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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狂云

[完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无敌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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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5: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冰肌香吻
  剑无求和杨羽同时坠落。
  他们的武功再高,绝不可能在没有丝毫借力的情况下改变身体的下坠。
  既然无法改变方向,下坠的线路只有一条,下坠后的结果也只有一个:
  粉身碎骨。
  剑无求和杨羽根本没有惊叹的余地,身子飞速下坠着。
  身子飘在空中,内心的紧张与恐惧到了极点。
  如果说英雄不怕死,那是假的。
  活着是任何人的唯一愿望,至于那些视死如归的英雄,只因他们在死之前已知道了死亡无法避免。
  与其装出怕死的样子,不如坦坦荡荡听从死神的召唤——同是一死,何不体面地去死呢?
  这便是那些所谓的“英雄们”的聪明之处。
  他们这样做也并非要别人记住他们、歌颂他们、赞美他们。
  他们这样做,实是无奈的。
  杨羽此刻的心情就是这样:除了对死亡的恐惧,还有对自己的行为忏悔。
  他在心里说:“杨羽呀,杨羽,你真是太自私了。
  “为了让自己能得到裳儿的原谅,竟然甘心受人威迫,杀害武林前辈。”
  继而又想:“裳儿现在怎样了,老爷是否天天折磨她,打她,让她过地狱一般的生活?如果老爷敢虐待裳儿。
  “我一定要让他死得更惨。把他的肉一块块撕下来喂狗。”
  杨羽心念如飞:“罢了,罢了。还说什么把老爷的肉撕下来,再过一会,自己便要粉身碎骨,哪里还有机会生还?”
  如一场噩梦,杨羽闭上双眼,外面阳光灿烂,他的内心却一片漆黑。
  只因他对生还已不抱任何希望。
  剑无求似乎也十分绝望。
  这一意外的灾难像一场最黑暗最残酷的噩梦,把他拖住不放,纵使有求生的欲望,也已无计可施。
  此刻,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也在做梦。
  这个人当然是柳公子。
  他做的可不是噩梦,却是美梦——
  在一片草地上,一个小男孩,在风中奔跑,空中的纸鸢也在他快速的跑动中越升越高。
  月亮如洁白的明镜,把大地上一切森林和村庄照得清清楚楚。
  也把精巧的纸鸢衬得分外可爱。
  他一边奔跑,嘴里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追赶着前面不远处的女人,那一定是他的母亲,美丽的笑容比月亮还美丽。
  她不时地回头,忽而停下来等他,忽而又风一样从草地上飘过。
  透明裙衫如最轻薄的羽毛。小男孩跑得更快了。
  他要在草地上抓住他母亲的手。三尺、二尺、一尺。
  母亲也已伸出洁白的手,但他怎么也抓不住她的温暖的手指。
  他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高处轻轻而缓慢地喊着他的名字:
  柳公子!柳公子!
  柳公子双手不知不觉紧握,果然被他抓住了那女子的手,梦中男孩的母亲的手……
  一阵惊喜,柳公子醒了。
  他睁开双眼,果然看到了一双美丽迷人的眼睛。
  蒙着雾一般的眼睛,不但美丽,而且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诱惑力。
  这样的眼睛实在太美,能够看着这样的眼睛死去,也是幸福的。
  柳公子以为还在梦中,嘴里喃喃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手中的手:
  温软、细腻、小巧。
  他就这样握着这双手,茫茫望着她安详的眼睛,他多想就这样一直呆下去,日日月月,年年岁岁,直到一生一世,直到永远。
  可是这时,他听到声音:“柳公子醒了,柳公子醒了。”
  不是在梦中,柳公子握着的手当然不是男孩母亲的手。
  柳公子眨了眨眼:
  没错,那男孩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那眼神,那无可代替的气息是他最最难以忘怀的——
  他的母亲也是在这样的月夜离开他的。
  他在刘管家的怀里奋力挣扎着,喉咙已哭不出声,泪水已流干,可他的双手还在空中乱舞。
  尽管他幼小的身躯在刘管家的怀抱里挣扎是那么的徒然,那么的无济于事,又那么的无力。
  尽管他的母亲没有说要永远离开他,不要他了。
  可他直觉,母亲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二十年过去了,他的心还在挣扎,还在呼唤,还在无望地祈求。
  那一夜,成了他幼小的心灵唯一的伤痛。
  这是他成长的岁月里无法释怀的隐痛与祈盼。
  母亲的音容,他是陌生的,但又是最熟悉的。
  就像他听到的这样:“柳公子,你可醒了?”
  柳公子呆了呆,放开瑾小雾的手,茫然道:“我没死?”
  接着又道:“难道我不是在做梦?”
  不知是开心,还是由于激动的原因,瑾小雾的说话是那么的断断续续:
  “柳公子你……你真的……醒了。”
  柳公子放开她的手,用力点点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看不到月亮?”
  “我们在山洞里,当然看不到月亮。”瑾小雾笑了,道:“如果柳公子想看月亮,好,我叫丫头抬你到外面去看。”
  “不用了。”柳公子知道那是一场梦,轻轻说:“小雾,我怎么还没死,我不是喝了酥骨散了吗?”
  “若不是干妈相救,你此刻真的死了。”
  瑾小雾蒙着雾的双眼闪烁着泪光。
  这是伤心的泪,还是幸福的泪?
  “躺了三天三夜,你终于醒了。”
  不知何时,干妈来到床前。
  他的面孔依旧沉着,没有笑脸,可他的话里已没有了先前的敌意——
  “若不是柳公子内力精湛,我可能也无法完全救你。”
  干妈瞧了他一眼,又说:“中了‘酥骨散’而能完全不受影响的,你是第一人。”
  “我……我真的什么事都不会有?”
  听了干妈的话,柳公子又是感谢又是惊奇,身子动了动,显然是想起来道谢。
  “不要动,干妈说过,你刚醒来气力还未恢复。”
  瑾小雾的口气充满了爱怜。
  柳公子深情地注视着瑾小雾,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一个是邪教教主的女儿,天下武林人人痛恨的白鹰的女儿。
  一个是柳家剑法嫡系传人,江湖中正义一派的代表。
  两个完全不属于同一世界的男女,此刻,就这么一语不发地注视着。
  十几天前,瑾小雾还想象着要如何杀了柳公子。
  现在,柳公子就躺在她的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要一根小指头便足以对付他。
  可是瑾小雾不能,也没有勇气。
  从见到柳公子的那一瞬,她就觉得她完了:
  干妈辛辛苦苦把她养大,把厉害无比的‘女儿剑法’传授给她,没想到干妈让她第一次杀人她就下不了手,今后还谈何重振白鹰教声威?
  瑾小雾知道,她完了,她不是杀不了柳公子,而是她的命运几乎就掌握在柳公子手里。
  如果柳公子死了,她一定会后悔、会伤心,会一蹶不振的。
  爱上一个人,本来就很简单,很奇怪。
  而又无法解释。
  就像杀人不要任何理由一样。
  瑾小雾觉得她太对不起干妈,她辜负了干妈的期望。
  但人的感情,并不是因为心存歉意便会改变的。
  情为何物?
  谁也说不清。
  更何况是情窦初开的女子。
  怪谁呢?
  谁也不能怪,只能怪那个梦中人。
  只能怪柳公子与梦中人惊人的相似。
  只能怪她早已爱上了梦中人。
  两双眼睛似乎溶在了一起,两颗心也渐渐接近。
  “小姐,该吃药了。”
  干妈小小的身躯又来到床前,手中捧着一只小碗。
  他虽然少了一条腿,但走起路来如风飘一样:
  坦然、自如、轻快,而且稳当。
  “柳公子喝了这碗药,便会慢慢恢复力气的。”
  干妈说完,把药放在床边的椅子上,便又回到另一间房里去。
  瑾小雾舀了一匙药,放在嘴边吹了吹,喂柳公子喝下。
  柳公子虽有些不好意思,无奈身子无法动弹,只得喝了。
  他感到这药很苦,连舌根也麻木起来。
  但觉一股清凉,一丝一丝渗入他的五脏六腑。
  柳公子出身武林名家,他当然知道这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解毒之药。
  这种药采自雪山,而且罕见难觅。
  为了救一个本该死掉的人,拿出这等珍稀之药,教他如何不感激?
  柳公子心道:“都说邪教教徒一个个凶残阴险,杀人无度,我看未必尽然,干妈、瑾小雾的胸怀就比一般的江湖人坦荡、大度得多。”
  柳公子只猜对了一半:
  瑾小雾对他好,完全是另有原因。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已作为瑾小雾的梦中人被她深深爱上了。
  “苦吗?”瑾小雾把最后一匙药喂下,问道。
  柳公子摇摇头,一双眼睛已生辉不少,脸上也红润了许多。
  望着瑾小雾,感激顿生。
  “小雾,要我怎样才能感激你。”要说柳公子对邪教一直抱有很深的成见的话,但此刻说的话,绝对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
  “为什么要谢我?”
  “当然是谢你不杀我。”柳公子说得很真诚。
  瑾小雾微微笑道:“是我自己不愿杀你,下不了手。”
  柳家庄的公子,“拂柳剑法”柳云烟的儿子竟好像随便可以杀似的。
  竟然有人对他说,“是自己不愿下手”,如果这种话传到江湖上,柳家庄还如何立足?
  柳公子却恭恭敬敬道:“小姐不杀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瑾小雾又笑起来:“一个大男人,说话却如此啰嗦。”
  接着又道:“要谢就谢你自己。”
  “什么?谢我自己?”柳公子诧道。
  “对!”
  瑾小雾笑得更迷人:“我不杀你,因为你像一个人。”
  “像谁?”
  “梦中的人。”
  “梦中的人?”柳公子更不解:“我像你的梦中人?”
  瑾小雾的脸上现出一片红晕,但她并没有一般女子的害羞,她直视着柳公子,说道:
  “没错,我的梦中人就是你,我怎么忍心杀了我的梦中人!”
  从她眼神里,柳公子已经明白了什么,但他说道:
  “你可以不杀你的梦中人,可我姓柳……”
  柳公子的话还未说完,另一个声音打断道:
  “从现在开始,世上不再有柳公子这个人。”
  说话的是干妈,他风飘一般来到床前。
  柳公子喃喃道:“那么……我是谁呢?”
  “你是小姐的丫头。”
  说话的还是干妈。
  他说得很平静,好像在说一件根本无法改变的事实。
  只听他又说道:“你求我救你的时候,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顿了顿,接道:“就算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过,你是特殊的丫头。”
  瑾小雾望着他,笑道:“只要你听话,你的行动不受任何限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杀人。”
  “杀人?”柳公子一震,道:“杀什么人?”
  “当然是该杀的人。”干妈干笑道:“唯一的要求是改变一下你的容貌,使天下人不知道你是柳公子。”
  干妈说着手里推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人,这个人有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柳公子道:“他是谁?”
  干妈笑道:“这个人就是你。”
  柳公子摇头道:“我没有这么丑的……”
  “你当然不是这么丑,不过,干妈会让你变得这么丑的。”瑾小雾静静道:“干妈的易容术,天下第一。”
  干妈在笑:“江湖上有你这么奇丑无比的人,也好得很。”
  说着拿出另一张纸,上面赫然画着一柄剑,剑尖还滴着血,旁边写着许多名字。
  干妈冷冷道:“这是白鹰教的‘黑名册’,上面的人就是我们要杀的人!”
  柳公子目光如电,只见第一排写着:剑无求、解二、愁三、笨五、阿六、七七儿、李八斤,唐九剑……柳公子还未全部看完,干妈已经收起纸,脸神渐渐阴沉起来:
  “这些人,一个个都得死!”他准备把“黑名册”交给瑾小雾,就在瑾小雾接过的一瞬,干妈突然撕下一片纸,递给柳公子,道:“你已经死了!”
  柳公子接过一看,见纸上写着三个字:
  柳公子。
  柳公子把小纸片捏在掌心,心中怦怦直跳,寻思道:“我的名字怎么会在黑名册上?”抬头,干妈不知何时已离去……
  柳公子茫然。
  就是说,他的名字在黑名册上,他是瑾小雾一定要杀掉的人。他是白鹰教的敌人。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说:“你们杀了我吧。”
  好久,没有接话。
  柳公子重新睁眼,暗淡的灯影里瑾小雾也走了。
  柳公子觉得很悲伤,想起数日来发生的种种,他仿佛觉得自己在做梦。
  先是莫名其妙上了瑾小雾的船,后又成了瑾小雾的梦中人。
  瑾小雾的美丽让他惊叹让他倾心,可是,瑾小雾竟是天下第一邪教的女儿。
  而又令他不懂的是,白鹰的女儿却有一颗善良的心,她救了他,他感激过,也曾对她动心过,他甚至有过跟她永远在一起的念头。
  然而,她却要去杀很多人,这些人都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英雄。
  他很快就会成为她的丫头,以另一种面目出现在江湖上,看着她杀人、报复……他能看着她杀人吗?
  他的良心呢?
  他曾经发过的为正义而战的誓言呢……
  他知道他根本不是干妈的对手,也不是瑾小雾的对手,他如何才能阻止这场武林浩劫……他有能力阻止这场武林浩劫吗?
  看来,干妈他们已经精心准备了许多年,他们已经有了详细而周全的计划,因为,二十年前他们彻底失败了,如果没有把握,他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他的脑子想得发胀,发痛。
  最后道:“罢了,罢了,凭我的能力,根本无法阻止他们的计划,不如听天由命吧!”
  他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暗淡的灯光照着清冷的岩石,就在他床前的小椅上,那只药碗显得孤孤零零。
  柳公子心中一暖,想起瑾小雾一匙一匙喂自己喝药的情形,不由感动道:
  我虽是名册上的人,她却救我,可是他的感激的心情很快被另一种哀伤所代替:
  要是天下人知道我跟邪教的人在一起,柳家庄几十年建立的信义岂不是毁于一旦?
  柳家剑法一向被江湖上视为正义之剑,如今我却跟邪教教主的女儿一道出现江湖,虽然我不一定杀人,也不一定有人能识破我的真面目,可是万一……柳公子不敢往下想。
  忽然,他把心一横:不如死了,以免牵累了父亲……
  这样想着,伸手就去取自己放在床头的长剑。
  取剑在手,还没有拔剑,剑已被人夺走——
  柳公子以为这一定是瑾小雾,口中道:“小姐,你让我……”
  “死”字还没说出,忽然愕住!
  因为,夺下手中剑的不是柳公子,也不是干妈,而是一个老尼姑。
  柳公子惊道:“你是谁?”
  老尼姑在灯下审视着剑鞘,见上面刻着一个“柳”字,冷冷道:“这是柳家庄的剑,怎会在你手上!”
  柳公子不知这老尼姑什么来路,生怕被她知道自己是柳家庄的人,将来传到江湖上,那柳家庄就要倒霉了。
  他心念如电,忽然叫道:“前辈小心!”
  老尼姑一呆。
  趁这一呆之际,柳公子便去抢她手中之剑。
  可惜,柳公子忘了他乃是中毒之人,体内的解骨散还未祛尽,手刚刚伸至一半,已被老尼姑点中穴道,不能动弹。
  老尼姑“嘿嘿”道:“小子,我看你身中剧毒,刚吃了解药就有这般身手,真是难得。”
  她忽然拿起那只药碗,用鼻子凑近闻了闻,说道:“你小子真有福气,居然可以让他们拿出白鹰教最珍贵的雪山青莲给你解毒,是不是那个小妖精看上你了。”
  柳公子穴道被点,不能动,也不说话。
  那尼姑忽然站了起来,喊道:“快出来,白鹰的孽种,还不出来受死!”
  她的表情极是恐怖,见周围没动静,她将药碗摔在地上,然后一把抓住柳公子的衣领,冷笑道:“别以为雪山青莲可以救你的命,我会杀了你的!”
  接着,凄然道:“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舍得救,却留给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恨死他了!”
  柳公子不知她说什么,只觉得她的话语中有无尽的怨恨。
  她忽转身,怒视着柳公子,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喝的药,原来是用来救我儿子的……”
  她缓缓抽剑:“我不想看见你活着!”
  柳公子闭目,他在等死。
  可他没死。
  他听到一个声音:“你不能杀他。”接着是剑入鞘的声音。
  他知道,阻止老尼姑杀他的,是干妈。
  柳公子睁眼,干妈就在一丈开外,而尼姑手里的剑,已在他手里。
  只听干妈道:“司马燕翎,这个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原来这个老尼姑便是域外魔尼司马燕翎。
  司马燕翎可说是纵横中原,罕逢敌手,刚才竟生生的被一个瘦小老头从手中夺去兵器,尽管这本不是她的剑,可她仍是又惊又怒,双掌交叉,齐齐退出——
  她这一掌,罡风凌厉,而又无声无息。
  这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阴毒邪功。
  然而,干妈早有防备,他只有一条腿,脚尖踮地,滴溜溜打个转,便化解了对手凶险的一掌。
  不过,干妈还是低估了对手。
  他避过掌锋,还未站稳,没想到无形中还有一掌汹涌而至。
  这一掌比之先前那掌,气势更盛。
  待他发觉,提掌相御,也是迟了。
  只觉胸口一闷,踉跄了三步。
  司马燕翎见对手着了道,也知道对手极难应付,便不想错过这一机会,左手轻挥,袖中射出八道光影。那是八道暗器。
  暗器极快,同样是无声无息。
  干妈八处要穴,已在暗器封锁之下。
  柳公子看得呆了,他以为干妈这回凶多吉少。
  柳公子穴道被点中,身子不能动,可是此刻,他的右手食指却跳了一下。
  也许是感应,他的那柄在干妈手中的柳家剑“啪”一声出鞘。
  剑气激荡,同时击落八件暗器。
  干妈又退了数步,这才站定,道:“还你的剑。”说毕,剑脱手,飞回柳公子身侧。
  这次司马燕翎并未来抢剑,而是幽幽道:
  “一个火工头,竟能练成绝世武功,真是可喜可贺。”
  “司马燕翎还记得我吗?”
  干妈朗声道。
  “我曾吃过一顿你烧的饭,当然还记得。”
  “这么好的记性,怎么也会忘事?”
  “不该忘的我从不会忘记。”
  “教主二十年前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来找他?”
  干妈提到教主,司马燕翎似乎身体一颤,继而冷笑道:
  “我并不是来找白鹰的,而是来杀人的。”
  “这里没有你要杀的人。”
  “有。”
  “谁?”
  “瑾小雾。”
  “你要杀她?”
  干妈叫道:“难道连白鹰的女儿你也要杀!”
  “别提白鹰两个字。”
  司马燕翎怒道:“我恨他,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她说着一掌拍向干妈,狂怒之下,司马燕翎的掌力大得惊人,只听“轰”的一声,干妈头顶的岩壁上竟被击出一个洞。
  若不是干妈躲得及时,这一掌已将他重创。
  干妈方才接过司马燕翎两招,觉得她这一掌的功力比刚才大了许多,不由道:
  “司马燕翎,这是什么功夫?”
  “这是绝情掌,专门用来对付绝情人的。”司马燕翎声音尖细:“火工头,你以为我就那么点功夫吗?告诉你,如果要杀你,马上就能做到!”
  干妈也说道:“司马燕翎,我也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只会烧火做饭,我就接你几掌!”话落,也拍出一掌。
  显然,他也想镇镇司马燕翎,好令她知难而退。
  俩人一拍一推,两股掌力顿时粘在一起。
  其实,俩人的功力是旗鼓相当。
  干妈和司马燕翎同时一惊,想回撤已是不能,只得拼起内力来。
  大凡练武之人都清楚,与对手决斗,最怕遇到功力相当,而又彼此不服输的人。
  如此,以内力相拼,只能落得两败俱伤——
  这是一种谁也不愿看到,又是谁也没有办法的结果。
  柳公子坐在床上,虽然他不能动,但其中的凶险他却清楚。
  望着他们,他很矛盾:他希望他们死,又不希望他们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俩人已是汗如雨下。
  如果再没有人将他们拆解,俩人很快会变成残废……
  正在这时,司马燕翎身后的石门开了,一人提剑而入。
  只听干妈叫道:“小姐,她是来杀你的!”
  瑾小雾飞身,剑发出龙吟般的沉响——这一剑,并非刺向司马燕翎,而是直入干妈跟司马燕翎掌力相触的边缘,只听得“咔咔咔”数声脆响,好端端的一柄剑已被两股奇强的内力绞成无数段。
  剑碎,掌力激散,瑾小雾虽脱手得快,但还是被掌锋扫中左肩。
  瑾小雾吃痛,跌坐地上。
  那边,干妈和司马燕翎借机会各各跃开。
  干妈虽已疲惫至极,但见小姐跌倒,不知伤得怎样,过去一把扶住瑾小雾,关切道:
  “小姐,怎么样?”
  瑾小雾伤得不重,笑道:“干妈,不碍事的。”
  司马燕翎见到瑾小雾,心中恨意陡生,根本不管刚才是她救了自己,举掌隔空击去。
  司马燕翎这一掌,在她是用了十成的功力,可是,由于刚才跟干妈比拼力,功力其实已耗得差不多,短时间内还未恢复,况且,这一掌又是隔空,因此,这一掌击在瑾小雾的后背,仿佛一个全无武功的人拍了瑾小雾一掌,根本伤不了她。
  但这一掌却伤了瑾小雾的心:自己冒死救了她,她竟不知羞耻从背后偷袭自己。
  瑾小雾回头,也想回击一掌。如果瑾小雾出手,凭司马燕翎现在的情形,根本无法承受。干妈急道:“小姐,不要!”
  瑾小雾瞪了司马燕翎一眼,回头道:“干妈,她不要脸!”
  干妈叹了口气道:“小姐,看在你爹的分上,你就别跟她计较了。”
  “我爹?”瑾小雾追问道:“干妈,她是我爹什么人?”
  干妈望着司马燕翎,见她坐着喘息,眼里满是怨恨和怒气。
  他又叹了口气道:“小姐,你有没有忘记,我曾经对你说过,教主最喜欢的人是你娘,而最喜欢教主的人却不是你娘……”
  “记得。”
  瑾小雾道:“可是干妈从未对我说过最喜欢我爹的人。”
  干妈注视着司马燕翎,缓缓道:“小姐,她就是最喜欢你爹的人,叫司马燕翎。”
  瑾小雾瞪大双眼,看着司马燕翎。
  司马燕翎叫道:“不,我不喜欢你爹,我从未喜欢过他,我恨死他了!”
  干妈道:“司马燕翎,你没有理由恨教主的。”
  接着干妈又道:“你们只是萍水相逢,而且,那时候教主已另有所爱。”
  “我知道,这些我全知道!”司马燕翎道:“教主喜欢的女人叫舒儿,对不对?”
  “是的,”干妈道:“你知道教主有多喜欢舒儿吗?”
  “可舒儿并不喜欢他!”
  “这就是缘分。”干妈道:“你跟教主没有缘分,所以你们不能在一起,而教主跟舒儿有缘,因此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缘分?”司马燕翎大笑着,然后顿住,道:“如果他们有缘分,在一起的时间就不会只有一年了……”
  “如果你不杀了舒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何止一年?”干妈的声音很苍凉。
  “谁说我杀了舒儿!”
  司马燕翎叫道:“没错,我是希望舒儿死,可是,他是白鹰的妻子,我绝不会杀她的!”
  “现在谈论这些已经晚了,已经没用了,不仅舒儿死了,教主也死了。”干妈道:“总之,当时在教主看来,舒儿是你杀的,因为舒儿被杀的当天,你来总坛找过教主。”
  “那天我到总坛没见过舒儿,也没找到教主。”
  “可舒儿死了。”
  干妈缓缓道:“教主很伤心,我做任何东西他都不吃,那是我见到的教主最伤心的样子。”
  “怪不得他连我的儿子也不肯救……”
  司马燕翎似乎想到了什么:“原来他把我当成了杀舒儿的凶手……”
  “你……你曾经有过儿子?”干妈吃惊道:“那是你跟谁的孩子?你怎么会有孩子……”
  “住嘴!”
  司马燕翎看上去既愤怒又悲伤:“别问那是谁的孩子,起码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竟然也不救……”
  司马燕翎沉浸于往事中:“那是二十二年前,我的儿子出生才三十天便被毒蛇咬去,情势万分危急……”
  瑾小雾一直在听,听到这里,惊呼道:“三十天的婴儿怎么会被毒蛇咬去!”
  干妈道:“那得赶紧去找解药,不然小孩性命难保……”
  “儿子被毒蛇咬去,一时之间哪里去找解药……”
  司马燕翎脸神痛苦:“我想起了白鹰教有两朵雪莲,可以解百毒……于是我找到白鹰,求他给我一朵雪山青莲救我儿子的命……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已经十八年了,这十八年来,他应该清楚,我一直喜欢他,一直没有做别人的妻子,我想,他不会见死不救的。哪想到他真的不肯给我雪山青莲……”
  “当时你是怎么跟教主说的?”
  “我对他说,我儿子被毒蛇咬去已经奄奄一息,而只有雪山青莲能救他的命。”司马燕翎摇头道:“想不到他竟是那样绝情的人……”
  瑾小雾道:“他真是这样的人?”
  司马燕翎笑道:“你以为白鹰是英雄吗?他根本只是一个卑鄙小人!”
  “你骗人!”瑾小雾叫道:“我爹不会这样绝情的。”
  她说着望向干妈,急道:“干妈,你说,我爹到底有没有救人?”
  干妈痛苦地点头,他说道:“教主是没有救活你的儿子,但责任并不全在教主。”
  司马燕翎道:“当时只有他有雪山青莲,是他不肯,我的儿子才会死的!”
  “没错,教主是有两朵雪山青莲,而一朵就能救你儿子的命,可是,司马燕翎,你既然要救儿子,为什么不告诉教主这个儿子究竟是谁呢?”
  干妈顿了一下道:“雪山青莲毕竟不是轻易能觅之药,况且,教主知道你一直倾心于他,突然之间冒出一个儿子,他当然想知道这是谁的儿子。
  “当时,我就在屏风后面,教主对你说,只要你说出那是你跟谁你的儿子就给你解药,而且,雪山青莲就在桌子上,只要你说出孩子的父亲,就可以拿走它……
  “唉!你为什么不说?不然,有了雪山青莲,孩子就不会死了……”
  “可是,我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叫我怎么说!”司马燕翎绝望道。
  瑾小雾偷偷望去,见司马燕翎眼中似有泪珠滚落。
  良久,干妈叹道:“真是作孽……”
  “第二天,我的儿子就死了。”司马燕翎表情复杂:“从那天起,我发誓不再见他,也不再踏入中原一步……”
  “今天看来,你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
  干妈道:“其实,你走以后,教主很懊悔,虽然他嘴里不说,但我知道教主的心里十分难受。
  “因为那天夜里,从不喝酒的他却喝得酩酊大醉……以后的许多天,教主总是对着雪山青莲发呆,人也被煎熬得瘦了一截。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狂叫一声,把极其珍贵的一朵千年雪莲碾碎,扔进了大江里……”
  司马燕翎冷哼道:“他宁愿将雪莲丢掉,也不肯救我的儿子,他的心太残忍了。”
  “你错了。”干妈道:“那是因为教主太愧疚了,他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吩咐弟子们寻找你,可一直没找到你的踪迹……后来,教主跟一个村姑巧遇,这也是缘分,教主跟村姑一见钟情,两情相悦……”
  司马燕翎指着瑾小雾道:“她就是教主跟那村姑的孽种?”
  干妈望着瑾小雾,握住她的手,道:“教主也许做过许多坏事,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是纯洁的,就是无瑕的白玉。”
  瑾小雾有些感动,她忽然道:“干妈,既然我娘跟爹的感情是纯真的,为什么还说最喜欢爹的不是我娘而是她呢?”
  “这只是我的猜测。”干妈道:“小姐,你知道教主跟夫人二十年前就死在九剑之下,你娘跟教主在一起的时间只一年多一点,而司马燕翎喜欢教主已近二十年……司马燕翎对教主的感情是世间罕见的……”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恨他,我从没有喜欢过他!”
  司马燕翎又被触到了痛处,大喊道:“他死了,我没办法杀他,我要杀了他的孽种!”喊声中,竟凌空射向瑾小雾。
  瑾小雾从她飞射的速度看,她的功力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飘忽,快,毫无征兆。
  而且,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剑。
  杀气漫天的一剑。
  瑾小雾呆了,干妈也呆了,他们没有想到,司马燕翎的功力恢复得这么快,她的剑这么狠!
  快而狠的一剑,刺到瑾小雾胸口却静止了。
  司马燕翎望着注视自己的蒙着微雾的、迷离的、善良的眼睛,她慌乱了,心软了……继而狂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下不了手!”
  然后转身飞逝。
  她是来杀人的,可是要杀的人没杀,却走了……
  望着司马燕翎离去的背影,柳公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再为自己的名字在“黑名册”上而痛苦,也不再为自己不久将与瑾小雾一道去清除黑名单而担心。
  他知道瑾小雾是善良的,有同情心的,她清楚什么样的人该杀,什么样的人不该杀。
  如果她不杀自己的理由仅仅因为他是她的梦中人,那么,黑名册的其他人,她一定也能找到不该杀的理由的……
  尽管,现在在她看来,他们个个都得死,就像司马燕翎,她来杀瑾小雾之前,她也是怀着满腔的恨和必杀的信心来的。
  结果,她还不是走了。
  想着,想着,柳公子觉得头晕乎乎起来,很快,又变得无比沉重,好像他的脖子无力支撑脑袋的重量……
  终于,他坐不住了,躺倒床上……
  迷糊中,只听一个声音在叫:“柳公子,柳公子!”
  接着,又急切道:“干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喝了千年雪莲,柳公子会没事的吗?”
  柳公子知道这是瑾小雾的声音。
  “糟糕!”
  干妈猛然道:“一定是司马燕翎点了他穴道的缘故,穴道被封,周身血脉不畅,千年雪莲也无法将他体内的毒性逼出来……”
  瑾小雾急道:“干妈,还不赶快替他解穴道!”
  “小姐。”
  干妈无奈道:“我已经把过脉,司马燕翎的点穴法非常奇特,我不敢贸然去解,一不小心,柳公子会死的。”
  “这……难道就没办法了?”
  “柳公子内力精纯,看他能不能自行冲开穴道。”
  “万一不行呢?”
  “唉,万一不行,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干妈!你想想办法吧……”
  “小姐,别的事可以想办法,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
  柳公子只觉得头很重,身体很轻,整个人在不停地旋转,但他的头脑却异常清醒,他叹道:
  司马翎燕没有杀瑾小雾,想不到竟让我送命……也许命中注定,我将死在忘忧谷……正想着,只听瑾小雾喊道:“柳公子,柳公子!”
  柳公子很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瑾小雾又叫道:“柳公子,你有没有听到我在叫你?”
  柳公子心里叫道:“小姐,我听到了!”可是,嘴里连半点声息也没有。
  过了一会,瑾小雾的声音带着苦腔:“柳公子,你可千万别死呀,你一走,我又会变得孤孤单单的。虽然你夜夜来陪我说话,可是,我的痛苦你怎么知道……”
  柳公子惊奇道:“小姐怎么了?我哪里夜夜陪她说话了……”
  只听瑾小雾喃喃道:“柳公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下不了手杀你吗?
  “因为你便是我的梦中情人,我曾发誓,我一定要找到梦中的人。当我第一次在船上见到你时,我就知道我已经找到梦中人了。
  “干妈以前说过,如果在梦中出现二十次以上的人与你相遇,那么,梦中人就会带来好运。
  “柳公子,你在我的梦中出现了何止二百次,你能带给我好运,带给我幸福吗?”
  柳公子听得感动不已,他这时才明白不久前她对他说过梦中人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他在心里说:“小姐,如果我不死,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这时,吱一声,门打开了。
  “小姐,夜已深,干妈叫你去休息,让我在这看着。”
  见声音判断,进来的是划船的老汉。
  “我不累,还是我在这里。”瑾小雾对老汉道。
  “小姐……”
  老汉还想说什么,瑾小雾命令道:“丫头,我叫你走,你就走!”
  “踏踏”之声远去,显然是老汉走了。
  接下去,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响动。
  柳公子感觉整个人往下沉,脑子里似有一团白雾被风搅乱,不知头绪在哪里。
  他很想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但迷茫茫一片,就像一块不透明的纱巾蒙在脸上,越想看清越看不清。
  渐渐的有了睡意,仿佛一头扎进黑暗的森林里……
  不知过了多久,柳公子被一阵抽泣惊醒。
  然而,还是先前一样,动不了,也看不见,幸好能听到。
  “柳公子,醒醒吧,已经一天一夜了,你可别真的死去啊。”瑾小雾在说。
  “干妈答应让你跟我在一起的,有你在身边,我晚上也不想做梦了……”
  瑾小雾正说着,“咯咯”声中,门又打开了,不知进来的是谁。
  “干妈,柳公子还没醒,怎么办?”
  原来是干妈来了。干妈走到他床边,站定。
  柳公子觉得有一双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很烫,寻思道:“干妈的手怎么这样热?”
  干妈却说:“他的体温在下降,抗毒能力在减弱,这样下去,凶多吉少。”
  “那怎么办?”
  瑾小雾的声音几乎是哀求:“干妈,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的!”
  “唉!”
  干妈叹了口气道:“小姐,你真的喜欢他?”
  柳公子的心怦怦乱跳,他不知道瑾小雾会怎样回答。
  隔了一会,不见瑾小雾回答,柳公子有些伤心,想道:原来小雾并不喜欢我……
  正想,干妈说道:“小姐,既然你喜欢他,我就告诉你一个救他的办法。”
  柳公子心中不解:
  小姐并没有说喜欢我,干妈怎么这样说呢……可他很快明白了:
  哦,原来小姐是用点头的方式而不是说出她喜欢我,原来小雾真的喜欢我。
  柳公子又惊讶又激动,但令他更高兴的是,干妈有办法救自己……
  瑾小雾催问道:“干妈快说,什么办法!”
  没想到干妈又重重叹了口气,道:“小姐,当年教主被九剑所杀,其余教众或死或散,教主把你托付给我。
  “就是要让我把你培养成一个出类拔萃的人,学好武功,将重振白鹰教声威,杀掉九剑及阻止白鹰教称霸武林的一切江湖力量。
  “教主的吩咐,老奴不敢忘记,眼看小姐的女儿剑法已经练成,白鹰教重出江湖时机也快成熟,可我还有一件心事未了……”
  瑾小雾只想知道救柳公子的办法,她哪有心情听干妈讲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道:
  “干妈,还是先救柳公子吧。”
  干妈望着瑾小雾满脸的关切,已明白她的心情,说道:
  “他暂时还死不了,你先听完我的话,再决定是不是救他。”
  瑾小雾道:“这跟救柳公子有关吗?”
  “当然有关。”
  干妈道:“想当年,你爹白鹰纵横江湖,天下人谁敢对他不敬。
  “教主之所以做到称雄天下,并不是全靠自己,他的身边有许多武功超绝而又忠心不二的兄弟,没有他们也就没有白鹰教……
  “其中被江湖人称作邪教第一高手的笛无音,更是教主的左右臂膀……
  “小姐,做任何事情都少不了他人的帮助和扶持,身边的人决定了事件的成败,身边的人很重要,亲近的人更重要……小姐,你说谁是你最亲近的人?”
  瑾小雾道:“我最亲近的人不是干妈你吗!”
  “不!”
  干妈到:“现在我也许是你最亲近的人,可是,我很快会老会死的,那时,你最亲近的人又是谁?”
  “干妈不会死的。”瑾小雾道:“干妈武功这么好,没人可以杀死你的。”
  “人总是会死的。”
  干妈的口气忽然变得郑重起来:“小姐,你应该记住,最亲近的人应该是你的丈夫。”
  顿了顿,很快接下去道:“丈夫天天跟你在一起,知道你的长处,也知道你的弱点,如果丈夫从你的长处辅助你,你也许很快会成功。
  “但如果他从你的弱点攻击你,你可能就会做他的俘虏,你的江山也会落入他的手中……”
  沉默。
  瑾小雾看出,干妈是认真的。
  “小姐已经二十岁了,尽管你的剑法已是一流,但江湖经验太少,容易受骗。”
  干妈缓缓道:“小姐一出江湖,肯定会有许多人打你的主意,江湖邪恶,人心难测,要找到一个有能力帮助自己又能够真心真意帮助自己的人并非易事……”
  听干妈说起这些,瑾小雾并不害羞,但她不清楚这跟救不救柳公子有关。
  “其实,老奴在一年之前就已经在江湖中替小姐寻找合适才俊,只是一直没找到。”
  干妈道:“我找的这个人一要有惊世的武功,能助小姐重振白鹰教声威,二要性情温和,甘愿听从小姐吩咐,三要人品出众,跟小姐走在一起要匹配,四要妇唱夫随,五要……”
  柳公子听到这里,心道:
  这样人,不要说找一年,就是找一百年也不见得能找到,况且,说了这么多要求,最重要的一点没说,那就是要小姐喜欢……
  这时,只听干妈又说道:“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个人要小姐喜欢。”
  瑾小雾其实也听得不耐烦,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知道救柳公子的办法。
  所以当干妈问她,到底救不救柳公子,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救。”然后又问:“怎么救”
  干妈附在瑾小雾耳边说了几句,她的脸颊马上绯红,惊道:“只有这样才能救他?”
  干妈朗声道:“天地之交,产生雷电;日升月落,遂有冷暖;阴阳相克也相生,人之元气皆来自天地之精华。
  “只有运用天地人气四合为一之法,方可冲开被点穴道,然后借助千年雪莲躯走柳公子身上的留毒。
  “天乃是日月之光,地乃是流动之水,人乃是男女之肉体,气乃是彼此相通的意念,只有意念相通,才能阴阳互补……小姐,想好了,救还是不救?”
  柳公子不知道干妈说的那一通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心里一直默念着:
  小姐,救我,千万别让我死……
  果然,瑾小雾低低道:“救。”
  柳公子笑了。
  他笑在心里,而不是脸上。
  知道他在笑的只有他自己,干妈和瑾小雾根本不知道。
  柳公子内心很高兴,要不是他身体僵硬,他早就跳起来欢呼了。
  就在他喜悦之际,他觉得有一股掌力托着自己的上身,使他坐了起来。
  他的头脑一片晕眩,但没有再次倒下。
  有人撬开他紧闭的嘴巴,将数粒清滑之物硬塞进他嘴里。
  “咕嘟”一声,还是在掌力的输送下,柳公子咽下了清滑之物,顿时,周身似有凉意注入。
  只听干妈道:“小姐,这是白鹰教的增功丸,教主生前只留下八颗,柳公子刚才吃了四颗,另外四颗你服下,它可以使你的功力暂时激增,以助柳公子冲开穴道……小姐,老奴先走了。”
  接着听到“嘭”的一声,显然是干妈走了。
  瑾小雾表情复杂。
  他呆望着像死人一样坐着的柳公子,又是心急,又是害怕。
  没错,她是喜欢他,可以说,在几年之前,当他第一次在梦中出现时,她就已经暗恋上他了。
  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和嘴唇,他是那么的熟悉,她多想用手或用嘴去触摸它们……可现在,他毫无表情,他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
  她的心怦怦乱跳,她的脸又红又热,毕竟,她还是处女,男人的身体她从未触摸过,今天,她竟然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救他,怎不令她紧张和害羞……
  周围寂静,没有声响。
  灯光依旧暗淡。
  瑾小雾暗暗下了决心,她站起来,将柳公子抱起,然后打开石壁上的另一扇门,缓缓走了出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石室。
  石室里,一条地下泉水,环绕着室壁,缓缓而淌。
  泉水环绕之处,有一条石柱突出,石柱离水面仅有两尺之遥,石柱上,放着一只大浴缸,浴缸里热气飘摇,似盛满了温热之水。
  浴缸正上方,坚固厚实的岩壁竟被凿出一个圆洞,此刻正有银辉泻入。
  抬头望去,半轮月亮悬挂空中,月色迷朦……
  瑾小雾转动石壁机关,身后的石门缓缓合上。
  她环顾石室,这里的一切是熟悉而亲切的,每天临睡前,她都要到这里来洗澡的。这是她的浴室。
  她从一块青石板上走到石柱上,然后将柳公子放入浴缸。
  浴缸的水本是满满的,柳公子放进去,水便哗哗哗溢出来,湿了她的裙衫……热水沿石柱流到泉水里,然后不知淌向何方。
  她抬头注视头顶的月亮。
  白而纯的月光令她怦怦乱跳的心稍稍平静,她对自己说:他快要死了,我一定要救他的……于是,她开始把他的衣服脱掉,一件一件,直到他全身赤裸……
  月光下,只见他的肌肤结实而健康。
  她又一阵心跳。
  她很想去触他的充满了诱惑的手臂和脊背,可她不敢。
  她低头,又开始脱自己的衣衫,每一次,她都是在这样的月光里把自己的衣衫去尽,然后欣赏一遍自己细嫩的肌肤。
  然后,她站在浴缸边上,从水的倒影注视那双永远蒙着迷雾一样的眼睛,然后她的裸体就跟温热的水溶合在一起。
  可是今天,她不敢这样,当她把最后那块遮盖的轻纱除去后,当她觉出自己已是全身赤裸时,她没有停下来审视自己美丽的胴体,而是马上轻轻跃入为她准备的浴缸里……
  浴缸很大。
  平时,她觉得浴缸大了点儿,就算她伸直两手,也触不到浴缸,今天,由于里面多了一个人,她反而觉得这浴缸太小了。
  她还是处女,对男人的躯体,她是既向往又害怕,她想极力远离柳公子,可是,浴缸真是太小了,无论她转往哪个方向,她的身体总有某个部位贴着对方……
  肌肤相触,仿佛电流传遍全身——
  她呆住。
  她的脑子里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然后,她的一直望着头顶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她望着他的脸,尽管他的脸毫无表情,毫无生机,可是,在月光里,在热气的缭绕里,他的脸神显得那么真切。
  在许许多多睡梦中,她无数次想抱住这张脸,可每次醒来都是一场空。
  现在,这张脸终于离她这么近,伸手可及,然而,她却没有立刻张臂拥抱,她以为这又是做梦,而梦带给她的总是失望……
  忽然,她听到一声轻唤。
  这是一丝极轻的呼唤,可她还是听到了。
  可以说,这不是听到的,而是感觉到的。
  她感觉到水波的荡漾,而这水波,正是由于柳公子的意外呼吸牵动的,她发现柳公子的嘴角似乎动了动……
  她猛醒过来,她这才记起发生的一切,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
  她想起干妈对她说过的:
  人之元气皆来自天地之精华,只有天地人气四合为一。
  天乃日月之光,地乃流动之水,人乃男女肉体,气乃相通意念,只有意念相通,才能阴阳互补。
  瑾小雾想着干妈说过的话,心中又寻思着:
  日月之光,流动之水,男女之肉体都已具备,如何才能做到意念相通,四合为一呢……
  这时,柳公子的嘴角动了一下,瑾小雾醒悟道:
  以天地之精华补人之元气,刚才干妈为他补功,也是从嘴里喂下增功丸的。
  这嘴是否便是增补元气之所在。
  然后又想:
  干妈说过阴阳互补,我的元气如何才能输到他的体内呢?
  是不是也可通过我的嘴……慢慢的,她将嘴凑过去。
  然后,她的手绕过他的身体,紧紧抱住他,在水里,他的身体显得很轻……
  裸体相缠,瑾小雾感到柳公子的身体很冷,他的嘴也很冷,几乎没有温度。
  她闭上眼睛道:柳公子,千万别死……你还要辅助我重振白鹰教呢……
  柳公子终于明白瑾小雾用什么方法在救他。
  他被瑾小雾的决定感动了,他是“黑名册”上的人,也是她要杀掉的人,他们只是意外相逢,她却要用自己最宝贵的贞节来救他……这怎不令他感动呢?
  然而他在心里说:不,小姐,别这样,我不可能辅助白鹰教,也不可能替你杀人,杀那些不该杀的人!他的心在拒绝,可他一动也不动……
  瑾小雾的体温缓缓传到他身上。
  他在接受她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本已婚僵硬的身体开始恢复知觉——首先是嘴唇,然后胸脯,然后腹部……然后是手尖和脚尖……
  血液还在加速。
  穴道依旧被封。
  冲击力使血脉更加胀痛——
  他还在坚持,还在忍受,竭力想帮助自己的血液顺利通过被封的穴道。
  他青筋暴突,仿佛整个人就要炸裂!
  快!
  疯狂!
  就在即将失去知觉的刹那,血液终于顺畅冲开了封堵的穴道。
  他想欢叫,酣畅淋漓的快意弥漫全身……几乎同时,他听到瑾小雾发出了一声惊呼——
  柳公子急忙睁眼,这是他晕倒以后第一次睁眼:
  只见月光如华,倾泻在瑾小雾嫩白的双肩,她长长的睫毛交叉在一起,光洁的脸神是愉悦的,脸上有数颗雨珠,不知是汗?是泪?还是水?
  柳公子看得痴了,附着她的耳,轻声唤道:“小雾,小雾……”
  水。
  月光。
  心上人。
  这一切令他难忘。
  也许这一生,柳公子将无法逃脱她的眼睛。
  现在,他又一次注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依旧迷离,这令他马上想到那天的水和那天的月光。
  瑾小雾望着他,拍手道:“好极了,干妈的易容术当真天下无双,我完全认不出这个丑老头就是柳公子。”
  柳公子确实已经变成了一个奇丑无比的老头。
  柳公子道:“小姐不认得我,我可认得小姐。”然后道:“干妈,你让小姐跟一个丑老头在一起?”
  “明天你们就离开忘忧谷,去杀黑名册上的人。”干妈冷冷道:“你是小姐的丫头,一切听小姐的吩咐,不然,小心你脖子上的人头。”
  柳公子缩缩脖子,答道:“是,干妈!”
  干妈离去后,柳公子忍不住问瑾小雾道:“小姐,你真的要杀他们?”
  他说的“他们”,当然是指黑名单上的人。
  瑾小雾抬头,刚才欢乐的脸上立时蒙上一层冷淡,说道:“没错,他们是白鹰教的仇人,我爹就是死在他们手上的。”
  柳公子道:“小姐,九剑杀了你爹,那是替天行道。”
  “我不懂什么叫替天行道,只知道他们使我失去了最亲的人,使我变得孤孤单单,我也要让他们的亲人像我一样忍受痛苦。”瑾小雾的话仍那般冷。
  柳公子望着瑾小雾苍白的脸,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
  好一会,瑾小雾幽幽道:“柳公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因为你不是白鹰女儿,因为你一直生活在幸福和父母的关怀当中。
  “我别无选择,我的唯一使命,不是去弄清楚他们该不该杀,而是一定要让他们死!你明白吗?”
  柳公子望着蒙着微雾的她的眼睛深处,他发觉她心里有着那么多难言的哀伤。
  他明白,这是被无奈驱使的缘故,要改变她的看法,并非几句话便能做到的。
  刹那间,柳公子理解了她的冷……
  但他还是说:“小姐,如果你当时杀了我,会后悔吗?”
  她沉默着,低头。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现在还有机会后悔吗?”
  柳公子又问。
  她仍不说话。
  “我也是黑名册上的人。难道我也是你的仇人?”
  瑾小雾茫然摇头:“柳公子,你不要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说着转身,推开左边墙上的一道小门,慢慢走了进去。
  柳公子也跟了进去。
  这是一个大房间。房间里灯火通明,柳公子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栩栩如生的泥塑人。
  其实,整个房间里除了这排泥塑人,别无他物。
  柳公子用心一数,是十一个。
  只听瑾小雾这时道:“这些人就是我要杀的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们,但我对他们已经铭心刻骨,我至少已经杀了他们一千次。”
  她的声音听起来凄冷而空洞。
  柳公子走过去,数了一遍,是十一个泥塑人。
  奇怪的是,这些泥塑人的身上都有无数细小的洞,显然是被人用剑以极快的速度刺出来的。
  柳公子一个一个依次走下去,走到最后一个泥塑人跟前,他发现这个泥塑人跟其他的泥塑人不同。
  别的泥塑人千疮百孔,而这个泥塑人则完好无缺。
  仔细看,这个泥塑人竟塑得极其英俊。
  而且,身形有些像柳公子,于是他问道:“这个人是谁?”
  瑾小雾幽幽道:“以前我不知道他是谁,现在知道了。”
  她顿了一下,又道:“他就是柳公子。”
  柳公子虽然已猜到了几分,但听瑾小雾这样说,还是怔了怔。
  瑾小雾接着道:“你再看看,还有什么不同?”
  柳公子道:“别人都挨了无数剑,我为何没挨一剑?”
  瑾小雾道:“你问我,我问谁?”
  “这是你的事,你没有理由不知道的。”
  “你应该问我的剑。”
  “剑呢?”
  “剑当然在剑鞘里。”
  瑾小雾说完,走到石壁前,从墙上取下一柄剑,双手托着,说道:
  “柳公子,剑就在剑鞘里,要问就问吧……”
  柳公子闻言,轻轻握住剑柄,稍一用力,一团柔光自剑鞘间泻出。
  柳公子呆了呆,但仍缓缓的继续抽剑——
  剑身极软,似承受不住半分重量,剑出鞘,竟如无滑之物。
  柳公子也是剑道高手,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之剑。
  他不由得好奇心大盛,暗运内力。
  干妈果真说得没错,服了四颗白鹰教的增功丸,他自觉内力增了不少。
  饶是如此,柳公子力透剑尖,剑身丝毫不见刚硬。
  柳公子心诧道:这样的剑连擎都擎不起来,还如何去杀人。
  柳公子正自心惊,只听瑾小雾说道:“这柄剑叫做女儿剑,是爹留给女儿的,它只有在女儿的手里,才能做到随心所欲,所向无敌……”
  柳公子将剑送还,瑾小雾接剑。
  奇怪的是,软剑一到瑾小雾手里,立时剑身坚挺,剑锋有杀气透出……
  瑾小雾双眼迷朦,她望了柳公子一眼,然后指着那些泥塑人,幽幽道:
  “我就是要用这柄剑杀了他们。”
  说话间,剑锋翻飞,只听得“扑扑扑”数声轻响,那些泥塑身上又多了一个窟窿。只有最后那个泥塑人依旧完好无损。
  “为什么不杀我?”柳公子道。
  瑾小雾不看他,道:“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下不了手。”
  “是你不杀我?还是剑不杀我?”
  “你问我,还是问剑?”
  “谁能回答便问谁。”
  “好!”
  瑾小雾轻喝一声,手中女儿剑再次脱手,一道白光,在空中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快,耀眼,飞出去飞回来,柳公子还未看清,剑光已逝。
  随着剑入鞘的那一声“锵”,十一个泥塑人顿时坍了十个,只留下柳公子。
  柳公子注视着瑾小雾,一时惊呆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如此娇柔的女子,她的剑法竟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想到几日后“女儿剑法”重现江湖,又会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呢……
  两天后。
  一座小镇上。
  街上走着一男一女。
  他们走到哪里,行人都要回头多看他们几眼,因为这一男一女,男的很丑,女的很美,一丑一美,相映成趣。
  唯一没甚区别的是,俩人的腰上都悬着一柄剑,从外表看,这两柄剑一模一样。
  他们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了。
  他们最后走进一家小酒店。
  见他们进去,店小二也呆了一下,随即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酒。”他们中那丑一点的人回答。
  不是一点丑,而是很丑。
  几乎又丑又老,皱纹堆积,眉毛歪斜,两片嘴唇也干燥,枯黄,若不是他的身材还比较魁梧,若不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还中气十足,几乎会把他看作是将死的人。
  一个“酒”字说完,他已在一张桌子旁坐下。
  这是一张靠窗的桌子。
  “客官要喝什么酒?”店小二又问。
  “三月春。”丑老头回答。
  小二怔了怔:“客官好像是初次来到小店,怎么知道小店就只经营这种酒?”
  “我们不仅知道只有这种酒,还知道经营者是个很笨的人。”这话是另一个人说的。是那个美丽的女子。
  年轻的女子,穿一身粉红裙衫,腰上系一根白色裙带。
  这是个非常出众的女子,她的笑容和她独特的眼睛,别有一番迷人的韵致。
  除了瑾小雾,谁还有如此独特的眼神呢?
  如此美丽的少女与一个又老又丑的老头走在一起,难怪人们会多看几眼的。
  瑾小雾在又丑又老的老汉身边坐下,当然,这又老又丑的老头便是柳公子。
  柳公子不得不佩服,干妈的易容术是一流的,无可挑剔的。
  此刻,恐怕连最熟悉的人也认不出这个又丑又老的“老汉”是昔日英俊潇洒的柳公子。
  因为,连柳公子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他把自己当作了一个将死的老头。
  不是老头,是丫头。
  瑾小雾的丫头。
  尽管他是一个特殊的“丫头”。
  丫头当然得听话,不仅听话,还得揣摩主人的心理。
  这会儿,他知道小姐不希望他开口,他便闭口不说了。
  “我不仅知道你们小店只经营一种酒,还知道老板是一个大笨蛋。”
  坐下后,瑾小雾又说:“普天之下,只有你们老板最笨,所以也最穷。”
  小二好像莫名其妙,分辩道:“只经营一种酒也不见得就是笨啊,这里每天生意照样很好啊。”
  瑾小雾瞧着都好笑,道:“不信你去问一问你老板,他是不会说自己是笨蛋。”
  小二搔了搔头,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酒上来了。
  很大的一壶,比一般的酒壶要大三倍。
  两只杯子,没有菜,却摆了两双筷子。
  小二一边摆弄,一边喃喃道:“奇怪,奇怪。”
  “奇怪什么?”瑾小雾道:“是不是你老板说自己是笨蛋了。”
  “不是笨蛋,是笨五。”小二弄好了酒杯筷子,离去时还听他在嘟囔:“笨蛋笨五不都是同一个笨吗?”
  瑾小雾还在笑,丑老头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清楚,瑾小雾杀人的计划已经开始。
  现在,他是她的丫头,他必须听从她的吩咐。
  尽管他可以不杀人,但一定得看着她杀人。
  丑老头很痛苦。
  因为他知道瑾小雾的剑几乎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至少他就不是她的对手。
  她要杀九剑,九剑一定得死。
  九剑归一或许可以克制她的剑,但今天不是九月九,她要在九月九之前杀了九剑当中任何一剑,以破了剑法。
  到时她就可以杀掉其他八剑,为父亲报仇了。
  况且,在她后面,还有一个武功更加深不可测的干妈。
  他们的计划丑老头一清二楚,只因他们相信,只要破了九剑归一剑法,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们的计划。
  他们的凭借是武功。
  有时候,武功就是一切,成王败寇,这是真理。
  九剑向来行踪神秘,没想到,第五剑笨五这么快便让瑾小雾找到。
  他根本不知道瑾小雾到底有多少个丫头,消息之灵通,令他惊讶不已。
  在江湖上,柳家庄可说是名门望族,江湖的风吹草动总是柳家庄最先知道,但比起这些神秘的丫头们,柳家庄显然逊色多了。
  “笨五不要出现就好了。”柳公子正这样想着,里面传来一声大笑:“笨五开了几十年的酒店,从没有人说过我笨。”
  话音刚落,出来一清瘦的老者。
  身形高大,面目却有些细长。他穿着一件粗布灰衫,从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此人是身具武功之人,而且是九剑之第五剑。
  柳公子虽然不希望笨五出现,但他心里却也很想看一看,笨五到底是何模样。
  试想,九剑归一剑法如此轰动江湖,谁不想一睹九剑之风采?
  笨五径直走到他们桌前,略一抱拳,道:
  “小店无其他酒菜招待两位客官。望客官多加海涵。”
  瑾小雾将满满一杯酒吞下,对笨五一笑,道:
  “三月春果然名不虚传,味浓而不香甜,难怪你只卖这一种酒了。”
  “既知酒好,为何还说经营者笨?”
  “好酒是酒好,笨人是人笨。”瑾小雾又倒了一杯酒。
  “我说你笨,是因为你喝了几十年的三月春,也不知道换换口味。”
  “喝惯了一种酒,是很难改变喝其他酒的。”笨五说着也坐下。
  面朝老头道:“不喝三月春,简直比死还难受。”
  “有三月春喝,你照样得死。”
  柳公子很悲哀,因为他知道瑾小雾这样说也能这样做。
  “是吗?”笨五并没有动,喊道:“小二,再拿酒来。”
  又一壶酒。
  壶还是那种比普通的大三倍的酒壶。
  杯子却很小,比他们的小五倍。
  笨五倒了一杯,喝下。又倒了一杯,说:“好酒要慢慢喝,杯子太大了。
  往往想喝慢点都不行,只好用小点的杯子。”
  笨五的酒量似乎并不太大,这么小的杯,他只喝了十一杯,便不喝了。
  杯子空着,也不倒酒。
  三月春实在是一种好酒,柳公子才喝了三杯,感觉已是飘飘然。
  这种感觉,有的酒喝了再多也不会有,有的人,喝了一辈子也喝不出这种感觉。
  柳公子此刻真的好舒畅。
  只因他听瑾小雾说道:“你不是笨五。”
  “哦?”笨五一怔:“我不是笨五,难道你是?”
  “笨五虽然笨字当头,可他却是九剑中最聪明、最明智、也是最有心计的一个。”
  瑾小雾道:“他要是知道今天有人来杀他,一定早已躲起来了。”
  “杀笨五的人岂止一个,他从来都未躲过。”
  “他不躲,是因为他知道对手杀不了他。”瑾小雾道:“可是这次,来杀他的人不一样。”
  “为什么?”
  “这次笨五死定了。”
  “依我看”,他果然承认自己不是笨五:“笨五若出来一战,他至少有五分胜数。”
  瑾小雾道:“对笨五来说,五分胜机便是输,所以他一定溜了。”
  “你是我所见最漂亮也最聪明的一个人,但是,我还不明白,你是怎样看出我不是笨五的?”
  “很简单,笨五每次喝酒都十二杯,而你只喝十一杯。”
  小雾说着把他的空杯斟上。
  “如果真是笨五,这杯酒应该早已在你肚子里了。”
  这一下,连柳公子都觉得瑾小雾确实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那人叹了口气,道:“看来笨五做对了,面对如此对手,还是先躲起来安全些。”
  “躲是躲不掉的,最明智的还是出来一战。”
  瑾小雾的话还没说完,门口又传来一阵大笑。
  “客官说得对极了,我想来想去,还是来送死的好。”
  这句话的第一个字听上去还在几十丈外,最后一个字刚说完,人已到得店内,身手之快,实属罕见。
  进来的这人与“笨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见到这人,“笨五”马上规规矩矩,说了声:“老板。”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笨五!
  笨五手一挥,道:“下去吧。”
  他就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拎起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喝起了酒。
  柳公子有心一数,笨五果然只喝了十二杯便停住。
  只听笨五说道:“我的这位双胞胎兄弟,天生就只有十一杯的酒量,多喝一杯都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他不想死。”瑾小雾把酒喝下,说:“如果你兄弟把第十二杯酒喝掉,怕是早已死了。”
  “你是说他能喝十二杯而不愿喝?”笨五问道。
  “不信问问你兄弟就知道。”瑾小雾道。
  笨五马上喊道:“笨蛋,你过来。”
  刚才的“笨五”走过来,怯怯地:“大哥叫我什么事?”
  “我问你,你是不是能喝十二杯酒?”
  “是。”
  “你刚才是不是只喝了十一杯?”
  “是。”
  “为什么能喝而不喝?”
  “如果我喝了十二杯,他们一定认定我是笨五而不是笨蛋,连大哥都要躲避的人,我当然害怕。”
  笨蛋说这话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好像怕死根本不是件丢人的事。
  笨五可听得脸红,道:“你下去吧。”
  笨蛋偏不走:“大哥,我想你一定逃得很远了,他们肯定追不到你的。”
  笨五叹了口气,道:“谁叫我们是兄弟,万一他们真的害死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谢谢大哥,早知大哥会这样想,这样做,我就喝了第十二杯酒了。”笨蛋真的拿起酒又喝了一杯。
  笨五与笨蛋一问一答,浑然不知强敌在侧。
  柳公子却心里着急得很,暗暗说道:“笨五啊笨五,谁说你最聪明最明智,为何走了还要回来,以瑾小雾的脾性,她是绝对不会杀笨蛋的,你这一回来想走就不容易了。”
  柳公子闭上双眼,他知道一场决斗马上就要开始。
  他不想看见笨五被瑾小雾的无可匹敌的剑刺中,也不愿瑾小雾死在笨五的剑下。
  因为笨五的身手,比他想象要高出许多。
  柳公子虽然不看,可他想象得出这场决斗的惊险激烈的场面不会亚于千军万马的厮杀。
  他仿佛听见了剑锋噬血的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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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绝境逢生
  “天无绝人之路”,这是一句安慰世人的话。
  其实这世上很多路都是绝路。
  杨羽坠落的路是绝路。
  剑无求坠落的路也是绝路。
  要改变这种现实,要绝处逢生,除非出现两种情况:
  一是下面有一张足够结实的网,人掉在网里当然不会死。
  可是,谁都清楚,百丈悬崖下面除了蜘蛛网,是不会有别的什么网的。
  而人掉在蜘蛛网里,同样会死的。所以,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存在。
  那么,只有希望出现另一种情况:
  崖壁间斜生出一棵大树,而这两个人刚好落在树上。
  这种情况出现的机会确实比较大——想想看,数百年来,一群群鸟从悬崖边飞过,其中有一只鸟飞得太累了,它的翅膀已经快要飞不动了。
  它正一寸一寸往谷底坠落,它的同伴们也无能为力,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它离它们越来越远。
  突然,有一只鸟喊道:青青,快把嘴里的松籽扔掉。青青正全力支撑着飞行,无奈实在太累,无法控制下坠的姿势,忽然间听到同伴的提醒,急忙一张嘴,把叼了几百公里的松籽丢下。
  一颗松籽虽然不重,但却救了青青一命。
  它终于和鸟群一道飞出了危险的境地。
  一年又一年,这颗丢在岩缝里的松籽终于发芽、生根。
  树越来越大,虽然它的根须很浅,但它仍一寸一寸顽强地往山的深处钻,致使它足以支撑自身的重量。
  于是,年复一年,这样的一棵树,就长在悬崖的石壁间……
  杨羽已闭上双眼等死
  剑无求却看到了这一生还的机会。
  虽然下坠的速度惊人的快,剑无求还是在电光石火的一瞬抓住了树梢。
  他刚刚稳住身子,杨羽就掉下来了。
  剑无求伸出左手,大喊一声:“抓住我的手。”
  正在等死的杨羽,听见一声喊,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剑无求的手在空中摆动。
  像溺水者看到一根稻草。
  杨羽也不再思索,施展全身功力,在空中微微调整一下姿势,朝剑无求的左手奋力抓去。
  杨羽刚刚抓住剑无求的手,还未等身躯完全静止,只听“喀嚓”一声轻响,整棵树承受不了这等冲击,连根拔起,掉向谷底……
  只有想象当中的奇迹已经出现过,能否生还,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在树连根拔起急速下坠时,杨羽的心再次忏悔:
  “杨羽,你真不是人,你应该知道,崖壁上的树根本不可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为什么还要伸手去抓。
  “无缘无故找人家决斗已是不对,还要害人家一起葬身谷底。”
  “即使你不抓我,树也还是要倒的。”
  这是剑无求声音,铁质般的语言,他再也不会忘记。
  杨羽以为自己在地狱里,眼前一片漆黑,说道:
  “前辈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在阳间我们不能是朋友,在地狱做朋友也是一样。”
  “什么阳间,地狱,你还不睁开眼睛。”
  杨羽一惊,急忙睁眼:他看到了一幅鲜血淋漓的情景——
  剑无求的额头、脸上、脖子上都是血,他的右手食指已经折断,左手衣袖轻飘飘下垂着,怎么,难道……
  杨羽一下子如梦初醒,翻身坐起,身手去摸剑无求左手衣袖。
  剑无求的脸色凄然。一点没有劫后余生的兴奋。
  杨羽的心也凉了。一摸之下,更是大惊:
  剑无求好好的左手,不知到了何处!
  空空的衣袖。
  再一看,杨羽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簌簌滚了下来。
  这不是哀伤绝望的泪,而是激动忏悔的泪。
  因为他看见,不远处的一块巨大而棱角丛生的岩石上,静静地躺着一只模糊的手,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柄粗糙的木剑。
  剑无求的手怎么会离开自己的身体而留在岩石上的?!
  两个人一同往谷底坠落,以为这次一定在劫难逃。
  杨羽满心想着裳儿痴痴呆呆,神态已乱。
  只有剑无求还稍稍有些清醒,耳边风声如啸,白色的岩壁如一面被太阳烤得炎热的白色镜子。
  他的眼光闪射。
  突然瞥见谷底一块巨大的岩石如野兽张开血盆大口等待他们去送死。
  剑无求心念如电:若以这种方向下坠,刚好与大岩石相撞,这样,也许两个人立时性命不保。
  心念闪过,剑无求一个纵身跳下,同时用足力气把松树推向一边。
  锋利的岩角生生切断了他的左臂。杨羽则因树上少了一个人,下落速度缓了缓,再加上方向改变,连树落在了一块平地上……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明白了这一点,杨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疯狂地扑向不远处的岩石,双手捧住剑无求遗落的断臂,大声喊道:“杨羽啊,你不是人,你为什么不死。”
  继而把断臂抱在胸前,语无伦次地:“对不起,请前辈原谅,我只是为了裳儿,我只为了向裳儿解释我的错……”
  忽然,他好像又明白了什么,跳下岩石,飞奔到剑无求身边。
  剑无求脸色很苍白。
  杨羽马上双掌抵住剑无求后背,吸一口气,将丝丝内力缓缓输入剑无求的体内。
  “没有用的。”
  剑无求声音很低,却说得一点不乱:“不要浪费你的功力,你还要想办法出去,我不能帮你找裳儿,只有你自己去找了。”
  “不,我不去找,裳儿她会原谅我的。”杨羽雪白的衫上沾满了血,泪水止不住的流着。
  “别傻了,自己认定的事,一定要去完成。”
  听到这话,杨羽更加伤心:“为了裳儿,我杀了唐九剑,又让你这样,可我……可我以前一直认为这是对的。”
  “为了裳儿,难道不值得吗?”
  剑无求声音平静:“九剑归一剑法也只为了江湖宁静,少些争斗,少些流血,使邪恶者不再兴风作浪,让善良的人们幸福地生活。”
  “其实,”剑无求接着说下去:“九剑归一剑法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杨羽,你一定要记住,作为习武之人,除了刀、剑,更要有良心。”
  杨羽已经说不出话,双手抱住剑无求的无力的身躯,不住地点头,不住地流泪。
  自从来到这个世上,他遭受的创伤太深太深,经历的不幸也太多、太多。
  他的冷漠而孤独的心灵,从未有过如此的震颤!
  他要杀的竟然救了他两次。
  救他的人,就在他的怀里,而且就要死去。
  他有良心吗?
  杨羽轻轻放下剑无求,哽咽道:“前辈,我去找点吃的东西来。”
  剑无求无力的右手抓住杨羽,摇摇头,声音已变得有些微弱:
  “不用去找了,杨羽,你一定要想办法出去,一定要找到裳儿,找到老爷……江湖刚刚平静,千万不能让邪恶的势力重新横行。”
  杨羽静静地听着,此刻,所有的问题他都不会去想,去考虑……
  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和剑无求在一起,活着在一起。
  “或许这是天意,九剑归一剑法不能再造福江湖,就派你来主持正义了。”剑无求突然声音变得十分清晰,剑无求没有发觉,杨羽却明白,这是人的最后一刻来临了——
  “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不待杨羽点头,剑无求马上接下去说:“一定要找出老爷,救出裳儿……”
  杨羽俯身,把耳朵贴近,可他还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剑无求已经停止了呼吸!
  二十多年来,惩恶扬善的九剑归一剑法有两剑因为杨羽而死:
  末剑唐九剑被他杀死,首剑剑无求为救他而死。
  一刹那,杨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不相信叱咤风云的剑无求真的死了,这么简单,这么真实。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和剑无求多呆一会儿。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抱着剑无求僵硬的尸体,仿佛自己也已经一起死去了。
  太阳早已被山峰遮掉,一阵风吹来,身上有些冷。
  松涛在山谷的回响使他清醒了一些。
  他把剑无求的身体放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再把那只断手插进空空的衣袖里,然后跪下,恭敬而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除了叩头,再也找不出其他方式来表示内心的尊敬、忏悔和悲伤。
  他的泪已流干了。
  他,需要勇气。只有活着才能完成死者的重托。
  找出老爷,救出裳儿。
  杨羽昂首站立,茫然回顾。两边是高耸的绝壁,要攀登上去一点指望都没有。
  东西走向的山谷,荆棘丛生,他一眼望去,前面山峰隐现,不知何处是出口。
  杨羽叹口气,沉思了一会,暗暗对自己说道:“无论如何,总不能在这里等死。”
  趁着还有些力气,杨羽施展轻功,顺着山谷往东前行。
  太阳一点一点下山去。
  高山低谷,已经黑影幢幢。
  鸟儿纷纷飞回巢。
  山林中静得很。
  杨羽只是拼着最后的力气奔走。
  他不知道他的巢在哪里。
  他羡慕每一只飞回的鸟。
  杨羽好累。
  他真的想坐下来休息一下。
  但他知道,万一他坐下来,便再也不愿起来。
  只要他眼睛一闭,便什么痛苦也没有,什么牵挂也没有。
  可他不能。
  剑无求的血肉模糊的脸无数次地浮上来。
  他觉得冷,但他的血液在沸腾。
  最后,他连鸟儿也看不清了。
  他只能听见谷底的流水声音。
  已经入夜了。
  他只能凭着流水的声响继续前行。
  他不能停住,也不能躺下。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
  他忽然站住:山谷的溪水本来往一个方向流,此刻却分向两边。
  借着一点点天光,他发现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
  杨羽不禁暗暗叫苦:
  整整一夜,或许白跑了。
  幸好不久,天色渐渐明晰,黎明从山顶降落。
  幸好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悠长的笛音!
  这笛音,清越、活泼、如鸟啄食。
  听到笛声,杨羽精神一振,有如在绝望的险境看见一根梯子慢慢放下来。
  曙色渐淡,晨雾越收越高。
  他终于看见一座屋宇。在半山腰,在丛林间。
  他一阵眩晕。有笛音,有屋宇,这就够了。
  杨羽什么也不想,便朝半山腰的屋宇走去。
  由于太累,也由于太兴奋,他竟走得有些跌跌撞撞。
  忽然,脚下一绊,他差点摔倒。杨羽一边喘息,一边扶住一棵松树,一道耀眼的阳光直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低头,寻思道:
  千年老林中怎会有人烟,莫非,这又是一个陷阱……
  然而,绝望之际,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就算前面真的是一个陷阱,他也要去闯一闯,试试运气。
  他第一次觉得,人,有时是最容易上当的。
  终于,透过密密的竹林,他看到了整座房子,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女子,约有五十来岁。却风韵犹存,面色光洁红润。
  乌黑的头发盘在头顶,一丝不乱。
  她的眼睛,清澈,棱角有致。
  她的手就像少女的手,纤细而轻灵。
  她的嘴角含着一片绿叶——笛音就来自这片绿叶,这张嘴唇。
  几只小青鸟,在她的头顶飞旋。
  一会儿停下,一会儿又自左侧的竹林飞出来。
  她微微露出笑容,左手一伸,抓住一只慢飞的鸟,然后又把它抛向空中。
  鸟儿不惊,钻进晨雾里去了。
  杨羽就这样站着,站在离屋宇几十步远的一棵树下,观看这美妙的情景。
  他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不知道世上的武功还有什么用?
  他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争斗?
  他发现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凌乱不堪的、无法解释的。
  只觉眼前的女人是远离尘世高高在上的。
  她纯洁,仁慈,而又让人望尘莫及。
  杨羽等了很久。
  直到阳光覆盖了这座小房子,那女子才转身离去,就在他犹疑不定,不知如何跟她打招呼时,传来她的声音:“进来吧,你一定很累了。”
  确实,杨羽已累得不行。
  一走进房间,睡意就一下子袭过来。
  这时,只要是三岁的小孩用手一推,他也会倒下。
  但他不能倒下,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要找到裳儿,他要做剑无求没有完成的事业:
  让邪恶灭亡,让善良的生命更好地生活。
  他要看看,让他杀人的老爷到底是什么模样!
  “到这里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女子从里屋搬过一张凳,让他坐下。
  “你是不是想出去?”
  杨羽坐下,艰难地点点头。
  她又递过一杯水,无论是一杯茶,还是水,都纯洁得无任何杂色。
  杨羽迫不及待喝了一口,道:“多谢前辈,望前辈指引出山之路。”
  一低头,看到身上的白衫沾满血迹,刚想解释,那女子说道:“什么前辈长前辈短的,难道我很老吗,叫我小青就成。”
  接着小青又说:“你不用解释,我也不想知道,你身上的血渍是从哪里来的。”
  小青,小青鸟的小青,这名字多好听。
  在深山,在林中,在没有人知道的清早的空气里,小青、小青鸟、晨客、叶笛……这是多么美丽而自然的搭配啊。
  小青说:“世间的事我再也不想问,不想听,你要走就走,要留下来就留下来,不要提任何外面的故事。”
  小青说完,又走到门口,摘了一片竹叶吹了起来。
  杨羽喝了一杯水,觉得精神了许多。
  他凝神倾听,总想从小青的笛音中听出些什么来。可他失望了。
  小青的笛音除了模仿自然界的水滴、风吹、鸟鸣、月露之外,根本没有带感情色彩的音乐。
  听了很久,很久,他终于笑了。
  因为他听出了她的音乐中有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这个音符,生涩、牵强、奇异,与自然之声截然不同。
  “前辈心中尚有牵挂。”杨羽力气刚刚恢复了一点,就说道:“就像月夜里的月光被折断的翅膀挡了一下。”
  小青一怔,这年轻人的心好静、好灵。
  她不去理会,继续吹。
  “前辈一定对月亮有独特的认识,月光洒向人间的是洁白,但真正的源体仍有黑点。”杨羽仿佛置身于一种境界:“就像母亲,她给予孩子的爱是无私的、不求回报而又无边无际的,可是她的内心,往往有许多不安与忏悔。
  “因为她怕心中的爱全部献出之后,孩子便会离开她,因此,她总是把爱保留下一点点。”
  小青的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杨羽却看不见。
  “所以,即便是对自己的孩子,母亲也是自私的,母亲的形像永远是光辉的,内心却无法摆脱黑暗……”
  “别说了!”
  小青大吼一生。
  笛音戛然而止。
  她已是泪流满面。
  她想起二十年前的一个月夜,想起挣扎的小孩无声的哭喊,手足的舞蹈,那是她的孩子。
  她曾经答应他要回去的。
  可二十年来她从未离开过这里半步。
  她要像鸟儿一样在这里守一辈子,让激情死去,让自己变作石头。
  在风中,在雾中,湿润、风干、消失……
  柳家庄不是她的家,这里才是她一生的巢。
  柳云烟是她的丈夫。
  她爱过,也恨过。
  她的心一半被爱撕去,一半让恨夺走。
  她的心空了。是一具空的躯体而已。
  只有吹笛。只有吹竹叶。
  只有让风花雪月留在心底。
  她的颤栗的心被月光刺痛。
  被杨羽的话刺出了血。
  是血,不是雪。
  雪是冰冷的,而血是有温度的。
  她是母亲。
  母亲凝结成自己的孩子,这孩子是柳公子。
  离开他的时候,他才四岁:
  可爱,聪明。
  她是柳云烟的妻子。
  柳云烟是一个大侠客。江湖中都这么说。
  他的“拂柳剑法”天下一绝。
  嫁了他她才知道:世上很多事情和事实有些不一样。
  她找不到离开他的理由,只有在他出去与人决斗的夜晚离开家。
  她不想丈夫老是离开自己,而能够让丈夫呆在家里的办法只有一个,只有阻止丈夫与人决斗。
  而阻止丈夫决斗的办法,是不要让他做天下第一。
  于是,她偷走了他的半部剑法……
  丈夫与人决斗,妻子却离家出走,她是不是很坏。
  好人与坏人有时是分不清的,她于是坚决走。
  她认为她的路应重新走过。
  重新走其实是不再走。
  二十年了,她就住在山腰上,未离开过一步。
  她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巢,她要把全身的羽毛腐烂在这里。
  她把自己当作青草,死的时候不让人知道。
  ……为什么?
  她竭力把自己变成一棵树,可她不是树,杨羽出现的时候,有一道闪电,在层云间劈出了一条崎岖的路。
  顺着这条路,她仿佛看见了一个舞剑的男孩。
  她不知道她的孩子现在长得多高多俊。
  她想,她的儿子现在也应该像眼前这个人一样高大,一样有着一颗透明的心。
  这个人满身是血,一定遭遇了不幸,她的孩子也遇到过不幸吗?
  想到儿子,她再也抑制不住思念的心……她在这里二十年,她以为她把一切都忘了,没想到,她什么也没忘……
  她的欲望的海水被杨羽搅出浪涛。
  她的宁静的心一旦激荡,就得爆炸。
  她瞪着杨羽,不知是憎恨,还是无奈。
  “你走!明天一早你就走!”
  杨羽被小青的吼叫吓了一跳,他怔怔地,一脸的不解。
  一脸的茫然。
  小青的吼叫声把杨羽吓了一跳,也惊动了另一个人。这是个哑巴,与小青比邻而居。
  哑巴已经三十岁。
  哑巴是十五年前到这座山里挖草药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来。
  后被小青救活。小青救活哑巴这一年,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年。
  她觉得在大山里确实很寂寞,心里也很无聊。在大山里,小青除了练剑,就是吹笛子,她的笛子只是一张竹叶。
  当小青决意离开柳家庄时,心想,无论是多么遥远的深山,都要比呆在柳家庄好。
  其实,深山里有时是极难耐的,所以,当哑巴不想离去时,小青便同意了。
  她为他在她的房子隔壁,另外搭了一间房子。
  哑巴不会说话,却会写字。
  哑巴是用写字的方式告诉小青他叫贺明,是个孤儿,从小生活在苦难当中。
  贺明住下后,虽然不说话,可他会坐在不远处的青石上看小青练剑,听小青吹竹叶,小青也觉得,有哑巴在一起,时间过得更快。
  贺明有两样最重要的东西:一只鸽子,一幅画。
  鸽子在一只小铁笼里,浑身全白,没一根杂毛。
  画藏在怀里。
  小青救他时,那只鸟笼就在他身边,当时,鸟笼已经破了。
  可白鸽并没有飞走。看来,鸽子跟贺明已经成了好朋友。
  小青觉得,这是一只有情义的鸽子。
  可贺明怀里的画,小青却没看过,因此不知道这幅画画的是什么。
  有一回,小青问贺明画中是什么,贺明捡了根树枝在沙子上写了四个字:
  是一朵花。
  于是,小青就想:
  哑巴或许是一个喜欢花的人……
  贺明虽然与小青相邻住了十五年,可他从不到小青的屋里去。
  他好像害怕跟小青在一起,总是一个人到很远的山坡上开出一片地,种上一些菜。第二年,小青也学着在他的菜地旁开地。
  他马上又到另一个山坡上去种菜。
  只有到了很晚的时候,他才回屋。
  而这时,小青一定是在吹竹叶或是练剑。
  时间一长,这里虽然住着两个人,可在每个人的感觉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再后来,他们忘了还有一个人住在一起。
  偶然想起对方,也不会到彼此的屋里看一看。
  贺明并不寂寞,他的那只白鸽子一直跟他在一起。
  他一天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悉心照料这只鸽子。
  他的眼中常常会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难道,这只鸽子于他有恩?
  一年当中,有那么几个夜晚,皓月空中,月光照进他的屋里,他会从床上起来,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幅画,可是,往往是当他画打开一点点,又立刻卷好,重新放回怀里。
  谁也不知道这幅画对他有多重要……
  五年、十年、十五年.
  时间一年年过去,哑巴还是哑巴,只是,他的身材长得更高大也更英武了。
  从昨天早上到今天下午,贺明已经一天多没有离开屋里了,他的隔壁就住着小青,小青跟杨羽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开始不安起来。
  他终于站起身,走到门口,摇摇吊在树枝上的鸟笼。
  鸟笼轻晃。他绕过门后的一簇青竹,正要往小青的门口走去,只听有人说道:
  “前辈,能不能带我出去?”
  过了一会,小青说道:“好吧,你伤好了我就送你出去。”
  听到这里,贺明转身,他回到屋里,拿出一张白纸,咬破手指,用一根细枝蘸着巨石写了一行字,然后卷起来,绑到鸽子的腿上,接着打开鸟笼,白鸽仿佛知道要做什么,他低低盘旋了三周后,迅速冲天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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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逐魂剑法
  丑老头闭上眼睛,他不忍看见鲜血飞溅的情形。他很想阻止瑾小雾的女儿剑出鞘,可他一时找不到理由。
  他知道女儿剑的威力,但是更清楚笨五不该死……就在他觉得悲哀时,瑾小雾却说出一句这样的话:“你也不是笨五。”
  这下除了丑老头,连笨五也愣了:“难道这世上有两个笨五?”
  “如果有两个,你们两个都不会是假的了。”
  瑾小雾笑声如铃。
  指着愣住的笨五,瑾小雾道:“如果笨蛋真的喝了十二杯酒,我也许就被他骗了。”
  笨五道:“但他只喝了十一杯。”
  瑾小雾:“对,因为笨蛋只有十一杯的酒量。”
  笨五道:“所以,你们是在演戏。”
  笨五又叹了口气:“你的聪明确实超出了我想象,对,我不是笨五,我是老三。”
  “笨五呢?”
  毫无疑问,笨五早溜了,从老三出现在门口,瑾小雾已知道笨五已走掉。
  她凭的是直觉。直觉有时候很灵。
  就像这次一样。她其实早就猜到了,只是她还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对不对。
  可惜,当她知道自己猜得没错时,已经晚了。
  看来她的计划的第一步便要落空。
  “笨五?你们再也休想追到他。”
  老三说的是实话。
  一个人要躲,要逃其实是很容易的。除非他根本不想逃,不想躲。
  这又另当别论。
  “谁说追不到我,我不就在这里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轻缓、自在、又像自言自语。
  一个女人的身躯,庞大,臃肿,就像一堆肥肉。
  这就是笨五?
  笨五是一个女人?
  后面一句话当然是废话。
  因为看到这个女人,瑾小雾笑得更迷人了:
  “我说笨五是九剑最聪明的一个,难道不是吗?”
  九剑归一第五剑是个女人已让人惊讶,是这么样一个肥胖无比的女人就更让人想不通。
  可是,只要想一下,就会想通。
  若是平常人,她的身手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何况身上还拖着几百斤的肥肉?
  笨五却连什么时候进来,都未让人看清,已坐在了瑾小雾对面的凳子上了。
  柳公子只觉得眼前绿光一闪,铁塔般的穿绿衣裳的她已在他的身旁坐下。
  他皱了眉头,难看的脸更难看了。
  因为肥胖,笨五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像一道刀光,又像一弯变形的月亮。
  此刻,她的眯缝眼又像假寐的兔眼。
  “瑾小雾说的话,当然不会假。”
  瑾小雾眼睛上的雾似乎浓了起来,看上去更牵动人心:“你原是可以走的……”
  “对有的人来说,天下很大,但对你来讲,天下就很小,小得就像你的家。”
  笨五说得平静:“躲,确实是个好办法,但却是一个最笨的办法。”
  瑾小雾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笨五道:“若是别人肯定会试的。”
  瑾小雾道:“因为你是笨五?”
  笨五道:“别人可以不知道瑾小雾的厉害,笨五却不可以。”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好……”瑾小雾的声音如针。
  “知道了也未必不是好事。”笨五仍懒洋洋的。
  两个女人,说着一些无关的话。
  她们的话里,却藏着杀机。
  武器可以杀人,语言同样也可以。
  谁的话露出破绽,便是失败的先兆。
  所以,她们都在竭力寻找对方话语里的破绽。
  突然,笨五幽幽的:“不过我没走是因为我刚从外面进来。”
  “知道要死还进来送死。”瑾小雾笑道:“笨五好像不应该是这种没头脑的人。”
  “死在别人手上,不如死在你的手中。”笨五叹气:“同是女人,怎么也不愿把性命交给男人。”
  瑾小雾又笑:“又是一个不愿嫁的女人。”
  接着又轻笑:“像你这种样子的女人,有人追你已经不错了。”
  “可追我的人太厉害。”笨五脸色变了:“你知道花香香吗?”
  “花香香?”瑾小雾略一沉思,托掌笑道:“不就是那个笑面如来,摧花点穴手花香香吗?”
  瑾小雾的话还未说完,门口传来一阵咯咯的怪笑:“老夫二十年来行走江湖,连一个小娃娃也知道,真是荣幸。”
  一个老和尚,倚着门,睨视着瑾小雾。
  这个老和尚就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摧花点穴”花香香。
  他的一双淫光四射的眼,盯着瑾小雾不放。
  “咕嘟”一声吞下一口口水。
  花香香一眼扫向笨五,“像你这么有肉的女人,我已有多年没见了。”
  “恶贼,二十年前你不是从崖上摔死了吗?”
  “像我这种福气的人,怎会摔死?”花香香拍拍光秃秃的脑袋,“我不仅没摔死,还因祸得福……”
  “难道你的剑法……”
  “对,我的剑法叫‘逐魂剑法’,就是一百年前的西风夫人所创的剑法。”
  花香香大笑着说道:“这套剑法也真难懂,我练了二十年才练成,不然,早就来找你们算账了。”
  花香香的声音变了变:“不过,我还得感谢你们九剑,若不是你们迫我跳崖,我花香香何来今天。”
  说着,长袖一抖,手中已多了一剑。
  锈迹斑斑的一柄旧剑,正是一百多年前西风夫人称霸武林的逐魂剑!
  追魂夺魄!
  逐魂剑一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大吃一惊。
  只听花香香又说:“西风夫人曾立下遗愿,得此剑者必须完成一件事。”
  瑾小雾奇道:“一件什么事?”
  “得此剑者必须使它称霸武林,否则便不配拥有它。”花香香抚剑道。
  “你以为你可以做到?”
  “当然。”
  花香香顿住笑,正色道:“当今天下,傲视江湖的只有九剑归一剑法,今日我杀了你,破了九剑归一剑法,逐魂剑便可称霸武林了。”
  “你错了。”笨五忽然道。
  “错?”花香香摸着光头,望着笨五,缓缓道:“难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不是。”笨五摇头道:“你要称霸武林,要对付的不是九剑。”
  “谁?”
  “杨羽。”
  “你是说快刀杨羽?”
  花香香脸色微变,他很快说道:“等我杀了你,再去找杨羽。”
  “是吗?”
  笨五的眯缝眼这时变成了刀光。
  犀利的目光,或者说比刀光更锋利。
  瑾小雾第一次发现,笨五的眼光有一种令人颤栗的力量。
  柳公子不禁又皱了皱眉头,心想:“如果说她的眼光可以杀人,肯定没有人会怀疑的。”
  这时,笨蛋和老三已无声无息站在了笨五的身侧。
  他们的手虽然没有任何武器,但谁都明白,他们的双手不会比任何武器逊色。
  刚才还怯生生的笨蛋,这时全然另一副神态,举手投足,一派大师风范。
  老三双手自然下垂。
  随随便便一站,一股杀气弥漫周身。
  一场厮杀眼看就要展开。
  花香香收起逐魂剑,不进反退了一步。
  一步,退到了屋外。
  阳光下,花香香的光头似有热气升起。
  笨五坐着没动。
  笨蛋、老三各各前进了一步。
  明眼人已看出,花香香借收剑的余威,将对方两个人硬生生吸进一步,这一变化,他已然占了先机。
  柳公子吃惊更甚,心里盘算着下面的变化。
  花香香似乎对这一结果也深感意外。
  他不但没有因了自己占得先机而欣喜,脸色反而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只因为在他想象中,他这一蕴含无穷内力极变化的一牵一扯,对方至少得前冲三步。
  笨五庞大的身躯缓缓站了起来。
  身下的凳子“哗”一声,变成了一堆木屑。
  刚才的一招笨五用了上乘内功心法,将花香香的内力转移到凳子上。
  木头的凳子,如何受得了花香香的一击。
  但,笨五能如此从容应付,已大出花香香的意料。
  笨五刚一站起,三个人便组成一个阵形。
  三合一。
  三股强大的内力,汇聚一道,一起拍向花香香。
  看似轻飘飘的一拍,实有万钧之力。
  势不可挡。
  花香香退后的身躯稳稳站定。枯瘦的手掌如抱婴之状,弯曲胸前。
  花香香曾以一套凌厉无比的点穴功称霸武林,他的每一个手指,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可以击中对手的要穴。
  就这样一摆,笨五等三人顿觉自己周身无数要穴都在对手的攻击之中。
  情急之下,忙将一半内力收回,护住要穴。
  花香香嘴角动了动。
  很显然,他已懂得这一战绝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屈曲的右手中指,自左向右,划了一道“一”。
  前面的老三与笨蛋,这时感觉有道飘忽不定的力量在他们罡气外围游弋。
  这股力量,像一根尖锐的钢针,寻觅可以突破的缝隙。
  笨五好像也发觉了这一变化。
  左手中指同样划了一道“一”。
  决斗双方虽隔了一段距离,但其中凶险,比近身肉搏更激烈,更不得分心。
  花香香全神贯注,以一敌三,没有丝毫落败之像。
  倒是笨蛋,喘气声越来越粗,越来越急。
  接着是老三,他的前额渗出豆大的汗珠。
  时间在相持中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太阳已渐渐偏西。
  “花香香,你还是出剑吧。”
  笨五肥大的身体向前挪动半步,缓了一口气:
  “若再这样相持,再过半个时辰,你已没有取胜的机会了。”
  花香香的头顶的热气此时大盛。
  他的说话依然平静,“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出剑,你不用激我,其实,你想在我出剑的一刹那找到我的破绽,你这是在做梦。”
  “既然知道我做梦,为何还不出剑?”
  笨五马上承认了这种想法。
  一个如此心细,一个如此坦然。
  这就是高手。
  接着便是沉默。
  笨蛋由先前的呼吸急促变成了无声无息。
  连呼吸都没有了不就成了死人了吗?
  死人应该躺下才对。
  笨蛋如果死了,他一定要倒下的。
  丑老头看看瑾小雾,似乎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瑾小雾漫不经心地,喝了一杯酒,不回答。
  却喊道:“小二,拿酒来!”
  小二端酒上来,对身边的生死决斗视而不见,径直走到瑾小雾桌前,说道:
  “客官好酒量。”
  “酒量好不好,要看心情好不好。”
  “客官今天好像心情特别好。”
  “是的。”瑾小雾一指决斗的人,“你也看到了,这么多人为我喝酒助兴,心情怎会不好?”
  小二头也不回,第一次露出笑容:“客官只管喝酒,千万别因他们扰了酒兴才对。”
  瑾小雾突然笑眯眯对小二说:“你还不赶快出手,你家老板都快没命了。”
  小二一直侍候着瑾小雾,这时才回头看了看,好像因了瑾小雾的提醒才发现有这场决斗似的。
  小二一瞥之下,不由摇了摇头。
  “花香香不出剑,他是在等我老板的剑。”
  一直不开口的丑老头这时开口说道:“笨蛋死去又复活了。”
  连呼吸声已听不见的笨蛋,这时“哇”的吐了一口血。
  血如箭,射向花香香。
  点点滴滴,一片缤纷。
  花香香未料到有此一着,两人相距不过数尺,笨蛋喷出的血力道又是奇强,眼看花香香无法闪避……
  小二不喜反忧:“糟糕,他太心急了……”
  果然,一片血花射向花香香,花香香不仅未退,却迎上半步。
  本来喷向他的血滴,以更快的速度反射回笨蛋。
  笨蛋这下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的轻率将把自己的性命白白送掉。
  小二“糟糕”二字出口,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抓起桌上的那只空酒壶,朝笨蛋扔了过去。这是瑾小雾刚刚喝完的酒壶。
  血柱回弹,刚好射进酒壶里。
  酒壶裂成百万块。
  落地。
  救了笨蛋一命。
  望着地上的缤纷的酒壶碎片,笨蛋默默地走到一边去。
  老三也是。
  只有笨五还没有动。
  他的眯缝眼又回复到假寐的兔眼。
  她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帮她卖了几十年酒的伙计竟然是一个武功高深莫测的高手。
  但是她不得不相信,她仔细地盯着小二足足有五分钟。
  然后笑了。
  笨五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总是闭着的。
  闭着眼睛的人,别人很难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
  除非她自己说出来。
  “你不该骗我。”笨五有很多话要说,可她只说了一句:
  “愁三,你为何不早点出手?”
  小二原来是九剑第三剑愁三。
  愁三道:“他不该那么沉不住气的。”
  “他是我兄弟,你知不知道。”笨五有些发狂,她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知道,但我救不了他。”
  愁三道:“你早就应该告诉他,做任何事情,心急是不好的。”
  那边,笨蛋已经倒下。
  他是力竭而死。
  老三抱着他,用自己的衣袖将他的嘴角的血一点一点拭去。
  红红的血,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鲜艳,一样的耀眼。
  真正的决斗还没有开始。
  或者说,从愁三出现之时,真正的决斗才刚刚开始。
  愁三对笨五说道:“还是瑾小雾说得对,其实你应该走的。”
  笨五怒道:“我走了,你也没事了,是不是?”
  “是的。”愁三道:“你我联手,至多也只有一半的胜机。”
  花香香笑了,“我一直确信这里一定另有高手,没想到是愁三。”
  他的脑门还冒着热气,眼睛却露着邪恶。
  他盯着笨五看了看,喃喃道:“二十年不见,你比以前更丰满更见风韵了。”
  听了这句话,除了瑾小雾丑老头也很想笑。
  花香香的话实在太缺德。
  要知道,女人最明白自己的弱点,而“赞美”一个人的弱点,就像当众脱光衣裳一样让她难堪、愤怒。
  “你想激我发怒,让我出手是不是?”笨五道:“我和愁三联手虽杀不了你,但你也休想占到丝毫便宜。”
  花香香不答反问:“今天是初几?”
  “初一。”
  “对。”花香香身子前倾,说道:“九剑归一,天下无敌,今天才是初一,不见得能天下无敌。”
  花香香的右手,已然多了一把剑。
  锈迹斑斑的逐魂剑,是一柄杀人的魔剑。
  “九剑的剑不能杀人,我的剑可没有规定什么时候杀人。”
  又甜又腻,一听便知是瑾小雾的声音。
  花香香没有看瑾小雾,道:“对瘦女人,我是从不感兴趣的。”
  “但我的剑你一定会感兴趣。”
  白鹰教主的剑谁不感兴趣?谁敢不感兴趣?
  除非是死人。
  死人当然不会对一柄剑感兴趣。
  可花香香不是死人。
  花香香当然会对瑾小雾的剑感兴趣。
  不是感兴趣,是感到不可思议。
  瑾小雾的剑一出鞘,一道蓝光从他的面门闪过,若不是他及时后退半步,鼻子恐怕已不叫鼻子。
  花香香虽然吃惊不小,脸色也丝毫未变,喝问:“白鹰是你什么人?”
  瑾小雾一击未中,内心也感意外,淡淡地:“白鹰是天上的鸟中之王。”
  花香香得不到回答,说:“我只问你,你到底帮谁?我还是愁三?”
  “我是来杀人的。”
  瑾小雾也不作回答,“我想杀的人,别人休想碰他们一根毫毛。”
  “好,我走。”
  花香香说完头也不回,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笨五和愁三联手,他已无法轻易取胜,再加上瑾小雾,他无论如何不是对手。
  既然瑾小雾的心愿,也是杀笨五和愁三,她肯定不肯借助他人的力量来完成自己的心愿。
  她不会帮他,结果只能是:
  她帮愁三打败自己,再与愁三决一高低。
  这就是真正高手的所为。
  想到这里,花香香只能走。
  结局是这样,再留下来也是徒然。
  花香香一走,瑾小雾把杯中的酒喝掉,对柳公子说:“丫头,咱们也走吧。”
  柳公子不信地:“走?”
  “对!走。”瑾小雾说着已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站住,你别走!”
  身后传来笨五的喝声。
  瑾小雾站住,却不回身:“是不是酒钱还不够?”
  “酒钱已经多付了三倍。”
  “那么,是不是没有零钱找?没有就算了。”
  瑾小雾说着又往前走。
  “你是不是白鹰的女儿?”男人的声音,是愁三在问。
  “是又怎样?”
  “是就把银子还给你。”
  笨五的话刚落,衣袖一挥,一阵破空的呼啸拖着极短的尾音直奔瑾小雾的后颈。
  如此突袭,瑾小雾眼看无法躲避,她也没有躲避的意思。
  她身后的丑老头长袖伸出,后发先至,两锭银子被他的衣袖卷起。
  然后向后一甩,“啪”的一声嵌入桌子。
  留下一句:“小姐说不用找就不用找了。”
  身子几乎没有停下来,飘飘出了这家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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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天下将乱
  已经走了很远,很久。
  柳公子心里还是想不通。
  明明是去杀笨五的,怎么偏偏在最后时刻离开?
  他一直想问,却一直忍着,他清楚,只要瑾小雾的女儿剑出鞘,笨五和愁三绝对有一个会人头落地的。
  现在他只是小姐的丫头,小姐说走,一定有走的道理。
  况且,他也知道,丫头是不许随便乱问的,这是他们离开忘忧谷时瑾小雾特别吩咐的。
  瑾小雾在前面走。
  他跟着。他的轻功不错,无论瑾小雾走得多快,他都能保持住原来的那点距离。
  他们过了一座山,又走过一片森林。
  瑾小雾忽然停住,问道:“你觉得奇怪不奇怪?”
  柳公子茫然,他还在想刚才的问题。
  “绝不可能的……”瑾小雾自言自语,“笨五和愁三,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呢?”
  晚霞从树梢漏下来,落在瑾小雾梦一般的眼上。
  梦的眼睛,深邃、遥远……
  从树的空隙望出去,天空也是零碎的,东一块,西一块。
  空中的云朵,粉红、清淡,手挽着手,游荡天庭。
  像宫宇。
  又像挂着小旗的酒肆。酒肆,酒肆……对了,酒肆里一定有问题。
  “走,我们回去。”瑾小雾说着一转身,从柳公子身边掠过,往回飘去。
  柳公子虽不明白什么,但他也只有转身,脚下毫不迟疑,风一样跟上。
  回到小镇上,已漆黑一片。
  九月初一,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像黑色的墨汁泼下来,把大地涂得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小镇静悄悄。
  仿佛在他们离去之后,这里发生了大灾难,没有一个人活着。
  连草丝石缝里的虫儿也不敢叫出声来。
  这种寂静有些反常。
  黑暗中往往会发生一些罪恶的或见不得人的事。
  瑾小雾茫然:“还是太迟了。”
  待他们来到刚才的酒肆时,柳公子更是惊得一动不动。
  这家酒肆,已变作废墟一片。
  他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暗中别人什么也看不清,但他们却可以凭借微弱的天光,看到废墟里伏着一只癞蛤蟆。
  被火烧过的泥土有一股焦味。芬芳的“三月春”不知有没有被烧掉?
  柳公子默默注视着那只静静趴在废墟里的癞蛤蟆。
  心里在想着白天的一幕幕。
  他转脸,望向瑾小雾,见她也正偷偷地望着他。
  瑾小雾伸手,拉住他。
  他想缩手,瑾小雾不放。
  最终,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没有其他声音,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他说:“没有争斗该多好。”
  她说:“静夜真好。”
  轻轻地,静静地。
  想着各自的心思。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很轻,很快,分明是武功极高的人。
  瑾小雾拉着他,一掠,悄无声息飘上不远处的大树。
  来人直奔废墟。
  在废墟上,站住。
  过了一会,又传来一阵脚步。
  瑾小雾奇怪,怎么一天一夜间,碰到的都是武功如此厉害之人?
  来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看不见他们的模样,更不用说他们此时的表情了。
  过了很久,才传来低沉的叹息——“唉,花香香已经来过了。”
  另一个声音:“大哥,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有回去了。”
  “回去,如何向老爷交代?”
  刚才的声音:“愁三和笨五加起来也不是花香香的对手。”
  接着又是沉默。
  还是刚才的声音:“听说爹出海来找我们了。”
  “我也听说了。”
  “哦,对了,杨羽最近有没有消息?”
  “有,他死了。”
  “怎么死的?”
  “他找到剑无求决斗,结果两个人一起掉下山崖。”
  “老爷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吧?”
  “才不呢。”
  另一个声音说:“老爷原是要杨羽对付另一个人的。”
  他们的对话,树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瑾小雾想:老爷要杨羽对付的究竟是什么人?
  柳公子想:黑白双笛原是老爷手下。
  这两个人果真是黑白双笛。
  白笛道:“再过七天便是九月九日,时间很急了。”
  黑笛道:“急有什么用?”
  顿了顿,又道:“宫主的眼珠有没有取来?”
  白笛道:“没有。”
  黑笛道:“你以为凌虚宫主有没有眼珠?”
  白笛叹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老爷说有,就一定有。”
  黑笛道:“难道老爷真的无所不知?”
  白笛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将死在他的手上……”
  黑笛道:“爹来了,我们还是回岛去吧?”
  白笛道:“不行的,没有老爷的解药,还是死路一条。”
  黑笛道:“爹的武功那么好,一定可以救我们的。”
  白笛道:“不行,爹要是知道我们替老爷做事,会打死我们的。”
  等了很久,也不见任何动静。
  柳公子忍不住,想下去。
  他感觉瑾小雾软软的手压着他的肩膀,如兰的呼吸拂着他的耳根。
  他一阵心跳。不敢动。
  他想象她的眼睛迷人的波动。
  确信那个人真的走了。
  他们才下得树来。
  他出了一身汗。
  连手心也是湿的。
  她也是。
  只因他们始终握着手。
  东方吐白。
  他们已走在大道上。
  柳公子还是那样丑。
  瑾小雾还是那样美丽动人。
  他们走在一起,一百个人有九十九个会以为她是他的孙女。
  只有一个人会相信,他是她的情人。
  照理,除了干妈,没有人知道他便是柳公子的。
  可是,当他们经过一家酒店时,一个小伙计迎上来:“柳公子,请里面用餐。”
  柳公子呆了半晌。
  他本想拒绝,早餐已过,中午未至,吃什么饭!
  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小伙计进去。
  坐定。
  老板娘满脸堆笑出来,亲自抹桌子,倒水。
  瞧她那副娇滴滴的样子,平时一定从未干过这等活计。
  她的动作,笨拙、生硬。
  干完了,对他们一笑,说:“茶水慢用。”
  这笑容有几分妩媚。热腾腾的茶,雾气升起。
  瑾小雾望了望柳公子,热气中,他的丑脸变得飘忽起来。
  他们刚想喝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不是一匹,而是三匹。
  三骑马,三个人。
  两男一女。
  一进来,男的未出声,女的却喊道:“伙计,上茶。”
  刚才那伙计堆笑出来。
  又是抹桌子,又是搬凳,又是泡茶。
  那女的还是:“怎的如此慢慢腾腾,不想做生意了。”
  伙计堆笑,道:“客官请原谅,小的手脚是慢了点。”
  他先把女的泡上茶,再为男的斟水:“大爷请慢用。”
  “好说,不用客气。”
  听上去,真的要比女的斯文得多。
  仔细看,那女的还是长得很秀气的。
  双眸灵动。嘴唇小巧。
  她的话比较多,也比较大声:“二哥,你说说看,这个九月九,九剑会不会出现?”
  “谁也说不准。”被称作二哥的,一对眉毛浓得惊人,脸孔却很白。
  他说话文雅,不紧不慢道:“九剑向来行踪不定,况且,九剑只要一剑不到,剑法就不可能发挥威力。”
  “那我们这次不又白跑了。”
  女的性急地道。
  “白跑又有什么办法。”二哥吹吹碗中的茶叶,喝了一口,“至少我们可以带回去一个消息。”
  接着又道:“天下第一杀手杨羽落崖而亡难道不值得我们跑一趟吗?”
  “杨羽一死,师父称霸武林的可能又增加了三成。”女的还未说完,忽地大叫一声:
  “盗马贼,不要走!”
  身随声动。
  如剑,如风,快捷无比。
  马的啸鸣响彻云天。
  三人已不见。
  两男一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如此身手,盗马贼看来在劫难逃。
  不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谁能说得盗马贼个个都是草包?
  伙计一边收拾他们三人的茶碗,一边幸灾乐祸:
  “等他们追到,活马也变作了死马了。”
  看到桌子留下的银子,改口道:“看在银子的分上,死马变作三条腿的马好了。”
  发现老板娘正盯着他,伙计忙停了话,低下头。
  端了茶碗回厨房去了。
  还没等柳公子发问,老板娘说:“柳公子别急,我一会儿就告诉你。”
  想了想,觉得不对,更正道:“等下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是柳公子。”
  柳公子不作声。
  瑾小雾却道:“拂柳剑法,天下一绝,知道柳公子有什么了不起。”
  老板娘笑道:“柳公子是英俊潇洒的小伙子,怎会是这样又丑又老的老头。”
  “人总是要老的。”
  瑾小雾也笑了,“人不仅会老,而且会死。”
  “死”字吐出,一道闪光,直奔老板娘胸口。
  瑾小雾身子未动,暗器已然出手。
  谁也看不清暗器是怎样飞出来的。
  能做到这样无声无息挥洒自如地出击,很难。
  有的人一辈子练习暗器,终究达不到这种境界。
  瑾小雾却能。
  她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能用石子击中空中的飞鸟,而且百发百中。
  自从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白鹰之后,她便不再用石子打鸟。
  只因在她心里,白鹰是百鸟之王。
  而鸟王是要保护空中飞翔的任何飞鸟的。
  从那以后,她便练习以剑杀人。
  简单、实用、凌厉、无可匹敌的杀人剑法——女儿剑法。
  软绵绵的一个名字,杀起人却相当霸道。
  一道闪光,她的暗器是一柄短剑。
  剑从老板娘胸口穿过。
  剑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剑身上一点血痕都没有。
  老板娘嘴还在笑。
  笑容凝固在脸上。
  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只不过是刺痛的感觉带着绝望的阴影。
  柳公子从走出“忘忧谷”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不存在了。
  在江湖上,没有英俊潇洒的柳公子,只有又老又丑的糟老头。
  只有听话的不能违背小姐心意的丫头。
  这不光是干妈的意思,也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所以,谁知道丑老头是柳公子,谁就得死。
  无论他是以何种方式知道的。
  老板娘就死得有点冤——
  今天一大早,一位骑马的大爷告诉她,等会有一个丑老头和一个漂亮的姑娘经过,大爷给了她一千两黄金,叫她招待他们一顿饭,大爷还告诉她,丑老头叫柳公子,原是一个潇洒又英俊的小伙子。
  老板娘当然高兴。
  还暗暗地祈祷:老天终于降好运于她了。
  一顿饭,从未招待过别人的她,今天特别有兴致地招待了他们。
  如果她知道自己会因此而送命,一百万两黄金她也不会要。
  黄金虽贵,总没有生命值钱。
  老板娘死得真有些不明白。
  这一点,从她的不解的眼神可以看出。
  这么干净的杀人手法,柳公子还是头一次看到。
  他不仅又皱了皱眉头,这时,伙计端了一盘豆腐上来。
  白的豆腐,上面洒了几截葱。
  这盘菜看着都让人掉口水。
  看来,伙计的手艺还不错。
  他把青葱拌豆腐往丑老头面前一放,抱起老板娘,默默地走进里屋。
  好像老板娘的死在他意料之中。
  过了一会,又一盘鸡翅上来。
  然后问:“柳公子喝什么酒?”
  柳公子一惊,眼睛定定的望着伙计。
  他要看清楚瑾小雾的剑是如何飞出来杀人的。
  可是,等了一会不见动静。
  正在诧异时,瑾小雾道:“快活四,你不该瞒着老板娘。”
  伙计脸神黯然:
  “是的,我原本想看清楚你的击剑手法。”
  “看清楚了没有?”
  “没有。”
  “所以你想自己亲自试试?”
  “是的。”
  “你有几分把握?”
  “一分把握也没有。”
  瑾小雾想笑,又笑不出来。“不对,你至少有一分把握。”
  只要有一分把握,一分机会,就得试。
  这就是九剑之第四剑快活四。
  “如果你刚才出剑,我或许有一分把握。但现在,我连一分机会都没有。”快活四有些悲哀:“不愧是白鹰女儿,论聪明,你是天下第一。”
  接着又道:“只有九剑归一,方可克制你的剑。”
  “不过,”快活四的声音极度低沉:“你也听到了。剑无求已和杨羽一道坠入山崖……”
  “他们的话你也信?”
  “绝对可信。”快活四缓缓的:“别人的话可以不信,但无极老人的弟子的话不得不信。”
  “眼看九月初九临近,江湖中纷争四起,白鹰教伺机复仇。无极老人企图称霸武林,神秘的江湖老爷四处收买高手为其效力,暗中杀人,看来……看来……”
  快活四说了两个“看来”,却说不下去。
  或许他想说:“看来九剑归一,也不一定能力挽狂澜了。”
  瑾小雾的剑始终没有出手。
  “无极老人已是一百零八岁,难道他还要重出江湖?”
  “无极老人向来精研剑术,不问世事,故江湖中对他的武功深浅全然不知。”
  快活四也好像极迷茫:“但无极老人说要称霸武林,那他一定有很大的把握,他也许研究了谁也不知道的剑术。”
  快活四接着又说:“无极老人说的话一向都会实现的。”
  “难道瑾小雾的话就不能实现吗?”
  瑾小雾说完起身。
  柳公子也起身。
  桌子上留下青葱豆腐和鸡翅膀。
  这两样菜他们都未曾动过。
  快活四炒菜的手艺虽然不错,客人却尝都不尝,这么好的菜白白浪费掉,未免有些可惜。
  不是说知道丑老头是柳公子的人都得死吗,快活四为何不死?
  难道,瑾小雾说过的话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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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7: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凌虚宫主
  对有些人来讲,说话不算数并不是件好事,可是,对瑾小雾来说,她说话不算数却令柳公子很高兴,他巴不得她说过的话都不算数,这样,她要杀的人可以一个也不杀。
  他们离开了快活四的酒店,此时正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
  柳公子问道:“小姐,我们往哪儿去?”
  瑾小雾不答,而是自言自语道:“是谁告诉老板娘的?”
  顿了顿,又道:“谁知道柳公子是又老又丑的老头?”
  柳公子也觉得奇怪,但他笑笑,道:“也许那老板娘是胡猜的。”
  瑾小雾仍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老板娘可以胡猜胡中,快活四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下,柳公子也无话可说。
  “如果连这件事情也知道,那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
  瑾小雾眼望天空,有三朵白云飘过,瑾小雾又说道:“这个神秘的人究竟是谁呢?”
  柳公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脱口道:“也许是老爷。”
  “老爷?”
  瑾小雾道:“老爷是谁?”
  “老爷是当今江湖上最神秘的人。”
  柳公子道:“谁也不知道老爷是什么样的人,谁也没有见过老爷,更不知道老爷是男是女……”
  瑾小雾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天下不可能有谁也没见过的人,当我还在忘忧谷时,江湖上的人没一个认得我,可是忘忧谷的丫头认得我,干妈认得我……换句话,在我没遇到你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也许,我们已经见过老爷,只是不知道而已。”
  柳公子似懂非懂。
  只听瑾小雾冷冷道:“江湖传言,唐九剑已死在杨羽刀下,而杨羽跟剑无求命丧深渊,九剑已破,再也不能归一,我何必着急杀他们……”
  柳公子心中一怔,他正为她没有动手杀快活四而感到高兴,以为她下不了手,哪想到她只是并不急着杀他们而已,柳公子忙道:“江湖传言不可信。”
  “你是说唐九剑和剑无求都没有死?”瑾小雾站住,问道。
  “剑无求有没有死我不敢肯定,但唐九剑绝对没死。”柳公子道:“是我亲手救活他的。”
  “这么说……”
  瑾小雾略一沉思,皱眉道:“我应该趁早杀了他们,令他们无法九剑归一,对!你说得对,江湖传言不可信,自己杀一个才算一个!”
  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柳公子很懊悔,但不得不跟在她后面。
  刚往回走了没几步,一群人拦在路中间。
  挡路的是一群瞎子,柳公子仔细一看,心道:“糟糕,是凌虚宫的瞎子来寻仇了!”
  只听一个瞎子道:“柳公子,我等几个瞎子想再次领教柳剑剑法,想再做你的剑下之鬼!”
  说话的是个女人,她的声音很尖冷,似有满腹怨恨。
  柳公子还没说话,瑾小雾道:“臭瞎子,这里没有柳公子,让开!”
  瞎子们一字排开,将道路挡死了,除非从他们头顶飞过去,瞎子一共是六个,每个瞎子的手里都有一根拐杖,六根拐杖一齐前指,细微的变化中,是一个厉害的阵形,暗含杀机。
  瞎子们一齐道:“柳公子,我们找你找了很久,今日无论如何要见识你的拂柳剑法。”
  柳公子很痛苦,也很为难。
  如果是他自己,他可以不要脸面以一走了之的方法化解这场决斗,可现在跟瑾小雾在一起,凌虚宫六子绝不是她的对手,而他,真的不愿看着他们死……
  他偷眼望去,见瑾小雾脸色微怒,就想发作,柳公子笑:
  “各位前辈,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并不是你们所说的柳公子。”
  柳公子离开忘忧谷之前,干妈不仅以绝妙的手法改变了他的容颜,而且连声音也改变了,所以,他相信瞎子们绝对听不出他是柳公子。
  瞎子们果真怔了怔,一人沉吟道:“可是我明明听到酒店里有人说你是柳公子。”
  原来他们是听到快活四这样称呼他们,才尾随跟过来的。
  柳公子心里暗道:“这个快活四,真是该死。”嘴里却道:“前辈误会了,在下也是来找柳公子的。”
  瞎子们呆了呆,柳公子发现,六个瞎子中,那个女子最心急,她低声对其他人说:
  “各位师兄,咱们一路跟来,不会有错的,他欺我们是瞎子,想骗我们,我们不能轻易放过他。”
  瑾小雾想着如何回酒店杀了快活四,见瞎子们胡搅蛮缠,怒道:“你们到底让不让开!”
  柳公子怕瑾小雾出手杀人,急忙道:“前辈,柳公子究竟与你们有何冤仇?”
  瞎子冷哼道:“他杀了我们的大师兄。”
  瑾小雾可没耐心跟他们多嘴,厉声道:“柳公子杀了你们的大师兄,再不让开,我连你们一并杀了!”
  瞎子们正不知如何说,一个声音由远及近:“谁有这么大本事,可以把我的弟子都杀掉!”
  两个人,一男一女,飘然而至。
  “宫主。”瞎子们连忙收了拐杖,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来的是凌虚宫主,跟他在一起的当然是环儿。
  柳公子乍一见到环儿,吃了一惊,心念电转:
  环儿怎么会跟凌虚宫主在一起?
  她不是跟唐九剑一道回柳家庄吗?
  她一来,肯定知道我是谁,这下可麻烦大了。
  继而又想:自己已是面目全非,环儿不一定认得出我……
  瞎子们一指柳公子,道:“宫主,大师兄就是被他杀的。”
  环儿望去,见跟美丽的少女一起的竟是如此丑陋的老汉,不禁笑出了声。
  凌虚宫主道:“环儿笑什么?”
  环儿“咯咯”道:“宫主,他们搞错了,杀死你大弟子的是柳公子,却不是这个丑老头。”
  当日,柳公子与大瞎子过招时,环儿就在一边,而且,她是柳公子的丫环,因此,她说的话,凌虚宫主绝对相信。
  凌虚宫主便指责他的弟子道:“你们真是胡来,我早就吩咐你们,行走江湖,不可恃强凌弱,不可无事生非,你们师兄找人决斗,技不如人,怎可寻仇……”
  顿了一下,接道:“再说,人家不是柳公子,你们如何将人家的道路拦死,还不让开!”
  瞎子们听宫主这样说,虽然心里尚存疑惑,但不得不让开道路。
  柳公子见一场变故即将过去,心中欣喜,便欲过去,瑾小雾却道:“丫头,慢着!”
  柳公子一惊,望着瑾小雾,不知她要干什么。
  那边环儿听到瑾小雾叫丑老头丫头,“噗”的笑了出来,多嘴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她笑道:“这样的丫头天下真是少见!”
  瑾小雾瞟了一眼环儿,冷冷道:“今天让你见到,算你幸运!”
  然后又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朵花插在了牛粪上。”
  凌虚宫主当然明白瑾小雾在骂他,他仍面色不改地,淡淡道:“路已经让开,要走可以走了。”
  “让不让路是你们的事,而走不走是我们的事。”
  瑾小雾并不买账,一脸的不屑。
  瞎子们本来让路心有不甘,听了此话,又一字排开,脸神极怒。
  凌虚宫主显然不想计较,他又斥了声:“回来!”
  瞎子们只得又乖乖的站到路边。凌虚宫主这时又说道:
  “她不走,我们走。”说着转身就走。
  柳公子心道:这样的人,倒是少见……
  凌虚宫主带一帮瞎子没走几步,身后有人叫道:“站住,别走!”
  说话的人是瑾小雾。
  凌虚宫主的脚步略微迟疑,然而并没停下来,而是继续前行。
  瑾小雾忽然身形拔起,转眼间拦在了凌虚宫主前面。
  凌虚宫主默默地盯着瑾小雾,叹了一口气,没说话,又转身。
  然而,瑾小雾仍旧拦住了他们。
  凌虚宫主终于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瑾小雾不知怎么想杀人,她直言道:“我想杀人。”
  凌虚宫主一愣,他也没想到瑾小雾会这样回答,但从刚才瑾小雾的身手判断,她的武功深不可测。
  他在想,当今武林,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高手。
  他道:“你想杀谁?”
  瑾小雾忽地笑了:“刚才你不相信我能够杀了你的弟子,现在我想杀给你看。”她说得很轻松,仿佛胸有成竹。
  凌虚宫主相信,她并非在吓唬他。
  既然她能够这样说就一定能做到。
  他对她的话毫不怀疑。
  可是,他是绝对不会让他的弟子们死的。他缓缓道:“你不能杀他们。”
  “当我决定要杀人的时候,谁也拦不住我的。”瑾小雾的声音开始变冷。
  凌虚宫主终于被瑾小雾激怒了,针锋相对道:“我说过不能杀的人,谁也不能杀。”
  瑾小雾冷笑:“你以为你有能力保护他们吗?”
  说这话时,杀机已现。
  “要杀他们,除非先杀我。”
  凌虚宫主也下了决心。
  环儿知道凌虚剑法的厉害,凌虚剑一出,少女难免性命不保,说道:“宫主,不要。”
  而柳公子也清楚瑾小雾女儿剑天下无双,他不想看见瞎子们死在她的剑下,况且,环儿跟凌虚宫主在一起,不知其中有什么渊源,同时劝道:“小姐,不要!”
  柳公子和环儿彼此望了一眼,环儿心道:“这个丑老头看来不想小姐死……”
  杀气已从各自的周身弥漫。
  瑾小雾其实也已清楚,凌虚宫主并非平庸之辈,他也许是她遇到的最难对付的对手,但她绝不愿意改变主意:“好,那我就先杀了你。”
  “你”字未落,女儿剑划出一道闪亮的电光,射向凌虚宫主。
  凌虚宫主闭目等待,几乎是同一瞬间,手中竹杖已变作长剑,剑锋烁耀——一出手,便是凌虚剑法中的绝招:
  彩霞满天!
  双剑出击,天空为之变色。
  惊鬼泣神的一剑。
  摄魂夺魄的一剑。
  这一剑,足以震撼武林——而他们,瑾小雾和凌虚宫主,他们都为自己的这一剑感到悲哀,出剑时,他们都坚信对手无论如何不能逃脱自己致命的一剑!
  可是剑一出手,他们才发现,自己也将死在对手的剑下……他们都不想死,然而,当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时,便生出一丝懊悔,他们懊悔自己杀了对手!
  因为,他们深知这武功来之不易。
  凌虚六子,环儿,还有柳公子,他们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剑惊呆了。
  每个人的脑中都一片空白,心说:糟糕,完了。
  电光石火的一剑,谁也躲不掉,谁也化解不开……
  解不开,躲不掉,只有死。
  只有同归于尽。
  可他们没死。
  瑾小雾没死,凌虚宫主也没死。
  救他们的,是一个和尚,一个肥胖的和尚,慈眉善目。
  和尚双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的剑法空前绝后,本应造福武林,何必以性命相搏?”
  和尚的身边,还有一人,这人竟是快活四。
  快活四的手里拿着一柄剑,只见剑身有两个洞,快活四可惜道:
  “好好一把剑,你们却把它弄出两个洞,怎么赔我?”
  原来,和尚是用快活四的剑救了瑾小雾和凌虚宫主。
  刚才和尚长剑抛出,凌虚剑和女儿剑都击在这柄剑上。
  由于比拼的瑾小雾和凌虚宫主都用了十成功力,劲道奇强,突遇阻力,弹回之际,将和尚的剑震出两个窟窿。
  只听快活四又说道:“幸好八斤和尚内力浑厚,不然,随我二十多年的快活剑从此无法快活了。”
  凌虚宫主拾回一条命,羞愧道:“多谢大师相救,救命之恩不言谢,大师的话,在下谨记在心。”
  和尚微微道:“宫主言重了。以宫主的造诣,若能造福武林,则是武林之大幸矣!”
  凌虚宫主低头,说了声:“大师,若有相逢,再聆教诲。”说毕,拉着环儿离去。凌虚六子跟在他身后,一道离去。
  瑾小雾本是心存感激,但听快活四称和尚八斤,冷冷道:“你就是李八斤?”
  和尚答道:“是的,我娘生下我时,刚好是八斤,所以就取名李八斤。”
  李八斤是九剑中的第八剑,也是黑名册上她要杀的人,没想到,瑾小雾还没有机会杀他,他已经救了瑾小雾一命。
  李八斤宽厚地笑着,说道:“姑娘的剑法是老衲所见最精妙的剑法,只是太过霸道。姑娘,老衲有一句话想对你说,不知你愿不愿听?”
  瑾小雾感到李八斤的话语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她不由得点了点头。
  “姑娘的剑虽然很快,一剑能杀许多人,可是,姑娘有没有想到,你的剑不给对手留一点余地,其实是不把余地留给自己……”李八斤说着注视着瑾小雾。
  瑾小雾茫然:“我要杀对手,为何还要给对手留余地?”
  “杀人就是做人。”
  李八斤缓缓道:“做人不能做绝,杀人也一样,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是这个道理。”
  “得饶人处且饶人……”瑾小雾自言自语着,忽然道:“难道你就没杀过人!”
  “老衲杀过,但老衲要杀的人,都是些早就该死的人。”
  “难道你没有错杀过一人?”
  “没有。”
  “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伤害过别人?”
  “这是没有办法的。”李八斤忽然叹了口气:“所以,一个人在做任何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他的做法也许会伤害自己的亲人或者朋友……”
  “我不相信你没做过一件错事!”瑾小雾叫道。
  叫声令李八斤愣了愣,良久,说道:“姑娘,你说得对,我曾经做过一件错事,那是十五年前,有一个人想拜我为师,我不肯收他做徒弟,结果……唉,他是个孤儿,没有亲人,又没有朋友,我真不该……”李八斤好像陷入自责当中。
  瑾小雾冷笑道:“你自己也会做错事,还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
  “我不是教训你,我根本没有资格教训你。
  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年轻,江湖上还有许多该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
  李八斤慈祥地注视着瑾小雾,眼神中似有无尽的关怀。
  “对!我是有许多事情要做!”瑾小雾想到自己身上的仇恨,而她面对的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绝望道:“我要杀的人一个都没杀,我一定会杀了他们的!”
  女儿剑就在她手里,她暗运内力,想来一个出其不意杀了李八斤。
  然而,她的剑终究没有出手。
  不知是不忍心,还是没把握。
  “为什么?为什么?”
  瑾小雾显得痛苦之极,“锵”一声,剑入鞘,人也飞逝。
  望着一老一少离去,李八斤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快活四道:“八斤和尚,我没有骗你吧,她的武功,已不在当年的白鹰之下。”
  李八斤道:“幸好她不像白鹰,否则江湖从此便不得安宁了。”
  快活四叹道:“八斤和尚,你一年到头闭门修炼,这一年江湖中出了许多乱子,不仅白鹰教想重振雄威,无极老人也想称霸天下,还有那神秘的江湖老爷。
  “而且,江湖又盛传唐九剑被杨羽所杀,剑无求也坠崖身亡,看来……”
  “四哥别担心。”李八斤道:“江湖传言,不足为信,素闻天下第一杀手杨羽乃是正直之士,他不可能杀九弟的……”
  “但愿如此。”
  快活四返身,走了几步,嘴里还在说:“但愿九月初九,九剑还能在九母树下相聚,九剑归一,便不怕任何兴风作浪的江湖败类……”
  “我当然也希望九剑能相聚,可是……”
  李八斤与快活四并肩走着,显得有些担心地:“我早已想过,由九剑主持正义的时代总有一天要结束的,就像我们当年想出办法练成归一剑法以对付邪教。
  “其实,我们的对手也在挖空心思对付我们,瓦解我们,所以,邪恶者也会有得逞的一天,那时候,一定得有另外的力量起来战胜邪恶,主持正义……”
  “谁能主持正义呢?”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忽然听到头顶有鸟在叫。
  李八斤抬头,见有只鸟正向他们飞过来,李八斤心中一动,仔细看,原来是一只鸽子。
  此时,天很蓝。
  天上没有云,只有阳光。
  阳光下,白鸽显得更白。
  白鸽开始滑翔。
  李八斤脸神惊喜,连忙两指放入嘴中,一声呼啸,响彻云天。
  白鸽仿佛对这声呼啸极其熟悉,它双翅一翻,很快俯冲下来,栖在李八斤左肩上。
  李八斤扶着白鸽,口中说道:“宝贝,你可回来了。”
  随后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你的主人呢?他在哪里?”
  忽然,他见鸽子腿上绑着一个小竹筒,连忙解下来,从里面掏出一张卷纸。
  他摊开纸一看,见纸上写着一行红字:
  小青在青山,快来接她,贺明。
  李八斤惊喜道:“原来小青在青山!”
  那白鸽也知道自己完成了主人要它做的事似的,欢叫着,在空中翻飞。
  李八斤又一声呼啸,白鸽这才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白鸽逝去,李八斤这才想起自己也该赶去青山,衣袍猎猎,往前急行。
  他来到一座山前,见快活四仍跟着他,问道:“四哥,为何跟着我?”
  快活四笑道:“八斤和尚,刚才见你神色紧张,一定是有事发生,而我是最喜欢凑热闹的人,怎能不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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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7: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被情所困
  杨羽的伤其实并不重,他只在小青这里休息了两天。
  两天,他已经觉得无法忍受,他很想离开这座森林,回到江湖中去。
  尽管他觉得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且,江湖险恶,令他防不胜防,可他还是想回到江湖中。
  他明白,他已经离不开江湖了……
  面对高山,杨羽精神焕发。
  这空气,这水,这山中的鸟鸣,都令他心情振奋。
  他就要出去。
  他的刀,又要在江湖中出现。
  第一杀手的刀,永远不会销声匿迹。
  杨羽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心中无比自信。
  小青在吹笛。
  她的笛音是蝴蝶的翅膀,蹁跹在竹林里。
  清早的阳光是明丽的。
  其实阳光也有心,在应和着小青的竹笛。
  面对她,杨羽有一股莫名的感激。
  她虽然很少对他说话,更没吐露过自己的心思,但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内心同样充满了牵挂。
  女人的牵挂是酒。
  岁月越久,越浓烈。
  他很想知道,她为何一个人隐居山林,很想知道她的牵挂是什么。
  他很想问她:既然有牵挂,为何不把牵挂的东西找回来?
  就像他,他牵挂裳儿,就千方百计,不惜一切地寻找裳儿……尽管,他花的代价太大了,有时是用他的良心和正义……然而,他没有后悔过……
  杨羽默默地走到她身边。
  他无话可说,因为昨天晚上,他已经把想说的要说的都告诉了小青。
  小青放下竹叶,说:“一定要今天走?”
  他点点头,一脸的兴奋。
  江湖第一杀手,笑起来的时候也很天真。
  “可是,”小青说:“江湖中一定传遍了杨羽坠崖身亡的消息。”
  回想那惊魂的一幕,杨羽心中仍有余悸。
  良久,他说:“没有人知道我找剑无求决斗,更不会有人知道我跟剑无求同坠绝谷。”
  小青说:“老爷既然能够让你杀人,就一定知道你什么时候杀人。”
  杨羽愕住。
  忽然他道:“这么说,我没有死,老爷也应该知道了?”
  小青摇头:“不,普天之下,只有三个人知道你没死,你、我、还有贺明。”
  “贺明?”
  杨羽惊道:“谁是贺明?”
  “贺明是个哑巴。”
  小青说着用手一指屋后那簇竹丛。
  杨羽望去,果见竹丛后面过来一个人。
  这个人走到杨羽和小青跟前,说道:“我就是贺明。”
  这一下,把杨羽和小青惊呆了,贺明不是哑巴吗?哑巴怎么会说话?
  小青的震惊更是无以言表:跟她相临而居了十五年的哑巴竟然不是哑巴。
  他究竟是谁?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贺明又说道:“昨晚,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杨羽的身上,除了一把天下无敌的刀和一顶破草帽,如今手里多了一柄剑。
  这是剑无求的木剑。
  他握着木剑,淡淡道:“你想干什么?”
  贺明走到小青对面,说道:“我知道你们要走,我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
  小青道:“什么要求?”
  接着又道:“是不是你也要走?”
  贺明摇摇头,道:“请你等一个人。”
  “谁?”
  “你表哥。”
  “我表哥?”小青呆了呆,道:“你是说八斤?”
  “是的。”
  “他人呢?”
  “很快就会来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是我通知他的。”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说谎,贺明解释道:“那只白鸽是八斤送给我的,说好找到你就让白鸽通知他。”
  小青怔怔地:“你骗我,你十五年前就已经找到我,为何现在才通知他……”
  贺明道:“因为现在我知道你要离开这里了。”
  说着,贺明竟笑了起来:“因为只有你离开这里,才有机会回到八斤身边。”
  小青没听懂贺明的话,她喃喃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六年前,贺明十四岁。
  贺明是贺放天的儿子。
  而贺放天是白龙镇上的补鞋匠。贺放天很老实,身体也不是很好,可他补鞋的手艺却是一流的。
  凭着他的手艺,贺放天在二十五岁的时候便攒下了一笔钱。
  这笔钱使他娶了个媳妇。
  贺放天的媳妇姓龙,是白龙镇上有名的美女,大家都唤她龙女。
  龙女嫁给贺放天完全是姻缘巧合,那天,贺放天背着一个行囊从外地回家,快到白龙镇时,天已经全黑了。
  贺放天虽然体质不好,气力不大,可是他到处去修鞋,夜路走多了,一点也不怕。
  白龙镇的村南有一座山坡,坡上长满了野草,乱石间还有许多坟墓。
  白天,还可以看到乱石间的白骨。
  镇上的人都把这里称作死人坡。
  胆小的人,一个人连白天也不敢过,更不要说黑夜了。
  贺放天走惯了夜路,但经过这里时也会觉得脊梁发冷。
  这天夜里,他正一个人抬头往前走。老人们常说,夜里走路一不要回头去看,二不要低头看,最好是仰头看天
  。因为天上有星星,看着星星,就会觉得自己并非孤单一人……这样就不会害怕。
  他正仰头走着,忽然跟一个人撞在一起。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撞他的那个人声音很细,很刺耳,也显得很害怕。
  贺放天听出来,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在这么黑的夜里,一个女人也敢从死人坡上经过——这个女人是谁呢?
  当然,这人便是龙女。
  龙女本是认得贺放天的,可是由于天黑,又是心里紧张,一时之间龙女认不出贺放天,嘴里叫了一声:“鬼!啊!”便缩成一团。
  贺放天见龙女吓成这样,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怕。
  不料,龙女站了起来,趴在他肩上大哭!她真是吓坏了。
  原来,龙女是到对面镇上去买药的,她爷爷病得很重,若再不去抓药,可能会一命呜呼。
  贺放天知道情况后,主动陪龙女到对面镇上抓了药。
  由于龙女家里很穷,她带上的所有钱还不够抓药。
  不够的钱是贺放天垫的。
  虽然这些药并没有使龙女的爷爷活得更长,但龙女对贺放天的感激之情却与日俱增。
  七七四十九天后,龙女终于决定嫁给了贺放天。
  龙女从小死了爹娘,是爷爷将她拉扯大的。贺放天与龙女成亲后,两口子过得很恩爱。
  由于丈夫有一手出色的活,因此,生活便不愁吃不愁穿。
  一年半后,龙女生下一子。
  这就是贺明。
  贺明的体质像爹,出生后的几年里,三日小病,十日大病,一年到头很少有不喝药的。
  体弱多病的儿子让父亲忧心忡忡。
  贺放天绞尽脑汁,总是无法让贺明摆脱病魔的纠缠。
  一日,贺放天在镇上补鞋,街上来了一个卖武艺的艺人。
  武艺的人身强力壮让贺放天羡慕不已。
  他问他如何才能身体强壮,武艺人回答说,只要练功夫,身体便会强壮起来。
  这一年贺明五岁。
  贺放天从街上匆匆回家,他打碎了平日为贺明煎药的药罐,而是给贺明做了一把石锁,教他用手去提……果然,自从贺明练习石锁以来,便不再生病……
  时光飞逝,一晃就是五年。
  贺明十岁了,他的体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白龙镇,同龄的孩子中,他的力气是最大的,他被同伴们称作大力士。
  他常常引以为豪……当然,贺放天夫妇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得如此壮实,心中自是欣喜不已。
  然而,倒霉的事情很快便降临了。
  县城里有个恶霸叫铁头三。
  铁头三满身横肉,据说曾经在少林寺练过武功,他为人刁钻,蛮不讲理,而且看到漂亮的女子便要打主意,远远近近的人都害怕他。
  有一回,铁头三从白龙镇经过,也是凑巧,龙女刚好端着木盆到村口的池塘去洗衣服。
  铁头三当时未注意,是他手下的两只“狗”提醒他的。
  一只“狗”说:“铁爷,看村里来了个彩的。”
  铁头三还不信,他眼睛乱转,嘴里道:“这种穷山僻壤,哪里会有顺眼的。”
  另一只“狗”这时也看到了,连忙说:“铁爷,你看池塘边的那个,光从倒影里看就令人掉口水呢!”
  这样,铁头三便来到了龙女身边。他盯着水面上龙女的倒影,口水虽没掉下来,却咽了好几口。
  他用眼示意身边的“狗”,“狗”会意,捡了块大石头扔到水里,水溅了龙女一身。
  龙女受惊,待她起身看清是三大个故意惹事的恶汉,没有发作,而是收拾脸盆回家。
  从池塘到家里,铁头三没有为难龙女,他们跟着龙女直到眼看着龙女进屋关上门。
  龙女心里害怕得很。
  黄昏,贺放天和贺明回家,龙女便将白天的事告诉丈夫。
  贺放天知道那是谁也惹不起的恶霸铁头三,不由得直冒冷汗。
  贺明年少无知,卷着袖子说道:“如果他们敢再来,明儿一拳便将他们打死!”
  一连五天,铁头三没出现。
  就在全家人以为噩梦不会发生时,铁头三却来了。
  这一回,铁头三没有带人马,而是一个人来的。
  在他看来,在这种小山村,他完全可以随心所欲。
  正如他所愿,铁头三用脚踢开贺放天家门的时候,镇上虽有人看见,却谁也不敢多管闲事。
  他们不是不想管,而是不敢管。
  他们中有一个跑到街上告诉正在补鞋和练石锁的贺家父子。
  当贺放天回家时,铁头三已经走了。
  屋里一片狼藉。
  床上,龙女全身赤裸。
  望着这一切,贺放天一个字也没说,只打自己的巴掌,怨自己没用。
  当贺明提着石锁满身大汗赶回家时,贺放天正为龙女穿衣服。
  从此,贺放天不再到街上去补鞋,贺明也只在自家的后院里练石锁,而龙女,则整天躲在家里羞于出门。
  半个月后,铁头三又来了。
  贺明永远也不会忘记,铁头三是如何一掌把父亲打得吐血,又是如何将母亲绑在柱子上,然后扒光衣服,就当着父亲和他的面强奸了母亲!
  当他不顾一切用石锁去砸铁头三时,却被铁头三抓小鸡一样拎着,丢到了屋子的角落里。
  那时候,他就想,如果他的力气比铁头三大,他一定会打断铁头三的双手和双腿,然后把他吊在村口的大树上。
  可惜,他连铁头三的一个指头也掰不断。
  当天夜里,龙女上吊死了。
  三天后,贺放天也撒手西归。
  贺明便成了孤儿。
  贺明做梦都想报仇。
  梦醒,只是一场空。
  梦想提醒了贺明,他整天就坐在村口的大路上等待武林高手的出现。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武林高手并没有出现。
  可贺明并不气馁,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霜冻雪飘,他总是痴痴地等。
  村里的人都说贺明疯了,变成哑巴了……
  直到第三年的七月,武林高手终于出现,这个人就是李八斤。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星光点点,万籁俱寂。
  贺明还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蚊子来咬他,他也懒得打。
  不久,他起身,鬼使神差似的往西边的小路走去。
  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一座树林里。
  尽管是月夜,但由于树林繁茂,感觉阴森森的有些吓人。
  贺明刚想离去,只见闪耀有一个人如鸟一般飞过来,这个人的后面还有好几个人,都像飞一样。
  在贺明的眼里,这些人便是他曾梦见过的武林高手……
  贺明异常惊喜,见那些人正朝这边奔来,便躲在一颗大树后面。
  就在贺明前面不远,那些人打了起来,刀剑叮当。
  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其他的人都被这个人杀死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贺明从树后冲过来,就跪在这个人的面前。
  这个人虽然武功绝顶,却也被贺明吓了一跳。
  梦中的武林高手是出现了,可武林高手并没有收留贺明。
  贺明一直跟着八斤。
  八斤是一个和尚。
  八斤不收留贺明的理由只有一个:“你不能当和尚。”
  贺明说:“不当和尚也行,只要教我武功。”
  八斤说:“我的武功只教和尚。”
  贺明说:“那我一定要当和尚。”
  为了能做和尚,贺明把自己的头发都剃光了。
  李八斤说:“并非光头便是和尚。”
  贺明不懂:“怎么样才能做和尚?”
  八斤说:“要经过剃度仪式才算和尚。”
  贺明又说:“任何仪式我都不怕。”
  八斤很想对贺明说:“做了和尚便不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了。”
  可他觉得贺明还小,还不懂这些,于是没说。
  后来,贺明一直缠着他,八斤便说了一句:“等我不做和尚还了俗,再教你功夫,再让你做和尚。
  “可一旦当了和尚,想不当却没那么容易。”
  这样的话贺明更加不懂了。
  于是,八斤没办法将实情说出来:
  原来,八斤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后来,这个表妹嫁给了别人,八斤很痛苦,便去当了和尚。
  后来,便听说表妹离开了原来的丈夫。
  八斤很高兴,想去找表妹,可一想到自己已经是佛门弟子,又是无奈,又是懊悔,因此想脱离佛门不当和尚。
  他于是编了个故事,说自己有个表妹,曾跟她拜过堂成过亲,现在不知去向,很想把她找回来。
  方丈得知八斤凡心未净,尘缘未了,便同意八斤还俗,可方丈有一要求,就是要他带着他喜欢的女子去见过方丈后方可还俗。
  八斤问贺明:“清楚了没有?”
  在他看来,十四岁的贺明,根本不可能明白这些的,可贺明却点头,表示他已经清楚了。
  贺明急着要跟八斤学武功为爹娘报仇,他对八斤说:
  “只要教我功夫,找表妹的事包在我身上。”
  贺明小小年纪,八斤似乎很相信他的能力,他比贺明足足大了二十岁,可他却把贺明当成知己。
  这时,八斤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当了这么多年和尚,真的不知道表妹是不是还喜欢我,就算找到了,她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对我,也是一个谜……”
  贺明说:“不管怎样,等我找到你表妹,让她陪你去见方丈,你还了俗,就可以教我武功了。”
  八斤不知是不想让贺明继续缠着,还是想试试他真有多少能耐,于是答应了。
  八斤告诉他,他的表妹叫小青,很美丽的姑娘。而且,八斤还给了贺明一幅画,画中的人便是小青。
  八斤告诉他,那天夜里,八个强盗就是想抢他的这幅画,强盗以为包裹里的画是什么宝物,本来,他只要把画给强盗们看一眼强盗就会走的,可他就是不让他们看,他说,这幅画任何人也不能看。
  他还说那天夜里强盗们差点杀了他……另外,八斤又给贺明一只白鸽,吩咐他如果找到小青就让白鸽通知他,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
  一年以后,贺明果然找到了小青……
  故事讲完了,小青的眼角竟有泪光。
  不知是为贺明的悲苦,还是八斤的痴情。贺明从怀里掏出一幅画,迎着晨光,他缓缓打开——
  一个美女。
  笑靥如花。
  青春。
  亮丽。
  朝气蓬勃。
  小青呆住了,这是她吗?
  这是二十五年前的她吗?
  没错,是她。
  小青忍不住泪珠滚落。
  她喃喃道:“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在这个故事中,只有杨羽是局外人,但他也被深深吸引了,被其中的恩怨和情爱感动了。
  只听小青问道:“十五年前你就已经发现我了,为何要等到今天?难道不想早点学到武功,早点报仇?”
  “谁说不想!”贺明的脸神凝重起来:“我做梦都想报仇,我在梦中已把仇人杀死过一万次,这种仇恨,这种感受,是不曾经历过的人绝不会有的。如果能够报仇,我可以忍受比这痛苦十倍的痛苦。”
  他闭上双眼,内心的痛只有自己知道。
  “为了能学到足以令我报仇的武功,我发誓,一定要找到小青。
  我终于如愿了,我本来想以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来找你,可我只用了十个月……”
  贺明的神色稍微缓和,接道:“十五年前,也就是我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时候,我是在挖一种叫做‘草筋王’的草药。”
  “挖给谁吃?”小青插道。
  “自己。”
  贺明道:“有个江湖郎中告诉我,服用草筋王可以使人脚腱发达,走再多的路也不知劳累。”
  顿了顿,又道:“在我答应八斤之后的十个月里,我虽然尽最大的努力永不停留地到处行走,可还是觉得自己走得太慢,有时候还得停下来休息……于是,我便决心到深山里去挖草筋王……”
  “你想永不停留地一直走?”
  “是的。”
  贺明道:“因为我一停下来,就会做梦,梦见仇人,这令我痛苦不堪,我情愿永不停留地走……”
  “十五年前你为何不通知八斤?”
  小青的话令他沉思良久——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发现你正是我要找的人时,我兴奋的心情无法表达。
  “那一瞬,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手刃仇人的情形,过分的激动使我喉咙堵塞,竟没能说上一声谢谢。”
  贺明抬头,望着小青:“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都没有机会,今天,我的心愿终于实现,小青,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我早已摔死了。
  “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一个人躲在深山老林里,是在逃避什么人吗?
  “可我不敢问,我知道,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理由的。
  “而且,万一你真的是在逃避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八斤的话,那我会更加绝望,于是,一连七天,我一声不吭,我想了很多很多,最终我决定在这里住下来……”
  “你为什么要装成哑巴?”小青问。
  “如果我不装成哑巴,我一定会忍不住把一切告诉你的。”
  贺明望着小青,道:“我害怕我第二天醒来,你已经走了,所以我什么也不说。我只是不说话,而不是真的哑巴。”
  “可是,现在为何又开口说话了?”
  “昨晚,你们的谈话我听见了,我知道你要送杨羽出去。”
  贺明仍望着小青,“我敢肯定,你一离开这里,就再也不会回来的,你一走,我又不知到哪里去找你……”
  小青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真的要走,走之前也会带上你的……”
  贺明默默地摇头。
  “你不想离开这里?”小青诧道。
  “为什么?”
  贺明低低道:“我怕……”
  “怕什么?”
  “我怕永远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怕我的仇永远也报不了!”
  贺明忽然大声说道:“我真的很害怕,曾一度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
  小青迷惑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贺明痛苦地:“其实我也不懂,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喜欢上了你……”
  这下,轮到小青摇头了,她大声道:
  “不,不会的……不可能这样!……我几乎可以做你的母亲!”
  “是的,我对你的感情,一直是晚辈对长辈的那种尊敬,可是……”
  贺明这时平静下来,道:“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自己很想看那幅画,这幅画我在见到你之前就已经看了上百遍。
  “可是见到你之后,我看画时的心情就不一样了,有时候,我会整夜整夜盯着画出神,我不敢断定这是爱还是对母亲的依恋。我很痛苦……”
  “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吗?”
  杨羽很长时间没说过话,这时插了一句。
  “没有。”
  贺明坦然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做爱,只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小青,也不想小青离开我。”
  “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
  杨羽话刚出口,就发现自己说错了,因为他忽然想到贺明的恋情很像自己依恋裳儿,自己对裳儿的感情,他又能说得清吗?
  这世上的情,并非用“爱”才能解释得清……
  只听贺明道:“是的,我是很可笑,可是我并没有意识到,直到一天晚上,我梦见仇人竟然在嘲笑我。
  “我这才醒悟过来,我一生唯一要做的便是报仇。
  “除了报仇我怎能心有旁骛。
  “这样,我怎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对得起自己二十几年的坚持……”
  贺明的话刺痛了杨羽,一个梦提醒了贺明,而他,唐九剑和剑无求两条生命也没能提醒他,就在他的刀成为第一快刀时,他就曾发誓要主持正义,决不向邪恶低头,可是,为了裳儿,他居然可以乱杀无辜,是正义重要?
  还是他对裳儿的感情重要?他茫然了……
  “然而,是人就容易被情所困。”
  贺明接着说道:“不管这是什么样的情,我一度很绝望,有情与仇的选择中,我曾摇摆不定,尽管这种选择是我的一厢情愿,这更增添了我的痛苦……”
  “是什么让你最终下决定并将我的行踪通知八斤的?”
  小青抬头,遥望远处的山头,心中也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是信义,是做人的信义让我觉醒。”
  贺明道:“我可以无悔无怨地一厢情愿地喜欢一个人,但我不可以背信弃义,我知道,李八斤比我忍受的痛苦更多。
  “当许多强盗可能会要了他的性命,而他却不肯把他珍藏的自己心爱的人的画像给他们看一眼,由此可见,八斤对小青的珍视程度是何等的令人感动。
  “当我有了这些想法之后,仇恨再次填满我的心,我要报仇。
  “我已经通知了李八斤,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来接你的,小青,希望你能等到八斤来……”
  贺明仰望天空,还在滔滔不绝,杨羽说:“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
  “因为小青已听不到了。”
  贺明吃了一惊,四处张望,哪里有小青的影子。
  “小青往哪里去了?”
  “南边。”
  “你怎么不跟着她?”
  “我想跟你一道去。”
  “你去,我不走!”贺明忽然叫道:“小青已答应送你出去,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往南,杨羽翻过两个山头,才发现小青。
  小青的身边有一片竹林。
  她飞身,摘下一片竹叶,放在嘴里吹。
  笛声悠扬。
  在杨羽听来,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忧伤的乐曲了。
  他走到小青身边,还未开口,小青说:“能不能不走?”
  杨羽摇摇头。
  小青又说:“你想不想知道我跟八斤的事?”
  杨羽再次摇头。
  小青叹了口气,说:“八斤是我的表哥,我们差一点就成了夫妻。”
  杨羽道:“他对你很好?”
  “这个世上,没有人像表哥一样对我好。”
  “对你太好,所以你害怕?”
  “是的,我怕连累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杨羽还是对他们之间的事感兴趣了。
  小青和八斤是表兄妹,而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年纪稍大时,他们便有了海誓山盟。
  虽然他们没有做过相同的梦,可他们都向往男耕女织的生活。
  就在他们要搬进一起搭建的新草房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八斤的仇家寻上门来。
  八斤不是仇家的对手,被打成重伤。
  在小青的祈求下,仇家答应不杀八斤,可是三天之内要一千两黄金。
  别说黄金千两,就是十两银子他们一时也拿不出来。
  拿不出银子,只有死路一条。
  小青是绝对不会看着八斤死的,她一定要救他。
  然而,仇家的刀就挂在他们的门口,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她想到了柳云烟。
  第三天,小青嫁给了柳云烟,而八斤的仇人,在拿到黄金之后也守信用,不再找八斤的麻烦……
  这里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小青和柳云烟知道:
  小青只答应陪柳云烟十天。
  可是,到了第九天,八斤已经去当了和尚。八斤以为,是小青不喜欢他,串通了柳云烟欺骗他……八斤心灰意冷,除了出家,别无他路……
  小青去找八斤,她想把事情说清楚,可是方丈却说,八斤不愿见她……
  于是,小青又回到了柳家庄……
  简短的叙述,小青已是双目红肿。
  杨羽不想知道她为何又离开柳云烟,他只说:“前辈若不想走,只求指明方向。”
  小青没有点头,也没摇头,而是道:“求你一件事。”
  “求我?”杨羽不解道:“什么事?”
  “别杀八斤。”
  小青道:“老爷知道你没死,肯定会叫你再杀人的。”
  顿了顿,又道:“只是你若不杀人,裳儿她……”
  “前辈放心。”
  杨羽郑重道:“从此我不会乱杀人了。”
  小青点头:“江湖是非,有时是很难一下子分清善恶的,关键是要把握自己。”
  杨羽在听,就像孩子在临出门听母亲的教诲……
  他除了在听小青的说话,还在听越来越近的异样声。
  他听到另一种令人心惊的声音正逼迫而来。
  “可是,有时虽然明白了善恶,却往往身不由己。”
  小青说:“这就是江湖。”
  这时,前面的竹林飞起一只大鸟。
  阳光乱舞。
  小青手中的竹叶无声飞出。
  大鸟坠落。
  小小的人,是侏儒,不是鸟。
  侏儒是来偷袭小青的。
  竹叶击中侏儒的要害,只见他的左胸渗出一片红。
  小青露了这一手,让杨羽惊叹不已——
  如果刚才是他出手,也不一定做到这么狠,这么准。
  他只是有把握将偷袭者创成重伤。
  ——小青的武功怎会如此深不可测?
  杨羽还未及说出心中的疑虑,情形又变:
  竹林又晃。
  无数大鸟飞起。
  一共三十二个侏儒,围住他们。
  与地上死去的那个一样,一动不动。
  三十二个侏儒,似三十二枚钉子。
  锐利、坚忍。
  手中的剑极短,像寒冰。
  他们的目光,阴冷、怨毒。
  只有从小被人灌输愤恨与绝望的人,才会有这种目光。
  他们的人很矮,声音却是大人的:“小青,请把剑谱交出来。”
  三十二个侏儒当中,不知谁说了这句话。
  他们的长相相差无几,而且一个人说一个字,因此看上去,每一个人的嘴都在动,每个人又都不动。
  如果没有经过上万遍的练习,是绝不可能达到这种熟练程度的。
  要知道,一个人只说一个字,连起来则是一句话,完完全全表明来意的一句话。
  做到这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他们却十分流利的说出了这句话。
  这就是他们的来意,他们是来要剑谱的。
  小青难道还藏着剑谱?
  “无极老人的剑谱。”侏儒们说:“白云剑谱。”
  “白云剑谱在柳云烟手中。”小青说。
  世上果然有白云剑谱。
  杨羽却不懂了:柳云烟凭着一套“拂柳剑法”名震江湖,怎的还有白云剑谱?
  “我们已经查清楚,无极老人的白云剑谱是在二十年前被柳云烟偷去,但上半部却在柳云烟夫人小青身上。”
  侏儒们说得丝毫不乱,意思也清清楚楚:“所以,请你把上半部的白云剑谱交出来。”
  小青沉默了一会,忽地声音一变:“难道你说交我就会交出来吗?”
  “小青,你不要以为偷了白云剑谱就可以挡得了我们,我们既然可以找到你,就一定有把握把剑谱取回来。”侏儒们说:“不然我们便不会出现。”
  小青相信,侏儒们说的是真话。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柳云烟练的下半部剑谱,虽然全是些攻击的厉害杀着,但因没有上半部内功心法相辅,故无论如何不能达到完美的境界。”侏儒们说。
  小青忽然道:“我所练习的上半部剑谱,虽无一招一式,却为何也能杀人?”
  小青说得平静,杨羽已是头脑大乱。
  他的印象中这个纯洁的女人不仅是八斤的青梅竹马,而且迫不得已成了柳云烟的妻子,他怎么也想不到小青居然是一个偷人剑谱的心怀叵测的女人!
  怎么会这样!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世上还有什么可值得信赖!
  他想起那天夜里刘管家说过的话:柳云烟已死,难道也是假的?
  只听侏儒又说:“不过,幸好你偷走了半部剑谱,不然的话,无极老人称霸武林的雄心怕永远无法实现了,凭这点,我们还要感谢你!”
  “白云剑谱是无极老人所创,他要研习,岂不容易。”小青道。
  “练剑就像写诗,突然的灵感总是最精妙的,也是无可重复的,而白云剑谱在创作成功的当天夜里便被人偷去。”
  侏儒们虽然三十二张嘴说话,思路仿佛出自一个人的心思:
  “无极老人凭记忆想再创剑谱,却怎么也不能,二十年来,无极老人武功精进神速,他多次想重出江湖,称霸武林。
  “可他最担心的对手是自己创造的白云剑法,因为在他脑子里,白云剑法是天下无敌的,包括研创者本人也不可战胜它。”
  “所以,直到查清楚剑谱没有被同一个人完全练成,无极老人才放心。”侏儒们笑道:“这也许是天意,今后的天下该当是无极老人的天下。”
  “那么,你们还要不要剑谱?”小青突然问。
  “剑谱要,人也要。”
  侏儒们说完,不约而同向前挪了半步。
  半步之差,杀气却浓了十倍。
  杨羽始终低头。
  他的头发好像又乱了。
  想象中的激战并没有发生。
  阳光静止。
  时光凝固。
  血液似乎也流得很慢。
  很慢。
  每个人都在等。
  等待对手的攻击。
  武功,说到底只是一招一式而已。
  最简单的一招足以使人毙命。
  而练到一定的境界,无需举手投足,无需任何变化,静静站着就是一招。
  出手攻击,那是攻击敌人之破绽。
  实际上,攻击的同时自己也将露出破绽。
  如果攻击之人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最明智的选择便是等待。
  等待对手攻击,等待攻击对手的破绽,这样,才能一招制敌。
  这时,竹林里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脆裂声。
  一刹那,整片竹林全部倒下。
  二十八个黑衣人,突然出现。
  只瞥了一眼,杨羽心说:“柳家庄的人来了。”
  侏儒未料到如此变化,三十二个人同时发一声喊:“着。”
  手中冰刀齐齐飞出。
  三十二道闪光,疾如流星。
  像一张网,一张疏而不漏的网,罩向小青。
  杨羽依旧低头,看也不看头顶的冰刀。
  小青右手一扬,无数竹叶洒向空中,劲道之强,远胜冰刀来势。
  三十二把冰刀,各各被竹叶击落。
  侏儒们呆在原地。
  小青笑了:“白云剑法,果然厉害!”
  正在小青得意大笑时:另一道白光无声无息飞向她的后颈。
  虽无声,速度却快得惊人。
  无论如何,小青在一招击落三十二把冰刀之际,再没有能力应付如此凌厉的杀着。
  在白光就要刺中小青时,杨羽的右手中指一颤——
  天下第一快刀出击。
  他的刀不是拦截白光,而是击向地上躺着的那个侏儒。
  只听一声闷响,侏儒动了动。
  不动时还活着。
  动了动却真的死了。
  眼看小青被刀光击中,她偏偏能够移动,口中说:“我早就料到你没死。”
  射偏的刀光去势未减,扎进另一个侏儒的胸口。
  小青接着再一挥臂,大声说:“让你们再见识见识白云剑法!”
  三十二个侏儒,眉心同时一痒。
  他们到现在才明白,无极老人为什么不敢重出江湖,为什么要取回白云剑谱。
  可是,他们忘了一点:
  任何人练了白云剑法都可以杀人。
  甚至杀自己人。
  三十二个侏儒,转瞬变成了死人。
  本来应该非常惨烈的决斗,不会这么平平淡淡结束吧?
  可决斗已经结束。
  “十年磨一剑,夫人的手法,当真天下少有。”
  听声音,杨羽知道来人就是柳家庄的刘管家
  刘管家身材虽小,比起侏儒们,却显得高大很多。
  只因那天夜里离得远,又是借着火把,看不清楚。
  此刻,在明丽的日光下,杨羽看到的,是一个非常精悍的老汉,凡是这种人,武功都非同一般。
  “白云剑谱,本来是柳庄主的,况且夫人也已练成,该还给柳庄主了吧?”
  刘管家说着一步一步逼近小青。
  他身后的二十八个黑衣人也跟着移动。
  “剑谱乃他人之物,谁都可以拥有。”小青说:“况且我们是夫妻,一人一半,理所当然。”
  “那么,请夫人回庄。”刘管家在离小青十米之遥站住,望着小青。
  不知是害怕,还是不敢。
  “刘管家,你不就是柳云烟吗?柳庄主是怎么死的,你可不可以对夫人说说清楚。”
  刘管家暗淡的眼睛突地射出精光,定定地望着说话的人。
  “你就是那天夜里救了黑白双笛的人?”
  只见他点点头,说:“没错,是我,我就是杨羽。”
  二十八个黑衣人,风一样散开。
  杨羽转身,“夫人,柳庄主三年前已死,就是他害死的。”
  小青一点也不吃惊。
  “人生无常,生死由天,该死的死,该活的活。”
  她顿了顿,接着道:“不是亲眼所见,我从不相信。”
  杨羽道:“可我是亲耳听他说的。”
  “亲耳还是不能代替亲眼。”小青说着转向刘管家,淡淡地:“庄主怎么死的?”
  “三年前死的。”刘管家答非所问。瘦小的身形退了半步。
  小青并不追问。
  轻轻叹一口气:“看在你几十年来对柳家庄的悉心打理。你走吧。”
  刘管家并没有走,说道:“找了二十年才找到,今天一走,不知又要找多少年。”
  小青冷冷道:“你的意思是不想走?”
  刘管家还是那句话:“如果走了,就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你。”
  小青轻笑:“如果不走,连找我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清楚。”
  刘管家又退了半步,忽然道:“可是夫人,二十年没回家,不知还能不能找到柳家庄。”
  “那是我的家,当然不会找错。”
  “就算你找对门,家丁也不会让你进门的。”刘管家又笑了:“谁叫你这么多年不回家,使大家都不认得自己的女主人呢!”
  “家丁不认识不要紧,自己的丈夫认识就行了。”
  “你还不相信柳庄主已死?”
  小青摇摇头。
  刘管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这个人从来不会撒谎的。”
  顿了顿,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吗?”
  不待小青回答,刘管家已往下说:“因为我想让你们跟我们一道走。我知道,你们不想跟我们在一起。
  “不过,这由不得你……我会叫人用一张网将你们网起来,然后就可以抬着你们走了……”
  刘管家的话说得很慢,在他说话的时候,一张网从空中网下来。
  网的速度很快,快得使他们无法从网中逃走。
  网很快被吊到半空。
  小青和杨羽都在网中。
  把他们网在网中的,是二十八个黑衣人。
  小青和杨羽都失算了。
  他们只留意刘管家身边的二十八个黑衣人,没想到,就在他们周围的地下,还埋伏着二十八个黑衣人。
  这样,围住他们的是五十六个黑衣人。
  杨羽瞪大眼珠:
  刘管家究竟有多少个黑衣人?
  如果五十六个黑衣人砍出一刀,那他们将被剁成五十六块。
  网是特制的网。
  坚固。
  柔韧。
  如果没有人从外面解救,里面的人无论如何出不来。
  所以,当刘管家眼看着网越收越紧时,他竟高兴得浑身抖了起来。
  人在得意的时候,往往容易忘形。
  而刘管家虽然得意,却没有忘形。
  他并没有急着把藏在心中的秘密说出来,而是头一摆,他身后的二十八个黑衣人散开。
  从黑衣人散开的范围看,整个山头都在他们的监视和控制之下,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能知道。
  刘管家头一摆,围住网的二十八个黑衣人,迅速退到刘管家身后。
  刘管家这才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的脸因了得意而变形。
  小青怒极,从杨羽手中抢过木剑直刺出去,然而,网丝刚韧而细密,木剑竟然戳它不破。杨羽说:“前辈,算了,听他说些什么吧。”
  小青叫道:“快说,有什么阴谋!”
  刘管家眯着眼睛:“夫人别叫,有天下第一杀手为你陪葬,你应该心满意足了,哈哈哈……”
  “江湖传言,天下第一杀手与剑无求同坠绝谷,没想到你的命真大……”
  刘管家似忍不住兴奋,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红晕:“不过,没有死更好,明天,江湖上就会有另一种传言,天下第一杀手杨羽死在了柳家庄刘管家的手上……”
  “你以为一定能杀得了我?”
  杨羽微微笑着。
  刘管家得意道:“难道你还可以从网中出来吗?你的刀再快,也不能杀人了……告诉你吧,进到网里的人都得死,这张网便是你的坟墓!将死的人,还笑得出来吗?”
  他这样一说,杨羽果然不笑了。
  只听刘管家又道:“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这样的好心情全赖你们所赐,因此,我决定回答你们一个问题,谁先问?”
  小青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刘管家。”
  小青怒道:“这等于没说。”
  “可我已经说了。”
  “你……”
  小青真想一剑过去,气得咬牙。
  “你已经问完了,轮到他了。”刘管家盯着杨羽。
  杨羽想了想,道:“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吧。”
  刘管家怔了怔,他没想到杨羽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杨羽又说道:“本来,我想问江湖老爷是什么人,可你不一定能回答,因此,还是说说想对我说的话吧。”
  然后又道:“如果我死了,到时候你对我说我也听不到了。”
  刘管家冷哼几声,忽然大笑道:“你当然要死,可是,在你死之前,我是一定要让你听完我的话的。”
  说着脸一沉:“我要看看你得知真相以后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得知真相后,我肯定会惊讶不已,可是我的表情再难看,也没有你在得知此刻有人正用剑指着你的脑袋时更难看!”
  杨羽说着笑了起来。
  刘管家慢慢转身,他的脸果然变得很难看。
  因为,正如杨羽所言,有一柄剑正指着他的脑袋。
  小青叫了声:“八斤。”
  来的是李八斤和快活四。
  刘管家的脸不仅难看,好像是要哭起来。
  李八斤看上去慈眉善目,可他的话却极冷:
  “你的那些人都已死了,快把小青放下来!”
  刘管家别无选择,他明白,他带来的五十六个黑衣人已经死了二十八个,他不想这二十八个人也死掉。
  他想留着他们,希望在最后的时刻能帮自己一把。
  于是,网被打开。
  小青和杨羽慢慢走出来。
  小青想砍了刘管家的头,刘管家求道:“夫人,别杀我,庄主并没有死。”
  然后马上又说:“我可以带你去看他的!”
  小青把木剑还给了杨羽,道:“好吧,我跟你去。”
  小青刚说完,二十八个黑衣人和刘管家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钻进了地底。
  山头上剩下四个人:小青、杨羽、快活四、李八斤。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同时说了一句话——
  小青道:“贺明呢?”
  杨羽道:“多谢两位……”
  快活四和李八斤则同声道:“木剑怎会在你手上?”
  四个人,说完话,又都怔住。
  良久,小青再次道:“贺明怎么没来?”
  李八斤道:“他不肯来。”
  “为什么?”
  “他说不想离开那里。”
  “他不是要报仇吗?”
  “铁头三已经被我杀了。”
  “他的仇人,为什么要你杀!”小青忽然大声说。
  “我以为他找不到你,所以……”李八斤很愧疚地,满脸痛苦。
  望着八斤痛苦的脸神,小青不忍再责怪。
  “表妹。”
  李八斤垂首道:“是我错怪了你……”
  “别提了。”小青道:“我也有错,但不管怎样,我永远是柳夫人。”
  “是,我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没结果的永远没结果,空等注定是空等,而过去的,永远不可能重来,李八斤双手合十,淡淡地:
  “天上有云,心中有水,风扯不断,刀断水更流,我无心而佛有心,表妹,告辞了!”
  说着,飘然而去。
  杨羽见李八斤远去,叫道:“八斤和尚,等一等!”
  杨羽飘身,拦在八斤身前,双手托着木剑,沉痛道:
  “前辈叫我把它交给九剑当中的任何一位……”
  八斤迟疑了一下,接过剑,神情肃穆,注视着木剑,问道:“大哥有没有说什么?”
  “前辈说,邪恶不再,善良永存。”杨羽说完抬头,目中已有泪光。
  “邪恶不再,善良永存。”八斤喃喃道:“可这世上,早已没有公道,没有邪恶与正义之分……”
  杨羽又羞又愧,他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不该做的事……
  当他再次抬头,快活四也走了。
  山风吹来,松涛入耳。
  杨羽显得很无助也很悲伤。
  小青说:“现在不是灰心的时候,你看那鹰!”顺着小青手指,杨羽只看见一点黑,直入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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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一粒棋子
  三匹马,在原野上狂奔。
  如果你是骑手,就知道这样一个道理:
  自己的坐骑,陌生人是难以驯服的。
  况且,马儿听到主人的呼声,一定会不顾一切停下来的。
  可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很难用常理去衡量的。
  就像现在,无极老人手下三大弟子的坐骑被人偷去,不管他们如何招呼,马还是飞快地奔跑着。
  三个人在后面追。
  他们可以看到前面奔跑的马,却怎么也追不到。
  他们足下发劲,奔得风也似的,他们快,马儿也快,他们慢,马儿也慢,像是跟他们玩耍。
  “你这个畜牲。”女的忍不住骂道:“等追到了,非把你剁成肉酱不可。”
  不知她是在骂偷马的人,还是在骂她那匹不争气的马。
  “梁妹不要着急。”
  那男的脚下功夫最好,跑得也在最前面,他回头对那女的说:“看来他们也非是纯粹的偷马贼,像是要引我们到某一个地方去。”
  “不管他们是不是偷马贼,我绝不会饶了他们的。”
  被称作梁妹的依然愤恨:“这不听话的畜牲,非饿它三天三夜不可。”
  “说得好听,到时候又不要心疼得亲自替‘黑珍珠’梳鬃哩。”
  另一个男的紧跟着她,看上去并没有用全力。
  他说的黑珍珠,当然是指她的坐骑了。
  “这个天杀的,黑珍珠自从跟了我,从没有这么狠劲跑过。”
  梁妹说得十分伤心。
  “可怜的黑珍珠,它一定被那人挟制得很痛苦,不然,早就停下来了。”
  “只要不伤害黑珍珠就行了。”男的安慰道:“黑珍珠虽然吃点苦头,也许今后会变得更加神勇起来。”
  “屁话,我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让它没命地奔跑。”
  梁妹说着脚下放慢。
  三人知道再追已无济于事,索性慢慢来。
  再者,也好留些力气,说不定会有一番决斗等在后头呢。
  因为有乌云,天黑得很快。
  因为牵挂着自己的马,三个人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虽然他们未尽力去追,但马儿的影子始终没有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
  暮色愈来愈浓。
  三个人的心也愈来愈沉重。
  丢失坐骑,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更何况,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马被他人骑着。
  那男的虽然在安慰梁妹,心里何尝不是憋着一肚子火。
  “迟早要让你懂得厉害。”他心里恨恨的。
  在夜色完全笼罩之前,他们终于追到了他们的马。
  他们追到的,也真的只是他们的马。
  偷马的人,却不知去向。
  马还是三匹马,两匹活马,一匹死马。
  “黑珍珠”死了。
  它死的时候一定很绝望,它的眼睛黑黑的,眼珠被挖掉,只留下两个空空的可怕的深洞。
  它的四条腿齐齐被砍断。
  丢在身躯旁边。
  地上一定被黑珍珠的血染红了。
  如果此刻天还未完全漆黑,他们一定可以看到地上的血仍在流淌。
  两匹活马,哀伤地嘶鸣了一声。
  从它们的叫声里,可以想象刚才的一幕是何等的残忍。
  有记忆的,都会记住。
  其实,动物和人一样。
  只有马的主人知道,马儿的鸣叫充满了恐惧。
  一路上骂声不绝的梁妹,这时却一声不响。
  她无话可说。
  她被惊呆了。
  她吓得说不出话了。
  她看上去很狂野,天不怕,地不怕,这时禁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二哥拍着她的双肩,柔声道:“梁妹,别哭了。”
  越是安慰,她越是抽泣得厉害。
  二哥接着道:“我们先去找人,黑珍珠睡着了,别吵醒了它。”
  对,找人。
  找害死黑珍珠的人。
  只有让他的血流干,才解心头之恨、之痛。
  梁妹果然止住了哭。
  这是一座荒坡。
  四望,望不见任何藏身的地方。
  连拴着马儿的树也是一棵枯树。
  此时黑影幢幢,沉重的夜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
  “没有道理呀,他们把我们引到这里,难道只是开玩笑?”
  男的声音刚落,梁妹马上说:“如果要害黑珍珠也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周折啊。”
  正在他们猜测间,远处亮起一盏灯。
  一盏灯,也许是一个陷阱,也许是一个阴谋,但他们不管那么多。
  三个人同时拔足。
  四野黑茫茫,除了奔向亮光,他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既然知道没有选择,后顾之忧便不存在。
  一座小庙,在一根蜡烛的点燃下显得更小了。
  三个人走近,发现庙门已颓废、破裂。
  不能关,就这样散开着。
  中间那张桌子却很新,像是刚刚用布擦过,在烛光里放射淡红的光辉。
  三个人站着。
  三个身怀武功的人怔怔地愣在当中。
  他们不相信,偷他们的马的人,是这样美丽的一个少女。
  少女就坐在桌子边上。
  见他们进来,少女嫣然一笑。
  笑脸如花,诱人、美丽。
  “无极老人的弟子轻功真的很棒。”
  不知是嘲讽,还是由衷的赞美。
  她的表情是极其认真的。
  三个人不说话,他们心念如电。
  他们猜不出她的来路。
  小庙里没有别的凳子,所以,除了她坐着外,他们只有一直站着。
  烛光虽然没有阳光明亮,但她的动人之处依然艳丽无比,风采照人。
  她坐望她,说:“你是无极老人的关门弟子梁妹?”
  声音温柔,极富女人味。
  梁妹点点头,眼光垂落。
  她又望着两个男的说:“你们是第六、第七弟子成康和二哥?”
  他们也点点头。
  成康道:“是你杀了黑珍珠?”
  只因他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柄刀。
  刀上的血,凝固、变成黑色。
  “是的。”她笑得十分平静。
  “黑珍珠是匹好马,可惜我不喜欢它。”
  接着望向梁妹,轻轻的:“既然死了,就不要再伤心,好不好?”
  她的声音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梁妹的悲伤愤怒的心情就在她的这种看不见的力量面前瓦解。
  她的眼睛可以营造一种氛围。在这种氛围里,他们甚至没有勇气询问她的名字。
  “无极老人想称霸武林,是不是?”
  她的每一句话都令他们无法回避:
  “你们相信无极老人能称霸武林吗?”
  他们不作声。
  不是他们不知道怎样回答,而是怎样回答都一样。
  一个女子,难道能阻止他们的师父称霸武林吗?
  不是他们不回答,而是他们想以另一种方式回答。
  三个人,每个人手中多了一样武器。
  成康的刀,二哥的剑,梁妹的勾同时闪现。
  他们对这个女子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他们隐隐觉得,若再不出手,就无法再出手了。
  他们要在趁自己还未坠入她的魔力之前抢先出手。
  无极老人的弟子岂是泛泛之辈!
  他们每个人都可列入当今武林一流高手之列,三个人同时出招,威力之强可想而知。
  她也万万想不到他们会在突然间向她发难。
  她的惊慌神色已毕露无遗。
  二哥心中喜道:“如此怯弱的女子,还敢胡说八道。”
  梁妹心道:“黑珍珠,我为你报仇了。”
  刀、剑、钩三种不同的武器,以相同的招式攻向少女。
  简单的一招,蕴含着无穷的变化。
  对手身体的前后左右,任何重要部位都被这种变化所算计,所包围。
  只要对手一动,三样武器必定有一件乘着这一动之机攻入破绽。
  少女似乎被突然的袭击惊呆了。
  惊得连手指都不敢动弹。
  成康的刀眼看就要在少女的胸脯留下伤口。
  如此弱小女子,若伤着,岂止留下伤口。
  一招。
  少女小性命将在一招之内消失。
  就在刀锋接触少女衣服的一瞬间,奇迹出现——
  桌上的短刀飞起!“当”一声轻响。
  成康的手臂一麻,手中刀落地。
  短刀似乎余犹未尽,横摆。
  “当当”两声响,二哥的剑,梁妹的勾也随着落地。
  梁妹出手最狠,她的一条手臂,被震的几乎麻木。
  这种变化,实在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对手没有任何抵抗余地,竟然在三种武器同时攻击中安然无恙。
  三个人,像三只木鸡,呆立。
  刚才的豪气,荡然无存。
  他们不相信世上有如此精妙的武功。
  虽然在无极老人的八大弟子当中,他们排在最后,但能这样在举手之间化解三种不同武器的攻击,除了自己的师父,他们还未碰到过。
  今天,他们总算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三个人怔怔地望着美丽的少女,正茫然,只见从少女的怀里慢慢站出来一个人来,这个人慢慢抬起头。
  原来一招击落无极老人三大弟子的武器的人是扇公子!
  扇公子的嘴角在笑。
  烛光里,他的笑像一泓水,一泓夕阳西下醉人的美丽的水。
  醉有好几种。
  除了杀人、喝酒,另外的醉已没有意义。
  扇公子不喝酒,醉的感觉只有从杀人里去找了。
  但他并没下杀手。
  他只是震落三个人的武器。
  扇公子坐在少女的怀里。
  他的嘴角在笑,但绝不是轻蔑的笑。
  他的身后又出现四位姑娘,四把扇子轻摇。
  其中一人道:“扇公子不喜欢的黑珍珠已经死了。”
  “很好。”扇公子望着梁妹,温柔地:“黑珍珠那么可爱。它的肉一定很香,你也吃一块吧。”
  果然,一丝肉香随风飘过来。
  梁妹虽然知道自己并非扇公子的对手,但心中的痛楚无法忍受。
  举起未受伤的左手,一掌向扇公子拍过去。
  梁妹一出手,成康和二哥便觉不对。双双伸手,一齐拉住梁妹,往后疾退。
  “轰”一声巨响,她的这股内力,被扇公子身后的四柄折扇发出的强大的剑气反弹回来。撞在庙门上。庙门变作一堆木屑。
  若不是后退及时,不知她的躯体会不会像木屑一样。
  扇公子依然在笑。
  风中烤马肉的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香。
  成康的额头渗出了汗珠。
  他的对手,显然是要猫玩老鼠一般玩够了,再杀了他们。
  既然是烤马肉,一定得在火堆上烤。
  扇公子的脸被火映得通红。
  他的漂亮的脸蛋不仅让女孩子心动,就是男人见了,也会羡慕几分。
  他从黑珍珠身上撕下一块肉,闻了闻,放进嘴里。
  他咀嚼马肉的动作很文雅,很轻。
  尽管很轻,但听在马主人的耳里,恍若雷鸣。轰击她的大脑。
  二哥和成康一直站在她的两侧,他们生怕她受不了会拼命。
  烤马肉的味道一定不错。
  扇公子身后的女孩子也开始吃起了烤马肉。
  扇公子把他们引到这里,难道是要他们看着他吃马肉吗?
  他越是不说话,他们就越不安。
  扇公子的武功,他们已经见识过。
  不要说拼,他们甚至连逃的勇气都没有了。
  成康握着梁妹的手,开始紧张——黑夜像死神的脸,俯身注视着他们。
  扇公子的无声的微笑却比死神的召唤可怕十倍。
  “你们谁先死?”
  地狱才能有的声音,却来自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一张嘴。
  扇公子接过身后女孩子递来的白色手巾,擦擦嘴说:“你们谁先死。”
  世上当然有愿死的人。
  生不如死的人当然想死。
  活着觉得没有一点意义的人也想死。
  没有希望,没有爱恨,没有奋争与拼搏的人,也许会有这种念头。
  但他们:成康、二哥、梁妹,他们谁也不想死,他们有一身武功,他们还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所以,当扇公子说第二遍“谁愿意先死”的时候,三个人谁也没有作声。
  烤马肉的火堆“噼噼啪啪”响着。
  夜空像一瓶墨汁。
  沉默。
  只有扇公子的眼角在动。
  他的目光柔和、丝毫看不出杀气。
  但,他们三个人分明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摧毁着他们。
  他们只有用十分的内力才能抵挡。
  甚至连头发都在奋战状态,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袭击。
  如果扇公子出手,他们也许会在一招之内便毙命,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会感激他的,因为他们这样万分戒备等待对手的杀机,精神紧张到了极点。
  几乎要崩溃。
  就像一个极度害怕雷鸣的人,在骤然的闪电之后,凝神敛息,准备着承受惊雷的响起。
  烤马肉的味道在风中传播。
  扇公子的面容没有变。他在等。
  他在等他们的回答。
  看来,他可以等到天亮。
  突然,成康大叫一声:“你这个恶魔,我与你拼了。”
  他依然无法忍受,疯狂地劈向微笑的扇公子。
  扇公子不动。
  他身后粉红的少女折扇一挥,火堆里一根燃烧的木棒朝他的刀锋飞去。
  成康的刀乱舞,木棒被他砍成无数截。
  但他却难以再接近扇公子半步。
  扇公子的周身,似有一堵铜墙铁壁。
  任何人在这堵铜墙铁壁面前都会信心崩溃。
  成康把刀一扔,指着扇公子,声嘶力竭:“扇公子,求你杀了我吧。”
  “你想死?”扇公子的声音很细。
  “你真的想死?”
  成康忽地变得安静起来,茫然道:“扇公子要我死,我便死。”
  扇公子灿然一笑:“无极老人的弟子,谁敢要他死。”
  “对,我是无极老人第六弟子,谁敢要我死,今后的武林,整个都是师父的,谁敢要我死。”成康的神志似乎已经混乱。
  “不对,无极老人不能称霸武林,今后的武林是扇公子的,你叫谁死谁就得死。扇公子,请你出手杀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你死的。”扇公子说着撕下一块马肉,抛过去。
  “成康,你一定很累、很饿,先把它吃了吧。”
  成康伸手接住,大口啃着,连连说:“好香,好香……”
  梁妹气得浑身颤抖,想不到师兄竟会吃她的黑珍珠!
  “去死吧!”
  一声呼喝,伴着剑光。
  二哥的剑在愤怒中出击,气势如虹。
  他要杀了这个失去理智的,胆小的师兄。
  成康全然不知。
  他不知道在他第三遍说:“好香”时,扇公子已救了他一命。
  扇公子用一根马骨头,轻轻一弹。二哥举剑的手便停在空中。他的穴道,已被扇公子封住。
  成康一回头,看到二哥这副模样,嘻嘻一笑:“师弟,是不是想吃马肉啊?”
  说着,把手中的还未啃干净的马肉往他的嘴里送去。
  二哥虽然身体不能动,嘴还能说。只听他骂道:“成康,你这个胆小鬼,怕死鬼,师父平时是怎样教你的,难道你都忘了。”
  “师父是怎么教的,你说给我听听。”
  成康还是嘻皮笑脸的,模样像无赖。
  “师父常常对我们说,无论对手多么厉害,一不要丧失信心,二不要胡思乱想,你说,你刚才在想什么?”他说这话时,脸扭曲着,强忍着痛苦。
  “我,想什么?”
  成康哈哈笑道:“我想死,可是我又不想死。”
  “你……”要是他的手可以动,一剑早已刺穿成康的咽喉。
  成康用手拍拍他的脸,说;“你是英雄,你不怕死,为什么你不敢和扇公子拼命啊。”
  他闭上眼。
  只因他知道:成康——他的师兄今天真的变成了疯子。
  “成康,拿一块马肉给梁妹吃。”
  不知何时,梁妹也已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
  成康举着一块马肉,走到梁妹跟前,说:“梁妹,这是黑珍珠的肉,你平时那么爱它,疼它。今天,尝一尝它的滋味吧。”
  梁妹不仅身子不能动,连话也不能说。
  她的哑穴被点中了。
  成康把肉塞进她的嘴里。梁妹的眼珠,像要喷出来似的。
  她心中的悲愤,就是以一百张嘴,也一下子说不清楚。
  偏偏她开不了口。
  “梁妹,师父平时最宠你了,把最好的马给你骑,把最重的活给我们干。
  “师父说要重出江湖,你就说师父一定能称霸武林,其实,师父称霸武林,最开心的当然是你,到时你要什么,师父就会给你什么。”
  成康说着把马肉往地上一摔,忿忿地:“不吃拉倒,反正师父已不能称霸武林,你也活不了多长了。”
  说完走到扇公子身边,道:“扇公子,怎么办?”
  扇公子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说:“把她的衣服脱了。”
  成康一怔。
  随即笑道:“江湖传言,扇公子风度翩翩,风流倜傥,果真如此。”
  他说着,走到梁妹跟前说:“梁妹,扇公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无极门面上有光。”说着伸手,去解梁妹的衣服扣子。
  成康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把钮扣解开了。
  一件又一件,终于,她的衣服全被褪去。
  虽然他们师兄妹相称,在一起练武已有多年,可她的裸体,成康还是第一次看到。雪白的胸脯,白得炫目。
  因为心潮起伏,双乳一颤一颤,在火光的映照下,别有一番诱人的力量。
  成康心旌摇动。
  他的双眼盯着她坚挺的乳房。
  他在解扣子时无意碰到她的乳房,紧张的心情差点使他眩晕。
  梁妹的双目紧闭,牙齿紧咬。
  泪水,无声流下。
  如果可以死,她愿意马上去死。
  只要这种羞辱,不再继续。
  死了,当然不再有感觉。
  可她没有死。
  她还有感觉。
  她听见二哥的声音:“成康,你这个畜生。”
  她又听到扇公子的声音:“成康,你应该知道接着怎么做。”
  扇公子的声音里,有一种令人颤栗的恐惧。
  特别是女孩,听到这种声音,就像看到蛇蝎一样。
  可是她不能动,不能喊。
  只有泪水在流。
  她知道她的命运将遭到怎样的摧残与蹂躏。
  夜凉如水。
  她的身上已一丝不挂。
  成康的眼睛充满了血丝。
  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愤怒。
  火光中,只有扇公子是平静的,望着如此诱人的胴体,扇公子没有从那个少女的怀里站起来,像在欣赏一幅画。
  突然,扇公子手臂微动。
  火堆里一根碳棒射向梁妹。“嗤”一声响,伴着一丝焦味,她的左肩起了一串血泡。
  她已经没有知觉。
  尽管碳棒烫得钻心似的痛,可仿佛躯体已不是她的躯体,她的心,已麻木。
  她在内心默默地祈祷:天啊,请打一个雷把我劈死吧。
  她的没有任何污点的身体,一如纯洁的花,在风里,飘散着清香。
  她宁愿她的身体是罪恶的、丑陋的、腐烂的。
  只要没有人来侵犯,来践踏。
  可是,这时扇公子又说:“成康,把她抱过来。”
  成康颤抖的双手抱起梁妹时,感觉她的躯体很冷,出奇的冷。
  不仅冷,而且有些僵硬。
  “扇公子,她死了。”
  成康把梁妹的赤裸的躯体放在火堆旁。
  火光里,她的嘴角流出的血开始凝固。
  为了不再受辱,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她的全部功力都用在毁灭自己的一刹那。
  “成康,你可真够狠,连自己的师妹也下得了手。”
  扇公子的声音,阴沉、平静。仿佛很远地,刀光一样锋利。
  “她是咬舌自尽的。”成康好像清醒了些:“扇公子你要我死便要我死,何苦这样害我?”
  “我说过不杀你便不杀你。”扇公子的笑一闪一闪。“可是,你问问你的师弟二哥,她可是谁害死的?”
  不等扇公子说完,二哥骂道:“你这个畜生,你害死师妹,师父一定不会饶你,到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自己听听,无极老人是找我还是找你算账。”
  扇公子笑得好看极了。
  这笑,一定迷住了许多人。
  成康也似乎被迷住了,他走到二哥面前,说:“师弟,对不起,在师父面前,我一定会说你是力竭而亡。”
  “你敢……”
  “敢”字未说完,他只觉胸口一痛,接着一阵凉意自腹部传上来。
  举了这么长时间的剑,从手中掉落。
  人,倒下。比剑还快。
  成康也跪倒在地……
  “要活命,只有这样一条路。”扇公子没有注视跪在面前的成康,双眼望着漆黑的夜空,缓缓地:
  “成康,要成事就得不惜一切手段,记住,今后你还是无极老人的弟子,他们的死,与你无关。”
  “知道了,扇公子。”
  成康说着站起来,耳边,扇公子的话还在响:“记住我的话,见机行事……”
  抬头,扇公子已不在。
  风中的肉香,渐去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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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称霸武林
  扇公子没有自己真正的家。
  在他看来,天马行空的日子实在是比什么都好。
  身边有喜欢的姑娘陪伴,想赌的时候赌一把,想杀人的时候,变着法子杀人,这样的生活他不想改变。
  扇公子虽然居无定所,但他选择的住所总是显得很舒适。
  现在,他已经离开了黑暗的原野,离开了破庙和成康。
  他知道,成康永远不可能逃出他的手心,他永远不可能不听他的话……
  他的脸在笑。
  这笑,感染了他身边的女人。
  扇公子的身边,依旧是四个女人。漂亮、妩媚。
  手中各有一把折扇。
  屋里温暖如春。
  这座房子其实离破庙并不远,只是隔了一片树林。
  房子本来是看护山林的老汉住的,扇公子觉得这里不错,于是便杀了老汉,然后自己住了进来。
  跟扇公子一道住进来的还有一个人,他就是花香香。
  花香香与扇公子,这真是一对臭味相投的人。
  谁都以为,花香香与扇公子在一起,难免会谈论女人,把各自的经验说出来。
  然后取长补短。可是错了,花香香与扇公子已经三天了,可他们从未讲到过“女人”两个字。
  花香香在看剑,他头也不抬。三天了,花香香还没有正眼看过扇公子身后的女人。
  这一点,令扇公子也有些迷惑不解,他觉得有些奇怪,问道:
  “花前辈,你觉得她们怎么样?”
  他说的“她们”,当然是指身后的四位姑娘。
  灯光映着花香香的光头。
  花香香仍旧不抬头,答非所问:“你看我这把剑怎么样?”
  扇公子由衷道:“好剑。”
  花香香道:“你能说出它好在哪里吗?”
  扇公子怔了怔,他实在不是赏剑的行家,于是直言道:“我不知道。”
  接着又道:“我只知道这样的剑很少见。”
  花香香手指轻抚剑身,摇头道:“很少见到的剑不一定就是好剑……”
  扇公子被花香香当面为难,心中甚是不悦。
  然而,无论是花香香的武功还是他对女人的那一套,扇公子都是很佩服的,在他面前,扇公子自问还不能自大,于是说道:“晚辈不知,请前辈指点。”
  花香香这时抬头,他盯着扇公子,足足有一分钟,然后笑道:
  “因为这把剑可以纵横江湖。”
  扇公子也笑了:纵横江湖的剑当然是好剑。
  花香香始终没有看一眼扇公子身后的姑娘,他又低头,往剑身上轻吹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柄剑,曾在江湖中纵横了几十年,你知道我年轻时最崇拜的是哪一位英雄?”
  没等扇公子回答,花香香接道:“在我眼里,古往今来,天下只有一位英雄,那便是西风夫人。”
  扇公子道:“前辈是说,一百年前的武林霸主西风山庄的主人?”
  花香香点头道:“正是。”
  扇公子道:“传说西风夫人不仅美貌天下无双,而且以一柄剑统治了整个武林……”他的口气,也是无限神往。
  花香香笑道:“扇公子错了。”接着又望向扇公子,缓缓道:“天下传闻,果然没错。”
  扇公子听花香香一会说自己“错了”,一会又说“没错”,茫然不解。
  “江湖传说,扇公子最爱天下美色。一听到夫人两个字,脑子里定会想象出一代美人来。”
  花香香得意道:“可西风夫人不仅不漂亮,而且是一个男的。”
  扇公子惊讶道:“一个男人怎么取一个女人名字?”
  “我也一直以为西风夫人乃绝代美女,因为只有绝代美女才配拥有无敌天下的剑。”
  花香香注目手中的剑,缓缓道:“若不是二十年前,我被九剑追杀,坠入绝谷,我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扇公子道:“前辈,那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
  花香香看了一眼扇公子,接下去道:“那年坠入绝谷,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料到绝壁间的一棵树救了我。我醒来,顺着树干爬到石壁,更没想到的是,绝壁上还有深洞,这里竟是西风夫人的坟墓……”
  “坟墓?”
  扇公子道:“西风夫人怎么会葬在绝谷里?”
  “洞很大,里面有一块石碑。”花香香庆幸道:“从这块石碑上,我才明白,自己不仅绝处逢生了,而且还能因祸得福,得到西风夫人的逐魂剑。
  “石碑上说,当年西风夫人纵横天下几十年,始终找不到对手,寂寞难耐,于是便来到这个洞中。封剑等死……”
  “有这种事?”扇公子不信道。
  “当然是真的。”
  花香香道:“石碑上还刻着所有被他杀死的人和西风夫人赖以称雄天下的十八招逐魂剑法,最后西风夫人留言,凡是得到逐魂剑的人,一定得学会十八招逐魂剑法,因为只有这样,逐魂剑才能无敌于天下。”
  扇公子默默听着,羡慕道:“前辈好运气……”
  “这运气是我上辈子修来的。”花香香笑道:“消失一百多年的逐魂剑,终于要重现江湖了!”
  扇公子道:“那前辈一定学成了十八招逐魂剑法了?”
  花香香闻言,笑容顿逝,继而摇摇头。
  扇公子道:“难道二十年时间,前辈也未能将十八招剑法学好?”
  “不是没学好,而是石碑上根本就没有十八招剑法。”
  花香香有些沮丧道:“也许是石碑太小了,西风夫人只在上面写了十七招,最后一招不知写在哪里……我在整个山洞里找了两年,也没有找到……”
  “既然未学完第十八招逐魂剑法,前辈怎么就出来了呢?”
  “哈哈哈!”
  花香香忽然大笑起来:“当年西风夫人以十八招剑法纵横江湖,我虽然只得十七招,想来足以受用了!”
  “可你不是说,得到者必须令它无敌于天下?”
  花香香依旧笑道:“凭我一人之力,也许做不到称霸武林,可是你扇公子相助,称霸武林就指日可待了!”
  “前辈太抬举在下了。”
  扇公子道:“三日来在下一直在想,前辈可能找错人了。”
  “凭刚才扇公子对付无极门弟子的手段,咱们的计划一定能成功。”
  “前辈刚才……”
  “对,我刚才一直跟着你们,只是你没发觉而已。”花香香笑得更得意,他的光头在灯光下显得更亮。
  扇公子却头皮发麻,原来,扇公子还想暗中设计偷走花香香的宝剑。
  只听花香香又道:“扇公子,只要咱们一心合作,天下武林一定是我们的,到时候,我是盟主,你便是副盟主,哈哈哈!”
  笑毕,又道:“放眼天下,能与咱们一争的就只有九剑,无极门,柳家庄,杨羽和白鹰教余孽……”
  顿了一下,接道:“如今九剑和无极门已破,杨羽据说也坠崖而死,剩下柳家庄和白鹰教毫不足虑。
  “想想看,白鹰教乃是邪教,它一出现便会成为天下各派众矢之的,而柳家庄,凭借的只是一套拂柳剑法……”
  花香香得意非凡,好像他已经做了武林盟主。
  扇公子待他笑完,才说道:“前辈,你还忘了一个人。”
  “谁?”
  “老爷。”
  扇公子道:“谁也不知道老爷是谁,但他是江湖上唯一能令第一杀手为他杀人的人。”
  花香香想了想,不屑道:“你怎么知道杨羽为他杀人?”
  扇公子道:“江湖中都这么传说的。”
  花香香再次笑道:“江湖传言,不足为信,如果我愿意,明天,你就会听到西风夫人重现江湖的传言。”
  花香香手握逐魂剑,满面春风。
  可是,花香香很快便不笑了。因为这时,有人说道:“西风夫人早就死了,没人会相信这种传言的。”
  这句话不是扇公子说的,也不可能是扇公子身后的姑娘说的。
  所以,说话的一定另有他人。
  而这里,除他们六个人外,是不会再有人进来的。
  花香香沉声道:“朋友,现身吧!”
  “吧”字刚落,屋里已多了一人。
  这个人,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好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站这里已很久了。
  这个人是如何进来的,六个人谁也没有发现。
  凭这一点,他的身手也令每个人震惊。
  花香香和扇公子自恃武功不凡,虽然吃惊,还不至于惊呆。
  扇公子身后的四位姑娘,却是吓得连动也不敢动。
  显然,她们从未见到过武功如此厉害的人。
  六个人,十二只眼,齐齐盯住这个人。
  不过,他们再怎么盯,也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因为这个人的脸上,蒙着一块布。
  花香香的逐魂剑指着蒙面人,再次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蒙面人没有动,说道:“现在我也不敢肯定是朋友还是敌人。”
  扇公子回头,朝四位姑娘使了个眼色,想让她们布好扇形剑阵,以期截击蒙面人。可奇怪的是,平常对扇公子的眼神心意相通的四个姑娘,此刻仍旧一动不动。
  扇公子正待发作,蒙面人说道:“她们早已被我点了穴道,怕是已经死了!”
  蒙面人说完,四个姑娘呆然无声倒下。
  这一下可把花香香和扇公子惊呆了:
  既然他可以无声无息点了她们穴道,那么刚才他若是要杀他们,岂不是轻而易举……这样的武功,太可怕了。
  俩人冷汗冒出。
  扇公子见自己最心爱的姑娘顷刻间都死了,嘶声道:“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蒙面人道:“其实她们早就该死了。”
  见花香香和扇公子呆着,蒙面人接着道:“你们也算是一流高手,心怀壮志,想做一番大事,做统一江湖的武林盟主。
  “可是凭实力,你们根本没资格坐这把椅子,因此才不得不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们不要忘记,女人是祸,如此神秘而危险的计划,怎么能让女人知道呢?
  “万一她们泄漏出去,你们不仅前功尽弃,还会有性命之忧……因此,我替你们杀了她们,以绝后患。”
  看来,蒙面人已来了多时,他什么都知道。
  “扇公子的做法可谓是又狠又毒,无极老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在他称霸武林的道路上,砍向他第一刀的竟是自己的徒弟!
  “花香香的逐魂剑是一把好剑,它曾纵横天下,无人能敌,可是,据我所知,逐魂剑之所以所向披靡,凭借的是十八招剑法,而不是十七招!
  “花香香,你不要以为十七招剑法已经足够,十七招跟十八招,虽然仅一招之差,但逐魂剑的威力只有原来的一半……”
  花香香在听,也在想。
  他在想蒙面人说得对不对。
  如果真如蒙面人所言,那么,他的野心将是一场梦。
  梦是不现实的,是空的,而他,在他拥有了逐魂剑的时候他就发誓:
  一定要像西风夫人一样称霸武林,他要高高在上,对任何人发号施令!
  为了这一天,他苦练了二十年!
  难道,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他绝望。
  悲哀。
  而又不甘心。
  他要证明蒙面人说的话都是骗人的,他只是在吓唬他。
  而证明的最好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蒙面人见识见识他的逐魂剑法!
  花香香这样想,也这样做——
  只见灯光一暗,逐魂剑已然出手。
  这一剑,突然。
  狠。
  无声。
  剑锋冰冷。
  一出手,就是剑法中极厉害的一招——摄魂夺魄。
  见过这一招的人都不会怀疑,冰冷的剑锋一定会惊破魂魄。
  魂破,人则死。
  可惜,蒙面人的魂并未惊破,也没有倒下。
  只听蒙面人说道:“现在,你应该相信我不是在吓唬你……”
  花香香和扇公子终于明白:自己只配做别人手中的一颗子。
  蒙面人没有走,他还在说:“江湖传闻,有些是谣言,有些却是真的。
  “比如,唯一能令天下第一杀手杀人的人是老爷,因为,老爷每次要杀人,都是通过我传话的。”
  蒙面人终于说出他是老爷的人。
  “如果我要你们死,刚才就已经杀了你们。”蒙面人道:“不过,我们已经是朋友,从现在起,你们还是做自己要做的事,只是记得,你们都在为老爷做事……”
  扇公子和花香香正垂首恭听,蒙面人已经走了。
  一样的原野,一样的夜空,一样的马蹄。
  可是不同的是,刚才原野上奔过的是三匹马,现在只有一匹。
  一匹马的蹄声当然不能跟三匹马的蹄声相比,三匹马同时奔驰,听起来有一种惊人的气势,而一匹马在奔跑,蹄声却显得很孤单,让人担心。
  马背上的人便是成康,他很害怕,也很茫然。
  夜很深,他的心里,却有着一道道闪光。
  这是梁妹的充满绝望的脸和她的雪白的裸体。
  这是二哥最后的愤怒。
  成康想:我是不是畜生?
  成康对自己说:你是畜生。
  成康自言自语:我为什么要活着……
  二哥说得没错,如果让师父知道是他害死了师弟和师妹,那他的结果一定很惨。
  无极老人的脾性,他也知道,害死同门,背叛师门,这不是一死便能解决的。
  正如二哥所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到时只能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要改变这一切,只有将证人吃掉。
  可他不是扇公子的对手。
  他今后的命运只能操纵在扇公子的手里。
  就这样一直想。
  奔跑。
  他要远远离开这火堆,这马肉的飘香。
  离得越远,他觉得越安全。
  马蹄,在沉寂的夜空溅起一片连响。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成康,成康,你好残忍……”
  这是幻觉!
  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停下来,千万别回头。
  可是,那声音一直跟着他。
  呼啸的风声并未吹走魔鬼一样的话:“成康,你停下来歇歇吧。”
  这次,他再没有拒绝的力量。
  黎明降临。
  世界慢慢变得清晰。
  他听到的声音也更加真实了。
  “成康师弟,请停下来……”
  成康的躯体,似乎没有了支撑的力气,双眼一晕,趴在马背上……
  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他觉得全身虚弱。
  睁开眼,只听一个亲切的声音:“师弟别说话,你受的伤似乎不轻。”
  他又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
  闭上眼,喃喃地:“大师兄,师妹,师弟他们……”
  眼泪流出。
  不知是忏悔,还是痛惜。
  大师兄轻拍他的额头,说:“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过了很久,成康睁眼。
  这一段时间,他在想什么,想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成康睁眼,惊慌地。
  语无伦次地:“鬼,鬼,别过来……”
  大师兄一把按住他:“成康,我是大师兄木梨,安静点……”
  木梨说着,一脸的急切:“成康,现在你什么也别想,静静休息一下,好不好?”
  成康点点头。
  木梨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间。
  他没有发现成康露出的不易察觉的微笑。
  “成康,你好阴毒,好险恶。”
  冥冥中,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接着,便真的睡了过去。
  后来,他是被一阵争吵声惊醒的——
  木梨的声音:“成云老弟,别莽撞,成康现在还很激动。”
  成云道:“我要问问清楚,梁妹到底是怎么死的。”
  木梨道:“师妹的仇,一定要报的,但……”
  成云道:“但,但什么……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为何偏偏他……”
  木梨喝道:“成云师弟,在未弄清真相之前,不得胡乱怀疑!”
  成云不服地:“本来是这样的,梁妹的武功,不会比他差。”
  又一个声音:“成云师弟,师父常常教导我们,凡事都应心平气和,不可意气用事。”
  这是二师兄道修。
  他原是出家人。
  又听他说道:“佛经上有曰:人命天定,梁妹的死,每个人都痛心,难道就你一个人觉得心痛?
  “还有二哥师弟,他们的死,迟早要弄清楚,他们的仇,迟早要报的。”
  沉默。
  成云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脚步声响起。
  传来木梨的声音:“四师弟,回来了?”
  “大师兄,东南方十里我都查过了,没有发现黑珍珠。”
  来的是四师兄成福,他的声音有些急促,显然是经过很长时间的奔跑。
  “有没有发现二哥师弟的坐骑?”
  “也没有。”
  正说着,又传来脚步声。
  “大概是成风师弟回来了。”成康在想。
  果然,木梨问:“成风,有什么情况?”
  “西北十五里处有一座小庙。”
  听得“小庙”二字,成康心头一紧。
  成风接下去:“可是没有发现异常现象,也不见黑珍珠和二哥师弟的坐骑。”
  成康吁了口气。
  突然喊道:“大师兄,大师兄。”
  房门很快被推开——
  大师兄木梨,二师兄道修,三师兄成云,四师兄成福,五师兄一起进来。
  木梨关切地:“师弟,有什么话要说?”
  成康又一脸的茫然:“师妹,她……她被扇公子抓走了。”
  “什么?”
  风流倜傥的扇公子!
  成康继续道:“扇公子的武功,极其厉害,如此武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成康的表情是真实的:
  恐惧、迷惘、惊讶、绝望。
  “扇公子的武功,就像魔鬼,连看都看不清!”
  众人被他说得一惊。
  “世上没有人出招像他那样诡秘飘忽,而又变幻莫测。”成康还在说。
  成云急道:“师弟,请你说一说,师妹到底怎样了?”
  成康没有理会,接着道:“他是我所见武功最厉害的一个,我以为碰到了魔鬼,害怕极了,真的,我怕我再呆上一秒钟,我的命早已不在了。”
  成康说着望了成云:“三师兄,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师妹,我知道你心里喜欢师妹,可是,我真的没有本事保护师妹和师弟。”
  成云表情木然、悲戚。
  他已经从成康的话里听出了什么。
  “我骑上马没命地奔跑,但我清楚这是扇公子有意放我,他要我告诉师父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成康好像下了很大的勇气似的:“他叫我告诉师父,称霸武林的念头,还是趁早收起来的好。”
  成康的话刚落,另一个声音马上接道:
  “难道你们忘了,师父说的话,是一定要实现的。”
  听到这声音,大家都恭恭敬敬地站立。
  连成康也从床上起来。
  大家一起叫道:“师父。”
  一百零八岁的无极老人,看上去好像五十岁光景。
  白须,皓眉。
  但皮肤却很细腻。没有皱纹。
  他的一双眼老是闭着,好像没有睡醒。
  终日沉浸在睡梦中。
  他的眉毛很长。
  看不清他的眼睛是闭着,还是开着……
  传说中的无极老人,就这么简单。
  这么平常。
  他是剑道高手,却不带剑。
  他此次重出江湖,为的是称霸武林。
  一套“白云剑法”使他困了二十年——
  三十二个训练有素的侏儒查了二十年才查清楚,“白云剑谱”原来被柳云烟所盗,而名满江湖的“柳家剑法”竟然是他研创的“白云剑法”的下半部。
  三十二个侏儒的任务是查访剑法下落,至于要回剑谱,那是八大弟子的事了。
  没想到八大弟子一露面就少了两位。
  成风跨上一步:“师父,三十二个侏儒已丧身。”
  无极老人不动,问:“什么时候,什么人?”
  “三天前,小青。”成风说。
  无极老人像是很满意:“白云剑法未被一个人练成,就是好事。”
  忽地又道:“成康,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成康眼睛下垂,平静地:“禀告师父,成康没用,害得师妹、师弟生死不明,弟子该死。”
  “怕死之心,人人皆有。”无极老人道:“你能够审时度势,不作无谓的牺牲,,师父并不怪你,只是你要记住,活着为了什么?”
  “谢师父指点。”
  “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了。”成康道:“江湖第一杀手杨羽和剑无求一道坠下悬崖,结果没有死,正和魔女小青在一起。”
  成风接口道:“师父,杨羽未死,我们的计划是否需要修改?”
  “不用了。”
  无极老人淡淡地:“杨羽并非我们的对头,他的对手是老爷,而我们的对手是白云剑法。”
  无极老人接着又道:“虽然白云剑法未被他人练成,但称霸武林,却也万分艰难。”
  弟子们齐声道:“弟子一定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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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8: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蝙蝠客栈
  它孤零零的,建在一座岩石上。
  这座岩石,伫立在大道的分路口。
  高、直、有气势。
  远看,像一只飞行的蝙蝠。
  凡是有名有姓的客栈,无论它是多么偏僻,多么小,成风都知道。
  他不仅知道客栈的名称,而且知道怎么走最近。
  到蝙蝠客栈,原需一天的路程,在成风的指引下,四个时辰便到了。
  尽管只花了四个时辰,到得分路口时,已是半夜。
  空中星星点点。
  星光使夜色不再漆黑。
  众人望去,蝙蝠客栈,像一只飞累的蝙蝠,栖在岩石上。
  沿着石阶,六个人蜿蜒而上。
  上去的路,很窄。
  只容一个人行走。
  哪一条道只准上不准下,哪一条又只准下不准上,成风也清楚得很。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这般清楚。
  这些本领,在他成为无极老人弟子之前便已学会。
  无极老人无声微笑。
  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闪电一样的目光,仿佛具有无坚不摧的意志和力量。
  从这样的目光里,每个人都能获得自信。
  “魔女身上有半部白云剑法,你们想办法取回来,取不回来,就毁了它。”无极老人衣袍不动,人早已无影无踪……
  师父走后,大师兄木梨对师弟们道:“魔女只练成半部剑法,只要我们齐心合力,找到她,便能取回剑谱,为师父了却心头之患,只是魔女身边还有一个杨羽,若杨羽帮她,那胜负之数就难料……”
  顿了顿,木梨凝重道:“所以,各位师弟要做好拼力一搏的准备,不能让魔女回到柳家庄。”
  “是,师兄。”
  五位师弟齐声答道。
  “还有。”
  木梨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众人道:“从青山到柳家庄,不知有几条路,咱们又该在何处截击魔女?”
  其他人面面相觑,成风说道:“师兄,我已经查清楚,从青山到柳家庄有三条路可走,可是其中两条路上没有客栈,只有一条路上有一家客栈。”
  成风望着大家,接道:“从青山到柳家庄需要两天的行程,所以,我猜她一定从途中有客栈的那条路走。”众人点头称是。
  成风最后说道:“那个客栈就叫做蝙蝠客栈。”
  本来,大家想即刻动身前往蝙蝠客栈,木梨见已是日落西山,便道:
  “各位师弟,再歇一晚,明日一早起身好了。”
  木梨说着走到成康面前,说:“成康师弟,你的内伤还未调理好,你坐下,我来帮你一下。”
  其他师弟都去后,木梨运功替成康调理血脉,耗了不少功力,累得细汗渗出,末了,对成康笑道:“师弟,晚上再自行调理,明日就会好得多了。”
  成康感激道:“多谢师兄,我一定加紧调养,治好内伤,从魔女身上取回师父的剑谱。”
  木梨又关切了几句,才转身离去。
  谁也没有发现,在木梨离去时,成康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就像没有人发现,成康的内伤竟是他自创的……
  不久,成康房里来了一位伙计。
  伙计说:“这位客官,请问你有没有一位叫成云的师兄?”
  成康答道:“有。”接着问:“什么事?”
  伙计笑道:“客官忘了,现在是晚饭的时候,他叫我来扶你。”
  “他们呢?”
  “都在客堂里了。”伙计说着伸手来扶。
  成康自己下了床,说道:“不用了,我自己会走。”嘴上这么说,心里恨恨道:好你个成云,一定在埋怨我没有保护好你的梁妹……活该!
  成康到得酒店的客堂,并没有其他师兄,只成云一个人坐在桌子边。
  从成云的脸色看,显然很不高兴。
  成康在成云的对面坐下,问道:“三师兄,大师兄他们呢?”
  成云盯着他,说道:“你说,师妹究竟是怎么死的?”
  成康心中不安,说道:“三师兄,师妹是被扇公子杀死的。”
  成云再问:“他是如何杀的?”
  成康怔了怔,很快地:“师兄,你应该听说过,扇公子是怎样一个人,他杀女人的手段真是残忍……”
  他说的是真话,可他不敢往下说。他没有勇气。
  “快说!”
  成云双眼瞪得很大。
  “我……”
  “师弟,把你看见的都说出来!”
  “三师兄……”成康茫然:“你一定要知道?”
  成云缓缓点头。
  “扇公子脱光了师妹的衣服……而且,他还叫人拿火去烫师妹的屁股……”成康斜眼偷看成云,见他的脸因了愤怒而抽搐。
  成康接下去说道:“我不敢看,只听见师妹的尖声嘶叫,扇公子他还……”
  “别说了!”
  成云脸色铁青,终于听不下去了。
  这时,木梨、道修、成福、成风四位师兄来了,木梨见成云脸色不对,问道:“怎么啦?”
  成云不语。成康道:“大师兄,我们在说梁师妹的事。”
  木梨当然知道成云喜欢师妹,他说道:“三师弟,人死不能复生,师妹的仇迟早要报的。”
  顿了一下,又道:“可是,目前我们还是同心协力,完成师父交代的事情。”
  成云怒气未消,垂首道:“是!大师兄。”
  大家刚坐定,伙计便开始上菜。
  这时,太阳已下山,远远的,山峰投下了暗影。
  酒店的门大开着,期待再有客人光临。
  果然,当伙计将第三道菜端到木梨的桌上时,门外响起了很轻的脚步声,过了一会,一个尼姑进来,叫道:“伙计,一盘青菜一碗饭!”
  说完,在最里边的一张桌子边坐下。
  伙计见有了生意,高兴道:“客官稍等,就来,就来!”
  尼姑坐下不久,外面又有客人来。
  这是一个和尚,光光的脑袋,小小的眼睛,腰间悬着一柄剑。
  和尚刚刚在门口,就大叫起来:“伙计!伙计!”
  伙计本来要进去替木梨等人拿酒,听到叫声,又退回来,笑脸相迎:
  “大师要什么?”
  和尚大大咧咧坐在最靠门口的那张桌子,好像是很不耐烦:
  “问什么,当然是鸡鸭鱼肉酒!”
  伙计听了一怔,随即道:“行,行,马上来!”
  木梨等人却皱了皱眉头。
  原来这是个野和尚。
  其实,这个和尚便是二十年前就横行江湖的“摧花点穴手”花香香。
  无极老人的徒弟不知道这个和尚的来路,花香香却知道他们是无极老人的弟子,而且,他来,是想跟他们打架的。
  花香香到了酒店之后,除了看木梨、道修、成福、成风、成云、成康每人一眼外,还呆呆地望着坐在最里面的尼姑一眼。
  来了这一僧一尼后,酒店里再没别的客人进来。
  或许是店家见来的这个和尚不好怠慢,吩咐伙计以最快的速度将一盘鸡,一盘鸭、一盘牛肉和一壶酒端到他的面前。
  然后再给木梨等人上菜拿酒。
  而那个尼姑,来得比花香香早,要的也只是一盘青菜和一碗饭,直到现在也没有拿给她。
  尼姑看起来年纪不小,可脾气还算好。
  她一直都不说话。
  大家都在喝酒的时候,她只有看的份。
  花香香不仅霸道,而且很烦人。
  别人低头喝酒,他却大声喊叫——
  一会叫道:“伙计,这只鸡太老了,咬不动!”
  一会又叫:“伙计,这盘牛肉都是牛筋!”
  还叫:“这鱼刺怎么这么硬,究竟是什么鱼!”
  忽然又拍桌子:“这鸭肉一股臭味!”
  成云本来心情不好,被和尚叫得烦乱起来,终于忍不住说了声:
  “嫌这嫌那,最好连酒也别喝!”
  “不喝便不喝!”
  花香香一杯酒刚要送进嘴里,听成云这一说,手一抖,酒杯直射过去。
  成云心烦意乱,哪想到和尚真的会射过杯子,一时竟也愣住。
  酒杯又疾又准,眼看要击中成云。
  坐在他身边的二师兄道修,头不抬,衣袖一卷,杯子掉了个头,更快地,飞了回去。
  “啪!”
  酒杯稳稳地落在花香香桌面上,满满的酒,竟然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好功夫!”
  花香香叫道,然后拿起酒杯,想要喝的样子。可他并不喝,手一扬,杯子又刚才那样射了过去。
  这回,酒杯不是射向成云,而是刚才替成云接了一招的道修。
  酒杯的速度更快。
  而且,杯在中途,杯中的酒,激射而出。
  这一变化,谁也想不到。
  而要做到这样,实非易事。
  看来,和尚的武功深不可测。
  道修依旧没有抬头,他知道,他现在抬头也已经没用了。
  他没动,师兄弟们却动了。
  木梨、成云、成福和成风四个人同时出掌。
  掌力无形,竖起一道墙。
  激射而来的酒被掌力一阻,稍缓,已被随后飞至的杯子接住,然后下落。这杯酒,花香香本是给道修喝的,这时却落在了成康面前。
  成康脸色微变,怔怔地望着这杯酒。
  木梨开口道:“师弟,既然大师给你喝酒,你就喝了吧。”
  成康面呈难色,他不敢去拿酒,更不敢喝。
  木梨喝道:“成康!”
  在他看来,成康不听话就是丢他的脸。
  成康却道:“大师兄,我怕酒里有毒……”
  见成康如此怕死,成云伸手来抢,口中道:“你不敢喝,我喝!”
  可是,酒杯已在成康手中。他对成云道:“三师兄,就算这真是毒酒,也该由我来喝。”说毕,一仰脖子,杯底朝天。
  酒下肚,杯已碎。
  须臾,只见豆大的汗珠自成康的额头冒出。
  接着,他的脸神呈现痛苦——一副中毒之状。
  酒里果然有毒。
  成云扶住成康,叫道:“师弟怎样!”
  而木梨、道修、成福和成风四人已围住花香香。
  木梨道:“你究竟何人,敢害我师弟!”
  花香香丝毫不惧,淡淡道:“我的酒并不是给他喝的。”
  木梨冷冷道:“快将解药拿出来,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
  花香香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我没有解药,怎么拿?”
  “你下的毒,怎么会没有解药?”木梨有些震怒。
  没想到花香香却笑了起来:“可惜我天生只知道下毒,而从来不知道解毒的!”
  “解药究竟在哪里!”
  “解药当然有。”花香香望着木梨,冷声道:“我怕你们就算知道解药在哪里,也拿不来……”
  “快说在哪里!”木梨不想多说一个字。
  那边,成康面色铁青。
  花香香偏偏不干脆,说道:“我说了之后,你们不要再围住我,和尚我最头疼有人这样围着了。”
  “好。”木梨点头。
  花香香这才说道:“江南药王圣手李那儿有解药。”接着又说:“圣手李现在一定在蝙蝠客栈,你们快点去,不然他死了,你师弟就没得救了。”
  木梨显然相信了花香香的话,让三位师弟退回成康身边。
  成康吃力地问道:“大师兄,他怎么说?”
  木梨道:“师弟暂时忍一忍,咱们马上到蝙蝠客栈,江南药王一定可以救你的。”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扶住成康,师兄弟六人,离店而去。离去时,人人都瞪了花香香一眼。
  眼看着他们离去,花香香满意地笑了。自言自语道:“他们可真是听话之人……”
  或许是不愿意跟这样的和尚一起吃饭,木梨他们走后不久,尼姑也站起来走了。
  她走的时候,那一盘青菜和一碗饭还没上来。
  尼姑一走,整个酒店就只剩下花香香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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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9: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连环圈套
  尼姑出了酒店。
  她实在不想跟那个和尚在同一家酒店同一个客堂吃饭。
  不知怎么,她对这个和尚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不仅仅是因为他刚才与人合谋搞了个阴谋诡计,她不想管别人的事。
  可她不想再看到这个和尚得意的神色。
  于是,她出了酒店。
  四望,木梨他们早没了踪影,显是往蝙蝠客栈去了。
  前面,高山挡住了视线。
  夜色从高山背后开始漫过来。
  尼姑还在想,刚才,和尚的酒里并没有毒,年轻人为什么要装出中毒的样子呢?
  他的样子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假装出来的,他的师兄们怎么还是信了呢?
  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是否要背叛师门呢?
  尼姑嘴角冷笑,她最痛恨的是背叛师门的人,她真想杀了那个年轻人。
  可是,她还有些忌惮那个和尚……她清楚,如果她动手,和尚一定会阻拦她的,因为,她断定年轻人害怕酒里有毒而不敢喝下面前的那杯酒时,和尚嘴巴动了动,她顿时清楚,这是和尚用传音入密这极上乘的内功跟他说话,而后,他马上又抢过酒杯一饮而尽。
  这分明是一个圈套,一个阴谋。
  可她不想揭穿。
  别人的事,她懒得管。
  因为她连自己的事也没有做好,她的心中还有悲伤。
  尼姑一边想一边走,忽然,她发觉有人跟着她,她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
  暮色中,她的笑没一人发现,可是跟踪她的人一定有预感,她准备杀人……
  于是,尼姑往高山走去。
  她本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女,不知怎么,今天她想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杀了跟踪她的人。
  她的这个异样举动,令后面的人略一迟疑,可还是跟上了她……
  已经走进了树林,她忽然站住,冷冷说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我有话要对你说。”身后的人答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尼姑,不过,你是域外魔尼司马燕翎。”
  尼姑呆了呆。原来她正是域外魔尼司马燕翎。
  司马燕翎冷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掉?”
  身后的人也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你要杀我,可我还不想死。”说着,又大笑起来。
  这笑,令魔尼怔住。
  她已经听出来,跟踪她的人就是酒店里令人讨厌的和尚。
  她转身,果然看到了那张厌恶的脸。现在,这张脸除了令人厌恶,还使人颤栗。
  一股冷气从她的脊背直透前胸……一刹那,她想起二十二年前,有人也是用这种手法从身后点中了她的穴道的。
  不同的是,二十二年前,她没有看清暗算她的人,而今天却看清了……
  悲哀。愤怒。
  他想杀了她。
  然而,她的穴道被封,她已经动也动不了……一个麻袋,从头顶罩下来,她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司马燕翎感觉被人扛在肩上,飞奔。
  不久,又听到了撞破屋门的声音。
  司马燕翎心想:
  定是到了一所房子里。
  正想着,重重地被摔在地上。
  接着,她从麻袋里被人拎了出来。
  可怜一代魔女,如今竟变成了一只无能为力的小鸡。
  司马燕翎看见了一盏灯。灯光照在一张脸上。
  这是一张邪恶的脸,眼里射着淫光。
  他的光头阴森恐怖……司马燕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现在,当她与他的淫邪的目光相触时,不仅心惊肉跳,惊恐不已……
  这和尚当然就是花香香。
  花香香笑着,他什么也不说,伸手就要解司马燕翎的衣服。
  司马燕翎怒道:“不!”
  花香香果然住了手,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吗?”然后又喃喃道:“江湖上有人送我一个辣手摧花的绰号……”
  司马燕翎惊道:“你就是摧花点穴手花香香?”接着马上道:“你不是二十年前被九剑打落悬崖死了吗?”
  花香香桀桀怪笑,忽地抽出逐魂剑,笑道:“你认得这柄剑吗,它就是一百年前西风夫人逐鹿江湖的逐魂剑,若不是九剑将我逼入绝谷,我哪里能得到如此宝剑,哈哈哈!”
  司马燕翎盯着花香香,忽然道:“你不是花香香。”
  花香香怔了怔,道:“目前为止,江湖上还没有人敢冒充我花香香,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如何辣手摧花的。”
  顿了顿,又淫淫一笑,接道:“司马燕翎,你应该不会忘记,二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是如何让你铭心刻骨的……”
  提到二十二年前的事,司马燕翎又恨又怒,气得浑身发抖。
  花香香见司马燕翎这种表情,似乎极开心,伸手,摸她的脸颊,嘴里说道:“二十二年过去了,你的模样还是这般可爱……我真想……”
  一边说,手往下移,从她的耳根一直到她的脖子。
  司马燕翎绝望道:“放手,不然我咬舌自尽!”
  花香香闻言,非但不住手,反而将手伸进她的衣服,在她的胸脯上乱捏乱摸。
  司马燕翎虽然已是五十多岁,但她的乳房还是那么丰满。
  花香香一边揉捏一边说道:“我的宝贝,你知道我多想你吗?”
  司马燕翎又羞又急,双目一闭,便要自断筋脉。
  然而,她竟然半分真力也提不起来。
  花香香揉捏了一阵,并没做出更下流的动作,而是抽出手,笑道:“司马燕翎,我说过没有人能模仿我辣手摧花,因为我的点穴法天下独有,没有我亲自解,你就是想咬舌自尽也做不到的……”
  司马燕翎长长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不让我死?”
  花香香这时给司马燕翎搬了张椅子,让她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她的对面,说道:
  “因为我有事求你。”
  “求我?”
  司马燕翎摇头:“你以为我会帮你……”
  “会的。”花香香眼中又露出淫光:
  “看着你我昔日的情分上,我想你一定会帮我的。”
  “做梦!”
  司马燕翎拒绝。
  花香香注视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肯帮我,肯定是觉得我们的恩爱还不够深,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一夜不够,我还会给你第二夜,第三夜的……”
  花香香说着,起身,将司马燕翎抱在怀里,笑道:“宝贝,你喜欢怎样?怎样做你才会帮我,快说,我可以全部满足你的……”
  司马燕翎想挣扎,可无济于事。
  花香香的手沿着她的大腿就要进入裤裆……
  司马燕翎终于说:“先放开我!”
  花香香立刻停手,将她放回椅子上,自己也坐下,笑道:
  “这样就好,我最喜欢听话的女人。”
  司马燕翎果然猜得没错,花香香果然与成康在搞阴谋。
  成康并没有中毒,花香香的目的是要无极门的弟子马上前往蝙蝠客栈。
  “为什么要这样做?”司马燕翎问。
  “因为他们要是明天才去,说不定他们要找的人已经离开了蝙蝠客栈。”花香香答道。
  “他们要找谁?”
  “小青。”
  “找小青干什么?”
  “他们要从小青身上取回半部剑谱。”
  “这么说,你是在帮他们?”
  花香香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清楚,他们是不是小青的对手。”
  “如果不是,你岂不是害了他们?而且,连成康也会死掉。”司马燕翎惊道。
  花香香又摇了摇头:“我只是听老爷的吩咐而已。”
  司马燕翎终于笑了。
  这是她在花香香面前第一次露出笑。
  她的笑很明显:
  原来花香香你也是受制于人……花香香却被司马燕翎的笑迷住了。
  花香香怔怔道:“你很聪明,我跟成康的把戏,一定瞒不住你的……”
  司马燕翎冷冷道:“我见你的嘴巴在动,就知道其中有鬼了。”
  接着又道:“你对成康说了什么,令他那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对他说,扇公子叫你喝了这杯酒。”
  花香香笑道:“其实,成康并不需要明白更多,他只有听扇公子的话,就算酒里真的有毒,他也得喝。”
  “怎么是扇公子?”
  司马燕翎以为挟制成康的也是老爷。
  “他是扇公子手中的一颗子,也是无极老人身边的一把刀。”
  花香香道:“扇公子的这一招又妙又狠,可惜他自己却一点也不妙……”
  “怎么?”
  “因为他最喜欢的四个姑娘都死了。”花香香叹道:“没有女人,他的日子就不知怎么过了。”
  “谁杀了他的姑娘?”
  “当然是老爷的人。”
  “老爷究竟是谁?”
  “我也不知道。”
  “你这么听话,难道老爷真的很厉害?”
  “他随时都能除掉我,我不知道他的手下有多少高手,也许,江湖上的高手都在为他做事。”花香香说话时显得很后怕的样子。
  “这么说,老爷可以称霸武林了?”
  “没错,九月初九便是他君临武林的日子。”
  花香香道:“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泄漏出去,破坏了他的计划?”
  “不怕,如果你想泄漏,他一定会杀了你,而且,在你死之前,一个字也说不出。”
  司马燕翎摇头道:“你不要吓唬我,我可以随便告诉一个人的。”
  “你还不相信?”花香香神情紧张道:“也许你随便告诉的那个人就是老爷的手下,老爷的力量无处不在……”
  司马燕翎也信了。
  沉默了一会,叹道:“这么说,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是的,要么听老爷的话,要么死。”花香香的声音很轻,但很恐怖。
  屋外,夜色已经笼罩整座山林。
  屋里,灯火如豆,映着花香香和司马燕翎的脸。
  花香香注视着司马燕翎,忽然道:“翎儿,你以为我想你死吗?”
  司马燕翎闻言,怔怔道:“谁是翎儿?”
  “你就是我的翎儿。”
  花香香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司马燕翎跟前。
  司马燕翎有些惊恐,但她只有无奈地望着他。
  只听花香香说道:“翎儿,你知道我二十年前坠入绝谷,幸好老天保佑我没死,而且还因祸得福,你知道吗?
  “二十年来,我除了照石碑上的记载练习逐魂剑法之处,每天夜里想你想了多少回?”
  “你……”
  司马燕翎鄙夷道:“像你这样又阴毒又残忍的人,也会想我?”
  花香香阴沉着脸,接道:“是的,我是一个又阴毒又残忍的人,我曾经令许多姑娘失去了清白,她们的痛哭令我兴奋……可是。
  “当我二十二年前遇到你之后,我没有再害过一个女人……在我身陷绝谷的二十年,我一直梦见你,我在梦里都叫着翎儿……”
  提到二十二年前的事,司马燕翎痛恨不已,她嘶声道:“你这个采花盗,你知道你的罪孽有多深吗?”想到儿子的惨死,她更是悲从中来。
  “我知道。”花香香低声道:“那一夜,你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痛哭。我明白,你没哭并不是不痛苦,也不是不恨我,可是,你却是唯一令我觉得愧疚的女人……”
  司马燕翎无语,她在听。
  “正是因为你没有挣扎没有痛哭,才让我觉得自己该遭天打雷劈……在我解开你的穴道时,你已经昏迷了。我没有在你身上留下任何印记就走了……”
  “什么印记?”
  司马燕翎茫然道。
  “以往,在我离开女人之前,我总是在她们的肚子、乳房和脸上留下三道刀痕。”
  花香香直视着司马燕翎:“因为,我曾发誓,我绝不在同一个女人身上第二次做那种事,无论她多么漂亮,多么美丽,这三道刀痕就是留下来让我辨识的印记。”
  这真是禽兽的行径,他不仅要伤女人的心,还要伤女人的身。
  司马燕翎呆呆地,眼前幻出无数因受辱而痛苦不堪的女人裸躺在床上,她们雪白的肌肤上刀尖划过,鲜红直淌……
  花香香还在往下说:“我没有留下印记就匆匆离开了你,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记住了你。
  “我自己也很奇怪,我一直以为,任何女人都不会在我心里留下痕迹的。
  “于是,我开始远离女人,我不再做伤害女人的事。
  “尽管江湖中人还称我为辣手摧花,直到一年以后,我实在无法抗拒想见你的欲望,便又四处找你……
  失去贞节又失去儿子,这样的痛苦司马燕翎怎能忘记,所以当她听到这里,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为什么还来找我!”
  花香香这时不敢跟司马燕翎对视,他低头道:“我找了很久,才知道你又去找过白鹰教主,而且,白鹰根本不念旧情,不肯拿出雪莲救我们的孩子……”
  “谁是你的孩子!”司马燕翎叫道。
  “翎儿,我错了。可是,在之后一年的时间里,你躲到哪里去了。”花香香道:“在九剑将逼我下山崖的一刹那,我还心里想,翎儿,你究竟在哪里?”
  见花香香说得真切,司马燕翎的怒气似乎消了许多。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在这二十二年中,司马燕翎的心情也是极其复杂的。
  开始,就在自己莫名其妙被人奸污后,她由于一直喜欢白鹰,她对奸污者的恨分外强烈。
  随着她的肚子里的胎儿不断长大,她不断地去找白鹰,而离开白鹰半年多后,彻底明白白鹰不会喜欢她,于是,她发誓不再见白鹰,并想生下孩子,让孩子学好武功杀了白鹰。
  料不到儿子出生三十天就被毒蛇咬去,不得已,她又去找白鹰,白鹰见死不救使自己多年来对他的爱变成了恨,她决意自己一定要杀了白鹰替儿子报仇。
  当她遁入沙漠多年,潜心练剑,以为可以杀得了白鹰时,白鹰早已死在九剑之下。
  爱,无所依。
  恨,无所倚。
  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于是她变得喜怒无常,她随便杀人。
  只要她知道哪个女人被男人深爱,她就要去杀了那个女人。
  当她去杀小珠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不能放过白鹰的女儿瑾小雾。
  可是,面对纯洁而善良的瑾小雾,面对自己曾经喜欢了几十年的男人的女儿,她却心软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最可怜的人,没想到有人几十年来也一直牵挂她,梦见她……对女人来说,被人牵挂是幸福的。何况,牵挂她的人就是令自己失去贞操又做了三十天母亲的男人……
  而且,他是她一生中唯一的男人。
  面对花香香,司马燕翎竟有些激动了。
  现在,花香香再用手抚摸司马燕翎的脸,她也不再怒目而视了。
  她望着他,嘴里说道:“花香香,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
  “翎儿,白鹰是我们的仇人,可是九剑却杀了他,令我们无法替儿子报仇,这笔账,一定要算在九剑的头上。”
  花香香在司马燕翎的耳边说道。
  司马燕翎这时变得很柔顺,应道:“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花香香抱住司马燕翎,将灯吹灭,黑暗中,很快传来两个人的呢喃……不一会,司马燕翎问道:“老爷叫我们做什么?”
  “啊呀!”
  花香香“啪”的一声打在自己的光头上,紧张道:
  “老爷叫我们赶在无极老人的弟子前面,快走!”
  话落,两条人影,极快地掠上树尖,踏风而去。
  现在,他们正走在上山的台阶上。
  一个接一个。
  第一个是道修,道修后面是成风,第三个是成云,成福在成云的身后,而木梨断后,他前面是成康。
  尽管成康在路上时就说中毒时的症状已完全消失,并说酒里的毒也许微不足道,作为大师兄,木梨还是在后面照顾他。
  这时,上面传来一声呼喝:“快让开,快!”
  一道人影,从山上飘下来。
  来势之疾,分外惊人。
  可是,石道生就这么窄,还能叫人让到哪里去?“
  走在最前面的道修,眼看黑影将至,双掌平推,也喝了一声:“滚下去吧!”
  没想到来人竟在他双掌的力道中间一滑,身子一跃,借力跃过他的头顶。
  道修吃了一惊。
  他知道自己的双掌之力虽不能说天下无敌,但在江湖中也算一流,岂料此人如此轻易便过了他这一关。
  走在第二个的是成风。
  眼看来人在道修的一击之下,身子凌空,再无力可借。
  不知来者何人。
  只知若自己一闪失,便有性命之忧。
  左手护住胸前,右手五指曲张,作势准备迎接空中的黑影。
  未料到黑影身子并不下坠,反而陡地又拔高数尺,一股劲风,自上而下,生生压将过来。
  成风正自凝神,被巨大的罡风一冲,身子摇了摇。
  终于站定,未从石阶上掉下去。
  空中的黑影,原来并无处借力,只是靠着成风的反弹之力,身子轻飘飘从他头顶飞过。
  过人的身法,与前次一模一样。
  成云、成福见道修、成风俱无法拦住黑影,好胜之心一时性起。
  要知道,他们个个都身怀武功,平日罕逢对手,见来人如此张狂,哪有不性起之理?
  成云转身,面对成福。
  双手抓紧成福的身子,往空中一送。
  一阵铁器交割之声:
  空中,成福与黑影交手,他一连攻击出七七四十九招,对方比他便快,不仅化解了他的攻势,而且转守为攻,向他左臂生生刺出一剑。
  成福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和成云两个人的功力竟还输了来人一招。
  他看不清来人是如何在挡了他的第四十九招之后发动这一攻势的。
  他只觉得他的剑像一道寒光。
  像冰。
  融化了他无数的激情。
  他的意志和自信。
  他的身子还未落地,他的心已坠碎。
  他输了。
  突然地,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孩,没有了斗志。
  寒冰在他臂上一点,他的刀,再也握不住……
  走在最后的是木梨。
  木梨的前面,是成康。
  经过刚才的交手,来人似乎也知道碰上了对手,在空中喊道:“朋友,请住手!”
  可是下坠之躯却冲向成康。
  成康此时身子虚弱,万难抵挡这强劲的一击。
  只听木梨也喊道:“来人休得无理!”
  右手一挥,五道星光,分向来人袭去。
  木梨身为八大弟子之首,功力自是非凡,况且此番为解师弟之围,故出手已用上了八成功力。
  短而凌厉的啸声,像是要将岩石也割断。
  黑影的话说了一半,听到木梨的暗器声,便不作声了。
  从暗器的破空声中,他已听出此人功力之强,与自己相差无几。
  而他,经过三番搏击,力气耗去不少,此刻若真正交手,胜负实在难料。
  就在一呆之际,只觉暗器已封了他的所有进路与退路。
  身子凌空,哪由得他多想。
  一咬牙,手中寒冰挥出。
  整个身躯像一团白练。
  叮!叮!叮!叮!叮!
  五支暗器被他打落!
  全力一搏,终于又让他过了最后这一关。
  就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一道疾风,无声无息地击在他的后颈上。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身子改变了方向,朝崖下飘去……
  谁也没有注意,这无声无息的一击,竟来自虚弱的成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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