本所练的血魔功法上的,也没甚尾巴可揪。
  “不过能让我们庆幸的是他只能练到现今这种程度。
  “也就是七成左右,再若想向上蛮练,怕就要惹火自焚了。”
  智度诧异道:“此话怎讲?”
  左丘明道:“有些事也是我推断臆测出来的,就是最先创出血魔功法的人并未使用过血魔掌,因为当他练到第七成时便发现,此功法有一致命缺陷:
  “再向上一步就会失去阴阳调剂之能,而自身的纯阳内力因无纯阴相融相克,不单练不成神功,反会将自身经脉脏腑尽数焚毁,这可是最可怕的走火入魔呀。”
  慕紫烟笑道:“这怎么会?他本来就是魔道功夫,还会入甚‘魔’?再说血魔掌是纯阳掌力,又焉用阴阳调剂?”
  左丘明道:“魔道武功只是相对佛家和道家武功而言,而内功原理却也大致相同。
  “至于纯阳、纯阴只是内力的两个极端,但纯阳之中也有纯阴,纯阴之中也有纯阳,若无阴阳调剂,任何内功都练不成。”
  智度叹道:“是啊。在我佛眼中,我等所修习的武功都未脱魔之界,佛学讲大智慧、大神道,却从未讲过武功。
  “达摩老祖昔年传授武学,不过是让弟子们强筋健骨,增加精力来参研佛学,我等舍本逐末,与我佛宗旨大相径庭。”
  左丘明道:“我先前一直不明白柳三鸣何以沉潜二十年。
  “我也曾偷听到他们教中人谈话,说是柳三鸣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现今才明白这二十年来他不仅是在招兵买马,积蓄力量,更是在四处搜寻这本奇书,所谓‘东风’,指的就是这部《指玄宝鉴》。”
  张金贵笑道:“结果由于你接过挫败他的奸谋,他眼见藏身不住,只得铤而走险,提前发动。
  “可惜他永远不会有东风了,是以被火烧的只能是他了。”
  木石笑道:“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咱们这位红脸老周瑜怕是要难逃火劫了。”
  室中人都笑了,这首杜牧的名诗自是三岁小孩子都背得熟了,可巧室中又恰有两位美女,正合了“二乔”之喻,智度也微笑不已。
  慕紫烟粉面微红,忙岔话道:“我看那柳三鸣也是才智过人之士,难道他不能自己把这些缺陷弥补上吗?”
  左丘明叹道:“柳三鸣也确实是百多年来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单凭他的野心也就可想而知。
  “倘若他二十年来专心研求,纵然达不到《指玄宝鉴》上的博大玄奥之境地,至少能补救许多,不至于寸步未进。
  “可惜他欲念太盛,总想一口把武林吞将下去,贪利多欲本就是上乘武学的大敌。
  “其次他既知世上有这么一本奇书,也就懒得自己去苦心孤诣地研求了。
  “世上的人都是如此,既然有现成的捷径可走,谁还肯去费尽心力地去开辟一条新路来。”
  慕紫烟道:“这样说来,还不能让他知道你已把《指玄宝鉴》毁了呢,否则他绝望之余背水一战,花个十年八年的功夫自己琢磨出来了。”
  左丘明道:“这倒没什么,凭他现在的七成血魔掌功力,亦已鲜有人敌,他手下又高人济济,足堪一战。
  “另外我们也不会在给他十年八年的时间,让他去静心研修武功了。”
  智度叹道:“当年我们选了二十人未能得手,现今能克制他的只有盟主和慕紫烟姑娘了。”
  左丘明道:“放心吧,就算拼掉我们两人,也要除掉这恶魔。”
  一霎间,室内人均感两手冰凉。
  忽听室外一人高声道:“禀盟主,丐帮鲁有朋求见。”
  张金贵笑道:“这一定是有血魔教的消息了。”
  左丘明也笑了,他笑的却是鲁有朋记性倒好,没有自称‘属下’,向张金贵点了点头。
  木门拉开后,鲁有朋走进来,躬身道:“禀盟主,本帮在外打探消息的弟子急足快递,是有关血魔教的,因事关重大,是以冒昧打扰。”
  左丘明叹了口气道:“鲁长老,你几时起学的这般婆婆妈妈的,有话就直说。”
  鲁有朋道:“是,是这样,血魔教已全部退出了河南。”
  室内诸人均耸然动容,张金贵道:
  “他们动作好快,出了河南他们又向何处去了?”
  鲁有朋道:“去向不明。”
  张金贵一怔,道:“去向不明?这是什么意思?”
  鲁有朋道:“他们就像突然地遁了似的,转眼间便都不见了。”
  张金贵身子一震,怒道:“不可能,一两个人看不住还情有可原,他们近千人怎会突然不见了呢?”
  鲁有朋道:“详情属下不知,但快报上就是这样写的。”
  张金贵怒道:“都是些白吃饭的家伙,你亲自去查一下,他们就是地遁了,也得从地下把他们挖出来。”
  鲁有朋应了一声,便欲退出。
  左丘明道:“且慢。”
  张金贵汗颜道:“盟主,是我用人不当,也罢,我亲自去查一下。”
  左丘明道:“不必了。这是他们用的化整为零的计策,很难查得出的。
  “也不要错怪弟兄们,这些人本就散居各处,十几年来没人能察觉出,自有其遮掩身份的好办法。
  “他们聚在一起时我们很容易看得到,但当他们一还其本来面目时,便如水注江河,令人难以分辨了。”
  张金贵焦躁道:“这可怎生是好?”
  左丘明道:“这又何妨,鲁长老,你告诉四处的弟兄们注意其动向即是,他们不动我们看不到,但只要他们一动,就会被我们发觉。”
  张金贵苦笑道:“盟主这守株待兔法倒是绝妙,只是他们若不再动了怎么办?咱们岂不没兔子可等了?”
  左丘明笑道:“他们倘若因此一挫,敛兵不出,情愿老死荒野,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
  “他们如果不再出来害人,我们又何必一定要消灭他们呢?”
  张金贵、智度和木石先是愕然,旋即便抚掌大笑。
  智度笑道:“是啊,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若真能不动干戈,消弭此巨祸,当真是天降之福了。”
  左丘明叹道:“好到是好,却怕是不可能的。他们此番专欲威服各派,也还讲究些规矩道义,下次相遇,只怕什么歹毒手段都能使将出来。
  “现今最迫切的就是找到血魔并解决之,没有了他,血魔教也就不存在了。”
  鲁有朋道:“那柳三鸣自号黄华山主,黄华山在安徽境内,据此推断,他的老巢就应在安徽的黄华山。”
  张金贵道:“狡兔三窟,柳三鸣比兔子不知狡诈多少倍,焉能将老巢设在尽人皆知之处。”
  左丘明道:“这倒未必,柳三鸣狡诈是真,但他也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自大。
  “他认为自己的武功已世无抗手,兼且有成子杰等人为其羽翼,遂敢藐视天下英雄如无物。
  “况且他经营老巢已近二十年,必是早已修得铜墙铁壁一般,未必怕人知道。
  “咱们先前之所以不知道,一来他行事隐秘,其次则是并无人想到这一点,也就无人去注意他,真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铁丐出去传令了,木石笑道:“盟主,请你移驾武当如何?我将灵霄宫让出来做盟主行辕,一俟查明血魔教老巢,便传齐各派,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智度和张金贵也出声赞同。
  左丘明笑道:“不必了,我想回太武山庄去。”
  “太武山庄?”三人均面露诧色,木石道:“你长途跋涉至此,怎地又要折回去了?”
  左丘明道:“我见到了《指玄宝鉴》才知道,对抗血魔教的第一功臣乃是冰庄主,此物若是落到柳三鸣手中,我等皆不免为其鱼肉矣。
  “是以我想先回庄里,拾掇一下,待攻破血魔教老巢后,好接冰庄主一家回庄。”
  冰歆如心中一热,悄悄地,怯生生地抓住了左丘明的手。
  张金贵笑道:“这也好,那是现成的宅子,不用花钱买了,不知盟主需要多少人?”
  左丘明不解道:“需要人?我要人作甚?”
  智度道:“盟主一身而任天下之责,盟主的安危也就是天下武林的安危,岂可轻忽。这样吧,我派智闲师弟率一百零八位罗汉僧。”
  木石道:“武当没恁多好手,随我来的四名弟子武功也还过得去,就让他们随你去吧。”
  张金贵笑道:“这也差不多了,我把总舵暂时迁到辰州去,和盟主作邻居。”
  左丘明失笑道:“你们这是作甚?要把我当小孩子似的保护起来?我一个人都不要。”
  张金贵道:“盟主,你神功天纵,自然无需保护,可太武山庄那么大,总得有些看家护院的吧。”
  左丘明摇头道:“委屈这些高手给我看家护院,阎王爷就是给我百年长寿,也一下子全折光了,我说你们是不是手头吃紧,让这些人去吃大户?”
  智度三人相视苦笑,但见他语意决绝,也不敢相强。
  当下左丘明四人辞别下山,回到琅园后收拾行装,便上路折回了。
  至于琅园,则由郑敬之又送还给他那位朋友了。
  路上,慕紫烟笑道:“你此番上少林,有件大事忘了,你可知道?”
  左丘明想了想,笑道:“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为甚不提醒我?”
  慕紫烟道:“这是你的事,又不是我的事,我为甚要提醒你?你还是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左丘明一笑置之,转头对郑敬之道:“郑老前辈,不知万马堂怎样了?
  “若因我之故而罹祝融之灾,可令晚辈过意不去了。”
  郑敬之笑道:“银钱产业皆是身外之物,左手来右手去,何须在意。
  “他便烧了我万马堂,我不会重建一个吗?”
  言伯起道:“我瞧那血魔教主志向高远,的是一个真豪杰,未必屑于做这种毁人庐舍的事。”
  左丘明道:“但愿如此。”
  慕紫烟原拟给左丘明出个大大的难题,好生为难他一下,不料成了对牛弹琴,他非但全然不着在意里,反和郑敬之、言伯起有一搭,无一搭地叙着闲话。
  她极力忍耐了许久,终于爆发出来,问道:“你莫名其妙地被人打了一记金刚伏魔杵,险些送了性命,怎地忘了去问个究竟?”
  左丘明“哦”了一声道:“你是说这个,我忘倒是没忘,只是后来一想,还是不问为好。”
  慕紫烟奇道:“这是何故?你怕得罪他们不成?”
  左丘明笑道:“少林寺这些高僧看上去有些不通世事,其实个个精明无比。
  “他寺中的绝艺流落在外,他们比谁都着急,谅必早已处置妥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慕紫烟道:“你不问又怎能知道?况且你原来上少林也是要问这个的呀?”
  左丘明叹道:“这倒是。可谁能想到居然被扣了顶盟主的帽子。”
  慕紫烟失笑道:“听你这话倒是冤的了不得,可我又不明白了,为甚做了盟主却反倒不好问了?”
  左丘明道:“我先前只是一江湖闲人,向他们询问不妨,他们愿意告诉你就告诉你,若有难言之隐也就不说了,可我作了这劳什子盟主后,他们就得实话实说了。
  “这其中若关涉到少林门户的隐秘难言之处,岂非强人所难,况且我在寺中一直没看到精擅伏魔金刚杵的智能大师。”
  慕紫烟失声道:“你是说智能已被……”
  左丘明道:“我可什么也没说,只不过少林此番面临生死存亡,招回了在外的所有僧俗高手,智能大师却不露面,自然很说明问题。”
  郑敬之道:“少林门规綦严,这等大事自然不会等闲视之,谅必早已处置稳惬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路上倒也不寂寞,坐下所骑均是万中选一的良驹,不一日已进入湖南境界。
  每日夜里,左丘明和慕紫烟都合修内功,一天也不敢耽搁,两人均知单凭个人的内力,较血魔还差着一大截。
  “两人合力虽比他强盛许多,但未必能随时都会两人在一起。若是落了单,岂非只有逃之夭夭的份儿了。
  功力愈深,两人愈是心惊。
  两人单独所练的内功心法已然博大精深了,终其一生,亦难达其极致。
  然则一旦双功合修,先前所练的心法便相形见绌,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心中均有无数的疑问,但事关自己最崇敬的恩师,谁也不敢宣诸于口,更不敢在心里乱猜疑,只有姑且存疑了。
  这日傍晚到了一个小镇,左丘明正待找寻客栈,郑敬之道:
  “不用找客栈了,前面就到家了。”
  冰歆如笑道:“爷爷,您是想家想糊涂了,这儿离家还有好几百里呢。”
  郑敬之笑道:“乖孙女,爷爷再老糊涂,也不至于忘了家在哪儿。
  “万马堂是爷爷的家,可没谁规定爷爷只能有一个家啊。”
  言伯起笑道:“如儿,万马堂的产业遍及全省,一入湖南咱们就可处处为家了,你也都认识一下,将来可都是你的了。”
  冰歆如笑道:“别,还是给大哥、二哥留着吧,我家的钱我还不知怎生花呢,再加上这些,压也要压死我了。”
  郑敬之叹道:“是啊。冰贤侄倘能平安归来,你就是花上十辈子也花不完你的陪嫁。”
  徐小乙道:“郑堂主,其实你们这些富人也够累的,钱多了还想多,又怕偷又怕抢的,就不如我活得自在了。”
  左丘明笑道:“你倒好意思说嘴,有谁能像你那样,天下的富人豪宅都是你的银号,能从谁那提就从谁那提,连张收条都不打。”
  郑敬之正容道:“徐小乙,你技艺虽高,可总难免有个闪失,老朽送你一处产业,保你一生衣食无忧,你戒掉这行如何?”
  左丘明笑道:“郑老前辈慷慨豪爽,可惜找错人了,让他戒偷比杀了他还难办,他不是缺钱花,只是爱好。”
  郑敬之不信道:“这也能上瘾?”
  左丘明道:“您若不信,让他自己说吧。”
  冰歆如笑道:“鸡鸣狗盗又怎地了?有时也能建大功,若不是他那一偷,我弟弟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言罢唏嘘,显然是想到了她弟弟冰仲恺。
  徐小乙合掌道:“冰姑娘圣明。”
  众人都笑了,慕紫烟道:“小乙,她鼓励你偷,你以后就专偷她家的,反正她家钱多的花不完。”
  徐小乙笑道:“慕姑娘,她家不就是你家吗,我偷起来你可别心疼。”
  慕紫烟脸蓦地涨红了,挥手便打,啐道:“死小乙,打你个好心没好报的。”
  徐小乙早就缩头藏颈,两腿一夹,坐下马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众人窃笑不已,慕紫烟手举在半空,讪讪道:
  “人就是不能有好心,真是没好报的。”
  郑敬之笑道:“慕姑娘,你别生气,我这点子产业如儿怕是看不上眼了,就送给你作陪嫁吧,小乙再偷如儿的你就不必心疼了。”
  慕紫烟对这位老爷子倒真不敢怎样,只得别过脸去。
  言伯起笑道:“岳父,您这可是瞎操心了,左丘公子现今是武林盟主,天下财物还不是予取予夺。”
  左丘明道:“言掌门,你这样说,我岂不成了一代暴君了。”
  说笑间已驰出十余里,但见群山环绕中现出一处庄园来。
  苍茫暮色中,几处炊烟袅袅,犬吠之声时闻,朦胧山色,益发衬托得庄园如梦似幻。
  左丘明赞道:“好个所在,大有田园景象。”
  庄中的下人们似乎已料到他们要来,庄里早已预先有所安排了。
  把他们接进庄后,便有仆妇们端上洗脸水来,待众人净过面后,又奉上清茶,仆妇们便退出去了,只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寸步不离地跟着郑敬之。
  须臾,掌上灯来,大厅里明亮如昼,众人啜着清茶,都有种回家的感觉。
  郑敬之问道:“王鹏,房间可都收拾好了?”
  那管家模样的人躬身道:“回老爷,小的们不敢偷懒,天天都盼着老爷到来,房间也天天都是收拾好的。”
  郑敬之满意地点点头,对左丘明笑道:“左丘公子,这里地处荒僻,怕是要招待不周了,请多包涵。”
  左丘明只是笑了笑,知道他不过是说两句谦光的话,也不作答。
  郑敬之又道:“我们可是饿得坏了,王鹏,你都准备了什么?”
  王鹏恭声道:“老爷,除了腊肝,腊肉,小的们还放倒了一口猪,一头羊,还有一头狍子,另外都是些天上飞的野物,不知够不够。”
  左丘明失笑道:“这还不够?若都吃下去,放倒的该是我们了。”
  众人大笑,郑敬之挥手道:“去吧,快把东西端上来,另外把咱们最陈的几坛酒拿上来。”
  王鹏应声而去,不多时,步履杂沓,下人们放桌子的,端碗筷的,上酒菜的,你来我往,各不相扰,也没一人说话,显是平素练熟的,看得左丘明等目瞪口呆。
  上菜的间隙,郑敬之道:“左丘公子,这里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打猎,左近猎物着实不少,我就是为了每年到这里打猎,才在这儿安了一个窝。
  “而今年岁大了,懒得动了,一年也来不了一两次,你若有兴,何妨在这儿住上几日,老朽陪你打上几天猎如何?”
  冰歆如笑道:“爷爷,您这可找错人了,他这人从不打猎的。”
  郑敬之诧异道:“这怎么会?武林中人还有不喜欢打猎的?”
  左丘明笑道:“晚辈自小在山中长大,除了师傅,每日耳目所接,便是这些飞禽走兽,便如玩伴儿一样,是以不忍动手伤害它们。”
  郑敬之恍然道:“是这样,来人哪,那些野物不要端上来了。”
  左丘明道:“不必,晚辈虽不杀,却也不怪别人打猎,那些野物还是端上来的好,要不然小乙第一个饶我不过。”
  慕紫烟笑道:“我是第二个,人都敢杀,野兽有甚杀不得的,郑老爷子,我倒是要好生儿在这儿玩上几天。”
  郑敬之笑道:“姑娘有兴,老朽自当奉陪。”
  吃过饭后,各人回房歇息。
  左丘明见室中一尘不染,被褥也都是新的,显是专为待客用的。
  桌案之上一顶小香炉内散发着缕缕清香。
  他蓦然感到有些累了,便和衣躺在床上,两对眼皮却如大山般重,用力撑也撑不开,瞬间便在如海潮般汹涌的睡意驱使下沉入睡乡。
  当他醒过来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是置身大厅中,而且丝毫动不得,便如梦魇一般。
  “怎么会这样?”他沉思着,以他的内功境界,即便睡眠也不会有梦,更不会被魇着了。
  他蓦然心向下沉,已然明白:“一定是中人暗算了,对手是谁?自然是血魔教主柳三鸣了。”
  他心中充满了苦涩,倘若正面交锋,自己本事不济,送了命也不冤枉,这等不明不白地栽了个大跟斗,着实要死不瞑目了。
  可他细思自己到这里后的全过程,依然想不明白对手是从哪里下手的,他自小对毒药,迷药之属就甚为敏感,却也知道自己一定是被人用麻药作翻了,然则自己的嗅觉怎会失灵?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听得一声长叹,左丘明听得出是郑敬之的声音,忙道:
  “郑老前辈,你也中人暗算了吗?”
  话一出口,便知自己问的可笑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敌人既然对自己下了手,焉能放脱一个。而一想到能与自己所爱的人和亲朋至友死在一处,亦无大憾。
  只听郑敬之叹道:“我是中人暗算了,暗算我的人却是我自己。”
  左丘明笑道:“郑老前辈,你也不必难过,血魔教早就对各派进行渗透战术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渗透到这里来。
  “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手下有血魔教的人,亦无需自责,今日咱们毙命于此,同赴黄泉,路上倒也不寂寞。”
  只听得几声唏嘘,郑敬之慨然道:“左丘公子,你就恁地信任我?
  “到现在还未明白是我害了你吗?”
  左丘明一怔,霎时间如焦雷轰顶,耳边嗡嗡作响,脱口道:
  “你?郑老前辈?我们亲如一家人,你怎会害我?”
  一个人走近来,从后边扶他坐起,明灭不定的烛光中,但见一张桌子旁,一人背对着他,正悠然独酌,不是郑敬之又是哪个。
  左丘明瞪大了眼睛,被这突兀的景象惊呆了,同时如置身冰窖中,周身的血液也凝固了。
  郑敬之并不转过身来,叹道:“左丘公子,你可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太祖爷爷和沈万三的故事?”
  左丘明道:“记得,你也是想要那只能下金蛋的金鸡?可惜我早已把它毁了。”
  郑敬之道:“我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要把命蚀上了。”
  左丘明叹道:“我真不知你是怎样想的,即便那劳什子《指玄宝鉴》。
  “我没有毁,即便你能拿到手,即便你杀了我,可你能逃多远,能躲到几时,你逃得过武林正邪双方的追杀吗?”
  郑敬之木然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只要是武林中人,就没人能抵挡得了那件宝物的诱惑,死也罢,活也罢,哪怕能到手片刻也是好的。”
  左丘明道:“就算一切都如你愿又如何?你真愿成为第二个血魔吗?”
  郑敬之道:“成为什么并不要紧,重要的是能见识到玄妙的武功。
  “我这一生除无子孙外,可谓无憾无求,其实我最大的缺憾乃是武功低微,不能在武林中出人头地。”
  左丘明道:“歆如、紫烟和小乙呢?”
  郑敬之道:“你放心吧,他们和你一样,只是昏睡而已。”
  左丘明道:“我求你一件事,假如你要杀死我们,千万别心软漏过了歆如,她伤心也要伤心死了。
  “你还是做点好事,让她在无知无觉中死去的好。”
  郑敬之的背部一阵悸动,他默然半晌,苦笑道:
  “左丘公子,你怎地会认为我会杀了你?”
  左丘明道:“事情已经做出来了,你还能中途收手吗?”
  郑敬之缓缓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左丘公子,我让你先醒过来,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是怎样想的。”
  左丘明没有答话,他倒是真想听听郑敬之是怎样想的,当他看到郑敬之的脸时,却又一次震惊了。
  灯下,郑敬之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年,脸上的每条皱纹都深了许多,两眼中更满是悲伤与痛悔,而那种悲伤正与他所内心的感受一样,以致令他顿起共鸣。
  左丘明心中暗思:“他在悲伤什么呢?他费尽心力,甘冒奇险,《指玄宝鉴》没拿到。
  “他该当感到的是失望、绝望,甚而恼羞成怒,乘我动弹不得之际大施酷刑逼问,或者一刀把我杀了,可为什么与我的感受一样呢?”
  郑敬之缓缓道:“左丘公子,请你务必相信,无论我怎样鬼迷心窍,利令智昏,但从头到尾我始终没有过杀害你的念头,我知道,我现今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
  左丘明谛视他良久,轻声道:“我相信。”
  郑敬之神情陡地一震,深陷进去的皱纹均似欲反弹出来,他默然半晌,喟叹道:
  “多谢,你这样说我就算是死也死得心安了,记得我小的时候,每当下了几天大雪后,我便在庭院里支起一个箩筐。
  “支撑的棍子上拴一根绳子,在箩筐下面撒几把米粒,然后自己攥着绳头躲到窗子里,静待鸟儿自投罗网。”
  这几乎是所有小孩都玩过的游戏,也是大雪时节少有的娱乐之一,左丘明不明白他何以有闲心讲起这些来了。
  郑敬之继续道:“大雪遍地,鸟儿无处觅食,见到雪地上的米粒便从空中飞扑下来,可一见到箩筐便又远远飞了开去。
  “可它终究抵抗不住米粒的诱惑,飞起跃下无数次,最终还是贪食米粒,被扣在箩筐里。
  “我那时总认为鸟儿很傻,也很蠢,其实人许多时候比鸟儿还要愚蠢。”
  左丘明道:“鸟儿是迫于生存,也谈不上蠢还是不蠢,可并没人给你设这面箩筐,你也不是得不到《指玄宝鉴》就活不下去,为什么一定要铤而走险呢?”
  郑敬之道:“生活本身就有形形色色的箩筐,种种诱惑就是那一把把撒在雪地上的米粒。
  “当我看到那本《指玄宝鉴》后,就知道自己坠入了自身欲望的陷阱,再也无力自拔。
  “就像一只饿极了的野猫对着一盘香喷喷的红烧鱼,就算明知道它有毒也会把它吞下去一样。”
  左丘明苦笑道:“就像人吃豚鱼一样,豚鱼乃剧毒之物,毒素极难清除,可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人贪得一口美味而丧身失命,至今依然有不少人不惜以身试险。”
  郑敬之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回身端过两杯酒,一杯自己喝了下去,另一杯凑到左丘明唇旁,左丘明张口一吸,将一杯酒喝得干干净净。
  郑敬之道:“左丘公子,你知道你喝下去的是什么酒吗?”
  左丘明苦笑道:“总不会是毒酒吧,我现今命悬你手,你不必多此一举。”
  郑敬之道:“你喝的酒里有解药。”
  左丘明一怔,道:“你就这么简单地放过我了?”
  郑敬之道:“一之为错,岂可再乎?其实我不过是想拿到那本《指玄宝鉴》,绝无置你们于死地的想法。
  “我原拟得手之后便即远走高飞,你醒来后纵然气愤、失望,也不会对我穷追不舍。”
  左丘明想了一下,苦笑道:“你说的没错,我会放过你的。”
  郑敬之叹道:“我现下才知道,我即便得手了,也无颜继续存活于世上,更不会逃之夭夭,因为我还是个人。”
  左丘明心头一震,忙道:“老前辈,且莫如此想,我知你也不过一时糊涂,而今说明白了,权当大梦一场,过后即忘,我保证不会再有人知道此事。”
  郑敬之道:“其实我真的难以相信,我居然会作出这种事来。
  “孰料鬼使神差的就做将出来了,真像是有人牵着你的手去做一样。
  “我这样说并不是希望你能原谅我,因为这是不可饶恕的,但我希望你能知道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哪怕我做出了这一切。”
  左丘明点了点头。
  郑敬之又道:“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伯起和龙儿、虎儿既不知情,也未参与,我知道你不会难为他们的。”
  左丘明又点了点头,服下去的解药已在慢慢起着作用,他的两手已经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了。
  郑敬之说完最后一句话,脸上蓦然一阵抽搐,嘴角沁出一缕黑血。
  左丘明闭上眼睛,心里涌起无穷的悲怆,他知道郑敬之在给自己服下解药的同时,也服下了毒酒,现今已然发作了。
  郑敬之虽因一时抵受不过诱惑而犯了错,但毕竟没有把事做绝,最后又用自己的性命来做补偿。
  “何必如此?”左丘明在心里感叹道,但也知道,除此而外,别无他法,郑敬之的自裁既是谢罪,又是一种解脱,把自己从罪孽中解脱出来。
  “老爷”。他身后那人放开手,抢过去扶住郑敬之从椅子上缓缓下滑的躯体,叫了一声。
  左丘明这才知道,一直在背后扶着自己的正是管家王鹏。
  他叹道:“王鹏,你家老爷过世了,今晚的事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讲。”
  王鹏转过身,忽然出指如电,瞬息间点住左丘明胸腹几大要穴。
  左丘明不虞有此一变,惊得瞠目结舌,身子却坐立不倒,半晌才苦笑道:
  “你家老爷是因我而死,你要为他报仇,就动手吧。”
  王鹏微笑道:“左丘盟主,他是畏罪自杀,我为他报的哪门子仇,不过若不是他帮忙,我这点本事怎能将你这武林第一人擒住?”
  左丘明恍然道:“你真是血魔教的人?”
  王鹏躬身一礼道:“启禀左丘盟主,在下乃本教湘西两分舵舵主,奉教主之命留住您的大驾。”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显然整座庄子已处于他的控制之下了。
  左丘明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暗道:“罢了,这才叫未出狼窝又入虎口,总属时乖运蹇,天数使然。
  “只是命丧此等宵小之手,委实无名。”
  忽听一人大声喝道:“王鹏,你在做甚?”
  王鹏转头一看,却是言伯起怒气冲冲,大踏步走进来,手中挺着一根哭丧棒。
  “积威之下,不免嗫嚅道:“姑老爷,你且听我说……”
  言伯起瞥眼看到软瘫在椅子上的郑敬之,不由得肝胆俱裂,喝道:
  “好贼子,胆敢弑主犯上,我活劈了你。”
  手中棍劈头盖脑打将过来。
  王鹏手中并无兵刃,只得跃开闪避,喝道:“姑老爷,老爷不是……”
  言伯起悲愤填膺,郑敬之无子,待他便如亲生儿子一样,管教虽严,爱意却重。
  言伯起也始终视郑敬之为严父,翁婿之间恩情隆笃,远非一般翁婿可比。
  而今眼见岳父尸横堂上,又亲见左丘明中了王鹏毒手,怎有心听他分说,手中哭丧棒左一棒,右一棒使得密如联珠,登即将王鹏罩于棒网之中。
  王鹏见他势若疯虎般的拼命,已自怯了三分,只得使出浑身解数,腾挪趋避,却张不开口说话了。
  斗到三十余招,言伯起陡然大喝一声:“着”。
  一棒横扫,正中王鹏软肋。王鹏“啊呀”一声,身子仿佛被斩成两截,言伯起复起一棒,正打在王鹏脑壳上,直打得他脑浆迸流,立时毙命。
  左丘明心中窃喜,却也不忍看此惨像,转过脸道:
  “言掌门,请你快去救歆如他们。”
  言伯起大惊道:“怎地,歆如他们也中了暗算了?”
  左丘明苦笑道:“我尚不免,他们能平安无事吗?”
  言伯起道:“我先解了你的穴道。我们一起去救他们。”
  左丘明道:“也好。”方欲说出自己被封穴道,忽然大声道:“小心。”
  言伯起耳听得劲风向后颈袭来,若欲闪避,则不免殃及动弹不得的左丘明,只得回棒挑去,喝道:“何人施此暗算?”
  “当”的一声,言伯起蓦感双手剧震,哭丧棒拿捏不住,脱手飞出,旋即,手上的剧震如电流般传遍周身,自顶至踵均被震得酥麻了般。
  却听一人笑道:“言伯起,你也自视太高了,要我施暗算你还差得远呢,你拾起你那根哭丧棒,本座让你十招。”
  左丘明笑道:“长白神君,你家教主尚被我打得落荒而逃,你胆子倒是不小,敢在我面前张狂。”
  来人果然是长白神君赵君侯,他先前偷袭言伯起的不过是一顶头巾,但在他内力贯注下,无异于千钧巨石,以致言伯起被震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君侯笑道:“左丘公子,就算你神勇无敌,眼下也是龙搁浅滩了。
  “我家教主有令,只要死左丘,不要活子龙,你就认命吧。”
  缓缓举起手来,向左丘明头顶拍落。
  言伯起在旁看得亡魂皆冒,有心上前拼命救护,叵耐一身内力均被震散,再也提聚不起,眼睁睁看着左丘明行将毙命于赵君侯掌下。
  蓦听得喀喇喇一声响,万堂右侧的窗子飞起,直向赵君侯打来。
  赵君侯反手一袖拂出,将窗子击落,旋即一人飞身而进,喝道:
  “赵君侯,休得肆恶,某家在此。”
  他人尚未落地,又有两人飞身抢入,一言不发,拔剑径刺。
  赵君侯心下一凛,有心要除掉左丘明,却已腾不出手来。
  他右袖一拂,挡开两剑,先入那人已抢在左丘明身前,喝道:
  “你尝尝我鲁某的铁掌。”
  一拳已如沉雷疾电般攻向赵君侯前胸。
  赵君侯见来人一是丐帮的铁丐,另两人却是武当掌教木石真人座下武当四剑之二,若论单打独打,他击败哪一个都是胜算在握,但三人围攻,自己还真有些不敌。
  当下并不接招,脚下一飘,退了开去。
  左丘明七上八下,忽死忽活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笑道:
  “鲁长老,你们来得真是时候,再迟片刻咱们可就人鬼殊途了。”
  铁丐并不追击,躬身道:“盟主,我等救驾来迟,尚望恕罪。”
  左丘明道:“快去救其他人。”
  铁丐道:“盟主放心,有人在照顾他们。”
  说话的当口,武当派两人已替左丘明解开穴道。
  他们所练内功均属道家一派,大有相通之处。是以二人一察他脉络,便知晓受封的穴道,三下两下便已解开。
  赵君侯看得骇然心惊,想上前阻拦却已不及,情知左丘明一旦脱困,自己绝非敌手,惟有逃之一途。
  然则一招不交便即遁逃却太也说不过去,一时之间竟尔怔在当地。
  左丘明一跃而起,一步步走向赵君侯,道:“你要杀我?”
  赵君侯连退了几步,面露惧色道:“不是我,是教主的意思。”
  左丘明站定道:“好,你家教主在哪里,我去找他。”
  赵君侯面色铁青,不意自己设套圈人,到头儿来却把自己套进去了,只有决死一战了。
  当下缓缓吸了口气,提运内力,不再说话。
  左丘明手向后一张,道:“剑来。”
  武当四剑中的一人上前把自己的剑递给左丘明,左丘明持剑在手,冷冷道:
  “赵长老,你要用什么兵刃,我会给你找个趁手的。”
  赵君侯傲然道:“我从不用兵刃。”
  左丘明“哼”道:“那是你找死。”
  说着话,手中剑一挺,胸中所郁积的怒火瞬时间爆发出来,上手便是一轮快剑猛攻,如同疾风暴雨相似。
  赵君侯大袖飘飘,这两只袖子便是他攻敌的兵刃,他的“流云水袖”在武林中是最为有名的。
  运使起来,攻如宝刀利剑,守如两块钢板,当真是攻守俱佳的法宝。
  然则他从未见过这等快的剑法,一招招间浑无间隙,攻的又均是最要命的部位,他看不出都是些什么招数,只得舞动双袖,将自己周身遮护得水泼不入。
  左丘明一口气攻出了三百余招,蓦然止住,退了开去。
  铁丐和武当二剑看得目眩神驰,骇然若死,武当二剑更是使剑的行家,却做梦也想不到一柄剑上能具如斯威力,若是向自己攻来,莫说化解拆招,连闪避腾挪都来不及,只有站在那里被刺成一具筛子了。
  赵君侯比他们想象的也好不了多少,虽然接下了这一轮快剑,呼吸却也屏住了,根本没有换气的时机,左丘明若再持续几十招,闷也要把他闷死了。
  他正自不解左丘明何以罢手,忽然瞥见自己一向得意的两只大袖已被刺穿了无数窟窿,心陡然间凉透了,情知左丘明是手下留情,他既然穿透了自己的防御,只消剑向前挺,每一剑均可要了自己的命。
  左丘明冷笑道:“你这两个袖子怕是不能再用了,你是要换别的兵刃,还是换一件厚实点的袍子?”
  赵君侯仰天叹道:“好,你居然破了我的流云水袖,武林第一人,的是名下无虚。”
  他干笑了几声,脸上的神情却是嗒然若丧。
  左丘明道:“赵君侯,你也曾是白道英豪,只要你答应退出血魔教,返回辽东,我也不想难为你。”
  铁丐急道:“盟主,放这老小子不得,他可是差一点就要了你的命啊。”
  赵君侯冷冷一笑道:“赵某人岂是你们说放就放,说留就留的,死则死尔,我自己作主。”
  双袖一甩,缠上脖颈,用力一绞,硬生生把自己绞死了。
  左丘明摇了摇头道:“他倒是煮熟的鸭子,身烂嘴硬。”
  铁丐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查看了他的脉门,自言自语道:
  “血魔教诡计多端,可别跟咱们玩上一手诈死。”
  左丘明笑了笑,回身对武当二剑拱手道:“多谢两位道长援手,只是你们一直跟着我吗?”
  一人笑道:“盟主,是掌教真人命我们四人随同鲁长老跟在盟主后面,好做个策应。”
  左丘明道:“然则少林的罗汉僧也来了?”
  那人道:“没有,方丈大师确是要派一百零八位罗汉僧,可鲁长老说人多了怕被盟主发觉,便只有我们五人跟来了。”
  铁丐笑道:“乖乖的,他倒痛快,说死就死了。我还想在他脸上痛擂上几拳,把他打成烂柿子呢。”
  左丘明忽然道:“言掌门,你怎么了?”
  他一直忙于应敌,此时才发现言伯起始终僵立不动,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他虽然练的是僵尸功,这会看上去倒真成了一具僵尸了。
  左丘明近前搭住他脉门,诧异道:“咦,言掌门怎地会忽然死了呢?”
  铁丐也是大奇,近前来察看一番,言伯起竟真的是被赵君侯一掷之力活生生震死了。
  搔头道:“言掌门的武功虽差了点,可也不至于一下子被震死呀?”
  左丘明叹道:“赵君侯的流云水袖委实了得,言掌门为救我而丢了性命,我总算是为他报了仇了。”
  说罢,将言伯起缓缓放倒,放到自己先前躺的木床上。
  昏黄的烛光下,多了四具尸体,左丘明巡视一周,心里说不出是喜是忧,这一夜变故迭生,自己又几度生死,而今思来,已恍若隔世。
  冰歆如、慕紫烟和徐小乙兀自在昏睡中,由武当四剑中的另两剑守护着,四处或立、或卧着被铁丐和武当四剑点穴制住的庄众。
  铁丐道:“这些人怎么办?”
  左丘明道:“解开他们穴道,放他们去吧。”
  铁丐恨恨道:“所幸你们无事,不然的话,把他们脑袋一个个摘下来当球踢了。”
  左丘明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言龙、言虎怎地没看到?”
  铁丐笑道:“被我制住了昏睡穴,还在屋里大睡呢。
  “盟主,他们这家人是怎么搞的,先是那小妖女没缘没故地要害你,随后这老头子又害失心疯了,我原以为他们一家没一个是好人,可言伯起却又挺身替你解围,真叫人想不明白。”
  左丘明心中一痛,酸楚之意充溢胸臆,他原非容易轻信别人的人,对郑敬之一家,他最开始便有戒备之心,直到郑敬之和言伯起不惜为他毁家纾难,他才解除了戒心。
  并在心里认定郑敬之和言伯起是真心朋友。
  而他的交友原则是不轻易订交,然则交分一定,则死生祸福不少变。
  他默然有顷,低声道:“这件事你们不可再让别人知道,若是歆如知道了,她定会伤心死的。”
  铁丐五人肃然道:“一定。”
  铁丐又笑道:“那小妖女害你的事我告诉了帮主,帮主就对郑家放不下心了,又见你整日价和他们在一起,情知劝你也是无用,只得派我们在后面尾随着。”
  左丘明喟然叹道:“是啊,那时无论谁说郑老爷子有害我之意,我也不会相信。
  “况且那时他也真无此意,他起了歹意是在看到《指玄宝鉴》时起,都是那劳什子害的。”
  言下大是恨恨难平,对郑敬之却是倍感痛惜。
  左丘明找来郑敬之给他喝的那瓶酒,确认无毒后,才把冰歆如三人弄醒,给他们每人一杯酒。
  徐小乙笑道:“公子,咱们昨天喝的也不多呀,我怎地醉成这样?你这是醒酒汤吧?”
  慕紫烟见屋中多出铁丐和武当四剑,已知事情有变,再默察体内情形,问道:
  “是血魔教?”
  左丘明点了点头,喂她把酒喝下,冰歆如喝下酒后,急忙问道:
  “那爷爷和言伯伯他们呢?”
  左丘明道:“他们在外面,你一会就能看到他们了。”
  约一盏茶的光景,三人才行动如初。
  左丘明把那些被擒的教众解开穴道后放走了,王鹏和赵君侯的尸体也让他们带回去了。
  言龙、言虎一得自由,又见到外公和父亲的尸首,便呼天抢地大哭起来,冰歆如听到哭声,已知端的,循声赶至,便也痛哭起来。
  慕紫烟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昨晚还都好好的,一觉醒来怎么就这样了呢?”
  左丘明叹道:“今日不知明日事,天下的事都是这样。”
  慕紫烟和徐小乙劝住冰歆如和言龙、言虎两兄弟,两人也对着郑敬之和言伯起的尸体拜了几拜,眼中也不由得滴下泪来。
  左丘明退出来,对铁丐道:“这左近能调集到哪些门派的人手?”
  铁丐道:“盟主需要人手?”
  左丘明道:“赵君侯死了,血魔教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可能要拼死报复。”
  铁丐道:“我马上出去联络,敝帮的人手大都在几十里外,那是一呼即至,其他门派就得费些时日了。”
  左丘明道:“费些时日倒不打紧,我只是预感到不久就会有一场大会战。”
  铁丐听了,喜动颜色,乐滋滋地出庄去了。
  武当四剑之首玄阳子道:“盟主,他们真会全力反扑吗?”
  左丘明道:“怕是这样吧,尊师是回武当山了吗?”
  武当四剑的老二丹阳子笑道:“没有,家师和丐帮帮主都在后面几十里外,家师言道:
  “血魔教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就是盟主和慕姑娘了,即便不在路途上拦截,也一定会对太武山庄重兵围攻,是以家师和张帮主只和盟主隔了半日路程。”
  左丘明大惊道:“你是说他们一直在后面保护我?”
  玄阳子笑道:“二弟就是多话,本来这事是不让盟主知道的。”
  丹阳子道:“明日师傅和张帮主赶上来,能瞒得过盟主吗?”
  正说着,忽见远处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如同一根直竖竖的火柱,柱头浓烟滚滚。
  玄阳子失声道:“不好,是衡山派?”
  左丘明皱眉道:“衡山派?他们怎会在这里?”
  玄阳子道:“一定是他们从少林寺返回,被血魔教围住了,力所不敌,便放火求救。”
  丹阳子沉吟道:“不会又是血魔教玩的鬼把戏吧?只有他们知道咱们在这里,或许是设好了圈套引我们入伏。”
  玄阳子道:“这倒也有可能,不过信号是衡山派发出的,这一点不会错。”
  左丘明道:“衡山派这次上少林的有四五十人吧?”
  丹阳子道:“是五十四人,可说是衡山派精华所萃了,遮莫是有人落了单,被血魔教困住了?”
  左丘明道:“血魔教一定是冲我来的,半路不知怎地和衡山派撞上了,两方便斗了起来。不管究竟是什么样,不能坐视不救。”
  玄阳子道:“盟主,天快亮了,还是等鲁长老和我师傅他们上来再去吧。”
  左丘明道:“救人如救火,岂能等待?烦请几位牵出马来,备好鞍,咱们马上就出发。”
  丹阳子急道:“可是盟主,我总觉得这是他们又为你设的一个圈套。”
  左丘明道:“很有可能,不过管不了这么多了,是圈套也得穿上一穿,且看是鱼死还是网破。”
  说完,转身进屋,对几人把事情说了。
  慕紫烟指了指悲泣的不成样子的言龙、言虎,悄声道:“他们怎么办?”
  左丘明道:“两位言兄就先留在这里,后面还有人上来,他们会帮助料理好两位前辈的丧事的。”
  冰歆如含泪道:“那我也留在这里陪大哥和二哥。”
  左丘明叹道:“你若留在这里,两位言兄怕就有危险了。”
  冰歆如想了想,点了点头。
  八个人骑上马一同向火光突起处疾驰而去,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弯清冷的月亮挂在半天上。
  八匹马急促的蹄声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响亮,与远处的火光遥相呼应。
  左丘明一马当先,他似乎已能嗅到从远处随风吹过来的血腥。
  行不多远,那道火光已然熄灭,八人心中均是一凛,左丘明沉声道:
  “衡山派怎地会这么快就完了?”
  慕紫烟忽然想起一事,面现惧色道:“他们别是遇到死士了?”
  提到死士,八个人均心中发毛,玄阳子恨恨道:
  “血魔教这些死士近日来已屠灭了好几个门派,不意衡山派又遭此厄。”
  左丘明以鞭打马,道:“若是有死士出现,更应出手歼灭,绝不能容留他们在世上肆意害人。”
  八匹马加快速度,如旋风般席卷而去,蓦见远处又是一道火光冲天,正是先前熄灭之地。
  冲过两道山梁,便见一片开阔地上那道火柱正在中央燃烧,周遭有百多人正在酣战,兵刃撞击之声如铁锅爆豆一般,不时传来人受伤倒地的惨叫。
  左丘明道:“四位道长,烦劳看护住歆如和小乙。”
  说罢,和慕紫烟并骑连辔冲了下来。
  临到近前,便看到衡山派东倒竖卧了一片,余下十几人兀自苦苦撑持,而外围正是三十几名死士在围攻。
  以真实功力而言,衡山派的好手并不输于死士,况且人数上又占了上风,然则交起手来却是一败涂地,五十余人陷身阵内,便如进到了一具巨大的搅肉机里,一个个便搅成碎片。
  这余下的十几人也是浑身浴血,筋疲力涸,眼见不消几个回合,便要尽数葬身荒野了。
  左丘明和慕紫烟相视一眼,从马上跃下,分左右从外围攻入。
  死士们正攻得兴起,收不住手,虽知有人来到,亦未着在意里,兀自猛攻不已。
  霎时间左丘、慕二人手起剑落,已料理了四人,身形游走,片刻间又是四人丧命。
  这等在别人背后出手的事本来是他们宁死也不愿为的,然则对付死士,二人却毫无歉疚之意。
  忽然一阵尖厉的哨声响起,那些死士蓦地罢手不斗,齐地向一侧退去,圈子中苦苦撑持的人得见大援,一口气松将下来,尽皆周身酸软,委顿于地。
  手中的兵刃也劈里啪啦掉落一地,一人微声笑道:“盟主,你们可来了。”
  说话之人乃是衡山派掌门周希夷。眼见四周躺满了弟子门人,不由得双目含泪,悲愤欲死。
  左丘、慕二人偷袭得手,却也不敢放胆追击,虽然并未在死士手下吃过大亏,对死士的畏惧却远甚于面对血魔,而躺倒在地的衡山派人死活不详,亟需救护,也实在无暇追奔逐北。
  武当四剑卫护冰歆如二人下来,不待人下令,立即下马检视伤者,从行囊中取出金创药,为伤者敷上。
  而先前倒地的那些人却已残肢断臂,身首分离,早已毙命多时了。
  一片青翠的草地上俨然成了修罗场。
  火光映照下,每人脸上均露出畏惧之色,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这种杀戮手段的畏惧。
  左丘明亲自为周希夷包好伤,见他身上所中不过是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不过这些存活下来的人尽皆内力耗竭,绝无再战之能,若欲将养好也得十天半月的,而身处群敌环伺之中,能否全身而退殊无把握。
  死士退出几十丈外便即停住,显是在等待指令,而那阵尖厉的哨声响过后,却再无动静。
  左丘明早已瞧见四周草丛中隐隐有亮光,必是刀剑之属的反光,心中一沉,知道确是落入了血魔教设好的埋伏圈中了,而这些死士围攻衡山派不过是钓饵而已。
  他提气喝道:“血魔教哪位高人在此主持,请出来说话。”
  十几丈外一棵大树上跳下一人,施施然走过来,笑道:
  “左丘公子,好胆色,成某佩服。”
  左丘明见是成子杰现身,倒抽了口冷气。他原以为是血魔教一两个分舵在此设伏,不意竟是成子杰亲自主持,然则必是调集了血魔教的精兵猛将,将这地方围得铁桶一般了。
  想明白此节,心中倒也不惧,笑道:“好说,在下的胆子从来就不小,只是若想倚仗人多困住在下,怕也不易。”
  成子杰笑道:“若想困住你和慕少宫主,委实不易。不过若想困住衡山这些大侠们,就不必费力了。
  “即便是留下武当剑四位剑客,或是留下冰姑娘和那位神偷,也无需费多少力。”
  慕紫烟怒道:“卑鄙下流。”
  成子杰冷笑道:“武林中人论的是胜负生死,何必论道德。
  “左丘公子荣登盟主宝座,难道是因他德比孔颜吗?”
  左丘明叹道:“成大侠,二十年前您游侠中原,解忧排难,除恶安良,英风侠烈至今犹人人饱闻而乐道,为人如此,夫复何求?
  “何期前辈一朝陷身泥沼,愈陷愈深,竟致自拔不得,难道前辈就甘于从逆到底不成?”
  成子杰默然,眼光闪烁不定,显是被这一席话深深打动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左丘明又道:“武林中人不似儒学经义家们那般讲论道德,然而争胜负,决生死所为何来,为的还不是一个‘侠’字,难道前辈就愿意看到一个弱肉强食、毫无正义、一教独尊、群雄雌伏的武林吗?”
  成子杰苦笑道:“这些道理我二十年前就懂了,可是我明白这些道理却比你要艰难的多。
  “都是通过一拳一脚打将出来的,从根本上说还是弱肉强食。
  “即便孔老夫子复生,想要号令一门一派都不可能,遑言号令天下了。”
  慕紫烟气道:“他这人入魔已深,你和他说什么,他总是春风不入驴耳,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两侧草丛里蓦然一声暴喝:“大胆”。随即站起几十人来,手执各种兵器。
  成子杰在血魔教中的地位尊崇无比,即令血魔教主柳三鸣也是“成兄”不离口,礼敬三分。
  是以一听有人如此出言不逊,登即便忍耐不住,现出身形来。
  成子杰把手一挥,止住部下,笑道:“左丘公子,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你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情愿做一罪人,也不愿做朝三暮四、反复无常的小人。”
  左丘明苦笑道:“看来你我只有兵戎相见了,也罢,能和我所敬畏的人一决生死也是人生难得之奇遇。”
  成子杰摇头道:“你错了,我既不会和你拳脚兵刃上争一日之长,因为我早已败过,更不会和你拼命,我今日只能和你玩一手人海战术,车轮大战了。”
  慕紫烟不屑道:“人多就一定能胜吗?”
  成子杰哂然笑道:“胜是不能,却能把你们拖死、累死。
  “你们能战的不过六人,我这方却是一千多人,这一千多人便是排成队任你们杀,也得累你们个半死。
  “更别说他们也都不是吃素的,左丘公子,你适才好意劝我,我虽然不能听你的劝,却也感你一片血诚。
  “老实说放你走路是不可能了,这里不是华容道,我亦非关公,你是个明白人,打下去无非是死路一条。
  “依我劝你还是放下剑,随我回教中,我以颈上人头担保你们的安全,待江湖底定后,就任你们自在逍遥。”
  左丘明笑道:“你说的没错,可死真的很吓人吗?我今天死了,再过三四十年你们也是一样,一丘黄土,冷月残照,就算你们图谋成功,又能坐享几年?”
  成子杰道:“能坐享一天也是好的,若都像你那样想,人活着还有何意趣,既然到头来都一样,全都横刀抹脖子算了。”
  左丘明一边说话,一边暗运功力查察周遭情形。
  开始时他是想过凭藉自己和慕紫烟二人联手之力,杀开一条血路,溃围而出,然则衡山派的人却是无法带出,若任他们落入死士手中,必会被斩成肉酱无疑,自己做了盟主,若是丢下部下自己去逃生,这盟主也未免忒煞无名。
  而他运功查察中,周遭尽皆是人的呼吸声,人数众多是铁定无疑了,究竟是一千还是八百无法知晓,但在这平地之中,无险可据,四面受敌,正是多人野战的好所在。
  自己这八人真要变成惊涛骇浪中的破木船了。
  成子杰见他沉吟不语,笑道:“左丘公子,想好了没有?你是不是盼着有人来救你?
  “告诉你吧,要来救你的人是有,可惜他们现今也怕是自身难保,苦等着你去救他们呢?”
  左丘明心下一凛,他确是要固守待援,既然木石真人和张金贵在几十里外,自己只消支撑一两个时辰,外援一到,纵然不胜,逃出重围总是能做到的。
  “听成子杰如此说,心内全凉了,恍然明白这又是一条连环计,先用衡山派引自己入伏,然后又在另一处设伏袭击木石他们,使两处隔绝不能相救。
  他定下心神,蓦地跃起,喝道:“我先留下你再说。”
  成子杰早已有备,见他身形甫动已然退后,同时几十枚弩箭齐地向他射来。
  左丘明挥剑弹落,这些弩箭虽然伤他不得,却也阻遏了他的去势,待他落地时,成子杰已退出二十丈开外,中间隔着三堵人墙。
  左丘明本拟缠住成子杰便可令对方群龙无首,阵脚自乱,若能将之擒住,更可胁迫对方答城下之盟,叵耐一着不成,先手尽失,已陷于被动挨打之境地。
  他在心里叹道:“此天欲绝我,非战之罪也。”
  只得拉着慕紫烟,向后退至衡山派众人身前。
  徐小乙嚷道:“公子,赶紧布阵吧。”
  左丘明苦笑道:“人家几百人横冲过来,什么阵法也是无用。”
  玄阳子道:“盟主,为今之计只有你和慕姑娘杀出重围搬请救兵了,我们几人在此固守。”
  周希夷喘了口气道:“盟主,是我等害了你。”
  左丘明笑道:“没有你们,他们也会想出别的法子诱我来此,阴谋诡计他们从来就不缺。
  “至于说救兵,怕真如他们所说。也如我们一样成了困兵了,况且即便真有救兵,那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找个借口逃生,但逃是不必想了。”
  成子杰在远处大声道:“左丘公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跟我回去还是甘于毙命此处?”
  左丘明道:“放马过来吧,我倒要看看你们都有什么歹毒的手段?”
  成子杰冷冷一笑,从怀中摸出一面令旗,向下一挥,登时近百枚弩箭向左丘明等人射来,箭手们放射完即蹲下,身后又是一轮激射,射毕身后又是一轮。
  左丘明、慕紫烟和武当四剑站成一圈,挥舞长剑,将密集如猥的箭枝拨落。
  左丘明心中一寒,情知对方射这些箭不过是欲消耗些他们的内力,但到了最后,这些不起眼的箭便枝枝都可夺人之命了。
  三轮箭甫过,又是三轮,周而复始,每人射出了八枝箭,左丘明六人也就拨落了两千多枝,箭矢跌落地上,围成一个圈子,几已没膝。
  左丘明和慕紫烟双手合握内力合一,还不觉怎样,武当四剑却已臂酸手软,几欲握剑不住。
  成子杰在远处大笑道:“左丘公子,味道如何?这不过是个开场,好戏在后头呢,我保管你们到了最后,连只鸟都斗不过。”
  左丘明情知如此下去绝无幸理。然除此之外,又别无一策。
  衡山掌门周希夷道:“盟主,你不要再管我们了,都死在一处何益之有,你们快冲出去吧,回头再为我们报仇。”
  说着拾起地上的一柄剑,向自己胸口插了下去。
  左丘明反手一剑轻点,把剑打落,沉声道:“周掌门,你这样做就太拙了,他们既然百计诱我入伏,岂能让我轻易脱身而去。
  “你也毋庸气馁,未必没有扳转局面的余地,且看他们下一步又当如何。”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轮劲弩袭来,却是一轮火箭。
  左丘明和慕紫烟双剑舞动,接下了大部分的火箭,武当四剑内力衰竭,遮护的范围便小,漏过了几枝火箭,还是徐小乙在内圈舞动单刀,将之击落。
  然则这些火箭一落地,便将先前落地的箭杆燃着,发出一股刺鼻的焦油气,原来这些箭俱是事先用桐油浸泡过的,一遇火燃,便烧得毕剥作响,好不猛烈。
  左丘明心中陡地想起一事,叫道:“不好,他们下一步一定是向我们喷油,我们困在火里,若是身上浇满了油,非个个成烧猪烤羊不可。”
  血魔教中人倒也真听话,四周登即竖起四部水龙,里面满储桐油,便欲向火中发射。
  闻此言,观此景,众人俱都呆了,其实周遭均是烈火,蔓延极广,若欲向外冲出而不被火焰波及绝无可能,可呆在火圈内亦无可幸免,一俟桐油喷出,火势便会连成一片,油助火势,不要说烧,便是薰也要把人熏死了。
  慕紫烟急问道:“怎么办?”
  左丘明道:“你助我一臂之力。”
  慕紫烟依言双手贴在他后背上,传输内力过去,左丘明左手轻扬,右手猛推,前面火墙猝遭大力所袭,便如一道骇浪般推移过去。
  正面那部水龙刚放出桐油,火势已然袭至,油与火空中相遇,轰的一声暴燃起来,火势循油的方向疾进,径燃至油囊中,霎时间天崩地坼般一声巨响。
  水龙附近的人尽被气浪掀至空中,油星四溅,这一面几十名弓箭手均遭池鱼之殃,一个个身上火起,机敏些的倒地疾滚,胆子小的,反应慢的只吓得哭爹喊娘,乱成一片。
  另三部水龙见此一变,均骇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将水龙收起,不敢再施放桐油。
  徐小乙跳着脚,拍着手道:
  “好。让他们浇油放火,也让他们尝尝烈火焚身的滋味。”
  武当四剑和衡山派中人也看得惊心动魄,挢舌不下,不意一掌之威能至如是境地,直感匪夷所思。
  左丘明一招奏功,再不迟疑,呼呼连发几掌,将四周的火墙尽数推移过去。
  四周伏于草丛的血魔教众齐发一声喊,向后狼狈逃窜,前拥后挤,相互践踏,然则人行不及火速快,有不少人还是被火势烧着,旋即,三部水龙遇火燃着,猝然炸裂开来,又有几十人葬身火海中。
  奔走声、喝止声、哭天喊地惨叫哀嚎声连成一片。
  左丘明等人目睹这百多人在火中哭喊奔跑求生,心下均是不忍。同时想到:
  倘若不是占得先机,先发制人,自己等人怕是比这些人还要惨吧,思之悸然。
  左丘明低声喝道:“大家快一些,咱们退到山上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武当四剑每人挟上两名伤者,徐小乙和冰歆如也各背负一人,左丘明亲自背上周希夷,慕紫烟却是趁乱将散走各处的八匹马牵至一处,八辔并握,抢先向山上退去,她倒并非爱马如命,而是心中另有计较:
  一旦有可能打开一个缺口,这八匹马便可负载冰歆如、徐小乙和衡山派中人远去,至于自己和左丘明、武当四剑,绝非这些人所能困得住的。
  刚到山腰,一轮弩箭射将下来,左丘明和慕紫烟挥剑荡开,再向上行守住山隘的人却已被左丘明凛凛神威骇破了胆,惟恐他再如法炮制,给自己来个火烧七军,不约而同向两边散去,但畏于严法,不敢远遁,只在几十丈外观望。
  左丘明原以为又是一场惨烈大战,不意竟尔兵不血刃占住了山口,心中大喜,将背负的伤者放置树木下,环顾四周,寻找险要可守之地。
  慕紫烟低声道:“这里可都是树木,他们若再放火,可不好应付。”
  左丘明笑道:“放心吧,他们下辈子也不敢再对我玩火了。”
  慕紫烟笑道:“都说血魔掌如何厉害,咱们也见识过了,也不过如此,比你适才这几下火魔掌可差得远了。
  “柳三鸣人称血魔,以后人们也该称你火魔了。”
  左丘明斥道:“胡说八道,我若是火魔,其中的一半是你。”
  徐小乙笑道:“公子,你以后再和血魔动手时,先燃上一堆火,且看是他的血魔掌厉害还是你的火魔掌厉害。”
  冰歆如也笑道:“这法子倒是使得。”
  武当四剑看着左丘明,均露出无限景仰之色,他们以前一直不解师尊缘何推崇清风绝学,因为武当才是道学之祖庭,便如禅学中的少林寺一样,而今也不由得和师傅一样,恨不能改投清风山为徒了。
  周希夷笑道:“盟主具如此神威,却一直韬光养晦,不令外人得知。
  “若非一战,我等万万想象不到,世间会有这等神奇的武功。”
  左丘明心中暗道:“我刚出道时,充其量也不过是二流稍强,一流最末,有甚光可韬,又有何晦可养。
  “武功得至今日这般境界,端赖与紫烟双修所得,况且凭我一人之力,怎能有如此神通。”
  他一边想着,一边选好一处易守难攻的山坡,将衡山派中人又搬移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冰歆如忽然想起一事,道:“周掌门,你们渴不渴?饿不饿?”
  周希夷咽了两口干唾,难为情道:“姑娘这一说,倒是有点,不过我等还忍得住。”
  冰歆如笑道:“何必要忍,小乙,快把干粮和水拿出来。”
  小乙搔了搔头道:“干粮是有,水却没有。”
  冰歆如讶然道:“我不是叫你备好清水的吗?”
  徐小乙又搔了搔头,嗫嚅道:“可我都装了酒了,我是想清水哪都能找到,酒却是不好买。”
  众人都笑了,左丘明道:“小乙,我看你这鬼手神偷的大号快要改成醉仙不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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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8 18:34: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翻手为两覆手云
  周希夷笑道:“有酒更好。”说着已不觉食指大动,馋涎欲滴了。
  左丘明叹道:“看来小乙的知己倒是不少啊。”
  徐小乙从背负的行囊中取出两大壶酒,一些干粮,熟肉之属,分给衡山派中人。
  衡山派门规峻严,虽在难中,长幼尊卑之礼丝毫不乱,依序坐好,直待周希夷开口喝酒吃肉,众人方始逐一用食。
  武当四剑却一直在监视血魔教的动向,见山脚下乱了近半个时辰,方始渐渐平息,各处火光熄灭,此时才发现,天光已然大亮。
  冰歆如也站起身,向山下观望,悄声道:“咱们不如向来路退,他们未必挡得住。”
  慕紫烟道:“这是个好法子,我看他们的人手基本都在山下,山后不会有多少人,在山道上,他们人多也占不了便宜,你在前面冲,我来殿后。”
  左丘明沉吟道:“即便冲得过,却也甩不脱他们,若是退回去,恐怕连言氏兄弟也要牵扯进来了。”
  慕紫烟皱眉道:“那可怎么办?难不成硬着头皮去撞他们的铁壁?”
  左丘明道:“先和他们耗上一阵再说,他们受此重创,锐气全失,未必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咱们而今又占了地利,对耗下去对他们也无甚好处。”
  山脚下人头攒动,渐渐向山下逼近过来,显是要发动第二次围攻,走在最前面的,便是二十八名死士。
  左丘明正目视来敌,筹思方略,忽听站在山坡顶端的丹阳子大声道:
  “盟主,快来看。”
  他几步跃上坡顶,顺其手势一看,远处十几里外有几处火光映天,目测算去,正是来此的路途上。
  丹阳子怯生生地道:“盟主,不会是我师傅他们吧?”
  左丘明叹道:“怕就是他们吧,不过你也不必多虑,令师和张帮主在一处,丐帮精锐也尽在其中,我们这几个人血魔教尚且吞不下,他们去寻令师的晦气也不过是自讨没趣。”
  话是如此说,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如同坠了一块石头,他最怕的是那一方是血魔柳三鸣亲自布局,木石和张金贵只怕要有苦头吃了。
  周希夷等用过酒肉,身上觉得有了气力,站起来道:
  “盟主,我等体力已复,咱们冲杀过去吧,若与木石真人他们合为一处,也就不怕这些兔崽子们了。”
  左丘明微笑道:“周掌门,你们恢复功力至少也要十天以上,这期间万不可妄动真力,这些魔崽子们由我等来收拾尽够了。”
  血魔教中人缓缓逼至半山腰,便停住脚步,漫山遍野弥望一片,粗略算来依然有五六百人之众。
  成子杰越众而出,笑道:“左丘公子好手段,这第一回合算你赢了,可惜咱们今日较的是生死,不是胜负。”
  左丘明走下山坡,笑道:“成长老,你没见过螳螂捕蝉吗?小心背后的黄雀。”
  成子杰冷笑道:“黄雀?黑雀你们也等不到了?”
  却不由自主地向后看去,只看了一眼,眼睛却看直了。
  便在适才激战过的焦土上,像从地理钻出来似的多了一百余人,为首的乃是少林寺达摩堂首座智闲大师和丐帮九代长老铁丐,二人身后乃是一色的年青精壮僧人,灰布衲衣,水磨禅杖,正是少林寺威镇天下的一百零八位罗汉僧。
  玄阳子见了,疾声大呼:“智闲大师,我等在这里,盟主也在这儿。”
  徐小乙怕他们听不到,灵机一动,从行囊中取出一面盟主大旗来,爬到一棵大树上,把旗帜系在两根枝干上。
  山下登时欢声如沸,一百零八位罗汉僧快步向山上行来,铁丐更是急不可耐,运起轻功,疾驰上山。
  成子杰万没料到会有此一枝奇兵,自己一方人数虽然占优,但一般教众绝非少林罗汉僧之敌手,纵然以五打一也是有败无胜,而自己训练出的死士每次遇到左丘明都是全军覆灭。
  倘若这二十八名死士再折在这里,自己十余年心血可就十成去了五六成了,言念及此,他手中令旗一挥,血魔教众登即向一面集结,而舍却包围之势。
  左丘明低声道:“他们要逃。”
  慕紫烟随即道:“留住他。”
  左丘明会意一笑,他心中想的也正是要截住成子杰,至于死士,留给一百零八位罗汉僧的大罗汉阵,最稳惬不过了。
  二人同时跃起,向成子杰扑过来,成子杰反身退入人群中,他并非怕死规避,而是深知自己为一军主帅,责任重大,若是被缠住了脱不开身,这五六百名教众可就如一盘散沙了。
  四名死士横身遮护,其余死士也是长剑齐举,向二人攻至。
  二人身在半空,蓦然于空中毫无借力之处凌空翻折,已然跃过死士头顶,头下脚上撞入人丛中来。
  血魔教众齐声呼叱,叵耐相互之间太过拥挤,刀剑无法展开。
  二人快落地时,身子轻轻一翻,稳稳落至人群中。
  这些教众都是被他吓破了胆的,一见他落到自己身旁,全然忘了该出拳脚对付,大发一声喊,没命价向四处奔逃,登时撞动阵脚,外围的人被里面人所冲撞,不由自主地也奔逃起来,霎时间五六百名精锐教众便成了四散逃命的败兵。
  铁丐一路冲杀上来,先前还有人出手阻拦,孰料突然之间人如潮水般涌下山来,人人都跟没头苍蝇般乱行乱撞,这股人流险些也将他裹挟下山。
  教众们逃到山下,恰与少林罗汉僧撞个正着。这些罗汉僧虽然心地慈善,但也受够了血魔教的气,早就蓄积了一肚子的邪火,此刻迸发出来,当真是一棍一个,棍下无情。
  这些教众便如流水一般,一遇阻遏,便自然向两旁散去。
  罗汉僧们料理了一百多人,复见这些人斗志全无,纵有兵刃也不知拔出来应敌,只是一味地逃命,心下一软,不再追击,又快步赶到山上来。
  众人散尽,成子杰却痴立当场,呆若木鸡。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令行禁止,久经训练的教众竟尔会一触即溃。
  只有二十八名死士兀自守护在他身边。
  罗汉僧们不待吩咐,登时法成大阵,将成子杰和死士围在垓心。
  这座罗汉大阵乃少林镇寺之宝,号称创阵以来从无人能生出此阵者,然则真正的绝顶高手绝不致笨到让这一百零八人围住。
  是以这座武林第一阵用来对付绝顶高手则嫌不足,用来对付一二流高手则有余,而用来多人野战则可谓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法宝了。
  左丘明面带诧色,拱手道:“大师,您怎会带罗汉僧到此?”
  智闲笑道:“好教盟主得知,你和木石真人一走,敝寺方丈师兄就派我率罗汉僧下山跟随,料这些魔崽子们不会善罢甘休。”
  铁丐笑道:“我正出去四处联络,没想到竟和这老和尚撞上了,见这里火光四起,便一起过来了,可是盟主又怎会在这里?”
  左丘明道:“无非是他们玩的诡计罢了,大师,您和成长老是故人,他和这些死士就交给您处理了。
  “前面好像还有人被围,我和鲁长老前去瞧瞧,您解决了这些人后,便赶过去会合。”
  智闲合什应喏,目视困在阵中的成子杰,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左丘明和铁丐,武当四剑等乘上八匹马,又向远处火起处赶去,武当四剑让出一匹马来给铁丐乘坐,两人合乘一匹。
  铁丐怒道:“这些魔崽子们是不是活腻了,咱们寻他们还寻不着,他们倒送上门来了。”
  左丘明道:“这些人散开时并没甚骇人之处,但一集结一处,也不容小觑。我们今日险些就中了他们毒手。”
  铁丐道:“盟主,你为什么不亲手料理了成子杰,智闲老和尚和他可是交情匪浅,可莫假公济私,把他放了。”
  左丘明笑道:“成子杰反目成仇,率人险些把少林寺平了,智闲大师未必会和他论甚昔日交情,我把他交给智闲大师,正是送个顺水人情。”
  八匹马驰上官道:“去势愈疾,在马上已然看不到远处的火光了,却能隐隐听到呐喊厮杀声。
  约有顿饭工夫,八人已然驰至,但见一块平地上,也聚集着一千多人,与成子杰围攻他们差相仿佛,只是圈里的人却多了许多,着丐帮服饰的约有八十余人,而武当派的也有四五十人。
  丐帮中人布了一阵莲花大阵,往来游走不停,武当派则是两座小巧的真武七截阵,三阵鼎立,互为犄角,倒也守得严实。
  血魔教众排成四个方阵,人人左手持盾,右手持刀或剑,虽无重铠,亦无战马,气势却与官军无殊。
  在一处略高的山坡上,手持令旗指挥作战的正是血魔柳三鸣。
  他将丐帮和武当围起来也有两个时辰了,虽发动了几次攻击,却遭到两派人的殊死反击,双方死伤相当,而急切之间却攻不进去,更不能将两派隔离开来,分而歼之。
  他原拟先以主力一口吞掉丐帮和武当,然后移师与成子杰会合,再将左丘明等人消灭。
  下一步便可以全力灭除少林了,此三派一除,其他门派除束手臣服外,只有自蹈覆亡之辙了。
  至于成子杰那一方,他很放心,以一千人围八个人,即使没有成子杰的武功智谋,也是稳操胜券的,即便一时难以得手,困住他们是没有问题的。
  是以,他突然见到左丘明等人安然无恙地到来,心头狂震,怎地也揣摩不出究竟出了什么事,令这八人脱围而出,难道根本没将这八人诱入伏中?
  霎时间,他心里转过无数念头,虽然多了这几人不会对战局有太大影响,心里却罩上一层不祥的阴影。
  成子杰追随他二十年,素来是他的左右手,可以说血魔教得有今日之规模,成子杰居功甚伟,而且二十年来,成子杰做事从没令他失望过,他此次才将此重任交付于成子杰。
  成子杰缘何会失了手,没将左丘明等困住?
  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方木石和张金贵等望见,也是大为愕然。
  他们正是看到火光突起,赶去救援,途中与血魔教遭遇,双方接仗之下,均是奋力死战,血魔教众武功虽然不太高,却得力于战阵坚固,每人均可相互策应。
  而两派人士便不免四处受敌了,在人数上也是相差太过悬殊,若是死拼到底,至多杀掉对方一半,自方这一方可就片甲不存了。
  木石当机立断:
  就地立阵。
  三座阵立好,虽仍有死伤,但马上就会有人接续上,这两种阵法是两派武功精华之所萃,其间阴阳开阖,纵横变化,委实有神鬼莫测之威。
  血魔教攻了数次,死伤惨重,均被反弹了回来,一时之间也不敢贸然强攻。
  开战之初,柳三鸣便明言左丘明等人已入其彀中,非死即遭擒。
  木石和张金贵对他的话也深信不疑,二人略加思忖已然明了柳三鸣的计谋,他用一条鱼饵居然钓到了两条大鱼,心机之深,筹划之神可谓举世无匹了。
  然则虽心急如焚,叵耐自身尚且难保,欲冲过去救援就只能是空想了。
  两派人士均抱定一个信念:
  多坚持一阵,多杀伤几个敌人,已无暇计及生还与否的事了。
  左丘明等直入阵中,血魔教众未得号令,并不出手阻拦。
  柳三鸣见他入阵,心下窃喜,暗道:“此子武功虽高,还是太嫩。
  “哪有自己伸着脑袋往口袋里钻的道理。”
  如此一想,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认定左丘明等人不知何故,躲过了伏击,不过,在这里也是一样。
  至于成子杰,料理完那面的事,自会赶来会合,言念及此,心中笃定,捻髯微笑不语。
  张金贵讶然道:“盟主,你们不是被困住了吗?”
  铁丐大声道:“这些魔崽子,想围咱们盟主,那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
  “盟主刚刚把他们都料理了,又来招呼这些不要命的来了。”
  此言一出,群情耸动,人人脸上均是错愕狐疑之色,既感震惊,又不敢相信。
  张金贵也是不信道:“兄弟,你是说盟主把他们全杀了?”
  铁丐道:“杀是杀了一些,可那些魔崽子跑的太快,追都追不上,有一大半逃了。”
  又高声对柳三鸣道:“血魔,你的轻功也不怎么样啊,你的手下可是个个轻功了得,逃起命来比兔子还快,佩服,佩服。”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柳三鸣怒叱道:“胡说八道。”
  心下却一笑置之,认定铁丐不过是虚言粉饰,欲扰乱他的军心,不过脸上却也没来由地一红,感觉烫烫的。
  木石也觉难以置信,悄声问左丘明:“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可为你悬了好大的心那。”
  左丘明笑道:“也没什么,我是被成子杰率人困住了,后来是鲁长老找到了少林的智闲大师,率一百零八位罗汉僧把我们救了出来。”
  木石和张金贵惊喜之情溢于颜间齐声欢叫道:“智闲率罗汉僧来了?”
  张金贵意犹不惬,笑骂道:“智度这老和尚不言不语的,搞鬼倒也有一手,居然连咱们也瞒过了。”
  柳三鸣听了,却是心向下沉落,已然感到事态有些不妙。
  木石又问道:“智闲大师呢?”
  铁丐抢着道:“盟主说成子杰对智闲和尚太不仗义了,没舍得亲手杀他,送给智闲报仇了。
  “那还有二十几个不会说话,只会杀人的死士,也留给罗汉僧们杀杀手痒。
  “这些和尚们每日里青菜豆腐的,好不可怜,这一次可是开了大荤了。”
  慕紫烟笑道:“鲁长老,瞧你说的,倒好像罗汉僧们要把那些死士煮来吃了似的。”
  铁丐笑道:“就算煮来吃了有何不可,这些死士专干屠门灭户的勾当,活该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寝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
  柳三鸣听到这里,心内已然信了三分,不禁两手冷汗,心头似被重锤猛击了一下似的,倘若成子杰真的遭遇不测,那几乎是毁了他的一半大业。
  血魔教众长老中,天罡剑刘祁和地绝刀虞翻与成子杰最为交好,如兄若弟,闻声即出,躬身道:
  “教主,请容我兄弟二人前去搭救。”
  柳三鸣本欲答应,心念一转,道:“不必了,现今就是赶去亦已不及,无论怎样,他们总归都是要到这里来的,你们不妨在此等候。”
  刘祁和虞翻退了回去,转头望向正教一方,眼中似欲喷出火来。
  张金贵又追问详细情况,铁丐也说不明白,倒是徐小乙口齿伶俐,把事情原委一一道将出来,在细节处不免添油加酱,把左丘明说得跟天神下凡一般,不尽不实之处颇多。
  他说话的声音虽不高,但双方人众均欲知晓内情,是以人人竖耳谛听,对他这一番话倒是信了个十成十,只因他夸大失实之处只是在左丘明的武功上,其余事情的起因、发展、转折和结局均为属实。
  由不得人不信,至于左丘明的武功,在双方人众的心里,是怎样夸大也会令人信服的。
  武当、丐帮中人听罢,自是欢忭无已,喜溢眉宇,直欲视血魔教四座方阵如无物,斗志倍增。
  血魔教众听罢,却是人人气沮,锐气大挫,不少人已在心里暗荫退意,柳三鸣在心里也是暗暗叫苦不迭,只为得知内情,却没想到这败耗会令三军夺气。
  狭路相逢勇者胜,靠的便是一股血勇之气,而今两军对垒,气势上若是输了,人多也未必能胜。
  当下他走下山坡,知道今日若不辣手重创对方,则士气难振,是以要亲自出手了。
  一见他走过来,左丘明便迎上去,笑道:“柳教主,你这套行军布阵的功夫也不简单,只是用错了地方,而今东南沿海正闹倭寇,那里才是你大显神威的好地方。
  “木石道长和当今皇上情分很熟,要不要请他和皇上说说,封你个游击,副将什么的,率你这些属下去和倭寇拼个你死我活。
  “这好歹也是为国效力,名垂青史的事,岂不强于你这般跳梁妄作,荼毒武林吗?”
  柳三鸣“哼”了一声,道:“左丘明,你也不必口齿轻薄,你若真是条汉子,就和我一对一的单决。”
  左丘明笑道:“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只是我和慕姑娘练的是双修功,两个人便如一个人,就如左手和右手一样,你若坚执和我一个人斗,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也只能用你的一半。”
  柳三鸣道:“你是说只许我用一半的内力?”
  左丘明道:“非也,内力是你的,用多少只有你自己才清楚,别人哪能知道。
  “我是说你只许用一只手和一条腿,便是你的一半,若是用上双手和双腿就算你输了。”
  这条件乍看起来过于荒唐,然则武林中双修功、合击术之类的功法,无论是双人还是多人,比武较技之时均只作一人,若单挑出一人就不能将整套功法施出,正如一人使双刀或双剑也不能被看作两人一样。
  而左丘明和慕紫烟的武功确属双修功,这一点稍有武学根基的人都看得出。
  即令柳三鸣也无辞可辩,至于这二人怎会练上双修功就没几人知晓了。
  柳三鸣冷笑道:“你以为两人合力,我就怕了吗,上一次是我失于防察,料敌有误,这一次你们不会再有甚好运了。”
  慕紫烟紧随在左丘明身旁,寸步不离,倒真像是他的另一半。
  随时准备联手对敌,一双妙目瞬也不瞬地盯牢柳三鸣,防他暴起伤人。
  听柳三鸣这般说,便回应道:“你既然不怕,咱们就比划比划,也不必较量招式,因为招式上你是输定了,我们不占你的便宜,咱们只拼内力,有个百八十掌也就可见分晓了。”
  左丘明也笑道:“柳教主,咱们就对对掌如何?”
  自二人合修以来,内力进境之速可谓一日千里,两人已均非初出道时的吴下阿蒙了,而今每人的内力也不较柳三鸣逊色多少,二人内力相加,其强盛威猛真乃震古烁今,举世无匹。
  是以两人都想到了对决掌力这速战速决的途径,其实心里也都存了不给柳三鸣任何回避、逃生的可能的念头。
  柳三鸣尚自沉吟未答,慕紫烟又道:“你若是觉得不够公平,你们一方可以再添一个人,我们是两人,你们也是两人,也免得你输了喊冤。”
  柳三鸣大喜道:“此话当真?”
  慕紫烟道:“我骗你作甚?”
  柳三鸣心中暗道:“这可是你自寻死路。”
  他委实十分忌惮左丘明二人内力相合,倘若自己这方再出一人牵制二人的内力,则自己依然稳占上风,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明着占这种便宜,未免于自己威望有损。
  然则思前想后,面子固然重要,性命却更为要紧,倘若借此除去了二人,自己岂非又可在武林中横行无忌了。
  他转头向几位长老看去,不由得又想到了成子杰,虽然各长老各擅绝艺,不相上下,以内力而论,还是成子杰最为醇厚,而今却可能已人鬼殊途了,思之怆然。
  最后他选定了天罡剑刘祁,刘祁虽以剑法高绝驰名四海,内力之强与成子杰也只在伯仲间。
  木石和张金贵都吓了一跳,木石把二人拉回来,悄声道:
  “这事太离谱了,咱们虽然急于取胜,也不可行险侥幸,比拼内力既无法取巧,又无回旋余地,强者生,弱者亡,这一注赌的忒大了些。”
  张金贵道:“慕姑娘,你是不知那天罡剑的厉害,老实说,一对一单挑,我在他手下走不出五百招。”
  慕紫烟笑道:“你放心,只要他们敢拼内力,他们就输定了,老实说击败血魔并非太大的难事。
  “但若要不让他逃掉可太不容易了,我正是要让给他个便宜,就是为了用内力粘住他。”
  左丘明也是胸有成竹,笑道:“两位宽心,我心里自然有数。”
  他自知这双修功中最神奇之处乃是两人合力后,内力会陡然增至十几倍,而不是一倍。
  慕紫烟也是深晓此理,才会狮子大开口,故意让给对手偌大便宜,实则是诱其上当。
  那壁厢柳三鸣也是自觉胜券在握,左丘明和慕紫烟的双修功他只见识过一次,可说是被攻了个出其不意,当时大骇之下不免落荒而逃,事后想起,总觉丢人。
  静定细思,两人能融内力于一处已够神奇的了,然则其威力未必是二人内力的总和。而今有天罡剑牵制,分散掉二人的一半内力,怎样想也依然是稳赢之局。
  不过他见二人全然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下也是疑窦满腹,心念电转间,忽然想到一事:
  “不好,这小子一定是想用比拼内力的法子粘住我,然后那些叫花子,臭道士就可乘机突围而出了。”
  言念及此,登即恍然,忙叫过地绝剑虞翻,附耳密授机宜,又把令旗交到他手中。
  左丘明和慕紫烟走过来,笑道:“柳教主,恁的神神秘秘的,可是交代后事?”
  柳三鸣反唇相讥道:“该交代后事的是你们,若尚未安排赶紧说,无论你们有什么心事,我都可为你们达成。”
  慕紫烟道:“咱们别在口舌上争高下,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四人不约而同一齐出掌,左丘明接住柳三鸣,慕紫烟则接下刘祁。
  一千多人的目光登时齐集到四人身上,便如围观一场亘古未有,惊天动地的豪赌一般。
  天罡剑刘祁一上手便竭尽全力,如翻江倒海般攻将过去,柳三鸣心机深沉,只出了七分内力,而留了三分内力以备不虞之变。
  左丘明和慕紫烟却是一攻一守,慕紫烟主攻,左丘明则主守。
  二人的身体便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内力库,虽力分两端,却仍充沛强韧之至,两人并未有过商议,此时却是一般的心思:
  先集中内力敲掉天罡剑刘祁,然后再倾全力除掉血魔。
  这可谓是武林正邪双方的大决战,任哪一方落败,其后果均是不可想象,是以双方人众的心均是怦怦狂跳。
  天罡剑刘祁甫攻三下,便觉对方内力如山之猛,如海之雄,自己内力攻将过去,便如一朵朵浪花撞击到岩壁上,一撞之下便化为无形,而对方内力却于顷刻间反攻过来,直如一面铜墙铁壁向自己横压过来。
  大骇之下忙不迭转攻为守,却感到对方的掌力一分分的逼近,全然阻御不住,当下心骇欲死,只盼教主那面大展神功,以分解自己的压力。
  柳三鸣虽只是与左丘明对掌,对于三方的内力情形还是辨析入微,于天刚剑刘祁的窘况亦了然于心,没奈何只得拼尽全力猛攻,希冀能稳住局面,不意催加内力过后,情形依旧,似乎自己追加的三分内力全击到了空处。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一生狡诈多智,机变无穷,向来只有别人中他的陷阱,上他的恶当,而今蓦然醒悟到:
  自己怕是也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就在他惊疑未定的瞬间,慕紫烟那方已于逐渐逼迫对手的同时,蓄积了内力,猛然间掌力疾吐,开声吐气道:“去。”
  天罡剑刘祁只感如被巨木撞中一般,身子已如弹丸般被抛向半空,口吻一张,一股鲜血如箭一般喷射出来。
  在空中留下一道凄艳壮观的轨迹。
  柳三鸣便乘二人全力攻向刘祁的电光石火间,陡地催运十二分内力猛攻,并不是要攻暇抵隙,而是藉此挣脱左丘明掌上的粘力。
  一攻即退,腾身后跃,一个起落已到了自己教众的方阵后。
  左丘明内力虽强,临敌经验终嫌不足,柳三鸣全力猛攻的一刹那间,内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不意柳三鸣竟尔藉此逃脱。
  他不暇细思,腾身跃起,慕紫烟与他两手相握,心意相通,左丘明一动,她的人已在半空中,两人如两头大鸟般直扑向落地未稳的柳三鸣。
  地绝剑虞翻见刘祁被震毙,悲愤填膺,他与成子杰、刘祁和赵君侯本各称霸一方,各不往来,声名也大致相若。
  然则二十年前聚在一处围杀血魔,却被血魔一一收服,同为血魔麾下长老。
  而四人日日谈武论剑,朝夕共处,情好日增,孰料到头来一日间便折了三位,心中之伤痛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待见左丘明和慕紫烟追至,手中令旗一挥,四个方阵的教众一声呐喊,戈矛齐举,向武当和丐帮两派猛攻,虞翻顺势将手中的令旗全力向左丘明掷来,响起尖锐的破空声。
  左丘明剑势外引,已将破空而至的令旗拨向空中,虞翻人随其势,已然欺至二人身旁,刷刷刷一口气攻出二十余招。
  二人全副心思都放在柳三鸣身上了,却未料到虞翻会突然发难,而且手法凌厉之极,一时猝不及防,被虞翻抢进身前。
  虞翻号称“地绝刀”,一柄单刀上实具惊人之艺业,左丘明剑在外围,回撤不及,无奈之下只得松开与慕紫烟相握的左手,点、戳、抹、钩,霎时间也还了二十余招。
  两人一番对敌,均是快如疾风闪电,着着都凶险之至,任谁稍有疏虞,都是杀身殒命之祸。
  慕紫烟在旁看得动心骇目,挺剑在手,却不敢上前助攻,只因两人顷刻间身形变化万端,移形换位更是迅若轻烟,弄不好便会误伤了自己人。
  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柳三鸣眼睛霍然一亮,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他想也不想,横身切入左丘明和慕紫烟之间,呼呼的连发三掌。
  他掌力甫吐,慕紫烟已感热浪逼人,情知自己单掌之力难以抗衡,一边打出一记劈空掌,一边飘身后跃,这三掌是避开了,却和左丘明隔开了两丈有余。
  柳三鸣离间之计得售,狂喜之余,手都有些发颤了,他如影随形,猱身而上,掌势迭发,掌影弥空,将慕紫烟罩于其中。
  慕紫烟还剑相攻,南荒凤凰宫的剑术最为凌厉,着着俱是杀招,虽暂居下风,凌厉之气并不稍减。
  左丘明一轮快攻稳住了阵脚,右手剑圈回,嗖嗖嗖三剑,攻的均是虞翻咽喉要害,意欲迫退他,好与慕紫烟会合。
  虞翻早已猜测到他的心意,竟尔全不防守,同时反攻三刀,俱是同归于尽的拼命招数。
  左丘明焉肯与他拼命,只得仗身形变化卸开其攻势,右手剑依然凌厉无俦地攻向虞翻。
  两人翻翻滚滚斗在一处,左丘明数次占得先手,均被虞翻凶悍不要命的打法扳平。左丘明虽则技高一筹,一时之间也无奈之何。
  那壁厢血魔教众拼死突入,总算将武当和丐帮的三座阵切割开来,围成三个圈子,木石和张金贵杀了几名教众后,便被血魔教两名长老缠住。
  两名长老一名辛进,乃中州人士,早年在武林中声名不显,不到三十岁上便忽尔失踪,这件事倒也没几人注意,直到血魔教立教后,方始抛头露面。
  其实他也并非隐居深山,除了拜在柳三鸣门下修习武功外,也不时在江湖上走动,只是用的是另外的名字而已。
  他一上来就找上了丐帮帮主张金贵,他用的也是一根短棒,一时之间和张金贵斗了个旗鼓相当。
  与木石真人斗在一处的也是柳三鸣的一个弟子,姓穆名柬之,却是从未在武林中露过面。
  他不用兵刃,木石便也不拔剑,以一套太极拳法与之周旋,不时顺手将游窜到身边的血魔教众除掉几个。
  一千多人卷入一场乱斗中,场面也煞是壮观,左丘明与地绝刀虞翻依然是胶着难解,虞翻已将生平艺业发挥至极致,兼且一股悍不畏死的势头,使这套地绝刀法平添了三分威力。
  左丘明虽然稳持先手,但却打不赢,走不脱,竟尔真被虞翻给粘住了。
  慕紫烟却是斗得兴致酣畅,她出道以来,也未遇过什么真正的强敌,剑法中许多精微玄奥之处均无由施展,此番对上了柳三鸣,真是难得的对手。
  她与左丘明的性子也是截然相反,左丘明为人胆大心细,谨慎小心,与人对敌也是稳守为上,攻取次之,每一招出必留有回旋的余地。
  而她则是胆大心也大,血魔的名头对她而言并无多大的威慑力,是以大战伊始,便罄尽底蕴,一柄剑天矫如灵蛇,嘶嘶声响中妙招、杀招泉涌而出。
  柳三鸣本拟速战速决,施重手先毙了慕紫烟,回头再收拾左丘明,这二人一死,武当和丐帮依然是瓮中之鳖,俎上鱼肉,不消一天工夫便可令之灰飞烟灭。
  孰料他一阵猛攻,非但未奏肤功,反而数次没慕紫烟凌厉的杀着闹得手忙脚乱,虽不致败,却也煞费周章才将局面扳将回来。
  如此一来,绝无余暇去发出他的血魔掌了。
  他的血魔功确是只练到了第七层,而且隐隐然有阳火焚身之虞,他二十年前便知自己所练的功法有致命的隐患,这期间也参研诸多别派武功心法,希冀能予以补救,却始终不得要领。
  他是偶然得到了一本练功秘籍,按法修炼,到后来才明白,修习上乘武功若无明师在旁指点传授,阐扬其细微曲折之处,实无异于踏上不归路,功力愈高,反噬之祸愈烈,走火入魔乃至万劫不复的几率也就愈大。
  他以绝大机缘得此秘籍,又以绝大智慧将之融会贯通,期间所历凶险实难指数,却均能履险如夷,然则到了最后,却撞上了铁壁。
  近年来,他无意间得知世上还有一本奇书,那就是《指玄宝鉴》,正是创出血魔功的那位武学宗师晚年所作,也是修习血魔功至大成的不二法门。
  闻讯之下,他便遣人四处搜求这本奇书,经过数年的明查暗访,最后才确定这本奇书便在太武山庄内。
  他亲自登门与冰雄商议,任凭对方开出什么条件,他都接受,并在庭院中连演十二种上乘武功,欲以这十二们武功的心法秘要来交换。
  不想一向嗜武如命的冰雄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坚称绝没看到过这本书。
  他与冰雄谈了七天,当真是好话说尽,威逼利诱也无所不用其极,冰雄只是客客气气的一句话“不知道”。
  柳三鸣大怒之下,便命手下的死士将冰府上下人等屠戮殆尽,又将冰雄夫妇儿子掳走,然后将太武山庄里里外外如篦子般梳了一遍,殊不料冰雄一面与他周旋,一面早将书誊写在一束薄纸上,装在玉佩里装转移出去了,原书也于誊写后即付之一炬。
  原来冰雄也是于购来的一批宋版书中发现了这本《指玄宝鉴》,他武功虽平平,武学见识颇有过人之处,一见之下便知若是落到血魔手中,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是以宁可家毁人亡,也不甘做千古罪人。
  柳三鸣至今仍不知《指玄宝鉴》被左丘明得到并毁去的事,是以仍囚押冰雄一家四口而不敢杀害。
  希冀有朝一日依然着落在他们身上找到《指玄宝鉴》。
  一过四百招,地绝刀虞翻便感有些内力不继了,以他的内力而言,倘若全力防守,足可支撑至七八百招。
  然则他这种拼命打法威力是增了不少,内力却也透支过度,是以此时已是重汗蒸衣。
  左丘明蓦感压力一轻,已知喘的,绝不给虞翻以喘息之机,手上加力,便如对付赵君侯般,疾风骤雨也似的攻出一百多招。
  虞翻节节败退,虽仍不住的寻找时机欲与左丘明拼命,但两人此时内力之悬殊太大,想拼命亦已无从拼起了。
  待到一百五十四招,左丘明一剑直透中宫而入,虞翻挥刀挡格,蓦感手臂一酸,一柄刀铮的一声飞了出去,剑势直入,透胸而过。
  左丘明一招得手,再不迟疑,抽出剑来,脚下一点,倒翻而回,准准的落到慕紫烟身旁,适时攻出一剑。
  柳三鸣虽在与慕紫烟激战中,周遭的情形还是了然于胸的。
  虞翻落败自手出他意料中事,只希望他能多撑些时刻,好让自己拾夺下慕紫烟。
  他今天才领教了凤凰宫的绝学,更明白了缘何武林中人听到凤凰宫三字便头大如斗,避之惟恐不及。
  在少林寺中,他已与左丘明大战一番,对清风山的剑术也是钦佩之极,殊不料慕紫烟比左丘明还要难斗几分,有时明明已将对手压制不利的的境地,只消觑准目标发出血魔掌便可得手。
  慕紫烟总能在关键时刻,凭藉几式奇妙无比、神鬼莫测的杀着将他逐退,不单得不了手,反将辛辛苦苦得到的先手丧失殆尽,又要费许多功夫才能重新占得一点上风。
  虞翻一死,他登知不妙,二人合力他固然难敌,二人的双剑合璧更是令他畏惧。
  是以左丘明抽身过来,他便知大事已去,不待二人双剑合围,抽身后退,大喝一声:“退”。
  身先士卒,向远方疾遁而去。
  左丘明和慕紫烟双剑合璧却失去了对手,二人一怔神间,柳三鸣已远在二十丈开外了。
  慕紫烟一跺脚道:“都怪你把他吓跑了,再打下去我说不定能赢呢。”
  左丘明苦笑道:“他要逃谁又拦得住,况且他这一逃本来就是认输了。”
  环目四顾,仍是乱哄哄的混战场面。
  这些血魔教众与两派人士混战在一处,纵想退出又怎能轻易做到。
  柳三鸣的两名弟子倒是听话得紧,甫闻“退”令,即萌退心,均是拼全力猛攻三招,转身便逃。
  木石乃修真之士,心地慈善,虽能将对手留下,心下一软,收手不发,任其离去。张金贵可没恁的好商量了,衔尾直追,喝道:
  “相好的,留下吧。”打狗棒一挺,径刺穆柬之后心。
  穆柬之反手一棒砸来,双棒相交,俱是一震。张金贵停留当场,穆柬之却是借势远扬,不想逃得急了,方向弄反了,竟尔落在左丘明身前。
  左丘明见他狼狈逃走的情形,不愿痛打落水狗。本拟放过他去,穆柬之不知他心意,见他挡在前面,出棒便攻。
  左丘明叹口气道:“你何必找死。”
  一剑径出,已震落他短棒,慕紫烟一剑合击,从穆柬之右肋直通至左肋,顺势一挑,将之抛了出去。
  张金贵拾起落在地上的那面令旗,大声道:
  “血魔教人听着:弃械投降者不杀。”
  血魔教众早已人心涣散,只想逃生,纷纷狼奔豕突,向外冲杀,全然忘了缴械求生一途,而两派中人偏生不肯让他们轻易逃脱,四处围堵,双方打得比刚交手时还要惨烈。
  此时,血魔教众见令旗高高举在张金贵手上,又听到他这句话,都不由自主的扔下手中的刀剑戈矛之属,双手抱头,蹲了下来。一场混战就此终结。
  自始至终,铁丐与武当四剑均在一处护住冰歆如和徐小乙,他们不去与别人交战,别人也不找上他们,是以虽混乱之极,倒始终未被战局所波及。
  铁丐和武当四剑袖手坐壁上观,均看得手痒痒的,却不敢擅离一步,直到此时,才跑过来与左丘明和慕紫烟相见。
  虽然大获全胜,然则众人看到遍地的尸体,抛置各处的残肢断臂,还有十几颗被砍下来的人头兀自呲牙瞪眼作痛苦状,人人均是不忍卒睹。
  这些武林豪士杀人的事自是看得多,也经得多了,但似这等的惨像还是不多见。
  争斗之时惟恐出手不重,杀人不多,此时虽不觉有甚不对,却怎地也欢喜不起来,均感茫然怆然。
  草野间弥漫着血腥之气,四处也充塞着伤者的呻吟惨呼,两派人士检视伤者,也不分彼我,一律予以医治。
  带来的金创药不够,便从被俘的教众甚则是死人的尸身里搜出来用。费了两个时辰,才将伤者包扎安顿好。
  清理完战场后,点检人数,血魔教死伤几近半数,武当派和丐帮也损折了五十余人,这些人几乎个个都是武林健者,迥非一般血魔教众可比。
  铁丐目眦欲裂,戟指大骂那些战俘道:“这群魔崽子害得老子们恁地惨,真该挖个坑把他们都活埋了。”
  左丘明叹道:“各为其主,也怪不得他们。
  “关键还是在血魔身上,‘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血魔不除,江湖将永无宁日。”
  铁丐气道:“各为其主?他们也都长着眼睛,也不看看是什么主子?”
  左丘明道:“人为财死,这些人当然是被财帛动了心,才入的教,入了教后也就身不由己了。”
  张金贵笑道:“盟主总是以恕道待人,只怕他们不配受盟主的恩德。
  “这些人该怎样处置,还请盟主示下?”
  左丘明道:“拿他们能怎样,还是放他们回归本业,告诉他们别再为柳三鸣作恶就是了。”
  铁丐道:“恁的就放了他们?怎么着也得留下点他们的东西。
  “给他们点惩戒,不然他们转头又去作恶了。”
  那些被俘的教众均跪地叩头乞哀道:“不敢,大侠们饶了小的性命,小的们回乡种田,再也不敢出来闹事了。”
  左丘明一挥手道:“只诛首恶,不问胁迫,这就是我们对付血魔教的方略,这一点不能改。”
  张金贵和铁丐相视片刻,只得把这些人放了,这些教众真如得了皇天大赦,叩了几个头,欢天喜地离去了。
  这些人刚散尽,却见智闲领着罗汉僧们从远而至,僧衣、禅杖上皆沾有血渍。
  众人相见施礼毕,左丘明笑道:“大师怎地此时才行,我倒还悬着心哪。”
  智闲道:“那几块硬骨头还真是难啃,若非仗恃阵法,真不知伊于胡底。”
  铁丐道:“把那些家伙都料理了?”
  智闲道:“都好生埋了,我等还为他们作了法事,超度他们。”
  众人都笑了,死在少林和尚的手下倒也还有光可沾。
  铁丐道:“那成子杰呢?你不会把他放了吧?”
  智闲苦笑道:“我虽和他故人情重,却也不敢以私废公,我和他公公平平打了一架,他武功虽比我高,还是死在我的多罗指上了。
  “或许他本来就不想活了,我也想不明白他怎会败得恁地快,最后倒像是自己撞到我指上一样。”
  左丘明道:“他是良心发现、内疚神明吧。”
  铁丐却合什道:“阿弥陀佛,幸亏盟主不在那里,不然又都要放了。”
  众人听他念佛,均感不伦不类之极,轰然笑出声来。
  左丘明道:“我若想放为甚不自己放?交给智闲大师正是让他一吐胸中恶气。”
  智闲合什道:“多谢盟主盛情。”
  众人掩埋了死者,又做了些担架,抬上伤者,勉强能行走的便拄着棍子,由人扶持着,就近寻了一条小溪旁歇息,汲水烹茶,埋锅造饭。
  少林、武当俱是素食,丐帮群豪们便在一里外的下风处宰了两条野狗,在附近村子里借来一口大铁锅,煮将起来。又买来几坛村人自酿的白酒,不多时酒香肉香已令人馋涎欲滴。
  左丘明本想与木石和智闲一道用斋,叵耐徐小乙死活拉着他到丐帮入伙,慕紫烟和冰歆如也只好随顺到这边了。
  丐帮群雄虽都是豪爽不霸之士,一日之内损折了恁多好手,还是多年来所仅有,是以张金贵和铁丐虽和左丘明等人强颜欢笑,故作豪语,终难掩其悲伤哀痛之色。
  其余人等更是寡言少语,脸上悲悲戚戚,虽是大家聚在一处喝酒吃肉,却殊无欢愉景象。
  几杯白酒落肚,有一人因伤势作痛,先是呻吟两声,终于忍耐不住,哽咽抽泣起来。
  铁丐怒道:“熊包,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能流泪。”
  张金贵也大觉丢脸,斥道:“没用的东西,死几个人就受不了了,血魔教可比咱们死的多十倍不止呢。
  “这样的事以后不说每天都有,却也不会少了,你们谁要是想哭,今天就哭个够,以后谁再哭一场,我就削他一只口袋。”
  冰歆如幽幽道:“张帮主,鲁长老,你们何必这样闷着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若是到了伤心处再不哭出来,可就要大伤身子了。”
  左丘明叹道:“都怪我无能,一点办法也没有,被血魔教处处占了上风,累得大家被动挨打。”
  张金贵忙道:“盟主快莫如此说,您若还自责,我们就都该跳河了。
  “其实现下柳三鸣的日子才是难过,他一天折了五名长老,怕是哭都要找不到调门了。”
  铁丐笑道:“是啊,他的羽翼已被剪去大半,再有这么一仗两仗的,他不死也得变成光屁股没毛鸡了。
  来,咱们干上一碗。”
  众人均觉他所言有理,何况今日实属一完美胜局,只是这等大战欲不伤折人手,那是无法做到的。
  众人心境登即开朗起来,都举起酒碗干了,又用手抓狗肉吃,汁水淋漓,襟袖皆湿,颇具豪色。
  左丘明只喝了两口酒,吃了几块肉,就停住了,目注远方,似有所思。
  良久,张金贵迟疑道:“盟主,您在想什么呢?”
  左丘明道:“我在想二十年前成子杰等人围杀血魔的事。”
  张金贵叹道:“这事真是丢人,他们战死还则罢了,怎能反为虎作伥,毁却一世英名呢。”
  左丘明道:“我倒是想再来一次。”
  张金贵恍然道:“盟主是再想简精拨锐,从各派中抽调人手,围杀血魔?”
  左丘明道:“人手就不必选了,有我和慕姑娘两人足够了。”
  张金贵吓了一跳,忙摇手道:“盟主,您绝不可孤身涉险,与柳三鸣交手,并不单是武功高低的问题,此人诡计多端,阴险毒辣,防不胜防啊。”
  左丘明没理睬他的话,转头对慕紫烟道:
  “紫烟,你愿不愿意和我携手追杀血魔?”
  慕紫烟笑道:“诚所愿也。老实说我和他还没打够呢,下次遇到他,你先让我过足了瘾你再上,老实说,武功这么高的对手可不大好找啊。”
  左丘明笑着点头,又对冰歆如和徐小乙道:“歆如、小乙,饭后你们先回太武山庄,张帮主会派人保护你们。”
  两人虽是依依不舍,却也知留在他身边不啻是个累赘,只得点头应允。
  左丘明道:“这一次我要一直追他到老窝里去,消灭了他,也就可以解救庄主他们了。”
  冰歆如低声道:“谢谢你。”
  张金贵瞪大了眼,见左丘明全然不睬他,径自作着安排,蓦地张口大呼道:
  “木石真人你快来吧,可不得了了。”
  木石等人闻声悚然,复见这面并没甚事发生,只得快步走过来,智闲也跟着过来。
  二人一听张金贵说明,也都乱摇头道:“不可,万万使不得。”
  左丘明笑道:“你们都认为不可以,柳三鸣也会认为不可能。我这才有找到他的可能。
  “倘若他有所警觉,隐藏起来,倒还真寻他不着。”
  智闲道:“盟主,兹事体大,千万不可贸然行事。
  “想他初上少林时,气焰何等嚣张,那时他是主,咱们是宾,行险侥幸犹有可说,而今咱们已反宾为主,一切当以稳重为上。
  “何况盟主身系武林安危,更不可犯险。”
  木石也道:“此事容再商议,二十年前他孤家寡人一个,咱们集武林之英尚且奈何他不得,现下他羽翼仍是不少,欲重行当年之策怕是不适宜了。”
  左丘明缓缓道:“柳三鸣是个很可怕的枭雄,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心机。
  “此人每好以刘邦自喻。
  “也确有其能,若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至于你消除他多少手下,都于事无补。
  “当年项羽与刘邦交战,常杀得他片甲不存,连刘祁的老父,娇妻也不免为笼中囚。
  “到头来还是一败丧命。论勇论谋我们都与项羽相去甚远,是以唯有不计艰难,不惜代价寻到血魔,将之除掉,方可消弭这场巨祸。”
  木石道:“这话是不错,擒贼先擒王这道理也是谁都懂的。可是不惜代价也不能孤注一掷呀,设若你们二人真有不测,以后全无代价可言了。”
  左丘明笑道:“吃饭会咽着,喝水会呛着,这世上全无风险的事是没有的。何况我自信无论遇到什么险境,还是能够应付的。”
  慕紫烟笑道:“只要别遇到言馨玉。”
  众人均掩口窃笑,暗想:女人要是吃起醋来真是无所不至,无论什么干醋、闲醋、野醋、飞醋,都照吃不误。
  木石笑道:“盟主,大家不是信不过你和慕姑娘的武功,只是武林之中,最可怕、最防不胜防的乃是种种阴谋诡计、机心陷阱,若是单论武功,两三个血魔也不在话下。”
  张金贵道:“盟主若执意如此,也容我们作个安排,最起码也得多布些眼线,若不然您到哪里去找血魔?”
  左丘明道:“这就是我马上要说的,请你们兵分两路,一部分人护送歆如、小乙和各派受伤的人到太武山庄疗伤,其余的人便撒开大网。
  “我想柳三鸣不会逃出太远,他也不会想到我们会追他,势必要留下来招集他手下四处流窜的散兵游勇。
  “这些人他纠合在一起也是不易,绝不会甘心丢下不管。”
  铁丐一拍头顶道:“盟主放了那些魔崽子,是有深谋远虑的。
  “正是要着落在他们身上挖出血魔来,我怎地就没想到。”
  左丘明笑道:“你快把我说成诸葛武侯了,我放他们时根本还没想过这事呢,不过现下倒确是一条好线索。”
  木石、张金贵和智闲到一旁商议如何兵分两路,人手如何分配。
  慕紫烟笑对冰歆如道:“妹子,你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就赶紧说吧。若怕我们听见,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这里都是自己人,没人笑话你的。”
  冰歆如笑道:“你们几天就回来了,我有甚好担心的。
  “只不过我要绕一下路,去把爷爷和言伯伯的灵柩运回去。”
  左丘明道:“这是应该的。你和他们说一下家行了。”
  木石二人商议妥当,过来欲向他禀报,左丘明摆手道:
  “细节不必告诉我了,只是请你们嘱咐这些人,彼此不可靠得太近,暂以方圆五百里为目标,两三人为一组,彼此间不要断了联系,遇到寻常的血魔教人,也不可贪功出手,以免打草惊蛇。
  “若是有血魔的消息,就尽快想办法通知我。”
  三人唯唯应诺,左丘明端起一碗酒道:“我与诸位再饮一碗,就要上路了,你们待我走后一个时辰,再各自动身。
  “我沿途会留下记号,你们不难找到,大家同饮一碗,诛杀血魔。”
  顿时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身上有伤的也拄着棍子或请人扶持,人人手擎酒碗,脸色肃穆,齐声道:“诛杀血魔。”
  左丘明喝完酒,将酒碗一掷,接过冰歆如为他打好的行囊,与慕紫烟一起,腾身上马,径自远去。
  众人目送二人的背影,良久无人动一下,更无人说话,直如一具具塑像。
  行出数里,慕紫烟才开口道:“你说我们这样能找到血魔吗?”
  左丘明道:“应该找得到,这些血魔教的人一定会重新聚合。
  “他们之中也一定有总教的人,即便不能顺迹找到血魔,找到他的老巢也是好的,我就不信咱们在他老巢里闹将起来,他还不现身拼命。”
  慕紫烟笑道:“这法子也笨的够可以的了,亏你想的出来,不过有时最笨的法子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
  左丘明笑道:“多谢夸奖,我本就是个没法子的人,这不是想破了脑袋才想出来的,管用不管用就不知道了。”
  慕紫烟一边说着话,一边紧盯住左丘明,二人虽总在一处,然则这般二人联骑行走江湖还是头一遭,不由得柔情大动,嘴上随便说着什么,心里却是情波振荡。
  左丘明被她盯得有些发毛,脸一红道:“我有甚不妥吗?怎地这样看我?”
  慕紫烟娇嗔道:“你满身上下都是不妥,好希罕看你。”
  转过脸去,却又偷着笑了。
  左丘明蓦地醒悟,暗笑自己被这些日子的江湖风波闹得全然不解风情了,复又想到自己今非昔别,那些风花雪月之地是再也不能去了,那些风月俏佳人自是更无福消受了,思之不禁惘然。
  慕紫烟听他不说话,以为他真的生气了,忙转脸来看,却见他并不是生气的样子,试探问道:“怎么生气了?不至于恁地气量狭小吧。”
  左丘明一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慕紫烟熟视他的眼睛,见到他星眸中狡狯慧黠而又略带羞涩的眼神,心光烨然,登时领悟了,笑道:“不可说,真的是不可说。”并用手指刮脸羞他。
  左丘明知道她真的是明白了,二人双修日久,心意已然隐隐相通,对方的心思往往单凭一个眼神便能猜中,他叹道:
  “完了,以后我对你是无隐私可言了,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啊?”
  慕紫烟大为得意,笑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可千万别动甚歪点子。
  “你那里一动,我这里就全知晓。”
  二人情意款洽,不由得握住了手,这也是两人最亲昵的举止了。
  而这两只手握在一起,足以令武林中一切宵小恶魔丧心胆落。
  二人所行不是僻野,便是荒郊,绝无行人,遂得以尽情缱绻,练功时虽也是双手相抵,却并无这等温馨旖旎之态。
  仙凡两境固大不相侔,然则至情至乐却也有相似之处。
  涉过一条小溪,又转过一道山梁,便望见不远处有个镇甸。
  小镇虽不大,却地处南北要冲,南来北往的行旅客商尽皆在此歇脚,是以各店铺的生意倒也红火。
  二人先寻了家客栈,改装容易,左丘明将脸涂的黑黝黝的,再添上部络腮胡子,活脱脱一副绿林好汉的模样。
  慕紫烟看到他这副尊容,失笑道:“你出门可当心点官差,莫把你当劫匪办了。”
  她思来想去,怎么也不愿委屈自己的颜容,只是改了男装后,倒像是面如冠玉的少年举子,这形象本来也不错。
  然则与左丘明站在一起就显得太不协调,反令人生疑,没奈何咬咬牙,在脸上又添了两块痣,左丘明又帮她作了一道刀疤,那刀疤从眉宇间直贯嘴角,棱肉突起如新,狰狞可怖,人看了第一眼就绝不会有兴致再看第二眼。
  慕紫烟看着镜中自己破了相的尊容,比左丘明还惨上十倍,直欲为自己痛哭一场。
  左丘明退后端详了几眼,大为满意,又见其神色,已知其心意,笑道:
  “就是一天半天的事,等明天我把你扮成雷公。”
  慕紫烟气得踢他一脚,道:“你就会欺负我,你自己怎么不扮成这样。”
  左丘明抬腿避开,笑道:“谁叫你生得这般美,若不大动手脚,就掩不去原来的秀色,非给人瞧破不可。”
  慕紫烟娇嗔道一肚子冤屈,听他赞自己美,登时消释无遗,佯嗔道:
  “你就会哄我,骗人,我在你眼中才不会美呢,大概比现下这模样还可怕,要不然你为甚当初见到我时,吓得逃都没处逃。”
  左丘明苦笑道:“丑固然可怕,太美了就更让人怕了,自古倾国倾城的都是人间绝色。”
  慕紫烟道:“胡说八道。”心下却也欢喜无限。
  二人出得客栈,果然行人绝不敢多看他们一眼,有几个正在街上玩耍的小孩子看了一眼,便吓得哭喊着跑回屋里去了。
  慕紫烟气得重重拧他胳膊一把,咬牙道:“都是你干的好事,把人魂儿都吓掉了,明天这角色你来扮。”
  左丘明“哎哟”一声,呼痛出声,正要说什么,却见迎面走过十几个人来,正是自己上午放了的那些人里的。
  十几他骂骂咧咧地走着,一齐进了一家酒楼,酒楼里登即传来拍桌子、摔碗的叫骂声。
  二人互视一眼,也跟着走进去,却见适才进来的十几人正大展神威,一张桌子坍了架,几张条凳也身手分家,有几人手指凳子腿,指着战栗不已的掌柜破口大骂。
  掌柜的哪曾想昨晚没做好梦,今儿便撞上十几位凶神恶煞,只得连连作揖。
  这十几人也并非因甚由头,只是肚子饿了,一摸口袋却无银钱,青天白日之下打家劫舍毕竟不敢,便选定了这家要白吃一顿。
  是以一进来便先大大发作一番,以期先声夺人。
  掌柜的几曾经过这阵仗,大爷长、大爷短,左一揖,右一揖的总算把他们安顿在桌前了,又亲自到厨下催作酒菜,不敢再想赚钱的事,只求别让人把店拆了就算烧高香了。
  左丘明二人远远的拣了一副座头坐下,那些人瞧见二人形貌殊恶,倒也不敢小觑,兼且刚逃出活命来,也不欲多生事端,是以看过一眼后便不加理会了。
  须臾酒菜上来,掌柜的见他们前后脚进来,以为是一伙的,虽不知二人缘何坐在一旁,也不敢问上一句,也奉上一桌酒菜。
  左丘明摸出一锭银子,约有五两二钱,悄悄塞到掌柜的手里,又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那掌柜的虽不明其意,硬硬的银子握在手里,感激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拜了几拜便出去了。
  那起人叫嚣了一阵却又无人说话了,大喝了一阵闷酒,才有人开口道:
  “大哥,你说我们该回哪里去?”
  又一人闷声道:“回教里去,还能回哪儿?”
  先前那人道:“可是人家放了咱们一马,咱们若是给脸不要脸,再被人捉住可就没一点活路了。”
  后一人道:“那是以后的事,可是叛教的人是什么下场,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那可不是砍脑袋的事了。”
  此言一出,其余人又都闷声不响,大吃大喝起来,仿佛吃了这顿没下顿了似的。
  左丘明二人一边吃着,一边侧耳谛听着,却只听到了这几句话,当下好生失望。
  不过既知他们要回教里,跟住他们也是一策,只是不知他们是回总坛还是回哪一处的分坛。
  正吃的发闷,门外又涌进二十几人来,先前吃饭的人俱是唱起,躬身唱喏道:
  “属下见过坛主。”
  当先一人躯干甚雄,面相狰狞,乃是血魔教豫东分坛坛主柳易志,他一挥手自己在居中的桌子旁坐下,其余人等方始纷纷落座。
  柳易志先喝了一碗酒,向左右问道:“弟兄们都到这儿来了吗?”
  一人答道:“到了六成左右,估计饭后还能到一些。”
  柳易志把碗重重一顿道:“还有个屁,六成左右就不错了,湘西分坛可是一个都没活着出来,全军尽墨,他奶奶的,一日之间五位长老殉教,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一人笑道:“坛主,长老多死几个有甚不好的,这可是您升官发财的好机会,说不定过几天您就是总坛的长老了。”
  柳易志斥道:“呸,乌鸦嘴,你咒我怎地?长老有甚好羡慕的,死的比别人快就是了,你遮莫是想坐我这坛主的位置不成?”
  那人忙赔笑道:“不敢。”
  左丘明向窗外一看,一条长街上散散落落多了五六十名血魔教的人,有的手拿大饼,夹着酱肉吃着,有的则捧着一大碗面在吃。看来是因他们坛主在此,这些人倒也规矩。
  忽听远处响起一声呼哨,柳易志脸上变色,站起身道:
  “这是辛长老的哨子,我过去看一下。”
  他一出门,左丘明和慕紫烟便悄悄跟上,走过长街,转入一条小巷,来到一扇大门前。
  门前站着两个人,见柳易志到来,向门里指了指,柳易志便推门进去了。
  左丘明和慕紫烟一直走过去,转过墙角,见四下里无人,才纵身跃了进去。
  院里并无人巡视防守,二人仍是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绕至屋后,伏身在大厅的窗子下,侧耳谛听。
  屋子里柳易志的声音问道:“辛长老,不知教主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另一个声音道:“教主就在左近,至于究竟在什么地方,我既不知晓,也不敢胡乱打听。”言中似对柳易志的询问大为光火。
  柳易志赔笑道:“辛长老,属下不是多嘴好事,只是想晋见教主,请示下一步的指示。”
  辛进笑道:“柳坛主,你的忠心教主是知道的,是以特命我来通知你:
  把你的人都带回去,静候教主之命。”
  柳易志诧异道:“回去?这里的事就这样算了不成?
  “这可不是教主他老人家的风格。”
  辛进厉声道:“柳坛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认为我假传教主令旨吗?”
  柳易志大骇道:“不敢,属下绝无此意。”
  辛进截声道:“好了,你去吧,你若有甚怀疑,日后见到教主,亲口问个明白好了。”
  柳易志满头大汗,欲辩解又无从辩起,只得怏怏退了出去。
  他一走,辛进便一拍桌案道:“他奶奶的,柳易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藐视本长老,若非正当教主用人之际,我先毙了他。”
  屋里又有一人笑道:“辛长老息怒,量这柳易志就算给他添副胆子也不敢有此意。”
  辛进叹道:“兵败如山倒,今天算是尝到这滋味了,教主的雄心壮志,只怕是要落空了。”
  另一人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足介意。
  “即便不能并吞四海,也可和少林武当鼎足而立。”
  辛进道:“鼎足之分那是不可能的,那些自诩为正教的家伙们断不能容咱们在武林中立足,是以要么全胜,要么全败,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先前那人道:“长老,您是教主的爱徒,以您看来,教主下一步将会有甚举措?”
  辛进道:“恐怕教主他老人家也未料到有此一败,下一步该当如何我也猜不出来,不过最要紧的莫过于除掉左丘明这颗眼中钉了。”
  伏在窗外的左丘明和慕紫烟相视一笑,慕紫烟横掌作斩颈之势,左丘明摇了摇头。
  屋里的人兀自不知两位要命的煞星就伏在外面,一会儿唏嘘感慨,不自知泪流覆面,一会儿又强打精神,故作豪态,攘臂疾呼,状若疯癫,直若一家疯人院。
  二人听了良久,始终探听不到柳三鸣的踪迹,大感失望,正忖思不定是否再听下去,这等躲在人家窗下偷听的勾当也太跌身份,忽听屋里一人道:
  “教主不是要来吗?怎地到现在还无动静?”
  左丘明和慕紫烟一闻此语,登即又老老实实伏在窗下,也不觉有甚委屈了。
  辛进道:“教主素来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既然命咱们在此等候,自会来的,酒食寝居都准备好了吗?”
  另一人道:“都准备妥当了,只等接教主的大驾了。”
  辛进道:“你叮嘱你的手下和下人们,嘴都要闭的严严的,教主到来的消息,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再派个人去催柳易志,要他率人快快滚蛋,他们在此,目标太大。”
  另一人应道:“谨遵长老示下。”
  又笑道:“辛长老,有必要弄得这般紧张吗,我听说左丘明他们是要回太武山庄,这会多半已在路上了,余子碌碌何足为数。”
  辛进道:“我已接到快报,左丘明和凤凰宫的慕紫烟已踪迹全无,说不定已到了左近,是以教主的行踪,除你我几位心腹外,切不可令外人得知。”
  另一人“噢”了一声,显是颇感震惊。
  左丘明和慕紫烟心下也是一凛,不意自己前脚一走,便已有人报告给了血魔教的长老,看来他们对自己之看重绝不亚于自己之对柳三鸣,而他们耳目之广,消息之灵于此可见一斑。
  屋内一人道:“辛长老,属下有一事在心里,不知当问不当问?”
  辛进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有甚可隐讳的。”
  那人笑道:“属下只是一事不明:教主他老人家今日对敌之际,缘何血魔掌一掌未发?”
  辛进道:“这件事不明白的人怕是有许多吧。
  “教主虽然诸般武功尽精,然则最具威力,也最使敌手胆落的自属血魔掌无疑,不过血魔掌以之攻敌固然凌厉,但若敌手内力强劲,反击回来,遭殃就是自己了。
  “教主在少林寺中一时失察,反被左丘明二人联手反击成功,若非教主见机得早,抽身得快,怕反要栽在自己的成名绝技上了。
  “是以教主的血魔掌对付他人是战无不胜的利器,而用来对付左丘明二人就无异于自杀了。”
  那人“哦”了一声,道:“多谢辛长老开示。不过左丘明二人真的就不可敌吗?”
  辛进笑道:“斗力不足就斗智,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这二人武功虽高,却也没到深不可测的地步,尚需联手之力方可称无敌,即便联手,距百毒不侵,金刚不坏的境界也还差得远呢,对付他们的法子多的是。”
  那人笑道:“辛长老足智多谋,真不愧教主高弟,回总坛后这首席长老之位自非长老莫属了,他日教主百年后。
  “这教主之位也自是长老来袭,属下只盼得承长老不弃,多多提携关照,他日攀龙鳞、附凤骥、沾日月云雨之末光,实所至愿。”
  辛进哈哈一笑道:“胡说八道,首席长老由谁来作,要由教主来安排,我虽是他老人家的弟子,却也知道素来以不以私废公。
  “其实坐不坐也没甚要紧的,都是一样为教主出力嘛,至于教主百年后的事,你我做属下的万不可妄加猜疑,免的招惹祸端。”
  他言语虽谦逊,笑的却甚是开心,显然那人所想与他不谋而合。
  那人笑道:“属下知道,只因长老一向对属下眷爱无加,属下才敢出示肺腑,若对旁人,那是半个字也不敢说的。”
  忽听门外一阵轻微的步履声,旋即一人到了门前,低声禀告道:
  “启禀长老,教主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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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8 18:3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投鼠怎奈玉质纯
  他声音虽不大,听到左丘明二人耳中,却不啻于春雷初震。
  二人不惜降辱身份,瑟缩于他人窗下,所为的正是这一刻。
  当下两只手悄然握在一起,另一只手握住剑柄,一俟柳三鸣进来,便暴起突入。
  辛进站起身道:“快去接教主大驾。”率先走了出去。
  一阵步履杂沓,屋子里便空了。
  左丘明和慕紫烟互视一眼,长身而起,轻轻推开后窗,跳了进来。
  厅堂中间一张八仙桌上放着一壶酒和三只杯子,居中摆放着一张交椅,两旁一溜儿花梨木椅子,色泽黝暗,隐有光泽,显是年代久远之物。
  两人四下一望,并无能遮身藏体之处,瞥见左面有一道小门,当下无可选择,推门而入。
  忽听得一声轻噫,却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左丘明不意屋中尚藏有人,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不及细思,听声辨形,左手探出,施出小擒拿手的“手到擒来”。
  这一式手成虎爪,且方位闪烁变幻不定,令敌手避无可避,乃是极上乘的擒拿手段。
  这一下倒也名副其实,当真是手到擒来,只听声音无法辨明对方的穴道,是以出手便卡住了对方的咽喉。
  但觉入手软软的,那一声惊噫也是戛然而止,仿佛在半空中被刀割断一般,左丘明未料得手如此之易,心下窃喜,定睛看去时,却惊呆了。
  慕紫烟在旁握剑戒备,巡视室内是否还有别人。
  此时心头没来由一震,也侧头来看,和左丘明一样,惊怔住了。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乃是失踪不见的言馨玉,她被左丘明卡住咽喉,气窒之下,已然昏晕过去。
  左丘明和慕紫烟眼中同时露出疑惑之色:她怎地会在这里?
  左丘明本想弄醒她问个明白,但柳三鸣随时都会进来,便舒指欲点她穴道。
  慕紫烟拦住他,轻笑道:“我来,你别假公济私,乘机揩油。”
  左丘明一笑缩手,慕紫烟连封言馨玉十六道重穴,她纵然醒来,也是言不得,动不得了。
  慕紫烟本就恨极了言馨玉,这十六指均是重力透入,言馨玉醒来后就要有一番活罪要受了。
  左丘明细察室内再无别人,这是间宽敞的书房,书画琳琅,挂满四壁,其中不乏传世精品,若非已知道宅主人的身份,还真要以为闯进了当朝哪位翰林的书斋了。
  须臾,一阵杂沓的步履声又回到厅堂上,二人耳贴门上,静静谛听。
  只听一人气咻咻道:“这叫什么事呀,忙活了好几天,说不来就不来了。这不是拿人消遣着玩吗?”
  又一人道:“老爷息怒,其实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光是预备就花了咱好多工夫,这真要住下来,不知又要忙成什么样呢,万一有个招待不周什么的,吃不了还得兜着走,他不来岂不是更好。”
  先前那人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左丘明和慕紫烟一听,心都凉了,拉开门便走了出来。
  厅上一人身着紫色长袍,面白微须,四旬上下的年纪,彬彬儒雅,绝似一个文士,似乎与武林拉不上半点干系。
  他旁边侍立着一个管家装束的人,正为他斟酒。
  那文士模样的人蓦见两人从里边走出来,大吃一惊,站起来指指点点道:
  “你……你们是什么人?”
  左丘明笑道:“要命的人。”
  那文士见左丘明二人相貌凶恶,先自怯了三分,又听此语,一迭声叫道:
  “来人,快来人哪。”
  那手哆哆嗦嗦竟尔收不回去。
  他话音刚落,大门外便涌进十几个持刀的护院,那管家模样的人倒还沉着,上前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先报个万儿上来,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里是血魔教的一处秘室。等闲教众也不知这里竟与血魔教有关,那管家见两人气势赳赳,惟恐是自家人,故尔有此一问。
  左丘明焉有闲心和他摆道,厉声问道:“柳三鸣在哪里?不要命的就不说。”
  那些人一听左丘明直呼他们教主名字,已知来者不善,那管家迟迟疑疑道:
  “然则阁下是……。”
  左丘明一笑道:“在下左丘明。”
  此言一出,那些人恍如遭了雷殛,个个目瞪口呆,便如听到了世上最为可怕的事般。均不禁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齐声道:
  “左丘盟主饶命。”
  叩头如捣蒜,震得左丘明二人直感脚下一上一下的。
  左丘明喝道:“饶命不难,快告诉我柳三鸣到何处去了?”
  那文士模样的人颤声道:“教主,不,柳……柳教主往西边去了。”
  他终究不敢直呼教主名讳。
  左丘明道:“他不是要来这里歇脚吗?
  “怎会过而不入?辛进那厮又在哪里?”
  那文士模样的人道:“谁知教主是怎样想的,辛长老也与教主一齐走了,这都是实话,绝无半字虚假。”
  左丘明和慕紫烟互视一眼,慕紫烟道:“追。”率先冲了出去。
  左丘明已冲到门边,又折了回来,冲进书房,把言馨玉提在手中,方始随后赶上。
  慕紫烟一边疾驰,一边道:“你提着她作甚?”
  左丘明道:“那里是虎狼之窝,怎忍心丢弃她不管。”
  慕紫烟道:“她本就是蛇蝎心肠,留在那岂不正好。”
  两人运起轻功将小镇巡视一遍,莫说无柳三鸣的踪迹,先前那些血魔教众也一个都不见了。
  两人没奈何,只得回客栈取了行囊马匹,向西方追了下去。
  左丘明将言馨玉横放鞍桥上,有心解开言馨玉的穴道,又怕慕紫烟嗔怒,欲求她出手,几次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殊难启齿。
  慕紫烟冷笑道:“你准备带着她一辈子吗?”
  左丘明苦笑道:“你点的穴太重,若待内力自行消退,她这人也就废了,你还是给她解开,放她去吧。”
  慕紫烟一怒勒住了马,冷笑道:“是不是她害得你不够惨,放了她回头再算计你一次?
  “她家有什么好人?上次我们被麻药作翻的事你以为我就不知情?”
  左丘明勒住马,身子一震道:“你知道什么?
  “谁和你说什么了?”
  慕紫烟道:“没人和我说什么,只不过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是好意,怕歆如妹子伤心,却不怕自己丢命。”
  左丘明见她面罩严霜,确是动了肝火,笑劝道:
  “人非圣贤,都有一时的糊涂的时候,过后也就算了,何必耿耿于怀?”
  慕紫烟冷笑道:“一时糊涂?你倒替他们想的好托词。
  “那就让她多害你几次好了。告诉你:她的穴道我是不会给她解的,你若可怜她,就自己动手吧。”
  左丘明见她语意决绝,情知劝她不动,但若硬起心肠不管,言馨玉的筋脉将会大损,落下残疾是必然的,只得笑道:“好吧,你别说我假公济私,乘机揩油就行。”
  慕紫烟一闻此语,登即把人抢了过去,伸指解开穴道,掼于路旁,嗔道:
  “教我哪只眼看的上。”
  左丘明笑道:“一只眼看不上,两只眼就看上了。”
  眼见言馨玉这一下被摔得太甚,心下不忍,却也不好说什么,策马缓缓而行。
  慕紫烟从后跟上,冷笑道:“不忍心看了是不是?怜香惜玉也得分分对像,似这等比蛇还毒的女人你居然也会心软?”
  左丘明沉默无语,他对郑敬之一家的情感委实自己也说不清楚,初见时是戒惕在心,不敢稍有怠忽。
  假若那时言馨玉、郑敬之犯在他手里,他想都不用想,便会将之毙于剑底,然则相处日久,郑敬之的言谈风采,言伯起的慷慨好义,兼且他们与冰家几代的通家之谊,便令左丘明倾心结纳。
  嗣后言馨玉两次害他,他均一笑置之,对郑敬之和言伯起的情义并不稍减分毫,直至郑敬之将他作翻,欲劫夺《指玄宝鉴》,才令他真的伤了心。
  而举凡被自己最亲近的人出卖过的都会有这种蚀骨碎心的悲伤,不是对出卖者的痛恨,而是对这人世的绝望。
  左丘明虽未悲观到对人失去信心,此事对他的打击也忒煞大了些,以致他事后一想便即明白:
  郑敬之害他在先,言伯起救他在后,其实都是事先策划好的阴谋,不过如戏台上一个唱白脸的,一个唱红脸的而已,倘若郑敬之得手,则一同远走高飞,倘若失手,则郑敬之杀身以殉,言伯起则出面收拾残局。
  郑敬之料定自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及冰歆如的面上,不会深竟其事,势必只能含糊带过,吃个哑巴亏。
  言龙、言虎不消说也是同谋,只是他们算计来,算计去,不想自己又落入血魔教的算计中,结果不但空折了郑敬之,连言伯起也搭上了。
  慕紫烟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还在心疼那小妖女吗?”
  左丘明笑道:“好了,你也莫得理不饶人了。
  “我知道不该救她,可实在是忍不住,也罢,随她以后怎样好了。”
  慕紫烟道:“你只道是在救她,我却怀疑他们本来是一路的,咱们撞见她时,她可是既没绑着,也没人看着,你怎能料定她是被捉去的。”
  左丘明赫然大惊道:“不会吧,她怎会与血魔教作一路,她武功低微,在那些人手中,岂不是任人鱼肉,纵想逃也逃不出来,你总是把人想得太坏了。”
  慕紫烟道:“我不是把人,而是把她想的坏一些,她根本就不是个人。
  “她至少绝算不上一个好人吧?”
  左丘明不欲和她多所争辩,笑道:“好了,甭提她了,咱们还是办正经事要紧,也不知能否追得上柳三鸣。”
  慕紫烟叹了口气,眉宇间似有隐忧,猝然撞到言馨玉,让她心中老大的不舒服,偏生又不能举剑杀了,而她心底深处总觉得言馨玉会是个大大的祸胎。
  两人纵马西驰,沿途看不到一个血魔教众,遑言柳三鸣的踪迹了。
  当晚两人错过了宿头,只得在野外过夜,在行囊中取出干粮来,就些河水吃了,然后便在一山坡上歇息。
  慕紫烟一路上心绪烦恶,寡言少语,左丘明见她如此,也自没精打采的,两人仰躺在斜坡上,看着天上群星璀璨,却不说话。
  良久,慕紫烟才开口道:“咱们只怕又被人骗了。
  “柳三鸣那厮说不定根本就没往这方向来。”
  左丘明道:“怕是如此吧,他行踪一向诡秘,若想寻到他确是不易,明天咱们索性直捣他的老巢去,在他家里等他。”
  慕紫烟道:“谁又知道他的老巢在哪呢?”
  左丘明笑道:“他的老巢是固定的,找起来容易得多,况且还有许多人在查找,怕寻不出来?”
  正说着,忽觉眼前一暗,头上已是乌云翻滚,遮住了半幕星辰,旋即,毫无征兆,便落下黄豆般的大雨来。
  两人俱是一惊,一跃而起,四处找寻可以避雨之处,四下里雨线浓密,景致俱模糊不清,两人只好骑上马,漫无目的地在荒野驰逐。
  慕紫烟笑道:“都说盲人骑瞎马,我原以为不会有这么蠢的事,现下咱们也差不多了。”
  左丘明笑道:“但愿前面别有深池,要不然可遗笑无穷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天的阴霾都驱散了。
  驰出五里许,二人才找到一座破庙,残垣断壁,仅避风雨而已,二人进庙后,身上的衣裳早湿透了,虽然不致着凉,但穿着湿透的衣服可着实不舒服。
  左丘明将庙里的一张破香案用剑劈来,点着火,两个人就火烤着。
  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慕紫烟的身段便凸显无遗,左丘明和她相对而坐,蓦地里看得痴了,仿佛第一次看到一样。
  慕紫烟察觉他目光有异,向自己身上一看,“啊”的一声尖叫出来,双手捂脸,叫道:“不许看。”
  左丘明见她火光下娇羞不胜,益增艳丽,笑道:
  “是你的身子挡住了我的眼睛,又不是我要看。”
  慕紫烟尖叫道:“无赖,快转过去。”
  左丘明心中发笑,不意她如此泼辣强悍的性格里也有其另一面,与一般的女子并无二致。
  复见她羞得只顾捂脸不放,全然忘了身子并无遮掩,便转过身,笑道:
  “好了,我转过身了,你可以放开手了,包里还有干的衣服,你赶紧换上一套吧。”
  慕紫烟鼓足了勇气,把手挪开一道缝,见左丘明果然背转身去,才敢放下手来,脸羞得比火光还红,一颗心更是怦怦狂跳,似欲跳出腔子来,一霎时手酸足软,浑如脱力一般。
  好半天,她才感觉又有了力气,便打开包裹,取出一套干的衣服,要解身上穿的湿衣服时,却怎地也解不下来。
  左丘明等了半天,问道:“好了吗?”
  慕紫烟吓了一跳,正解扣子的手忙不迭拿了开来,跺脚道:
  “你在这里,人家怎能换衣服。”
  左丘明道:“你换你的不是,我后面又没长眼睛。”
  慕紫烟听他说的也是,便又鼓足勇气去解扣子,谁知那软软的扣子恍若有千斤重,怎么也解不开,她气道:
  “不行,我就是换不了。”
  急的声音里都带哭腔了。
  左丘明笑道:“好吧,那我出去一会,你能换了吧?”
  慕紫烟道:“外面雨正下的急,你怎能出去。”
  左丘明失笑道:“下雨怕什么,我身上早已湿透了,再多淋一会雨有甚要紧的。”
  慕紫烟松了口气,歉疚道:“那就委屈你了。”
  忽然想起一事,又叫道:“不行,还是不行。”
  左丘明奇道:“又怎地了?”
  慕紫烟道:“你若是出去了,万一我换衣服时,突然有人闯进来怎么办?”
  左丘明大表赞同,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看来我真不能出去,还得在你身旁守着。”
  慕紫烟急道:“可你在这里我也换不了啊?”
  当下急得真要哭出来了,自出道以来,还从未这样绝望过。
  左丘明虽不看她,从她的语音里已知她急成什么样了,不忍心再逗弄她,便笑道:
  “好了,我的大小姐,我出去也一样替你守着,天下虽大,还没人能骗过我的耳朵,能悄悄侵进来,你就放心地换吧。”说完走了出去。
  慕紫烟心稍稍定了一些,情知左丘明所言不假,只要他运起劲力,方圆百丈内的风吹草动都骗不过他的耳朵。
  忖思一会,下了决心,三下两下便把湿衣服除去,扣子扯脱了好几颗,滚落地上,随后又以同样快的速度穿上干的衣服,动作之麻利迅捷绝不亚于她出剑变招的速度。
  换好了衣服,又上下检视一遍,一颗心方始落地,便叫道:
  “你进来吧,我换好了。”
  左丘明应声而上,头发衣服都往下滴着水,慕紫烟笑道:“多谢你为我淋雨。”
  左丘明笑道:“不必客气,你换好了,我也该换了。”
  慕紫烟怔道:“你也要换?”
  左丘明道:“这是什么话?我也是人,我也不愿穿湿衣服。你换完了,我当然也要换一套的。”
  慕紫烟点头道:“这倒也是,可是我刚换好的衣服,若出去站一会岂不又淋湿了?”
  左丘明道:“谁说让你出去了,我没你恁多顾虑,你转过身去,我换衣服就是。”说着便去解扣子。
  慕紫烟蓦地捂住脸道:“不行,你换衣服,我在这里可怎么呆呀?”
  左丘明道:“我换我的,你不看就是了,这有什么关系?”
  慕紫烟尖叫道:“不行,就是不行,不看也不行。我听着声音就受不了。”
  左丘明叹道:“你这人真是蛮横到家了,好吧,我就用火烤干吧。”
  便在火堆前坐了下来。
  慕紫烟听他答应不换衣服了,才放下心,拿开手,笑道:
  “你别见怪,我们凤凰宫里都是女人,我还是头一次单独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左丘明笑道:“你们当初起名就错了,应该叫群凰宫才对,凤在哪里?”
  慕紫烟见他并无怨艾,心下一喜,道:
  “这话若让我师傅听到了,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左丘明没有答话,他实在不愿谈到凤凰宫主这个话题。慕紫烟莲步轻移,在他对面坐下,笑着看着他,似乎这样便能弥补自己不让他换衣服的歉疚。
  左丘明见她身着白袍,长发垂腰,尚未换起,眼波似水,微靥含笑,说不出的秀美飘逸,又看得痴了。
  慕紫烟虽感羞涩,心中却大是受用,悄声道:
  “你今天是怎么了,以前从没这样看过我?”
  左丘明闻言忙移开眼睛,笑道:“对不住,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是管不住自己。”
  慕紫烟幽幽道:“这有甚好道歉的,其实你这样看我,我也很高兴,以前你常常这样看歆如妹子,却从没这样看过我。”
  说着,心里有些酸酸的。
  左丘明道:“冤哉,我们天天见面,我看谁都是这样看,是你太多心了。”
  慕紫烟摇头道:“不是的,这一点你无需辩解。我原以为你永远不会像这样看我一眼。”说着眼圈已然红了。
  左丘明奇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恁的多愁善感,这哪里是人见人畏,闻名胆落的凤凰宫少宫主。”
  慕紫烟强忍住泪水,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些怕我,也不愿和我亲近,若不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练功,你或许永远不会跟我在一起,我的性子是不好,可我不会对你发作的,我只要你喜欢我,却不要你怕我。”
  说到最后,已几不可闻,头也垂到了胸前,雪白的脖颈也羞得通红。
  左丘明不意从她的口中也会说出这等儿女情长的话来,不禁柔情大动,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便走过去,把她的头抱在怀里。
  慕紫烟益发羞的要不的,有心挣脱开,却一丝力气也没有了,面颊紧贴在左丘明的胸膛上。
  左丘明幼秉师训,对凤凰宫着实忌惮,虽与慕紫烟相处日久,情好日增,心底深处的惧意却未能尽除。
  现今听得慕紫烟尽吐情愫,感动之余,胆子也不免大了起来,索性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慕紫烟又喜又怕,更是害羞,挣既不是,躲又躲不开,只闹得手足无措,两手紧紧抱住左丘明后背,头直管往他怀里钻,心头鹿撞,如擂鼓一般。
  左丘明软玉温香在怀,不由得又想起师傅的严训:
  命他千万不可招惹凤凰宫上下。
  现下不但招惹了,甚且绑在了一处,自己可谓不肖之至,言念及此,叹了口气。
  慕紫烟问道:“你为甚叹气,难道你不是真心喜欢我?”
  左丘明道:“怎么会呢?我只是怕辜负了你这番情意。”
  慕紫烟先是怕他有甚亲昵举动,虽知终究不可避免,但毕竟未曾经过,是以既恐惧又有些窃喜。
  却见他毫无动作,已微感失望,又听他如此说,登即坐起身来,羞意尽去,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这话是何意?”心里更是紧张的满弦。
  左丘明苦笑道:“我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而已。”
  慕紫烟纤手揽住他脖颈,笑道:
  “岂敢,天下武林盟主,又是武林第一人,怎会有配不上的人,是小女子高攀了。”
  左丘明笑道:“那我也高攀高攀你。”
  伸手揽住她粉颈,两张脸逐渐靠近,两对唇也终于吻在了一起。
  木柴燃尽,火堆早已熄了,两人却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慕紫烟悄声道:
  “若是我们二人能永远这样多好,你说我们能吗?”
  左丘明道:“当然会这样,你难道还不知我的心吗?”
  慕紫烟道:“我当然知道,可我总有些害怕,我自小跟随师傅,虽说人人都怕她,我却知道她其实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我真怕我……”
  左丘明忙用唇堵住她的口,右手轻抚她后背,感到她的娇躯在微微颤抖,不禁怜惜之心大起,把她抱得更紧了。
  两人坐在黑暗中,相偎相抱,呢呢喃喃直说了一夜情话,不知不觉间东方已然大白。
  雨早已停了,慕紫烟梳好头发,整束衣裳,看着左丘明,依然娇羞无限,左丘明见她一夜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心下啧啧称奇。
  二人骑上马,既不知身处何地,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左丘明沉吟道:
  “先上了大路再说吧,或许能遇上自己人。”
  上了大路,向行人问明方向,便向来时的路行去。
  行出几十里,顶头撞见了丐帮长老铁丐,装扮成一个独行客商的模样。
  铁丐问道:“盟主,可有甚收获?”
  左丘明笑道:“我等无能,把人跟丢了,现下是两手空空,无功而返。”
  铁丐道:“这些魔崽子倒真有一手,眨眼间一个都不见了,像是飞上天了。”
  左丘明道:“急也没用,慢慢找吧,血魔教的老巢找到了没有?”
  铁丐道:“还没有,不过几日之内必有回音。”
  正说着,铁丐忽然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
  跃身路旁的一株大树旁,蹲下身来细看,须臾,大声喊道:
  “盟主,找到了。”声音里充满惊喜。
  左丘明提马过去,问道:“找到什么了?”
  铁丐道:“盟主,你快来看,这是武当弟子的路标,我们分手时约定:
  无论谁发现了血魔的踪迹,便在自己刻的标志上用指血涂红。”
  左丘明仔细观瞧,果然看见树根处刻了一把短笔,寥寥数笔,却也生动,剑尖所指自是方向,而剑身果然是暗红色,必是鲜血所涂无疑。也笑道:
  “你们丐帮的标志一定是棍子了?”
  铁丐笑道:“正是。”
  左丘明道:“这位道长既发现了血魔的踪迹,他一定也在危险之中,咱们快去。”
  三人急匆匆追下去,相隔一段路程,或在转弯处、岔路口,必会有这种标志,或在树上,或在墙上,均呈暗红色。
  这段路忽尔直行,忽尔斜趋,有时还回头兜个小圈子,所行也多是小路僻巷。
  左丘明初时还不觉什么,到后来已发觉到了其怪异处,失声道:
  “不好,血魔分明已发现被人跟踪,正极力摆脱后面的人,可若是发现只有一个人跟踪,这位道长就糟了。”
  直追出了二十余里,来到一边小树林旁,路标就此中断,三人将路旁的树木逐个检视一遍,连地里的石头也翻将过来,看上面是否刻有字迹,却什么也没找到。
  左丘明沉吟道:“一定是在林子里了。”
  铁丐道:“他把路标刻到林子里有屁用?还不和没留下一样?”
  左丘明道:“我说的不是路标,是人。”
  铁丐明白了,犹豫道:“不会吧?”
  在林子中间一棵大树上,吊着一个人的尸体,道髻散乱,面目狰狞,显是临死前遭受过极大的痛苦。
  铁丐面色惨白,低声道:“是武当的。”
  上前把他放下来,却见他道袍的扣子全解开了,打开看时,前胸上刻着一行字:
  左丘明,这就是你的下场。
  字迹深入肌理,宛如烧红的烙铁烙上去的一样。
  三人都不禁闭上了眼睛,知道这一定是血魔把血魔功运使到指上写下的,这位道长也一定是受尽折磨之后火毒攻心而亡。
  铁丐怒道:“他奶奶的,血魔,你给老子出来。”
  奋起一脚踹在那棵树上,喀喇一声脆响,碗口粗的松树应声倒下。
  三人循地上的足迹又追将下去,大雨初过,土质松软,足迹倒也鲜明可循。
  迤逦寻去,竟又转回了适才经过的一处镇甸,铁丐骂道:
  “这老魔又在捣甚玄虚?”
  左丘明沉吟道:“他倒并非故弄玄虚,想必是昨天我们二人袭击了他的下处,他得知后惊了魂儿,待看清追击的不过是一人时,便又放了心,这镇上只怕是他的又一处窟穴。”
  然则镇上人迹凌乱,欲从中寻出血魔等人的足迹已不可能。镇子虽不大,也不能挨门挨户的搜查,三人都怔住了,不知下一步该当如何着手。
  铁丐道:“咱们干脆把客栈、饭店都查个遍,我就不信寻他不出。”
  左丘明道:“他人极狡猾,绝不会在这些地方露面或是停留,多半是在极隐秘之处。”
  慕紫烟道:“鲁长老,你们不是号称弟子遍天下吗?这里难道就没你们的人?”
  铁丐一拘脑袋道:“我真是个傻瓜,我这就去寻人来,让他们挨门讨饭,总能看出些端倪来。”说着喜滋滋去了。
  左丘明一竖拇指道:“高明。”
  慕紫烟娇笑道:“岂敢,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愈者千虑,必有一得,你是那一失,我是这一得。”
  左丘明笑道:“你我智愚相加,岂非有得无失了。”
  慕紫烟薄怒轻嗔道:“美的你,真以为自己有多睿智呢,老鼠上天平,自称自赞,也不羞的慌。”
  须臾,铁丐便转了回来,喜溢眉稍,笑道:“盟主,有点眉目了,据弟兄们说,早晨起来是见到有四五人进了镇,具体在哪落脚却没注意。
  我让他们去查了,咱们也找个地方填填肚子吧,一忙起来怕是没工夫吃饭了。”
  左丘明二人晨起就没吃东西,肚子倒真是空空的,三人便就近寻了家饭铺,一边吃着,一边等候消息。
  吃了一半,便有两位丐帮弟子回报,言道有五人进了镇上富户朱乡绅府上了。
  铁丐问道:“可查看仔细了?那朱乡绅是血魔教中人吗?”
  一名弟子答道:“绝无虚假,那五人现下还在那儿呢,至于朱乡绅,跟血魔教绝无半点瓜葛。”
  左丘明笑道:“柳三鸣匪气不除,又去吃大户了,咱们快去,莫让他又溜了。”
  三人起身便行,那两名弟子在前引路,不多时已来至一所大宅前。但见宅门紧闭,里面静无声息,门前也守着两名弟子,向里面点了点头。
  铁丐忍耐不住,当先一脚踢开大门,喝道:“血魔,老子找你算账来了。”
  左丘明怕他贸然闯入会遭伏击,忙跃身到他身侧,低声道:
  “不可鲁莽,小心防范。”
  慕紫烟也拔剑跟上,三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应付猝然之变。
  转影壁,走甬路,直趋中堂,到得门前,三人俱都惊怔住了。
  但见柳三鸣不但在里面,而且正悠然自得的饮酒,对面一苍髯老者作陪,另一张桌上,辛进也占着首位,饮酒吃肉,对三人的突然到来恍如不见。
  这情景太过突兀,三人一时俱都反应不过来,铁丐蓦然大喝一声道:
  “血魔,纳命来。”奋身便欲冲进去。
  左丘明一把扯住他,沉声道:“且慢。”眼睛谛视着柳三鸣。
  柳三鸣哈哈笑道:“还是左丘公子识相。”
  又对对面的老者道:“朱兄,我说会有人救你的,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左丘公子,惟有他能救你合府上下的性命,你不妨跪下来好生央求他,端看他是否肯救你们了。”
  那老者不听则已,一听此语,登即离席过来,扑通跪倒在地,大扣其头道:
  “左丘公子救命。”
  霎时间,从两侧的房间里又涌出四五十人来,上有头发花白的老夫人,下有中年夫妇,携子抱女,一齐奔将过来,跪在那老者身后,齐声哀告道:
  “左丘公子大慈大悲,救命则个。”
  左丘明背上冷汗皆出,虽不明就里,已知又被柳三鸣着了先鞭,在此预伏下极毒辣的手段,当下忙扶住那老者,道:“老人家请起,凡事好说。”
  那老者颤巍巍站起,泣道:“左丘公子,大发慈悲吧,我家上上下下四五百人的性命可就在您的手上了。”
  铁丐道:“老人家,我知道你们是受了这恶贼的胁迫,你别害怕,待我们杀了这恶贼,便可救你们了。”
  那老者道:“不是,这位相公是大好人,大善人哪,我全家老小都中了奇毒,群医束手,均说无法解治,还是这位相公登门来指点明路,说救星午时即到,这不可全说着了。”
  左丘明已然明白了,冷冷道:“柳教主,这等下三滥的手法都使得出来,不嫌太跌身价吗?”
  柳三鸣笑道:“毒是谁下的我不知道,只不过我恰好有解药,不过不和你商量好就下手解毒,岂不对你这武林盟主忒不尊重了?”
  左丘明和慕紫烟一跃落至桌边,封住他左右退路,左丘明道:
  “解药在你身上就好办,我先杀了你一样能拿到。”
  柳三鸣持杯笑道:“聪明,真是聪明,你小时一定是神童。”
  左丘明脸上微感一热,情知他是讥讽自己,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也,但见柳三鸣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还真不敢贸然动手。
  柳三鸣慢慢饮下,又指着怀中道:“解药就在这里,有一大包,足可救几千人的命,你上来一剑杀了我就能到手了。”
  左丘明越是听他如此说,越是心疑,然则眼前又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委实不愿白白失去,一时间进退维谷,不知怎生是好。
  铁丐全然明白了,心里的气全泄了,柳三鸣手上有这么多人质,想要动他是太难了。
  那些跪拜在地上的人听二人一番对话,全然不知所云,也不知自己能得救不能,兀自跪在那里,黑压压一片。
  柳三鸣道:“你们都起去吧,我和左丘公子商议一下替你们解毒之法。”
  众人闻言,如得大救,千恩万谢地退到后堂去了。
  左丘明冷笑道:“你究竟想怎样?”
  柳三鸣一笑道:“我不想怎样,只是不习惯身后总跟着许多人,更不习惯被人当兔子撵着玩儿。”
  左丘明道:“此事怕是由不得你了。”
  柳三鸣道:“这话言之过早吧,你再看,这是什么?”
  他一拍手,身后屏风里转出四个人来,每人手里提着一只笼子,笼子里装着四五十只鸽子。
  铁丐怒道:“血魔,你又捣甚鬼?”
  柳三鸣不屑道:“姓鲁的,少在本座前猖狂,若无这两人,你敢在我面前出现吗?”
  铁丐道:“有何不敢,大不了一死而已。”
  柳三鸣鄙夷一笑道:“视死如归真壮士,你若想死还不容易,上街买块豆腐,一头撞上去就是了。”
  铁丐脸涨得血红,却也徒呼负负。
  柳三鸣转过脸道:“左丘明,我知道你剑法高,这四五十只鸽子你能刺下几只?”
  左丘明不明其意,缄默不答。
  柳三鸣又道:“只消有一只鸽子漏过,它飞到总坛之日,便是冰雄一家四口身首异处之时。”
  左丘明怒道:“柳教主,你可是答应过保证他们的安全的,大丈夫怎能言而无信?”
  柳三鸣笑道:“你先莫急,我没说不守然诺,现下他们也都活得好好的,我早已教人把他们喂养的白白胖胖的,专等你去接他们呢。
  “可我活着时守信用,我若一死又怎能守信,死人可是什么也做不来的。”
  左丘明霍然大惊,一摸脑门道:“是我太糊涂了,如此说来,柳教主的命可是宝贵的很哪,来,我借花献佛,以一杯水酒,祝你寿至千年。”
  柳三鸣怫然道:“这酒我是不饮的,寿至千年,你这不明着骂我是王八吗?”
  慕紫烟抿嘴微笑,铁丐也不禁失笑出声。
  左丘明道:“岂敢,一时失言,柳教主切莫见怪,这些鸽子柳教主可叫人看好了,别放走了一只。”
  柳三鸣笑道:“你不必多虑,我杀那四人毫无益处,反失了一道保命金符,如此愈笨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左丘明头上冷汗微出,情知自己已被捆绑住了手脚,纵有通天彻地的手段亦无从施展了。
  柳三鸣又道:“左丘公子,你一意寻我动武,我却是无意,你剃头担子一头热是没用的,你何不坐下来共饮几杯,叙叙契阔。”
  左丘明果真坐了下来,取过一只空杯,斟满酒,举起道:
  “好,柳教主,我敬你一杯。”
  柳三鸣举杯一口喝干,笑道:“想不到也有与左丘公子同席共饮之雅,足慰平生了。”
  慕紫烟也坐在左丘明身旁,此时双方相距不过咫尺,任哪一方暴起发难,雷霆一击,都够对方招架的,然则柳三鸣和左丘明举杯互劝,面带笑容,似乎均无此意。
  铁丐气哼哼走到一边,寻张椅子坐下,怒目盯视着柳三鸣。
  左丘明干下杯中酒,笑道:“柳教主真是胸襟博大,刚刚损折了许多弟兄,居然脸上无丝毫戚容,不知是达观呢还是全无心肝。”
  柳三鸣道:“你不必想乱我方寸,好乘机下手,胜与败,得与失均不过一时一地之事,何足介意,端看结果如何耳。只消我不死,一切都可从头再来。”
  左丘明三人听得毛骨悚然,此人为了自己目的确是不择手段,不计代价,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不能不令人凛凛生畏。
  左丘明道:“咱们也莫兜圈子了,解药你什么时候给?”
  柳三鸣道:“我行出百里之后,确认后面没人跟着,自会有人送解药到这儿来。”
  慕紫烟道:“没若是不送来呢,我们怎能信得过你?”
  柳三鸣双眼向天道:“你们也只能信我了,就比如冰雄一家我或许早已杀了,但只要我说他们还活着,你们就得信。
  “解药我也很可能不会送来,可你们不敢不让我走。”
  慕紫烟怒道:“你……”
  一怒欲起,左丘明忙按住他手,慕紫烟道:
  “恁的卑鄙无耻的话,也亏你说得出口。”
  柳三鸣不愠不火道:“卑鄙无耻,心黑手辣。这是古往今来成大事者的法宝,你也莫瞧不起,有能耐你照样玩一手,我就佩服你。”
  慕紫烟被他气得哑口无言,左丘明笑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我相信柳教主还是会守信的。”
  柳三鸣双眉一轩道:“想不到世上还有相信我的人,这可是违心之言吧。”
  左丘明摇摇头道:“不是,这是真心话。
  “在大事大节上,你是卑鄙无耻,心黑手辣,更无信义可言。
  “不过在小事小节上,你还是会讲情论义,顾守信用的。
  “否则以成子杰等人之侠义英雄,也不会甘心为你所用了。”
  柳三鸣默然不语,眸子中变幻不定,良久方叹道:
  “知我者左丘公子也,恨不与你为良朋。”又喝下一杯酒。
  左丘明虽对他恨之入骨,心里却也有几分敬重,想他单以一人之力,能造成偌大的声势,其手段之高,能力之强均非自己所敢想象。
  “复想其单凭一本书,便能将血魔功练至巅峰状态,其绝顶智慧也绝非一般人堪望其项背,当下喝了一杯酒,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喟然叹道: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你走吧。”
  站起身左手向外一引。
  柳三鸣笑道:“好,就此相过,后会有期。”
  站起身整整衣襟,率手下扬长而去。
  铁丐急道:“就这样放他走了?”
  左丘明叹道:“不这样又能怎样?总不成为了杀他而弃这一家人性命不顾吧。”
  铁丐道:“那他要是不送解药来呢?”
  左丘明道:“那也没奈何,咱们尽力了。这家人也只好安顺天命了,这既叫投鼠忌器,又叫太阿倒持,不过依我看来,柳三鸣不会失这个信。”
  铁丐道:“就算他不失信,咱们救了这家人,那又怎样?哪天他被逼到绝路上,再抬出冰家四人来,咱们岂不又下不了手?”
  左丘明点头道:“是这样。冰家四人在他手上,咱们便没什么办法,至少不能置他于死地。”
  铁丐大叫道:“这样一来他岂不有恃无恐,无所不为了?
  “若是哪一天他以四人逼我们做一些违心之事,咱们也得俯首听命不成?”
  左丘明道:“这倒不然,他知道不能漫天要价,他不过是想拿这些人作保命盾牌,他知道什么条件咱们能接受,什么条件咱们不能接受。”
  铁丐恼怒道:“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事,让他多活一天就不知有多少人被害,咱们付出的代价也太高了。”
  左丘明道:“这是我忽略了,只想着如何对付血魔本人,却忘了他手里有一张致命的王牌,咱们又败了一次。”
  铁丐道:“冰家四口人说不定早就死了呢,人落在他手里还会得好?”
  左丘明沉吟道:“这也不无可能,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没有确凿证据时,只要他们还有一线生还的希望,我们就绝不能放弃。”
  铁丐气往上撞,一时也忘了盟主的尊严,大叫道:
  “盟主,我知道他们是你未来的岳父岳母、大舅子小舅子,可你想过没有,为了保住他们四人,武林中要多死多少人啊?”
  慕紫烟叱道:“鲁长老,你太放肆了。”
  左丘明也勃然大怒,厉声道:“你是说我以私废公,顾私情而忘天下大义吗?
  “冰庄主宁愿自己和家人身遭大戮,也不将《指玄宝鉴》送给血魔,他这一义举又救了多少人?
  “假若血魔得到了《指玄宝鉴》,想法儿逃命的就不是他了,武林各派谁敢与他抗衡?”
  铁丐话一出口,已知失言,心下懊悔万分,被左丘明一番厉言疾色的话骂得抬不起头来。
  左丘明叹道:“我曾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血魔,现今这决心也没变,但这是武林中的事,代价也得我们各门各派付出,不能连累到根本不会武的人。
  “血魔可以灭绝人性的不择手段,难道我们也要学上一手吗?”
  铁丐进前几步,跪倒在地,哽咽道:“盟主,是我错了,乱言犯上,你责罚我吧。我不是冲您来的,只是被血魔如此耍着玩儿,实在比让他杀了还难受。”
  左丘明忙托住他道:“你莫这样,我的话也太重了些,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心。”
  忽听门外一人笑道:“你们这是演的哪出戏啊?”
  左丘明向往一看,竟是木石和张金贵联袂到来,忙拉铁丐起来。
  张金贵骂道:“你这犯混的东西,又闯甚祸了,盟主心软,本帮的帮规可是不认亲的。”
  左丘明笑道:“我想借他几只口袋玩玩,他说死不肯,跪地求饶呢。”
  张金贵笑道:“原来如此,敝帮有职司的人每只口袋都得之不易,看得比性命还重,那是说什么也不能借的。”他和木石互视一眼,均知左丘明是在有意遮掩,却也不便深究。
  铁丐站起来,向帮主和木石施礼毕,便退到一边,兀自满面羞惭。
  木石笑道:“听说你们追到血魔了,可曾拾夺下了?”
  左丘明两手一扬道:“本来是握在手里了,不想又被他飞走了。”
  张金贵诧异道:“怎么会这样?盟主不会是突然犯心软病了吧。”
  左丘明苦笑道:“不是心软,而是心怯,抓到手里才知是个刺猬,只好又放了。”便将此事备细述说一遍。
  木石苦笑道:“这也难怪,真是个棘手的难题。”
  张金贵道:“然则下一步该当如何?”
  左丘明道:“全力查找血魔教老巢,想法先救出人质来再说。”
  张金贵道:“好教盟主得知,血魔教总坛已经查出来了,就在黄华山。”
  左丘明怔道:“黄华山?难怪他自称‘黄华山主’。”
  木石道:“其实黄华山主实有其人,金朝时翰林学士王庭筠赋闲时买田隆虑,因以家焉,自号黄华山主,人称王黄华,王庭筠乃一代文学宗匠,号称通才,柳三鸣不过欲附庸风雅而已。”
  左丘明既知血魔教总坛所在,心中笃定,又去安慰了朱乡绅一家,告诉他们已派人去取解药。
  朱乡绅一家兀自不明就里,只道真的是稀里糊涂中了毒,他虽年逾古稀,历事亦丰,这等江湖上的诡谲手法就一窍不通了。
  对左丘明感激入骨,又命家人重整酒席,亲自陪左丘明几人喝了几杯了。
  他年事已高,又受了惊吓,先时又陪柳三鸣喝了不少,饶是海量,亦已醺然欲倒。
  左丘明忙叫他的家人把他扶入后堂歇息,叹道:“人言内功练至极处,草木皆可成兵,柳三鸣的手段也差相仿佛,连这等全无武功的平民百姓也利用上了。”
  木石笑道:“君子可欺以方,这也是缘何魔总要高出道的缘故,因他可以毫无顾忌,任性施为,然则到头来魔总归要败在道下。”
  左丘明点了点头,张金贵却始终不敢下箸,惟恐步这家人的后尘。
  过了两个时辰,果然有人上门送药,却是镇上一家药材铺的伙计,还有一张信笺,上面注明药的用法。
  张金贵栗栗道:“咱们能信柳三鸣的话吗?他若是毒上加毒,把这家人都害死,罪名可就全落到咱们头上了。”
  左丘明苦笑道:“死马权当活马医,也只好豁出命来赌一次了,舍此别无他途。”
  当下将解药依法与朱家人服用后,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一家人的毒都解了,左丘明如释重负,这才得以脱身出来,暗想柳三鸣不过聊施小计,便弄得自己半筹莫展,委实窝囊到家了。
  几人来到丐帮分舵中坐地,找来去打探血魔教总坛的弟子,将黄华山的地形山貌详细画在纸上。
  左丘明看过一遍后,已了然于心,便对木石和张金贵道:
  “我明日早上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跟来,同时传齐各派,在黄华山脚下聚齐。”
  张金贵道:“盟主孤身涉险,纵能进退自如,要带四个人出来,怕也不易吧?”
  左丘明道:“只要找到他们被囚之处,就可将他们救出,却也不必把他们带出来,黄华山虽不大,要找个藏人的地方也不难,先将他们藏在一个隐秘之处,然后就可放手一搏了。”
  木石和张金贵虽觉不妥,情知劝他不动,索性也就免开尊口了。
  况且两人联手之力无人能敌,纵在千军万马之中,亦可保无虞,便点头赞同。
  一到黄华山附近,二人便小心谨慎起来,这里既是血魔教总坛所在,必然教众繁多,布卫森严。
  二人白天在客栈里关起门来练功,晚上继续赶路,每当退房时,客栈老板都会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二人,意味深长,左丘明洋洋不睬,慕紫烟则每每羞的面红过颈。
  慕紫烟骑在马上,问左丘明道:“他们为甚总是那样看我们?”
  左丘明道:“他们一定是以为我们是从家里私奔出来的。”
  慕紫烟道:“私奔?不会是把我们看成江洋大盗了吧?”
  左丘明笑道:“有你这么美的江洋大盗吗?你没看那些店伙计的眼睛都直了?”
  慕紫烟心中一甜,忸怩道:“好没正经,说说话又来取笑人家。
  “只不过我总觉得他们的眼神里还有别的意思。”
  左丘明道:“这还不懂,一是羡慕我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二是在猜疑我们在屋里做什么。”
  慕紫烟恍然明白,益发羞赧不过,不再问下去了。
  其时已是秋末,北风渐起,凉意日增,二人身上都披了黑色披风,好在内功精湛,并不觉寒意。
  如此昼宿夜行,不一日已至黄华山脚下,于凌晨时分住进了一家客栈。
  二人练功至午时,推开后窗,遥望黄华山浓秀之气蔚然,景致清幽,涤荡俗尘。
  左丘明指点远处道:“这一带山脉横截千里,起自天平、经黄花山至鲁般门,隐然如一卧龙,而黄华山最为胜绝。
  “我先还不解柳三鸣缘何把总坛设在这里,而今方知,此山正在龙脊上,柳三鸣立教于此,是想骑在龙背上,御龙升天。”
  慕紫烟诧异道:“他还想问鼎九五之尊不成?”
  左丘明笑道:“这他还不敢,他要问鼎的是武林中的九五之尊。”
  两人不敢到街上去吃饭,便叫客栈送来一桌饭菜,左丘明端起酒杯嗅了嗅,又端起每盘菜闻了闻,苦笑道:
  “这家饭铺是专作赔本的生意,鹤顶红这等昂贵的佐料也加进来。”
  慕紫烟悚然道:“有毒?”
  左丘明笑道:“岂止有毒,还是剧毒,不过手法忒拙劣了些。”
  慕紫烟笑道:“谁像你长了个比狗还灵的鼻子,对你下毒好比对牛弹琴。”
  左丘明道:“你这是赞我啊还是损我?”
  慕紫烟笑道:“当然是夸你啊,我若是损你,就说你的鼻子比狗还不如。”
  左丘明摸了摸鼻子,笑道:“我这鼻子就恁的难看?
  “非得以狗作比方?”
  慕紫烟道“你错了,鼻子里面顶数狗的最漂亮了。”
  两人望着满桌丰盛的酒席,却是不敢下箸,相视苦笑,同时也明白:
  小心来小心去,到头来还是被人察觉到了,下一步可就难办了。
  忽然,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由远而近,破窗而入,二人听声辨形,向左右闪避。
  “笃”的一声,却是一把短刀刺到对面墙上,兀自颤摇不已。
  左丘明一步闪至窗前,单掌推出,振开窗子,右掌竖胸,向外一望,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慕紫烟过去起下飞刀上下审视一遍,奇道:“这是江湖上惯用的飞刀示警手法,可是咱们在这儿一个认识人也没有啊。”
  左丘明关好窗子,笑道:“认识人倒不少,可惜都是仇人,这会是谁干的,用意又在何处呢?”
  慕紫烟道:“或许对方想吓走咱们吧。”
  左丘明笑而不答,若是这样对手也忒浅薄了,把二人当成刚出道儿的雏儿了。
  然则若说是好意,也没个合理的解释。
  他接过那柄短刀试了试刀锋,短刀是半旧的,刀身上血迹殷然,不知饱饮过多少人的鲜血,从上面也看不出丝毫端倪。
  左丘明蓦然转身,发刀,那柄短刀闪电一般,直透门扉而出,便听得门外“哎呦”一声惨叫。
  慕紫烟大惊,过去拉开门,但见一人委顿于地,那柄飞刀从他右耳直贯而入、从左耳透出半截刀尖,显是这人正耳贴在门上偷听,被左丘明一刀贯个正着。
  左丘明冷笑道:“这就是他们派来替咱们收尸的。”
  慕紫烟定睛一看,原来是适才端来酒菜的店伙计。
  她怒犹未泄,恨恨地在他身上踢了一脚。
  只听得有人大喊了一声:“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走道两侧霎时间涌出二十几人来。
  左丘明情知无法再呆了,便背上行囊,当先走了出去,一声大喝道:
  “我是左丘明,不要命的就上来。”
  那些人陡闻这声大喝,均惊怔住了,他们只知这两人是教主必欲除之而后快的要犯,却再也想不到便是教中兄弟暗地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要命煞星。
  有几人手中的刀剑咣啷啷坠地,其余人虽手执刀剑,却面色惨白,股栗不止,进既不敢,退也不敢,仿佛被人逼到了绝路上。
  慕紫烟奇道:“他们这是做甚?打又不打,退又不退的?”
  左丘明道:“他们不战而退,怕是要被施以重刑的,拼命又胆色不足,咱两成全他们吧。”
  说着径自迈步,两臂一振,便有两人飞了出去。
  这些人哆哆嗦嗦,宛如被定住了身形似的,左丘明毫不费力将十几人扔了出去,后面的人始终不敢踏前一步。
  两人去牵了马来,慕紫烟笑道:“这些人倒未对马下手。”
  左丘明道:“他们怕是想杀了我们,自己要这两匹龙驹呢。”
  慕紫烟道:“咱们怎么办?”
  左丘明昂然道:“直接上山,他们既知道了,咱们也不必掖着藏着了,索性闹他个天翻地覆。”
  二人心意相同,对视一笑,骑上马出镇后直向山上行去。
  甫至山口,便见两侧山岩后闪出几十人来,当先一人喝道:“来者止步。”
  左丘明勒住马,听声便知是血魔教长老杨典,便在马上拱手道:
  “杨长老,别来无恙乎?”
  杨典听不懂这文绉绉的词儿,愣道:“你说什么?”
  慕紫烟笑道:“他问你这些日子好不好,生没生病?”
  杨典笑道:“好啊,有甚不好的,本长老年岁是大了些,可身子骨壮的像头牛,一顿能吃五斤肉、喝一斗酒,不过你们两人可要不好了。”
  左丘明脑中灵光一闪,道:“适才在镇上有人向我们飞刀行刺,杨长老可知是谁人所为?”
  杨典冷呵呵一笑道:“小子,你到了这里,人人都想杀你,可惜哪一刀没要了你的小命。
  “这才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来,认命吧。”
  左丘明见他说话时向左边指了指,又向身后指了指,若有所思。
  慕紫烟道:“杨长老,你回去对柳三鸣说,让他自己来应战,别拿他人当替死鬼。”
  杨典怒道:“忒不识好歹的丫头,到了这里还敢卖狂,本教总坛机关处处、陷阱无数,要想拿下你们何须教主出面,识相的就下马投降,我带你们去见教主。
  “教主他老人家宽宏大量,必能给你们一条生路。”
  慕紫烟蛾眉倒竖,正欲发怒,左丘明笑道:“杨长老,我急着要见你们教主,少陪了。”
  拨马便向右边落荒而去,慕紫烟不明其意,也只好紧随其后,背后听得杨典大喝道:“休走,与我大战三百回合。”旋即一阵排弩射来,却远远落在两人身后。
  慕紫烟叫道:“喂,你跑什么呀,他是你手下败将,你怎地忽然怕起他来?”
  左丘明见后面无人追来,便下了马,笑道:“这位杨长老就是向咱们飞刀示警的人,适才一番话里又在暗暗指点咱们:上山的路上遍布机关陷阱,这一面才是生路。”
  慕紫烟仔细回想,杨典确是在说“天堂”时指了指这面,说“地狱”时指了指身后,却是将信将疑,问道:
  “你怎知他不是胡乱指点,又怎知不是在骗咱们?他和咱们可没半点情分哪。”
  左丘明道:“我只是觉得他是好意至于他为甚这样做,也是想不通,不过血魔教近遭重创,覆亡在即,他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慕紫烟叹道:“但愿如此,别是故意引咱们上绝路就好。”
  左丘明笑道:“绝路又如何?咱们就领教领教血魔教有何绝杀手段。”
  眼前已全无路径可寻,二人只得弃了马,任两匹马自行去了。
  二人便踏入幽暗深邃的密林中。
  二人全心戒备,手握剑柄,密林里光线既暗,回旋之地太小,比之外面已先了地利。
  好在左丘明自幼生长于深山,进到这里,当真如鱼儿入了大海一般,说不出的从容自在。
  一口气攀到了半山腰,并无意外发生,两人都松了口气,坐在一块岩石上歇息,四下查看周遭地形。俯
  瞰山下大道上,静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左丘明心下也自疑惑:
  “莫不是杨典怕捉我不住,会受教主责罚,故而摆了个空城计,把我们支到这边来了?”
  言念及此,又觉此老未必有这么高的智商,摇了摇头。
  忽听得一声尖厉的哨子声,霎时间大道两旁现出无数身形来,相隔既远,看不清个数,然粗略算去,也有二三百人之多。
  旋即四处响起相同的哨子声,此起彼伏,震得林中的飞鸟扑愣愣的高飞空中,盘旋不敢下落。
  左丘明恍然道:“他们设伏不成,看来要搜山了。”
  慕紫烟道:“正好,咱们趁机抓几个活的,也能问出些东西来,省的漫山遍野的瞎折腾。”
  两人所坐之处甚高,已能看到远处有人影闪动,正向这面搜来。二人端坐不动,剑却已出鞘。
  窸窣的拨草声由远而近,有一人眼尖,率先发现了左丘明二人,大声嚷道:
  “在这里……”
  先是惊喜万分,继而想到后果,才知道自己遇上了世上最可怕的事,又变得惊恐万状了。
  这些人虽都在尽心尽力地搜索,却无不在心里暗暗祈祷:切莫让我遇到这对煞星。心里都跟敲着一面鼓似的。
  谁知命运就是如此不济,怕什么来什么。那人一声惊喝,唬得这些人尽皆魂飞魄散,呆怔在当地。
  左丘明喝道:“都给我过来。”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脚下不由自主地一步步挪近着,浑忘了手里还拿着刀枪棍棒。
  左丘明喝道:“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这些人扑通一声,尽皆跪倒,叩头乞哀道:“左丘盟主饶命,不是小的们胆敢冒犯,实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小的们上有老、下有小,左丘盟主饶命吧。”
  左丘明道:“都起来吧,我要问你们些话,谁要是想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尽可胡言乱语。”
  前面几人连声道:“不敢,您老人家但有所问,小的们知无不言。”
  左丘明心中一笑,暗自思忖:“这些人背后不知把自己形容成什么样子了,以致这些人怕的跟见了鬼似的。”
  慕紫烟问道:“你们教主在哪里?”
  当先一人壮了壮胆子,回道:“小的们在教中职位太低,只是巡山伏路的,既见不到教主,也不知他在何处。”
  左丘明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教主抓了太武山庄四个人,把他们藏在哪里?”
  那人回道:“这事就更不知道了,不怕您两位老人家笑话,我等都是小喽啰,连洞里面都没进去过。”
  慕紫烟恼将上来,叱道:“我们两人很老吗?”
  那人双膝一软,又跪下道:“小的该死,小的失言,两位少年英俊,比……比……”
  他舞着两手,却不知该比什么好,惟恐一个比喻不当,便要人头落地,急得满头大汗,额筋都快迸裂了。
  左丘明一笑道:“好了,别比了,你们还是往别处搜去吧。”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省悟,站起身作揖不止,便领着手下又向左边搜了过去。
  慕紫烟道:“你信他的鬼话?”
  左丘明道:“柳三鸣御人有术,狡诈百端,腹心重地不会让这些无足轻重的人知晓。”
  慕紫烟失笑道:“他们倒也老实听话,你叫他们过来它们就乖乖地过来了。”
  左丘明道:“慕少宫主在此,我左丘明都得乖乖的,他们又怎敢不听话。”
  慕紫烟看了看他,蓦地里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跌,指着他道:
  “这种时候你也能开玩笑,我真服了你了。”
  正笑着,忽听远处一阵弩箭破空声响,有四五人大声嚷道:
  “在这里呢,把让她跑了。”
  左丘明二人互视一眼,寻思道:“哪儿有冒出胆大的来了?”
  定睛向喊声处望去。
  须臾,却见一位少女披头散发、跣足奔来,白色的裙裾已撕破了多处,有几条挂在横出的树枝上,随风飘荡。
  她身后有二十几人追至,约有十丈的距离,仆地跌到,身后数人追上,刀剑齐举,向她身上砍去。
  “呛啷啷”数声响过,这几人刀剑刚落下一半,便尽皆被一股大力震飞,左丘明看清倒地的少女时,却吃了一惊,失声道:“是你,怎么又是你?”
  原来倒地的人正是言馨玉,她力竭气衰,断断续续道:
  “左……左丘公子,别放过……一人,否则冰叔叔性命难保。”
  左丘明听得骇然心惊,更不多想,手起剑落,已将身边四人刺死,后面二十几人齐发一声喊,四散逃命。
  左丘明和慕紫烟分头追去,回转来时,二十几人均横尸地上。
  言馨玉缓缓坐了起来,气喘道:“左丘公子,慕姐姐,谢谢你们救了我。”
  左丘明厉声道:“你适才说冰庄主是怎么回事?”
  他见言馨玉在此时此地露面,顿生疑窦。
  言馨玉喘了半晌,才从胸围子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左丘明。
  慕紫烟见她身上不下十个窟窿,露的又都是要害地方,春光半泄,饶是身为女子,也不禁脸红,忙侧身切入,挡住左丘明视线,笑道:
  “言小姐,你这衣服破的也够艺术的,是树枝挂的还是自己撕的?”
  言馨玉苦笑道:“我知道你们恨我,我也不在乎。
  “只求你们救出冰叔叔他们,他们好惨啊。”
  左丘明见纸上只有一行字:“囚居山洞,日受酷刑,天日不见,生不如死,左丘贤弟速来救我。”
  他认得是冰雄亲笔所书,不禁心如刀绞,又听言馨玉如此说,便目注她,问道:
  “他们现下如何?”
  慕紫烟惟恐他眼神落在不该看的地方,伸手捂住他眼睛笑道:
  “急什么,等我先给言小姐换件衣服也不迟,你可不许偷看啊。”
  当下从行囊里取出一袭自己的衣裙,给言馨玉换上,又拿出一双布袜和鞋子给她穿上。
  左丘明听着窸窸窣窣的换衣声,脑子中竟浮现出了言馨玉玲珑剔透、美妙不可方物的胴体,顿感腹中一热,暗暗自骂不已。
  慕紫烟笑道:“好了,睁开你的眼睛吧。”
  左丘明睁开眼睛,见言馨玉颜容憔悴,显是吃了不少苦头,心下没来由一酸,问道:“言小姐,上次我们不是救你出来了吗?怎地又落到他们手中?”
  言馨玉叹道:“我一个弱女子,又无家可归,只能到处流浪,目下又豺狼遍野,这些恶魔见我长得还有些模样,便掳了我去,要献给他们教主作进身之阶,你们上次救了我,没过一个时辰又被他们抓了去,他们还说是我把你们引去的,他们把我……”
  头垂落胸前,珠泪扑簌簌滚落,再也说不下去了。
  慕紫烟先听她说血魔教众要把她献给柳三鸣,还颇有些幸灾乐祸,暗自思忖:
  “恶人自有恶人磨,看你们两个谁更恶些,谁磨得过谁?”
  待看她痛不欲生的样子,又大感酸楚,情知她必是受了非人所堪的折磨,才会痛苦成这样,自己毕竟也是女人,而有些痛苦是只有同类才能切实感受得到的,便蹲下身来,抚她双肩道:“好妹子,事过去就不要想了,我们会替你报仇的。”
  言馨玉抬起头,涕泗满面,泪眼朦胧道:“他们把我送到这里,献给柳三鸣,我是日日以泪洗面,求生不得,求死良难啊。”
  慕紫烟从袖中取出一方汉巾,替她拭去脸上泪水,劝慰道:
  “这些事不要去想了,你安然无恙已是侥天之幸了,等捉住了柳三鸣,我让你在他身上戳十几个透明窟窿解解气。”
  言馨玉道:“我的心早死了,我之所以未死,是那天恰好见到了冰叔叔他们。”
  左丘明急问道:“你怎能见到他们?”
  自从上次被郑敬之骗了一次后,他已不敢再轻信他人了,虽见言馨玉凄惨之状令人酸鼻,言语情态亦无丝毫可疑,内心深处仍是不敢相信。
  言馨玉幽幽道:“开始时他们看得我很紧,我连自杀一死的机会都没有,为求一死,我不得不对柳三鸣曲意承欢,贴尽小意。
  “他以为我真的委身于他了,便叫我去劝冰叔叔献出《指玄宝鉴》来,我这才见到了冰叔叔。
  “冰叔叔假意说要写在纸上,这才得到笔和纸,写了这张条子,我把它藏在胸前,那些下人们倒也不敢搜我的身。”
  慕紫烟急道:“冰庄主真的肯写给他们了。”
  言馨玉叹道:“冰叔叔若愿写早就写了,何必闹得家破人亡的。
  “不过冰叔叔听说歆如妹子无恙,又听说将与左丘公子缔结连理,喜欢得要不得,让我见到左丘公子时说:不要挂念他们的生死,只管斩妖除魔。”
  左丘明点了点头,对言馨玉的疑虑稍减,问道:“他们现今被关在何处?”
  言馨玉道:“他们被关在一个山洞里,而且有多人看守,路径曲折,不过我出来时已记清了,可以带你们去。”
  左丘明又问道:“你在里面,怎能知道我们来了?又怎能找到我们?”
  言馨玉叹道:“我知道你终究是信不过我,这也难怪你,我可以给你们画一张图,你们按这张图也可以找到冰叔叔被囚之所。”
  顿了一下,又道:“算了,你们既信不过我,又怎能信过我给你们画的图,冰叔叔能否得救,端看天命了。”说着站起身来,缓缓走去。
  慕紫烟问道:“你到哪里去?”
  言馨玉冷然道:“我去寻一处死的地方,洗去这一身的脏污,如果你们肯成全,一剑杀了我就再好没有了,我的罪孽和所受的玷污也只有用自身的鲜血才能洗得清。”
  慕紫烟忙过去拉住她道:“好妹子,快莫如此想,我们绝没有信不过你的地方。”
  言馨玉凄然泣道:“好姐姐,你我都是女人,你自能理解我的不幸,可惜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啊。”
  慕紫烟急道:“明哥,你倒是说句话啊,难不成你真要眼看她寻短见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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