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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狂云

[入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龙刺之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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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7: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她们在哪里呀?”外面立时一阵拔刀掣剑声。
  慧心笑道:“大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这寺里来的最多的就是求子的,这求子的哪个不是一男一女一对夫妻来的呀,那可多了去了。”
  先前那女人喘口气道:“慧心师傅,你说话别只说半截好不好?吓死人不偿命怎地?”
  慧心冷笑道:“你们怕还来查什么?我每日里吃的是青菜豆腐,又不是上顿下顿的熊心豹胆,我就不怕,敢容留杀人恶魔在寺院里。”
  最先那个冷冰冰的女人道:“你这师傅,有便说有,没有便没有,唠叨什么?夫人有令,让我们姐妹四处查看一番,这可使得。”
  慧心叹道:“我说使不得有用吗?你们查吧。
  “最好翻箱倒柜地查,可查仔细了,别让我最后还落下什么嫌疑。”
  院里燃起了十盏灯笼,那冷冰冰的声音道:“姐妹们,来四个人守住这院子四角,其他人随我挨屋查看,慧心师傅已经答应了,允许我们翻箱倒柜地查。
  “大家看仔细了,床上床下,箱笼柜厨全查一遍,若查的马虎,过后出了问题,夫人非得剥了我们的皮不可。”
  唐九听后,心里绝望了,若是这般查法,神案下的箱子绝无漏过之理,他悔不该一时着急,留在里面了,现今想下去挖土取出来,根本来不及了。
  玉奴在他耳边道:“要不我冲出去,把他们引开。”
  唐九摇摇头,他并不畏惧这些下人,他怕的是被她们发现,会毁了整个计划。
  四盏灯笼进了正殿,四处照看着,唐九和玉奴的心却悬到嗓眼儿了,四名健妇把神殿前后,四个屋角都查了个遍,一人注意到了神案,咦道:
  “谁把神案挪到这儿来了?快挪回去。”
  四个人放下灯笼,要把神案挪回原处,唐九的魂儿直从顶门冒出去,心跳也停止了,眼睛一闭,叹道:
  “完了,一切都完了。”
  慧心风风火火跑进来,摆手道:“几位大姐,可抬不得,这神案重的能累死人,我们累死累活地才抬过来,是为了明天摆放那七位师姐灵位的。”
  先前那人笑着松开手,道:“原来是你们抬的。”
  慧心一拍手道:“这话说的,寺里只有我们,不是我们抬的还是鬼抬的。”
  一股夜风吹进来,吹得菩萨座前长明灯忽明忽暗,几个女人均觉阴风砭骨,一股寒意直透足底,一个女人埋怨道:“你这师傅,庙里供着许多神道,还神呀鬼的乱说。”几人也无心检查,提起灯笼出去了。
  唐九一颗心又恢复跳动,跳的跟奔马一样,身上却一丝力气也没了。
  玉奴也是芳魂惊悸,两只大大的眼睛满是惊恐,如同撞鬼。
  王府的人见寺中并无住宿香客,检查的心也便松懈下来,只各处用灯笼照了照,走过场似地结束了,慧心念了几声佛,把这十位女人安排到两个精舍休息,自己回房睡觉去了。
  唐九直待外面灯光全熄,又陷入一片沉寂,才从承尘上下来,这次他不敢再慢条斯理地施展他的大智慧了,钻进神案里,匆匆扒开土,把箱盖打开,在沙漏里灌上专用的细砂,按刻度定好时间,然后把沙漏与那架装置连上,移开堵住沙漏的木塞,这架装置便正式开始运作了,唐九把箱盖合上,土也重新掩好,玉石板倾斜着覆盖上面。
  他撩开黄幔钻出去,又细心地把四面垂地的黄幔展平,然后到殿门处与玉奴会合,两人在殿门处伏身等了半晌,确认院内无人走动,才一跃而起,电光石火间已冲过庭院,回到了自己住的房间,玉奴在里面插好门闩,靠在门板上娇喘吁吁,唐九则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床上。
  大清早,慧心便来敲他们的门,进来小声道:
  “公子,少奶奶,今天王府的人要来做法事,两位就在屋里歇着,千万别露面,吃的喝的我叫人送进来。”
  唐九怫然不悦道:“大师,他们做他们的法事,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碍着他们什么了?”
  慧心急道:“不是这样说,昨晚他们进来,非要查住在这里的客人,我哪能让他们做这种冒犯客人的事儿,就推说没有。
  你们二位若是一露面,就又是事儿了,他们财大气粗,我也惹不起,两位小祖宗、小祖奶奶就作成我则个。”
  唐九见火候到了,便笑道:
  “大师既这样说,小可也不能给您惹麻烦,这样吧,整天闷在屋里太气闷了,况且白天人多眼杂的,也难保不被他们看见。
  “不如还用昨天那辆香烛车把我们送出寺去,我们在城中玩儿上一天,晚上再回来,岂不两便。”
  慧心拍手道:“着啊,还是公子读书人想的周到,我是被他们闹得昏了头了。”
  她急忙出去,只说要为法事采买香烛灯油,命人套好车,停在唐九房前,唐九二人便从房门直接钻入车里。
  车子到了寺院大门,金府把守的人只问了一声,便放行了。
  也没上前查看,他们接到的命令只是不许人进,没包括不许人出,查看更不是他们的事。
  驶过一条街后,唐九、玉奴回头望着清凉寺,都有生出龙潭,活出虎穴之感。
  派去清凉寺的人很快传回报告:
  清凉寺没有住宿的香客,检查后毫无异常,谢玉娇和金五伦都放心地睡去了,马如龙的心里却依然安定不下来。
  他又把唐八和唐十三的遗物检查了几遍,还是得不到丝毫启发。
  他对那些带回来的沙漏也研究了半天,得出的法论和雷霆一样:
  这东西除计时外,没有其他用处。
  他盘膝坐在床上,反复思忖如果凶手要再次暗算,会采用什么方式,想了一个时辰也没想出来,自己也觉得可能性不大。
  毕竟那架装置庞然大物,要安放在众人聚集的场所而又不引人注目几乎是不可能的,大家吃一堑长一智,没人再会莽撞到随便打开一口箱子或类似的东西,清凉寺已经封闭,凶手混进去的可能性也没有,所以凶手几乎是无计可施。
  尽管排除了各种遭到暗算的可能性,他心底深处却依然有一点不安在蠢蠢跳动,他知道那就是警兆,是在大山里师傅为他设置的各种险境里磨炼出来的对危险的直觉,而这种直觉一次也没骗过他。
  辰时初刻,他带着隐隐不安的心情随峨嵋和三府到了清凉寺,他问明作法事的地点是正殿,便先进去查看一遍,菩萨像前后,墙边屋角,甚至承尘上也每根梁上都查到。
  那面可安放东西的巨鼓也被他拿起来,掂掂分量,又敲了两下,确定鼓中空无一物才肯作罢,但他却没去查神案下面,过后他也曾为此自责,自己怎会漏过如此明显的目标?
  最后也只能解释为是自小被师傅灌输的对神佛的敬畏,恰如他绝不可能去把菩萨塑像开膛破肚,查看里面是否藏有爆炸装置一样,神须敬畏,佛也一样,尽管他既不信神也不信佛。
  雷霆也紧随他身后复查一遍,他也没去检查神案下面,他倒不是敬神信佛,只是太相信马如龙了,认为马如龙觉得没问题的地方就绝不会出问题。
  两人最后还在每块玉石板上敲击听声,以防被人挖空,在里面埋下装置,然后作个踩踏触发机关。
  检查完毕,马如龙走出殿门,对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的谢玉娇点点头,意示:
  这里是安全的。谢玉娇放下心,这才命人准备法事。
  须臾,少林方丈法聪和苦雨、苦觉两位高僧来到,他们三位是今天法事的主角,他们刚进院子,丐帮帮主花子明和分舵主张乾也到了,后面还跟着八个人,丐帮八大长老。
  苦雨一见花子明,怒气陡生,便欲过去和他理论,却被苦觉死死拉住,花子明对他的怒目而视佯作不见,与众人施礼寒暄后,对金五伦道:
  “金五爷,今日是为峨嵋七位师太做头七法事,你怎么借此机会摆上鸿门宴了?”
  金五伦诧异道:“花帮主此言何意?”
  花子明用手一指外面,怒道:“你的人把外面都层层包围起来,一个个剑拔弩张的,不是冲着我们,又是冲着谁来的?
  “本座听说金五爷想把我丐帮从金陵城扫地出境,是不是要借今天的机会下手呼?”
  金五伦笑道:“看来花帮主今天不是来参加法事的,而是要和我争地盘呀,难怪八大长老齐至。阵容强大啊。”
  他心里戒意陡生,他研究过花子明的做事手法,举凡八大长老齐聚一处就是花子明要对某帮某派下手的前兆。
  但以往八大长老都是隐身暗处,这次缘何摆到台面上来了?难道是想给自己来个下马威,以报自己挖出他奸细之辱?
  许靖雯见两人针尖对上了麦芒,忙笑着解围道:
  “花帮主,金五爷此举也是为了我等安全,害死我师傅师叔们的凶手还藏匿城中,他们手中还有凶器,不得不防啊。”
  花子明用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道:
  “许姑娘,你还太年轻,涉世太浅,全不知人心机械之深,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七位师太武功盖世,因何遭人暗算?只因家贼难防啊?”
  谢玉娇笑道:“哎哟,花大帮主,这话可得说清楚了,家贼是谁呀?
  “难道是峨嵋派也被人派进了卧底,与凶手里应外合害死了七位师太?”
  花子明昂然道:“当然不是,峨嵋派都是七位师太一手调教出的好弟子,焉能有奸细。”
  谢玉娇道:“那就明白了,七位师太是我、雷堂主和金五爷共同约来的,家贼一定是我们了。”
  雷霆也笑道:“五哥那里挖出个卧底,我那里也刚挖出个奸细,我们倒成了家贼了,敢问是哪家的贼呀?”
  花子明连连摆手道:“不,不,不。雷堂主误会,我也不过这么一说,并非实有所指。”
  他原想把矛头对准金五伦,最好能激他出手,自己就有对金陵王下手的理由了。
  没想到牵涉到王府和霹雳堂,他可不想树敌太多,他听雷霆也挖出一名奸细,更是心慌,他向张乾看一眼,张乾微微摇头,他自己没往霹雳堂安插卧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所以怕是张乾自作主张,捣的小动作。
  少林方丈法聪淡淡道:“花兄,今天是为七位师太的法事,题外的话就不要讲了。”
  花子明见他法了话,才不再言语了。
  净凡看着金五伦偕八大长老同来,心中窃喜不已,只有她明白八大长老齐至的原由,就是借此机会由花子明主持一个三派联合会议,提议由她出任掌门,接掌峨嵋门户,并举行一个简单的就职典礼。
  她相信由花子明倡议,少林也不好出面反驳,这些天她暗中串联,已有一少半明确表明拥戴她作掌门,约有一半是中间派,只要花子明出头倡议,这一半也不难转向她,那小丫头孤掌难鸣,也只有随顺的份儿。
  八大长老正是为给她壮声威而来,这是她几天前和花子明商订的计划,当然,她并不知道花子明调八大长老到金陵的真正用意。
  而在花子明心里,一直认为是马如龙要指挥金府、王府和霹雳堂吃掉自己,所以他在寺外一见严兵把守的阵势,还真惊出一身冷汗,以为是一出鸿门宴。
  许靖雯、净凡还有五人捧着七位师太的灵牌和灵骨供奉到了神案上,峨嵋派人又在神案前痛哭一场。
  其他人也依次到神案前对七位师太的灵位行礼,纷纷洒泪不已,又都献祭了鲜花果品,堆成了几座小山。
  庭院中一只大青铜鼎中烧化着纸钱,清凉寺的几个尼姑专司此职,把一捆捆的纸钱小心折好,放入火中烧化,滚滚浓烟中飘着片片细碎的烧焦的纸钱,远远望去,如失火一般。
  正殿中点起一圈儿臂粗的香烛,菩萨座前和七位师太灵位前点着通亮的油灯,原本有些阴暗的殿里香烟缭绕,忽明忽暗,几欲使人误觉有无数神鬼在其中歆享人间祭品。
  神案下,低微至极的滴沙声一直不停,只是没人能听到。
  哭拜献祭过后,便是正式的佛家法事了,净凡知道法事要持续很长时间,法事过后万一少林匆匆而去,倒不好拦阻,她抬头向花子明示意:是时候了。
  花子明清清嗓子,刚要开口,许靖雯却站起道:“请大家稍等。”她转身出殿而去,花子明和净凡面面相觑,均不明所以,他又向法聪望去,法聪也是一脸的茫然。
  须臾,许靖雯转回,右手提着一只沉重的鹿皮囊,左手拿着一块长条毯,到了神案前,她跪拜了三拜,泣道:
  “蒙师傅、六位师叔在天英灵庇护,弟子已把三颗凶手的头颅带来,祭奠您的英灵。”
  她把长条毯展放在地上,又把皮囊带子解开,右手一提,从里面骨碌出三颗血肉模糊,面具狰狞的人头。
  这正是马如龙、谢玉娇专为她设计的压轴好戏“人头祭”。
  峨嵋派年小的弟子都吓得尖叫出声,掩面不敢去看,几个清凉寺的女尼则吓得“妈呀”一声,跑出殿外。其他人也无不吓了一跳。
  法聪悚然动容,过来询问事由,许靖雯便把近日查案、追凶、击毙唐八唐十三的事儿说了一遍,她并未假说一切过程以她为主,但在外人听来,几与她孤身查案追凶无异,况且唐八唐十三又是她亲手刺杀,都听得惊心动魄,击掌喝彩,心里叹服不已。
  法聪垂泪道:“好孩子,不愧是你师傅最疼爱的弟子。
  “你为峨嵋雪了耻,为她老人家增了光,她选你作关门弟子,一点没看错。”
  花子明心里一急,法聪再说下去就等于明言由许靖雯传继衣钵了。
  高声道:“方丈,我有话要说。”
  法聪一怔,点头道:“花兄请讲。”
  花子明看看那三颗人头,心里叹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手玩得太漂亮了,他沉吟须臾,硬着头皮道:
  “国不可一日无主。我们这江湖门派也是不可一日无主,所以我想……”
  法聪心情激荡之下,也忘了礼数,插话道:
  “花兄之意我已明白,且等贫僧讲完,花兄再作补充。”
  花子明倒愣住了,暗下思忖:
  我还没说出来呢,你明白个什么?却只能大张着口听法聪说了。
  法聪道:“峨嵋衣钵传继之事,贫僧存在心里很久了,只因七位师太刚刚离去,不忍说出,怕在峨嵋众师姐妹的哀痛上加痛。
  “花帮主既说出了,贫僧也就道明吧,此事乃峨嵋门户内事,本不容外人置喙,不过玉海师太生前已有成意,临来金陵之前写信告知贫僧,所以贫僧所说乃师太生前意旨。”
  花子明大惊失色道:“师太生前已有传袭衣钵的明文?”
  法聪正色道:“正是,其实她老人家多年来也不止一次对我等透露此意,只不过这次是写在纸面上而已。”
  花子明追问道:“师太真是把意旨写进信里,信在何处?”
  心里暗骂道:“口头说说与写在纸上有天差地别,你还只是而已,而已你个头。”心里已慌成一团。
  花子明的话中大有不信任之意,苦雨、苦觉都变了脸色。法聪却不以为忤,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展开念道:
  贫尼久欲将衣钵传于小徒靖雯,此意亦屡曾在各派首脑前言及,只因小徒未成年,难以遽行。
  贫尼念念于此,不嫌烦言者,只因贫尼数奇,法当遇横祸而死,生死之事固久已视如膜外,常恐一旦填沟壑,小徒劣弱,难以自立,尚赖各派师长扶持之,此番金陵之行,不详之感弥增,自料返转无望,故尔寄达此意于师兄左右,倘贫尼物化,烦请师兄在贫尼灵前开读此信,晓喻众人。
  即命小徒接掌门户,传我衣钵,一切烦请师兄主持,峨嵋兴衰,尚望师兄扶持之,振兴之!
  法聪读罢,又流出泪来,痛声道:“贫僧见师太此信太过不详,是以接信之下便昼夜赶来,不意还是迟了一步,痛哉!”
  许靖雯捧读师父手译,哭成了泪人儿,伏地不能起。峨嵋众弟子也是悲声大作,净凡更是哭得痛不欲生,几欲撞墙。
  谢玉娇和她手下的女人们劝慰了半晌,方收住哭声。
  随后大家又都传阅了玉海师太的信,峨嵋众弟子自然熟识先掌门的字迹,花子明与玉海师太也有过书信往来,看后只是叹了口气。
  法聪叹道:“许姑娘,你小小年纪便已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壮举,卓然自立于武林,我等自愧不如,足可告慰七位师太在天之灵了。”
  他说后,突然想了起来,又道:“花兄,你刚才不是有话要说吗?请继续补充。”
  花子明在心里早把他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还不解气,又咒他绝子绝孙,这后一条倒是无需他诅咒的事,强作欢颜道:
  “我要说的正和方丈说一样,师太此意生前即已确立,我等也都知道,自当奉遵无违。”
  法聪道:“花兄之言极是,师太嘱托贫僧主持许姑娘接掌门户的仪式,贫僧自不敢推辞。
  “不过,目前尚在丧中,还有凶手未曾抓获,不宜早行此吉礼,故尔贫僧之见,是待凶手全部落网后,以其人头献祭于七位师太灵前。
  “然后奉七位师太灵骨返转峨嵋,传知武林各派,在峨眉山观音寺正式举行此典。”
  众人听后,均表赞同。
  那不过是以后补行的礼仪,峨嵋门户之事就算正式确立下来,随后在法聪主持下,苦雨、苦觉、峨嵋派众弟子、还有清凉寺的女尼们纷纷取出法器经卷,开始为七位师太做水陆大道场。
  马如龙退了出来,在庭院中负手闲逛,查看寺中各处,他总是安心不下,觉得会出什么事。
  耳听得正殿中鼓乐与木鱼同响,清吟并梵呗同唱,法聪方丈字正音清的吟诵声清晰传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马如龙听后,站住了。
  这二十个字如同二十记晨钟暮鼓响彻在他耳畔,心底忽起巨大共鸣,莫说微渺己身,四周壮丽的庙宇,远方巍峨的雄山,六朝金粉荟萃的秦淮,都不过如空中的浮沤幻影,最后如露如电般消逝,所谓永远,却只不过是露珠,是电光一闪。
  “是马公子吧?”一声轻唤把他惊醒。马如龙定睛一看,却是花子明站在面前,“原来是花帮主,失礼。”他笑道。
  “不敢。”花子明也是负手而立,意态甚闲,“久仰马公子人中之龙。具天人之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马如龙淡淡笑道:“花帮主这是捧我还是损我?我虽无学问,却也知道这是赞颂天子神佛的话。”
  花子明注视他许久,虽为他仪表风度所折服,心中却敌意弥深,呵呵笑道:“马公子,你本就是天上人,何苦与我们这些凡尘俗物厮混一起?”
  马如龙皱眉道:“花帮主此意云何?恕在下不懂。”
  花子明走近一步,低声道:“阁下放着驸马爷不当,郡王爷不做,却隐身金陵,究属何意?”
  马如龙笑道:“这话越说越奇了,我又不是开国功臣世家子弟,哪有资格作驸马。
  “又没立下郭子仪、李光弼的奇功,怎会封郡王?
  “我从未见过皇上,皇上也未见过我,这泼天富贵从何而来?恐怕又是江湖传言之误吧。”
  花子明道:“江湖传言虽虚多实少,然空穴来凤,亦非无因,据说阁下扳倒了凌峰凌大侠,可有此事?”
  马如龙反问道:“这话你信吗?”
  花子明思忖再三,道:“不信。”
  马如龙笑道:“不信就是没有,花帮主果然聪明,还有人造谣,说我要一统武林,做武林帝王,这话你信吗?”
  “你……”花子明登时羞恼较迸,一张国字脸胀得发紫透亮,好像挨了一记重拳,他怨毒至深地瞪了马如龙有顷,悻悻走开了。
  马如龙看着他怨毒的眼神,知道这仇家是结上了,却毫无缘由,这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也是莫名其妙的居多,也只好随它去了。
  “马公子,他和你说些什么?”雷霆早在远处注视着,此时走过来问道,马如龙叹道:“莫名其妙的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提也罢。”
  雷霆低声道:“你可得防着他些,这人阴损得很,江湖中许多人都是莫名其妙着了他的毒手。
  “他常常自比汉高祖刘邦,心子黑脸皮厚倒不是吹的。”
  马如龙点点头,四下望望,却见丐帮几大长老正在庭院的西北角,一边看着他,一边窃窃私语,似乎是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研究他。
  见他望见,都转过身去,他一笑置之,并不介意,继续四下望望。
  雷霆也四下查看一周,既放下心,却又有些不解,问道:“马公子,凶手怎会放过这等绝好机会?难道是知难而退了?”
  马如龙心中一动,漫应道:“若是凶手已设下了圈套,而我们却丝毫不觉呢?”话刚说完,心中又警兆大作,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不可能吧?”雷霆谛视着他,不知他是说笑还是说真的。
  “我们检查得可够细的了,再说这里从昨晚就封闭了,到现在也没外人来过。”
  没有任何朕兆,也未经任何推理,只是一种直觉,马如龙蓦然间有种所站之地正从中裂开,自己失足向下陷落的不详之感,喃喃道:
  “不,凶手已经设好了圈套,我们已经又钻进了圈套,只是我们还未知觉,我们重新查一遍,从头开始,从外围查起,要快,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雷霆找来知客尼,又问她一遍这两天是否有一男一女两名香客来过,知客尼一口咬定没有,神态傲然,她相信一万两银子足以封住寺里所有人的嘴,也不怕会有人泄密。
  马如龙便命她领着,一间间房舍检查,知客尼嘴里嘟囔着:
  “那些大姐们晚上查了大半夜,你们还要查呀?
  却不敢违拗,在前领着,一间间打开给他们看,在马如龙二人检查时,自己倚在门框上,冷眼旁观,从鼻孔里发出冷笑。
  马如龙检查了五间,委实没有近期住过人的迹象,他心中的焦躁却更强了,将要查到唐九住的那间,知客尼却一摆手道:
  “这间是放杂物的,查下一间吧。”
  雷霆看了马如龙一眼,马如龙点了下头,雷霆喝道:“打开。”
  知客尼道:“这屋子都锁上了,我没钥匙,钥匙在住持那里,住持在做法事,你们等着吧。”
  马如龙冷笑一声,伸指捅破了窗纸,向里面看了一眼,面色大变,他伸手在头上一摸,抽出一根铜丝,在锁眼里轻轻一捅,粗笨的黄铜锁应声而开,知客尼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他是江湖大侠还是神偷。
  雷霆进屋一看,回身喝道:“这床上的被褥就是你们寺里的杂物吗?”
  床上精工织绣着龙凤的绸缎被褥绝不是出家人用的。
  知客尼支支吾吾道:“这是前些日子香客多,没地方住。
  “现腾出来给一对客人住的,客人早都走了。”
  雷霆蓦然间明白了,火气暴盛,也不管出家人还是在家人了,他一把揪住知客尼的脖领,一下子举起来,厉声喝道:
  “你给我听清楚了,那一男一女就是害死七位师太的元凶。
  “你若敢包庇凶手,被我们查出来,你们就是串通凶手同谋作案,这寺院要充公,你们都得入大狱问斩。”
  很少有人见过雷霆桃花般的脸暴怒起来时是什么样子,但凡见过的就会一辈子都忘不了,知客尼唬得三魂七魄亡失大半,一股液体从大腿直流向脚面,颤不成声道:
  “他们真的走了,大清早就走了。”
  法事还要持续两个时辰,地下沙漏里的细沙却无声无息地流淌到了底,只剩最后一个刻度:
  一刻钟。
  金五伦、谢玉娇、许靖雯和慧心都被请到这屋子里来,金五伦用平淡的口吻,一字一句道:
  “慧心师傅,你可以一个字都不讲,七位师太的事你也知道。
  “假如这里再发生这样一桩,只要炸不死我,我向菩萨发誓:我会剥下你整张皮做灯笼,把你一身肥肉炼成油点天灯。
  “哪怕我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会入油锅。”
  慧心登时瘫软在地,泣道:“五爷,我不是有意骗您老,那一对夫妻真的不是坏人。”
  谢玉娇愤然骂道:“老歪刺骨,快说,有一字不实,不用五哥动手,我亲手烹了你。”
  慧心便哆哆嗦嗦说了一遍,马如龙问道:
  “他们都做些什么?”
  慧心道:“他们没做什么,法事过后我亲手给他们送的种子丹,他们服后就在这儿行房了。”
  谢玉娇脸一红,轻啐一口,许靖雯不懂行房何意,想要开口问,待见谢玉娇脸色便猜到八九分,也啐了一口,谢玉娇问道:
  “他们真的哪里都没去?”
  慧心赌咒发誓道:
  “真的,菩萨在上听着,我绝不敢打诳语。”
  马如龙问道:“他们都带什么来了?”
  慧心道:“就是一万两银子,一床被褥,还有一箱香烛。”
  马如龙身上一激灵,问道:“那箱香烛呢?”
  慧心这才想起来,四下看了一遍,也纳闷道:“是啊,那箱香烛哪儿去了,他们昨晚临睡前我还看到的。”
  马如龙又问道:“香烛箱子有多大?”
  慧心道:“就是和我们寺里一样大的,院子里就有,一看就知道了。”
  马如龙和雷霆走到门外,果然看到院子里有几口空的香烛箱子,两人的脸色登时变得青白,虽在正午暖融融阳光照耀下,却如置身冰窖之中。
  “沙漏!那只沙漏!”马如龙危急关头,一下子顿悟了。
  “他们是用沙漏控制的,不用人触发一样可以爆炸。”他向后喊了一声:
  “所有人撤到寺外去,这里马上要爆炸!”
  他喊着,一个起落冲进了正殿,又大喊道:
  “停止,法事停止!所有人马上撤出,到寺外去,这里马上要爆炸!”
  殿里的人们都怔住了,不知他发了什么疯,马如龙又喊了一遍,还是没人动,马如龙也不管不顾地跑到神案前,掀起了黄幔,雷霆一把抓住他,喝道:
  “你快走,这里我来。”
  马如龙红了眼,喝道:
  “来不及了,要死一遭死吧!”
  他一头钻进去,搬开玉石板,两手扒土,很快就露出那口香烛箱子。
  “开不得,会炸的!”雷霆又惊恐地抓住他的手,马如龙一用力甩开他,两手向上一抬,箱子打开了,雷霆两眼一闭,坐等爆炸声响起,在神案下已无法向上跃起逃生了,即便有可能他也不会逃,他和马如龙心思相同,宁愿一死也绝不再忍受一次遭暗算的耻辱。
  马如龙向箱里看去,一具粗大的沙漏赫然入目,沙漏里却只有几粒细沙了,依然在流淌,他倏然出手,用掌心轻轻托住沙漏底部,他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触发装置,但他心里却告诉他:
  只能这样做。
  他等了一会儿,也是等待爆炸声随时响起,他已经想像得到自己的肉身被炸得尸骨无存,魂魄飞扬的情形,但没有声音,整个大殿里比坟墓里还要宁静,只有灯烛不时噼叭一声,所有人连心跳和呼吸都屏住了。
  马如龙的身子忽然瘫软下来,身体里的精力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他嘶哑的声音道:
  “沙子,雷霆,沙子,快。”
  雷霆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马上也明白了,他知道这种细沙是找不到的,急中生智,掏了一捧细土慢慢注入沙漏中,直待沙漏注满,马如龙连托住沙漏的力气也耗尽了,他左手一松,仰天躺在了地上,如同一具死尸。
  峨嵋派中人首先明白过来,年纪大的都掩面而泣,年纪小的却痛哭失声,还有几人一边哭着一边跳跃着,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是无可言喻的。
  法聪和苦雨、苦觉三人看着,连,脸上虽无表情,心里却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
  “马公子,你怎么了?”许靖雯、谢玉娇并没撤到寺外,而是冲进了正殿,许靖雯摇晃着马如龙大喊着,失声哭了起来。
  马如龙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苦笑道:
  “大家别见笑,我没被炸死,却差点儿被吓死,魂儿才从鬼门关回来。”
  法聪没说话,只是鼓起了掌,苦雨、苦觉也鼓起掌来,其他人也随后鼓起掌,没有人说话,也无人喝彩,只有持久而热烈的掌声,每个人的喉头都哽住了
  花子明没有鼓掌,悄然退了出去,几名正在了鼓掌的丐帮长老见状,也紧随其后。
  雷霆把那架装置的所有连接都切断后,还保持着它的原貌,他和马如龙把箱子抬出来,放在庭院里的一张条形桌案上。
  众人虽然知道这东已不会再爆炸了,大部分人还是不敢靠近,站在远处观望,谢玉娇、许靖雯和金五伦已见过雷霆的复制品,谛视之下果然相差不多。
  法聪、苦雨和苦觉饶有趣味地看着,却绝不敢伸手摸上一摸。
  雷霆又为他们讲述一下这装置运作的道理,最后叹道:
  “真是天才,老实说我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到能用沙漏控制引爆。”
  马如龙却把沙漏里的细土都倾到桌子上,然后细心挑捡,却只找出五粒细沙,许靖雯不解道:“马公子,你找它做什么?还有用吗?”
  马如龙如奉宝物般用左掌心托着五粒细沙,笑道:
  “没用,但我要终生珍藏它,这五粒沙子救了我的命。”
  他把沙子放到沙漏里,右掌心堵住沙漏。他右掌心向下移开,五粒细沙瞬间便流落掌心,这真是生死瞬间。
  许靖雯道:“马公子,这五粒沙子你能送给我吗?”
  马如龙怔道:“没要它何用?”
  许靖雯:“不是这五粒沙子救了你的命,而是你救了我们峨嵋派全体弟子的命。
  “我要把这五粒沙子嵌入峨嵋的掌门令符里,只要峨嵋派存在一天,峨嵋派弟子便会一代代传颂这个故事。”
  马如龙大笑道:“你若这样讲,我也不留它了。”
  说着手一扬,五粒沙子飞上天空,许靖雯两手箕张,跃起一抓,只抓到了三粒,后来峨嵋派历代剑符上便多了三粒嵌在水晶里的细沙。
  法聪道:“马公子,少林欠你一个人情。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找少林还这个人情。”
  马如龙淡然一笑道:“我们只是恰好坐在同一条船上,我只是要救自己的命而已,有何人情可讲,方丈言重了。”
  法事中散了,丐帮已不辞而别,少林也向众人道别,临别时法聪说道:
  “马公子、王夫人,追凶和照拂峨嵋派的事就有劳诸位了,贫僧以前纵有疑惑,而今亲历劫难,亲眼所见,断不容唐门跳梁妄作。
  “这便折返寺里,调集一百零八位罗汉僧,赶赴唐门,定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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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7: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唐九回到院子里,把门从里面闩上,然后回到屋子里,启开一瓶酒,咕咚咚喝了下去。
  玉奴只是静静看着他,静待他发作,消息她已经知道了。
  一瓶酒下去,唐九的眼睛立时血红,他静静地道:
  “八哥死了,十三弟死了,惠娘也死了,他们杀我们还可以,他们居然杀了十三弟!”
  他说到最后,咆哮着把酒瓶摔到墙上,精致的酒瓶成了碎片。
  玉奴心里道:“这怨得谁来?当初你们就不该把他扯进来,要杀人也就可能被人杀。”
  轻声劝道:“你哭吧,哭出来就会好一些,闷在心里会作病的。”
  唐九咬住牙,从牙缝里发出咝咝的声音道:
  “自从我十二岁娘亲死后,我就没再流过一滴眼泪,我也不会为十三弟哭,我要用仇人的尸骨为他筑一座最大的坟墓,咱们走。”
  “去哪里?回唐门?”玉奴诧异地问道,“不,回山里,把东西带进来。再炸他们一次。”
  玉奴叹道:“我们已经把他们炸醒了,他们以后会更警惕、更小心,很难下手了。
  “这一次已经做到神鬼难防了,却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唐九恨恨地道:“他们杀了十三弟,我也不想活了,下次弄个大点儿的箱子,把我也埋在里面。
  “即便他们发现了,我一样可以把他们炸得尸骨无存。”
  玉奴看着他,忽然心生怜悯,这是她的第二个男人。
  她对第一个男人并不爱,她只是年少无知被他强行霸占了,所以他死后,她没流一滴眼泪,反而有种解放了的轻松,唐九时她的第二个男人,她也不爱。
  甚至有些痛恨,不是因为唐九的随处风流,而是因为她知道他不过是在利用她,这比根本不爱她还要令她愤恨,然而共历过这段生死患难,她心里却也滋生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唐郎,我们去吧,不回山里,也不回唐门。
  “我们逃到天涯海角,隐姓埋名,我陪你过一生,好吗?”
  唐九大怒道:“你想让我做家门的叛徒吗?想让十三弟的鬼魂在地下骂我吗?”
  玉奴道:“到现在为止,我们做的事还没留下铁证可以归罪于唐门,你若再来一次。
  “成功了固然可喜可贺,搭上条命也值,可若再次失手,你被人当场抓获。”
  唐九插话道:“这绝无可能。”
  玉奴接着道:“就算你像你八哥、十三弟那样被人杀死,身旁又是那架要命的东西,你们先前计划的要嫁祸于人的罪名就得自己抗着。
  “你们唐门抗得住吗?你逃走后,唐门尽可把一切归罪于你,把你说成雷武那样的人,难道只许霹雳堂出奸细,不许唐门出不孝子弟吗?
  “你是要背负骂名,背负罪责,却是为你家门,这样唐门才能从即将临头的劫难中脱身出来。”
  唐九谛视她有顷,似乎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枕边人竟如此工于心计,他沉吟半晌,叹道:
  “你说的不无道理,假如走到彻底无望的那一步,这倒是脱身的好计谋。
  “可是我们手中还有东西,还有人手,还不到言败的时候,失手一次并不是彻底失败。”
  玉奴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心里却别有一番计较,她知道,她和唐九同舟共渡的缘分已经到头了。
  金五伦找来最好的画师,依照清凉寺女尼们的口述,不断修改,直弄了一个时辰才把那一男一女的画像画好。
  慧心道:“就是这样了,再没一点不像的地方。”
  众女尼用挑剔的目光看了半晌,也都找不出毛病,金五伦看后冷笑道:
  “这不是风流倜傥的唐九公子吗?我早怀疑是这个狗头,胡惠娘就是他的老相好。”
  谢玉娇、雷霆和许靖雯也都认识唐九,看后都愤恨不已,那个女人却无人认得。
  马如龙定睛看着那女人的画像,心中忽然一动,画师画的很传神,女人的秀眸中带有几丝哀怨和忧郁,脸上则有几分惊恐的表情。
  他又想起那两条风中展动,如小鸟翅膀般美丽的小腿,她眼中的哀怨却没来由地直达他心底,荡起一池春水。
  “现在可是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看唐门还有什么可抵赖的。”许靖雯既高兴又痛恨地说,谢玉娇道:
  “证据是有了,可人还没抓到,这女人的来历我们也毫无所知,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马如龙道:“把人确定下来,要抓也就不难了。”
  由赶着采买香烛车子的女尼领路,他们找到了那家香烛铺,老板证实就是这一男一女来买了一箱香烛,却抬走了,过后大约一刻钟的工夫,那一男一女又抬着箱子回来了,在铺子前上了清凉寺的车子。
  马如龙估算着两个人一刻钟走个来回,并在住处把香烛取出换进那架装置,他们要想不引人注目,又不会运展轻功,只能以常人的行走速度,最后断定唐九二人一定藏身在以香烛铺为中心,方圆不超过三条街的某处。
  为保险起见,他让三府的人从五条街开始,清查每一家住户,大小客栈酒店还有一家妓院,询问每个人,是否看到过这两人,从何处进出?他们五人返回国泰客栈等待消息。
  “总算把唐九的狗头揪出来了,抓住这两个狗男女,就大功告成了。”金五伦如释重负,喝了一大杯葡萄酒,马如龙笑道:
  “五爷,现在高兴还太早,开始时我们险些被炸了个全军覆没,这一次也是侥幸脱险,总算扳回一局,也不过是个平手。
  “我们只是捞回了输掉的本钱,重开一局,输赢还不好说呀。”
  谢玉娇也有几分忧郁道:“他们手中还有三架要命的装置,不把这三架找到,就不能算安全。”
  许靖雯埋怨道:“雷堂主,你们霹雳堂当初为什么要造这种害人的东西?”
  雷霆苦笑道:“当初造来是供官军攻城时,炸敌人城墙的。根本没想用在江湖上。”
  许靖雯气道:“官军早不打仗了,你们还留着这五架在家里做什么?”
  雷霆叹道:“我们留这五架不是要害什么人,而是要到山穷水尽时,与仇敌来个玉石俱焚。”
  众人都明白了,霹雳堂仇敌遍天下,许多年来,没发生众多仇家围攻霹雳堂的事,或许正是因为这五架子母连环弹的威慑力。
  许靖雯看着放在桌上的子母连环弹,笑道:“雷堂主,你这次可千万收好了,别再让人偷了去。”
  雷霆笑道:“放心吧,引火装置都被我解除,别人偷去也没用,就是放在火里烧,扔进水煮,也不会炸的。”
  马如龙笑道:“雷堂主,我是否有资格向你订购五架子母连环弹?再给我个皇家采购价?”
  众人都诧异地笑着看他,以为他和雷霆开涮,雷霆也摸不着头脑,问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去炸唐门?”
  马如龙道:“那就是杀鸡用牛刀了,我想去天堂岛的时候用。”
  雷霆惊喜道:“那不用买,免费赠送,十架也成,不过还得免费赠送我这个人。”
  马如龙笑道:“成交!都是免费赠送的傻子才不要。”
  众人一片笑声中,晚饭已经开上来,那架子母连环弹就随随便便放在屋角,那二十筒暴雨梨花针则被谢玉娇小心藏到家里了,进出的下人们看到那些乌黑透亮的圆球,依然心头惴惴,脚步放得极轻,如踩在薄冰上一般。
  饭后不久,金六甲急匆匆进来,面带喜色道:“五爷,找到了。”
  金五伦问道:“在哪里?”
  金六甲道:“就在附近,请随我来。”
  他领众人进了唐八住的房间,金五伦一怔道:“六甲,你领我们到这儿作甚?”
  金六甲道:“就在对面,站在这里就能看到。”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对面那扇朱红大门,金五伦骂道:
  “他奶奶的,这狗头真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就在咱们眼皮底下躲着。”
  马如龙却冷静问道:“查准了吗?”
  金六甲笑道:“绝不会错。是附近的邻居认出的,我随后仔细查了一下,这房子是几个月前一个北方人托本地人租下的。
  “说是一对夫妻要到钟山龙虎寺烧香还愿,要在城里住上半年。
  “这一对夫妻平日里深居简出,几乎看不到他们出入,也听不到院子里有什么动静。
  “张庄事件后第三天上午,有人看到他们从门里出来,上了一辆马车,两人还抬着一口大幕箱。
  “因为这宅子空了几个月了,看到他们有些好奇,就多看了几眼,他认定就是唐九和那个女人。”
  许靖雯道:“那一定是他们去秦淮河交货,和黄掌柜和茶博士说的日子相同。”
  马如龙道:“对。唐八选择住在这里也是有目的的,隔窗相望,虽然不能说话,却能传递信号,他们只是做事太过小心了。
  “兜了大圈子跪到秦淮河交货取货,也许是这地方对他们很重要,他们不想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这儿来。”
  金六甲笑道:“这有更可喜的呢。有人看到这对男女午后回来了,男人又出去一趟,回来后就大门紧闭,再没见他们出来过。”
  马如龙喜道:“鸟入笼中了。”众人也都神情振奋,雷霆急道:“还等什么?冲过去抓住这对狗男女。”
  马如龙看着外面夜色已浓,心里有些犹豫,夜晚活动固然可收出其不意之效,但这对男女可不是省油的灯,一旦被他们惊觉,逃窜开来,却不好抓获了,然而若要等到黎明时动手,连他也没这份好耐性。
  许靖雯急得直搓手,催道:“动手吧,夜长梦多啊。”
  马如龙毅然道:“好。马上动手。
  “不过先要把外围封起来,雷堂主,把你府里的好手布置在第一层,看到有人向外逃窜就用霹雳雷火弹招呼。
  “夫人和五爷的人在第二层警戒,不用动手,只要盯住他们逃走的方向就成,我们即便在里面得不了手,也不会被甩开十丈以外。”
  约有顿饭工夫,外围人马已布置停当,周围房顶上也安排了人,监视院内动静。
  马如龙、许靖雯和雷霆三人假作行人,慢慢靠近了那扇朱红色大门,马如龙低声道:
  “我们一齐翻过去,一旦发现人,如果我喊出手,雷霆主就发射霹雳雷火弹,如果我不说,就是要活的。
  “许姑娘对付唐九,我对付那女人,雷霆主观敌掠阵,一定要压制住唐九的暗器。”
  雷霆明白马如龙是要让许靖雯亲手抓住唐九,点了点头。
  许靖雯手按在剑柄上,心里却是临战前的紧张和兴奋,马如龙一挥手,三人一齐腾身跃过围墙,用脚尖轻轻点住地面,绝不比一片树叶落地时还重。
  庭院里一片静谧,只有正房里有一点微弱的亮光从厚厚的窗纸透射出来,马如龙细心谛听一会儿,没听到任何动静,他腾身而起,饿虎扑食般冲向正房,他用肩撞开门,身形一旋,已如旋风般冲到了屋子中间。
  雷霆和许靖雯也已冲进来,三人却一下子松弛下来,屋子里没人,床上只有两条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一张八仙桌上点着盏昏黄的油灯,地上有一口大木箱,盖子敞开,里面是空的,旁边堆集着一捆捆的香烛。
  “就是这里,可惜让他们逃了。”雷霆失望地叹息一声,许靖雯也好生失望,还剑入鞘。
  马如龙道:“搜查所有房间,他们应该是没逃出去。”三人又一间间屋子破门而入,这些屋子都尘网蛛结,地上的灰尘也都有铜钱厚,三人的脚印都清晰地印在上面,显然是无人进入过。
  马如龙还不死心,打开大门让霹雳堂的人进来,点燃十几盏灯笼,检查院子里的每一寸地面。
  谢玉娇也率人进来,协助搜查,她见马如龙闷闷不乐,便劝道:
  “公子毋须烦心,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既然露了相,天涯海角也无他藏身之处,终有落网之日。”
  马如龙道:“我只是觉得他们还在这里,甚至能感觉到他们。怎地找不出来?”
  正说着,一人喊道:“马公子,这里的土好像不对劲儿。”
  马如龙过去一看,那人脚下一块只半见方的地面,土质果然与周围不同,颜色也新,而且四周有明显的缝隙,好像用力割过似的。
  他挥挥手,让周围的人退开,两手扒土,现出下面一块木板,他把土扒净,一块只半见方的木板便全露了出来。
  许靖雯蹲在他身边讶异道:“他们躲在下面?”
  马如龙点点头,他用手轻轻掀动木板,并无阻力,他示意许靖雯退后,然后用力掀起木板,同时向后跃去,地面现出一个洞穴。
  有几人欢声大叫:“找到了,找到了。”
  话音未了,下面一篷物事儿射出,蓝光莹莹,只是都射向了空中。
  马如龙大怒道:“出手。”
  雷霆抖手便打出两枚霹雳雷火弹,轰的一声,洞穴炸塌了,许靖雯恨恨道:
  “找死!就把他们活埋在下面好了。”
  心里却还想着要等多长时间才能把他们挖出来,她还需要他们的人头呢。
  忽然街道上有人喝问道:“什么人?”
  随即便是一声惨叫,四周屋顶上也立时有人大喊:
  “有人逃啦,有人从地底下逃走了。”
  马如龙一听到那声惨叫,身子已本能地射了出去,他窜到街上时看见远处两条人影如两缕青烟闪过街角,他街尾直追,中间只看了一眼街道上那同样大小的洞穴,明白唐九二人是从地下通道逃出来的。
  其实这条地下通道并非唐九二人所挖,而是房子租好后由唐门中人挖掘的。
  这样的地下通道一共有五条,有的在庭院里,有的在厢房里,还有条最隐秘的则在院中的水井里,这里是他们预作城里最后的退步,也是预防一旦被人从外面包围,里面的人可以分别从地下通道逃出。
  过后这五条通道的四条被找到了,水井里的通道则是几年后屋主派人下去淘井才发现的。
  唐九本来也是选择了这条最隐秘的通道,但他们走到庭院时,已听到了马如龙三人逼近大门的轻微脚步声,心中一急,便选择的已经走到的庭院中的这条。
  马如龙转过街角,便看到前面两条人影正在街道中间,他心里有了底儿,那两人的轻功比自己还是稍逊一筹,前面两人也发现他追了上来,愈发提气狂奔。
  马如龙却不急了,只是稳稳保持住距离,这等提气狂奔固然可把速度提至最高,却也最耗内息,支持不了多久,终有气衰力竭之时。
  他自习通“胎息术”后,气力之悠长已是举世无比,用口鼻呼吸,无论气息多长,终究要换气,而胎息术则是用皮肤呼吸,呼吸同步,是以气息绵绵永无尽期,只是胎息术在水中比在空气中要顺畅得多。
  马如龙习通此术不久,还未能达到两者同一的境界,他一调用胎息术,又在急掠狂奔中,也如久居内陆的人初上藏北高原,微有呼吸不畅之感,饶是如此,无需换气,已使他在这场追逐中占尽上风。
  唐九玉奴一口气窜过了五条街巷,回头一望,马如龙依然跟在后面,两人前掠之势稍衰,距离又大幅拉近,而且他身后又有两条人影追了上来。
  他一咬牙,抖手又打出一蓬毒砂,希冀阻他一阻,玉奴也抖手打出一团物事儿,在空中炸开,一团浓黑的气体在街道上弥漫开来。
  马如龙一掌拍去,把毒砂震落,大喝一声:“桃花瘴,小心!”身势却丝毫不停,直冲过那片雾墙,他不用口鼻呼吸,这类气体毒物对他毫无作用。
  后面追上来的许靖雯和雷霆一听“桃花瘴”三字,都心头一跳,忙不迭跃起,分别跳到两旁的屋顶上,同时屏住呼吸,唯恐有一丝瘴气吸入,便成附骨之疽。
  唐九和玉奴刚换过一口气,却见马如龙已冲过雾墙,距他们只有五丈左右,二人心中大骇,忙不迭又奋身前掠,此时许靖雯和雷霆已从屋顶上左右包抄过来。
  “这样逃不是法子,咱们会被他追得累死的。”玉奴一边逃,一边气喘吁吁道,唐九道:
  “逃到哪儿算到哪儿,实在不行就回头和他们拼了。”
  两人一开口说话,气息外泄,速度又慢了些。
  马如龙趁机又拉近了一丈的距离,两人的身形已是清晰入目,月光下玉奴那两条秀劲的腿掠奔之势正和他铭记脑海中的一样,他倒不急于抓他们了,很想多欣赏一会这两条腿掠动时的美妙姿态,他很少见过有人能把轻功和美融合得如此之妙。
  唐九和玉奴惶急之下,再度催运内力,身形直如电闪,又转进一条小巷。
  马如龙却是心中笃定,他们愈是这样透支内力,离油尽灯枯的地步愈近,他已可想见二人耗尽最后一丝内力,虚脱地瘫软在地上,这两人设下的装置曾把他吓得几欲虚脱,他也很想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雷霆和许靖雯两人在房顶上的路到了头儿,跳了下来,紧随马如龙身后,二人心中狂喜,只要再靠近两丈,雷霆的霹雳雷火弹就可以出手了,即便击不中,阻止他们一阻,就进入许靖雯长剑攻击距离内了。
  唐九和玉奴逃到巷子尽头,又向右折去,马如龙三人也疾冲过去。
  忽然巷角转出三条人影,手中各有一点闪亮晶晶的东西,马如龙顿时大惊失色,急急煞住身形,他来不及提醒,右掌一推,恰好把冲上来的雷霆推入一间窗户里,左臂一伸,挟住了许靖雯,欲向左避,左边却是一堵厚实的砖墙,他只好奋力上跃,在空中身子一折,落在了房顶上。
  他身形方起,小巷里银光暴射,许靖雯不明所以,被他急急搂在怀里,又羞又急,欲待挣扎,却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待看到巷子里刺眼夺目的白光,心里方始恍然。
  雷霆跌进一间放置杂物的库房,那股强光也刺得他闭上了眼睛,他依稀还记得那三人所占的方位,抖手打出三粒霹雳雷火弹。
  巷子尽头三声巨响,马如龙已松开许靖雯,从房顶追过去,两人被当场炸倒,一人伤了右腿,正一瘸一拐地逃着,他奋身扑下,已揪住那人后颈,喝道:“你是什么人?”再四下望去,唐九二人已不见踪影。
  他感到手中提着的人越来越重,越来越向下垂,心知有异,把那人转过来一看,口鼻均沁出黑色的血沫,已经死了。
  他恼怒之下,把那人掼在地上,他又走过去看看另两人,雷霆的准头真是没说的,这两人都是胸口中弹,被炸开一个大洞,胸骨一根根支将出来,当然,想问他们什么话也是不可能了。
  许靖雯看了一眼,急忙扭头走开,胃里一阵恶心,雷霆却在死尸上踢了一脚,怒道:
  “一者熟的鸭子却飞了,都是这三个死倒搅了局。”
  “死倒”是指无家可归,因冻饿死于街上的人。
  “都怪我太大意了。”马如龙痛悔万分,他是优势感太强了,只想像猎狗撵兔子般把那二人累得瘫倒在地为止,却忘了唐九二人并非孤军作战,他早就提出却没找到证据的外围保护层公开了亮相了。
  三人又搜索了几条街区,却毫无所得,只得快快返回国泰客栈。
  客栈内外灯火通明,布满了三府高手,金五伦一见三人沮丧的样子,便拍手笑道:
  “唐九跑了吧?这也没什么。
  “他老子的轻功可是西南之最,他又是唐门中轻功最好的,跑得快没什么奇怪的,这次没抓到还有下次嘛,来,喝杯酒解解渴。”
  马如龙泄愤似的把一大杯葡萄酒一口喝干,他最不能宽恕自己的是,竟因贪恶欣赏那女人两腿的美色而贻误战机,他可并非好色之徒啊。
  雷霆最喜欢金府的葡萄酒了,又跑得口渴,喝了一杯,又自己斟满,许靖雯只是抿了一小口,对谢玉娇道:
  “姑姑,已经马上要追上了,却出来三个黑衣人搅局,若非马公子反应快,我和雷堂主又要遭他们暗算了。”
  说着把那场遭遇战讲了一遍,说到马如龙挟着她跳上房顶躲避时,神色颇有些忸怩,却也毫无所隐。
  金五伦和谢玉娇都听得惊心动魄,心头栗栗,在那种短距离内,反应稍慢,横尸街头的就不是那三个人了。
  金五伦骂道:“王八蛋,逃命还不忘给咱们设圈套,下次遇到,当场击毙,绝不能想抓活的。”
  谢玉娇问道:“那三人是唐门中人吗?”
  许靖雯道:“不是,唐门中人我大多认得,却从未见过这三人。”
  马如龙接过雷霆又给他斟满的酒,说道:“他们是五毒教的人,那女人在我们追赶时打出了桃花瘴。
  “这三人身上也各有一枚。”
  他从腰囊中摸出三枚绿莹莹的叶子包裹的圆团,放在桌上。
  金五伦和谢玉娇都倒吸一口冷气,桃花瘴是五毒教镇教至宝,也是五毒教弟子必备的救命法宝。
  据说这是采集南疆七八月间的瘴毒,又混合四十八种剧毒融合而成,这种剧毒并不会使人立时毙命,而是逐年逐月地麻痹中毒者的周身神经,直至一年后周身神经坏死,只得瘫在床上,连手指、脚趾都不能动一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历来中了桃花瘴的人能选择的最佳途径就是:
  拔剑自杀。
  金五伦愤然骂道:“妖魔小丑,也敢到我中原兴风作浪。”
  谢玉娇却惑然不解道:“五毒教和唐门可是生死对头,这两家怎么走到一处了?”
  马如龙也是揣摩不透,江湖上使暗器则是唐门和霹雳堂,使毒则是唐门和五毒教,唐门和霹雳堂、五毒教都是对头。
  不过唐门和霹雳堂只是在生意上较劲儿,并没明显的冲突。
  而唐门因每年都要到南疆采集毒物来淬炼暗器,屡屡与五毒教发生冲突,两家几乎每隔几年便要发生一场流血大战。所以他发现站在唐门后面的竟然是五毒教,直感匪夷所思。
  唐九并不知道有三个人为他的逃出付出了性命,他只是被追急了,只知一口气不停地向前逃窜,似乎是要证明任何人想和他玩狗撵兔子的游戏都是愚蠢的,他比兔子跑得快多了。
  两人一口气逃出了城,到了山上,唐九却又狐疑起来,怕是马如龙故意放他们逃回,随后跟踪,以便找到他的老巢。
  他和玉奴两人一前一后,在山中绕了几个大圈子,确认身后绝对无人跟踪,才回到了那间茅草屋。
  两人均精疲力竭,连一身的灰尘也顾不得洗,一头倒在床上便死狗般睡过去了。一直睡到午后,唐九才起来,到附近的小溪中洗去头脸的灰尘,换身衣服,然后就走进另一间屋子,被子母连环弹和暴雨梨花针摆在桌子上,研究如何组装。
  玉奴先是在小溪中洗脸梳头,然后慢慢涉水过膝,走到一棵大树后面,她解开裤子蹲下,假装小解的样子,眼睛却四处张望半天,这才伸手抚摸大树的树干。
  她摸了一会儿,找到了那条裂缝,轻轻向下一揭,一块树皮揭了下来,里面粘附着一张纸条,她先把纸条握在手里,把树皮又放了回去,四下按了按,直到看不出任何痕迹,这才又向四周扫了几眼,打开纸条。
  她看完后,把纸条撕碎,放入口中嚼碎咽下,起身把裤子系好,又袅袅娜娜地涉水而回,她看到唐九正弓着身子,全神贯注地对付那些圆球、圆筒,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她转身靠在墙上,泪水如小溪般奔流而下,无声地抽咽。
  “教主,他们已回到山里了,指令也已经发出了。”一个黑衣人恭恭敬敬地报告。
  “知道了。”一身黑袍的中年女人漫应一声,挥挥手,命他退下。她坐在一张桌子前,正细心烹着一壶浓浓的普洱茶,她身后有四人垂手侍立,虽是在室内,周围又都是她心腹,她脸上的面纱依然不肯摘去。
  “教主,唐家兄弟算是彻底栽了,咱们怎么办?昨晚三个弟兄失手,虽没被人生擒,估计那个马如龙也不难想到是我们。”一个脸形瘦长如马的黑衣人道。
  中年女人从刚烹好的茶壶里斟出一小盅滚烫发黑的普洱茶,嗅着浓酽的茶香已是精神一振,她浅饮一小口,缓缓道:
  “要出手就不能怕人家识破你,他们知道又如何?
  “马如龙是被江湖中人渲染吹嘘得过头了,昨晚咱们也看到了,他追了大半个金陵城,也没追上唐九。
  “过后咱们几个弟兄现身,也就是瞬间之差,被他逃了过去。
  “他的功力固然不弱,却也没有想像中那般神奇,他即便找上门来,咱们也足可一战。”
  “教主,”马脸黑衣人道:“这里不是南疆,咱们是在人家的地盘里,唐家兄弟栽了,也并非战之过,只是人单势孤敌不过人家人多势众。”
  五毒教主点头道:“你顾虑的极是,但既已选择在这里动手,顾虑也无济于事。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唐八死了,假如唐九再死了,我们能否把子母连环弹和暴雨梨花针组装起来?
  “老苏,你是咱教中最擅长暗器火器的行家,可有十足的把握?”
  一个身形矮胖,年过五旬的秃顶男人进前一步道:
  “教主放心,属下也潜心研究几个月了,那两样东西仿造是造不出来,若说组装在一起绝无问题。”
  五毒教主道:“好,老苏。下一步就全指望你了,还有三架子母连环弹,本教主可把金陵城来个开膛破肚,扫灭金陵三府!”
  “五毒教主叶玉凤,汉苗混血,母亲就是上一代教主巫倩倩”。
  午后,众人又围坐一起,谢玉娇向大家讲述五毒教主的来历,她年轻时游历江湖,出嫁到王府后,王府行盐遍及四方,对江湖各派都了如指掌。
  她继续道:“巫倩倩年轻时爱上了仙霞派弟子叶平。
  “叶平却不爱她,她便把叶平强掳至南疆,威逼成婚,生下了叶玉凤,婚后三年,叶平抑郁而死。
  “也有人说他是和巫倩倩侍女偷情,被她扔进万蛇洞中,被万蛇噬体而死。
  “二十年前,巫倩倩因遭她饲养的金线王蛇反噬而死,叶玉凤便继任教主,她固是叶平的亲生女儿,五毒教和仙霞派的恩怨也就消除了。
  “又因仙霞派而和中原各大派的关系有所改善,五毒教原被中原人视若蛇蝎,竟因她的血统关系又被中原人士所接受。”
  许靖雯道:“姑姑,我听说叶大教主也是她母亲那样如蛇蝎般恶毒的女人?”
  谢玉娇叹道:“那时后来的事了,开始时她人长得漂亮,又会说话,又会办事,各派首脑没有不喜爱她的。
  “仙霞派掌门还让她在仙霞派弟子中任择夫婿,把上一代的仇怨婚姻转化为这一代的喜谛良缘。
  “对她的喜爱可见一斑。
  “她却认为仙霞派乃一僻远小派,不屑一顾,转而在中原高攀上一位名门俊彦,婚后三年,忽然发生惨变,她被夫婿毁了容,她也把夫婿毒死。
  “五毒教又全体出动,把她夫婿一门屠灭。
  “这是当年江湖上最大的惨案,待中原各派合力围剿时,无毒教却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南疆。
  “她夫婿一家被灭,各派也不愿为地下的亡魂涉险而入,此事也就作罢。
  “但当时各派曾立下盟约:五毒教中人踏入中原一步者死。
  “叶玉凤也针锋相对,在南疆立了块牌子。
  “上书:汉人踏入一步者死!
  “快二十年了,事情也早被人淡忘了。
  “这些年,五毒教中人也常常进入中原,但据说叶玉凤的确没再踏入过中原一步。
  “唐门和五毒教流血冲突,起因也是因她的那条禁令。”
  许靖雯问道:“那次惨变究竟因为什么?”
  谢玉娇道:“当时知情的人都死了。
  “叶玉凤又绝口不吐露一字,也就无人知情了。
  “五毒教诸般用毒法门已是出神入化,又精于放蛊,现今武林中人也还是畏之如蛇蝎。
  “这次难道是叶玉凤不甘寂寞,想重入中原大展拳脚,所以驱使唐门为之先导?
  “表面看倒也说得通,只是唐门焉肯作仇敌的马前卒?这却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了。”
  雷霆笑道:“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它,反正有人对付咱们,咱们就先对付他。
  “夫人,我始终不敢相信,五毒教的人真的会放蛊吗?又真的有蛊吗?”
  谢玉娇道:“这倒是有的,其实不只五毒教中人,许多苗女也会。
  “不过是把她们养的蛊投放到粥里或茶水里,你一误服下去,蛊虫就会在你体内作乱。
  “至于传说中五毒教中厉害人物的蛊虫,是他们自身精血饲养而成,已与主人心灵相应。
  “一旦进入宿主体内,宿主就只有听命于放蛊者的摆布了,其他神乎其神的说法更多,我也不敢确信,却也不敢断定没有。
  “五毒教原名巫毒教,即因精于放蛊而来,蛊虫也是五毒教的神虫,但其实防蛊比防毒容易得多。
  “蛊虫毕竟是肉眼可见的,而五毒教使毒的法门着实令人叫绝,常常令人不知不觉中便中了他们的无影奇毒,在这点上,唐门只怕也要自叹不如。”
  金六甲走进来,递给金五伦一张纸,金五伦看后,大喜道:
  “有消息了,唐九他们是躲在钟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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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8: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马如龙失声道:
  “钟山,那范围可太大了。”
  金五伦笑道:“当然是有个大致的范围,我们现在知道了,拉过唐八、唐九的马车夫是被五毒教毒死的。
  “但他们只杀了城里的,还杀错了一个,所以我们找到了唐八,但城外还有一个,他们却漏掉了。”
  “城外还有一个?”雷霆立时兴奋起来。
  金五伦道:“这人是在山脚下把唐九和那女人拉进城并送到国泰客栈,也就是我们这里的。
  “他听说城里马车夫被杀的事儿,就吓得躲起来,并和六甲联系,求我们保护他,六甲把画像给他看了。
  “他认出并证实就是这对男女,他对那口大木箱更是记忆犹新。”
  马如龙问道:“他还记得唐九二人是从山上什么地方下来的吗?”
  金五伦道:“具体地点他不知道,他只看到二人从半山腰下来,他感觉二人还在上面走了一段路,这条路只通向山顶的龙虎寺。
  “我派人去查问过,寺里没见过这样一对香客,我在山脚下的酒铺里安排了一组兄弟,也是守株待兔的意思,谁知还真等了个正着。
  “昨晚他们看到那对男女又上了山,便悄悄跟在后面,不过唐九二人似乎防着这一手,在山里兜了几个大圈子。
  “跟踪他们的兄弟只得用最笨的法子,沿着山道每隔一二里路便埋伏一个兄弟,伏在草丛里。
  “快到天亮时,才有一个兄弟看到他们又回到山道上,最后钻入树林里了。
  “他不敢向里面跟踪,便在那个入口作了记号。”
  马如龙笑道:“好。这样看来他们也就在那不远的地方藏着,咱们马上上山,别又让他们逃了。”
  唐九还不知道大祸即将临头,他一直弄到傍晚,才把装置都连接好,这些虽都是拿来即可使用的成品,但要把它们统统连在一起,还要控制先后顺序,绝非易事。
  他弄好以后又开始想,这次应该在哪里?怎样动手?他知道马如龙他们又聚集在国泰客栈,但那里戒备森严,很难进入。
  除此以外,又没有好的伏击地点可选,他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并不太高明的主意:
  扮成送货的伙计,把装置混在杂货里蒙混过关,混入客栈后,找到他们聚集的地方就动手引爆。
  “弄好了?吃饭吧。”玉奴探进头来问道。
  唐九看着她薄薄衣衫紧裹的美妙的身体,腹中火热,欲火油然而生,他知道他和她已经走到了尽头,无论他下一步是要行动还是逃命,都不可能带着她了,她那张脸到哪里都会把人们的目光牢牢吸住,美丽也并不总是好事。
  他也知道,这里迟早也会被人发现。
  他要把她留在这里,永久地留在这里,做这一切的替罪羊,这是他一开始就算计好的,也是他费尽心力把她勾引到手的原因。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是玉奴费尽心力地勾引他,只是手法更为高明而已。
  “最后一次了。”他在心里叹道,欲火也因这念头而愈加炽盛,不可抑制,他的身体都有些发颤了。
  “我要先吃你。”他有些喘息地道,嘴里喷出的仿佛不是热气,而是能把房子点燃的火。
  “最后一次”这个顽固而绝望的念头形成了巨大的推动力,他感到自己无比强大,爱得恣意忘情,仿佛翱翔在碧蓝的天空里,但他并没让自己达到最高峰,在最后一刹蓦然出手卡住了玉奴的脖子。
  玉奴脸上痛楚销魂的表情消逝了,代之以痛苦和恐惧。
  唐九歉意道:“玉奴,我要去死了,还是你先行一步吧,咱们黄泉路上再结伴同行。”
  他忽然感到大腿上针刺般一痛,他明白了,但不以为意,随后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卡在玉奴脖子上的手如石头般僵硬了。
  这种惊恐的感觉瞬间即逝,随后一股甜蜜蜜的感觉充塞胸臆,他感到无比的快乐和幸福,这种快乐是他从未品尝过的,但他已无法知道自己已在瞬间死去,肢体正在痛苦,这种瞬间的快乐和幸福在他的脑海里却是永恒。
  玉奴把他的手移开,大喘了几口气,看着他脸上正在扭曲变形的傻子般的甜蜜笑容,叹道:
  “唐郎,好好去吧,你不动手我也会动手的,我不怪你。
  “你先动手倒使我良心得安,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做的替罪羊,其实我心里也是这样想。”
  她把唐九推到一边,起身穿好衣服,在厨房里拿了把锹,来到屋后,找准一个坟丘开始挖下去,挖了几尺深,便现出一口久已腐烂的棺材,她移开棺盖,从里面抱上来一具赤裸女尸,女尸下面是一具骷髅,也才是这坟墓的真正主人。
  她把赤裸女尸抱回屋里,放在床上,此时唐九的身体已拘挛成一团,身上的骨头依然发出可怕的断裂声。
  她再度端详一番女尸,这就是她的替死鬼,尸体已肿胀变形,面目全非,但被药物控制,并未腐烂,如果经过验尸,人们会发现,女尸生前也是年轻漂亮、身段苗条的女人,死于唐门剧毒,女尸胸前一颗毒蒺藜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
  她从开始就知道唐九只是纯粹利用她,教主也只是把她当狗一般驱使,无论事情怎样发展,她都无法逃脱一死的结局,她也早为自己安排好了金蝉脱壳之计。
  她回到屋后,又把挖开的坟墓埋好,即便有人发觉这里的土色是新的,挖开后也查不出什么,只会认为是穷极无聊的盗墓贼所为。
  她回到屋里,收拾好要带的东西,想了一会儿,取出一枚纯金打造的金百合放在桌上,熠熠生辉。
  她正想出门离去,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低微的脚步声,她心里一惊,神色顿变,提起包裹来到厨房,揭开那口铁锅,先把包裹扔进去,然后人也钻了进去,又把铁锅两手端着摆好。
  依然是马如龙、雷霆、许靖雯三人组合入林搜索,大队人马都在山路两侧埋伏。
  马如龙一边细心搜寻,一边暗自佩服唐九反跟踪的水平也是超一流,林中痕迹已被消除殆尽,相隔很远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马如龙自小在山中长大,对密林最为熟识,饶是如此,若非认定二人就是藏身附近,也难以察觉,他当然不知道,这其实都是李玉奴的手段。
  愈往深行,痕迹愈多,但也只有有心人才能辨识得出,他们费尽难难曲折,最后听到淙淙流水声时,心中俱是狂喜,藏身密林,最不可缺的就是水源。
  他们循着水声而行,看到了那条小溪,也在初降的夜色里看到了那间茅草屋,顿时精神一振,身上的疲劳感也一扫而光。
  三人悄悄涉过小溪,他们脚穿厚底高腰牛皮靴,不怕溪水浸泡,从小溪到草屋间是两百米的开阔地,并无树木可以遮掩身形,三人均全神戒备,快速行进。
  马如龙感到有些不对头,草屋中静谧得像坟墓,不像有人在里面的样子,他挥挥手,示意加速,三人长身而起,向草屋扑去。
  屋里还是一点反应没有,马如龙没敢贸然闯入,伏身窗下听听动静,雷霆却想都没想,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马如龙大惊,刚要出声提醒,雷霆却比冲进时更快的速度冲了出来,马如龙惊道:“怎么了?”雷霆尚未作答,许靖雯以为他是遭到了攻击,二话不说,剑锋一指,身随剑进,也冲了进去,旋即便是一声惨叫,马如龙唬得魂儿都从顶门冒出,旋身向门里冲去,他尚未冲进门,许靖雯却又冲出来,结结实实撞在他怀里,把他撞得连退三步。
  马如龙大为光火,道:“你们怎么了?撞到鬼了?”
  许靖雯也不管不顾,紧紧搂住他,喘吁吁叫道:“鬼!这里是鬼屋!”
  雷霆在一旁苦笑着,想要说明,却感殊难启齿。
  马如龙倒放心了,拍拍许靖雯后背道:
  “别怕,有鬼我来对付,本公子对付鬼比对付人更拿手。”
  他挣脱开许靖雯双臂,快步走进屋里,外面夜色不浓,屋里光线却暗得多,床上躺着两具赤裸尸身,形态均不雅之至,桌上一个物事发出金黄色的光晕,阴气惨惨,任谁走进来,也会认为是走进了一间墓室,绝不会认为这是活人居住过的地方,他又看了眼那具赤裸女尸,明白雷霆逃出去的原因了,他过去拿被子把两具尸身盖上,然后点起桌上的蜡烛,对那朵金百合只是看了一眼,并未着在意里。
  他端着蜡烛走进另一间屋去,大喜道:
  “你们进来吧,鬼没了,东西找到了。”
  雷霆和许靖雯见屋里有了光亮,胆子也壮起来,走进来看到那架已组装好的装置,心中均感喜慰,雷霆迟疑道:
  “那两具男尸女尸就是唐九和那个女人?他们怎么死了?想杀死唐九可不容易。”
  马如龙道:“他们是互相残杀而死,女的死于唐门的毒蒺藜,自然是唐九所为,唐九死于五毒教的甜蜜的剧毒,那女人又是五毒教弟子,除她也不会有别人,看来两人是同时出手的,谁也未能逃过。”
  许靖雯听说是唐九和那女人,心里不怕了,却纳闷道:
  “他们两人不是一伙的吗?怎地又自相残杀了?”
  马如龙道:“这就不清楚了。”
  三人迅速搜索了屋里屋外,却没找到子母连环弹和暴雨梨花针,马如龙沉吟道:
  “也许他们是藏到别的地方了,能找到一架,收获也算不小。”
  雷霆就着烛光把那架装置解除了,子母连环弹的引火装置也全部摘除,然后三人把东西放进地上的箱子里。
  雷霆看着那间屋,笑道:“两具尸体加一口大箱子,恰好够咱们三人背的。”
  许靖雯忙道:“我背这口箱子。”
  雷霆也马上道:“我背唐九。”
  马如龙苦笑道:“我也只好背你们挑剩下的喽。”
  许靖雯忙讨好道:“辛苦,能者多劳嘛。”
  马如龙笑道:“多劳的是你,这箱子最重。”
  三人相视而笑,许靖雯和雷霆都是满脸不怀好意的笑。
  “怎么又有人来了?”马如龙侧耳谛听,又向窗外看了眼,低声道:“别作声,好像是五毒教的人。”
  雷霆忙要吹灭桌上的蜡烛,马如龙却伸手护住蜡烛,说道:
  “别吹,不要让他们觉察到屋里有人。
  “这次最好能捉两个活的,他们嘴里都含着毒丸,捉到后马上卸掉他们的下巴。”
  两人点点头,隐身墙边,向窗外望去。
  从对面的树林里走出十多个黑衣人,他们已走到小溪旁,却迟疑观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信号,等了一会儿,前面几人交头接耳商量了半天,一人指着身后一人,说声什么,那人便涉水而过,向这里走来。
  走到五十米处,他便高喊道:
  “唐九公子、李玉奴,你们躲在屋里作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还不出来迎接兄弟们。”
  马如龙和雷霆侧身门边,屏住呼吸,那人没听到回音,又嘟哝道:
  “这一对狗男女,跑哪儿去撒野了。”
  他迟迟疑疑地走过来,脚刚踏进门口,马如龙已闪电般出手,卡住他脖子,顺势一拖,拉进屋里,另一只手卸掉了他的下巴,一枚乌黑的药丸从嘴里掉落下来,雷霆也没闲着,双手疾挥,把此人从脊椎的“大椎穴”一直点到“尾闾穴”,整个人已成了一摊软泥。
  许靖雯竖竖大拇指,向两人称贺。外面的人等了半晌,不见动静,焦躁起来,几个人又商量一下,派出两个人过来察看。
  这两人不像先前那人大摇大摆,而是边走边东张西望,走上几步便侧耳谛听,三步一停,五步一站,磨磨蹭蹭过来。
  马如龙感到这两人已是受惊的兔子,可能不太好抓,他向雷霆暗示:一人负责一个。
  雷霆点点头,许靖雯觉得好玩儿,跃跃欲试,指指自己,脸上则是一副委屈的表情,马如龙只好用手势作了调整。
  这两人到了近前却逡巡不进,马如龙捏住地上那人的肘部,用他的手向外招了招,这一招还真管用,外面两人立时放下心,骂骂咧咧走进来。
  先进来的那人蓦感膝上一麻,右腿一软,不自觉地坐在地上,旋即喉咙被卡,下巴脱臼,身子悬空,后背一阵酸麻痒痛,便已人事不省,虽有先后次序,却几乎是瞬间发生的事。
  后面那人是许靖雯负责的。
  她却觉得出手卡人家喉咙太过粗鲁,与名家风度不符,更非淑女所为,所以她使出师傅单传她一人的绝技“兰花拂穴手”,前四指虚捏一起,尾指竖直,状似兰花,如拂琴般向后面那人喉下“廉泉穴”拂去,若拂个正着,此人便会立时气闭,与马如龙的锁喉功效相同,而雅俗则不可同日而语矣,她出手不可谓不快,认穴不可谓不准,力道之拿捏亦妙到毫巅。
  她出手时心中笃定,不出则已,出则必中,孰料后面的人本已满腹狐疑,又见前面那人栽倒,心中大惊,腿上的力道已由进改为退,只是他脑子的反应比身体的本能反应慢了半拍,所以还未转身逃窜,待见黑暗中轻盈盈一只白玉般的小手兰花般开放,他可不懂得欣赏这个,头颈用力一扭,颈骨咔喇一声几欲折断,许靖雯这一拂却落在他厚实的背上,只是一阵酸麻,他心下再无疑虑,大骇之下,拔足狂奔,口大张欲呼。
  马如龙一见许靖雯出手,心中已是一叹,她太注重出手的曼妙与风雅了,狠字不足,速度和冲击力也就不够,他左手一抖,手中三粒骰子射出,嵌入那人后背三处要穴,骰子刚出手,人也脱兔般窜出,趁那人向前倾倒之机,从后面把他扳住,右手兜住他下巴,来个苏秦背剑式,把个壮汉如麻袋般背了回来。
  小溪对面的人登时鼓噪起来,一人大声喊道:
  “唐九公子,你捣什么玄虚,你若是和李玉奴有误会,就出来讲明,本教必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马如龙三人面面相觑,不意这番装神弄鬼倒让对方把他们误认作唐九了,马如龙心中一动,向两人示意别作声,继续装下去。
  那人又高声喊道:“唐九公子,李玉奴若对你做了什么,那只是他个人行为,与本教无关。
  “你把那几个兄弟放开,随我们回去,叶教主一定会秉公处理,绝对不会徇私。”
  马如龙三人向床上看看,心里都明白了:
  一定是五毒教让李玉奴也就是那女人下手除去唐九,唐九垂死之际反击,又用毒蒺藜杀死李玉奴,拼了个同归于尽。
  女人要对付唐九那样的高手,最好时机自然是在床上,是在做那事的时候。
  至于五毒教为何突然与唐门反目,就想不明白了。
  当然他们也猜不到,其实是唐九先出的手,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那女人叫李玉奴。
  对面的人得不到答复,商量几句后便一齐趟过小溪,成环形缓慢而坚定地向这里包抄过来,雷霆运目力数了数,还有十一人之多,他低声道:
  “这么多人,若都捉活的可忙不过来。”
  马如龙道:“不管死的活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雷霆和许靖雯都是神情振奋,原拟对付唐九二人必定有番大战,谁知二人自己在床上解决了,颇感手痒难杀。
  马如龙在床边找到了唐九的鹿皮腰囊和鹿皮手套,他戴上鹿皮手套,把盛放暗器的皮囊打开,抓了把毒蒺藜,对方既误认他们是唐九,索性装到底。
  十一个黑衣人伏低身形,步步为营地走过来,到了五十米处,又停下来,许靖雯不耐道:
  “他们怎地磨磨蹭蹭给老太婆似的,你再用那人的手招他们一招,让他们快些。”
  马如龙苦笑着摇摇头,这一招再用保管不灵了,雷霆低声道:
  “冲出去吧,这么远的距离,他们逃不掉的。”
  马如龙道:“别大意,他们若是每人都打出一颗桃花瘴,也够咱们头疼的,近些再说。”
  他一扬手,手中的毒蒺藜满天花雨般撒出。
  那十一人防的正是这一手,个个蹿高伏低,避了过去,并未伤着一人,中间那人暴怒道:
  “上。毙了那混小子再说。”
  十一人登时如猛虎出柙般扑了过来,迅疾威猛之势沛然莫可御之,马如龙暗道一声好,屈指数着一、二、三,数到三时,他和雷霆同时出手,均是左右手疾挥,一把毒蒺藜,一把毒砂,四颗霹雳雷火弹也成扇形向十一人射去。
  立时“轰隆”、“哎哟”之声大作,三人也同时冲出来,借着雷火弹的火光看到,对方已倒下七人,马如龙标定中间那人是首领,一冲而至,雷霆霹雳雷火弹再度出手,又放倒两人,许靖雯出手如电,也一招间穿透了一人的咽喉,旋即两人分左右截住中间那人的退路。
  马如龙双手微垂,眼前的人已是插翅难逃了,他盯视那人的眼睛,问道:
  “阁下亮个万儿吧。贵教僻处南疆,与我等本风马牛不相及,缘何下毒手对付我们?
  “说个明白可以放你回去,当然你若想咬破嘴里的毒药自尽,也随你,活口我抓得够了。”
  “马如龙?”那人震惊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此番随教主入中原的都是教中几十年蓄集的精锐,每人都是独当一面的角色。
  此次原是来取回唐九手中的子母连环弹,叶玉凤既怕李玉奴失手,又怕子母连环弹路上有闪失,才派出了十八人的强兵,以为这十八人已足可应付任何意外之变,不意被对手生擒了三个,一个照面又被放倒十人,此事若非他亲身所历,亲眼所见,任谁说他也不会相信。
  马如龙笑道:“在下正是,看来阁下有意谈谈了。”
  他很想从五毒教高级人物口中得知五毒教介入此事的原由。
  那人惨然笑道:“败军之将,有什么可说的。”
  他两颊肌肉微动,便欲咬破毒丸而死。
  马如龙急忙道:“且慢,你先别忙自杀,我给你一样东西瞧瞧,我说话算数,保证你有自杀的自由。”
  虽然距离近,马如龙自忖出手也够快,但要阻止此人自杀也不能,他忽然想到一物,也没以为有何作用,只是想玩弄玄虚,引开那人注意力,找机会擒住他。
  马如龙回身进屋,雷霆和许靖雯在两边监视,只要他两手稍有动作,便立时下手击毙,五毒教的桃花瘴比唐门的毒蒺藜可怕得多。
  马如龙也是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了桌上那朵灿然生辉的金百合,他认为大多数人天性都是爱财的,见到黄金少有不动心者,马如龙并不想收买他,只希望他见到金宝心会动,心一动就会露出破绽,即便这破绽只是电光石火间的事,对他而言也已足够。
  他左手托着那朵金百合出来,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十足一个江湖卖艺者骗小孩子的把戏。
  那人一见之下,却震惊愈甚,目瞪口呆,旋即戟指大叫道:“这……这是你的?”脸上却是青天白日撞见鬼的神色。
  马如龙不置可否,傲然睨视,他腹中无良策,只好玩玩深沉。
  清朗的夜色中,他左手托着的金百合黄灿灿中显得格外诡异,雷霆和许靖雯在室内也见到过,在死尸旁不过像个殉葬品,此时在夜色里,在马如龙的掌心上,再配上马如龙那高高在上似的威势与倨傲,两人也都不禁心头一寒,周身汗毛直竖,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可怕感觉攫住了二人的心。
  那人又跳脚大叫道:
  “你……原来就是你,这一切都是你逼着我们干的,你为什么反手对付我们,你是想卸磨杀驴吗?”
  马如龙并没听明白,脑子里却“轰”的一声,仿佛一颗霹雳雷火弹炸开了,他没说话,依然保持着高贵倨傲的神态,仿佛不屑一答,其实是震惊得发呆了。
  那人发作后,又盯着那朵金百合看了看,突然醒悟似的叹道:
  “不,你不是。
  “你不是那个,不是这朵……是我错了……不是这样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身子也如泥般瘫了下去,已服毒自尽了。
  马如龙已没心思理会他了,脑中电闪雷鸣般反复回响着那人说过的话,“那个人是我……我是那个人……那个人是谁呀?”
  他心里想着,却不自觉说了出来。
  许靖雯道:“你是马如龙,不是那个人,别傻愣愣的了,你把那东西收起来吧,我看着心里发毛。”
  雷霆也叹道:“这是什么鬼东西,看上去挺美,却叫人心寒胆战。”
  马如龙这才醒过神来,左手一抖,那朵金百合已倏然滑入他袖中。
  三人清点了下战场,十一人中,一人自尽,一人死于许靖雯剑下,六人死于霹雳雷火弹下,还有三人毙命于毒蒺藜、毒砂之下,尤令他们后怕的是:
  有五人携带着暴雨梨花针,只是没有出手的机会。
  空谷传音,霹雳雷火弹的爆炸声和那些人的惨叫声早在山谷间回响起来。
  在外围埋伏的人急忙循声冲了过来,一时间漫山遍野里亮起无数的灯笼火把,好像大山燃烧起来。
  谢玉娇率人首先冲到,金五伦坐着肩舆也只落后百余步,许靖雯迎上去,咯咯笑着把经过略述一遍,尚对唐九二人自相残杀而意有不足。
  谢玉娇看到三人无毫发损,才放下心,却纳闷道:
  “这些人是怎么溜进来的?”
  马如龙道:“他们可能不是循山道进来的,所以没被你们发现。”
  谢玉娇和金五伦又仔细验了尸,唐九虽然拘挛成一团,依然不难辨认确定,谢玉娇又仔细验了女尸,尸身已被剧毒变得面目全非,但她摸过脸部骨骼轮廓后,断定就是画出来的那个女人,也就是李玉奴,这个名字她和金五伦也是第一次听到。
  金五伦指派人手把屋中两具尸体和屋外十一具尸体抬走,四个人抬那口装子母连环弹的箱子,又把屋中物品巨细靡遗地装箱运回去研究,三个活口也绑在临时砍下的圆木上抬回去,这三人依然处于昏迷之中,只是谁也没想到去揭开灶上的那口铁锅。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回城里,守城的戍卒也是金府弟子,早等在那里为他们打开城门。
  张庄事件的四名凶犯均已毙命,也算大功告成,每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金五伦命人在国泰客栈大摆宴席,犒劳三府所有人员。
  酒宴过后,马如龙、雷霆、许靖雯、谢玉娇和金五伦五人又聚在一起,每人脸上都毫无倦意,更无睡意。
  马如龙把那朵金百合放在桌上,问道:
  “夫人和五爷可曾见过此物?”
  谢玉娇和金五伦端详半晌,都摇摇头,马如龙又把那人见到金百合后说的语无伦次的话复述一遍,神态口吻毕肖。
  谢玉娇缓缓道:“这物事儿我是没见过,但有件事儿或许有关系,多年来,江湖中一直有个神秘的传说:
  “如果谁有足够的幸运,就会在路上甚至是在家里发现一朵纯金百合,看到的人要把它收好,而且绝不能给第二个人看到,父母兄弟也不行。
  “这样当你遇到过不去的难关时,就会有手持金百合的人出现,帮你解决一切困难,当然你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金五伦道:“这事儿我也听说过,比送子菩萨的传说还荒诞,不过是无聊的人杜撰出来的。”
  马如龙道:“现在看来问题不那么简单了。或者这传说是实有其事,或者是有人借这传说在暗中兴风作浪。”
  许靖雯忽然幽幽道:“有件事我也应该说了,再不说真的对不住大家了。”
  众人均是一怔,马如龙却微笑道:
  “许姑娘,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秘密,有时都替你担心。
  “太多的秘密也会压死人的,我告诉你对付这些秘密的诀窍:
  “忘了它,全部忘得干干净净,而不是说出来。”
  许靖雯冲动地道:“这事儿我一定要说出来,其实近些年来,武林中表面上平静无事,各地却发生了许多事。
  “看上去都是孤立的,我师傅却一直认为是有人在背后主使操纵,而且有重大的图谋。
  “她老人家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却毫无结果,她与少林丐帮联系,请两派共同查清此事。
  “少林法聪方丈不喜多事,敷衍而过,丐帮近些年则忙于东征西讨,顾不上。
  “凌峰被马公子扳倒后,我师傅认定你就是那个背后主使的人。”
  “我?”马如龙张大了口,许靖雯歉意道:
  “你别见怪,事情太突兀了,凌峰本是武林中不倒的金刚霸主,却被你轻轻扳倒了。
  “你的身世又那样神秘,行事又如此之奇,所以师傅才认定你就是那个人。”
  马如龙苦笑道:“我就是‘那个人’,你怎么和五毒教中那人的口吻一致呀?”
  许靖雯道:“丐帮花帮主给法聪方丈的信,大家觉得荒诞可笑,其实不过是借用我师傅的观点。
  “我师傅认定你一出手就扳倒凌峰,是擒贼先擒王,给武林各派一个下马威,上人的消息传到峨嵋后。
  “我师傅就认定你是要对我们峨嵋下手了,所以先除掉了上人。”
  马如龙奇道:“要对付你峨嵋,为何得先除了上人?
  “对了,算我白问,你不用说。”
  许靖雯歉意地道:
  “我真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说,所以我师傅这才决定所有人都来金陵,还约了少林、丐帮,其实是要寻你决战。
  “我师傅还认为,她停顿一下,又用歉意的目光看看金五伦、雷霆和谢玉娇,你们三府都被他降服了,姑姑、金五爷、雷堂主。
  “我代师傅向你们道歉了,她站起身盈盈一拜,歉疚得流下泪来。”
  谢玉娇抱住她,心疼地道:
  “傻孩子,你和姑姑还有什么可说的,五哥和雷堂主也不会怪你。
  “上人的事儿我们也没处理妥当,难怪你师傅疑心。”
  金五伦豪爽一笑道:“这有什么,老师太猜的也不错,马公子,以后我金府并入你麾下,听你一言调遣。”
  马如龙被火烧了屁股似的,腾地跳起来,脸都变色了,急道:
  “五爷,别乱开玩笑。你这不是往我头上安赃吗?”
  金五伦正色道:“我没开玩笑,我是说真格的。”
  马如龙急的直摆手,话都说不出来。
  谢玉娇笑道:“五哥,你别混他了。
  “他最受不得别人捧,不管是虚情假意的捧还是真心实意的捧。”
  雷霆也笑道:“五哥何必说出来,以后有事,马公子一句话,我们照办就是。”
  马如龙恨恨道:“雷霆我现在才知道你小子有多坏。”
  大家一闹,许靖雯心里倒轻松不少,她继续道:“马公子,你手托着这朵金百合出来的时候。
  “我当时的感觉就是:你就是那个人,你终于露出真相了,当时心里怕的要命。”
  雷霆笑道:“我倒是没想你是哪个人,但你当时的神态的确能把人吓晕,五毒教的那人只怕也是被你吓的半昏,才说出那番胡话。”
  马如龙不信道:“我有恁的可怕?许姑娘,你当时很想一剑刺死我吧?”
  许靖雯笑道:“当时若不是吓得手脚发软,也就出手了,但说也奇怪,我马上又确信你不是那个人。
  “那个人是另有其人,及绝不是那样的人,说心里话,一直到那一刻,我才完全信任你。”
  马如龙苦笑道:“看来我以后得多吓吓你,你就更信任我了。”
  许靖雯马上尖叫起来:“不许!”
  谢玉娇、金五伦和雷霆三人都笑了,却也是苦涩的笑,毫没来由地招来如此多的猜疑,疑心他们的居然是玉海师太。
  真是既滑稽又可悲的事,也就明白了当初玉海师太为何坚持让雷霆开金顶上人的棺木,又把弟子们安排在门外,就是谨防有诈,谁知其中还是有诈,而且是大诈,特诈!
  玉奴在灶下潜伏一夜,第一缕晨曦射入屋内时,她才出来,屋里屋外已被水冲洗一遍似的,片纸不留。
  她满头满脸满身的黑灰,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把衣服都脱掉,跳入小溪中上下洗了一番,若有人看到,定会以为误入仙境,看到玉女在天河中洗澡。
  她从包裹中拿出一套干净衣裳穿上,又把头发挽成农妇的样子,粗布衣裳上还沾着几根鸡毛,若有人想好心替她拂去,就会发现,鸡毛是特意粘上去的。
  衣服还发出一股淡淡的鸡臊气,这套衣服是在一个养鸡的农户家偷来的,还有一个竹篮,篮子里有二十枚鸡蛋,鸡蛋下面就是她这些年积蓄的银票和细软。
  她挎上那个篮子,走出了密林,上了山道,但不是向下,而是向上,她不能再走下山的路线,莫说山脚下的住户会惊奇,她更怕马如龙那面和教里的人会在山下张网以待。
  她向山上龙虎寺走去,看到她的人会认为她是来向寺里的和尚卖鸡蛋的。
  她歉意地想到了那个女人,那个早已成为死尸代替她被放在唐九身边的那个女人。
  她并不认识她,只是有一天被她发现,这女人脸形和身材与自己极为相像,她不想率意逃去,而后天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就她所知,五毒教中叛教脱教的人还没有一个能逃脱教中上下无所不至的追捕,被抓回后所受的惩罚更是惨不忍睹。
  所以她必须死,让这个女人替她死,这样,在马如龙那里也可以销案了。
  龙虎寺只有向下一条道路,但龙虎寺旁边却有一道绝壁,以她的身手冒点风险是可以下去的,穿过一个长长的峡谷就到了大山的另一边,她可以在那边渡江北上,到燕赵之地寻一栖身之所。
  五毒教叶教主坐下弟子李玉奴已经死了,不会有人追捕她,也不会有人能认出她来。
  她逃脱了,逃脱掉唐九,逃脱掉教主,逃脱掉马如龙,她自己也奇怪,她最畏惧的就是马如龙。
  逃脱掉一切,她有了一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得到超脱的奇妙感觉。
  她要从武林退出,从江湖退出,她不会再使用武功,而是要用浸淫多年的针指上的功夫做刺绣来养活自己。
  她并不为生计发愁,竹篮里鸡蛋下面的银票也足够她下半生吃用不尽了。
  她会再找一个男人,一个老实憨厚不解风情的男人作丈夫,她要把从未对男人敞开过的心扉对他敞开,要把从未对男人付出的爱都倾注到他身上!
  她呼吸着清晨带有浓浓朝露的甘甜气息,迎着冉冉而上的朝阳,走向龙虎寺,走向绝壁,走向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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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8: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唐季常在暗夜中躺着,老泪纵横。
  他只是盯视着屋顶,却不去擦拭脸上的泪水,一任其自行奔流。
  唐玲手端一盏灯,蹑手蹑脚走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丝毫声响,她掀起低垂的床帷,却吃了一惊,道:
  “爹,您怎么了?”
  唐季常挥袖拭去脸上的泪水,叹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很多很多。
  爹已是个废人了,以后只能靠回忆以前的事过日子了。”唐玲把灯放在床前桌上,伏在她胸前哽咽道:
  “爹,您不能这样想,不管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把您的病治好。”
  唐季常摸着她的头,苦笑道:
  “傻孩子,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爹活了这大把年岁了,什么事没经过?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
  唐玲抬起头,说道:
  “爹,您不相信女儿吗?女儿骗过您吗?
  “我向您发誓,您的病一定会好的,而且很快。”
  唐季常笑道:“傻孩子,爹相信你就是。发什么誓,爹若是好了,又能带你去打猎了。”
  唐玲扶他坐起,在他身后放上一床被子,让他倚靠着,然后喂他服下药,如照料小孩子一般,服过药后,她又扶他原样躺好,放下床帷,端着灯退了出来。
  唐大是唐季常的长子,他年届不惑,头发却已花白,走起路来身形已有些佝偻,仿佛幼年时营养不良,长大后又多灾多难,饱受生活折磨似的。
  他见唐玲进来,也吃了一惊,“你怎么哭了?”
  唐玲坐在他旁边,叹气道:“爹在一个人偷偷的哭,我怀疑爹已经知道了。”
  唐大道:“不会,爹可能是想十三弟了,真不该把他派出去。”
  唐玲道:“若是有办法,怎会派他,不是实在没法子嘛。”
  唐大看着面前光滑整洁的桌面,说道:“已经几天没有消息了,不知他们那面怎样?我正犹豫要不要再派人去支援他们。”
  唐玲却毅然道:“不行,一个人也不能派,兄弟们只能让他们在山里躲着,连家都不能回,绝不能再让一个人介入此事。”
  唐大蓦然站起,怒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个弟弟在那面孤军奋战,自生自灭呀?”
  唐玲也站起道:“大哥,我们不是为家族荣誉而战,我们只是在付出代价,付出牺牲。
  “三个兄弟都明白,也都是自愿的,大哥,不能再多牺牲了,哪怕是一个,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咱们只能忍着,一定要忍住!求你了。”
  她拉着唐大的手,跪下了。
  唐大怔怔地站在那里,仰面长叹,像他父亲一样泪水泉涌,他心里明白:
  三个弟弟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费尽心力捉了三个活口,却没得到任何口供,由于马如龙禁止对他们施加任何酷刑,金五伦只好采用虚声恫吓的攻心战术,他带了十多名彪形黑脸大汉以壮声威,然后把他从酷吏《罗织经》中查到的诸般酷刑对那三人讲了一遍,言明要逐样在他们身上做做试验。
  以他想来,不必动真格的,只要让他们知道将要承受的种种折磨,就会吓得屎尿全出,问什么就会说什么。
  孰料他所说的种种酷刑在三位五毒教中人看来,纯属小儿科,三人非但毫无惧色,反而跃跃欲试,大有尝而快之之意,金五伦气得三尸神暴跳,束手无策。
  却也不得不佩服,五毒教的弟子都是铁打的汉子,那些酷刑对他们也许真的无用。
  马如龙知道后,索性把三人放了,他在三人经过的走廊里的桌子上放上那朵金百合,躲在一边看他们的反应,那三人却昂然直过,对金百合视若不见,令他大惑不解。
  “你这没用。”许靖雯在旁笑他道:
  “你还像昨晚一样,手托金百合突然出现他们面前,再摆出那般威严,保管他们就全招了。”
  马如龙一笑置之,不论什么戏法都只能用一次,再用就不灵了。
  他把金百合又放在屋里的桌子上,坐在桌前,仔细端详起来,他已仔细研究过不下百遍了,除了金质纯粹,做工精美外,看不出有任何怪异之处,不过是出自巧手金匠的杰作。
  许靖雯也在一旁端详着他,这些天来,她还始终没有好好看过他,起先因为怀疑,她对马如龙始终隐约有戒惕和厌恶感,后来她相信了他,却不敢正眼看他,一和他眼神相遇,或是感觉到他在注视她,她的心就会没来由地慌乱起来,甚至是一阵阵的狂跳。
  经过昨晚的事后,她感到已有勇气去正视他了,然而还是不敢在正面谛视他,而是喜欢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的侧脸说话,这样会心安一些。
  窗外的阳光照射在金百合上,也照射在马如龙身上,人和花在阳光中似乎已融为一体,许靖雯在旁边看着,身心忽然充溢着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她不知这感觉因何而生,从何而来。
  但却如铺天盖地般浸入她每一个毛孔,她只愿时光永驻,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她并不知道,她心底最隐秘的门扉已悄然无声地敞开,而且永远也无法合上了。
  两人正出神间,街道上忽然传来几声惨叫和一阵惶乱声,两人都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马如龙看看窗外,诧异道:
  “不会是五毒教打上门来,找我们报仇吧?”
  两人疾冲出去,到了客栈门口,却见围了一堆人,马如龙挤过人群,才看到有三人倒在血泊中,正是他放走的三名五毒教中弟子。
  “是谁杀了他们?”马如龙大声问道:
  “没人杀他们,他们是跪到这里自杀的。”一人答道,马如龙认得他是金五伦的人,他再看三人竟是用三把屠夫用的剔骨尖刀自杀的。
  人群中一人道:“这是三个疯子,他们跪到我的铺子里,抢了三把尖刀就跑,我一路追出来,还以为是小偷,谁知是三个找死的疯子。”
  马如龙明白了,又拉着许靖雯回到了客栈,他不愿在人群拥挤的地方停留,这正是五毒教使毒暗杀的最佳场合,防不胜防。
  金五伦大为不解道:“我们既没虐待他们,也没搞刑讯逼供,客客气气放他们走了。
  “他们死什么呀?还特地跪到咱们家门口来示威。”
  谢玉娇道:“五毒教中人最忌讳被人生擒,若被对手生擒后折磨至死,倒可以洗雪耻辱。
  “若被放了,就得自寻了断,证明他们是绝不向任何人屈服的硬汉子。”
  金五伦道:“五毒教中人真的个个都如此吗?”
  谢玉娇叹道:“差不多吧,武林中人都骂五毒教的人心地歹毒,出手狠辣,其实他们对自己也同样狠。”
  金五伦悠然道:“叶玉凤究竟是怎样的人?我倒想见识一下,她居然能调教出这样一群不怕死的硬汉子。”
  谢玉娇道:“这倒不是她一人的功劳,五毒教教规历来如此,只是到了她手上,变本加厉就是,咱们得提防他们报复。
  “五毒教的规矩是:谁杀他教中一名弟子,就得用十条命来偿还,咱们昨晚可杀了他们十一个人。”
  雷霆道:“加上外面三个,前晚还有三个,一共十七个人了,按他们的算法,不是要杀咱们一百七十个人才能罢手?”
  许靖雯冷哼道:“让他们来吧,把他们全杀光,看他们还找谁偿命。”
  马如龙叹道:“这次不是他们想要谁的命,而是他身后主使的他想要谁的命,想要多少人的命。”
  金五伦笑道:“马公子,你还真相信这传闻了,这可是杞人忧天了。
  “依我看,唐门这几个混蛋也死了。
  “五毒教充其量也不过他们请来的帮凶,你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也该知道厉害了。
  “还得像上次那样,夹着尾巴逃回南疆,这件事也就这么了结了。”
  谢玉娇道:“若能如此,我可要拜上七天的菩萨,我宁愿面对唐门这样的对手,也不想和五毒教交锋。”
  马如龙只是一笑,他伸手摸摸袖中,却大吃一惊,跳起来道:
  “金百合呢?”随即一拍脑门,想起来是忘在另一间屋子里了。
  他跑到那间屋子,推开门一看,桌子上光溜溜的并无一物,他仔细回想着,金百合确实就放在桌子上,他出去得急,忘了收起来。
  许靖雯也帮他找了一圈,也是没有,她看马如龙焦灼的样子,劝道:
  “丢就丢了吧,不过是一两金子。”
  马如龙苦笑道:“这不是金子的问题。”
  金五伦却道:“马公子,你再好好想想,一定是你放在什么地方了,我这客栈里绝对不会出窃贼。”
  正乱着,里间的门开了,天星从里面走出来,手里举着那朵金百合,笑吟吟地道:
  “你们找什么呢?是这个吗?花倒是挺美的,是准备送给我的吗?”
  众人见她一下子从地理冒出来似的,都吃了一惊,再见金百合在她手里,并无任何妖异之感,也不像平时看上去那样美,被天星衬的有些黯然无光了,就仿佛把一堆黄金放在一颗明亮的夜明珠旁似的。
  谢玉娇道:“星儿,你什么时候跑来的?”
  天星一步跨到她面前,抱住她道:“娘,你们大家都坏死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谁也不回去看看我。”
  许靖雯笑道:“天星姐,你在家里忙什么重要公务呢?我这两天心里还犯嘀咕呢,怎么见不到你的影儿。”
  天星嗔道:“阿雯,你也学坏了,你那些师姐们都回去了,你干嘛不回去看我,还好意思说。”
  她又看了眼马如龙,却只是个白眼,头一扭越过他,和金五伦、雷霆打招呼。
  谢玉娇气道:“我们这儿不是忙着吗,你好好在家里待着照顾阿雯派里的姐妹呀,你跑出来,谁管她们呀。”
  自那日给峨嵋派七位师太做头七法事,天星就被留在家里镇守,法事过后,峨嵋派的人回来了,七嘴八舌,把发生的事儿渲染得神乎其神,凶险万状,好像马如龙死过七次,又活八次似的。
  天星听得花容失色,芳魂惊悸,当时便欲跑到国泰客栈一看究竟。
  谁知净凡回去后,呼天抢地,哭嚎不止,派中上下都知道她哭什么,掌门确定后,也没人再敢亲近她,均知一定要划清界限,不然新掌门秋后算起账来,就有得受了,都说女人怕男人,其实女人害怕的还是自己同类,女人若是折磨报复起同类来,比男人残酷百倍。
  天星起始也不理她,对净凡抢夺掌门的事也略知一二,净凡见无人理她,愈发伤心,寻刀觅杖的要寻短见,天星慌了手脚,只得陪伴她左右,寸步不敢离,峨嵋派的大弟子若是在她家里自尽了,这责任可担当不起。
  谢玉娇也怕峨嵋派众多弟子在家中有个闪失,派人传信给天星,让她指挥家中男女家人保护好峨嵋派,天星被净凡缠了两天,这边的消息倒也都知道,今天总算趁净凡打坐练功的当口,偷偷跑了过来。
  众人听她讲完后,都默不作声,这等门户内事,外人是无权多嘴的,许靖雯笑道:
  “天星姐,真难为你了,我这位大师姐也就是这性子,发作过了也就没事了。”
  天星大方地道:“我图你什么谢,我们嫡亲姐妹似的,就当我为你做的好了。”
  谢玉娇道:“星儿,那朵金百合是公子的,你还给他。他正找不着发急呢。”
  天星又白了马如龙一眼:“哟,这花儿是他的,谁送的恁地重要?是这朵花儿贵重还是送花的人贵重呀?”
  她心里以为是当初新月公主送给马如龙的定情信物,妒意油然而生。
  马如龙笑道:“无论是花儿还是人,都是人间凡物,哪有天上的星星贵重呀!”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暗笑,天星本来也是硬撑架子拿乔作势,再也撑不住,转身扑到马如龙身上,用力捶打起来。
  众人都悄悄溜出去,却听得室内嘭嘭打鼓似的声音中又传来天星连哭带笑的骂声:
  “你个狠心短命的,三天了,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我?”
  金五伦对雷霆笑道:“兄弟,你也该加紧练两门功夫了。”
  雷霆纳闷道:“什么功?”
  金五伦道:“甜言蜜语功,脸厚如城墙功,还有金钟罩铁布衫功。”
  雷霆大笑道:“正是,明天我就拜在马公子门下。”
  “十四个人,全军覆没,还被生擒三个。
  “他们的功夫都哪儿去了?都练回娘肚子里去了?”
  叶玉凤再也保持不住平日的矜持与风雅了,在室内咆哮大骂。
  “教主,请息怒。还是听属下良言相劝,忍住这口恶气,回南疆吧。”
  她的马脸心腹斗胆进言,“强龙敌不过地头蛇,更何况王府和霹雳堂不仅是地头蛇,也是强龙啊。
  “还有峨嵋、丐帮两大派,若不速下决断,恐怕真要全军覆没在金陵城了。”
  “你怕了?”叶玉凤冰凉如刀的眼神盯着他,“强龙也罢,地头蛇也罢,两大派也罢,咱们斗不过他们?”
  “斗不过?”马脸汉子横下一条心,拼死劝谏,“属下不是怕,这摆明了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教主此番带来的,都是老教主和您两代蓄积的精锐,若尽数葬身于此。
  “咱们五毒教也就除名了,何况至今为止,兄弟们尚不知为何而战?咱们总不会要拼个教毁人亡为唐门三兄弟报仇吧?”
  “他们算什么?在我眼中蝼蚁不如。”
  叶玉凤口气缓了下来,若是别人敢对她如此不逊,她早就让他尝尝金线蛇啮心之苦了,这马脸汉子叫贾南图,是她娘在世时最得力的手下。
  贾南图身旁就是五毒教精于暗器火器的矮胖子苏无味,人称妙手人屠。
  叶玉凤的娘亲临死时,把叶玉凤托孤于这两人,命这两人在她床前发下最毒的誓言,一生对新教主忠诚不贰,同时也让叶玉凤发誓,只要这二人不违背誓言,她绝不能以任何理由对他们实施任何惩处。
  叶玉凤不是正统苗人血统,接任教主时曾惹起许多人的不满,贾南图和苏无味二人该杀的杀,该罚的罚,以霹雳手段慑服人心,叶玉凤这才坐稳了教主宝座。
  十七年前,她和夫婿由床头不和而到床尾争执,由口舌之争而到大动干戈,她夫婿失手毁了她容颜,她也一怒而将夫婿毒死。
  她夫婿家乃是武林巨族,焉肯罢休,率人四处追逐,要杀了她为儿子报仇,她重伤在身,身边跟随的人又少,四处躲避,屡陷绝境,贾、苏二人闻讯后,尽起教中高手,星夜兼程,五日夜横驰两千里,终于在她被围杀得只剩孤身一人,已准备用金线王蛇自尽的关头赶到,将围攻她的人屠戮净尽。
  两人又一不做二不休,连夜将她夫婿家的府邸围住,一夜间将整个家族千余口杀得一干二净,到黎明时,府邸中连能喘气的老鼠都没漏脱一个,苏无味也因这一役而得了“人屠”的美称。
  他们二人又护着叶玉凤,东奔西突,转南折北,一路上用尽各种障眼法术,摆脱各派联合围剿,以不损伤一人的战绩安全返回南疆,这一役也创造了武林史上千里奔袭的奇迹。
  不过,他们二人和叶玉凤还有教中十几位高手也都上了武林各派的黑名单:见则共诛之,永无赦期。
  当年加与那一役的高手除几人病故外,其余的也都在金陵了,昨晚死的十一人中,有三人是那一役的功臣。
  而贾南图就是此役的策划者,贾南图并未提当年那一役,但话中之意却已点明:
  当年那一战是为了救护教主,即便教毁人亡也在所不惜;而今却毫无理由开战,而且是无计划的浪战,死伤人命也就毫无价值。
  叶玉凤御下严酷,向来是只命令手下做什么,却从不说为什么,也不许属下问为什么,多年来,这已成了五毒教的教规,然而对贾南图、苏无味这两大托孤元老,她就不能禁止他们问为什么了。
  苏无味并不喜欢问为什么,他只求有人可杀即为人生快事,能用各种巧妙手法玩玩大屠杀更是快中之快也,他见叶玉凤面露为难之色,便笑道:
  “贾兄,教主做事自有道理,咱们听命行事便是,何须多问。”
  他笑眯眯的样子,便如中原普普通通的乡下土财主,和他“妙手人屠”的称号颇不相符。
  贾南图不理他,继续对叶玉凤道:
  “教主,多年来,属下也从不问为什么,那是因为凡事属下也能猜个一二,也因为事情不大,所以不愿冒犯教主威严。
  “而现今却事关本教生死存亡,却不能不问个为什么了,教中弟兄犯了教规,受教规惩处之前,也能明白是为什么。
  “现在教主让属下们去死,总得给属下们一个去死的理由吧?”
  “你……”叶玉凤气得浑身乱战,“你不会是说我借他人之手,来杀害本教中人吧?”
  贾南图并不畏惧:
  “教主驱使属下们于必死之地,虽无借刀杀人之心,结果都相同,若像当年那样,教主有难。
  “属下们虽履必死之地,也会人人死而甘心,若没有恰当理由,属下这便告辞回南疆去。”
  “贾长老,你要犯上作乱吗?”他身后几人怒吼道,摆出架势要把他擒下,只待教主一声令下。
  叶玉凤却挥挥手,示意那几人退后,她没想到最忠诚的贾南图突然发难,把自己逼至绝处。
  贾南图在教中素孚众望,他若拂袖而去,她带来的人中还能有多少人留下,就很难说了,她又放缓口气道:
  “老贾,我这样做自然有道理,我不说也是有难处,你莫再逼我好吗?”
  她这已是向贾南图求恳了。
  贾南图喟叹一声,拱手道:“属下告辞。”
  转身向外走去,他身后几人却拦住他,喝道:“没有教主之命,你哪里也去不得。”
  贾南图冷笑一声:“教主,你或者马上杀了属下,或者让属下走,属下要到神庙里向老教主痛哭去,你若杀了我,倒是成全属下了。”
  叶玉凤叹道:“你回来吧,我告诉你为什么。”
  贾南图走回来,躬身道:“教主恕罪。”
  叶玉凤道:“老贾、老苏留下,其他人退出去。”
  室内只剩贾南图、苏无味二人,叶玉凤却呆呆站着,久久不说话。
  苏无味心有不忍,赔笑道:“贾兄,你也看出来了,教主确有难言之隐,你就别再固执了,就算赏兄弟个薄面如何?”
  贾南图浩叹一声,心也软了,刚要说话,叶玉凤却苦笑道:“算了,我告诉你们吧。”说着,缓缓掀起了从未摘下过的面纱。
  贾南图和苏无味一看,却是如遇鬼魅,心中狂骇,腾地退了一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二人都是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魔头,即便在死尸堆里睡一夜,也会安之如怡,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现今却冷汗直流,面色竣变。
  他们看到的不是教主那张被毁得乱七八糟、惨不忍睹的面孔,而是一张娇嫩如十七八岁少女,比桃花犹艳丽的面孔,面孔上流光溢彩,摄人魂魄,又绝对不是人皮面具。
  “你……你不是……”苏无味骇叫一声,手摸向腰囊,但马上醒悟过来:
  他看到的是教主二十年前的容貌,他是不信福善祸报,生死轮回之说的,这一刻却有些信了,怀疑是否地狱里时光倒转,他们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叶玉凤苦笑道:“我知道你们会怕,所以从未让你们看过,而这就是我安排这次行动的理由。”
  贾南图还无法从震撼中反应过来,迟迟疑疑道:“教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玉凤把面纱又放下:“说来话长,我还是烹壶茶,慢慢说吧。”
  她放下面纱,贾南图和苏无味心里安稳些,当年,叶玉凤被她狠心的夫婿横七竖八砍了十七刀,那位夫婿是刀法名家,刀刀见骨,最重的伤是把她左眼劈开,眼珠都劈成两片。
  若非她靠从不离身的治伤灵药维持,也支撑不到这二人救援的时刻,后来刀伤虽愈,左眼却废了,一条条纵横贯串的刀疤如同脸上爬满了蚯蚓,她那迷人的嘴唇也被劈成了八瓣。
  比豁唇兔嘴还难看百倍,若有人在夜里看到这张脸,而不当场被吓死,就绝对称得上是铁胆。
  正因她受创受辱之甚,才激起二人的杀心,做下那桩血案,多年来,他们已习惯看到她带着面纱,面纱已成了她面孔的替代品,当然面纱里面是什么样子,他们就是做了鬼也不会忘的。
  花子明从清凉寺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足足两天两夜,他什么人也不见,八大长老也被晾到一边凉快去了,只是不时派他的娈童出来要酒,一坛坛酒运进去,一个空坛子又被扔出来,他的娈童被酒气熏得醉得一塌糊涂,爬到庭院里大吐特吐,八大长老和分舵主张乾却面面相觑,苦笑而已。
  花子明其实是被吓坏了,而且是后怕,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距死亡如此之近,自己的生死会在瞬间被决定,那具沙漏里仅剩的几粒沙子已成了他脑中挥之不去的恐怖的阴影。
  他更受不了的是一手终止了恐怖的人居然是他认定的最大对头马如龙,他固执地认为自己蒙受了巨大的耻辱,而这耻辱又无任何办法可以洗涮。
  “难道我真的看错了人?瞄准错了目标?”他一遍遍自问道,却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尤令他气恼的是净凡没能当上掌门,这事摆明了是谢玉娇、马如龙在背后捣鬼,唐门已死了两大高手,他居然毫不知情,少林方丈手里竟会有那封见鬼的信,说明少林已经转向了,不然偌大的事体法聪方丈不会不事先和他商量一下,就经自宣布,结果他一败涂地,那张他视为自己伟大功绩的与峨嵋战略同盟条约,日后只会成为武林中巨大的笑柄。
  他意识到自己陷入困境了,如不能想出绝妙的非常手段,就无法摆脱困境,也无法洗刷将要蒙受的耻辱。
  他想着,在酒气熏熏中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着。
  天星和马如龙厮混了两个时辰,又欢天喜地地回家里镇守去了,她也怕那个净凡再玩儿什么新华样儿。
  马如龙走到他们常聚在一起议事的客厅,谢玉娇和金五伦都不在,雷霆和许靖雯都用似笑非笑的神态瞧着他,他脸上也是讪讪的,只好厚脸皮到底,佯作不见。
  须臾,金五伦派人把雷霆请去了,许靖雯见屋里没人,便凑上前来,神秘兮兮地道:
  “马公子,听说你要立山头,开山门,广收门徒了?”
  马如龙一怔,摇摇头,心想我自己在江湖中还不能立名呢,开哪门子的山门呀,许靖雯正色道:
  “久闻马公子身负三大绝学,任哪项绝学都是震古烁今,无与伦比。
  “习成一项,即可横行天下,若习成三项,那可乖乖不得了了。
  “雷堂主已准备在您山门下跪求三日三夜,求您收录门墙了。”
  马如龙更奇了,又见她说得认真,满头雾水道:
  “江湖中又有谁编排我什么了?”
  许靖雯道:“想不想听听众口传颂的马公子三大绝学?”
  马如龙苦笑道:“听听亦无妨。”
  许靖雯笑道:“此三项乃是甜言蜜语功,脸厚如城墙功,金钟罩铁布衫功”。
  马如龙脸上挂不住了,笑骂道:“你个小丫头,敢如此毁我?”
  起身欲捉她,许靖雯早已一跳到了门边,把着门作随时关门之势,笑道:
  “马公子,小女子可否有资格入您门墙呀?”
  马如龙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无奈其何,她虽是小丫头,却已是峨嵋新掌门了,地位尊贵无比,他也不能不顾分寸。
  走廊上传来谢玉娇的笑声:“阿雯,你不在屋里好好说话,干嘛把着门说话,屋里有老虎呀?”
  许靖雯笑道:“姑姑,屋里有头又凶又猛的老虎,要吃我哩。”
  谢玉娇笑道:“那好,我来客串把打虎英雄。”
  说着,谢玉娇已走进屋里,许靖雯藏在她后边,眼睛里就是调侃之意,当着谢玉娇的面,马如龙连吓她也不敢了,只好不理不睬。
  谢玉娇在椅子上坐下来,还未说话,却先叹了口气,脸上笑容尽敛,马如龙和许靖雯便知她有重要事要说了,也都在椅子上正襟危坐,静待她发话。
  “五年前,我偶然在卧室里发现了这个东西。”叶玉凤为两位长老斟好茶,自己先饮了一盅,又从袖里摸出一朵金百合,放在茶桌上。
  “金百合?”贾南图、苏无味一怔,关于金百合的传说自然也听到过,却只是嗤之以鼻。
  “是它。”叶玉凤继续道,“我以前听说时,也以为只是虚诞的传说,当我看到它时,却意识到并不那么简单,但也没太往心里去,只是觉得它做工很精美,就把它收在首饰匣里了,无人时拿出来看看而已。
  一个月后,在我发现金百合的同样位置,我又发现了一封信,信里约我到一个地方见面,自称是金百合的主人,说是可以满足我一生中最大的一个愿望,还再三提醒我一定要考虑清楚,因为只能满足我的一个愿望,而我要付出的报偿也是相当巨大的。”
  “您去了?”贾南图有些担心了,这种事十有八九都是圈套,而且是手法拙劣的圈套。
  “我去了,对方约的地方就在咱们南疆,我没什么可怕的,我相信在南疆这一角三分地里,还没人能对我玩什么新花样。
  我在约定的地方见到一个人,很年青的汉人,他自称是金百合的主人派来同我谈条件的,如果我同意,他才能安排我和他主人见面。”
  “教主当时把这人抓回来好好拷问就好了。”苏无味叹道,他对折磨犯人趣味犹浓,是五毒教的掌刑长老。
  叶玉凤苦笑道:“没理由这样做,人家是主动上门要帮我实现一个一生中最大的愿望,我怎能对人家辣手相向,我最大的愿望当然不说也是谁都知道,就是恢复我的容颜。”
  苏无味叹道:“这是根本做不到的。”旋即又怔住了:
  教主的新面孔证明已经有人做到了,而且做得超乎人想象的美妙,他心里又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当时也是这样想,连幻想都不抱,就把这愿望说了,也不过想难难对方,让他们赶快收起骗人的把戏,谁知对方竟一口答应了,我倒真的怀疑起来,这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除非他是神,我当时就把这话说了出来,对方却略为谦逊地说,他的主人虽不是神,但在恢复人被毁的容颜和皮肤上,和神并无区别。”
  “你相信了?”贾南图问道。
  叶玉凤哭笑道:“我当时还真的相信了,对方那谦逊平易的神态让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我又故意刁难他一下,说是一定要把我的脸上的刀疤都除去,左眼也要复原,而且皮肤要和我二十岁时一样,你的主人不是神吗?”
  贾南图问道:“这他也答应了?”
  叶玉凤道:“他答应了,而且向我保证连眼珠都会和以前的一样,绝不会弄个狗眼珠什么的来充数。
  “当然,要找到这样一个眼珠,需要时间,而且需要花很多钱,至于处理那些刀疤,把嘴唇复原倒是不难。”
  苏无味叫道:“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他是神医,能把刀疤治得平复如初,眼珠绝对不能复原,属下把海内的名医都访遍了,都是这么回答的。”
  苏无味曾在十年里遍访海内名医,连大内御医堂的国医也都访听过,而且许以重金,得到的却是一致否定的回答。
  “我当时也是这样问他,他却说这在海内是不可能,但他的主人要请的是天竺神僧,倘若没把握,他也绝不敢答应。”
  “天竺神僧?”贾南图、苏无味二人沉思起来,治眼方面天竺尤其是天竺一些精于医术的高僧委实有神妙之术,中土治眼的诸般技艺也大多是从天竺传来的。
  叶玉凤道:“我见他答应得太爽快,倒起了疑心,怀疑这是骗人钱财的把戏,便问他要多少银子还是金子。
  “他却说分文不要,而且在给我完全治好后也不收分文,只是在以后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必须尽力,不能以任何理由推辞,为此我必须发下最毒的誓言。
  “当然也是在完全治愈之后,我想尽了各种骗人的法术和种种可能,却想不出这其中有骗我的任何味道。
  “最后我答应了,假若他们真的能把我完全治愈,让我为他们去死我都心甘情愿。”
  “教主见到金百合的主人了?”贾南图问道。
  叶玉凤点点头:“见到了。”
  贾南图又追问道:“在哪里?”
  叶玉凤道:“在海外的一座仙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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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8: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他们把教主骗到海外了?”苏无味问道。
  “不是骗,是我自愿去的。”叶玉凤叹道,
  “我当时虽答应了,回来后还是想了三天三夜,我以为有可能是中原那几大门派想把我骗出南疆杀死泄愤,对这点我倒不怕。
  “假如真是他们设的圈套,痛痛快快一战而死也就是了,带着这张脸,活着对我而言每天都是痛苦的折磨。”
  贾南图和苏无味也深深叹了口气,他们最佩服教主的地方就是她遭受那么大的痛苦打击后,还能有勇气和毅力坚强地活下来,贾南图自忖一张马脸奇丑无比,可若真被毁成那样子,也早挥刀自刎了,更何况一个花容月貌的年青女子。
  叶玉凤继续道:“我当时还不相信自己的容貌能完全复原,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当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皇帝服金丹被毒死。
  “而后来者依旧蹈之不顾,把一粒金丹放在一个人的面前,告诉他你服下后或者很快死去,或者一步成仙,没人能经得住这种诱惑。
  “我记得有个皇帝真诚地说出一句让后人姗笑的话:‘让我做一日神仙,马上去死也心甘情愿。’
  “后人笑他冥顽不灵,也只是眼前没这种诱惑而已,我当时的想法却和这位皇帝一样,恢复往日的容颜对我来说就是成仙。
  “假如真能实现,哪怕让我仅仅享受一天,然后马上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我就怀着这种服金丹的心情上路了,走时还认定,自己此行注定是不归路,但我还是经受不住成仙的诱惑。”
  贾南图叹道:“这是魔鬼的诱惑,不是凡人所能抗拒的,属下也想起来了。
  “那年教主说要去岭南神庙里为老教主杀牲还愿,命属下摄行教主职权,教主半年后才回来。”
  叶玉凤点点头,又斟了盅茶喝了,贾、苏二人面前的茶却没动,他们喜欢的是烈酒而不是浓茶,苏无味又问道:
  “那教主是去了岭南还是进入了中原?”
  叶玉凤答道:“岭南,我在岭南见到了金百合的主人,但他脸上罩着精巧的人皮面具。
  “他解释说他只想做一个无闻无名的人,不喜欢被人看到并记住,这只是他个人的癖好。
  “我对他的脸也并无兴趣,只关心自己的脸能否复原,他又提了个很苛刻的条件:要求我完全听命于他们的安排,不许提任何问题。”
  苏无味失笑道:“他一定是从教主那里学来的。”
  叶玉凤悠然神往道:“不,他是天上人,怎能向我这凡夫俗子学什么,我在岭南一个小镇上了船。
  “在海上航行了一个多月,来到一座荒岛,在那里换了条小船,又航行了两天两夜,才到了那座仙山。
  “我一看就知道是到了蓬莱仙境,岛上琼宫玉宇,比长安的大明宫巍峨壮丽百倍。
  “天上有仙鹤遨翔,仙鹿在草地上徜徉,隐约还听到仙乐在空中回响,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我哭了。”
  她又回想起那令她无比激动的景象,真的哭了,泪水沿着面颊流到了胸前。
  贾南图道:“天竺和藏北的一些高僧能令人出现幻觉,由幻觉进入幻境,教主一定是中了他们的法术。”
  叶玉凤擦干泪水,摇头道:
  “不是幻觉,那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我上岸时被蒙上了眼睛,然后被领进一个山洞里。
  “我看不到,却能感觉出那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在山洞里我被用药物麻痹了,这当然事先就告诉我了,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后,他们告诉我,我已经昏睡了七天七夜了,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头发被剃光了,满头满脸都是白布。
  “自己都能闻到那股熏人欲呕的药味,我依然是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洞室里,金百合的主人每天都来给我换药。
  “一个月后才把白布拿掉,我从镜子里看到脸上的刀疤果然一点痕迹也没有了,嘴唇也完好如初,只是肉色暗红,和身上的皮肤并不一样。
  “我当时已不在意这小小的瑕疵了,最令我惊奇的是我的左眼真的复原了,亮晶晶的眼珠就和我以前的一样。
  “金百合的主人又给我一瓶药膏让我每天涂抹,一个月后,脸上的皮肤便和身上的一样了,镜子里的我完全就是二十岁时的样子。”
  “鬼斧神工!可是这怎么能做得到呢?”苏无味惊诧不已地叹道。
  叶玉凤道:“金百合的主人向我解释了,脸上的刀疤其实是把脸上的肌肉大部分削掉。
  “涂上最好的生肌灵药,让脸上的肌肉重新长出来,嘴唇的修复也差不多,最难的是左眼。
  “他说找了半年才找到一个和我相符的,然后把那人的整个左眼都移到我眼窝里,这是由他请来的天竺神僧做的。
  “他说眼睛虽小,却连接上万根神经脉络,有一处接的不对,就会功亏一篑。
  “而接好神经脉络只是关键性的第一步,还必须以无上功力激活移进来的眼睛的所有神经。
  “这也是关键中的关键,这一步是由他来做的。”
  苏无味叹道:“他这些说法都对,但道理能讲的通和真能做到就是两回事了。
  “从道理上讲,神仙也是人人可以练成的,真正成仙的却没见过一个。”
  贾南图也叹道:“能做到这些,他也真就是活神仙了。”
  叶玉凤道:“完全治好以后,我问他该怎样报答他为我所做的这一切,他却说无需做什么,以后他也许会求我帮他一个忙。
  “当然,这也只是也许,如果他用不到我帮忙,就把这一切当成上天赐给苦命人的礼物吧,我毫不犹豫地对他发下了誓言。
  “只要他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即便上刀山,下油锅,我也绝不会皱皱眉头。
  “回来后,整整四年里,他没有和我联系,这一切仿佛都是在梦中发生的。
  “两个月前,一个人手持他的信物找到了我,带来他的一封信,告诉我履行诺言的时候到了。”
  贾南图、苏无味都陷入了沉思,许久没有说话,虽然教主的面孔已经证实了她的话,但听上去依然有恍若梦境的感觉。
  叶玉凤轻声道:“老贾,我告诉你为什么了,这的确是我个人的事,与教中弟兄无关。
  “你要走的话我也不怪你,弟兄们想和你走的我也不会强留。”
  贾南图忙站起身,躬身道:“教主,属下绝非不忠不信之人,教主容貌被毁乃是本教所有人的奇耻大辱。
  “那人给教主恢复了容颜,也是对本教每个人的恩德。
  “何况教主已发过誓言,本教上下自然有进无退,至死方休。”
  苏无味拍手笑道:“老贾,我说你是个硬汉子,奇男子,绝没有临战退缩的道理,这几句话说得漂亮。”
  贾南图又道:“教主,金百合的主人究竟让咱们帮他什么忙呀?”
  叶玉凤森然道:“杀死马如龙”
  苏无味纳闷道:“这个马如龙究竟是什么来头,怎地惹上了金百合的主人?他的命可快到头儿了。
  “可是咱们一直下手对付的是峨嵋派和霹雳堂啊,我还以为是唐门要搬掉自己头上的一座山和自己生意场上的最大对手,找教主帮他们的忙哪。”
  叶玉凤道:“金百合的主人不想把事情做得太明显,只是想制造一场事件,然后假手其他门派除掉马如龙。
  “只是唐门三兄弟做事不力,把事情搞砸了。”
  贾南图道:“看来唐门也和教主一样,是欠了金百合主人的情分,被派来打头阵。
  “唐家三兄弟也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拼命三郎,可是这不公平,唐门不过舍出了三兄弟,咱们却是把全教都押上了。”
  他愤愤不平地叫起来。
  叶玉凤苦笑道:“老贾,这不是做生意,而是还债,不能讲条件,砍价钱。
  “况且开始时咱们只是负责外围监视、保护。
  “根本不必露面,假如唐家三兄弟做成了,咱们一个人不用出也就算还上了这笔债务,这不是便宜到家的事吗?
  “派出李玉奴还是我自己不放心,安排的一颗棋子。”
  贾南图叹道:“但现在事儿可全落在咱们头上了,而且两天里就损失了十七名高手啊,唐门还会助咱们一臂之力吗?”
  叶玉凤道:“计划里没有,但唐门被杀了三兄弟,难道就算了不成?我想唐大也会把全部人马都押上的。”
  苏无味道:“这是不能指望的事儿,唐门路途遥远,唐大就算派人过来寻仇,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
  “咱们的事也就是十天半月,不是马如龙死,就是咱们亡。”他脸上神色凝重,似乎已在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了。
  贾南图道:“金百合的主人既然能将人坏死多年的神经修复如初,功力之高已令人不敢想像。
  “要想除掉马如龙应该也不是难事,为何不亲自下手呢?”
  叶玉凤叹道:“他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也没法问,就像有人向咱们讨笔旧债,咱们总不能问人家,你家里银子多的都发霉了,为何还向我讨债?”
  贾南图、苏无味都笑了,他们二人久闯江湖,深知世上什么债都可以欠,就是人情债不能欠,什么债都能还得清,人情债却永远也还不清。
  叶玉凤又郑重道:“此事你们二人知道就行了,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教中还没人知道此事。
  “对了,金百合主人的信使来找我的时候,老鲁恰好看到了,不过他也猜不出什么来。”
  贾、苏二人知道老鲁就是昨晚带队去钟山的长老,已经殉教了,贾南图点点头,又道:
  “知如此,就不该下手除掉唐九,若是他和李玉奴还在,还能发挥些作用,这一着棋走错,反多搭上了老鲁和十三名弟兄。”
  苏无味不以为然道:“这倒不然,他二人已暴露了,画像满街都是,一露面就会被人捉去,除去他二人才是正着。
  “只是下手晚了一步,被马如龙就势打了我们一个埋伏,由此也可见,要杀掉马如龙委实不易啊。”
  贾南图道:“唐门三兄弟两次行动失败,第一次在于目标不明确,第二次则是畏首畏尾,总是想靠别人上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苏无味忙道:“贾兄,咱们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能和人家一挑一的对决啊。”
  贾南图道:“那也不能总是避实就虚,不敢硬碰硬,咱们若是再失手一次,恐怕连跟人家对决的机会都没有了。”
  叶玉凤心中一动,问道:“老贾,你有何高见?”
  苏无味笑道:“贾兄,你可是策划行动的高手,十七年前那一仗就打得漂亮极了。”
  贾南图坐在椅子上,沉思有顷,还未说话,一股杀气已从他奇丑的马脸上洋溢开来。
  谢玉娇在桌前坐定许久,才开口道:
  “下午金五哥、雷堂主和我商议了一阵,金五哥认为杀害七位师太的四名凶手已经死了,此案也就算完结了。
  “虽然五毒教也在里面插了一脚,但城里城外还未发现五毒教中人的踪影,他们也许又逃回老巢了。
  “他们现在也还是武林各派合力通缉的对象,未必敢甘冒大险,在中原久留,即便要对付他们,也得等他们露头再说。
  “俗话说,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些日子已闹得人人精疲力竭,再这样处处严防,步步死守,三府就要被硬生生拖垮了。”
  许靖雯微皱眉头道:“金五爷这是要打退堂鼓了?”
  谢玉娇笑道:“他说的倒也是实情,雷堂主也同意他的看法。”
  许靖雯问道:“姑姑,那您呢?”
  谢玉娇沉吟道:“我倒是没有他们那样乐观,不过不管五毒教是逃回南疆,还是潜藏在城里。
  “咱们总这样剑拔弩张地绷着,手下的兄弟们都吃不消也是显而易见的,把人员收缩撤回,改明访为暗守也是必然的。”
  马如龙笑道:“金五爷是要腾出手来应付丐帮的挑衅吧?”
  谢玉娇道:“我猜他就是这个意思,在清凉寺里,花子明率八大长老,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用意不言自明。
  “他建议三府各自撤回,就是不想把我们也牵扯到混水里去。”
  许靖雯气道:“这个花帮主也真是的,无缘无故的,发什么威呀?”
  谢玉娇叹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利欲熏心罢了。”
  马如龙不无伤感地道:“这么说,大家是要散伙了?”
  许靖雯睁大了眼睛:“散伙?”
  谢玉娇点头道:“也就是这码事,金五爷还建议你可以率峨嵋派回峨嵋了,毕竟涉案的四名凶手都死了,七位师太的大仇也算报了。
  “至于唐门为何要这样干,就得到唐门问个清楚了,此事只有在蜀中料理了。”
  许靖雯怔住了,说不出话来,谢玉娇也叹道:
  “你这样回去我也不放心,你小小年纪就接掌门户,并非好事,净凡和几个年长的若能尽心竭力地扶持你,倒还罢了。
  “可她却处处拆你的台,在这里有我和公子在,她或许还有所顾忌,回去后在大山里面,谁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这是你必须一个人面对的,姑姑也不能总在你身后站着。”
  马如龙苦笑道:“这就是有门有派的麻烦了,所以我将来绝不会立什么门派,顶多收个弟子把我这点儿玩艺传下去就是。”
  许靖雯忽然来了精神,笑道:“马公子,你收我作弟子好不好?”
  谢玉娇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笑道:
  “胡闹!岂有堂堂峨嵋掌门作别人弟子的道理?”
  许靖雯道:“那我把掌门让给我大师姐好了,她还巴不得呢。”
  谢玉娇皱眉苦笑道:“阿雯,你可是一派掌门了,不合身份地位的话不许乱说。”
  马如龙笑道:“你想也没用。本公子三大绝学只适合男人,不收女弟子。”
  许靖雯悻悻然苦涩一笑,又对谢玉娇道:“姑姑,我这不是在您跟前撒撒娇嘛,别人面前我不会瞎说的,您也不必为我忧虑,派中的事我应付得来。”
  “那就好。”谢玉娇又叹了口气,许靖雯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却无法完全放心,净凡与丐帮暗通款曲的事儿她早已知道,却没对许靖雯说,唯恐她们师姐妹的关系恶上加恶,遂至溃决而不可收拾之地步。
  马如龙倒是赞同许靖雯率峨嵋派打道回府,他现在已认定:
  唐门和五毒教袭击峨嵋派,只是想在他和金五伦、谢玉娇、雷霆头上安赃,并非与峨嵋有深不可解的仇怨。
  峨嵋派留在金陵城里,就有遭受第二次袭击的危险,她们若离开金陵,就脱身事外,反而安全了,至于找唐门算账,看似凶险,但少林已先行一步,有少林寺一百零八名罗汉僧护持,唐门绝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遍地拉网,严防死守的人海战术并非马如龙所好,只因局势太过凶险,也太过被动,又要时刻保护峨嵋派免遭有灭门之虞的第二次打击,实属不得已而为之,现下他自信,纵不敢言大胜,至少局面已完全扳平过来,他要恢复自己的本色,单枪匹马去应付任何挑战。
  贾南图道:“咱们不干则已,干就干得干净利落,下手要快要狠,绝不能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就像十七年前那次一样。”
  “再来一次屠府?”苏无味立时振奋起来,但随即又疑惑了,“贾兄,上次咱们可是把对手包围,然后才屠门灭户的,这次咱们可是在人家的包围中,屠府不成,反要被内外夹攻。”
  贾南图傲然道:“这无庸多虑,咱们只是要查明马如龙和那几个人在何处,然后出动全部人手,悄悄从四面包围过去。
  “一声令下后,便开始行动,先用咱们的毒蛇把他们熏得晕头转向,手脚无力,再放出百多条毒蛇,造成混乱。
  “兄弟们则乘机下手,见人则杀,对方武功高强的就用几人以暴雨梨花针合力解决,如此进行,估计也就还有三五人能站着抵抗了。
  “教主率我们兄弟上去,估计一轮也就解决掉了,这段过程据我估计,也就一个时辰左右。
  “各府首脑都在我们包围中穷于应付,外围群龙无首,不可能对咱们形成有力的包围。
  “待他们醒悟过来时,咱们早已解决战斗,撤出金陵,走在返程的路上了。”
  “妙啊,实在是妙。”苏无味一拍大腿,赞道:“可是贾兄,咱们还有两架子母连环弹呢,得来不易,弃而不用岂不可惜。”
  贾南图道:“用自然还得用,只是不能再傻乎乎地抬着大箱子到处放,希望人家也傻乎乎地去开,要把它们拆开来,当成增强了威力的霹雳雷火弹来用。”
  叶玉凤点头道:“这计划妙是妙,但对付马如龙似乎稍嫌不足,那天李玉奴打了一颗桃花瘴,那可是江湖中人最忌惮的。
  “雷霆和姓许的小丫头也是逃窜不迭,马如龙却直冲而过,他难道有什么奇遇,练成了百毒不侵之身?”
  苏无味点头道:“这一点属下也注意到了,他敢在桃花瘴的毒烟里冲,想必毒对他真的没用。
  “暴雨梨花针也对他用过了,在那么近的距离内,又在他毫无防范之心下,居然还是被他先知先觉地逃了过去,这小子可不易除啊。”
  叶玉凤道:“咱们就是要他的人头,杀不了他,再多杀多少人俱属无用。”
  贾南图慨然道:“所以属下才要把子母连环弹拆开来,那些小的子母连环弹用来清除外围的人,那颗母弹属下就绑在身上。
  “乘乱时找到马如龙,与他交手,属下固然不是他的对手,但缠斗个十招八招的还没问题。
  “待和他最靠近时,卖个破绽,诱他出手来捉,然后我就引爆母弹,与他同归于尽。”
  叶玉凤失声道:“老贾,这可不成。”
  贾南图站起身道:“教主,属下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招苦肉计才能有万全把握杀得了马如龙。
  “咱们只有出手一击的机会,无论中与不中,绝没有第二次出手的可能。
  “所以只能求一击必中。”叶玉凤道:“不行,如果只有这个办法,那由我来。”
  苏无味道:“教主绝不能这样做,贾兄是首席长老,肩负辅佐教主重责,这差事交给兄弟吧,能与马如龙这样的对手同归于尽,也算死得其所了。”
  贾南图叹道:“兄弟,你也不必争,还有一颗母弹就是你背着,我先上,若成了,你护着教主,马上率所有弟兄冲出去,片刻也不停留地返回南疆。
  “但马如龙太过狡猾,身手也太快,也要防他能避开我这一击。
  “那时就是那舍身殉教的时候了,教主,属下冒犯了教主虎威,借此以向教主谢死罪吧。”
  “不行。”叶玉凤霍然站起,心乱如麻,来回踱着步,“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十七年前你们已舍身救我一次了,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再为我把命搭上。”
  贾南图道:“教主,属下年过六十,余生无多,能以残躯为教主还上这份天大的人情,这买卖做得值。
  “此次事后,带来的兄弟们还能有多少返回南疆,也就难说了,教主回南疆后,切莫再入中原一步。
  “十年积聚,十年教训,没有二十年元气不可能尽复,那时教主再静观中原事态而图大举吧。”
  叶玉凤双肩微微颤动,哽咽道:“老贾,你的话我记住了,只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贾南图喟然一声:“教主,若有别的办法,属下也是自惜余生的。”
  苏无味却笑道:“教主也不必伤感,这只是预防万一的一手,还是先预备十名好手,每人一筒暴雨梨花针,我就不信射不死他,实在不行,贾兄再上去和他兑命。”
  “好吧,你们二人再把这计划考虑得周详些,切莫又有漏洞让他抓住,借机逃了。”叶玉凤心情沉重地道。
  “遵命。”二人站起身道:“这次一定要做的天衣无缝,叫马如龙插翅难飞。”
  花子明从屋里走出来,精神奕奕,仿佛他不是关在屋里酗了两天酒,而是睡足了两天觉似的。
  他先问问城里的情况,呵呵笑道:“看来他们是以为大功告成,要鸣金收兵了。”
  八大长老看看他,又相互交换几个眼色,心里已经在为某人担忧了,大凡花子明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两天,再这般神采奕奕,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就要有某家门牌遭殃了。这次的对象倒也不难猜。
  花子明在他的御座上坐定,又招呼八大长老就坐,张乾则只能叨陪末座了,花子明道:
  “此番叫大家来,是要商量一下如何拔除金陵王这颗钉子,这些年来,各地的钉子已被咱们拔得差不多了,金陵王这颗钉子就是咱们眼中最后一颗。”
  紧靠花子明坐着的,是丐帮首席长老彭千刀,他笑道:
  “金陵王可不是颗钉子,他在城中根深蒂固,枝繁叶茂,这可是参天大树啊。”
  花子明笑道:“参天大树只是表面现象,等咱们下手拔的时候就知道了,也不过就是颗钉子。”
  对他的话,八大长老无人附和,以前花子明也动过除掉金陵王的念头,金陵是江南最繁华富庶,油水也最丰厚的地方,若得了金陵就等于得到了一口聚宝盆,可以日进万金,然而金陵王有四万多弟子,又占尽地利人和,八大长老估算一下,要想除掉金陵王,非把丐帮十万弟子都押上不可,此议遂废。此时听他旧事重提,均不知他腹中又有和妙策。
  花子明巡视众人一遍,说道:
  “以前咱们总认为要除掉金陵王,非把他手下四万弟子都制服不可,其实大可不必,金陵王手下大多是地痞混混,真正称得上高手的也就十几个。
  “咱们也无需大动干戈,只消把金陵王和这十几个人暗中下手除掉就是。
  “他们杀了唐门三兄弟和五毒教恁多高手,自己这面死了人也只会认为是这两家寻仇报复。
  “趁他们内部大乱之时,咱们趁机占几个码头,抢几条街区,他们也只有瞪眼干瞧着。
  “我并不想取金陵王而代之,只是要和他们平分秋色,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花,这也是江湖道则。
  “金陵王凭什么锅里盆里全占着,他吃肉也得让咱们啃啃骨头呀。”
  他越说越气愤,两手在空中狂舞。
  彭千刀平静地道:“江湖上事儿就是拳头说话,刀剑说话,和金陵王打交道,更没什么道理可讲,若真能像帮主所言。
  “悄悄除掉金陵王和他的心腹,自然再好不过,可金陵王若这么容易被除掉,也不会活到今天了,江湖上想对付他的可不仅咱们一家。”
  “金三堂不是死了吗?金五伦不也是差一点就命归西天吗?”花子明冷冷道:
  “而且金三堂死了这么久了,究竟是谁杀了他不也是没个说法吗?别人能做到,咱们为什么就做不到?”
  彭千刀苦笑道:“帮主,那都是在他们毫无提防的情况下,唐门三兄弟干的是漂亮,不还是被人家查出来了吗。
  “少林已去唐门问罪去了,唐门怎么交这个差我替他们都想不出。
  “帮主在清凉寺已和金五伦公开叫了板,他能不先防着咱们一手?
  “我们兄弟只要一出分舵大门,就得被人家牢牢盯死,在哪条街上拉屎放屁金五伦马上就会知道。”
  众人哄堂大笑,却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彭千刀继续道:“帮主,要杀人不难,要想不被人察觉做不到,除非帮主会隐身法术,能把我们兄弟的行踪都隐藏起来。”
  花子明面色不怿,倒也不甚气恼,彭千刀所言亦属实情,他从袖中摸出八个锦囊来,放在桌案上,八大长老纷纷交头接耳:
  “帮主的锦囊妙计又拿出来了。”
  花子明道:“彭兄,隐身法术本座不会,但要骗过金陵王手下那些流氓混混的耳目,自信还做得到,方法就在锦囊中,大家依计行事便是。”
  张乾上前,把写有每人名字的锦囊发给八大长老,刚要归座,花子明又叫住他,抛给他一个更大的锦囊,有人叫道:
  “帮主偏心,张乾那个怎么比我的大?”
  花子明笑骂道:“这又不是分肉骨头,你挑什么大小。”
  众人又笑起来,坐在彭千刀下面的第二长老李丐儿却咳嗽两声,众人都止住笑,向他看去。
  李丐儿已年近七十,须发皆白,但目光矍铄,身手之矫健不减少年,他以前使一根熟铜棍,年过六十以后才改用精钢拐杖。
  他自小是个弃婴,被街上的乞丐养活长大,便取名丐儿,姓也是随收养他的乞丐的,他已是三朝元老,三十多岁时便踦身丐帮八大长老之列,在三代丐帮帮主手下均得重用。
  花子明接掌帮务时,李丐儿循序应升任首席长老,他却坚决要让给资历虽浅,武功却高于自己的彭千刀,他虽是丐帮第三号人物,资历声望却无人出其右,可谓德高望重。
  李丐儿道:“帮主,这次把金陵王平了,下次是不是就要对王府下手了?江南盐业油水丰厚过于金陵王啊。”
  花子明一怔,缓缓道:“这就是以后的事了,眼下还说不上。”
  李丐儿道:“拿下江南盐业,咱们是不是还要拿下北方盐业?那咱们丐帮就变成了盐帮了。”
  众人想笑却不敢笑,花子明大怒,却不便发作,沉声道:
  “李长老,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丐儿道:“帮主,老朽只是想说,咱们是丐帮,做事应该符合咱们丐帮的身份,地盘占得多是好事,银子进得多也是好事。
  “可若哪一天咱们丐帮变成了盐帮或者纯粹的金钱帮,丐帮从未被任何门派消灭过,却被自己消灭了。”
  花子明笑道:“乌鸦变凤凰,这有什么不好吗?
  “谁说咱们丐帮弟子就得天天端着个破碗挨门挨户,挨个铺子去讨几个小钱儿,讨碗残羹冷炙。
  “丐帮弟子为什么就不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难道命中注定要蹲在街头喝西北风?”
  李丐儿叹道:“丐帮穷是本色,丐帮弟子沿街乞讨,挨门讨饭,这也是咱们丐帮之所以为丐帮,若是人人坐在家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就不是丐帮,而是山大王了。”
  花子明怒道:“李长老,你……”
  李丐儿继续道:“老朽自小在街头讨饭,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却也乐在其中,从未觉得比别人卑贱。
  “那时每顿吃的是冷饭,口中说的,耳中听到的却是我丐帮兄弟在江湖各处行侠仗义之举,虽穿着破衣站在数九寒风中,一样的热血沸腾。
  “老朽在帮中活了六十多年,所谓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吧。
  “从未觉得我们丐帮是乌鸦,也没觉得我们丐帮穷,反而觉得这就是我们丐帮的英雄本色。”
  众人均听得耸然动容,只是看帮主面色不善,不敢出声附和而已,心里却也回想起自己初入丐帮时的峥嵘岁月。
  花子明强抑心中的恼怒,勉强笑道:
  “李长老,你说的都是老年头的故事了,乌鸦凤凰的,我也不过随口一说,你别介意。”
  李丐儿不理他,继续道:“彭长老刚才说江湖上就是拳头说说,刀剑说话。”
  彭千刀忙道:“李长老,我那可是指对金陵王这类地头蛇而言,可不是说对所有门派。”
  李丐儿道:“对恶人用恶法,以暴制暴可以,以暴易暴则不可。”
  花子明挑挑眉毛道:“这有什么不同吗?”
  李丐儿道:“以暴制暴只是以暴力手法制住恶人,使其不能为恶,以暴易暴却是为地方上除去头猛虎,却换上来一群恶狼。地方上的百姓遭受的摧残更苦。”
  花子明道:“这似乎意有所指,可否举例而言之。”
  李丐儿道:“彭三是湖北襄阳一霸,勾结官府,鱼肉乡里,可谓坏事做尽,咱们七年前把他连根铲除了。
  “接管了他的地盘,这在当时也是人心大快的事,可是前年我去那里巡视,百姓们却都传唱着一句歌谣:‘彭三犹可,花子犹恶。
  “彭三夺我衣,花子夺我妻。彭三世人我猪狗食,花子使我无得食’,老朽大怒之下,把几个为首的在街头乱杖打死,也未向帮主请命,就把襄阳的堂口全撤了。”
  花子明阴沉着脸道:“这事你和说了,我并没怪你,反而赞你处置得当。”
  心里却骂道:刁民可恶,遍地都是一样。
  李丐儿道:“老朽过后巡视过不少分舵,这类事在各处或多或少都有,只是没有襄阳那般扎眼刺耳而已,老朽这几年一直纳闷:我们丐帮怎么了?
  “老朽年轻时行走江湖,听到的都是各方百姓称颂我丐帮弟子种种道义之举的,那时候在任何门派面前。
  “我都愿意骄傲地宣称:我是丐帮弟子,而近些年来,我总是尽量避开熟识的人,心里总是羞愧啊。
  “常常自问:我们丐帮历代相传的道义哪里去了?”
  花子明笑道:“道义是什么?侠义是什么?那都是骗骗初入江湖不知世务的毛头小伙子的,你到哪家饭馆、客栈可以用道义来付账?”
  李丐儿冷笑道:“只因侠义道义不能当银子花,不能买美酒买佳肴,便认为一钱不值吗?
  “自古以来,即便连最残暴的帝王也得用仁义道德做最后的遮羞布,假如连最后这块遮羞布也扯去不要,就不仅是残暴,而且是无耻了。”
  花子明再也忍不住了,脸上挨了一记耳光般火辣辣的,他指着李丐儿:“你……你……”
  脸胀得发紫,颌下长须无风飘拂。
  彭千刀等七位长老和张乾都慌了神儿,急忙站起来,唯恐二人来个当场对决,别看李丐儿已是近七旬的老翁,若真比较拳脚上的功夫,花子明还真不是对手。
  彭千刀笑道:“李长老,您老忧心帮务,这是谁都知道的,不过我丐帮是龙蛇混杂的帮派,帮中出几个不肖弟子也是正常现象,也是哪个年代都避免不了的。”
  李丐儿道:“帮主,你要处置老朽也不必急于一时,老朽犯了何款何由,不难查明,该如何处置,帮规俱在,只是要让老朽把话说完。”
  花子明一击桌案,一迭声道:“你说,你说,大家谁也别拦着,让他说个够。”
  张乾端了碗茶过来,赔笑道:
  “李长老,您老喝口茶润润嗓子,慢慢说,一定要慢慢地说。
  “示意他语气和缓些,怎么也得给自己和帮主留个下台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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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9: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李丐儿把一碗茶喝干,又继续道:
  “都说咱们丐帮穷,丐帮究竟穷不穷,在座的应该心里都有数,丐帮十万弟子,按帮规三代以下弟子每天都要上街乞讨。
  “每年向总舵上交银子,按各分舵所在地方贫富不等,大约是每名弟子每年上交一两银子,每年也就是十万两银子。
  “手里有十万两银子而且是每年固定的收入,还觉得自己穷,天底下这样的穷户还真不多。
  “少林号称武林巨富,每年常到香火银子却也不过此数,但我们丐帮平日积蓄确实不多,银子都哪儿去了?
  “我在前两代帮主手下,从一无袋弟子到九袋长老,此中内情知道得最多,君山总舵每年土产地产有几千两银子。
  “总舵的开销基本用的就是这笔银子,两位老帮主犹常叹过奢,而上缴的银子向来不动,却也不是放在库房里发霉,而是用在各地的水涝灾害上了。
  “每年这都是一大宗,其余各地穷户因缴纳不上田租地银,被催逼得卖儿鬻女,也是咱丐帮各分舵暗中救济,使他们渡过难关。
  “每笔银子都不多,加起来却不少了,这两宗下来,十万两银子也就差不多了,余下的就是给弟兄们治病治伤,给死去的弟兄买棺材。
  “每年年终的时候,库房里都是一两银子也不剩,咱们丐帮为什么穷?
  “就穷在这里,我听两位老帮主最常说的话就是:咱们丐帮吃的是天下人的饭,穿的是天下人的衣,就要为天下人急公济义,这也是咱们丐帮立帮的第一宗旨!”
  堂上的人均默然不语,花子明也微微动容,怒气渐消,李丐儿又道:
  “咱们丐帮因何成为天下第一大帮?有人说因为咱们有十万弟子,其实十万弟子不过是乌合之众,又散处各地。
  “十万弟子中老弱伤残者居多,精干弟子不过百分之一,咱们丐帮历代所出的高手也并不多。
  “不要说与少林无法相比,与峨嵋相比也要逊上一筹。
  “每代的少林方丈,峨嵋掌门几乎都是海内排名前三的高手。
  “咱丐帮两位老帮主的武功却不过二流末等,而在江湖各处所受尊崇和礼遇,并不比少林方丈、峨嵋掌门稍差,甚至犹有过之。
  “咱们丐帮也始终隐居天下第一大派的地位,凭什么?凭的就是丐帮历代积累而成的道义。”
  花子明叹道:“李长老,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是什么意思?没听说金陵王和你有何情分哪?
  “为何这些话你以前不说,偏偏在咱们要动金陵王的时候说?”
  李丐儿冷笑道:“花帮主,你这手含沙射影的招术对我不灵,我李丐儿对丐帮的忠心连帮中七岁的孩子都知道。
  “金陵王不是什么侠义英雄,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这种地头蛇每个地方都会有一个,连天子脚下也不免。
  “金陵王在他们之中也就算得上良善之辈了,否则金陵城几十万士庶早就怨声载道了,所谓盗亦有道。
  “金陵王也算深得地头蛇之道了,这些姑且不论,假如除掉金陵王符合江湖道义,老朽也不必帮主发什么锦囊妙计,保证第一个冲上去把他做了。
  “假如我们只是看中人家的钱财而眼红,我们的行为岂非和黑道那些黑吃黑的家伙一样?
  “这些话我以前没说是因为自己没想明白,这些年,咱们丐帮风风火火,弟兄们也都兴兴头头的,我也不想说不合时宜的话扫大家的兴致。
  “可最近我却明白了:这些年咱们地盘、码头占的太多,银子进的太多,可是挥霍的却是历代积累起来的江湖道义,而且已经挥霍殆尽了。
  “老朽若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说了,老朽言尽于此,这便回总舵静候帮规处置。”
  他说完,拄着精钢拐杖,昂然直出。
  花子明阴鸷冷酷的目光目送李丐儿出去,接触到他眼神儿的人都不禁心头一凉,有几人想说句圆场话都不敢出口。
  “这穷难道也能让人上瘾吗?”有顷,花子明缓缓开口,东打破了堂上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只听说‘富贵人人所欲也’,却从未听说过贫与贱也是人之所欲。
  “这些年我领着大伙儿东征西讨,出生入死,想斩绝我们丐帮的穷根,难道全都做错了吗?”
  彭千刀笑道:“帮主,李长老年纪太大了,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江湖道义和穷富没关系,世上没有越穷越有道义的理儿。”
  花子明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彭千刀,笑道:“着啊,孟子是圣人,可他也追求穷奢极欲,只要取之有道,就与义无违。”
  堂上的人大多都不知“孟子”、“圣人”是什么人,还以为是前代的某位大侠,李丐儿的话对他们的触动也很大,但让他们附和李丐儿反对帮主的决定却也做不到。
  帮主的权威是至高无上的。
  三天后,峨嵋派撤出金陵,时间和她们进入金陵时一样,马如龙、金五伦、雷霆和谢玉娇母女一直送到十里长亭,看着峨嵋派人马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回转城里。
  当天晚上,一桩令城中各派都震惊不已的事儿发生了:
  马如龙失踪了,或者说从金陵城中消失了。如同一滴水珠蒸发在空气中。
  最先察觉此事的是五毒教,他们派人在城中时刻标定马如龙的位置,每有移动马上报告,当叶玉凤接到马如龙行踪消失的报告后,马上派人在城中搜索一遍,却毫无所获。
  叶玉凤慌了手脚,对贾南图、苏无味道:“难道咱们计划泄漏了?马如龙躲了起来?”
  贾南图道:“这不可能,计划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绝对不会泄漏出去,况且马如龙绝不是胆小鬼,他若知道了,反而会打上门来,而不是躲起来。”
  苏无味笑道:“教主不必心焦,说不定他明天自己就冒出来了,我倒是担心他和峨嵋派那个小丫头打得火热。
  “是不是偷偷溜出城去,追那小丫头了,若是那样倒是麻烦,咱们又得转战峨眉山了。”
  叶玉凤强自稳住心神,虽觉这种可能性不大,还是马上派人出城,骑快马追赶峨嵋派以查究竟。
  丐帮对马如龙的行踪也同样重视,在花子明对付金陵王的计划中,马如龙也是头一号目标,在发觉马如龙忽然消失后,花子明也是派出所有人手,在城中搜索一遍。
  花子明对马如龙消失并不感到失望,他宁愿马如龙已离开金陵,管他去追那个姓许的小丫头还是干什么勾当去了,但他也必须查实此事,所以两名丐帮弟子也紧步五毒教弟子之后,出城追赶峨嵋派去也。
  雷霆忽然间闲下来,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便去客栈找马如龙喝酒,在客栈里没找到马如龙,便又到金府去找,才知马如龙并没来过,两人都以为他去了王府,也未在意。
  雷霆便缠着金五伦陪他喝酒,刚喝了一杯,王府派人来找马如龙,两人才觉得有些不对,急忙查询城中各处的眼线,却没一人见到过马如龙。
  雷霆、金五伦和谢玉娇都有些沉不住气了,谢玉娇担心的是五毒教,金五伦担心的是丐帮,雷霆担心的则是那两未找回的子母连环弹,在表面平静的金陵城里,很难说会突然间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甚至可以说出任何事都不值得惊奇。
  天星倒是心中笃定,对三人道:
  “你们不必担心,他又是在玩消失的把戏了,他没离开金陵,也不会出什么事,他若不想被人找到,也就没人能找得到他,到时候他自己会露面的。”
  她看看依然感到迷惑的三人,笑着解释道:
  “他曾对我说过,要想真正看清自己的对手,就一定要躲在暗处,而让对手暴露在明处,所以他一定是躲到暗处去了。”
  马如龙知道自己的失踪一定会引起一片骚乱,这也正是他想要的,但他却没想到自己早已成为别人心中的头号靶子。
  他并没躲到什么阴暗的角落里,而是潜回了张庄,他早已注意到周围那些鬼鬼祟祟的影子,权当是远处乱飞的苍蝇,懒得理会,而摆脱这些人的跟踪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偌大的张庄只留下了四个人看守,其实和无人看守差不多,尤其是夜里,这四人早已灌饱了老酒,躲进门房里睡觉去了,出了爆炸案后,夜里便是邪神恶鬼也不敢进入张庄一步,唯恐触到峨嵋派七位老尼姑的剑锋,一般的宵小窃贼即便在白天也不敢打这庄子的主意,没人敢在金陵王头上动土。
  马如龙潜回张庄,并非只是要躲起来,或者是图清静,而是要查清一桩他悬在心中已久的谜团,他总觉得要彻底查清此案,还是要回头从这里仔细查起。
  他跃入高高的围墙,行走如猫,连地里的老鼠都不会惊动,他来到那间爆炸过的客厅,屋顶已经修好,四壁也粉刷一新,爆炸后造成的各种创痕已被消除得一干二净,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似的。
  窗外秋风怒吼,席卷着残枝败叶,毫不留情地摇撼着每一座房子,每一扇门窗,风中夹杂着一片片呜咽声,仿佛是一群怨鬼在低吟轻唱,躲在门房里的四个人从睡梦中惊醒,咕哝着咒骂几句,又拉紧被子,蜷缩着身子睡了,没人有胆量出去查看一下。
  马如龙站在厅堂里,一种熟悉而又令他微感恐惧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曾无数次站在这里,体会着那种感觉,希冀能从中发现整个事件的端倪,然而总是被人或事从中打断,他回到这里正是要重新找回这种感觉。
  当初正是在这里,他强行决定把金顶上人死亡真相隐瞒下来,把他的尸体隆重装殓,以保全他一生声明,这也成了后来一系列事件的起因。
  马如龙并不认为这只是个偶然,虽然凶手只是完全抓住了这个机会也是完全有可能,但他还是认为,金顶上人和后面的事有着重大关联。
  这里虽名为张庄,其实是金顶上人的一个藏身窟穴,马如龙敢断定,金顶上人在这里住的时间远比他在峨嵋金顶长得多。
  “上人,你身上究竟藏着什么重大秘密,竟引发了这么多可怕的事?”马如龙在心里问着,仿佛要和幽冥中的金顶上人的鬼魂对话,他索性在地上坐下来,不是要冥思苦想,而是要让自己静下来。
  狂风怒吼中,一艘小船正穿越洞庭湖,驶向对面的丐帮君山总舵,船上只有一位乘客,丐帮长老李丐儿。
  船至湖心,忽然打起旋儿来,在狂风怒浪中,这艘小船实在不比一片树叶好多少,不过船上的艄公却是洞庭湖一带最好的水手,也是从无数惊涛骇浪中闯荡出来的,他虽惊不慌,先把船尽量稳下来,然后便去拿那块巨大的锚铁,准备抛下船锚。
  他脚下一滑,两腿却蓦然间软了下来,随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了,随后他更惊恐地看到,从船舱里井喷般咕咚咚涌上水来,随后一股巨浪袭来,把小船打入湖里。
  李丐儿比他幸运得多,少受了一番惊吓折磨,他在睡梦中便已失去了知觉,而且永远不可能再醒过来,湖水就从他的床下喷涌而入,淹没了床铺,也淹没了他整个人,他便如一块石头般随船沉到了湖底。
  马如龙睁开眼睛,他的心已完全静下来了,那种感觉也已充塞身心,他需要这种感觉,这是他找出那桩秘密的关键,虽然这种感觉还不够强烈,还不能让他一下子看破谜团,却已给了他足够的信心。
  心静如止水后,他不仅听到了窗外的秋风怒吼声、呜咽声,便听到了夹杂于其中的一种极细微的声音,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站起身,打开窗子,便看到一个伏低身形,也正向这里轻手蹑脚走来的人影,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狂喜,低低叫了声:“阿雯。”
  那人影一下子直立起来,一个轻巧的起落到了窗前,也惊喜道:
  “是你?你果然在这里。”
  马如龙诧异道:“果然?你在找我?”
  许靖雯笑道:“臭美,黑灯瞎火的,我找你作甚?不过我倒是想过你可能在这里。
  “果然猜中了,你就准备和我隔窗对话吗?忍心让我在外面饱受风吹雨淋?”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几粒黄豆大的雨点蓦然从空而降。
  马如龙把窗子完全推开,笑道:“请。”
  许靖雯已侧身钻了进来,急雨骤然而降,打在屋顶上、窗纸上,更增秋风威势,马如龙忙把窗户紧紧关上。
  许靖雯好像一下子被塞入一口漆黑的箱子里,什么也看不到,她摸出火折子,晃燃后气道:
  “哎,你什么时候学的节省了,连灯也不点一个?”
  她在一个角里找到一个烛台,上面还插着十几根蜡烛,她却也只点燃了一根。
  马如龙道:“不是节省,而是没这必要。”
  他看着许靖雯婀娜的身姿在厅堂里走来走去,心中大感受用,世上许多美好的事物仅仅用眼睛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许靖雯看着美如龙,笑眯眯地问道:
  “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马如龙登时语塞,半晌才讷讷道:“失言,失言。”
  许靖雯道:“不是失言,我喜欢听你这么叫我,你以后就这么叫我好吗?”
  她仰起头,一副期待的神态,马如龙点点头,心底却泛起一丝涟漪。
  马如龙拉过一把椅子,道:“请坐,可惜没茶。”
  他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在许靖雯对面坐下,又道:
  “你怎么会猜到我要回这里?”
  许靖雯道:“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团,而且你在这里已经查到一些东西了,所以一定会回到这里查个水落石出,这是你的性格。”
  烛光下,她秀美的脸上大有得色。
  “性格?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性格。”马如龙笑了起来,“那你再猜猜我都查到了些什么?”
  许靖雯笑道:“那我就猜不出了,除非你告诉我,你会吗?”
  马如龙道:“会的,其实我也猜到了你会回这里来。”
  许靖雯眉头一挑,道:“那你是回到这里等我?”
  马如龙摇头道:“不是,我只是猜你会回来,却没想到你回来的这样快,你也是一派之长了。
  “怎么能把派里的人都扔下不管,自己转头就走呢?”
  许靖雯气道:“又想教训我是不是?”
  马如龙忙道:“不敢,绝无此意,也从未有这份胆子。”
  许靖雯转嗔为喜道:“我要是做得不对,你教训我也可以,其实这也没什么,你也知道。
  “派中的事一向是我大师姐打理的,我告诉她,有重要的事必须返回来,她也没多问。
  “我就回来了,而且我还告诉她一句让她心花怒放的话,你猜猜是什么?”
  马如龙沉思有顷:“猜不出。”其实他已经猜出了,只是不敢说出来,而且他心里也希望许靖雯不要说出来。
  许靖雯谛视着马如龙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告诉她,如果我回不去,峨嵋掌门就是她了。”
  马如龙心头一震,他避开许靖雯的眼神,叹道:“不会有这种可能的。”
  许靖雯的眼神锋利如同她腰间的剑锋,似乎要直射入马如龙的心底,她想说什么,脸却红了,心也是一阵狂跳,转过头去,那句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马如龙的心里也是波浪起伏,但他很快就让自己恢复了平静,问道:
  “你是回来找件物事对吗?”
  许靖雯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马如龙笑道:“猜出来的,而且我猜你师傅也是为了那件物事来的,你们峨嵋此番全体出动。
  “既是为了找回那件物事,更是怕它万一落入别人手里,就要下手夺回,而且不惜要杀人灭口。”
  “你怎么猜出来的?”许靖雯腾地站起来,手已按向腰间的剑柄,脸上已是杀气腾腾。
  马如龙笑道:“我还没找到那件物事,你也不必急于杀人灭口。”
  许靖雯松了口气,笑嗔道:
  “都是你惹的我,你放心,就算你都知道了,我也不会杀了你,再说我也杀不了你。”
  马如龙笑道:“要是能杀得了就绝不留情。”
  许靖雯坐下来,握住他的手,动情地道:
  “别见怪,我那只是一时反应,你放心,无论你对我作出什么事,我都不会对你动手的,我保证。”
  马如龙心头一热,也握紧了她柔软的小手,点头道:
  “我相信,我也永远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我保证。”
  许靖雯也点点头,两人相对而坐,膝盖挨到了一起,似乎都能体会到相互的体温,还有另一种奇异的感觉。
  屋里的空气和时间似乎都凝滞了,两人都感到置身另一片奇妙的天地里,那里没有江湖,没有门派纷争,没有刀光剑影,甚至也没有其他人。
  许久,马如龙才好像从梦中醒来,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身体也向后移了移,轻声问道:
  “你断定那件物事是在这庄子里吗?”
  许靖雯脸烫得如同着了火,心里却甜蜜蜜的,她很庆幸自己只点了一根蜡烛,烛光昏暗,能遮掩自己的脸色,她却不知道马如龙有双夜视眼,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能看清周遭一切事物,她喃喃道:
  “应该就是在这里,不过偌大的庄子藏件物事很容易,要找起来就像大海捞针了。”
  马如龙问道:“那物事对你们真的恁地重要?”
  许靖雯吐气如兰,点头道:“说多重要都不为过,就是豁出命来也要找回来。”
  马如龙又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放心吧,我会帮你找到的,只要它在这庄子里。”
  许靖雯道:“你也是要找那件物事吗?”
  马如龙道:“不是,那物事大概只是上人和你们峨嵋派之间的纠葛,我并不感兴趣。
  “我要找的是其他一些东西,具体要找什么,我也说不清,但找到了我就知道了。”
  许靖雯四下望望,颇感为难道:“庄子这么大,我们从哪儿下手呀?”
  马如龙笑道:“就从这里下手。”他站起身,先在地上走了一遍九宫八卦步,许靖雯笑的要不得,掩口笑道:“你这是找东西还是练武呀?”
  马如龙道:“你好好看着就是。”
  他又反走了一遍九宫八卦步,每一步都踩在先前的脚印上,只是逆向反走而已,他走完最后一步时,地底却传来一阵低沉的轧轧声,随即,两块青石块沉了下去。
  许靖雯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扶住椅子,唯恐自己脚下也陷进去,变了脸色道:
  “你在玩什么魔法?”
  马如龙道:“不是我玩什么魔法,这是道家的一种机关消息,很容易破解,只是不容易发现。”
  许靖雯道:“那你怎么发现的?”她在这屋子里也走过无数遍了,丝毫没察觉有任何怪异之处。而这种开启机关的手法更是闻所未闻。
  马如龙笑而不答,走了过去,两手一撑地面,身子已荡了下去。
  他晃亮火折子,照亮了一条一人多高的巷道,宽却仅容一人,巷道幽长,看不到尽头。
  许靖雯跟着跳下,悄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马如龙道:“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下来,也许什么都没有,但如果上人要藏什么物事的话,一定就在这里。”
  他伸手在什么地方一按,两块青石板又升了上去。
  许靖雯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在这里有可能找到那件要命的物事,但置身如此窄仄的地方,前面被马如龙遮挡,又看不到什么,心里还是不免发慌。
  马如龙道:“你抓着我的肩膀,要注意每一步都要踩在我的脚印上,一定不要乱走。”
  许靖雯道:“为什么?”
  马如龙道:“这里既是按九宫八卦建的,就一定有极其复杂的无行生克变化。”
  许靖雯道:“你是说这里会有机关埋伏?”
  马如龙道:“是的,而且应该是很厉害的机关埋伏,所以只能一步步跟着我走,绝不能随便触摸两旁墙壁,一旦引起机关变化,我们可能就回不到地面了。”
  许靖雯唬得忙两手抓住马如龙的肩膀,身子几乎都贴了上去,她对五行生克并不陌生,她们峨嵋的四人剑阵就是从五行生克中推演出来的,所以她知道世上最厉害的不是刀剑戈矛,甚至也不是唐门的喂毒暗器,霹雳堂的火器,而是看似简单平易,实则繁复无比,奥妙无穷的阴阳五行。
  马如龙在前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许靖雯紧贴后面亦步亦趋,仿佛是马如龙用脚步带动的一具木偶。
  约莫有一顿饭的工夫,才走完这条并不算长的巷道,若是在地面上,不过是两个起落而已。
  马如龙刚松下一口气,许靖雯却尖叫一声,整个人都伏到马如龙背上,就跟踩到一条毒蛇似的。
  马如龙立时紧张起来,问道:“怎么了。”
  他左顾右盼,细看有无任何变化,许靖雯软绵绵的身子贴在他背上,想转身是不可能了。
  许靖雯忸怩道:“我忘了你迈出的步子了,险些踏错。”
  马如龙松口气道:“没事,早知你如此害怕,我开始就背着你好了。”
  许靖雯捶了他肩膀一下,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背着?”
  马如龙笑道:“那你现在怎么变成小孩子了?”
  许靖雯又羞又气,又不敢随便下来,索性耍赖道:
  “那好,我就是小孩子,你背我一辈子好了。”
  马如龙笑道:“不敢,我若天天背着峨嵋掌门乱走,我的肉还不够你那些师姐们一人一口吃的呢。”
  许靖雯笑了,心里也轻松下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荡漾着,她更紧地贴在马如龙背上。
  巷道尽头是一扇门,马如龙在左面墙上拍了三掌,又在右面墙上拍了三掌,门向里打开了,却还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许靖雯好奇地道:“两面墙上没什么东西呀,为什么你一拍门就打开了?”
  马如龙道:“机关都藏在墙里面了,外面当然看不出来,以前还不知道,上人也是机关消息方面的高手,这里若是他建的,他在机关消息上的造诣可比他的武功还要高。”
  他说着踏进门里,心里这才松弛下来,这一段路是最危险的,可谓步步机关,处处陷阱,好在他在机关消息上的造诣委实比他的武功还高,这才能夷然无险地走了过来。
  门在身后合上,火折子的光照亮了周围,两人都惊奇不已,这里居然是间雅致的卧房,一张缕金大床上挂着流苏锦帐,一张花梨木八仙桌上摆着一套细瓷茶具,旁边是一张躺椅和四把椅子,和桌子的颜色质地一样,最令人惊奇的是角落里还有一个泥炉,上面有一把泥壶。
  马如龙喃喃道:“这也不像是上人呆的地方呀?他嗜酒嗜赌,却不嗜好品茶呀,这里只有真正的高人雅士才能设计出来。”
  许靖雯哼道:“他那些只是一方面,上人是最善于伪装的人,真正了解他的人,这世上不会超过三个。”
  马如龙笑道:“你是其中一个了?”
  许靖雯道:“我顶多算半个。”
  马如龙道:“那就是三个半而不是三个了。”
  他过去点燃桌上的蜡烛,火折子所值虽然不多,毕竟不是随处能买到的,绝不能当蜡点,这才发觉许靖雯还伏在他背上,笑道:
  “好了,你也可以下来了,这间屋子没有机关埋伏,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连蹦带跳。”
  许靖雯倒是觉得这样很舒服,从她记事起还没有人背过她呢。这让她想起了似乎很遥远,又很朦胧的童年,她左右看看,假装害怕地问道:
  “你能确定吗?我看还是这样子安全些。”
  马如龙失笑道:“许大掌门,你还是下来吧,我敢保证这里是安全的,我可不是你的坐骑呀。”
  许靖雯不好意思地溜下来,嗔道:“小气鬼,我又不重,你多背一会怕什么?别人想背还背不到呢。”
  马如龙佯装没听见,眼睛却审视着室内每一件东西,许靖雯心中一动,抢先一步到了床边,检查起床铺来。
  她知道人们最喜欢把东西藏在枕箱里和褥子下面,认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床上的枕箱却是空的,褥子下面是一张老虎皮,她叫道:
  “这里就是上人住的地方,这张虎皮是上人亲手打死一只老虎剥下来的。”
  马如龙走过去看看,笑道:“你们峨嵋还有老虎?”
  许靖雯道:“峨嵋地大物博,什么都有,为什么不能有老虎?”
  马如龙看看她绷着的脸,悄声道:
  “怎么了?真生气了?别这么小家子气呀,你要是喜欢我再背你一会儿。”
  许靖雯绷不住了,失笑道:“好稀罕。”停了一下却又转头央求道:
  “那出去的时候你还背着我好不好?”
  马如龙道:“你不是不稀罕嘛。”
  许靖雯红着脸忸怩道:“不是,跟着你后面走,就像走在一根绳桥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实在是担惊受怕。”
  马如龙慨然道:“好吧,遇到危险的地段,我就权当是许大掌门的坐骑吧。”
  许靖雯掩口笑道:“别说的那么难听嘛,你就当是哥哥背妹妹好了。”
  马如龙苦笑着点点头,心里并不认为这事有多么苦,反倒是乐于从事,只是心底深处却有一种隐隐的恐惧。
  两人搜遍了室内,床和桌椅都仔细检查一遍,被褥也都一寸寸捏过,却没找到什么。
  马如龙躺在那张躺椅上,叹道:“不管你要找什么,看来真的没在这屋里。”
  许靖雯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略感失望,她漫无目的地四下寻视着,试图找出适才遗漏的地方。
  这间卧室很小,堪称一目了然,家具和摆设也有限,两人的搜查也是毫无遗漏。
  许靖雯心里忽然一动,脱口道:“墙里……,墙里不是有许多机关吗?会不会是藏到墙里了?”
  马如龙直起身摇头道:“不会。若是藏到墙里,必然有个开启的机关,他若是把物事密封到墙里,自己也拿不出来,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许靖雯恨恨的道:“那物事他是绝不会烧的……。”
  说着,却又突然停下了,偷眼看看马如龙,马如龙好像没听见,仰脸望天,喃喃道:
  “上人为什么要建这间密室呢?单单要藏件物事不必费偌大的人力物力呀?”
  他站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眼睛却不停地在四周墙壁上巡视着,他忽然停下来,冲口而出道:
  “不对,这屋子里还是有机关。”
  这场不期而至的倾盆大雨倒是帮了花子明的大忙。
  金五伦布置在丐帮附近,监视丐帮动向的眼线们,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一条条急速的雨线如鞭子般抽打在他们头上、身上。
  他们实在挺不住了,不等金五伦派人来替换他们,就都撤了回去,他们心里也都认为:
  监视这座又脏又乱的花子窝,本来就是多此一举。
  他们不知道的却是,在他们监视丐帮的同时,却也被丐帮弟子监视着,他们前脚一走,丐帮的大队人马却像出笼的鸟般蜂拥而出。
  一样的斗笠,一样的蓑衣,除了高矮不同,任何人都分辨不出他们的区别,重重雨幕和浓浓的水气已成了他们最好的伪装。
  “真是天助我也。”花子明站在窗前,看着这次行动,庆幸不已,不过也略有遗憾,他为摆脱金陵王的手下监视和追踪的妙计用不上了。
  分舵主张乾站在花子明旁边,神情肃然中也略有不安,问道:
  “帮主,真的不需要我留在您身边吗?也要提防金陵王狗急跳墙,反咬一口啊。”
  他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虽说此番出动的人手都是从总舵调来的,但他若也出动,分舵里可就一个高手也没有了,若在平时自然也没什么,但他们马上就要捅开一个马蜂窝了,这以后会出什么事也只有天知道。
  花子明笑道:“兄弟,你放心地去吧。这一次管教金陵王招架不住,自保不暇,绝无反噬我们的余力,再说还没人敢对丐帮帮主下手。”
  张乾在心里喟叹一声,他对帮主的计划并不赞成,而且他也知道,七大长老中也大多不赞成,但现在已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是弓已开,箭已射,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他转身走出去,院子里站着二十个挑选出来的精干弟子,虽站在寒风大雨中,却没人动一下,好像立在院子里的二十根木桩。
  张乾走过他们面前时,轻轻一挥手,这二十人动了,簇拥着他走出分舵的大门,浓重的雨雾中,这二十一个人已分不清个数,好像一大块急速滚动的雾团。
  “最后一战!”
  花子明在心里想着,这也是他对七大长老的承诺,除了长安、洛阳两京,他要拔除的钉子只有金陵王了,而对长安、洛阳两京,他绝不敢心生妄想,那里的地头蛇都是上通宫廷的,花子明野心再大,也不敢和宫廷直接对抗。
  他自豪且欣慰地想着自己十年来的征程,一处处回想着以霹雳手段抢来的地盘,每一次都是顺利得手,这一次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对自己大声说,转身走进内室,头刚挨到枕头便睡着了,这是他入丐帮二十年来睡的最好的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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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9: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屋子里有机关,马如龙知道,更知道在哪里,但那是开启那道门的。他没发现其他的机关,却敢断定一定有,只是他还没找到。
  这间地下室究竟是什么用途?他心里疑惑着,金顶上人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他绝不会为了躲避别人的追捕或暗杀,而构建这样一间地下避难室,相反,据马如龙推测,上人倒是专干这行当的宗师级的人物,若说为了藏件物事而构建这间密室,更是无稽之谈了。
  许靖雯扶着椅子站着,一动也不敢动,更把身体的重量都提了上去,若在她脚下放两枚鸡蛋,也绝不会踩破,真正做到了身轻如燕,就是太耗功力了。
  马如龙看到后,笑道:“你不必战战兢兢的,放心大胆地走动,什么东西都可以摸,可以碰,你要是撞上了机关,倒是帮上我的大忙了。”
  许靖雯道:“都是你吓的我,反倒笑话起我来。”话虽如此说,心里却轻松了,她四处走了走,活活气血。
  马如龙道:“不是笑你,只是让你放心,有外面那道死亡通道的保护,这里面不会再有攻击性的机关或陷阱。”
  马如龙如此说,也是按常理忖度,心里并不能十分肯定,但他现在苦恼的不是要对付什么险恶机关,而是根本找不到机关所在,他感到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两人又重新搜索一遍,许靖雯真的放心大胆了,到处敲敲打打,只差把墙面刮下一层,幸好是在地下,若不然两人真会把墙壁都拆了。
  许靖雯停住手,泄气地道:“别找了,这里什么都没有,这是条死胡同。”
  马如龙心里蓦然一动,脱口道:“你说什么?”
  许靖雯拉长了声音道:“我是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别白费力气了。”
  马如龙脑子里电光石火般一道亮光闪过,他喃喃道:
  “我早觉得有什么不对了,你说得对,这里的东西太少了。”
  许靖雯道:“我不是说这里的东西少,而是说没有咱们要找的东西。”
  马如龙不理她,继续整理自己的思路,道:
  “这里有套茶具,却没有茶叶,有泥炉泥壶,却没有水,上人嗜酒,这里却连一滴酒也没有,而且也没有食物。”
  许靖雯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也许只是闲时到这里来坐一坐。
  “酒、水、茶叶他可以带下来呀,他如果不在下面吃饭,自然不用贮放食物了。”
  马如龙道:“不对,这里可不是休闲茶室,建这样一间地下密室是在地面上盖十幢房子的工程,它的用途只有一个,就是危急时躲到下面。
  “上面连常见的揿按式开关都没用,而是用的步法组合式开关,就是让人没法查出来,上面的人就是把房子拆了都没用。
  “除非掘地三尺,下面又是一条死亡通道,这道门还是用的复合式开关,就是有人发现了。
  “只要不知晓机关的开启法,还是走不进这扇门里,反而要在通道里丧命,这些都说明了这间密室的用途。”
  许靖雯想想、点点头:“你说的当然有道理,可上人建的时候也许是为了这个用途,可是后来他或许觉得用不上了,就不在这里放那些东西了。”
  她懂得阴阳五行,对机关消息却是一窍不通,她也折腾得疲乏厌倦了,很想回到上面去。
  马如龙也感到是撞到墙上了,却不甘心回头,他知道事情越是到绝望的时候,离找到新的的出路也就越近了。
  许靖雯坐在躺椅上,眼皮重的像两座山,她看马如龙怔怔地站立着,叹道:
  “你还把那套魔法再施展一遍吧,或许就能打开暗藏的机关了。”
  马如龙苦笑了笑,这种复合式机关看似天衣无缝,其实还是有明确标志的,只是这种标志在外行人看来毫无意义,许多时候根本察觉不到,但若无这种明确的标志,设置机关者自己也无法操纵机关了,马如龙在屋子里要找的正是这种标志或者说是记号,却一个也没找到。
  他看到许靖雯困倦的样子,也叹了口气道:
  “你再坚持一会儿,我送你上去休息。”
  许靖雯迷迷糊糊地道:“那你还要下来吗?”
  马如龙想了想:“算了,这里也许真是死胡同,再到别的地方碰碰运气吧。”
  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知道很渺茫,他是从爆炸案后,觉得金顶上人尸体失踪,被偷换成子母连环弹太过诡异,才开始研究庄子的建筑格局,时间虽然不长,庄子内外基本也都勘察到了,却只发现了客厅里这处机关。
  他走过去开门,开门的机关就在门的上边,其实只是个开门的把手,从严格意义上讲算不上机关,所谓机关首先必须具备隐藏性,或是埋藏于墙里,或是埋藏于地下,甚至巧妙地隐藏于各种家什中,而这种凸露于表面,让人一看便知用途的也只能算是简单的工具了,如同大多数门上的铁环一样。
  刚走到门边,尚未伸手去扳那个把手,门却自动打开了,马如龙脑子里轰然一声,心里却也好像打开了两扇门,他怔立在那里,举在半空的手僵硬了。
  许靖雯吓了一跳:“怎么了?你触到什么机关了吗?”浓浓睡意立时吓没了,全神戒备,提防从墙里或地下射出的飞刀强弩。
  马如龙苦笑道:“这真应了那句话: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东西明明就在眼前,我却还满天下的去找。”
  他出了一身冷汗,不是吓的,而是羞愧。
  这东西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却只当它是开门用的,全然未料到门是自动打开的,当他进来时,门是自动合上的,他以为是受外面开门的机关控制,却未察觉在里面开关门的控制机关就在他脚下,只要人的脚踏上去,门就会自动开合。
  如此一来,门上的把手就是多余的了,能设计出如此精妙机关的人,绝不会再在上面设计一个多余的装饰品,那等于是美人脸上长出一个赘疣,也是整个机关布局的绝大败笔。
  马如龙握住了把手,心却没来由地颤了一下,许靖雯手抚胸口,道:
  “你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非得把我的魂儿吓掉不可呀?”
  马如龙道:“这个把手有可能是开启某道机关的,但它的位置太明显了,所以也很有可能是诱饵,是陷阱,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冒险?”
  许靖雯道:“那你敢冒这个险吗?”
  马如龙道:“我是个赌徒,遇到这种挑战是绝不会回避的,不过,你没必要和我冒险,所以我觉得还是把你先送上去的好。”
  许靖雯用挑战似的目光看着他:“你估计是陷阱的可能有多大?”
  马如龙道:“如果是我自己在这里,我宁愿估计只有三成的可能,现在我多估一些,也就是五成,但你要知道,即便只有一成……”
  许靖雯打断他的话道:“哪怕它就是个陷阱,只要你敢往里跳,我也会和你在一起的。”
  她说着,跷起脚,那手放在马如龙握在把手的手上,用力向下一拉。
  没有沉闷的机括声,两人却都感到脚下一阵震颤,马如龙此时表现出了赌王的风范,镇静而且从容,许靖雯则一把抓住马如龙的胳膊,身体也不自禁地靠了上去。
  对面的墙壁动了,一片高约一人,宽约两尺的墙壁好像被一把锋利的刀割下来似的,向地下沉去。
  “你赢了。”许靖雯激动地道,心里却在庆幸:这至少不是个歹毒的陷阱。
  马如龙脸上并无喜色,这倒不是谢安式的矫情造作,而是他心里早已断定:
  这屋子里不会有攻击性机关或陷阱,他不禁又向上望望那个把手,这扇门一打开,就好像是张嘲笑他的丑陋的大嘴,他听过一个人骑在自己的驴上,却还满世界寻找自己的驴的故事,自己也不幸做了一次这样的蠢人。
  两人走进去,却是间储藏室,十几个大酒壶似的锡壶里放着各种名茶,产自峨眉山附近的居多,旁边是十几坛酒,都是上人最喜欢喝的女儿红,泥封完好,透出丝丝醉人的酒香,马如龙老实不客气地拍开一个泥封,捧着坛子喝了两大口,他真需要这东西提提神。
  “你看这是什么?”许靖雯惊喜地叫着。
  她在一道帘子后面发现一个小水池,水池的底部竟是一眼泉水,泉水缓慢却不断地从地下涌出,蓄满水池后又不知流向何方了,她用浮在水面的一只瓢勺起水,咕咚咚喝了下去,她是真的渴极了,“真好喝,不比我们山上的山泉差多少。”
  一面墙上还挂着一块块腊肉和一串串腊肠,可惜是生的,旁边还有几篓精炭和各种家什,看来金顶上人还真有在此长居久安的打算。
  许靖雯看了一遍后,颇感失望:“上人也真会捣玄虚,这点破烂东西也值得如此珍藏吗?”
  马如龙也有同感,单单一间储藏室无需设置任何机关,要在墙上做那样一道机关可绝非只是做扇门那样简单,更何况这里其实连一扇都是多余的,直出直入拿起东西来不是更方便吗?
  “东西好像也不在这里。”两人又彻底把这间储藏室检查了两遍后,许靖雯彻底失望了,疲乏与困倦又不可抵制地侵袭上来。
  马如龙这次学了个乖。他还没发现这里有机关,但他敢断定这里一定有,这是他的感觉告诉他的,而他的感觉从没骗过他,这次他不往复杂高端处去想,而是从最简单平易处去想,要从林林总总的各类东西中找到一个隐藏的机关,殊非易事,因为能做成机关的种类和形式几乎是无限的。
  但他并不失望,而是趣味弥增,精神振奋。他现在已对整个机关布局充满了兴趣,不再去想自己要找什么,而是迎接挑战似的要破解整个机关,一处也不遗漏。
  他回头一看,许靖雯却不见了,他心里蓦地一阵恐慌,急忙回到外面,才发现许靖雯不知何时已躺在躺椅上睡着了。
  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长长而且近乎贪婪地谛视着她的睡姿,一股柔情却在心底激荡,这不是他第一次与她独处一室,也只有在她睡熟了,他才敢如此近地、长时间地凝视她,欣赏她甜美的神情和秀丽的面容。
  他不知心里这股柔情是从何时、何处产生的,而且他从未意识到,也不希望这种柔情的产生。
  外人均以为他风流倜傥,一定是到处招蜂引蝶的人物,他怀疑即便金五伦、雷霆是不是也作如是想。
  但他对女性却始终怀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戒惕之心,一旦关系亲近到一定程度,这种戒惕就不再是隐隐约约,而是强烈无比,驱使他抽身而退,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不知道驱使他远远逃离开新月公主的是不是也因为这种戒惕,但他确实是逃了,而在与天星的关系中,与其说是他得到了天星,倒不如说是天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得到了他,他后来的感觉就是:
  他被抓住了,没能及时逃开,虽然也很美好、很甜蜜。
  而今这种戒惕的感觉又增强了,驱使他时时不自觉地与许靖雯保持距离。
  而他的内心深处似乎又有一种欲望,渴望着突破这种距离,渴望着亲近,两种力量在心里奔突、交锋,他便在这种倾轧中身上时冷时热,皮肤微微地颤抖仿佛害了轻度疟疾。
  他心里似乎什么也没想,到后来更似乎什么也没看,明显的证据就是他没注意到蜡烛早已燃尽了,室内又陷入彻底的黑暗,他依旧保持着那种微微前倾的坐姿,却睡着了。
  凌晨时分雨停了,雨过天晴后的朝阳显得格外新鲜艳丽,仿佛它也经过一番彻底的洗浴一样。
  沉寂的金陵城也从睡梦中醒过来,一些店铺也打开门,在路旁生起火开始做各种早点,炊烟也在城中各处升起,弥漫在上空,虽然看上去不洁净,却是每一个地方生命迹象的象征。
  街道上三三两两地出现了行人,有出来遛鸟的老人,到处玩耍的儿童,更多的则是到各处摊点吃早餐,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的人。
  孙铁是这片街区的总管事,像他这样的管事金五伦手下有三十几个,每人负责一个街区,管理街区内的赌馆、妓院,并向每一家客栈、饭馆和做各种生意的人抽取地头税,上交金府,当然这也不是他一个人做的,他手下也有大大小小的管事,还有几百名弟兄。
  他每天都是这个时候醒来,然后到固定的饭铺去吃早餐,他的早餐也是固定不变的:
  两套大饼油条,一大碗熬得恰到火候的绿豆粥,一大盘子酱牛肉,还有一碗烧酒。
  他身体强壮如牛,所以仅仅用稀饭大饼是填不满他强壮的胃口,那一大盘酱牛肉就是必需的,至于那碗烧酒只是为了上午有精神为五爷办事,绝不能算是饮酒,在他认为,真正意义上的喝酒必须是一坛酒以上,一碗酒不过是人们所说的抿上一口而已。
  饭铺的老板已经侍奉他十年了,不待他张口便把一切都摆好,他的座位更是固定不变的。
  “孙爷,昨晚的风可真大呀,雨也是今年最大的。”老板在旁边寒暄一句,是要确定一下孙爷是否还有需要他的地方。
  孙铁向外面看看,这才注意到街道是湿的,也才觉得昨晚可能是下雨了,他含糊地哼了一声,又摆摆头,意示他可以离开了,然后便开始进他的早餐了。
  这饭铺离他的住所只有十几步远,在他的观念里就和他家里一样,他两眼朝天地走了进来,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两个喝粥的人,其实他即便注意到了,对他也无丝毫意义。
  他先吃完大饼油条,粥碗也见了底,一大盘牛肉也只剩下一两口的,那是留着喝完酒后压压酒气的。
  他把手伸向酒碗,忽然觉得两肩一紧,随即后心一凉,他并没意识到什么,也没感到痛,但却如一头受惊的牛般,本能地要跳起来,却发觉两肩被紧紧扣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他这才感到惊恐,想要大喊,却发觉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此时他才感到心脏一阵麻木般的微痛,但意识却已衰亡了,他一直到死也没能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切发生,结束得太快了。
  他若是死后有灵,也当感到荣幸,杀他的人是丐帮首席长老彭千刀。
  彭千刀并不急于拔刀,甚至也不怕有人闯进来看到,外面吃早点的都是他手下的弟兄,桌子早已占上了,后来的人也会以为客满而到别的摊子去,老板夫妻早被支使得跟磨道上的驴一样,不得片刻空闲。
  彭千刀估计孙铁体内的血已经凝结了,这才拔出刀来,果然没有血线喷出,刀锋极薄,过后连刀口也会愈合,假如验尸的话会断定孙铁是死于内出血,而绝非被刀刺死。
  杀人也是门艺术,绝不能粗心潦草,这是彭千刀的信条。
  “孙爷,一路走好。”彭千刀俯在孙铁耳边轻声道,然后像行过刑的刽子手一样,把桌上那碗酒一饮而尽。
  两人走了出去,他身边的人并没忘付早点钱,然后两个人便消失在街道的转弯处,半刻钟后,其余的人也都付了早点钱,四散离开,又半刻钟后,收拾好桌子的老板夫妻才发现了孙铁的尸体。
  这天早晨,金五伦手下的总管事死了八个,有在早点摊上内脏出血死的,有在遛鸟的路上不慎跌入水井淹死的,有在妓院里纵欲过度脱阳而亡的……
  这八个人的死并未在金陵城里引起多大的恐慌,除金五伦外,也很少有人意识到:
  丐帮对金陵王之战开始了!
  许靖雯悠悠醒来,眼前一团漆黑,她没叫,也没害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平时的胆小都是装出来的,为了引起马如龙的注意,为了有借口贴近他身边,为了要让马如龙保护自己,从而得到他的温情。
  当然她也并非装出来的,只要在马如龙身边,她的确就变成了普普通通又胆小的女孩子,一遇到事情真的会害怕,就会情不自禁地贴到马如龙身上,寻求他强大男性的保护,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有这种变化,而她心里却喜欢这种变化,也不想去弄明白。
  她静静想了一下,身下柔韧舒适的细藤躺椅让她明白了是在什么地方,但屋子里为什么漆黑?马如龙哪里去了?她的心蓦地里痉挛成一团,仿佛弄丢了最心爱的宝贝,她从袖中摸出火折,晃燃,便看到马如龙正倾着身子坐在她身旁。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认为马如龙是在自己睡着时像看护婴儿般守护着自己,身体里一股巨大的温情涌动着,旋即又变成一团燃烧着的,不可遏制的激情。
  她痴痴地看着马如龙的脸,这张脸并不像雷霆那么漂亮,却洋溢着强大难以抵御的磁性吸引着她靠上去,她的矫躯一阵阵颤抖着,她极力控制着才不致牙齿相撞,身上更是一阵冷一阵热。
  仿佛身体里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推动她,她的头向上迎上去,她右手一颤,火折子无声地垂落在地,熄灭了。虽然她看不见,她的唇还是准确地贴在了他微微张开的嘴上。
  蓦地里,她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里,她的意识也被强大的激情淹没了,只在一股激情的冲动下,狂吻着他的唇,并紧紧攫住,渴骥奔泉般吸吮着,好像那是她的生命之泉,她并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假如意识到,不被自己吓死也会被羞死。
  “星儿”。马如龙用鼻子哼了一声,他并没完全醒过来,下意识感到又是天星在捉弄他。
  天星最喜欢在他睡着时逗弄他,并让他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用他体内最原始的激情爱她,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感到是完全得到了他。
  她认为马如龙在清醒状态下总是太拘谨了,当然天星不愿承认的是:
  她也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才能释放出自己体内最原始的激情,才能与马如龙更好地融合在一起。
  许靖雯已听不到他在叫什么了,只是重复着自己那狂野炽热的动作,似乎那就是全部,马如龙认定了是天星,也就让自己保持在半睡半醒的状态。
  他那修炼多年的下意识(后人称之为潜意识)已能完全掌控他的全部意识,他的唇也攫住了她柔软的唇,舌头也伸了进去,许靖雯只是心神迷乱地吸住它,随后它仿佛有强大磁性似的,又把她的丁香舌吸了过去。
  马如龙的手在熟练地动作着,这些早已在天星身上练得纯熟无比。
  许靖雯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甚至也没意识到,她的身体却本能地迎合着他的双手。
  直至一阵剧痛好像要撕裂她的身体时,她失去的意识才回到了身体中,她险些痛叫出声,却咬着嘴唇强忍住了,但她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心里却狂喜地意识到:
  我得到他了,我真的得到他了!
  她眼中又涌出泪水,她也说不上是因为疼痛还是喜悦。
  她记得天星曾对她说起过和马如龙的关系骄傲地昂头道:“不是他得到了我,而是我得到了他。”
  或许从那时起,从不服输的许靖雯在内心里就产生了强烈的念头:
  我也要得到他,但这种念头却被对朋友的忠诚压制住了,直至在颤栗的激情淹没了自我的过程中自动实现了,其实她连天星所说的“得到”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连想也不敢去想。
  马如龙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和天星第一次时那片潮湿、柔软、炽热的沼泽中,他只是奋力挣扎着,盲目冲撞着,一任体内原始激情的驱使,然而他渐渐觉得有些不对了,意识也从半睡半醒中完全清醒过来,当他看明白眼前是谁时,他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也宁愿自己是在梦中。
  但他的脑子里却钟鸣般回响着四个字“铸成大错”,全部的激情瞬间都化成冷汗了,彻底清醒了。
  金五伦接到第一个消息时,还不在意,只是派人探视,表示自己的关切,接到第二个消息时,他就有警觉了,第三个消息传来时,他就明白了,以后陆续传来的消息只是叠加印证的感觉而已,到最后连一向不爱动脑的金六甲也明白了,敦促他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金五伦只是笑了笑,继续吃他面前桌上的大闸蟹,这还是刚从阳澄湖打捞上来,马上运到他府上的,眼下正是螃蟹最肥美的季节。
  “五爷,您还是避一避吧。”金六甲在旁打躬作揖地哀恳着,“花子明那人可是心最黑,手最辣啊,好汉不吃眼前亏。”
  “五哥,六甲说得对。”雷霆从门口大步走进来,他在这里喝了一夜酒,天亮时才回去,只睡了一小会儿便被叫醒,听到消息后马上返了回来,“五哥到我家里去做一个月的客,我天天陪你喝酒如何?”
  “然后呢?”金五伦冷笑一声,“我在霹雳堂躲一辈子不成?我手下这些弟兄呢?就任凭他们让花子明捏蚂蚁似的一个个捏死?”
  他转头又对金六甲道:“六甲,你在我哥手下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现在怎么慌了手脚?是不是认为我不如我哥?应付不了丐帮的阵仗?”
  “不是,五爷。”金六甲声音低了,头更低了。
  金五伦道:“以前咱们怎么对付敌人的现在还一样,你告诉各堂口的兄弟们一切照常。
  “就算是花子明率他的八大金刚打进府里来,我也不会离开一步,你现在去叫人给我兄弟端酒和螃蟹来,酒要葡萄酒,要冰的。”
  金六甲只好退了出去,雷霆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叹道:
  “五哥,你可得把螃蟹和酒预备足了,我是赖在这里不走了。”
  金五伦冷冷道:“我不管你走不走,但只要你敢插手我的事,我就没你这个兄弟。”
  雷霆跳了起来:“这怎么是你的事?假如花子明打我霹雳堂,你会袖手不管吗?”
  金五伦道:“这不一样,我是这里的地头蛇,凡是金陵城里事我都要管,你不同。”
  雷霆死皮赖脸道:“那我和你合伙好不好,我也过过地头蛇的瘾。”
  金五伦紧绷着脸,打定主意要冷脸相对,却忍俊不住,失声笑道:
  “好兄弟,你别胡混我了,这件事真的不行,算我求你好不好?”
  说到最后,他真的站起来作起揖来。
  雷霆收敛了笑容,虎着脸道:“你真的不肯通融?”
  金五伦也虎着脸相对:“不行。”
  雷霆冷笑道:“那好,告辞。”转身便向外走。
  金五伦达到了气走他的目的,却没来由一慌,急忙叫住他:
  “站住,你要到哪儿去?”
  雷霆道:“这话多好笑,我要到哪儿去用你来管吗?
  “告诉你也无妨,我现在就去花子窝拜会花子明,我就不信炸不死他。
  “明天八大金刚就会调转矛头,你要敢插手我霹雳堂的事儿,我和你立马割袍断义。”
  他继续向门外走,险些把端着酒和螃蟹进来的金六甲撞飞出去。
  “六甲,拦住他!”金五伦真的慌了,他知道雷霆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若真把花子明炸死就是把天捅了个窟窿,没人能顶得起。
  金六甲不明所以,慌神之下把酒和螃蟹都扔了,张开双手拦住雷霆。
  雷霆转身道:“这没用,除非你们能把我点住穴道绑起来,你只说算不算我一份吧?”
  “兄弟。”金五伦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不是算不算你一份儿的事,你会把霹雳堂都扯进来。”
  雷霆道:“我不是小孩子,我做什么心里有数,是咱们兄弟合伙干,还是我一个人出去和丐帮单挑,你任选一样吧。”
  金五伦怔了半晌,跌足叹道:“回来吧,先和我一起喝酒吃螃蟹。”
  蜡烛点燃了,马如龙怔怔地坐在那里,依然不相信适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
  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变成了现实,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事比这更可怕了:他亲手毁了一个峨嵋掌门,他脸上满是悔恨和惊诧的神情。
  许靖雯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的神情,羞惭益甚,她两手捂着脸,低声道:
  “我知道我没有天星姐漂亮,可我就恁让你讨厌吗?”
  马如龙没听明白,怔道:“你说什么?”
  许靖雯又说了一遍,而且加上一句:“你看上去就像吃了一个苍蝇。”
  说完嘤嘤啜泣起来。
  马如龙把她拥入怀中,苦笑道:“阿雯,你千万别瞎想,不和天星一样可爱,我向你保证过绝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可现在却把你毁了。”
  他说着,全身蓦然颤抖起来,把头放在许靖雯肩上哭了起来,就像一个玩火烧掉了自家房子的小孩子。
  许靖雯这才明白他的心思,开心地笑了起来,她捧着马如龙的头,看着他模糊泪眼,笑道:
  “你真是个小傻瓜,小可爱,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并没毁我什么,你是说我当不了峨嵋掌门了?”
  马如龙点点头,许靖雯道:
  “那只看我想不想当,假如我想当,其实我现在已经是了,你是怎么想的?
  “是不是相信江湖那些传闻,说我们峨嵋派的姑娘个个手臂上都有守宫砂,假如犯了戒规,就要被逐出门墙?”
  马如龙摇摇头,他并不相信这个,尽管传闻渲染得比真的还真,但他真的相信,而且笃信:
  峨嵋掌门必须是处子之身,就跟少林方丈必须终生保持童子之身一样。
  许靖雯笑了,在他已被泪水浸湿的唇上亲了一下,又把他的头紧紧贴在自己怀里,叹道:
  “这你就放心吧,这事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峨嵋派掌门不是魔教的圣女,必须由处女来当。
  “而且我还知道,我们峨嵋以前还有几代掌门是结婚生子的,真的。
  “还有两代掌门是男人当呢,若从峨嵋门规上讲,你都可以当峨嵋掌门。”
  马如龙挣脱了她的拥抱,他感觉像是一下子变成她的孩子似的,有些难为情,他的头刚抬起来,就失笑道:
  “我知道你是哄我开心,也不必信口开河呀。”
  许靖雯睁大眼睛道:
  “真的,我骗你作甚。”
  她把峨嵋至她为止二十七代掌门掰着手指头简略说一遍真有五位掌门结婚生子,两代掌门是男人,最令马如龙惊诧的是:
  峨嵋派居然是由一个男道士开创的,原属三清教派,至第五代上才能转而皈依佛教,这些都是她的家珍,数起来自然毫不费力,尽管是跨越几百年的事。
  马如龙心里略感安慰,脸上也浮现出笑容,许靖雯偎入他怀里,道:
  “我就喜欢看见你笑,笑起来多好看,你不知道你忧愁的样子多么让人心疼。
  “不过你也不要总对别的女人笑,你的笑能把人的魂儿勾走,我就是被你的笑把魂儿勾走了,也就把心给了你。”
  马如龙拥着她,心里却叹息一声,他最怕的就是情孽缠身,平时趋避唯恐不及,谁知一不小心又被抓住了。
  “五哥,你说马公子到底哪儿去了?倒是真有些想他了。”雷霆一边吃着蟹黄一边遐想道。
  金五伦摇摇头,按常理忖度,马如龙一定是看到丐帮和他大战在即,为避免被夹在中间,两头为难的尴尬局面,抽身远走,也是明哲保身之道,但他却知道,马如龙绝不是怕事的人,皇家宫廷政变他都敢介入,凌峰他都敢扳倒,天底下就不该有他怕的事和人,但他为什么躲起来?恐怕没人能知道,他也并不相信天星的解释。
  但他也感到这样反而轻松些,当初唐门攻击的是他们全体,所以他们联合起来对敌。
  现今丐帮要对付的只是他,他不想有任何人帮他,这会有损金陵王的威名,尽管他知道,与天下第一大帮对阵,很可能是凶多吉少,至少也是两败俱伤。
  “倒是真有些想他啊。”雷霆又喝了一杯酒,继续自言自语着,“不是想让他帮我们对付花子明,这种时候真想有他在身边说说话,少了他就跟少了许多人似的。”
  金五伦也陪着喝了一杯,悠然道:
  “是啊,武林中各派首脑人物我都熟识,从没佩服过谁,对他我是真心服气。”
  雷霆道:“他在这里的时候,花子明比我家养的猫还老实,他刚一离开,花子明就开始兴风作浪了。”
  金五伦刚想说话,金六甲进来,递给他一封信,金五伦看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震得桌上两个酒瓶叮当作响,一个螃蟹壳子也弹向雷霆的脸,金六甲眼疾手快,伸手抓住。
  雷霆大吃一惊:“又出了什么事?”
  金五伦把信掷到地上,又跺了两脚,忿骂道:
  “花子明这王八蛋,竟然有脸跟我开条件。
  “他想要金陵城一半的水陆码头和一半的街区!”
  雷霆叹息道:“这人疯了,不除此人,金陵城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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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许靖雯偎依在马如龙怀里,越过他肩膀,看到粗大的蜡烛又燃去一半,知道又过去了两个时辰,但现在是什么时辰却不知道了,两人在深深的地下已失去了时间概念。
  马如龙道:“应该是下午了吧,你是不是饿了?”
  许靖雯难为情地点点头,她肚子里已是肠空如洗了,她一直暗中调运内气,以免发出尴尬的肠鸣,马如龙道:
  “那在这里等着,我上去拿些吃的下来。”
  许靖雯道:“为什么要上去?这里有腊肉腊肠,煮煮吃就行了,只是不知下面是不是能生火。”
  马如龙道:“当然能生火,那炉子可不是摆设,就算不煮吃的,我也要煮茶喝,咱们也过过上人为咱们预备好的避难日子。”
  许靖雯笑了,虽是幽暗的地穴里,她却觉得是世上最美好的地方,不啻于桃源仙境。
  马如龙取炭生火,许靖雯用一口双耳泥锅盛满水,放进去一大块腊肉和两根腊肠在炉火上煮着,炭燃着后一点烟气也没有,红红的炭火立时令室内温暖如春,两人忙碌着,就跟寻常农家的小夫妻一般无二。
  马如龙把那张虎皮铺在地上,两人坐在上面,围着火炉,脸都被炭火映得通红,身上也微微汗出。
  许靖雯望着炉火,出神半晌,喃喃道:“这地方真好,咱们每年都到这里来住些日子好不好?”
  马如龙也正出神地想着什么,听她一说,脱口道:“好啊。”
  许靖雯惊喜道:“你答应了?”
  马如龙怔道:“答应什么?”
  她的话他听明白了,却未明白其中深意,此刻才反应过来,许靖雯道:
  “你答应我每年陪我到这里住些日子,要反悔吗?”
  马如龙真想反悔,他心里依然很乱,但看到许靖雯惊喜加期盼的神情,却不忍心了,硬着头皮笑道:
  “怎么会?我也愿意呀。”
  许靖雯笑靥如花,伸掌道:“击掌为誓,永生不变!”
  听着“永生不变”四字,马如龙的心没来由地刺痛起来,心神慌乱之下,举起手与她击掌三次,口中也说着那八字誓言。
  许靖雯小鸟依人般又扑到他怀里,伏在他胸前啜泣起来,眼中闪露出的却是狡黠、得意、满足的喜悦,她此时才知道她回来的最大愿望并不是找到那件物事,而是得到马如龙。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愿望是如此巨大,为什么一直没意识到,直到实现之后才发现?看来一个人要想真正了解自己也不容易啊。
  马如龙抚着她的秀发和后背,心里却感到很苦,他知道心里那阵刺痛不是为天星,而是为新月,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爱新月,他只对她一个人说过“我爱你”,而且是用自己的灵魂说出的。
  当初他也以为这是“永生不变”的誓言,没想到仅仅一两个时辰后,他就离开了她,而且永无聚首之期,尽管他比当初更为炽热地爱着她。
  “五哥,咱们也该动手了吧。不能光挨打不还手呀?”雷霆吃饱喝足,在一个铜盆里洗了手。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把那个花子窝平了再说。”
  金五伦愁眉不展道:“那你就不是帮我,而是帮了花子明的大忙了。”雷霆不解道:“这话怎么说?”
  金五伦叹道:“都怪我手下那些该死的蠢货,我再三告诉他们要警觉,要小心,他们都置若罔闻,全部被人干干净净做了。
  “不单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而且连被杀的迹象都没有,咱们拿什么去向丐帮问罪呀?”
  雷霆一怔道:“可这事摆明了……”
  金五伦道:“摆明了没用,这就是花子明高明之处,他本来可以让这八个兄弟隔几天死一个,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可他却一个上午全做了。
  “这样谁都明白是他干的,可是证据却一样也没有,他这不是试探,而是激将,是激我们先向他动手,这样就是我无端攻击他们丐帮了。
  “花子明也就可以堂而皇之向我出手了,如果他感到力量不足,还可以借助少林、华山几大门派的力量,相信我,他要的就是这个。”
  雷霆背脊窜过一道冷流,经金五伦一说,他才明白花子明诡计之所在,难怪金五伦稳坐不动,原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眼珠一转,指指地上被踩得脏兮兮的信,道:
  “这个他抵赖不了吧?他可是公开叫阵了。”
  金五伦苦笑道:“没用,信不是他亲笔写的,他只是让我明白他的要求,但他完全可以抵赖不认。
  “但可以说是别人伪造的,甚至可以说是我伪造的罪证。”
  雷霆张着两手,颓然道:“这岂不是说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金五伦道:“我都被人骑在脖子上了,能做什么的话我还会等着吗?就算要动手,你踏平他的花子窝也没用。
  “我敢说花子明和他手下重要人物都不在那里了,你顶多也不过能杀些老弱病残的花子,那你雷堂主在世人眼里就成了嗜血的疯子了。”
  雷霆默然不语,他感到自己的双手被无形的力量捆住了,他以前听许多人说过花子明是十年里江湖中最可怕的对手,而今才真正地领教到,这还只是个开始。
  金五伦安然坐着,笑道:“别焦躁,咱们现在什么都不做,日日美酒螃蟹加各种美食,咱们等他再出手。
  “他出手多了总会露出马脚,留下证据,那时咱们再反击,现在咱们什么也不做,等着。”
  从中午时起,丐帮散布各街区的乞丐们就再也要不到一文钱、一碗残羹冷炙,甚至拿钱也买不到一个馒头、一条咸菜了。
  起先他们还以为这是一个街区的怪事,便窜到别的街区去,结果处处皆然,到了晚上还是一样,破衣枵腹的乞丐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和住户、店家争吵谩骂,骂的精疲力竭,吃的还是一口到不了嘴。
  各街区的小头目觉出不对了,都到分舵去报告,才发现分舵里已经人去楼空,帮主和分舵主按及管事的人都不见了,只有十几个人留守,什么也不知道,好像总舵已经放弃了金陵。
  乞丐们都心慌了,认为自己成了总舵的弃儿,他们想不明白,自己一年到头,亲亲苦苦从牙缝里攒出一两纹银上交,每年都不敢误,为什么还要遭此命运?
  他们忍饥挨饿过了一晚,第二天还是粒米未入腹,他们手中都有些散碎的银两和铜板,此时却成了废物,到了晚上,年老体弱的已经昏倒在街头了,眼看明天早上就会变成“路倒”。
  街区的小头目也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情知只消再过一两天,金陵城里的花子就都变成“路倒”了,连他也不例外。
  他把储存的一葫芦冷酒倒入腹中,然后在饥火、怒火、酒力的驱使下,领几个人砸开一家饭铺,把里面剩的馒头、米饭、酱肉都拿出来,分给大家,在街头生火烤着吃,饭铺老板一家上来阻拦,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
  附近的居民被惊醒,纷纷出来,手里拿着斧头、木棍等随手抓到的武器,把伤者抬进屋里,又和聚集一处的乞丐谩骂叫阵。
  乞丐们也是豁出命了,左右是死,做个饱死鬼也好,他们从饭铺中搬出酒,以从未有过的豪情痛饮狂歌,敲着破碗、酒瓮,大声喝着“莲花落”。
  居民们和他们很熟,见到平时一个个满口“大爷”、“奶奶”叫着,畏畏葸葸的花子蓦然间变成了慷慨激昂的壮士,都被震慑住了,一时也不敢攻上前去。
  附近街区的乞丐知道后,才顿悟向人乞讨绝不如伸手去拿这一条并不玄奥的真理,也一拥而上,把酒馆饭铺的门砸开,把里面的人扔到街上去,然后自己做了主人翁,敞开肚皮大嚼,捧着坛子喝酒,有敢上来拦阻的一律用打狗棍打得筋断骨折。
  有的乞丐喝红了眼,打上了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砸开当铺、银庄,把里面的雪花银一封封向外搬,然后把当铺、银庄一炬了之。
  附近的街区也纷纷效尤,抢不到银庄的就抢绸缎庄,抢不到绸缎的就抢米面油肉,成坛的酒也都搬到街上,当然也没忘了放上一把火。
  半夜时分,金陵城中几十处火光熊熊,似欲把金陵城化为灰烬,季秋时节,风高物燥,正是放火的最好时机。
  金陵府的捕快全体出动,却只能望火兴叹,更弹压不住局面,金陵守备兵马使出动了全部兵力,到处救火、抓人。
  天亮时,火光才渐渐熄灭,这把在几十个街区燃起的大火几乎烧掉了五个街区,烧掉民房店铺千余间,烧死了几十个人,而在乞丐和居民的群殴中,也死伤了百余人,其余大醉、半醉的乞丐们都被抓进了兵营,有一些衣冠不整的穷苦人也被误当成乞丐抓了进去。
  “乞丐聚众成帮,图谋作乱,于昨晚在城中四处放火抢劫,见人辄杀,聚众千余人围攻府衙,意欲据城造反。”金陵守备兵马使在给江南五省总督的紧急呈文中写到。
  “花子造反,聚众抢劫,放火烧城,自即日起,城中不得存留一名花子,发现者允准众人当街乱杖打死,有敢容留接济者同罪。”金陵府凌晨时贴出的安民告示发布了命令。
  花子明自那日凌晨时就迁进了城中一家绸缎富商家中,没人知道,这位腰缠万贯的富商居然是丐帮弟子,花子明当上帮主后,就遴选帮中一些有经商才干的人打入各个城市中,为丐帮经商致富,同时也是丐帮重要人物到各地的落脚点和耳目中心,这些人只有帮主、八大长老和各地分舵主知道,外人绝不知晓。
  花子明发动攻击后,就静待金陵王的反击,他还怕这轮攻击力度不够,又送去一封事后可以抵赖的挑衅信,以为金五伦一定会暴跳如雷率人踏平他的分舵,在街头殴打杀害乞丐,这样他就赢定了。
  然而金陵王却跟被打懵的人似的,毫无反应,花子明倒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预定的计策都是对付金陵王的反击的,现在看来,有必要实施第二轮打击,而且既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又要逼或激金陵王出手。
  他又用了一天的时间来调整自己的计策,又把指令秘密下达给潜伏待命的七大长老和分舵主张乾,他已感到这一仗不会赢得很轻松了,但还是满怀信心。
  夜里,他被满城的骚乱惊醒了,在屋顶上看到了那场大火,等他知道大火的起因和城内各处的情形后,两腿发软,面无人色,如同一头受了重伤,又身陷绝境的困兽。
  他不明白这一切怎么会发生。他先前怀疑是金陵王使的苦肉计,但他的理智却明白地告诉他:
  金陵王绝不会故意烧掉半座城来对他实施坚壁清野。
  就如同一个人绝不会烧光自己的房子来对付偷盗者一样,各处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所有的火都是丐帮中人点燃的。
  花子明虽是丐帮帮主,眼睛里却从未有过最基层的散布街头的帮众,他甚至鄙视厌恶他们,他们除了一年交纳一两纹银外,再无任何作用,而他却要处处关照他们,病了给医,死了管埋,太不划算了。
  他最终的理想是建立一个商会式的丐帮,最基层分子也都油头粉面,鲜衣怒马,腰缠多贯,各地的首脑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外带一支在江湖上攻则克、守则坚的子弟兵,而他则是这个王国的国王。
  他此番的计划筹谋已久,自谓算无遗策,现今才知道他忘了也完全忽略了街道上的弟兄,他抛弃了他们,而他们也就用大火报复了他,这报复比金陵王能给予的最大的打击还要沉重,他已经被逼入死角了。
  想明白这一切后,他反而不那么恐慌沮丧了,虽然损失了几百名帮众,他手中握着的打击力量却完好无损,现在关键是时间,只要他能在朝廷正式介入此事前解决掉金陵王,依然能获得完满的结局。
  上午申时,张乾便急匆匆走进来,这家的主人虽不属于他的分舵,这地方他是知道的,他一言不发,把一张安民告示放在花子明面前。
  花子明看后,并不感到任何意外,恼怒道:“这都是金五伦的诡计,他不顾江湖规矩,挑动官府来对付我们。”
  在江湖各派纷争中,有一条不成文的铁律:
  任何一方都不得借助官府的力量打击对手,否则便为天下人所不齿,这种人会被蔑视为朝廷的“鹰爪子”或官府的“狗腿子”,和汉奸是同等意味。
  张乾面色凝重,没回答,心里却明白,这事无需任何人挑拨,这不过是金陵府的正常反应,依他看已经够温和了,至少那些被抓进兵营的兄弟还活着。
  “这是怎么搞的?”花子明怒火蓦地里爆发了。
  “你们都在哪儿?都在干什么?那些混蛋胡闹,打劫放火,你们为什么不出来阻拦?”
  张乾深深低下头,他是有沉重的负罪感,却不是对花子明,他依然不失恭敬地道:“帮主,属下等遵奉您的严令,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暴露自己。”
  他长吸了一口气,又道:“也怨不得兄弟们,他们都饿了两天了,马上都要饿死了,才做出这种糊涂事。”
  花子明怒道:“他们饿也要怪我?他们是花子,是乞丐,吃的喝的就是自己解决。”
  “他们要不到吃的,买都买不到。”彭千刀大声说着,从门外走进来,“帮主,我们既和金陵王开战,首先就该考虑到这些兄弟们的。”
  花子明冷哼道:“我是疏忽了,可你为什么不提醒我?这些芝麻大的小事也非得本座操心吗?”他不便斥责首席长老,便把火气都倾泻到张乾头上。
  张乾躬身道:“帮主,是属下的过错,可是您得想个办法把弟兄们都救出来呀。”花子明怒气益增,翻着白眼道:
  “他们把天都闯塌半边,叫我怎么救?我还能率你们去攻打守备府,和两万官军作战吗?”
  彭千刀走过去,从桌上的酒坛里给自己倒了碗酒,喝了下去,冷静地道:
  “帮主,收手吧,咱们只有和金陵王讲和了。”
  “讲和?”花子明跳了起来,仿佛有人用针刺了他屁股似的,“咱们刚杀了他们八个人,你却要我和他讲和?”
  彭千刀道:“那八个人不是金陵王的哥哥,也不是他的弟弟,只不过是他的手下,这无关大局,当然咱们得作出赔偿,还得接受金陵王提出的条件,或许……”他停了下来,“或许咱们得撤销金陵分舵。”
  花子明谛视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字一句道:
  “彭兄,你这不是讲和,而是认输投降。”
  彭千刀爽爽快快地道:“是的。是认输投降,我们已经输了,不是输给金陵王,而是输给这场大火,输在我们自家兄弟上。”
  张乾也连连点头,他也赞成讲和,哪怕撤销他这个分舵,尽管与认输无异,但毕竟可以在保全颜面的情况下讲讲条件。
  花子明看看两人,竟有一种异样的陌生感,这两人可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他的脸阴沉下来,冷冷道:
  “你们的脑子是进水了,还是被火烧焦了?
  “现在不过刚刚是个开始,和对手还没交上手,就要投降认输了?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彭千刀不卑不亢地道:“帮主,我们现在讲和失掉的是些颜面和金陵城的利益,对我丐帮全局并无影响,而我们却可以和他讲条件。
  “他必须把这场大火的影响消除净尽,绝不能闹到朝廷上去,这事只有他能办到,这就是我劝帮主和他讲和的原因。”
  张乾接口道:“是呀,还可以让他把那些弟兄们救出来。”
  花子明给自己也倒了杯酒喝下去,力求冷静,他的肺几欲气炸,但也知道他全盘计划的成败就在这两人身上了,淡淡道:
  “说下去,把你们的想法都说出来。”
  彭千刀继续道:“假如我们继续和金陵王斗下去,成败姑且不论。
  “官府已经给我们扣上聚众造反的帽子,总督的奏折一旦到了皇上那里,皇上也像金陵知府这样,下达一道禁绝我丐帮的圣旨。
  “我们的君山总舵,各地分舵便要被铲除净尽,我们各处的弟兄都要像城里的弟兄一样,被抓进兵营里,生死不明。”
  花子明哈哈大笑起来,肥胖的身躯乱颤,好像听到了世上最滑稽的话,彭千刀和张乾都惊讶地看着他,想确定他是不是疯了。
  有顷,花子明才止住笑,用手背抹抹溢出的泪水,笑道:
  “彭兄,你见过哪朝哪代哪个皇帝能禁绝天下的乞丐,除非他是神仙,能把天下的穷人都变成富人。”
  彭千刀叹道:“禁绝天下的乞丐是很难,但只要皇上真想做,没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少林寺比我们强大,少林寺也同样被以前的皇帝烧过。
  “天下的佛教徒比我们花子多得多,只因某个皇上不喜欢佛教,一声令下,几个月后,庙宇拆毁,和尚尼姑还俗,全国找不到一个秃头顶的,这就是皇权的威力。
  “皇上也许不能叫普天下没有乞丐,但要想除掉我们丐帮,不过是在御案上动动御笔,以后还会有乞丐。
  “但那都是一个个松散孤立的乞丐,有组织的丐帮将不复存在。”
  张乾在旁听得冷汗一直流到脚面,事出后他一心记挂的是他手下被抓进军营的弟兄,还没想过朝廷介入后的可怕,他觉得站得太久了,腿肚子的筋有些痉挛。
  花子明尽敛笑容,叹息道:
  “彭兄,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我没说是怕动摇军心,事情诚如你如言,大事不妙,但并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转机。
  “你们来前我已派人携带重金去京城打点了,官场上的事就是这样,只要你不惜用黄金铺路,这条路就能一直通到皇上脚下。”
  彭千刀道:“金陵王的银子不比我们少,江南总督、金陵知府都是他的人,这条路人家早就铺好了,他要动手比我们快捷得多。”
  张乾叹道:“帮主,这场大火一起,我们已经成了纵火抢劫犯了,在江湖上声誉扫地,想要求得其他门派的支持已不可能了。”
  他言下之意是指少林寺,皇上复位之后,对少林寺格外垂爱,屡次到少林寺进香,前后赏赐不可累计。
  有传言说皇上复位前就一直躲在少林寺,少林一百零八位罗汉僧就是皇上在寺里的护卫亲军,皇上还亲口御封少林方丈为护国大禅师,假如少林方丈肯在皇上前为丐帮说话,倒真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张乾也知道花子明并无官场上的关系,他派人进京打点不过是走京城地头蛇通向宫中的路线,那些地头蛇都是睁眼骗子,有多少银子也不过是被白白坑去。
  花子明道:“我派人进京只是要把此事拖上一阵子,另外派人带我的亲笔信去追方丈大师了。
  “少林不会坐视我们丐帮覆灭而不管,他会在皇上面前为我们斡旋的。”
  彭千刀道:“那我们更该收手了,一边请人家为我们说情,我们却继续在城里和金陵王血战,不是往人家脸上抹黑吗?
  “况且求人不如求己,求人的事成否更没把握,我们何必舍近求远,只消坐下来和金陵王讲和,一切都解决了。
  “他让我们赔偿损失,我们赔他银子便是,他让我们赔偿人命,我们七大长老的头割下来给他便是。
  “只要能保证丐帮千金基业,任何损失均在所不惜。”
  花子明叫了起来:“假如他要我的人头,你们也把我的脑袋割下来送给他吗?”
  彭千刀道:“帮主,您若认为我对您不忠,现在就把我的头割下来,金陵王的为人我们都知道,我相信他不会如此苛刻,同样我们也有底线。
  “假如他不同意讲和,并且不把此事摆平,那就是同归于尽,他会认清利害关系的,假如帮主怕损了威严,我去和金陵王谈。”
  花子明陷入了沉思,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战与和的念头也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假如少林、峨嵋两派还在城里,他会请这两派做中间人,与金陵王谈判,既不损自己的颜面,又可逼着金陵王议和,但这两派都已远去,他在城中找不到合适的中间人,至于自己出面与金陵王屈膝求和,他宁愿死也不愿。
  至于战之一途,他还是怀有必胜信念,他也知道这会使局势火上浇油,乱子越闹越大,他只能寄希望于少林方丈绝不会抛弃十几代的交情,坐视不管,一定会为他收拾残局,他相信少林方丈有扭转乾坤的能力。
  彭千刀凝声道:“帮主,别再犹豫了,我们拖不起啊,这场大火一烧。
  “我们在江湖上已无颜面与尊严可言了,现在只能不惜任何代价补救残局了。”
  花子明忽然站起,拍案道:“不,我意已决,我绝不讲和,绝不投降,你们不必再言。
  “此事闹到朝廷上也需十天半月,我们就要在半月内拿下金陵王,然后再尽全力收拾残局,这是我的最后决定,绝不改变。”
  他蓦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周身上下透射出一股令人不敢仰视的威严,仿佛站在御案前的君王。
  彭千刀和张乾都恭顺地低下头。
  “告诉弟兄们,这是最后一战,也是决定丐帮生存的一战,每个人务必尽全力。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半月之内,我要看到金陵王的首级放在我的桌子上,否则就是你们的首级。
  “谁完不成我的任务,就提头来见,其他的事本座来操心,无需你们代劳。”
  彭千刀和张乾应诺道:“遵命。”躬身退了出去。
  两人心情沉重地走出门去,彭千刀仰天叹道:
  “丐帮千年基业,十万人的性命,就这样被他孤注一掷了。”
  张乾闭上眼睛,沉思有顷,好像很难下一个决心,然后睁开眼睛,沉声道:
  “彭长老,帮主真是疯了,他连你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他是决心一意孤行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应该看看这个。”
  彭千刀接过他手中的信,看了几眼,眼睛却跟烫着了似的,急忙避开,他捉住张乾的手臂,向一边走去,走到一处没人的街角,才回头问道:
  “这事属实吗?”
  张乾叹道:“我也希望这不是事实,可谁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彭千刀久久不语,脸上阴晴不定,他向两人出来的大门看着,问道:“这是他干的?”
  张乾道:“不知道,可揆诸情理,别人不能也不敢做这种事,我给你看只是让你明白。
  “他是真动了杀机了,不单对金陵王,也对我们,他说让我们提头来见不是说着玩的。”
  彭千刀谛视着张乾,似乎还有些料不准,张乾可是帮主最得意的门生,他试探地问:
  “张舵主,帮主不仅凿沉了李长老的船,咱们丐帮的船底也被他凿穿了,你准备怎么办?”
  张乾两手一摊,苦笑道:“彭长老,我和你不同,凭你的武功和资历,即便没有帮主的格外赏识,也会坐到首席长老的职位,早几年晚几年而已。
  “我却是从一无袋弟子时受帮主赏识,一直提拔我到这个位子,知遇之恩,只有生死相报,我本来不该给你看的,可怕你又像今天一样办蠢事,做了李长老第二。”
  彭千刀疑惑地问:“你为什么关心我?我们平常交情不厚呀?若被他知道了,会要你的命。”
  张乾正色道:“我和您自然不敢奢谈交情,我这样做是因为您胸中有我丐帮的基业,有我丐帮十万弟子,我是帮主的人,只要他一声令下,就是火坑我也得跳。
  “彭长老,您救不了丐帮,但也不必绑在船上一起沉下去,您还是逃吧,逃得远远的,等这一切都平息后,再回来重新打造我们丐帮的基业。我走了,保重。”
  “等等。”彭千刀又拉住他,“张舵主,这信怎么会到你的手里?”
  张乾笑道:“本来是不该到我手的,可帮主换了地方,送信的人找不着,只好送到我手了。”
  彭千刀道:“送信的人呢?”
  张乾叹道:“这位兄弟很不幸,昨晚不慎跌入火里烧死了,他是不小心,可昨晚的火烧得太大了。”
  两人相视须臾,却露出会心的微笑,彭千刀握着他的手笑道:“兄弟,以前还真没看出你是这样的人,恕我眼拙,惭愧。
  “不过,你放心,丐帮不会因为一个人就灰飞烟灭,你去吧,多保重。”
  张乾走了,彭千刀看着他的背影在街角消失,才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步履蹒跚,身躯摇晃,宛若宿醉未醒的人。
  他梦游似地走过几条街,再也支持不住了,他蹲在路边,面向墙壁,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用拳头捶着墙壁的青砖。
  很少有人知道,他从入丐帮时起,就是李丐儿一手带大的,他的武功根底也都是李丐儿倾囊传授的,他的江湖阅历更是跟随李丐儿闯荡四方磨炼出来的,李丐儿对他,是慈父,是严师,是上级,是朋友。
  虽然他长大后也和李丐儿观念不一,意见也常常相左,他更是经常嘲笑李丐儿观念的老朽与固执,对此,李丐儿总是大度地一笑了之,他看得出来,李丐儿虽不赞同他,却以他为荣,因为他是他的儿子,他的弟子门生。
  知道李丐儿惨死的消息,他才发现自己对李丐儿的感情从未改变过,朦胧中,李丐儿还是那个顶着寒风,牵着他的小手四处乞讨,把要来的每一口吃的却塞到他嘴里的慈爱的父亲。
  “帮主,他是丐帮的三朝元老,两代功臣。他纵有千条不是,万般过错,你也不该对他下此毒手啊!”他在心里嘶声呐喊着,墙壁的青砖被他的拳头砸得碎屑乱飞。
  “唉,又是个不幸的人。”他听到身后一声叹息,“听说昨晚的大火烧死了好几百人,棺材店又发财了。”
  他听身后两个人叹息着,说着,走开了。他这才清醒过来,不过他知道不会引来别人的注目,城中许多处都是哭声阵阵,许多处都有像他一样痛不欲生的人。
  花子明和彭千刀怎样也不会想到,他们要四处花银子打点,求人说项的事儿,他们的对头已经替他们做了,而且是无偿的。
  金五伦一大早就在城中转了一圈,抚慰民众,答应加倍赔偿他们的损失,死者的棺木费、丧葬费也都由他出,然后又到金陵府去见知府,委婉地恳请知府大人在给朝廷的奏折中,把此事只说成是居民不慎,失火造成的。
  知府略现难色,把他给总督的呈文底稿给他看了,并说呈文已发,难以改口了。
  金五伦满口应承总督大人那里由他想办法,只要知府大人改写奏折便是,并且委婉提示,假如此事定性为妖民聚众造反,烧城起事,地方官员和封疆大吏都要担负失于防察的罪责,而这种罪责最轻也要撤职查处,所以他是全心全意为公祖大人着想,另外他也没忘说,城中的一切损失都由他来填补,不用费公家一文钱。
  知府大人笑逐颜开,官场规矩就是报喜不报忧,这是升官的要诀,但这场大火动静太大,一怕掩盖不住反而会丢了身家性命,才硬着头皮给总督如实写了呈文,免官已是必然,金五伦如此一说正合他心意,他知道总督府管文案的师爷是金五伦的记名弟子,而金五伦所收的十两银子中有三两就送进了总督大人的宦囊,送到他这里的仅一两左右,不过他也满足,绝不和总督大人争锋。
  既然金五伦一力担承,他也就放心了。
  日后有事总督大人也会罩着他,自己这四品的前程算是保住了,城里的居民由金五伦赔偿安抚,就不会有刁民到督府或京城上诉,这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他拉着金五伦的手,连连称赞他是千古义士,一定要留饭,金五伦再三说还要到兵备府走一遭,改日一定领赐,才脱身出来。
  雷霆一直陪着他,权充他的贴身侍卫,他和知府也很熟,知府看出他是陪伴而来,只和他寒暄几句,一直把两人送出府衙,看着两人上了马车才回去。
  雷霆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似乎在问:“你在搞什么鬼?”
  金五伦却愁眉苦脸道:
  “兄弟,丐帮没整死我,却把我整破产了,知府、督府都要打点,遭灾的人都得赔偿,没二十两现银可能下不来。
  “你得有点准备,我实在撑不住就得向你借银子了。”
  雷霆大吼道:“那你发的哪门子善心?你等着找丐帮的罪证找不到,他们失手造了一个天大的罪证送给你,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朝廷就会置丐帮于死地。
  “你却不惜破产来为他们四处打点,掩盖罪证,好像花子明不是你的生死仇敌,而是你的亲兄热弟。”
  金五伦苦笑道:“兄弟,你还年轻,江湖上的事太复杂,而当一条地头蛇比当你的霹雳堂主要应付的事更是复杂多多,我也不愿这样做,却不得不这样做。”
  雷霆冷笑道:“那你就说说你那些复杂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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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50: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金五伦道:“我是江湖中人,吃的是江湖饭,而不是公门饭,所以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官家介入进来。
  “即便花子明扼住我的喉咙,我也绝不会用官家的力量解救自己,否则我就会成为江湖人眼中的公敌,我也就与死无异了。”
  雷霆赞同道:“对倒是对,可丐帮如此嚣张,又必欲一口吞掉你而后快,你让朝廷整治整治他们也好,何必急着替他们掩盖罪证?”
  金五伦笑道:“事情就是一团雪球,你要想控制它,就得趁它还在你手里时捏碎它,若放任自流,它就会越滚越大,连带你,连带许多人。
  “一直滚向悬崖,跌个粉碎,此事若闹大了,朝廷会当作造反事例处理,朝廷大员,大内高手,各地官兵一齐出动。
  “丐帮固然会被连根拔除,其他大大小小的门派也要遭殃,兵过如洗,历来官兵比土匪更可怕,那将是对江湖各派的一次血洗。
  “而所有人不会骂丐帮,而会认为是我在后面兴风作浪,我得在众人三唾沫中淹死,连同我的祖宗在地下都抬不起头来,我岂不是亲手掘了自己的祖坟?”
  雷霆听得毛骨悚然,冷汗涔涔而下,江湖险恶,处处都有陷阱,都有莫大的危机,一不小心就会触发。
  金五伦继续笑道:“所以我做这些是为我自己,而不是对丐帮发善心,哪怕明天花子明就会杀死我,我今天也得做这些。
  “至少要死得清白,你知道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吗?”
  雷霆道:“去守备府放那些放火抢劫的花子,这并不难猜,你兄弟也不傻。”
  金五伦开心地笑了,拿出两瓶酒,递给雷霆一瓶,自己启开瓶塞,喝了一大口,他昨晚通宵未眠,得借酒提神了,又道:
  “你不是一直催我向丐帮反击吗?我告诉你,我现在做的就是对丐帮最大的反击。”
  雷霆又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清楚,金五伦解释道:
  “要战胜对手不只是要战胜他的招数,最好的办法是战胜他的意志。
  “丐帮放了大火,我替他赔偿,丐帮闯下泼天大祸,我花钱为他们摆平,他们的人被抓了,马上要砍头,我去求人说情把他们放出来。
  “谁是谁非,江湖中人的眼睛是雪亮的,花子明再想辣手对付我,他不怕成为江湖公敌吗?”
  “攻心为上,攻城次之。”雷霆一拍大腿恍然道:
  “此话当浮一大白。”
  他一口喝下去,就是半瓶,倒也约略是“一大白”的量。
  金五伦道:“就算他想继续对付我,丐帮里多的是血性汉子,他们会听从吗?
  “即便他们迫于帮主的命令来对付我,也是三心二意,绝不会全力以赴,他们全力整治我也未必能整倒我,三心二意的又能成什么事?”
  雷霆点点头笑了,心里敞亮多了,武林中人最怕的就是这种以德报怨,因为武林中人讲究就是恩怨分明,只不过很少有人愿意用这种最有力的武器罢了。
  “五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妙法的?”雷霆心悦诚服。
  金五伦笑道:“我天天都用这法子呀,我是大的门派敬,小的门派亲,各路朋友一视同仁,只要进了金陵城都是我的客人。
  “我天天陪人喝酒,陪人游玩,甚至陪赌陪嫖,只要朋友有所需,有所好,我无不满足,我又不欠他们什么。
  “无非是预先解除他们的敌意,求他们别对付我就是了,这一次也是一样,只不过动作大了些。”
  雷霆笑道:“你活的也够累的。”
  金五伦笑道:“当然比不上你这条强龙,对了,我才想起来,你死缠着我要合伙。
  “这次我赔的钱里一半算到你头上,不用向你借银子了,你先预备十万现银吧,算是过过地头蛇瘾头的代价。”
  雷霆知道他是拿自己开涮,也笑道:“现银没有,给你几箱霹雳雷火弹顶账吧。”
  到了守备府,金五伦一番交涉,守备兵马使虽感为难,还是答应放人,两人讨价还价还会儿,商定金五伦出两万两银子作为犒军费用,另外付他五千两银子风险费,价钱倒也公道,毕竟官兵不能空忙一场,他私自放人也是要担很大的风险。
  金五伦向几百名乞丐保证:
  他们可以安心地回到街上去,不会再要不到吃的、喝的,也绝不会受到居民的歧视和欺负,这几天的事只是他与花帮主个人间的一点小小误会,现在误会已经消除,所发生的一切事端也与他们无关。
  乞丐们都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们像一群牛羊般被赶出了兵营,只得心神恍惚地回到街上,除此也无去处,他们缩头耸肩地贴着墙角走,准备承受居民们的拳打脚踢,甚至是砖头木棒,到处大火烧过的废墟里还冒着一缕缕青烟,触目惊心,昨晚发生的一切又清晰地浮现在脑中。
  他们回到熟悉的街道上,大出他们意外,居民们见了他们,不但笑相迎,而且纷纷从家中拿出热饭热菜,更有热情者,把他们硬拉进家里,请他们喝酒,仿佛一夜之间,乞丐成了金陵城里最可亲,最可爱的人。
  乞丐们一个个宛若置身云端,几疑是在梦中,脑子里根本反应不过来,但他们都饿了一天了,酒菜的香气令他们馋涎欲滴,他们也不管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抓起饭菜馒头就往嘴里填。
  许多人头上还贴着知府大人的安民告示,上面写着,见到乞丐便乱杖打死,有敢容留接济者同罪!
  幸好乞丐们都不识字。
  地面上闹得天翻地覆,地面下马如龙和许靖雯二人却无知无闻,两人依然像一对甜蜜的土拨鼠般过活。
  马如龙天性洒脱不羁,很快就摆脱了“又被抓住”和“对天星不忠”的懊恼心情,又变得快乐起来。
  和天星在一起后,他曾懊恼了很长时间,认为自己背叛了新月,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就像一个酒鬼戒酒一样,第一次破戒,会痛悔地自责,真诚地感到自己犯下了过错,第二次破戒时,这种愧疚的程度就会大大减轻,第三次、第四次犯戒或许就会如小鸟划空一样轻松了,毕竟美酒入腹的快乐是难以抵御的,如同升仙,到最后也就无所谓戒律了。
  马如龙的生活信念也很简单:保持自由自在之身,洒脱不羁,随心所欲地生活,他并不知道,这种人江湖中很多,而且被称为浪子,马如龙下山后过的正是标准的浪子生涯,只是他在山中多年的修炼养成了严谨有度的生活习惯,虽随心所欲却中规中矩,任何时候都没有放浪形骸的言行,所以在外人眼中,他还是一位气宇轩昂、风流倜傥的美少年,其实他在“风流”二字上仅仅是个开头。
  腊肉腊肠煮好了,这还是金顶上人从峨嵋带过来的,用料十足,口味地道,叫蜀以外的人绝对做不出来。
  两人用短刀把腊肉、腊肠切开来吃,马如龙是北方人,也吃过蜀中口味的食品,却未吃过如此地道的。腊肉犹可,腊肠里却放多了麻椒,他一口嚼碎后,登时鼻涕眼泪齐出,舌头被麻的又热又胀,连喝了几大口酒,依然如旧。
  许靖雯先是莫名惊诧,随后笑得不亦乐乎,她想不明白又脆又香,对蜀中人而言无比不欢的麻椒到了马如龙的嘴里怎会跟毒药差不多,而马如龙连剧毒无比的桃花瘴都不怕,怎会被一粒麻椒弄得如此狼狈。
  她抓起几粒麻椒放进嘴里嚼碎,并不是向他示威,而是告诉他这东西不但不可怕,而且很好吃,马如龙气恼得如同大热天的狗一样,把舌头全伸出来,做鬼脸吓她。
  许靖雯一看,乖乖不得了,马如龙的舌头果真胀了,比平时粗厚许多,她心疼之下,想伸手去摸,等到接近时,她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把他的舌头吞入嘴里,用力吮吸着,似乎想把他的苦痛都吸到自己的肚子里。
  马如龙感受着她有力的吮吸,更感到自己的灵魂都被她完完整整吸过去,涓滴不剩。
  两个人的身体又紧紧贴到一起,两对眼睛也由温情变得炽热,由炽热又变成迷乱,甚至有些痛苦,两个人的手也都相互迷乱地摸索着,许靖雯已不甘于作一个爱的承受者,倒变成了一个主动攻击者,她的动作虽不如她的剑术那样娴熟准确,却像麻椒一般,马如龙感到,经她手触过的地方,也都又热又胀,不久,他整个人也都变得和他的舌头一样感觉了。
  良久事毕,许靖雯偎依着他,欣慰地道:
  “还好,这次你叫的是阿雯不是叫天星,你以后可小心了,若是和天星在一起却叫我的名字,你可死的要多惨有多惨。”
  马如龙被她的头顶着下巴,感觉很不舒服,她的一根长发又钻进他的鼻孔,弄得又酸又痒,他伸手拨开,好容易才忍住,对她的话他没回答,也无言以对。
  许靖雯翻身坐起来,用纤指点着他的额头道:
  “你以后若是抱着我的时候叫天星的名字,哼,你死得更惨。”
  马如龙笑了起来,他更喜欢她这种刁蛮泼辣劲儿,他知道对女孩子的酸劲醋劲,只能以不理理之。
  两人穿好衣裳,重整杯盘,许靖雯这才想起来,问道:
  “你的舌头怎样了?”
  马如龙也忘了,试试舌头,灵转如常,麻胀热痛感全无,他伸出舌头给她看,果然已恢复正常,许靖雯也纳罕不已,自嘲道:
  “我倒成了治舌头的郎中了。”
  马如龙笑赞道:“灵验如神。”
  两人都笑了一阵,笑得柔情荡漾,马如龙作势还要吃腊肠,许靖雯唬得叫起来:
  “你还敢吃?”
  马如龙道:“有你在旁边,我怕什么,要尽情地吃。”
  许靖雯听出他话中有双关意味,脸绯红了,狠狠在他腿上拧了一把,啐道:
  “你这个坏蛋,就变着法的占我的便宜吧。”
  两人似乎都忘了地面上还有一个完整的世界,也都忘了要到这里来做什么,两人的心思都被对方牢牢吸引住了,除此再无别物。
  金顶上人这间地下密室设施很齐全,有一间出恭的茅厕,用水很容易冲干净,通过一个大洞不知流到地下何处了,许靖雯还找到一个洗澡的浴桶,而且是全新的。这里水源充足,只要不缺食物,莫说暂时避难,在这里过上一辈子都成。
  两人虽没想到那么久远,却也都不想很快离此而去,虽然只有腊肉腊肠可吃,两人却都觉得足够丰盛,食物只是果腹而已,他们对美食的追求早已荡然无存。
  只是下面没有阳光,没有星星、月亮。他们只能凭借一根根蜡烛的燃烧来判断时间,但过了一阵,两人对时间的概念也模糊了,时间在这里似乎变成了永恒固定的事物。
  在一间空荡荡的库房里,苏无味正费力地拆卸着两架子母连环弹。
  唐八从雷武那里学到了子母连环弹的组装使用方法,苏无味又是从雷武那里学到的,原理虽然极为简单,但子母连环弹构造极为精密,要想把子弹和母弹完好无损地分离开来亦非易事,稍有差池便会损坏一颗子弹甚至母弹,更要命的是可能会引爆。
  贾南图在旁看得心惊肉跳,苏无味每拆下一颗子弹,他的心便狂跳几下,唯恐这东西会忽然间引爆开来,但他并没离开,他喜欢这种刺激,尽管和他的年岁大不相符。
  苏无味却拆下一颗,便怜惜再三地看看,心疼地嘟囔着:
  “造孽呀,真真是暴殄天物。这是霹雳堂造出的最好的火器。”
  贾南图听得耳朵快起茧了,气道:“老苏,东西有用才是好,若是没用只是架摆设。”
  苏无味不理他,退后几步,看看几乎快拆完的两架子母连环弹,仿佛建筑师在看他亲手建造,又亲手拆毁的华堂大厦的废墟,唏嘘不已。
  贾南图又可气又好笑,劝道:“老苏,别心疼了,干完吧,等这件事完了,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弄两架,放在你卧室里当摆设。”
  他看到苏无味的眼角真的溢出两颗泪珠,心下诧异万分,没想到这位手杀千人绝不手软,也绝不眨眼的“人屠”竟尔对两架冷冰冰的铁器动了真情,而且同样是杀人利器。
  苏无味却拿条毛巾擦擦满是汗水的手,叹道:“明天再干吧,拆母弹是最关键的,能否要马如龙的命就在这两颗母弹了,我现在心已乱手也软了。”
  贾南图笑道:“这的确是既费心,又费力的活儿。”
  他提过一坛酒递给苏无味,他在旁督工,就是怕苏无味干活间忍不住偷着喝酒,酩酊之下把这两架家伙弄爆了。
  苏无味接过来,长鲸饮水般一口气喝下半坛,不知是干活过于专注,还是酒力上涌,他的两眼变得血红。
  门外一人大声道:“苏长老、贾长老,教主有请。”
  贾南图、苏无味走出去,苏无味亲手把大门锁好,钥匙放在自己口袋里,钥匙也只有一把,四周都是他的弟子守卫,这地方已比教主的卧房警备更为森严。
  派去追赶峨嵋派的人快马去、快马回,向教主叶玉凤报告:
  马如龙并没跟随峨嵋派离去,同时还有一条更惊人的消息:
  新任峨嵋掌门许靖雯也不见了。
  叶玉凤把两位长老请进自己的卧房,这里不比南疆,她也摆不起教主的排场了。
  她虽知这两位不喝茶,还是把自己煮的又苦又酽的普洱茶给两人斟上一杯,以示敬意。
  在她的卧房里,非但严禁任何人喝酒,连酒味也不许有,当年她的夫婿就是在酒醉狂乱中毁了她的容,她只要在卧房里闻到酒味,就会触发断肠般的回忆。
  苏无味却是一身酒气,叶玉凤只对他大度宽容,苏无味对她不但比狗对主人还要忠诚,在她养伤的那段时间里,苏无味寸步不离地守护她整整一年,每天为自己换药治伤,每天晚上,用他那些杀人放火的故事哄她入睡,在她感觉里,他就像一位慈祥的老妈妈。
  “马如龙不见了,那小丫头怎么也不见了?”贾南图也感到匪夷所思,“会不会是峨嵋起了内讧,把她轰跑了。”
  叶玉凤沉吟道:“这绝不可能,那小丫头看上去一副老老实实、乖乖听话的好孩子模样,其实精明着呢。
  “马如龙、谢玉娇这些人费心巴力地保护她,其实是被她摆弄的团团转,假以时日,她会是我们在中原最可怕的对手。”
  贾南图、苏无味相视一笑,在这点上教主大概比任何人看的都准,教主当年也是这般年岁,以娇憨可爱的外表倾倒了中原各派的首脑,并使无数侠少为之发狂,或许她们是同类吧。
  苏无味道:“这两个小家伙会不会是私奔了?”说完自己也笑了,觉得不可能,想想又道:
  “这两个小家伙一定是跑到什么地方密谋什么事了,我总觉得玉海那老秃尼此番大举出动,必有大的图谋,可惜她刚到金陵就被炸死了。
  “随后她们又忙着报仇,没见她们做别的什么事,马如龙和那小丫头同时失踪,只能意味着她们是有同谋。”
  贾南图点头道:“老苏分析的在理儿,问题不在他们要干什么,而在于他们在哪里?
  “城里丐帮和金陵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还不现身,我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已经远去了。”
  叶玉凤道:“不,他们一定还在附近,峨嵋派要密谋一件大事也一定是在金陵城。”
  她与其说是推断,倒不如说是祈盼了。
  假如马如龙真的远去了,她的差可没法交了。
  苏无味挠着秃顶道:“他若在附近就没道理了,她们和金陵王可是一家人似的,金陵王正遭丐帮猛攻,他怎么不现身相助?”
  贾南图道:“他不现身倒不代表他不在附近,也许他在暗处大做文章呢。
  “丐帮杀了八个人后就没下文了,金陵王纹丝不动,稳坐钓鱼台,有恃无恐的样子。
  “他的对手可是天下第一大帮呀,他能倚仗的也就是马如龙了。”
  叶玉凤心里也安稳些了,沉思有顷,道:
  “他也杀了我们不少人,他也知道我们是和唐门绑在一起的,他不会半途而废的。
  “我明白了,他一定是在暗中用什么法子找我们。”
  贾南图和苏无味也都点点头,赞同教主的推断。
  “等下去。”叶玉凤站起身,毅然道:
  “只要没有马如龙在别处出现的确切消息,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我敢打赌,他一定就在附近。”
  “我们永远住在这里,永远不出去,好不好?”又一次充满激情的云雨过后,许靖雯躺在马如龙怀里,静悄悄地问。
  “胡说,这里又不产粮食,我们会被饿死的。”马如龙笑了起来,蜡烛早已燃尽了,两人都没去点,无尽的黑暗中更适于释放那股充满野性的激情。
  “那我们十天八天地出去采买一次东西,然后就在下面做一对快乐的穴居人。”许靖雯认认真真地说。
  “想想倒是很美好,时间长了你会闷死的,穴居人只是夜里在地穴里,白天却是在野外打猎。”
  马如龙漫不经心地道。
  “那我们就找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做一对真正的穴居人,不,我们搭建两间茅草屋,做一对野人。
  “只要和你在一起,在什么地方,过怎样的生活我都不会闷的,真的。”她坐起来,雪白的肌肤似乎在闪闪发光,一对晶亮的眼睛像一对黑珍珠。
  “也许有一天吧,但不是现在,我还有许多心愿未了,不能就这样退出江湖。”马如龙叹息一声,心里却充满了绝望。
  金顶上人的事情了结以后,他曾正式地向谢玉娇提起婚事,要娶天星为妻,谢玉娇沉吟许久,满脸难色对他说,能让天星嫁给他是王家的荣幸,也是她们母女最大愿望,可惜她不能答应,任何人都不敢与最受皇上宠爱的新月公主争夺夫婿,皇家也绝对丢不起这个脸面,皇家一旦翻脸,报复起来就是毫无理性更惨无人道的,她可不希望在二人成亲的那天外面围着三千铁甲御林军,她敢断定,那是必然的。
  谢玉娇和他诚恳地恳谈一夜,对他讲了许多皇室内幕的故事,告诉他,由于他和新月公主及皇上的关系,他已成为皇家的禁脔,任何人都不能染指,他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回京城接受郡主的封爵并被招为驸马,至少要圆上皇上和公主的脸面,否则他只能过一生近于流亡的浪子生涯。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老皇上驾崩,新皇即位,新月公主或者失去恩宠,或者已招了驸马,对他完全失去兴趣了,那时他才能公开抛头露面,娶妻生子。
  但后一种可能也不大,皇上当然活不了多久,但以新月公主的个性,属于她的东西她即便亲手毁了,也绝不容他人染指,即便她不能动用皇上的权柄,她也有足够的力量毁掉他的一切。
  谢玉娇提醒他,在世上最大的仇恨并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而是女人因自成仇结成的刻骨之恨,他对此应该牢牢记住,永生不忘。
  马如龙了解新月的个性,对此倒是深信不疑。
  谢玉娇为他讲述种种后,也指出唯一可行途径,就是回京城作郡王和驸马,天星可以屈尊作他的侧室,皇家对驸马纳侧室和妾室倒是极为宽容的。
  马如龙毫不犹豫地拒绝走这条路,其实他和新月公主只是在海盗船上匆匆一别,和皇上更未朝面,根本谈不上交恶,但在他耳闻逆子弑父,又亲眼目睹兄妹相残这两桩人类可能犯下的最大罪恶后,他宁死也不愿与皇家有任何牵连了。
  谢玉娇没勉强他,连皇上和公主都无法勉强,任何人都无法勉强他做任何事了,她略带伤感地说,他和天星的关系只能如行云流水,随缘而行,缘尽而止,这缘不是指他们两人的情缘,而是指事态的发展,据她从京城得到的内幕消息,一直是因为宰相和另一位强有力人物(马如龙推测是少林寺前方丈苦禅大师)的保护,他才得以逍遥自在的生活,否则大内高手早就循踪找到他头上了,但这种保护能持续多久就没人知道了,毕竟皇上和公主更有权势。
  不过,谢玉娇向他保证,天星不会再嫁人,并希望天星能生一个他的儿子来继承王家庞大的产业,当然这孩子只能说是抱养的。
  在送他出门时,谢玉娇以开玩笑的口吻对他说,还有一条路,就是他在江湖中到处沾花惹草,闹出种种绯闻,而且要闹的鸡飞狗跳,让自己声名狼藉,皇上和公主就会为他感到丢脸,不单会收回成命,还有禁止人说起此事,唯恐他和皇室有半丝牵连,那他就可以挣脱皇家的加锁,还复自由之身了,这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
  马如龙苦涩地一笑,摇摇头,他不是那种人,也做不出那种事来,色鬼和花花恶少也不是朝夕间可以速成的。
  马如龙对许靖雯说了这些,说得苦涩而又绝望,许靖雯道:“这些我都知道了。”,
  马如龙一怔:“你怎么会知道?”
  许靖雯道:“姑姑和天星姐前几天都对我说了。”
  马如龙更为诧异:“她们怎会对你说这些?”
  许靖雯幽幽道:“她们也许早料到有今天了,她们说看出我和你之间有什么了,可这个‘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那时真没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呀,你说呢?”
  马如龙想想,也道:“是呀,我们之间那时什么都没有,连条狗都没有。”
  许靖雯扑哧一笑,又拧他一把,道:
  “你别逗我,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姑姑说我看你的眼神跟当初天星看你时一模一样。
  “她还说并不在意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怎样发展,但要让我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就对我说了这些,并说这是她对我应尽的责任”
  “天星对你说了什么?”马如龙追问道。
  许靖雯幽幽一叹道:“天星说你对女人就像烛火,女人就像飞蛾,无论怎样挣扎,即便被烧毁的命运,最后还是会一头扑进烛火里。
  “她说她当初曾苦苦挣扎了好多天,最后还是决然扑进你的怀里,但她绝不后悔,她还笑我说,看我的样子就快变成第二只可飞蛾了。”
  马如龙一阵心跳:“那她没劝你离我远些?”
  许靖雯叹道:“没有,她只是说命运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她最后对我说,你表面上快快乐乐,心里却很苦。
  “她愿意全天下的女人都像她一样爱你,只要你真正快乐,她说这话的时候哭了。”
  马如龙如中雷击,怔怔地坐着,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喘息为艰,他和王夫人长谈后,心里时时感到绝望,但和天星在一起时,他还是满怀爱心和激情,不意天星还是觉察到了,他也知道,天星的心里比他更苦。
  许靖雯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自顾自地说着:
  “我当时还嗔天星笑话我,我真没想到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更想不到会发生这种羞人的事。”
  马如龙收拾起苦闷的心情,他已经想明白了,以后的事也只能合眼放步,听凭命运的安排了,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要尽情地快乐。
  说不定哪天,悬在头顶的命运之刃就会砍落下来,他笑道:
  “这一切我也没想到,怎么会发生呢?”
  许靖雯忸怩一笑,嗔道:“你还有脸问,人家不过是想偷着亲近你一下,哪知道是把自己送进了老虎口里。”
  马如龙笑道:“那你一定是亲错了,一口亲在老虎嘴上了。”
  许靖雯纵身扑到他身上,两手卡住他脖子,气道:
  “你还敢卖乖,什么老虎,我要把你打成老鼠。”
  两人打闹了一阵,身下还真是头老虎,可惜只剩张虎皮了。
  马如龙躺在虎皮上,对身下的仁兄不禁有同病相怜之感了。
  “你说的这些都是你无法了的心愿,你说还有未了的心愿,都是什么?”她打闹累了,躺在马如龙身上歇息,忽然想了起来,心下暗道:
  “你甭想蒙混过关。”
  马如龙便对她说了,下山时师傅命他做七件能让他满意的漂亮事儿,才许他在江湖自立。
  否则就得回山里随师傅修炼一辈子。
  马如龙道:“我师傅说只给我这一次机会,要么能让他满意,要么等他死了我才能出山。
  “可若想把他那一身神鬼莫测的本事学全了,我非得投胎转世几次才行。
  “若说等师傅驾归道山,以他老人家修身养性的功夫,一定比我活得长,我只有珍惜这一次机会了,逃避是不可能的。
  “我们能逃到一个皇上找不到的地方,但绝对逃不过师傅的手掌,他找不到的地方这世上还没有,上天入地都不成。”
  许靖雯道:“那什么是能令他老人家满意的漂亮事呀?”
  马如龙苦笑道:“这就没准了,师傅满意时会派人送信给我。”
  许靖雯问:“期限是多久?”
  马如龙道:“十年。期限倒是足够,只是这世上的事能令他满意的太少了,扳倒凌峰倒是一件。
  “可凌峰一百年里才出一个呀,而且下次我也不会那么幸运了。”
  许靖雯来了兴致,问道:“你的武功真的比凌峰高?
  “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这简直不敢想像。”
  马如龙只好耐心跟她解释,他是稀里糊涂中一头撞死了凌峰,事后他自己分析,凌峰当时正全力攻击一掌,待发先是主子最爱的新月公主时,又全力收回,不但伤了自己,而且散了护身罡气,马如龙适时全力撞去,才得以一头撞中他毫无抵御能力的胸口要害,而当时凌峰的功力也仅有三成左右了。
  马如龙为她分析后,又道:“我的武功肯定不如凌峰,究竟差多少也很难说,我在他手下顶多也就能毫发无伤地逃走而已,想取胜根本不可能。”
  他还是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事,只因许靖雯也是武林高手,而且是峨嵋掌门。
  许靖雯听得神往不已,马如龙说得虽简单,那却是所有武林中人心神向往的一战,只因不知内情,更增添了种种神秘色彩,“若是当时我在旁边,该有多好啊。”她陶醉般的喃喃道:
  “心里又涌起对马如龙的无限崇拜之情。”
  “所以在做完让师傅满意的七件事前,我还不能自由地决定自己的事。
  “等我做完这七件事后,你如果还想与我逃离人世,过与世隔绝的生活,哪怕就是在这里,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马如龙真诚地道。
  “可是十年哪!还有要做完七件不可能的事。”
  许靖雯不是叫,而是痛苦地呻吟着,不过,她很快又高兴了,“那么你答应我,每年都陪我到这里住些日子,这可不许反悔,十年以后的事那时再说吧。”
  马如龙笑道:“一定,只要我还没被人家撵的像兔子似的满天下逃。”
  许靖雯皱眉道:“凌峰死后,大内也没有了不起的高手,你真的怕他们?”
  马如龙苦笑道:“我并不怕他们,但他们能毁了我的亲人,毁了我的朋友,这才是我最怕的。
  “所以我一直混迹市井,连朋友都不交,就是为此。”
  许靖雯心里也并不想马上和他逃到与世隔绝的地方,毕竟她是新任峨嵋掌门,武林中最辉煌的前程已展现在她脚下,她只是知道熊掌与鱼不可兼得,所以宁愿舍弃峨嵋掌门的崇高权位,心里却还有些患得患失的,而今她虽没完整地得到马如龙,却还能保有峨嵋掌门的身份,她也只能满足现状了,这毕竟要比断然舍弃一种要好些。
  她还是有些想不通,蹙眉道:“皇上和公主也真是不讲道理,你为他们立了大功,他们非但不感激你,还如此狠毒地对付你。”
  马如龙道:“爱与恨有时不是相隔一线之间,而是同一事物,就如同一枚铜板的两面,他们也很感激我,这就是爱的一面,我拒绝了。
  “是我把这枚铜板翻了过来,他们要对付我,我也毫无怨言。”
  他心里也是感慨万千,无意间与皇家结下终生难解的梁子,还结的有些莫名其妙。
  叶玉凤在焦躁不安中又苦熬了两天,她心里不时有个声音响起,恶毒地嘲笑她:
  “人家早就远走高飞了,你只是无能,找不到人家,才傻子似地干等着,你就爽快承认自己无能吧。”
  她一边与这种声音辩论、挣扎,一边还要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好在她有纱巾遮面,最易暴露内心的眼睛和面部表面别人无法看到,而她出入时的举止一向是那么文雅庄重,甚至看上去飘飘若仙,她要时刻保持自己在教众心中的天人般的形象,这才能激发并保持教众对她的最虔诚的膜拜和最深层的畏惧。
  两架子母连环弹已经拆完了,所有人都时刻保持待命状态,她知道再拖上几天,这种状态就会变得松弛怠懈,一旦有事,也很难迅速调整到临战状态,她焦躁之中又平添了几分忧虑。
  她四处看了一圈,感到右手时不时有些痉挛,左眼皮也狂跳不已,连一向安安稳稳盘在她手臂上的金线王蛇似乎也感应到她的心情,变得蠢蠢欲动,她没想到自己倒要最先崩溃了,她长吸口气,镇住浮动的元神,一如既往地迈着流水般的步伐,保持着女神的姿态,在教众膜拜的眼神中回到了卧室,她急需一大壶又浓又酽的普洱茶。
  一进卧室,她的神态全变了,如同断酒三日的酒鬼扑向酒壶般扑到桌前,抓起那壶凉茶咕咚咚倒进肚子里。
  浓酽的茶水不知是振奋还是麻痹了她的神经,她的心倒是静下来了,这时才发现,桌上有一封折叠的信柬。
  她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
  马如龙、许靖雯在张庄,下面没有署名,只有一朵金百合,不是画上的,而是用金片镶嵌、粘上去的。
  她瞳孔立时都放大了,也射出一股奇异的光芒,然后她好像一名最虔诚的教徒,跪在地上,把那封信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又把信贴在脸上,最后她有些迟疑,仿佛怕亵渎了圣物般,把她鲜红的唇贴在金百合上。
  “神啊,主啊,奴婢永远听从您的召唤。”她狂热而且迷乱地喃喃着。
  过了一刻钟,她一阵风般冲出屋门,找到贾南图、苏无味,告诉他们马如龙在张庄,马上传齐人众,带上所有致命的武器,一定要在张庄解决马如龙。
  贾南图、苏无味听得瞠目结舌,不知这消息来自何方,是否确实,但从她的语调中知道教主已处于最亢奋的状态中,这种时候,任何人对她的命令都不能有任何疑义。
  一刻钟后,五毒教所有人马分成几路向城外赶去,一到城外,又聚合一处,杀气腾腾地扑向张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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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50: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彭千刀不顾花子明的禁令,派人悄悄把六位长老请到他的藏身处,一家棺材店的后院,他知道花子明在城中布有眼线,就算被发现了,他也有借口:
  要向六位长老宣布帮主的命令。
  这两天买棺材的人很多,六位长老进出店里也不会引起别人注目。
  彭千刀铁青着脸,让六位长老联想到他腰间那柄冷泉宝刀,彭千刀见人到齐了,便先宣布了帮主的严令,并且附加一句:
  “帮主是动真格的了,他说让我们提头来见,假如事情办不好,我们真的要砍脑壳了。”
  第三位长老莫万里皱眉道:
  “帮主这也太过分了吧,我们身为长老,即便犯了大错,也要开香堂,由内外三堂堂主和众长老议罪定刑。
  “帮主并没有定刑的权力,他虽是帮主,也不能说要我们的脑袋就要呀,他又不是皇上。”
  第四位长老沙洲笑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做长老的,几曾坚持过自己的权利?
  “还不是帮主想做什么,我们就跟着做什么,八大长老快成了帮主的跟屁虫了,临到人家想要我们脑袋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权利,晚喽。”
  众人都苦笑不已,丐帮八大长老权力很大,内外三堂堂主一般也由长老兼任,下统掌各地分舵,上辅佐帮主,凡帮中大事,一般均由八大长老议定后交由帮主裁决。
  这规矩也不是要削弱帮主的权力,而是因丐帮事务繁多,帮主一人难以面面兼顾,所以先由八大长老拟出意见,请帮主批准,然后再下交专人执行。
  丐帮上几代帮主为人谦恭好礼,对八大长老的意见总是照准,久而久之,大事的决定权便在八大长老手上了,当然单独一位长老权力也不大,必须八位长老联席议定。
  花子明虽然专横,接任帮主之初,对八大长老的合议也从不敢驳回。
  花子明也不敢废除八大长老的特权,但他另有对治妙策,他要拟定某项重大决定,或是一项大的计划,就先找八大长老中的几位分别商谈,说服这几人后,便由他们在八大长老会议上提出,总是顺利通过。
  丐帮势力日大,花子明威望日增,他索性越过八大长老,直接给各地分舵和单独某位长老下达命令,因为他的决定总是受人欢迎,八大长老也无异议,只有李丐儿常有微词,但另外七位少壮长老视他的话为老生常谈,不能适应新的形势发展,久而久之,李丐儿也缄默不言了,只在上一次联席会议上,怒而极言大发一通议论后拂袖而去。
  但长老的特权依然存在,帮主可以直接任免各地分舵主,而长老的任免权却依然在八大长老联席会议上,帮主只有批准的权力,任免犹如此,何况议罪定刑,所以花子明一句让众长老提头来见的命令惹恼了每一位长老。
  八大长老有一项最大的权力,每一代帮主都无权指定自己的继承人,他临终时只能向八大长老推荐继任人选,若获通过即任下代帮主,八大长老如不同意,就需召开全帮大会,由各地分舵主公推出帮主人选,再由八大长老合议,但八大长老却无推荐人选的权力,以防八大长老威权过盛。
  八大长老还有一项特别的权力,假如帮主滥用职权,对丐帮及武林危害极大,甚至危及丐帮根基,八大长老联席会议有权废黜之,但此项决定需全数通过,有一人反对即告作废,八大长老的任免权不归帮主,即因有此特别规则,这项规则自确立之日起还从未实施过。
  彭千刀端起茶碗,示意大家先喝口茶冷静一下,莫万里笑道:“彭大哥,你几时也学起以茶待客这一套了?有酒吗?”
  彭千刀冷冷道:“有,不能喝,议完事后我请大家喝个痛快。”
  看着他阴云密布的脸,众人心里疑窦丛生,不知他召集大家议什么事,假如他真要召开八大长老联席会议,李丐儿不在,也无法做出合议。
  沙洲笑道:“帮主喜欢说就让他说去吧,他说让我们提头去见,我们就真的傻到把脑袋割下来送给他?
  “他想要我们的脑袋怎生要?
  “自己动手来砍还是命令别人下手?
  “他只是话说得过了头了,不必太计较。”
  彭千刀冷笑道:“他话说得过了头了,我们不计较。
  “他事情做得过了头了,我们还不计较吗?他说要我们的头也很容易做到。”
  众人愕然,不明所以,一齐望向他。
  彭千刀便把他对花子明说的话又说一遍,慨叹道:
  “我该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却春风不入驴耳,他还是固执己见。
  “他不必动手要我们的脑袋,只要我们把这事做到底,自然有人要我们的脑袋,皇上。”
  莫万里倒吸一口冷气,道:“他要我们的脑袋也不可怕了,可怕的是这会要了我丐帮十万兄弟的脑袋。”
  沙洲出神半晌,苦笑道:“朝廷若真大动干戈,恐怕还不止此,那些和我们交好的门派都要遭池鱼之殃,少林会帮我们吗?”
  彭千刀木然道:“少林方丈正在入川的途中,追上他不知要多长时间,他就算肯帮忙,返回京城为我们说项,皇上的圣旨早就下来了。
  “皇上对他再偏爱,也不会因他之故在天下臣民面前出尔反尔。”
  在八大长老中,沙洲长于谋略,一向是八大长老中出谋划策的人,只因花子明是一代权谋宗师,他的谋略在帮主前便黯然无光了,他叹道:
  “少林方丈肯不肯说情不知道,能不能说得下情还不知道,帮主把我们丐帮的安危,甚至武林的安危都系在两个不知道上,岂不等于把一座山挂在一条细线上?危如累卯啊!”
  六大长老均皆心头栗栗,一想到遍布全国的兄弟被官军驱赶到兵营,惨遭凌虐甚至砍头,便股胫皆软。
  他们还记得六年前,天下大旱,朝廷拒不赈灾,关中数十万饥民聚到陕右求食,朝廷却发大军驱逐,唯恐他们聚众为乱。
  是时人心浮动,谣言四起,官军为冒领军功,诬称饥民造反,一举坑杀二十万饥民,而这些“反贼”大多是饿得皮包骨,只剩一口气,连木棍都举不起来,已尫羸得不成人形的饥民。
  事后,为首的将领虽被骂为屠夫,连遭弹劾,却荣升为兵部尚书,谁若敢考验朝廷的良心限度,就是对自己及亲朋好友的脑袋不负责任,皇上爱民如子,杀起来也绝不手软。
  莫万里喝了一大口茶,说道:“彭大哥,你领我们大家一齐去见帮主,再劝他一次。”
  彭千刀淡淡道:“他如果不听呢?他已是鬼迷心窍了,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莫万里怔了一下,苦笑道:“那也就没办法了,他是帮主,他的计划虽没经我们合议过,但我们也没反对,他的指令我们都接受了,也只有执行到底。”
  彭千刀厉声道:“明知要脑袋的指令,你也执行到底?而且不是要你一个人的脑袋,是十万人的脑袋,还有我们丐帮的基业。”
  莫万里吓了一跳,他和彭千刀最为莫逆,还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他苦笑道:“彭大哥我是直肠直肚的人,不会绕弯,你说该怎么办吧,我们听你的。”
  彭千刀要的就是这句话,他逐一向其余人脸上看去,沙洲率先附和道:“我听彭大哥的。”
  剩下四人也都应声道:“听彭大哥的。”
  彭千刀铁青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他击掌道:“拿酒来。”门外的弟子送进一坛酒和七个酒碗,为每人倒满后又退了出去。
  彭千刀端起酒碗道:“接下来我们要说的话,要商量的事,任何人都不得向外人泄露一字半句,违者必遭天诛地灭。
  “同意的喝下这碗酒,不同意的马上退出去。”
  众人端着酒碗的手霎时间变得冰冷,都意识到下面要发生石破天惊的大事了。
  莫万里先喝了下去,沙洲沉吟片刻,也一仰脖喝了进去,其余四人左右看看,还是把酒喝了。
  沙洲沉吟道:“彭大哥,可惜李长老不在,我们七人不能召开联席会议,也无法做出对帮主有制约作用的会议,彭大哥若真要决定至关重大的事,还是赶快派人把李长老请回来吧。”
  彭千刀闭上了眼睛,沉声道:“李长老已不在人世了。我们这就是长老联席会议,人齐了。”
  他沉郁顿挫的语调里含有深沉的悲痛,也隐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机。
  马如龙换衣服的时候才看到那枝金百合,也立时想起来要到这里来做什么。
  几天来他与许靖雯朝夕缠绵,早已把身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许靖雯沐浴更衣回来,这几天她虽没休息好,却容光四射,烛光下美艳不可方物。
  马如龙觉得她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益发娇艳迷人,不觉看得痴了。
  “看什么看?这几天我就没离过你的眼,还没看够呀?”许靖雯略感羞涩,看着马如龙痴迷的目光,心里却极为受用。
  马如龙一笑转过头来,又盯着金百合看,他不是要从金百合上找出什么,而是想把心思从许靖雯身上转移过来。
  “你该干点正经事了。”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
  许靖雯靠在他肩头,看了两眼,纳闷道:
  “你盯着它看作甚?不会是新月公主也有这种首饰吧?”
  马如龙心刺痛一下:“当然不是,你怎么这样想?对了,你为什么说它是首饰?”
  许靖雯道:“首饰?是呀,我为什么这样说?”
  马如龙笑道:“我在问你呢。”
  许靖雯也失笑道:“我不是问你,我是问我自己呢,我怎么一下子看它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而且是谁的首饰。”
  她拿起那枝金百合仔细看看,又试着向头上插了插,蓦然道:
  “我想起来了,是在唐姑奶奶那里,唐姑奶奶就有这样的头饰。”
  马如龙疑惑地道:“唐姑奶奶,一个老太太?”
  许靖雯笑道:“哪里哟,是唐门唐铃。
  “她始终未嫁,我们那的风俗管这种老姑娘都叫姑奶奶,上至老人,下至小孩。”
  她笑着讲了唐铃的五次婚变。叹道:
  “人命天定,她那样好的门第,那样好的容貌性情,却是嫁不出去的命。”
  马如龙知道唐门有这号人物,他对唐铃的婚变并无兴趣,追问到道:
  “你记准了,唐铃也有这样的金百合?”
  唐铃道:“怎么不准?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我都忘了,刚才看你拿着它出神,还以为你想新月公主了,以为她也有同样的头饰,一下子想起来了。”
  马如龙心口又一痛,叹息道:“阿雯,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提起她。”
  许靖雯一怔,看看他的脸色,小声道:“你真的这么恨她?我不信。”
  马如龙道:“我不是恨她,只是不想想到她,更不想听人提到她。”
  许靖雯一吐舌头道:“好了,我记住了,下次绝不会再犯,笑一下给我看。”
  马如龙被她逗笑了,那是开心爽朗的笑,在许靖雯看来,也是世上最迷人的笑,她并不知道,马如龙的笑颜几乎对所有人都具有同样的魅力,只是对女性尤甚而已,当朝宰相李实就被马如龙的笑颜所吸引,因此赏识他,并一直暗暗保护他。
  许靖雯道:“几年前我师傅带我到唐门做客,唐铃很喜欢我,让我住在她的闺房里,有天早晨,唐铃给我梳的头,她说我头上太素净了,便打开首饰匣找几样头饰给我带,我无意中看到一枝这样的金百合,觉得很好看,就拿过来要戴在头上,唐铃却变了脸色,抢过去藏在身上,哄我说那不是戴的,还叮嘱我对谁都不要提起,我以为是她情郎送她的定情信物,自己还羞的要不的,过后对我师傅都没说,慢慢也就忘了。
  马如龙“哦”了一声,沉思片刻,说道:
  “唐铃有这东西,五毒教那女人也有这样的东西,他们都是毫没理由地攻击我们的人,这里面大有文章。”
  许靖雯笑道:“你又犯了多疑症了。
  “咱们只是在那屋子里发现的,屋子里可不止五毒教那个女人,还有唐九哪,或许是唐铃给唐九的。”
  马如龙道:“唐九一个大男人要这东西作甚?”
  许靖雯笑道:“用来骗女孩子的欢心呗,这你都不懂。”
  马如龙笑道:“我又没骗过女孩子,哪懂这些。”
  许靖雯道:“你是不用骗。你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两人又笑了一回,许靖雯忽然用两手把他的嘴捏紧,扳起脸恶狠狠地道:
  “我告诉你,以后不在我跟前时,把你这张老虎嘴闭的紧点。”
  马如龙道:“好。离开你以后我把自己饿死算了。”
  许靖雯脸又羞红了,跌脚道:“你……”
  她现在对“吃”、“饿”这类字眼极为敏感。
  马如龙正色道:“阿雯,你刚才说的也很有可能。”
  许靖雯得意地道:“不是很有可能,而是大有可能,简直就是这么回事。
  “我跟你说,你是中了姑姑讲的故事的邪了,这种传说江湖中没一千也有八百,没一个是真的,你这样大智大慧的人,怎会糊涂起来?”
  马如龙笑道:“我缺的就是你说的那两种,尽做糊涂事了。”
  他的神色又一下子黯然了,他和新月、和天星、和许靖雯之间的事都算不上精明,和大智大慧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他只能算是一错而在错,再错而三错,根本的错误还在他和新月的关系上,但他又不认为自己错,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而事实又证明他的确错了,这只能说是冥冥天意的判罚,也是他永远无法解开的死结。
  许靖雯猜到他在想什么,却没问,唯恐触着他的痛脚,马如龙顷刻间又回复了神采,笑道:
  “嗯,我现在也认为,这枝金百合就是唐铃的了,也就是你看到过的那枝,这也证明了这不是定情信物,否则唐铃不会给唐九。”
  许靖雯反驳道:“这也不一定。唐铃跟你一样,把这物事看的宝贝似的,唐九一定是从她那里偷来的。”
  马如龙笑道:“是送的还是偷的都无关紧要,只要能确定是唐铃的,就解决了我心里一大谜题。”
  许靖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马如龙解释道:“据我推测,这东西只能大门派里的显要人物才会有,唐铃在唐门中地位超然,有内掌门之称,所以她手里有。
  “五毒教那女人应该是个小角色,她手里就不该有,我先前一直认为是她的,因为她是女人。
  “结果就怎么也想不通了。”
  许靖雯笑道:“这就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可为什么只有大人物手里才能有呀?”
  马如龙道:“也许真是我多疑,但我怀疑这是某个强大的神秘组织在江湖中布下的诱饵,诱使一些显要人物上钩。
  “然后通过这些显要人物控制上钩的门派,又利用这些门派在武林中兴风作浪,你想想唐门怎会敢向你峨嵋下手?
  “就算加上五毒教也是实力相差悬殊,攻击你们等于同时攻击少林、丐帮,他们即便想自杀也不必如此愚蠢,一定是受人逼迫驱使所致。”
  许靖雯想想道:“这倒不无可能,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唐门和我们是有些小摩擦,也不至于以死相拼。
  “至于五毒教,我们和他们从未打过交道,不过这两个教派一向都是独行独往的,怎会受人驱使?”
  马如龙道:“再大的鱼吞下了鱼饵,也就只有任人摆布了。”
  许靖雯又想起五毒教那名长老自杀前说的疯疯癫癫的话,以及他那如遇鬼魅的神情,不由得有些信了。
  她出神半晌,说道:“这事要想找出答案,只有找到唐铃,并设法撬开她的嘴了。
  “你也不必为此烦心,这次少林和我们峨嵋找上唐门,他们一定得说出是受何人逼迫驱使,也就真相大白了。”
  马如龙道:“但愿如此,就怕他们只是吞下鱼饵,却不知钓他们的是谁。”
  金五伦留下看守庄子的四人已被吓掉了魂,无论白天黑夜,总能看到一个烟囱冒出淡淡的青烟。
  他们检查了庄子几遍,除他们外再无一人,他们也查了所有的炉灶,除了他们在门房用的外,也没有一个炉灶有火,而青烟冒出时,他们并没生火。
  “鬼!一定是有鬼!”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想着,脸上均无人色,一个年岁稍大的人强自安慰道:
  “也许不是鬼,而是狐狸精,成了精的狐狸人是看不到的。”
  另一人反驳道:“成了精的狐狸人是看不到,可它们生的火又不会成精,我们怎么连火也看不到?
  “这一定是地下的鬼在生阴火,冒出来的都是鬼火。”
  他这样一说,每人都怕得更厉害了,尽管没人知道鬼在地下是否生火烧饭,但面前的怪事也只有如此解释。
  “白天还好,他们坚信鬼魂不会在阳光下显形,一到了晚上,他们就感到庄子内外有无数的鬼魂在飘浮着,四周都是鬼气森森,宛若置身阴曹地府一般。
  他们不敢擅自撤回,只好一到晚上,就用老酒把自己灌醉,躺在床上挺尸,希望鬼魂误以为他们是同类而不骚扰他们。
  苏无味轻轻撬开门房的门闩后,看到的就是这四个僵尸般的人,他一时还真没明白这是人还是僵尸,走到跟前擦擦鼻息才敢确定,他掏出一个竹管,打开塞子,放在四人鼻下,片刻之间,四人真的无知无觉间变成四具僵尸了。
  苏无味轻松解决四人后,又悄悄出来,全部人马都在庄外,他是进来哨探的,要先标定马如龙的位置,然后再一拥而上。
  院宇深沉,触目皆是无尽的夜色,溶溶若水,无声地流动着。
  苏无味如捕鼠的狸猫般,小心而又迅捷地接近每间房子,先在窗下静静谛听一阵,然后试试门是否从里面闩上,即便没在里面闩上,他也不放过,马如龙艺高胆大,睡觉时也未必插门闩的。
  他动作虽敏捷,搜索也利落,但庄子房间太多了,他又一直屏着呼吸,运使轻功,只搜到一半就感到神疲力乏,难以为继了。
  他靠在一面墙壁上调息养气,此时在黯淡的星光下,看到一个烟囱在冒出袅袅炊烟,他登即大喜过望,精神一振,又如狸猫般迅捷而无声地扑过去,他的心陡然间缩紧,他已贴近墙壁,却犹豫着是否入室一探,接近马如龙可不是件轻松事。
  他心里已断定马如龙就在里面,但没亲眼见到人总是有点玄,而一见到马如龙,能否全身而退又是问题了。
  室内不比外面,没有多少闪避腾挪的余地,入室容易,想出来就难了。
  他手探进怀里,摸到一筒暴雨梨花针,胆气立时壮了起来,有这东西在手,即便杀不了马如龙,至少也会让他躲避逃窜,自己就可从容撤出了。
  说不定运气好,能摸到马如龙床上,趁他睡觉时用这东西解决他,也是奇功一件。
  他心里又沾沾自喜了,轻轻推开门,两手握紧暴雨梨花针,右手拇指搭在揿纽上不,一触即发,他不敢再玩儿狸猫似的的身法,就地疾滚,扑到一张床前,旋即身子如肉球般弹起来,暴雨梨花针已对准床上。
  床上被褥整齐,无人。
  他握着暴雨梨花针转了一圈,屋里委实无人,他身上却出了一身冷汗,这一滚,一弹虽然姿势不雅,却是他一身武功精华所萃,即便马如龙看到,也会大赞一声好,却也耗去他不少功力。
  他进了灶间,却发现灶下无火,伸手摸摸,冰凉一片,至少一个时辰内这灶下没生火,可那烟囱的烟分明是从这灶下冒出去的,他感到后背冷嗖嗖的,虽没想到鬼,却也感到太过诡异了。
  他想了一会儿,却想不明白,疑神疑鬼地走出灶间,抬头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他登时亡魂皆冒,想也不想,一按揿纽,银光暴射,一筒暴雨梨花针全射了出去。
  马如龙悠然自得地品着茶,全然不知他煮茶冒出的烟害苦了多少人,当然他也不知道他烧的炭火会在地面上冒烟,还以为如同水一般散入地下某处了。
  许靖雯在旁,两手支颐看着他,见他极为享受的神态,颇感欣慰,这茶就是峨嵋金顶产的,她问道:
  “好喝吗?”
  马如龙点头道:“极品,委实是茶中极品,上人倒真会享受。”
  许靖雯道:“这是自家产的东西,有什么稀罕?
  “你若是喜欢,我每年送你几斤,不,要你自己去摘,我陪你一起摘。”
  她遐想着和马如龙二人在碧绿的茶林中一同采茶的情景,虽未饮茶,却已陶醉了。
  马如龙刚想点头,耳朵却竖起来,皱眉道:“我怎么听到有声音,好像一个人惨叫的声音?”
  许靖雯也依稀听到了叫声,却没听准,竖耳谛听,又听不到声音了。
  她笑道:“可能是风吧,秋冬的风有时听上去也是鬼哭狼嚎的,跟人的惨叫差不多。”
  马如龙潜运功力,耳力倍聪,仔细听了一阵,再无动静,放下心来,要对她点的头才点下来,意义却不同了。
  “对了,我一直想问一件事,却难以启齿。”马如龙道:“如果不涉及你们派中隐秘的话,就告诉我。”
  许靖雯轻轻叹了口气,笑道:“你问吧,我现在对你没什么可保密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他温柔的目光谛视着马如龙的脸,那正是热恋中的女人情愿为自己心上人付出所有一切的表情。
  马如龙道:“别,如果是你们的隐秘就别说,我知道了还得替你保密,一个人心里藏了太多的秘密也是很痛苦的。”
  许靖雯心头一热,不禁亲他一下,笑道:
  “难怪我对你恁地痴迷,你最懂我的心了,你问吧,我掌握分寸,不给你增加负担就是。”
  马如龙道:“你们接到金五爷的信后,是不是检查了他在峨嵋金顶的住处?
  “查没查到可疑的物事?”
  许靖雯想了想,摇头道:“没有。我师傅领我们当夜就检查了上人的金光寺,他那些弟子不知怎么也得到了消息,都跑光了。
  “金光寺里坛坛罐罐的可真多,还有些稀奇古怪说不出什么用场的物事,就是没有我们要找的物事,当然也没有金百合。
  “你不会怀疑上人也是吞了鱼饵的人吧?”
  马如龙道:“凡事皆有可能,但在没找到证据前,一切也都只是可能,包括我假设的那个强大的神秘组织。”
  苏无味一听那声惨叫,也正是马如龙在地下听到的叫声,心头一凉,却也放松了,他觉得两个膝盖还有些发软,适才那一瞬间他几欲虚脱,若当真被马如龙堵在里面,真就不堪设想了。
  他听得出来那声惨叫是教中一名弟子的,“蠢才,找死也不分地方。”
  他心里暗暗骂着,误杀一名弟子他不会感到丝毫不安。此时门外风声大作,他辨得出是有几人扑到了门边、窗下,他立知不妙,压低声音喊道:
  “别动手,是我。”
  他忽然想了起来,赶紧问了一句:“杀?”
  门外一个声音低声答道:“马。”
  门外传来人们紧张过度又放松下来的喘息声。
  贾南图出现在门口,低声道:“老苏,你捣什么鬼?自家人也杀?”
  苏无味气恼地道:“这个蠢货,明知我在屋里,招呼也不打,口令也不说,一下子就从门口冒出来了,我还以为是马如龙呢。”
  叶玉凤规定,此番搜庄任何人不许点火折子或火把,为预防自相残杀,特地定下识别口令,先看到的人问“杀”,听到的人就要答“马”,否则就不是自家人,可以辣手相向。
  叶玉凤等人在庄外久久不见他的消息,又看到诡异的青烟升起,怕他在庄内有失,也急忙扑进庄来,当先那名弟子身法最快,他并未看到苏无味进这间屋子,他也是凭青烟推断,马如龙一定在这间屋里,贪功心切,一头闯了进来,还未看清什么,就稀里糊涂送了命。
  叶玉凤也疾掠如风,到了门前,一看也就明白了,苏无味把他进庄后的事都对她低声说一遍,叶玉凤和贾南图也极为诧异,望着烟囱上不绝如缕的青烟,似乎在嘲笑他们。
  贾南图四周巡视一遍,低声道:“教主,这座庄子很古怪,似乎是按某种阵法建造的,这里面一定有机关埋伏。
  “您的消息确否?可别是为我们设下的陷阱,峨嵋七位老秃尼就死在这里。”
  叶玉凤大为不怿,沉声道:“消息不必怀疑,马如龙就在这里,找到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就找到他了。”
  贾南图一听她声调,就知自己触犯忌讳了,虽不明所以,却不敢多问一句。
  当即调派人手,分片搜索整座庄子,并叮嘱一定要记住口令,以防误伤事件,如遭意外攻击,就发射旗花火箭示警。
  教众们都把轻身功法提至极致,如一条条有形无质的鬼魅般分散向庄子各处。
  叶玉凤对这一切毫不关切,她只是呆呆地望着烟囱出神,须臾,烟停止了,她轻声问道:
  “老苏,派人顺着烟囱下去,不就能找到生火的地方了吗?”
  苏无味搔搔秃顶道:“教主,那得练过缩骨神功的人才行,咱们教中无此人才呀。”
  叶玉凤咬牙道:“那就把烟囱、房子拆了,顺着烟道找。”
  贾南图道:“教主请稍安勿躁,等弟兄们搜完庄再说,他只要在庄子里,就跑不了他。
  “这些屋子都可能暗藏机关,千万不动乱动。”
  半个时辰后,搜庄的人陆续回报,庄内并无一人,老鼠都没见一个。
  叶玉凤冷冷道:“有烟囱冒烟,庄子里就一定有人,有人就是马如龙。不管他藏在哪里,把他给我找出来。”
  她向来都是只命令做什么,却不管怎样做,那是贾南图的事,贾南图思索片刻,重新布置人手,先把庄子边角及攻防要点把守住,其余人便挨处搜查可能存在的机关,至于查找机关,那又是苏无味的事了。
  当初唐八唐九在庄里安置子母连环弹,五毒教并未介入,连唐八唐九也不知五毒教在城中隐秘地监视他们,五毒教匿踪的目的达到了,然而对张庄的格局却一无所知,叶玉凤派到唐九身边刺探情报的李玉奴又炸死逃遁,叶玉凤也就没得到任何情报。
  苏无味头痛了,贾南图说庄子是按某种阵法建的,他也看出来了,却看不出是什么阵法,这非但毫无益处,反而益增畏惧,他只好用最笨的法子,从门房开始,一间间检查。
  贾南图道:“老苏,别心急,咱们慢慢找,他不管藏在哪里,总要出头露面的。”
  他不是劝苏无味,而是安慰叶玉凤,他并不寄希望于找出什么机关,只是祈盼着马如龙早点露面,他甚至怀疑马如龙是否真的在这里。
  从教主的语调中他已猜出消息来自何方,心里却忿然骂道:
  “那个活神仙似的人为什么不告诉马如龙究竟在何处?
  “他那么想要马如龙的命,为什么自己不动手,一定要假手我们?”
  这些话他非但不敢问上一句,神色间也不敢露出半点,他让苏无味慢慢地找,只是让教主看到他们在努力干活,否则教主难说又会下达什么精灵古怪、难以执行的命令。
  苏无味并没想这么多,他真在卖力地干活,他一处处用根木棒敲击着,然后耳朵贴近,如同大夫贴在病人的胸口听诊一样,想找出墙壁的夹层或地下空洞的回音,他的几名嫡传弟子也学着他的样儿,四处敲着、听着,但学的不够像,倒像是在检查房子造的是否牢固。
  叶玉凤看的心烦意乱,索性走出去四处转悠,走了一圈更烦了,走上十几步,便会听到一声喝问:“杀?”
  她也只好答道:“马。”
  心里却说一遍自己咒骂一遍:“马如龙,你这遭天杀的,为什么不自己下地狱去?”
  其实她连马如龙和她那位“神”结的什么梁子都不知道。
  苏无味检查了五间房子后便直起腰来,挥汗如雨,苦笑道:
  “老贾,这不是办法,这样查下去,没十天半月的查不完。”
  贾南图眨眨眼睛,低声道:“谁叫你这么卖力的,慢慢干。
  “马如龙若真在这里,他挺不了十天半月,他若不在这里,早逃到天边了,咱们找不着也没办法。”
  苏无味恍然大悟,也咧嘴笑了,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打开塞子,喝了一大口,靠在墙上喘息一会,吩咐那几个弟子道:
  “慢慢干,累了就歇歇,查仔细了,一处也别放过。”
  叶玉凤回来恰好听到最后一句,甚感欣慰,见那几名弟子满头满身的汗和土,都快变成泥猴了,心里打定主意,此事过后,一定要重赏这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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