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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狂云

[完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风花剑 雪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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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2:59: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红颜的刀
  中午,开饭的时候。
  这是雷盖天最忙的时刻,可是,雷盖天却无事可做,因为,客栈里只有十个客人。
  雷盖天觉得不可思议,面对林风和姑苏舟质疑的目光,雷盖天笑笑,道:
  “很快就会住满人的。”
  本来,十个客人也是客人,作为客栈的伙计,作为伙房的厨师,雷盖天也得为他们烧饭做菜的。
  可他却坐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什么心情也没有。
  他知道没心情的时候煮的饭烧的菜不会有味道,因此他干脆坐着。
  连他自己也觉得肚子饿了,他也不想起来。
  那十个客人也只是对他瞪眼珠,并没有发火。
  看来他们的脾气不错。
  姑苏舟却没有这样的好脾气,她对雷盖天叫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不去烧饭。”
  雷盖天懒懒的,他甚至懒得回答。
  林风也火了,道:“你有没有长耳朵!”
  雷盖天似乎惧怕林风,他答道:“我是人,当然长耳朵。”
  “有耳朵还不去烧饭?”雷盖天道。
  接着他又道:“没有好心情就烧不出好菜,没有好菜就吃不下饭,吃不下饭肚子就会饿,饿着肚子就没有力气打架,没力气跟人打就只有自己死了。”
  雷盖天讲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动。
  “怎么样你才会有好心情?”那十个客人中终于有一个忍不住插嘴问道。
  雷盖天看着他,淡淡地问道:“你是谁?”
  “在下诸葛腾云。”
  “哦,原来是金枪客诸葛腾云。”雷盖天仍淡淡道:“听说你的金枪可以隔空伤人,江湖上罕有对手?”
  “过奖。”诸葛腾云道:“在下只想一睹风花剑丁一的风采。”
  “你想试试你的枪快还是丁一的剑快?”雷盖天道。
  “风花剑天下无敌,我只想看看。”诸葛腾云道。
  “你想看风花剑杀人?”
  说这话的是十个客人中的另一个。
  诸葛腾云含笑道:“有人告诉我,看风花剑杀人是一种享受。”
  雷盖天道:“可有人对我说,世上没有人可以看见风花剑杀人。”
  诸葛腾云不语。
  “你不信?”雷盖天道。
  “我不辞辛劳到这里来,为的就是想看风花剑杀人。”
  诸葛腾云说着顿了顿,接道:“明天才是二月初二,要是饿上一天,说不定真的看不见风花剑杀人了。”
  “你是说我应该起来为你们烧菜做饭了是不是?”雷盖天道。
  “我们不是来白吃你的饭菜的。”诸葛腾云道。
  “可银子我不稀罕。”雷盖天道。
  “你稀罕什么?”
  “我稀罕的东西你没有。”
  “你到底稀罕什么?”
  “我不说。”
  “为什么?不敢说?”
  “不,现在我没有时间说。”雷盖天忽然一跃而起,他以极快的速度从门口掠进屋里,他的那句话从屋里飘出来:“我要为你们烧最好吃的饭菜。”
  不一会,七八个人从山下上来。
  诸葛腾云恍然:原来雷盖天知道又有客人到,才起身烧饭的。
  可是,他仍纳闷:看他刚才惊慌失措的样子,这些来人中一定有他最害怕的人或是他最佩服的人……
  很快,这八个人在门口的两张桌子边坐下。
  诸葛腾云扫了他们一眼,见有一个孩子,眉清目秀,他的身边是一个和尚。
  可以看出,这个和尚是个高手。
  另外六人,看样子是随行者。
  诸葛腾云想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使得雷盖天如此紧张?
  这时,只听小孩说道:“师父,现在已过了吃饭的时辰,我看他们没精打采,好像一个也没吃过,难道他们身上都没带钱?”
  和尚道:“汤儿,别多嘴!”
  小孩道:“师父,这也算多嘴?”
  和尚道:“祸从口出,还是少说为妙。”
  小孩不服,道:“师父,你常教导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今天我讲几句话你也不让,今后还如何成就一番事业?”
  听起来,这小孩好像有冲天大志,要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和尚关切地望着小孩,笑道:“汤儿,他们没吃中午饭也许是真的,但原因不一定是他们没钱,或许是客栈里没有人烧呢。”
  小孩叫道:“师父,今天是什么日子,客栈会没人吗?”
  和尚道:“不会。”
  小孩道:“按理最迟也可以在今天看到风花剑丁一了?”
  和尚摇头道:“你最多只能看见丁一,却不能看见风花剑。”
  小孩道:“风花剑和丁一不是在一起的吗?”
  “当然在一起。”和尚道:“不过,风花剑只能在丁一杀人的时候才会出鞘,而且,风花剑杀人,天下没有人能看得清。”
  小孩道:“这只是江湖传言,师父也信。”
  和尚道:“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信。”
  小孩马上道:“听师父这样说,一定有些可以不信的事了。”
  和尚嗔道:“汤儿,别胡闹了。”
  小孩却不住嘴,他接下去道:“其实我也知道对丁一杀死罗家堡八十九口,江湖上没人怀疑,要是说是我汤儿杀的,保证没一个人相信。”
  小孩叹了一口气,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道:“唉,其实像丁一这样也可悲,他的武功到了无人能敌的境地,却惹来更多的麻烦和妒忌。”
  小孩的话未说完,只听有人“嘭”的敲了一声桌子,朗声道:“照你这么说,罗家堡惨案是因为有人妒忌才嫁祸丁一的。”
  小孩不语,那人又道:“你说,除了丁一,还能有谁?”
  小孩道:“你是谁?”
  不待那人回答,小孩又道:“听你的口气,好像是罗超凡的朋友。”
  那人点头,道:“我是罗小虎。”
  “罗家堡八十九口不是全死了吗?”小孩惊讶道。
  “我是罗家堡第九十个成员。”罗小虎道。
  “你是罗超凡的儿子?”小孩又问道。
  “罗超凡只有一个儿子叫罗大虎,不过罗堡主待我不错,他曾对我说如果他有两个儿子,他希望我便是他的第二个儿子。”罗小虎神情间有寂寞,也有悲伤。
  “你很难过?”小孩笑道:“罗超凡又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有时候,一个人的死会比死了父亲更难受。”罗小虎道:“如果死了父亲,也许没有人会欺负我,但死了罗堡主,不仅有人会欺负我,还会杀我。”
  罗小虎说着深深叹了口气,仿佛他是世上最孤寂的人。
  小孩还想说什么,和尚抢道:“罗小虎,你刚才说,这个世上除了风花剑丁一,就没有人杀得了罗超凡?”
  罗小虎点头道:“罗堡主的刀叫做搜魂刀,它是江湖上一把最厉害的刀。
  和尚也点头:“没错,搜魂刀确实是一把好刀,但是,在江湖上,至少还有一把刀可以跟它比美。”
  “什么刀?”
  “雪月刀。”
  罗小虎笑道:“那只是传说,一个可怕的传说而已。”
  和尚道:“传说是美丽的,它之所以可怕,就因为它是真实的。”
  “你见过雪月刀?”
  “没有。”
  “没见过的东西你就如此肯定?”
  “我肯定因为我相信。“
  罗小虎又寂寞地笑了,道:“相信有什么用?像我,我相信没人能杀死罗堡主,可是,罗堡主死了。”
  “这不一样。”
  “哪点不一样?”
  “因为你没见过风花剑杀人。”
  “你见过?”
  “是的,我见过。”和尚道:“等你见过丁一杀人的速度后就会相信,罗堡主死在风花剑下并不奇怪。”
  和尚说着叹了口气,道:“因此,就算你请九个高手来也无济于事,你们不可能杀了丁一的。”
  罗小虎微怔了怔,然后用手一指另外九个静静坐着的人,道:
  “没错,他们是我请来的,但他们都是罗堡主的朋友。”
  和尚又叹道:“如果你们想杀丁一,我劝你们还是早点下山好了。”
  罗小虎淡淡道:“为什么?”
  和尚道:“因为要杀丁一也轮不到你们。”
  罗小虎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光,道:“我们还没有资格?”
  不等和尚回答,他又道:“谁才有资格?”
  和尚注视着他,缓缓道:“有资格杀丁一的人,还没有出现。”
  罗小虎忽然笑了,一边笑一边说:“你是说丁一不会死了?”
  接着又道:“你没见过我们的功夫,怎么知道我们不行?”
  一边说一边动,他的衣袖挥向和尚。
  原来,他的衣袖中藏有短刀。
  短刀,长袖。
  可和尚只看见短刀,没见长袖。
  短刀一翻,和尚已被刀光笼罩。
  小孩“啊”了一声,他发现自己的师父神情有些愕然。
  他知道师父被罗小虎的刀光惊呆了,这刀光有一种摄魂夺魄的速度和力量。
  小孩第一次发现师父惊愕的表情,因此他断定,师父很难躲过罗小虎这一刀。
  他很着急,他想帮师父,可连师父也对付不了的刀,他能够对付吗?
  这时,罗小虎的刀切向和尚的咽喉。
  忽然,只听“叮”的一声,大家闻到一股奇异的酒香,接着,一个声音道:
  “小虎,你怎可胡乱杀人?”
  “酒剑骄天奴!”有人失声惊呼。
  骄天奴的酒剑适时挡住了罗小虎的刀。
  其实,刀与咽喉的距离只有一寸,如果骄天奴的酒剑稍慢,哪怕只慢一点点,后果就不堪设想。
  小孩更惊。
  他望着这个少年,他不相信这个皮肤细嫩的少年就是江湖上独一无二的酒剑骄天奴。
  但是,从他刚才那一剑的速度看,却不会有假。
  骄天奴收剑,酒香更浓。骄天奴道:“小虎,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罗堡主的吩咐。”
  罗小虎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道:“骄伯伯,他说我们杀不了丁一。”
  骄天奴道:“他说得没错。”
  罗小虎一怔,以为听错了,又道:“可他还不知道我们的刀有多快。”
  “他不知道,可我知道你的刀有多快。”骄天奴缓缓道:“就算你的刀再快一倍,你们也不可能杀了丁一。”
  顿了一下,继续道:“罗堡主平时经常讲,做事不可凭意气,你有没有想过,刚才那一刀会产生什么结果?”
  罗小虎道:“如果伯伯不挡,他已经死了。”
  骄天奴摇头道:“死的人不是他,而是你。”
  罗小虎不信地瞪着和尚看。
  和尚这时微微道:“你的刀很快,但杀不了我。”
  罗小虎忽然很悲哀,也更寂寞,他从和尚的眼神里发现,和尚并没有骗他。
  这时,又有几个人上山来。接着,上山的人络绎不绝,好像约好了在这个时候上山的。
  约半个时辰,空地上的几十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在这些人中,有八个大门派的掌门人或代表,还有很多江湖异士,当然,也有丁一的朋友。
  客栈的伙计开始忙了。收拾房间的收拾房间,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
  林风和姑苏舟本来两个人一张桌子,此时,他的这张桌子已坐了八个人。
  林风默默数了一下,这里已经有二百个人。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人都在这里过夜,那么,光明客栈最多能容留八个人。
  而这时,风花剑丁一还没有出现。
  林风心里暗道:要是丁一不来,这些人岂不白来一趟?
  放眼望去,人群中有的激动,有的默默不语,有的面无表情。
  他们都怀着各自的目的来到这里,但不管他们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他们的目的都跟丁一联系在一起。
  包括他自己,他之所以饿着肚子跟姑苏舟坐在这里,也为了等丁一。
  他想问问丁一,为什么要杀了轩辕惊天?
  轩辕惊天是他的朋友,而丁一也是他的朋友,不过,轩辕惊天曾救过他的命,因为,他要为轩辕惊天讨个公道,讨个说法。
  他没有想过丁一为什么要杀轩辕惊天,也没有想过丁一究竟有没有杀轩辕惊天,他没有想是因为他要听丁一怎么讲。
  他相信丁一。
  如果丁一承认杀了轩辕惊天,那么,他会为轩辕惊天报仇,哪怕自己死在风花剑下。
  姑苏舟仿佛看出了林风有心思,她道:“林疯子,你在想什么?”
  林风没好气道:“我想什么不关你的事。”
  姑苏舟叹息道:“你我本来已是夫妻,如今却落得形同路人。”
  林风顿醒,抱歉道:“舟儿,对不起。”
  姑苏舟苦笑道:“何必呢?其实四十年前就是一个错,我们不该认识的。”
  林风道:“是我害了你。”
  姑苏舟摇头,道:“我没嫁人,你也没娶妻,其实我们都是受害者,害我们的,是武功。”
  顿了顿,她又道:“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尤其是武功,我们究其一生,所能达到的境界竟然比不上年纪轻轻的丁一,而把自己的婚姻跟武功联在一起,这是多么傻啊。”
  林风呆了呆,道:“舟儿,风花剑是一个天下最大的奇迹,你不用悲哀。”
  “难道你不悲哀?”
  林风道:“当你发现自己穷尽一生痴恋武功,欲创出一套天下无敌的剑法,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所创的剑法竟然无法抵挡一个年轻人的一剑。”
  姑苏舟笑道:“我算不上聪明,但也不至于笨到这种地步,因为我的剑法无论如何引不起天下武林如此重视,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姑苏舟说着,站起来想走。
  林风道:“舟儿,你要去哪里?”
  姑苏舟道:“我想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好好回味自己的一生。”
  林风道:“我也去。”
  姑苏舟拒绝道:“丁一没来,你怎么能走。”
  林风想了想,道:“舟儿,能不能等等我?”
  姑苏舟摇头道:“我一分钟也不想留在这里了。”说着,离座而去。
  林风追了两步,又道:“舟儿,我带你到一个安静的地方。”
  姑苏舟道:“世上安静的地方不多,但只要去找,还是能找到的,那个安静的地方,就留给你自己吧。”
  “那是我们两个人的。”林风脱口道。
  姑苏舟迟疑了一下,怔怔地望着林风,道:“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安静的地方是我专为我们两个人找到的。”林风道。
  姑苏舟仿佛不信。
  林风道:“舟儿,你不要不相信,来之前我就想,无论这次我们之间的决斗是什么结果,我都会说出心里话,我要说,我为我们找了一个最好的归宿,我们今生不能长久在一起,死后希望能在一起。”
  “你为我找了一块墓地?”姑苏舟惊道。
  “不是为你,而是为我们。”林风道:“那是一个好地方,并非人人都能找到那样的好地方的。”
  姑苏舟仿佛动心,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说。”
  “我跟你走,但你要把剑法练给我看。”
  “可惜我的剑法未练成。”
  “我是姑苏唯一后代,我有权知道姑苏剑法的进展情况。”
  林风听到这话,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心中一阵激动,望着憔悴而又充满了期望的姑苏舟,说道:“好,好,我一定练给你看。”
  俩人一边说一边离开光明客栈。对他们来说,现在,除了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回忆往事,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而这时,丁一最重要的事情是催杜三娘上路。
  丁一道:“你已经答应的事情,就应该做到,走吧。”
  “到哪里?”杜三娘道。
  “如果现在起身,天黑之前还可以到光明客栈。”丁一道。
  “到光明客栈去做什么?”杜三娘装出不解的样子道。
  “你答应我过了明天再杀我的。”
  “没错。”
  “明天是武林大会公审我的日子,我必须参加。”
  “他们没资格公审你。”
  “不是他们没资格,而是你害怕,是不是?”
  杜三娘点头承认。
  丁一笑道:“其实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杀我。”
  “罗超凡有很多朋友,他们做梦都想把你剁成肉酱。”杜三娘道。
  “我不是他们的仇人,他们怎会剁我?”
  丁一俯望季季,道:“她可以证明,罗家堡惨案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丁一一直扶着季季的轮椅,杜三娘没见丁一坐下过,她说:“她不会逃走的,你可以坐下来休息。”
  她见丁一不答,笑笑,又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像你这样关心女人的男人。”
  丁一仍不答,杜三娘道:“她的话也有人相信?”
  “当然会相信。”丁一道:“因为他们相信比不相信好。”
  “为什么?”杜三娘惊讶道。
  “因为我一直在海上,差点把命都送掉。
  “如果我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杀死罗家堡八十九口,那我的武功已经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丁一微微道:“所以,他们宁可承认我做不到。”
  顿了顿,丁一又道:“一个练武之人,要是他认为有一个人他永远无法超越,那么,因为他会觉得绝望和丧失信心的。”
  杜三娘叹道:“可是,就算他们认为不是你杀了罗超凡,他们也要杀你的。”
  丁一未说什么,杜三娘接道:“因为,如果他们现在不杀你,今后就更没机会了,他们想借你成名。”
  “这只是你的想法。”
  丁一道:“杜三娘,其实你自己也清楚,轩辕惊天不是我杀的,但你却要杀了我,使自己成名,对不对?”
  “如果这样的话,我早就动手了。”杜三娘道。
  “你没有动手,是因为你还没有把握。”
  丁一缓缓道:“你还没确信我究竟有没有中毒。”
  杜三娘不笑了,她的目光变得阴冷,就像冬天的冰刀。
  丁一继续道:“其实,你想成名就该在武林大会上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杀了我,你不该对自己太没信心。
  杜三娘终于道:“这个道理我懂,但我不想冒险。”
  “有时候,你觉得越安全的办法,其实越不安全。”丁一道:“有很多人都是靠冒险才一举成名的。”
  杜三娘又笑了,她道:“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去参加武林大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不可能活着离开这座房子的。”
  丁一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失言了。”
  杜三娘道:“我不会失言,我一定会过了初二再杀你的。”
  丁一道:“真的?”
  杜三娘道:“当然是真的。”
  “好,那么我走了?”
  丁一说着,竟推着季季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丁一走了三步,惊得杜三娘魂飞出窍。
  她恨不能找条小缝钻进去。
  因为从丁一稳稳的脚步看,他根本不似中毒的样子。
  原来丁一一直在骗她。
  丁一的风花剑在他的腰上轻晃,杜三娘如同见到魔鬼一样,吓得手脚都冰凉了。
  她想逃,但房子的门紧紧关着,连一条缝也找不到。
  她后悔自己在造这座房子的时候没有留下一条后路供自己逃跑。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丁一的脚,如果他再走一步,她就要冒险了。
  因为,在没有逃生之路的情况下,只有一搏以求生存了。
  可是,丁一第三步迟迟没有迈出去。
  良久,丁一道:“杜三娘,你赢了。”说了这句话,丁一缓缓退了三步,而后在那张椅子上坐下。
  季季连同轮椅只得留在了三步之外的地方。
  他已经没有力气推轮椅了。
  丁一对吓得面无血色的杜三娘道:“我说过,你不要太没信心,刚才你本来可以杀了我一举成名的。”
  “现在就不能杀你了吗?”
  杜三娘的脸色变得急快,尽管她的脸看上去仍那么苍老,但写在上面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刚才是由于害怕,现在则是太兴奋了。
  杜三娘没有理由不兴奋。
  有什么事情比杀了风花剑更令人兴奋呢?
  她这时才敢肯定:丁一确实已中了她的毒,丁一已没有还手之力,他只能任人宰割了。
  杜三娘的眼睛眯起来,她的颊上很快泛起了好看的绯红……
  她在想:如果她一刀杀了丁一,她的名字会不会在一夜间传遍整个武林?
  她笑了。
  她认为她马上就要成为江湖上最有名的人物了。
  她准备出刀。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一生也许只有一次,这样的机会绝不能放弃。
  于是,杜三娘动了。
  面对丁一,她有把握一击而中。
  一击而中,丁一就会变成死人。
  可是,这时另一个人也动了,这个人一动,杜三娘就不动了,她很快放弃杀丁一的念头。
  如果动的人是丁一,杜三娘绝不会放弃,可季季动了,她不得不放弃。
  季季是双腿残废的人,她坐在轮椅上,要是没有人推,季季是不会动的。
  推季季的,是一个好看的女人。
  女人在笑,笑得很迷人。
  她的脸又白又嫩,好似未经风霜,又纯洁又善良。
  不过丁一知道,这个女人不仅不纯洁,而且很凶狠。
  她就是人人害怕的阴阳夺命杀手红颜。
  红颜推着季季走了三步,说:“你怎么可以把自己喜欢的人扔得这么远?”
  丁一的手扶住轮椅,道:“你来得真巧。”
  “我是来杀你的。”红颜道。
  “我知道。”丁一道:“因此我才说你来得真巧。”
  顿了一下,丁一接道:“如果你晚来一步,也许我已经被别人杀了。”
  “她不配杀你。”红颜的这句话是说给杜三娘听的。
  “如果她也能杀你,那丁一早就死了。”这句话是说给杜三娘听的。
  杜三娘看到这个又白又嫩的女人时感到有些后悔,她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出手。
  她以为推动季季轮椅的人会是梨花。
  因为梨花总会在丁一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出现,而丁一正是到了最需要帮忙的时刻,若梨花不帮他,他就会死去。
  天下只有两个人令杜三娘害怕,一个是丁一,另一个便是梨花。
  如今丁一已经中毒,杀他已不成问题。
  她注视着红颜,冷冷道:“如果你不想死在这里,最好马上离开。”
  红颜笑道:“我当然会离开这里,不过不是现在。”
  顿了一下,又道:“我想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杜三娘依旧冷冷道:“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是梨花。”
  “你怕梨花?”红颜眯起了双眼。
  杜三娘点点头。
  红颜又道:“除了梨花,你还怕谁?”
  “除了梨花,我谁也不怕!”
  “怕”字未落,杜三娘身形已动。
  无法形容的快,射向红颜。
  她的袖中刀光依稀可辨。
  红颜似乎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间下杀手,而且,她的速度也出乎她的意料。
  红颜在杜三娘动的时候也动了,只可惜,她的速度稍稍慢了一点点。
  一道刀痕,留在了她的脸上。
  从左至右,斜斜的,从眼眶到鼻梁到嘴巴。
  刀痕很醒目。
  这刀痕足以让人相信,这是致命的一刀。
  尽管连血也没有渗出来。
  因此红颜的脸仍是那么白嫩,没有丝毫污点。
  红颜的刀其实也已经伸出了袖口,但没有伤及杜三娘。
  杜三娘一击而退,回到了刚才的地方。她看着红颜慢慢倒下去,冷笑道:
  “如果连你也配杀丁一,十个丁一也早已……
  “死了”两个字还未出口,杜三娘呆住,她发现自己中了人家的计。
  有人在她杀红颜的瞬间,抢先点了丁一的穴道,并用刀抵住了丁一的咽喉。
  她杀红颜只在一瞬间,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点丁一的穴道,这个人一定不简单。
  然而,待杜三娘看清此人,更加吃惊。
  此人跟红颜竟长得一模一样。
  白白的脸,细嫩的肌肤,她的脸颊上有着迷人的笑靥。
  正在杜三娘惊异时,她说道:“她是假的,我才是红颜。”
  杜三娘明白自己已经上当。
  只听红颜又道:“轩辕惊天果然名不虚传。”
  杜三娘又急又恨,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先杀红颜,还是先杀丁一。
  她怒视着红颜。
  红颜:“刚才你一定在心里想,名满江湖的阴阳夺命杀手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杜三娘恨恨道:“你卑鄙!”
  红颜笑道:“你才卑鄙,你不敢跟风花剑公平一战,却在暗中下毒。
  “幸好老天从不偏袒卑鄙小人。
  “丁一尽管中了你的毒,你也没有勇气杀他。”
  杜三娘盯着丁一腰间的风花剑。
  其实,她看到的只是风花剑的剑鞘。
  剑鞘看上去是那么的平常,它没有任何光亮,就像暗淡的朽木。
  可是,就在如此普通的剑鞘里,却有一柄令江湖上闻之色变的风花剑。
  为了得到它,杜三娘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其实,杜三娘也清楚,风花剑在她手中,也许还没有它在丁一手中的一半威力,自己也会很快被人杀了,可她总想看看剑鞘里的剑是怎样的,它是如何杀人的。
  她真想走过去拨出丁一的风花剑……
  可是,她一动不动。
  她知道红颜此刻更想杀了丁一得到风花剑,她很想红颜动手杀丁一,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
  她要在红颜动手的同时杀了她,这样红颜杀了丁一,而她则在红颜的身上留下致命的刀痕。
  这样,风花剑最终仍是她的。
  “你是不是很想我动手?”红颜问道。
  “是的。”杜三娘承认道。
  “你以为你这样做一定能成功?”
  杜三娘再次点头。
  “你错了。”红颜笑道:“丁一已经中毒,又被我点了穴道,杀他是很简单的事情,根本用不着我分心,你若偷袭,无疑是寻死路。”
  杜三娘也笑了,道:“如果这样,你还不动手?”
  俩人对视着。良久,红颜道:“我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在想,风花剑不杀人和杀人时是不是一样好看。”
  “有没有想清楚?”
  “想清楚了。”
  “哦?什么时候好看?”
  “风花剑最好看的当然是杀人的时候。”
  “这么说你想看风花剑杀人的样子?”
  “是的。”
  杜三娘脸色变了变,道:“风花剑杀人时没人看得清。”
  接着又道:“你想试试?”
  “是的。”
  “你想它杀谁?”
  “杀我。”
  “你不怕死?”
  “我不会死。”
  杜三娘忽地又笑了:“他中了毒,又点了穴道,丁一的风花剑根本无法出鞘,你当然不会死。”
  “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解了他的毒,再解开他的穴道,然后让他的风花剑出鞘,然后我再杀了他。”红颜说得很认真,绝不似在开玩笑。
  杜三娘的笑容不见了,脸上满是恐惧,好像看到了死亡一样。
  只听红颜又说道:“如果我就这样杀了他,今后再也看不见风花剑从丁一的手里飞出来是何等的美丽,所以……”
  红颜没有接下去,而是将抵在丁一咽喉处的刀放下,从怀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又从瓶里倒出一颗暗红的药丸,像是对杜三娘,又像是对丁一说道:
  “这是解百毒的百消丹,我想与风花剑公平一战。”然后将药丸送进丁一的嘴里服下。
  这时,杜三娘的脸色未变,眼神却有了变化。她的这一变化很难让人觉察,却被红颜发觉了。她呆了呆,叹一口气,道:“我差点忘了一个大问题。”
  杜三娘惊道:“又有什么问题?”
  红颜笑道:“刚才若不是你的眼神提醒我,我还想不到。”
  红颜顿住笑,注视着杜三娘,缓缓道:“我得在解开丁一穴道之前杀了你。”
  杜三娘这时反而镇定了,她道:“你现在才害怕我?”
  “是的,只有杀了你,我才可全心应付风花剑。”红颜的声音变得阴冷:“像你这种卑鄙小人,留着肯定是祸害。”
  话音甫落,人已掠起。
  红颜的速度比刚才杜三娘杀人的速度还要快。
  而比红颜的身形更快的,是她发出的两枚暗器。
  这速度令丁一也感到吃惊。
  他在想:杜三娘也许躲不掉红颜的一击。
  然而这次丁一也猜错了。杜三娘虽然后动,但红颜的暗器却追不上她,眼睁睁看她从门口掠出去。
  “卜卜”两声,两枚暗器没入墙壁之中。
  连暗器也追不上杜三娘,红颜就更追不上了。
  可她并不罢休,从门口飞快地追了出去。
  其实,杜三娘已走,红颜本可以解开丁一的穴道,看看风花剑从丁一手上飞快出来的样子了。
  现在,一盏茶的时间已过,红颜还没有回来。
  以她的速度,一盏茶的时间至少可以来回二十里。
  看来,红颜是不会回来了。
  屋里只剩下丁一和季季。
  季季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为什么要骗她们?”
  丁一道:“我哪里骗他们啦。”
  “你可以骗得了她们,却不能骗我。”季季道:“其实你并没有中毒,你早就可以摆脱杜三娘的掌握。”
  丁一很惊讶,他忽然发现季季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但他的惊讶没有表露出来。
  只听季季又道:“你之所以一直没有摆脱杜三娘的掌握。目的就是想让杜三娘杀你,然后你从杜三娘的刀法中判断,天下有谁能杀了轩辕惊天,是不是?”
  丁一没有说是或不是。
  季季继续说道:“不过,在迈出三步之后,你还是害怕了,你担心自己不是轩辕刀的对手。”
  丁一终于点头道:“你怎么知道我害怕?”
  “我听到了你的心跳。”
  “我的心一直在跳。”
  “这不一样。”季季微微道:“你迈出第三步时的心跳比迈出第一步快了一倍,因此你不敢迈出第四步。”
  季季说着回头,注望着丁一。
  丁一也望着季季,许久,他才道:“你说得对。”
  季季淡淡地笑了,道:“风花剑丁一也有害怕的时候。”
  “丁一也是人,是人就会害怕。”丁一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迈出第四步吗?”
  丁一问季季。
  季季答道:“如果你再迈出一步,杜三娘就会不顾一切地冒险了。”
  “可是,如果我承认中了毒,杜三娘同样会不失时机杀我的。”丁一道。
  季季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道:“你有没有中毒对杜三娘的影响很大,要是她认为你没中毒,那么她就会拼尽全力冒险以求生存,而一旦她知道你中了毒,她就会松懈下来,尽管同样是想杀你,同时使的是轩辕刀法,但她的一击,其功力肯定会大相径庭。”
  顿了顿,接道:“所以,就算杜三娘这时真的想杀你,也绝不是你的对手。”
  丁一沉默了一会,说道:“天下没有人敢轻视轩辕刀法。”
  “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懂。”季季望着丁一道。
  “什么?”
  “既然你想弄清楚轩辕刀法究竟有多少厉害,这样一来,杜三娘使的轩辕刀岂非要大打折扣,而你也难以判断天下谁能杀得了轩辕惊天了?”季季疑惑道。
  丁一望着她,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季季低头,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忽然,她抬头道:“你是不是为了稳操胜券,为了自己不被轩辕刀所杀才这么做的?”
  丁一摇头道:“不是。”
  季季茫然道:“那为了什么?”
  “为你。”
  丁一深情地望着季季:“我任何时候都没有想过要稳操胜券,在决斗后还能继续活下去,我只是想,我可以死,但你不能死,为了你,我应该活下来……”
  季季的眼里涌上泪花,但她很快转过脸,淡淡道:“风花剑可以杀天下任何人,却没有人能杀得了你。”
  “你错了。”丁一纠正道:“你要说风花剑杀不了天下任何人,刚才倘若杜三娘全力一击,我恐怕已经死在轩辕刀下。”
  丁一说着,推着轮椅走,季季道:“不等她们了?”
  “她们不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季季道:“红颜不是说,杀了杜三娘再来看你的风花剑?”
  丁一笑道:“你以为她给我服的真是能解毒的百消丹?”
  不待季季说什么,丁一接着说道:“那是百步断肠丸。”
  “她怎么给你吃毒药。”季季吃惊道。
  “红颜跟杜三娘一样,也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中毒,她嘴里说给我解毒,事实上是想毒死我,不过……当她发现我吃了她的百步断肠丸而没有反应时,就断定我没有中毒,因此才借杀杜三娘之名溜走了。”
  “杜三娘已经知道你中了毒,她怎放过这个机会?”
  “杜三娘以为我刚才服的真的是解药,因此她也不敢回来了。”
  “可是,”季季皱着眉头道:“你服了百步断肠丸,怎么一点事也没有?”
  “这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丁一仿佛一脸的迷茫。
  他们出了这个屋子,沿一条黄沙的路前行。
  路边的草都枯萎着,大地没一丝生机,丁一知道,沿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便可以到光明客栈。
  风时有时无,二月的风仍很冷。
  不过这点冷,还不至于令丁一退却。
  他要天黑之前赶到光明客栈,他要在明天向天下人证明:
  罗家堡惨案并不是他所为。
  他证明并不是因为害怕。如果实在无奈,他还要证明,他根本不怕罗家堡的朋友报仇,他甚至不怕天下人都以他敌。
  他相信谁都明白,他能够便证明他无愧于良心。
  他还相信,前来参加公审大会的人都是些坚持正义的人。
  而他,从拥有风花剑的那一刻起,他便为正义而活着。
  他始终相信邪恶与阴谋不会变成真理。
  他的风花剑就在时有时无的风中摇晃,许多年来,他就是凭着这柄正义之剑,杀了许多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风花剑成了正义的化身,成了许多人高不可攀的巅峰。
  他知道有很多人想毁了这柄剑,就像狂风想摧毁高山一样。
  不过,风愈大,高山越显雄奇。
  他坚定地往前走着。
  他的心很沉重,他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忽然,他看到里边有一株向日葵,顽强地挺立在风中,那火焰一样的金黄让丁一怦然心动。
  他想起厚厚的雪和一个善良的女人,女人死了,把她的儿子托付给他,而他,竟然让她的儿子落入阎罗门之手,丁一感到很内疚,他觉得对不起她,他没有照顾好黑熊,他有责任实现自己的诺言:
  绝不让黑熊变成阎罗门的杀人机器……
  可是,黑熊在哪里呢?
  他还能找到他吗?
  黑熊的拳头是不是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若是这样,他又该如何面对别人的复仇。
  从向日葵旁走过去时,丁一仿佛听到了有人倾听的声音,他不由回头多看了向日葵几眼……
  “你已经杀了轩辕惊天,怎么还害怕杜三娘?”季季忽然说道。
  “你也以为我杀轩辕惊天?”
  “天下人都这么说?”季季道。
  “这是有人想嫁祸于我。就像罗超凡一家,明明不是我杀的,却要在光明顶召开武林大会公审我。”丁一苦笑道:“幸好有你可以为我作证。”
  “我的话他们会信吗?”
  “信不信是他们的事,我只是向他们证明,罗家堡惨案发生时,我在大海上漂浮。”
  “如果他们不信呢?”
  “他们没有理由不信,事实便是事实。”
  “要是他们认为我撒谎呢?”
  “你会撒谎吗?”丁一笑道:“即使他们真的不信,也不关我们的事。”
  “他们不信,便会杀你的。”
  “杀我的人,从来没间断过。”丁一凛道。
  “可这次,我预感到你很难逃脱。”季季有些忧郁。
  “你害怕了?”
  “有一点。”
  “你好像不开心?”
  “你要死,我为什么要开心?”
  “你不是一直都想我死吗?”
  季季怔了怔,道:“你死了,我怎么办?”
  “有你这句话,我一定活着。”丁一笑道。
  “可是,”季季仍忧郁道:“光明顶肯定有许多高手,轩辕惊天和罗超凡的朋友都会到齐,而你,还要保护一个残废的人。”
  “你放心,他们有朋友,我也有朋友的。”
  “他们的朋友很多,你只有梨花一个朋友。”
  走出很远,听见季季自言自语道:“你不仅只有一个朋友,而且,也不知道这个朋友今天能不能赶到光明客栈,这一次恐怕凶多吉少。”
  此时,光明客栈。
  雷盖天很高兴,他看到大院里的桌子都被客人挤满,心情特别好。
  他心情一好,炒菜就特别香。
  菜香从厨房里飘出来,一直飘到院子里,院子里这两百个人,个个身怀武功,他们到这儿来,大多是想看看丁一的风花剑。
  他们认为,无论罗家堡惨案是不是丁一所为,丁一都难逃此劫。
  因为据江湖所传,搜魂刀罗超凡的朋友都会在这一天找丁一算账。
  丁一与这些人之间,难免会有一场恶仗。
  而恶仗一发生,他们便可见到传说中谁也见不到的风花剑。
  雷盖天动作很快,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厨房里准备的蔬菜都炒好。
  八个端菜的伙计来来回回,将炒好的菜端到院子里的桌子上。
  雷盖天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会了。
  这时八个伙计都看到,雷盖天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
  “他们都在说什么?”雷盖天问道。
  “他们说你的菜炒得好。”一个伙计答道。
  “他们是不是都在喝酒?”
  “是的,除了不会喝酒的,都在喝。”
  “不会喝酒的,是不是都在吃菜?”
  “除了不吃菜的,都在吃。”
  “怎么?还有谁不喜欢吃我的菜?”雷盖天觉得不可思议。
  “有一个人不喝酒,也不吃菜?”伙计答道。
  “你去问问他,这是为什么?”雷盖天说。
  “我已经问过他了。”伙计说道:“可他没有说为什么。”
  雷盖天皱了皱眉头,用手指揩了一下额头的汗,说道:
  “真是岂有此理,我出了这么多汗炒好菜给他们吃,他竟然不吃。”
  顿了一下,雷盖天又道:“你们先去找到客人,如果他们的酒不够,就将地窖里的竹叶青拿出来给他们喝。”
  待他们都走后,雷盖天也坐不住了。
  他很想知道那个不喝酒又不吃菜的是什么样的人。
  他来到大院里,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直直地坐着的人,他昂着头,不喝酒也不吃菜。
  雷盖天走过去,他刚想问,只听那人先说道:“你炒的菜很香。”
  “你喜欢吃香菜?”雷盖天笑着问。
  那人也笑道:“我觉得这香有点奇怪,因为,这些普通的菜是很难有这种香味的。”
  雷盖天道:“那是厨师的手艺问题,三流厨师炒不出一流的菜。”
  “你以为你的菜算一流?”
  “当然。”雷盖天道:“没有人可以炒得出这么好的味道。”
  “你在菜里放了什么?”
  “盐、糖、藕粉还有胡椒和葱。”
  “就这些?”
  “就这些。”雷盖天笑道:“你以为我在菜里放了什么?”
  “我以为你在菜里放了毒。”那人说话时盯住雷盖天。
  “哈哈哈!”雷盖天大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瞎了眼。”雷盖天道:“我笑你空有两个大大的眼珠,却看不见大家都在津津有味地喝酒吃菜,如果菜里有毒,他们早已躺下了。”
  “我是瞎子,当然看不见。”那人的眼睛仍死死盯住雷盖天。
  雷盖天吃了一惊:“你是瞎子?”
  “是的,我是睁眼瞎。”
  瞎子忽然流露出一丝忧伤:“别人瞎了眼有人同情,而我,总是遭人骂。”
  顿了一下,瞎子接着道:“他们总以为我能看见一切,其实我什么也看不见。”
  望着瞎子的眼珠,雷盖天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只听瞎子又道:“不过,我看不见光明里的东西,却能看到黑暗中的一切。”
  “你看见了什么?”雷盖天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我看见黑暗中有人想杀了我们,杀了这里所有的人。”瞎子显得有些恐惧。
  “你说什么?”雷盖天吃惊道。
  继而又笑了:“这里几乎聚集了天下所有英雄好汉,谁有这么大能耐杀了他们!”
  瞎子也笑了,说道:“现在我才想通,天下没有人可以杀了这里的人,因为,就算是风花剑丁一,一口气也只能杀八十九人而已。”
  “想通了就吃菜喝酒吧,酒足饭饱,丁一也许该到了。”
  雷盖天说着转身想走,却被瞎子拦住了,他手里举着杯子,对雷盖天道:“请你喝了这杯酒。”
  瞎子很矮,站起来也只有雷盖天胸口那么高,但瞎子的双眼直直地望着他,令他产生莫名的畏惧。
  雷盖天道:“这杯酒是小店送给前辈喝的。”
  “我的酒量很大,不在乎多一杯,也不在乎少一杯,你就喝了它吧。”瞎子道:
  “况且,你忙了半天,为我们炒了这么多好菜,衣服都湿了。”
  雷盖天接过酒杯,却迟迟没有喝。
  旁边有几个人也说道:“喝吧,这一杯酒,瞎子敬你的。”
  “好!”
  雷盖天忽然大声说道:“这位前辈刚才以为我在菜里下毒,不敢吃菜,现在他又把这杯酒给我喝,我便喝了它!”
  他的声音使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都抬头望着雷盖天。
  可是,就在雷盖天举杯将饮的同时,一只鸟从空中飞过,一粒屎刚好落在酒杯里。
  众人见此情景,先是一顿,而后发出大笑,他们都以为雷盖天会倒了这杯酒。
  不料他却说道:“这位前辈让我喝这杯酒,其实是担心我会在酒里下毒,为了大家喝得放心,我也喝了这杯酒。”
  说着,一仰脖子,连酒带鸟屎一起喝下。
  众人都觉得雷盖天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
  雷盖天走后,瞎子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菜也大口大口地吃,好像在跟人抢。
  因为这时,桌子上的菜已经被别人吃得所剩无几,他若不抢着吃,便什么也吃不到了。
  “其实,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有人对瞎子说。
  瞎子不理,他只顾吃菜喝酒。
  “如果他真的想我们死,也不会吃第一餐饭时便下毒,因为我们将在这里过夜,他还有许多机会。”
  瞎子仍没有停下手中的筷子。
  “如果你能看见黑暗中的一切,就不该到这里来。”
  瞎子终于抬头,问道:“你是谁?”
  “一个和尚。”
  “和尚?什么和尚?”
  “寺里的和尚。”
  “什么寺?”
  “天禅寺。”
  “那是一个很有名的寺院,历代有很多皇帝去进过香。”
  “寺有名,但贫僧没名。”
  “你姓什么?”
  “静。”
  “法号?”
  “贫僧没法号。”
  “没法号,便是无?”
  “是的,贫僧叫静无。”
  瞎子道:“我为什么不该来这里?”
  “来这里的人,不是想看丁一的风花剑,便是想替罗家堡讨还公道,而你,你既看不见丁一的风花剑,也不是罗超凡的朋友,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静无道。
  “我是不想来,可是有人给了我许多金子。”瞎子说:
  “看在金子的分上,我才来的。”
  “金子乃是身外之物,要那么多有何用?”静无道。
  “出家人四大皆空,而我,虽然是瞎子,却有求有欲。”瞎子道。
  “何求何欲?”
  “我要赎一个人。”
  “什么人?”
  “女人。”
  “美丽的女人?”
  “不,她很丑,不过,她的心很好。”
  “瞎子也看得见丑美?”静无笑道:“其实你并不是瞎子,是不是?”
  瞎子知道自己露了破绽,怔住。
  一会,他一直没动的眼眶眨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道:
  “现在你还会认为我不该来这里吗”
  静无摇头道:“不会,不过你装得很像,差点骗了我。”
  “我从没想过要骗谁,只是不想看到在眼皮下发生的一切。”
  “你看到了什么?”
  “许多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许多阴谋也变成了现实。”
  静无道:“天下英雄都在这,你可不可以说出来听听?”
  “可以。”他说道:“轩辕惊天死了,他的朋友去找丁一报仇,罗超凡死了,他的朋友要向丁一讨公道,其实,丁一是无辜的。”
  “你是丁一的朋友?”
  “我很想做丁一的朋友,可惜,丁一有梨花一个朋友就够了。”
  “这里有许多人是轩辕惊天的朋友,也有许多人是罗超凡的朋友,你这样讲不怕得罪他们?”
  “这是事实,轩辕惊天死的时候,丁一跟我在喝酒,而罗家堡惨案发生的时候,丁一自己也差点送了性命……”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旁边桌子上有人“嘭”的一声,拍案喝道:
  “是谁在这里胡说八道!”
  静无道:“你看你已惹了罗超凡的儿子。”
  “他是罗大虎?”
  “不,是罗小虎。”
  他并没有转身去看罗小虎,而是对静无道:
  “我真不想看这世间的是是非非,罗超凡明明只有一个儿子罗大虎,怎么又冒出一个罗小虎来,他最多也只能算罗超凡的干儿子。”
  “不过,”静无对他道:“你虽然不想看,我劝你还是回头看看,罗小虎的刀很厉害的。”
  他闻言,果真回头。
  他看到罗小虎的刀正无声无息朝他的脖子上切下来。
  他呆了呆,觉得罗小虎的刀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当他转身,当罗小虎看清他的脸时,罗小虎的刀便不再往下切。
  罗小虎收刀,再次喝道:“请你说清楚点,罗家堡八十九人死于非命时,丁一究竟在干什么!”
  他注视着罗小虎,冷冷道:“我当然会说清楚,不过,我不是怕你才说的,我是对天下所有英雄说的。”
  他顿了一下,接道:“罗家堡惨案发生时,风花剑丁一乘坐的船触礁,差点葬身海底。”
  “啊!”周围有很多人惊呼起来,他们从来不关心罗家堡惨案与丁一有什么关系,只想看看丁一的风花剑,此时忽然得知丁一乃是遭人嫁祸,不觉都大吃一惊。
  “胡说!”罗小虎用刀指着他,道:“你究竟是谁?”
  他道:“我说过我是瞎子。”
  罗小虎“哼”了一声,道:“你明明不是瞎子,却硬要说自己是瞎子,连这样的事都想骗,天下人还如何信你的话。”
  他笑道:“我的眼睛不瞎,但父母偏偏给我取了个瞎子的名字,我也喜欢这个名字。”
  顿了一下,又道:“也许我太喜欢这个名字,因此常常将自己装成瞎子,想不到很多人真把我当瞎子,这是他们自己瞎了眼,怪不得我。”
  瞎子说着又笑。
  罗小虎显得很难堪,冷声道:“你想在天下人面前替丁一开脱,没这么简单的事!”
  瞎子点头道:“是的,这件事本来就不是这样简单。”
  他叹了口气,又道:“其实,这天下的事早已是非颠倒,就像我,我明明知道丁一不该死,我却要杀他。”
  他的话又引起众人一阵骚动,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们都想知道这个想杀丁一的人是何方神圣。
  没想到却是一个貌不惊人的矮个子。
  有人轻笑道:“他也想杀丁一?”
  有人道:“吹牛皮不要本钱。”
  又有人道:“倘若他也能杀丁一,丁一早就死了。”
  瞎子当然听到这些人的议论,但他并不介意,而是无奈道:
  “如果不是为了赎人,如果不是收了人家的金子,我决不会让任何人去杀丁一。”
  “就算你真的杀得了丁一,也轮不到你。”
  说这话的是罗小虎的朋友金枪客诸葛腾云。
  “为什么?”瞎子道。
  “因为丁一我们杀定了。”金枪客道。
  瞎子摇摇头:“丁一跟你并无冤仇……”
  “罗小虎是我最好的朋友,罗小虎要杀的人便是我要杀的人。”金枪客冷冷道。
  “真的?”
  “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好,那我就先杀了你,让你两肋插刀。”
  “刀”字刚落,瞎子左手轻挥,众人只觉眼睛一亮,两把匕首自他衣袖中激射而出。
  射向金枪客。
  诸葛腾云想躲,可匕首实在太快,他刚刚转动身体,匕首已击中他的要害。
  事实上,诸葛腾云的速度已经够快,瞎子的两把匕首相继出手,先后相差只在毫发之间。
  尽管这样,金枪客在中了瞎子的第一把匕首后,他仍将身子转动了一百八十度,紧随而至的第二把匕首又中了他的另一边肋骨。
  他中了两把匕首,身子便一动不动了。
  这是真正的两肋插刀。
  众人都在心里惊叹,惊叹他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转动身躯,使几乎同时射到的匕首一把插在左边的肋骨,一把插在右边的肋骨。
  当众人意识到他已经死去时,才把目光又投向瞎子。
  他们开始钦佩并隐隐惧怕起这个毫不起眼的瞎子来。
  他们均想:金枪客有如此速度却躲不过匕首的一击,自己能行吗?
  尤其是刚才议论他的那几个人,脸色吓得有些青白。
  寂静。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连头顶的冷风也震慑于他的武功。
  现在,没有人会怀疑瞎子不是丁一的对手,尽管他们不敢肯定他一定能杀了丁一,但至少,他们相信,他与丁一的决斗将会非常精彩。
  他们都盯着他,他们想看清楚他的匕首如何杀人。
  因为刚才,没有人看清这一点。
  罗小虎坐下,他盯着瞎子的手,瞎子刚才一刀,让他想起罗超凡的搜魂刀。
  “好镖!”
  有人终于喊道,而且鼓起了手掌,大家看去,却是个少年。
  “汤儿,别乱说话。”
  紧接着说这句话的,是静无和尚。
  “师父,我没乱说话,刚才瞎子的镖是好镖。”少年固执道。
  “好镖?”
  静无道:“你看见镖如何杀人了吗?”
  “没……有,不过……”少年喃喃道:“总之镖杀了人。”
  “杀人的镖就是好镖吗?”
  静无斥责道:“难道你忘了我佛说过的话……”
  “我佛说什么了?”少年一脸的茫然。
  静无道:“我佛说,任何致人死命的东西都不是好东西。”
  顿了一下,静无又道:“我佛还说,只有救人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丁一的风花剑常常杀人,可天下人都认为风花剑是一柄好剑。”有人接道。
  静无看去,说话的是个胖子。
  胖子眯着双眼,他说话的时候,眼光却不朝静无看。
  静无没有回答。
  胖子又道:“你怎么不说话?”
  静无仍不说,他只是冷笑。
  “难道我说错了?”胖子道。
  “你当然说错了。”接话的,不是静无,而是瞎子。
  只听瞎子又道:“凡是好的东西,天下人是不希望它从这个世上消失的,而风花剑,天下人都想毁了它。”
  这下轮到胖子不语,他的眼仍眯着,冷笑。
  瞎子道:“你以为你死在风花剑下就能够看见风花剑?”
  “天下人都这么说的。”
  “可惜你没问过那些死去的人。”
  “死人哪里还能说话?”
  “有的死人不会说话,有的则可以。”
  “听起来你好像在风花剑下死过。”
  “正是。”瞎子笑道:“不过,我没有看清风花剑的样子。”
  “这次,你是不是想看仔细点?”
  瞎子叹了一口气,道:“本来是这样想的,不过……”
  “不过什么?”
  “这次就是我想死也死不成了。”
  瞎子的头微仰,望着天空,接道:“昨天夜里,光明顶已经坍塌,武林大会根本不能在那里举行。”
  “有这样的事?”
  瞎子又叹了口气,道:“发生这种事,有的人开心,有的人不开心。”
  “你呢?”
  “我当然不开心。”瞎子道:“这里这么多人,除了你开心外,别人都不开心。”
  “为什么?”
  “因为别人不是想看风花剑杀人,就是想找风花剑报仇,只有你例外。”
  瞎子望着胖子,缓缓道:“因为你是梨花。”
  “梨花?”胖子笑道:“梨花有我这么胖吗?”
  “梨花当然没你这么胖。”瞎子淡淡道:“可是,作为丁一的朋友,你没有听我的话在大路上卖粽子,觉得自己对不起朋友,便只有……”
  瞎子的话还没说完,胖子打断道:“大家快看,天就要变了。”
  他的声音很大,院子里的人都到了。
  众人抬头望天,只见南面,一片巨大的灰蒙的云遮掩而来。
  天说变就变。
  刚刚还有阳光,一会,叱风劲吹,天很快成了模糊的灰色。
  接着,寒气从空中通向地面。不久,竟下起了小雪。
  小雪很快变成了大雪。
  大雪很快变了大地的颜色。
  大雪对丁一没有任何影响,季季却在雪中打了几个寒颤。
  尽管她身上穿着世上独一无二的冰熊皮衣,可寒气乍来,从她的手指和脸上侵入她的躯体。
  他们很快成了雪人。
  他们想找个避雪的地方,四顾茫茫,连一间破屋也找不到。
  只得在雪中前进。
  丁一暗暗诅咒这个变幻无常的天空来。
  在雪中,他想起一个月前他们前往断剑崖的情形。
  那也是在雪中,那天的雪比今天还要大。
  他想起那天梨花给他们送来了一篮热馒头,他还想起他们从断剑崖下来,他丢下季季肚子离去,回来时发现季季已经不在。
  对那件事情,丁一在心里一直觉得很抱歉。
  从那以后他发誓:
  任何情况下他都不再丢下季季……
  雪很快在地上积了一层。风也大了起来。
  风吹得雪花像一个个狂乱的疯子。
  丁一的眼睛被雪花撞痛了。
  他不敢闭一下。他知道,在这种情形下,任何情况都会发生。
  想杀他的人或是想杀季季的人,都会在这种情形里向他们下手。
  也许,在通向光明顶的道路上,轩辕惊天和罗超凡的朋友布下了千百个陷阱,他也许到不了光明顶就死在他们的刀剑之下。
  尽管他自己清楚,轩辕惊天的死和罗家堡惨案,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他害怕报复。
  他怕,但不愿自己死,因此,他想快些赶到光明客栈,然后到光明顶,在天下武林高手面前,将事情的真相搞清楚。
  这场突来的雪并不是好兆头。
  大雪使他们前行的速度慢了许多。
  雪中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
  照这样的速度,他们天黑之前肯定到不了光明客栈。
  丁一很着急,却也很无奈。
  “留下我,你自己快些走吧。”季季闭着眼睛说。
  “丢下你?”丁一笑道:“我的罪名还需要你洗脱呢!”
  大笑声中,丁一看到前面两棵大树间有人搭了一个草棚。
  草棚不大,但可以避风雪。
  丁一抬头看看天,见雪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于是他快步,想推季季到草棚下避雪,不料,还有几步便到草棚时,忽听轰的一声,草棚直直的压了下来,溅起许多雪屑。雪仿佛下得更大了。
  丁一呆了呆,心道:“幸好草棚这时坠落,不然……”他低头看了看季季。
  季季也被响声惊醒,她睁开眼,脸上却没有表情。
  在这又冷又难行的雪中,两个人终于开心起来。
  一辆马车,正朝他们缓缓而来。
  这是一辆非常华丽的马车。
  马车在他们身旁停下。
  丁一看到,驾车的是个貌美如仙的女子。
  他知道这个人就是慕容天民的女儿慕容心。
  慕容心对他们说:“风雪这么大,上车吧。”
  丁一毫不犹豫上了马车。
  马车于是掉头,车轮甩出雪浆遮了来时的路。
  马车不仅华丽,而且很宽敞。丁一上车后才发现,马车里除了他和季季,还有另外三个人。
  这三个人都很年轻,而且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把显眼的大刀。
  人们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武器置于不显眼之处,有人甚至将它暗藏起来,这样做的目的,是想在与对手决斗时做到出其不意。
  而他们,他们的刀看起来不仅显眼,而且刺眼。
  丁一看了一眼他们刀,感到这三个年轻人一定不简单。
  马车飞奔。
  只听一人对丁一说道:“你的剑确实是柄好剑。”
  丁一一笑:“当然。”
  那人又道:“可惜你的剑没我们的刀好。”
  “哦?”
  丁一仍笑道:“那是什么刀?”
  “杀人的刀。”
  “你们是杀手?”
  “我们是苏州唐家三兄弟。”
  “唐家的刀是很了不起。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们三把刀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既然来了,肯定会想出杀你的办法的。”
  唐家三兄弟微微笑着。
  一阵沉默。短时的寂静。
  马车在奔,雪在下。车厢里刀锋隐现,可没有杀气弥漫。
  良久,丁一轻叹道:“其实,你们考虑得太多了,你们只要拔刀,然后对准我的胸口就行了。”
  “这么简单?”
  “你杀过的人一定不少,应该懂得杀人本来就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唐家三兄弟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空气仿佛就凝固。
  “你们笑什么?”
  “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忽然想通了,当然高兴。”
  “什么问题一直想不通?”
  “我们总把你当成传说中永不失败的人,其实,只要将你看作死人,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不错,生死决斗,是不应该把任何对手放在眼里。”
  顿了顿,丁一道:“不过你们高兴得太早了。因为你们还没有杀了我。”
  “这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的。”
  “纵使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唐家三兄弟没有杀不了的人。”
  “你们说的也许没错,但你们还是忘了一点。”
  “哪一点?”
  “你们要杀我,还没问过这马车的主人。”
  “唐家杀人从来不须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次不同。”
  “什么不同?”
  “她是慕容天民的女儿,慕容刀天下无双。”
  “她也想杀你?”
  丁一笑道:“如果不是为了杀我,她会在冰天雪地里走这么多路来接我吗?
  “况且,你们也许不大清楚,凡是坐过她马车的人,她都要杀。”
  唐家三兄弟从不怀疑慕容刀的分量,但不相信这个美丽的女子能杀了他们。
  他们很想放声大笑,可最终没有笑出来,他们只是默不作声。
  寂静中,马车里的人可以听到雪落在车厢上的声音。
  这声音很轻盈,很柔滑,就像有人在冰面上赤脚跳舞。
  马车就在沙沙的落雪声中前行。
  好久,听得慕容心笑道:“雪停了!”
  掀开车帘,雪真的停了,可他们没有下车。
  他们明白,在雪地上走,无论如何没有坐在马车里舒服。
  可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慕容心竟把他们带到了一座破庙里!
  破庙很破,连雪也挡不住。
  从掀开的车帘望出去,丁一看到破庙的屋顶有一根断裂的横梁,屋瓦不知到哪里去了,雪从缺口飘下来。
  飘到破庙里,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堆。
  马车在破庙里停了好长时间。
  丁一叹了一口气,下了车,他刚要把季季的轮椅抱下来,只听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
  “要死就自己去死好了,何必要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也陪你死?”
  丁一吃了一惊,心道:“她还是追来了。
  可他淡淡道:“阴阳夺命杀手的解药真的不错,你说过要看我杀人的,怎么一去就不回来了呢?”
  “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
  来的果然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阴阳夺命杀手红颜。
  丁一这时已经转身。
  他看见红颜的目光如雪般冰冷。
  在转身之前的一瞬,丁一决定把季季留在车上。
  尽管他隐隐觉得季季一个人跟唐家三兄弟在车里有些不妥,但他还是把那块又黑又重的车帘放下了。
  “在回来之前,你是不是想清楚了?”丁一笑着说。
  “当然想清楚了。”
  红颜冷冷道:“这一次,我一定要看清楚风花剑是如何杀人的。”
  “你有把握杀我?”
  “没有把握就不回来了。”
  “前辈这么多年没杀过人,我劝你别太自信。”
  “这么多年没杀过人,没想到杀人的感觉真是好极了。”红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好久没听过刀割咽喉的声音,它仍是那么熟悉。”
  “你刚才已经杀过人了?”丁一惊道。
  红颜点头,依旧冷笑道:“你说过,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丁一不语,他的神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显然,红颜已经跟了他好长时间。
  如此看来,她这时现身或许真的有了十分的把握。
  想到这里,丁一感到了一阵凉意。
  他抬头,从屋顶的缺口望出去,雪虽停,但天茫茫。
  有一只鸟,这时从他的视线里掠过。
  看见鸟,丁一不由开心起来。
  自由自在的鸟儿令他想起了他唯一的朋友梨花,想起了河岸边的柳枝,以及一张灿烂的脸。
  可是,鸟还没有从他的视线里消失,忽然改变了方向,直直地摔了下来。
  鸟从缺口处坠落,死在了破庙里。幸福的鸟,无缘无故地死了。
  鸟砸在屋里的雪堆上,溅起的雪,落在丁一的身上,也落在红颜的身上。
  丁一伤心道:“是谁杀了这可怜的鸟?”
  “外面天寒地冻,它不躲在窝里,当然要被冻死的。”红颜道。
  “鸟是冻不死的。”丁一把它拣起来,一口气吹在鸟的嘴巴上,然后用手扶着它的羽毛,说:“是谁这么残忍,连一只鸟也放过……”
  “哈哈哈!想不到风花剑竟然有一副这么好的心肠。”
  随着话音,进来一群人。
  他们是谁?
  丁一并不认识他们,他们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他们找他有什么事?
  照以往的经验,丁一心中有数,凡是素不相识的人来找他,结果都是对他不利,不是想害他,就是想杀他,至于他们用什么办法对付他,丁一静静地等着。
  “秃驴,这没你们的事,快走开!”红颜喝道。
  这群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和尚,因此红颜便骂他。
  和尚并不生气,笑道:“老衲是出了名的秃驴,不过,你这臭婆娘我却是第一次见到,你是如何知道老衲的绰号的?”
  其实,和尚是在暗暗地回骂红颜。红颜焉有听不出之理,她怒道:
  “小心秃驴你的那几根胡子!”
  “胡子?”和尚捻着自己下巴又长又白的胡须,笑道:
  “这可是宝贝,你千万别看上它!”
  红颜再次被戏耍,手一抬,两根银针直取和尚喉咙。
  这是红颜的独门暗器,厉害无比。快逾闪电的银针,眼看可立取和尚性命。
  和尚呆了呆,然后“啊”的一声,双手抱头,一歪脖子,银针从他的衣袖间穿过。
  和尚叫道:“不得了!不得了!”接着手一摸胡子,对红颜嗔怒道:
  “幸好胡须尚在,不然我可要跟你这臭婆娘拼了!”
  红颜见来人个个非等闲人物,她知道他们也为丁一而来,今日之事,他们一定容不得她杀丁一,于是恨恨地瞪了一眼丁一,说了声:
  “今日暂且放过你,来日再取你性命!”即便走了。
  和尚他们并没有拦她,让她走出破庙,消失在雪地尽头。
  现在,丁一很想知道和尚是谁,他刚才露出的这手功夫令丁一震惊不已。
  可是他没有问。
  他相信就算他不问,和尚也会告诉他
  。果然,只听和尚笑道:“这臭婆娘果真有两下,我韩非子一世英名,差点毁在了她的手里!”
  这和尚原来叫韩非子。
  丁一皱了皱眉头,他觉得一个和尚取了韩非子这样的名字很不相称。
  丁一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可以肯定,在江湖上,韩非子是个无名小卒。
  可是他的身手,却绝对可以称得上是超一流的。
  他究竟是谁呢?
  还有,他身后的那八个人,他们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吗?
  如果是,那他这一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丁一并没有过多考虑自己,他为季季担心。
  虽然他看不见帘布里面的季季现在是什么表情,他猜得出,她一定很害怕。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在一起,他明白季季是一个怕死的人。
  这并没有改变丁一对她的看法,其实,只要是人,都害怕自己死去。
  对生命无动于衷是不正常的,只有热爱生命才是人的本色。
  以前,季季曾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轻,甚至毫不珍惜。
  这种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丁一也不清楚。
  总之,他感觉到,季季越来越渴望他的保护。
  他一直相信自己有能力保护季季不受伤。
  可现在,他有些担心,担心自己保护不了季季。
  他的对手变成了十三个人:慕容心、唐家三兄弟和最后出现的这九个人。
  也许,这十三个人,个个都是他平生所遇到最厉害的对手。
  这十三个人,他们是一伙的?还是各为其主?
  丁一望着华丽的马车,他的手离腰上的风花剑那么近。
  只要他的手再动一动,风花剑就会出鞘,江湖中就会在剑光里少了一个或几个高手。
  可他的手没动,他静静道:“你们要杀我,现在还不是时候。”
  韩非子一改刚才对红颜的那副轻松,他神情阴沉,盯住丁一道:
  “老衲杀人,从来不管是不是时候。”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杀人也一样。”丁一也望着他。
  “要杀你的不是我一人,而是九个。”韩非子露出一丝残忍的笑。
  “知道。”丁一仍静静道:“可是你们找错了人,罗超凡不是我杀的。”
  顿了一下,丁一接道:“我也没这个能耐。”
  “我们来并不想听你多说一句话。”站在韩非子身后的一个年逾六旬的老者,他目光如炬,眉骨突出,显然是内力极深之人。
  丁一很悲伤,他明白他们是下了决心的。但他说道:
  “明天便是二月初二,你们要杀我,在武林大会上动手吧。”
  “不行!”老者跨出一步,冷笑道:“这里是你最好的葬身之地!”
  “难道你们不想知道真相?”
  “真相尽人皆知,是你杀了罗家堡八十九人。”
  “错!大错特错!”
  丁一仰头望天:“罗家堡惨案发生时,我正在茫茫大海上,还差点葬身鱼腹!”
  “这样的故事太好编了。”韩非子道:“你何不说,罗家堡八十九条人命血溅荒野时,你正搂着美女在春香院里销魂呢!”
  “事实是怎样便怎样!”丁一怒道:“有人可以替我作证!”
  “谁?”
  “我。”
  一声轻柔的答话,马车的帘掀开,他们便看到了一辆轮椅,和轮椅上的季季。
  还有唐家三兄弟闭目坐在马车里,他们背上的大刀刀锋闪着寒光。
  “你是谁?”他们惊诧于她的美艳。
  “我是季季,我可以作证。”
  季季双目垂着,不看任何人,她接道:“因为我一直跟丁一在一起。”
  “你是说,无论白天夜晚,你都和他在一起?”
  “是的,他做了些什么,我都一清二楚。”季季说道。
  这时,一个瘦瘦的,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嬉笑着道:
  “你是他的什么人?竟然不分白天黑夜跟风花剑在一起,你们究竟干了些什么勾当?”
  这分明是在耻笑。
  季季道:“你也是男人,你肯定知道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厮守在一起会做些什么勾当。”
  “季季,你……”丁一没想到季季这样回答,他顿时傻了眼。
  只听瘦子“嘻嘻”一笑,道:“好,你说,把你跟风花剑在一起的风流事都说了出来,我们才会相信你说的话。”
  丁一盯着季季,他不相信季季还会编造下去。
  “我说,我当然会让你相信。”季季低着头,声音很小:
  “那一天我们在酒店喝酒,后来很多人来杀我们,我们遭人暗算掉进了死亡之洞,我差点摔死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已是上身赤裸……”
  季季说得平静,丁一却脸上发热。
  韩非子他们则个个脸露惊奇,好像在听什么美丽的神奇的传说。
  “后来呢?”
  “后来,我恢复了知觉,我发现自己还没有死,心里分外激动,洞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不知道丁一是不是还活着,便四处去摸,结果……”
  “结果怎么样?”
  “我摸到一个全身赤裸的人躺在我的身边。”
  “那个人是谁?是不是丁一?”瘦子抢着问,目光瞟向丁一。
  季季点头,她连睫毛也不动。似是在闭目回忆。
  “季季,别说了!”丁一摇头道。
  “你不是叫她证明吗?怎么现在又不让她说了?”韩非子嘲笑道。
  丁一语塞。
  季季接下去说道:“我当时吓了一跳,可是,当我知道丁一是为了救我才做出这等事时,我便原谅了他……”
  “他做了哪等事来?”
  “他……他玷污了我的清白。”季季说这句话时声音更小,而且,她的眼中滚出一滴泪水。
  “你……”
  丁一气得发抖:“你胡说!季季,好好想想,想不起来就别说,你只要说我们如何在海上遇险又如何脱险就行了。”
  丁一以为季季乱了心志,这才胡言乱语,因为在洞中,他根本没有玷污她。
  “我没有胡说,你亲口告诉我的,只有这样你才能救我,我也没有责怪你,你还发誓,从今以后会好好待我,把我当作你最心爱的女人,矢志不喻……”
  季季一点也不激动,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天地很静,只有季季一个人的说话声,这声音差点令丁一晕倒。
  季季突然抬起头,她无神的双眼望着丁一,缓缓道:“丁一,我知道天下没有人能杀得了你,也没有什么事可以难住你,你杀了罗家堡一门八十九口,却要我编一个故事欺骗天下英雄,我早就对你说过,天下英雄是不会相信我的话的……”
  丁一的眼前一片茫然,他已经不认识季季,他就像一块没有根基的巨石,在湍急的激流中摇摆不定,随时都可能翻倒……
  “丁一,无论在武林大会上,还是在这几位英雄面前,我都这样说,不是我对不起你揭你老底,而是你自己太卑鄙,你答应今生只对我一人好,暗地里却跟别的女人相好。
  “咱们一起编出如何在海上遇险又如何脱险的故事,还是你自己对天下英雄说吧!”季季说得声泪俱下。
  丁一的眼中有火焰跳跃。
  他悲伤绝望。
  他心乱如麻。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季季挨了一巴掌。
  打他的当然是丁一。
  季季的眼中有委屈,但更多的是怨毒。
  丁一自己也弄不清楚这一巴掌是如何打出去的,是的,正如季季所讲,他虽然没有对她发过誓,但他在心里无数次地告诫自己:
  此生只喜欢季季一人。
  为了季季的幸福,他可以自己去死。他不明白,季季说他在洞里玷污她时,他为什么会那样的勃然大怒,那样的浑身发抖。
  在他心目中,季季是圣洁的,容不得半点玷污,别人不行,他自己也不行。
  季季就像神女,冰清玉洁,高高在上,在她的注视下,任何人都会心甘情愿地听她的吩咐。
  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对她说,他要为了她的活着而活着。
  她竟然撒谎,竟然把丁一说成是一个无耻之徒……
  丁一逼视着她怨毒的目光,他猛然醒悟道:
  对呀,我是她的杀父仇人,她一直在找机会报仇,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在骗他,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她最终会置自己于死地!
  丁一将手中已经冰冷的鸟丢掉,仰头望天,屋顶的那个缺口,冷风直吹进来,凄厉的声音显得很清晰。
  丁一很想变成一只鸟,从这儿冲出去……
  忽然,他听到一声低喝:“五弟,别胡来!”
  接着,就听见一丝凌厉的比空气的流动声还要小的声音。
  这是武器刺空的声音。
  这是一种足以置人死地的武器。
  丁一没有低头看这是一种什么武器。
  他知道,如果他要看,那么,等他看清这种武器时他也已经死了。
  他当然不想死。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尽管他现在不用为季季活着而活着,但他害怕死亡。
  这是人的本能。他要求生。
  于是,他的手动了动。
  他的手本来离风花剑就很近,因此,他的手动了就好像没动过一样。
  风花剑飞去又飞回,动了也像没动过一样。
  一切如故。
  不一样的只是瘦子,是那个被韩非子称作五弟的人。
  其实,他刚刚转身,他的武器是一枝判官笔,他想在丁一失神的时候暗算,结果,他的武器刚刚出手,他的无与伦比的内力还没有运到武器上,他的呼吸就停止了。
  他的判官笔掉在他的脚边。
  他知道他死了,但感觉还没消失,他只觉得自己的咽喉好像落上了一片雪花,雪花溶化,冷的感觉慢慢向四周扩散。
  不过,他清楚这绝不是雪花,而是丁一的风花剑刺中了他。
  “季季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断定我是凶手?”
  丁一的这句话,瘦子是听不到了,可是那八人一定听得到。
  韩非子“哼”了一声,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剑,连我也想体验一下死在风花剑下的感觉。”
  “死人是没有感觉的。”
  “你没有死过,怎么知道人死后没有感觉?”
  “谁说我没有死过?”
  丁一漠然望着韩非子,说道:“如果你们刚才一齐动手,我已经死了。”
  “真的?”
  “当然真的。”
  “那么现在呢?我们八个人一齐动手,你会不会死。”
  “不会。”
  “因为五弟死了?”
  “不是,因为季季走了。”
  这时,马车已经出了破庙,沿厚厚的雪往前而去。
  “她是你的情人,你怎舍得她走?”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丁一苦笑道:“以前是我太多情了。”
  “这么说,你现在已变得绝情了?”
  “是的。”
  丁一仰天道:“一个绝情的人,他的出手会更狠,他的武器也会更快,所以,就算你的五弟不死,你们九个同时出手,也不是我的对手。”
  八个人闻言,脸露惊惧之色。
  丁一淡淡道:“不过我今天不想再杀人了。”
  说完,叹了口气,一副落寞的样子,朝庙外走去。
  雪,这时又纷纷下了起来。
  眼前一片茫然。看不见马车,也看不见季季。
  丁一的心里空空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
  “唉!既然季季不愿为我作证,只有自己向天下武林解释了。”丁一想。
  “罗家堡惨案本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解释?他们有什么资格公审我!”丁一又气愤地想。
  “究竟是谁想嫁祸于我?目的何在?”丁一沉思。
  “近段时间,幽兰花频频出现,摘月宫主受害不浅,天下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这一连串阴谋的操纵者显然是在挑起我们之间的决斗。”
  想到这里,丁一的心一阵抽紧。
  如果他与摘月宫主决斗,这必将是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但是,他不希望他们之中有人倒下。
  他曾经对他说过,要是他们之间必有一人要死,那么,这死去的人该是自己,可他不想死,他要揪出罪恶的主谋,并且以他的正义之剑惩罚他……
  丁一一边踽踽前行,一边矛盾地想着。
  不知走了多久,多远,一条小河拦住了他。
  他望着雪水汇聚而成的清澈的河水,目光随蜿蜒的小河前伸,忽然发现雪的尽头有一点寒光。
  丁一一惊,在如此阴冷迷茫的雪天,哪里来的闪光?
  他奔过去,只见雪地上躺着三具尸体,尸体的背上背着大刀。
  原来他们是唐家三兄弟。雪已经将他们埋了一半。
  丁一刚才看到的闪光是刀光。
  唐家三兄弟怎么会死的?是谁杀了他们?
  丁一接着闻到一缕清香。
  他用手扒去一层雪,赫然看到了一朵幽兰花。
  又是幽兰花!
  又是摘月宫的杰作。
  丁一哑然:
  又是谁在陷害摘月宫?
  “看来,我们的决斗是免不了了。”身后有人说。
  这个人好像原先就站在这里,因为丁一没有听到说话的人自远而近的足音。
  可是,丁一清楚,刚才雪地上只有他一个人,跟他说话的人是刚刚赶到的。
  丁一没有回头,而是说:“你的轻功又进了一步。”
  身后那人道:“我决定要找出陷害我的人。”
  “你已经练成了乾坤小挪移?”
  “没有。”
  “那是摘月宫最高境界的武功,你不可不练。”
  “我已经苦思了二十八天,结果一无所获。”
  “知难而退,并非你的本性。”
  “这不是知难而退,我想顺其自然。”
  丁一转身,便看见了身后的人。
  他年轻,身材修长,雪白的长衫使他的人显得更有气质。
  他笑着对丁一道:“唐家三兄弟是来杀你的,结果却死在了摘月宫主的手里,你说,他们是我杀的,还是你杀了他们嫁祸于我的呢?”
  “你说呢?”丁一笑着反问。
  “两种可能存在。”白衫人神情凝重道:“这样一来,我们便成了唐家的仇人。”
  顿了顿,他继续道:“江湖上有句传言,宁可与皇帝作对,也不可与唐家老母作对,可见,作为唐家的对头,真的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岂止不好玩,简直头痛得要命!”
  丁一皱眉道:“唐家老母是魔鬼,江湖中没人敢惹他们!”
  “可我们现在已经惹上她了。”白衫人走了几步,从雪地上捡起那朵幽兰花,凝视了片刻,沉思道:“摘月宫的幽兰花,怎么会到这儿来呢?”
  “这真的是幽兰花?”
  “是的,这是摘月宫独一无二的幽兰花。”
  “你没认错?”
  “我是摘月宫主,怎会认错摘月宫的幽兰花?”
  原来这个白衫人竟是传闻中的杀人魔头摘月宫主。
  丁一说道:“你回去吧,潜心领悟乾坤小挪移的心法,争取早日练成,外间的一切由我应付。”
  “以前你可以应付,这次却不能。”摘月宫主肃穆道:“唐家老母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会杀了你。”
  丁一道:“你放心,唐家的刀不一定比风花剑高明。”
  摘月宫主缓缓点头,又摇头,道:“我相信风花剑是天下最快的剑,可是,你面对的不仅仅是一把刀,而是整个唐家,在武林中,唐家刀源远流长,势力非同小可。而你,除了一把风花剑,就只有梨花一个朋友会帮你。”
  丁一自信道:“一把风花剑就够了。”
  摘月宫主再次摇头:“不够,远远不够!你可以对付轩辕刀,也可以对付搜魂刀和慕容刀,却绝不可能对付唐家刀!”
  丁一笑道:“如果我死在唐家刀下,你为我报仇就行了。”
  “我们虽然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丁一,我已经决定了的事,你就别劝了。”摘月宫主凑近丁一的耳边说了几句。
  丁一道:“不行,你不能死!”
  摘月宫主笑道:“我当然不能死,不过,只有我在武林大会上被你杀死了,别人才不会再嫁祸给我。”
  丁一想了想,蹙着的眉头终于舒开了。
  这时天渐渐暗了下来。
  丁一看看天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摘月宫主说:
  “就算我乘风而去,天黑之前也不可能赶到光明客栈,你说该怎么办?”
  等了一会,不见回答。
  丁一扭头,身后,摘月宫主已经不见,暮色正弥漫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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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3: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阎罗门
  幸好下了这场大雪。
  不然,丁一无论如何不能在天黑之后赶路,尽管他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光明客栈,可他相信,天亮之前一定可以到达光明客栈,这样,二月初二的武林大会他便可以如期参加。
  他要在大会上证明自己不是罗家堡惨案的凶手,同时,他还要证明,轩辕惊天也不是他杀的。
  他要告诉天下人,杀轩辕惊天的是摘月宫主,是摘月宫主想嫁祸于他,他要在天下人面前与摘月宫主决斗,然后杀了他……
  刚才摘月宫主已经与他设计好决斗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为了对付卑鄙的阴谋者,他们也不得不耍一点小“阴谋”……
  踏雪而行,丁一很快便快乐起来,他仍在回想刚才与摘月宫主见面的情形。
  他与摘月宫主见面的次数不多,可是,每次见面,他们都有一种心意相通的感觉。
  他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雪天。
  那天,丁一从山上下来,他却要上山。
  他从山脚开始滚雪球,到得半山腰,雪球已经有小房子那么大。
  可是他还要滚,房子似的大雪球在他手里显得毫不费力,他轻松地推着雪球上山。
  丁一看呆了,震惊于他的神力。
  他穿着白衫,与白雪融成一体。
  在俩人就要擦肩而过时,丁一站住,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他看了他一眼,点头。
  于是,丁一就跟他一道推着雪球上山。
  到得山顶时,雪球已经变得大房子那么大。
  他看起来很轻松,丁一却在冒汗。
  丁一笑着对他说:“看起来,就算我不帮你,你也可以将雪球滚到山顶。”
  他点点头,说:“我一直用它来练内功。”
  丁一觉得很奇怪,他也是练武之人,可他从不知道滚雪球的练功方法,于是又问:
  “是谁教你的。”
  “当然是我师父。”他笑着回答。
  “你师父呢?”丁一再问。“我师父三年前死了。”
  他神情有些悲伤,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说道:“师父死后,我再也没有拜过别的人为师,三年来,我一直用师父教的推雪球的办法练功,每天将雪球推到山顶,又从山顶推到山脚,效果真的不错,我感觉三年来功力增进了不少。”
  见丁一有些不解的样子,他接道:“从山脚推雪球上山还是比较容易的,最难的是将雪球从山顶推到山脚。”
  “从山顶到山脚还用得推?一放手不就行了。”丁一笑着说。
  “哪能放手呢!”他认真道:“师父说过,如果我能做到以推雪球上山的姿势推它下山,雪球不离掌,不碎裂,不快不慢,到得山脚也不变形,这才能称得上是一流高手。”
  丁一道:“你能做到吗?”
  “还不能。我还得练。”他说完,转身推雪球下山。雪球仍是刚才推上山的雪球,如今下山,山势又陡,如果不是他以掌力吸住雪球,雪球肯定会激奔山下。
  雪乃轻松之物,雪的重量此时少说也有几吨,如此庞然大物,光光要吸住它不动就得非凡的功力,何况,随着雪球的滚动,体积还增大,分量也在加重,加之山路崎岖不平,一不小心,别说吸不住雪球,人也会摔跟头。
  丁一跟在他后面,对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力而心折不已。
  雪球从山顶滚到山脚,他出了一身汗,雪球变成了一座小山那样大。
  丁一由衷道:“真不简单。”
  他喘气道:“离师父的要求还远着呢,刚才我吸雪球的姿势是身体后仰,而并不是前倾,另外,在半山腰时,在一块石头松动的情况下,我没能保持一贯的速度,若是面临强敌,我早已命归西天了。”
  “功夫不是一日便练好的。”丁一道:“我练了十几年的剑法,姑姑老是说我不长进。”
  “你这是什么剑?”他问丁一。
  “风花剑。”
  他吃惊地说:“就是传说中铁匠之王尽其一生打造出来的风花剑?”
  丁一说:“姑姑说就是那把剑。”
  “铁匠之王的风花剑怎么会在你身上?”他不解地问。
  “这个……姑姑也没对我说。”丁一沉吟道:“姑姑只说这是一把正义之剑,它只杀邪恶之人。”
  “谁是邪恶之人?”
  “摘月宫主。”
  “摘月宫主?”他瞪大眼珠:“摘月宫主怎么会是邪恶之人?”
  “你不知道啊?”丁一也瞪大眼珠,不信道:
  “姑姑说,天下的人都知道摘月宫主是邪恶之人,他凶残成性,野心勃勃,不念兄弟情分,简直禽兽不如,而且,摘月宫主无恶不作。”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说道:“你不能这样侮辱摘月宫主!”
  “这是姑姑说的,并非我侮辱。”丁一惊讶道:“你的神情这么难看,摘月宫主是你什么人?”
  “摘月宫主是我爹。”
  “你爹?”丁一道:“那么你说你爹是什么样的人?”
  他摇头,道:“我出生的时候,我爹就死了。”
  “哦!”丁一道:“那么你有没有姑姑,她有没有告诉你你爹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我没有姑姑,我只有一个师父。”他道:“我师父什么也没告诉我,他只教我武功和教我做人。”
  “做人?”丁一笑道:“姑姑整天教我练好剑法杀邪恶的人,你师父是如何教你的?”
  “我师父教我不可滥杀无辜,要心存善良,同情弱者,珍惜兄弟之情。”他笑道:“师父的教训我铭记在心,可有一点我始终不懂,我没有兄弟,他为什么要我珍惜兄弟之情。还说将来共报父仇。”
  “你的杀父仇人是谁?”
  “不知道。”
  “你师父没告诉你?”
  “他说该让我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的。”
  “可你刚才说他死了……”
  “是啊。”他显得很伤心:“也许师父直到死也认为没有到告诉我的时候。”
  “这样,你岂不连自己的杀父仇人都不知道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如果我爹真的像你姑姑所说是个禽兽不如之徒,这杀父之仇不报也罢。”
  丁一见他对自己刚才所言非但不怪,反而这样说,心中有些歉意,说道:
  “我想你爹不会是那种不念兄弟情分的人。”
  “怎么?”
  “因为无情无义的父亲是不会有情义深重的儿子的。”
  “你我见面才不过几个时辰,你怎么就知道我的为人?”
  “有些人,几十年在一起也不能成为知心朋友,而有的人,只要一见面,就像知心朋友。”丁一望着他道:“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你就是我要交的那种最知心的朋友。”
  “真的?”
  “你没这种感觉?”
  他注视丁一良久,终于笑道:“你愿意跟我做朋友?”
  “当然!”
  丁一喜悦道:“你是我除姑姑外唯一的朋友,对了……我叫丁一,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摘月宫主。”他说。
  “这不是名字。”丁一道:“名字是最亲的人为你取的。”
  “我最亲的人是师父,我师父一直这么叫我的。”他说。
  “好,那我就叫你摘月宫主好了。”丁一爽快道。
  摘月宫主说:“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姑姑?”
  “不行!”丁一道:“姑姑说过,我不准带任何人去见她,除非……”
  “除非什么?”
  “我姑姑说,除非我带去的人是我未来的媳妇。”
  “这……”摘月宫主也爽快道:“既然这样,那就请你代我向姑姑请安。”
  顿了一下,又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何年何月生的,就叫你丁大哥吧。”
  丁一道:“我如何做得你的大哥,还是我叫你大哥。”
  俩人推辞了一阵结果是丁一叫摘月宫主大哥,摘月宫主也叫丁一大哥。
  丁一笑道:“我们是兄弟,但只有兄没有弟,真是天地间罕见的结义。”
  俩人又叙了一会,摘月宫主道:“丁大哥,摘月宫离此不远,请你去小住几日,再则,你是初次闯荡江湖,我叫摘月宫几个高手陪你一道去。”
  丁一摆手道:“不成不成,姑姑叫我闯荡江湖,目的就是锻炼我,让我多吃苦,多长见识,我哪也不去,更不要摘月宫的高手陪我。”丁一说着一抱拳,就要告辞。
  摘月宫主忽然又叫住他,说道:“我想看看你的剑。”
  丁一笑道:“好,你看清楚了。”他走到那个雪球前面,缓缓抽出风花剑,剑身纯白,在雪的映照下更显耀眼。
  摘月宫主望去,见耀眼的剑身隐着暗红,就像夺目的血,他怦然心动,脱口道:
  “风花剑怎么沾着血!”
  “这不是血,是血痕。”丁一笑道:“姑姑说,风花剑由于有了血痕,所以它再杀人便不再沾血。”
  摘月宫主仔细看,果然不是血,而是血痕。
  “看清楚了吧?”
  “看清楚了。”
  “好,那我就入鞘了。”丁一说着,还剑入鞘。
  在风花剑入鞘的一瞬,摘月宫主觉得剑光陡盛,接着很快熄了。
  仿佛电光石火一闪。
  剑入鞘,那个小山一样的雪球悄然撒开,变成有棱有角的无数快。
  显然,风花剑在入鞘前朝雪球砍了无数剑。
  只不过,风花剑如何砍雪球,摘月宫主一剑也没看到。
  他似是呆了,喃喃道:“你的剑真快,快得让我不敢相信……”
  丁一道:“姑姑说,出剑的最高境界是一个快字,杀人也一样,谁的速度快谁赢。”
  告别了摘月宫主,丁一独自闯荡江湖,他的风花剑一夜间名扬天下。
  可是令他不解的是,他所听到的关于摘月宫主的传言,都说摘月宫主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摘月宫每次杀人都会留下标记——一朵幽兰花。
  关于幽兰花,江湖上还有更令人悚然的传说:
  幽兰花只有用死人作肥料才会生长开花。
  一年后,丁一又见到了摘月宫主。
  摘月宫主告诉他,这一年他哪里也没有去,他在摘月山峰滚雪球,七天前刚刚练成他师父所说的能到一流高手的功力,他听完丁一的叙述,淡淡道:
  “有人想嫁祸摘月宫主就让他嫁祸好了,反正摘月宫以前曾做过许多坏事。”
  丁一想叫他下山将嫁祸之人找出来,摘月宫主却摇头,他告诉丁一一个意外的惊喜,由于他内力大增,以前打不开的一道暗室的门被打开了,没想到这里藏有摘月宫的最高武器——乾坤小挪移,摘月宫主不但没听丁一的话,反而叫丁一同他一道去摘月宫共研武功。
  丁一当然也没答应,一来,他在江湖上结识了另一个朋友梨花,二来,摘月宫的武功他不想学。
  于是,他们又分手了。
  摘月宫主继续钻研他的武功,丁一则继续闯荡江湖……然而,在接下来不长的几个月里,形势对摘月宫越来越不利,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想毁了摘月宫,又好像有人在逼摘月宫主出来,与天下武林为敌。
  这力量背后的主谋是谁呢?
  丁一总想把他找出来,可一直无能为力,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每一件事的是是非非。
  如今,摘月宫主终于被逼出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丁一一边走一边想,他有足够的自信打败天下任何高手,就算苏州唐家,他也丝毫不惧,可是,正如摘月宫主刚才所言,他们所要面对的,并非唐家老母一把刀,而是唐家一个显赫的家族和它背后的无可比拟的力量——在江湖上,论刀,苏州唐家排在第一位。
  是谁杀了唐家三兄弟嫁祸给他们呢?
  当今天下能杀唐家兄弟的人凤毛麟角,他会是谁呢?
  如果他想杀他们,那么,他自己就可以做到,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丁一心中一动,又想到:“他的目的并非只要我们死,而是要挑起整个武林的混乱。以此浑水摸鱼,达到非人的目的。
  忽然,丁一站住,寻思道:要揪出幕后之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能够在他们向下一个目标下手时捉住他们。
  那么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唐家老母!
  丁一的脑中忽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可他很快否定道:
  不可能的,唐家老母乃刀中至尊,没人能杀得了她。
  另外,他杀了唐家兄弟,为的就是要让唐家老母找我们报仇。
  否定之后丁一仍隐隐觉得那人的阴谋不止于此,他的目的是武林越乱越好,如果他杀了唐家老母,情形又会怎样?
  毫无疑问,唐家老母一死,江湖会更乱。
  对!下一个目标是唐家老母。
  想到这里,丁一很兴奋,好像在黑暗中突然看到了曙光。
  他想把这个想法告诉摘月宫主,此时不知他在哪里。
  他又想马上前往苏州,可是明天就是武林大会,他不得不去。
  他要在武林大会上澄清一切,他要让骚动的江湖稍稍平息。
  他打定主意,在武林大会上将要说出的话说完,然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前往苏州。
  丁一清楚地知道,就算那人欲杀唐家老母,也不可能在三天之内,因为从光明顶到苏州,最快的速度也要三天。
  如果唐家老母在三天之内死去,那么,江湖中人都相信凶手绝不可能是丁一,这样一来,那人的阴谋将前功尽弃。
  丁一有理由证明,以前的种种都是有人暗中嫁祸……
  “如果唐家老母三天之内被杀就好了。”丁一自语道。
  “没人去杀,唐家老母怎么会死?”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摘月宫主!”丁一惊喜地站住:“你怎么来了,我们不是说好在武林大会上才见面的吗?”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摘月宫主踏雪无痕,他徐徐的站在丁一前面,说道:“我决定取消咱们的决斗。”
  丁一笑道:“你害怕了?”
  摘月宫主认真道:“不是害怕,而是没有时间。”
  不待丁一回答,摘月宫主又道:“我想马上前往苏州,唐家老母可能要遭人暗算。”
  看来摘月宫主也想到了这一层。
  只听摘月宫主接着说道:“唐家老母一死,天下人又会认为我们是凶手。”
  “你想阻止有人杀唐家老母?”
  “是的,我不想再背上这个黑锅。”
  “你以为我们可以阻止吗?”
  “风花剑与摘月宫主联手,没有阻止不了的事情。”
  “错了。”丁一摇头道:“我们联手,可以杀死任何人,却不能阻止别人去死。”
  “怎么?”
  摘月宫主迟疑道:“如此说来,我们无须前往苏州了?”
  “不!”
  丁一道:“苏州不仅要去,而且越快越好。”
  “去干什么?”摘月宫主不解道。
  “既然我们无法令唐家老母不死,干脆杀她。”丁一淡淡道。
  “什么?杀唐家老母?”摘月宫主大惊。
  “摘月宫主杀人如麻,多杀一个又何妨!”丁一笑道:“要洗脱罪名,只有杀了唐家老母,而且,必须在二月初五太阳落山之前杀了她。”
  “从这儿到苏州最快的速度也得三天。”摘月宫主沉思道:“现在是二月初一的晚上,我们到达苏州已是二月初四,一天的时间也许连唐家的门也进不去。”
  丁一道:“只要能杀得了唐家老母,不进唐家的门也罢。”
  “你真的要杀她?”
  “当然。”丁一凝重道:“你想想,除了在三天之内杀了唐家老母以使先前的阴谋不攻自破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顿了顿,丁一直视着摘月宫主,道:“而且,这是目前为止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
  摘月宫主终于赞同地点头:“这个主意真的不错,不过,明天的武林大会没有风花剑丁一参加,可就一点也不热闹了。”
  丁一道:“丁一从来不会失信于人,这回也让天下英雄失望一次。”
  “哈哈哈!”
  俩人同时笑了。笑声未已,人已如风般,双双飘逝。
  雪是雪。雪地是雪地。
  人离去,脚印留在雪地上。
  雪太小,没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脚印掩盖。
  在他们刚才站过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黑衣黑裤,头上戴着黑罩,加上那露出来的两只眼睛也是黑的,看上去就像一个黑色的幽灵。
  幽灵低头,看着雪地上的脚印,一动不动。
  不一会,又有三个人无声无息地到来,他们也是全身着黑,从他们的身手可以看出,他们的武功定然不错。
  “左护法,刚才是谁在这里说话?”
  “风花剑丁一。”
  “啊!他跟谁在讲话?”
  “不知道,我只听见他说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
  “他说丁一从来不会失信于人,这回也让天下英雄失望一次。”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
  “要不要告诉门主?”
  “门主叫我们守在这里,我们却躲在屋里喝酒,门主若是知道这事,定会杀了我们的。”
  “这……”
  “唉,要是不喝酒,丁一刚才说的话我就可以全听清了。”
  “这都怪我们兄弟,左护法,丁一的话也许关系重大,还是禀告门主好……”
  “你们不怕死?”
  “谁不怕死?只是,咱们既然是阎罗王的人,就得忠于门主。”
  “好,难得郎家兄弟有这份忠心,就算门主真的怪罪,也由我一人承担。”
  四个人嘀咕,身形闪动,返身,朝来的方向掠去……
  他们在雪地上飞掠了近两个时辰,来到一个山坳里。
  这里是坟山墓地,虽然雪使一切变得纯白,仍觉得有一股阴森森的恐怖之气弥漫……
  他们来到坟堆里来干什么?
  难道他们的门主在坟墓里?
  坟墓是死人住的地方,他们的门主是一个死人?
  山坳很深,他们在坟堆里又走了很久,来到一座稍稍拱起的坟墓前,站定,嘴里咿咿呀呀说了几句话,坟墓忽然打开一条缝,四人很快依次钻了进去。
  坟墓随即关上。
  他们进了坟墓,眼前一片漆黑。
  “我们有事要禀告门主。”护法对着黑暗说。
  黑暗中有声音答道:“左护法请进!”
  他们于是摸索着往里走,首先碰到一重又厚又重的布,他们掀布而过。
  走了两步又碰到一重,接着又是一重。
  一直掀过八十一重布,眼前骤然一亮,两根通天蜡烛熊熊烧着,将黑洞照得亮如白昼。
  他们虽然全身罩着黑布,只露两颗眼珠,但从他们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显得有些紧张。
  洞很深,弯来拐去。
  洞里很宽敞,但很静,连滴水的声音都没有。
  每隔十几步就有两根通天的蜡烛,在如此明亮的烛光里,就算蚂蚁在地里爬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外面冰天雪地,寒冷无比,洞里却很暖和。
  而且这时候空气飘来了花香。
  谁也想不到,坟山墓地竟然别有洞天。
  随着花香愈来愈浓,洞变得越来越大,蜡烛越来越密。
  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无比开阔的平坦地,两行人笔直地排列着,他们装束也是全黑,他们的手都有一把明晃晃的刀。
  刀的尽头是一座威武的石门。
  这石门有点像传说中的凯旋门。
  只是,石门上挂着一块黑布,耀眼的烛光只能照在黑布上,没有人看得清黑布后面又是什么样的世界。
  左护法们都知道,门主就在黑布的石屋里。
  石屋很大。
  石屋里有三个人。这三个人都蒙着脸。
  但他们的衣服颜色不一样,一个是红色,一个是黄色,另一个则是蓝色。
  红衣人坐着。黄衣人和蓝衣人站在红衣人面前。
  这一黄一蓝,身材相差极大,黄衣人高大威猛,如一座小山。
  蓝衣人则身材矮小,背还有点驼。蓝衣人没有黄衣人的一半高。
  红衣人开口说道:“右护法,不知黑熊的拳头怎样啦?”
  身材矮小的蓝衣人闻言,退了一步,躬身道:“门主,黑熊的拳头已经很厉害。”
  “这是你的功劳。”红衣人说。
  “不过,为了训练黑熊的拳头,阎罗门已有三百零八个人变成了鬼。”蓝衣人道。
  “哈哈哈!”
  红衣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的笑很阴冷,很残酷,他的声音却很尖细:
  “只要能把黑熊训练成杀人的机器,就算再让他打死三百个人又何足惜。”
  蓝衣人有些忧郁道:“禀告门主,黑熊的人性泯灭,但他的野性却始终没有发挥到极致。”
  “如何才能使他变成一头真正的野兽?”
  “我观察了三天,以为这并非朝夕之间便能完成,要在不断的杀人当中彻底激发他的兽性。”
  “好,你让他打一拳给我看看!”红衣人冷冷道。
  蓝衣人击掌三下,从一扇小门里鱼贯走出十九个黑衣人,看见这些黑衣人,刚才无动于衷的黄衣人——黑熊,突然显得兴奋,他往前踏出三步自动让十九个黑衣人将他围住。
  蓝衣人退到红衣人身侧,说道:“门主,这十九个人都是阎罗门的高手,可是他们联手也经不起黑熊的一拳。”
  蓝衣人还在说,那边,十九个黑衣人已经动手了。
  他们几乎同时向黑熊发难,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招式,齐击黑熊要害。
  这十九个人就像十九柄剑,下手绝不留情。
  黑熊只要动作稍慢,无论他的身体有多壮实,都得命丧当场。
  只听黑熊冷喝一声,他的拳头如风般抡起,击出。
  一连十九拳。
  每一拳都显得那么从容,准确。
  那么干脆,有效。
  由于拳头的速度太快,十九拳就像一拳。打出去,又收回来。
  十九个黑衣人,同时倒下。
  黑熊的每一拳都打在黑衣人的脸上,要不是他们的头上都蒙着黑布,一定可以看到他们的脸已经被打得稀烂。
  黑熊打完,又退回原来的地方。
  红衣人似乎有些满意,点头道:“他的拳头是有些厉害,不过,不知道对付手拿兵器之人,他的拳头是不是还如此有效?”
  蓝衣人笑道:“门主放心,对黑熊来说,武器没任何威胁。”
  蓝衣人说着又击掌三下,从刚才的小门里又出来一群黑衣人,他们不仅人人手里有剑,而且人数也比刚才多了三个,是二十二个人。
  二十二个人又围住黑熊。
  剑动,剑光织成一张网。
  可是,这张网还没有罩下来,便分崩离析了。
  网破人死。
  地上躺满了尸体。
  转眼间,黑熊便已杀了四十一个人。
  他的目光如坚冰,没丝毫表情,有的是杀人之后的快意。
  红衣人并没有为阎罗门少了这么多高手而惋惜,他的眼里盈满了笑意,说道:
  “右护法,多谢你为阎罗门训练了第一杀人高手。”
  蓝衣人道:“门主过奖,黑熊能有今日之光景,全赖门主几年来的刻意雕琢,对于杀人,黑熊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本能,他总是能够做到在最凶险的情况下生存下来。”
  红衣人点头,望着黑熊,说道:“黑熊,你过来。”
  黑熊走到红衣人跟前,垂手而立。
  “黑熊,你知道我是谁吗?”红衣人问他。
  “你是阎罗门门主。”
  黑熊机械地回答:“左护法对我说过,只要门主一句话,黑熊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红衣人满意道:“黑熊说得对,不过黑熊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听我的话?”
  “当然知道。”黑熊道:“门主是我的救命恩人。”
  “黑熊苦练杀人的本领又是为了什么?”
  “替我娘报仇。”黑熊的眼里顿时射出绝望和仇恨的目光。
  “你的仇人是谁?”
  “风花剑丁一。”黑熊冷冰冰地,一字一顿说:“他欺骗我,差点杀了我,我恨死他了!”
  红衣人这时站了起来,他也没有黑熊高大。
  但是,他犀利的注视使黑熊低下了头,只听他说道:
  “你的仇人不仅是丁一一人,他有许许多多的同谋者,这才杀了你娘,你报仇,不仅要杀丁一,也要杀死那些合谋害你娘的人,只有这样,你娘才会含笑九泉的。”
  黑熊喃喃道:“门主说得对,我要杀人,我要杀光天下所有的人!”
  “杀人是你今后唯一的目的,不过,你要分清好人坏人。”红衣人道:“如果什么人都杀,你娘又会不高兴了。”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黑熊一片茫然。
  “你娘是什么人?”
  “我娘是好人,她辛辛苦苦将我养大,她吃了很多的苦。”
  “对,你娘是好人,害你娘的人便是坏人。”
  黑熊忽然朝空中闪电般连击几十拳,叫道:
  “我要杀人,我要杀害我娘的人。
  “门主,快带我去杀他们,我要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
  一边叫,一边双拳乱舞,似是有些疯了,竟把地上四十九具尸体纷纷从他们进来的小门中扔了出去。
  这时,另一扇门“笃笃笃”响了起来。
  蓝衣人说道:“黑熊,咱们先走,门主很快会带你去杀仇人的。”
  黑熊刚才疯子一般,听了右护法的话,马上安静下来。
  乖乖地跟着他从另一个门口走出石屋。
  他们刚走,刚刚敲响的门口便开了,进来一个黑衣人,说道:
  “门主,左护法回来了。”
  红衣人这时又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对进来的黑衣人说:“叫他们进来吧。”
  “是。”
  不一会,左护法和郎家三兄弟便进来了。
  “半夜三更,你们回来干什么?”门主冷冷地问道。
  “回来接受门主的惩罚。”左护法道。
  “你们做错了什么事?”
  “门主吩咐我们守住南面八十里处的山头,小的以为雪天不会有人闯进来,便与郎家兄弟喝了几盅酒,结果……”
  “结果怎样?”
  “丁一来了。”
  “我交代过,任何人不许踏进阎罗门划出的地域范围,可是风花剑丁一例外。”
  “可是他来了又走了。”
  “去了哪里?”
  “不知道。”
  “左护法。”门主声音阴沉道:“你号称阎罗门轻功第一,以你的轻功,尾随盯住丁一该是不成问题吧?”
  “小的有负门主器重。”左护法说话有些颤抖:“丁一的轻功令小的望尘莫及。”
  “丁一的轻功真有这么好?”
  “不瞒门主,丁一的轻功胜小的十倍”
  门主沉思了一会,笑道:“既然这样,怪你不得你又何须受到惩罚?”
  左护法道:“本来,就算丁一的轻功再好,凭小的这双顺风耳,丁一的谈话一定逃不过我的耳朵,只可恨我多喝了几盅,耳朵里有如脏物塞满,什么也听不清……”
  “丁一难道不是一个人,他跟谁谈话?”
  “不清楚,小的只听见丁一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什么?”门主连忙追问。
  “他说丁一从来不会失信于人,这回让天下英雄也失望一回。”
  门主沉思了良久,忽然喝道:“混账!”
  左护法一哆嗦,低头道:“小的岂止混账,简直罪该万死。”
  “是罪该万死!”门主尖声道:
  “你们不听令,私自喝酒,不仅不知道丁一踏入领地,而且连侵犯者是谁都不知道!
  “丁一的说话分明有阴谋,你,你……公公的算盘若落空,你们担得起吗!”
  左护法不语,他知道门主已经动怒。
  他跟随门主几十年,曾为阎罗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而且,门主一向待他不错,他不相信门主真的会因此而重罚他,况且,明日便是武林大会,阎罗门到时候将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因此,可以说正是用人之际,门主绝不会因为已经无法挽回的过失而使自己痛失忠心耿耿的高手的。
  左护法还在想,只听门主冷笑道:“左护法,按照门规,犯了错误该如何处置?”
  左护法一怔,然后答道:“阎罗门的精英,犯任何一点小错误,都只有一死。”
  “为什么?”
  “因为任何一点小错误都会酿成最终的败局。”
  “说得好。”
  门主似是很满意他的回答,他站了起来,冷冷道:
  “今日我便按门规处置你们。”他的话一落,黑熊又走了进来。
  左护法尚在惊异门主说的话是真是假,黑熊木然道:
  “你们不听门主的话,我要杀了你们。”
  “你是谁?”
  望着黑熊庞大的身躯,左护法和郎家兄弟颤声问道。
  “他是阎罗门的杀人机器。”
  门主说道。
  “门主真要杀我们?”左护法绝望道。
  “不是我要杀你们,而是你们不该犯错。”
  “门主。”左护法急道:“小的跟随门主几十年,只犯了这一次错,门主可否原谅……”
  “不!”
  门主打断他的话:“一次就该死!”
  门主说着背过身去,显然已下了决心。
  “门主。”左护法再次求道:“小的在冰天雪地为门主尽犬马之劳,门主竟如此绝情?”
  “情乃害人之物,难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我组织阎罗门便要做一个绝情绝义之人。”
  “门主希望手下也都像你一样绝情绝义?”
  “阎罗门本来就是一个不讲情义的组织。”
  左护法惨道:“郎兄弟,可惜你们一片忠心,今日便要死了。”
  “了”字未落,左护法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五枚暗器,从他的指缝间激射而出。射向门主的后脑。
  他离门主极近,出手又无声无息,眼看暗器就要击中门主——
  忽然,一股拳风击来。
  一个拳头,在间不容发之际,生生将五枚暗器击落。
  “门主叫你们死,你们就得死。”
  黑熊说完,那个铁锤一样的拳头照着左护法的脸上就是一拳。
  这一拳打得很简单,直直的,就像不会打架之人击拳打人,他的全身要害都露给了对手。
  左护法心中暗笑,以他这种打法,就算有一百条命,也会送掉。
  于是,他的左手又动了。他想点黑熊的穴道。
  可是他错了,黑熊的拳头实在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将想法变成行动,他的脸上已经中了黑熊的一拳。
  这一拳好像并不很重,但打在脸上却把他的内脏震痛了。
  痛得快麻木。
  他整个人很快失去了知觉。没有了知觉,人便是死了。
  左护法死了。
  他的左手食指微曲,他本想以这个手指去点黑熊的穴道。
  这一切郎兄弟都看在眼里,他们震惊于黑熊刚才那拳的厉害。
  眼看黑熊的拳头朝他们击来,忽然,他们提掌,不回击黑熊的拳头,猛然击向自己的脑门——原来他们自知逃不过黑熊的拳头,要先行了断。
  黑熊杀了左护法,顺势击向另外三人——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想杀了他们。
  拳到中途,忽见他们要自行了断,呆了呆,拳头的去势便稍稍迟缓。
  就在这迟缓之际,郎家兄弟的掌势一变,以更快的速度,左中右三个方向截向黑熊。
  黑熊惊醒,但已经晚了。他的拳头纵使再击,也得死在对手之前。
  郎家兄弟眼露喜色,他们的手掌已经碰到了黑熊的衣服,只要再吐掌力,黑熊会立时死于非命。
  可是,就在他们的掌力欲吐未吐时,他们同时感到掌心一痛。
  各各收掌。
  看时,每人的掌心渗出一滴血。
  血是黑色的,显然是毒血。
  “门主,是你?”他们惊恐地注视着门主。
  他们不相信掌心的血是门主刺出来,因为他们看到,门主根本没有转身,也没有动过。
  门主转身。
  他的手里果然拿着一枚绣花针,针上连着丝线,他正一针一针在红衣服上绣着一朵花。
  门主淡淡道:“刚才你们若是被黑熊一拳打死倒痛快,现在,你们得痛苦十三天,这十三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郎家兄弟绝望道:“阎王针?”
  “对,你们是中了我的阎王针,阎王要让你们受够苦再召你们到地狱里去受罪。”
  “门主如何这般害我们?”
  门主“嘿嘿”笑道:“不是我害你们,而是你们想要害我!”
  顿了一会,他接道:“郎七,郎五,郎二,你们以为我不清楚你们到阎罗门来的目的吗?你们无非是想替父母兄弟们报仇而已……”
  郎家兄弟忽然伸手撕掉蒙在脸上的黑布,原来他们三人长得甚是英俊。
  郎七手指门主,仰天道:“你这个魔鬼,总有一天你会被碎尸万段的!”
  门主冷冷道:“阎罗门的人本来就是魔鬼,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们在阎罗门三年,不也杀了许多人吗?
  “我很欣赏你们杀人的手段,不过,你们也太狠毒了,连自己的亲妹妹也舍得下手,哈哈哈……”
  “你说什么?”郎五瞪大眼珠。
  “你们还记不记得半年前,在仙华峰的山洞里,我叫你们去杀死一个绑住手脚之人?”
  “那不是江洋大盗韩石吗?”
  “哈哈!什么江洋大盗,什么韩石,那是你们的郎九妹!”
  “什么!”郎家兄弟惊呆了。
  “其实,你们的郎九妹被我关在阎罗宫里,我并没有杀她。
  “本来,我也不想让你们杀她,可是她居然不肯做我的夫人……”
  “呸!谁愿意做魔鬼的夫人!”
  “她不从,我偏要她从!”门主放声笑道:
  “在你们杀她之前的那个晚上,她终于成了我的人……哈哈哈!
  “原来你们九妹竟然还是一个处女。”
  郎家兄弟呆住,他们惊得说不出话。
  只听门主说道:“我本来想把你们训练成阎罗门第一杀人高手,后来我发现你们的杀人手段太卑鄙,因为卑鄙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这样的人陪伴我身边会令我不得安宁。”
  郎五惨道:“我们哪里卑鄙了?”
  “别的不说,就讲刚才,你们明明逃不过黑熊的一拳,却佯装自尽,差点暗算了黑熊。”门主笑道。
  “你才卑鄙无耻!”
  郎二低喝一声,身形突动,如箭般射向门主。
  他袖中短刀,寒光闪耀。
  然而,他很快从空中摔下来,看时,咽喉处又有一滴毒血渗出。
  门主仍在绣花。
  黑熊这时连击两拳,郎七,郎五几乎跟郎二一起倒地死去。
  石屋里寂静了一会。
  黑熊没有说话。门主也没有。
  良久,门主说:“黑熊,你知不知道刚才自己差点死了?”
  “知道,是门主救了我。”
  “你应该记住,凡是要杀的人,就得毫不留情地去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得迟疑,就算他们要死,你也要补上一拳。”
  “是的,门主。”
  “好,你先出去,叫右护法弄点好吃的。”
  “是,门主。”
  黑熊退了出去,石屋里只剩下门主一人。
  他在石屋里踱了一阵。
  石屋的四面墙壁都是门,他又推开其中的一扇,一股熏人的胭脂味迎面扑来。
  原来这里是女人的卧房。
  他进去,只听一人在咯咯笑着。
  一会,女人说道:“陈公公真会开玩笑,小英子我怎能灌醉你呢!”
  接着一个细声细气的男人说道:“我真的不喝了,要喝你自己喝。”
  女人的声音道:“来嘛,两个人一起喝才有劲呢!”
  男人道:“我可一点劲也提不起了。”
  女人咯咯笑道:“陈公公是海量,待会小英子定会让公公舒舒服服。”
  男人似乎真的喝醉了,只听得有杯子碎裂的声音,然后男人道:
  “你们阎罗门的酒不好喝,没公公的酒好喝。”
  “那当然喽!”女人道:“不过,门主已经把最好的酒拿来给你喝了。”
  “真的吗?宝贝。”男人含糊其辞,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在弄什么。
  门主想退出去,没想到那男人叫道:“门主,进来了就喝一杯吧。”
  “夜已深,就不打搅陈公公休息了。”门主仍欲退走。
  “门主不是有话要说吗!”
  随着说话声,卧房里那块粉红的帘布掀开,一张瘦长的脸探出来,说道:
  “我们并没有做什么,你进来吧。”
  门主于是走了进去。
  里面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几个椅子,仅此而已。
  一个女人看起来花容月貌,她已经躺在床上。
  看见门主,她起身叫了声:“门主。”然后将桌子上的一个空杯倒上酒,又说:
  “门主请喝。”
  然后,她又坐回陈公公的身边。
  门主这时候除去红外套和头罩,露出真面。
  他原来是一个奇怪的老头,他的头发稀稀疏疏,像枯黄的野草,或许是没见阳光的缘故,头发暗淡无光,且卷曲如一个个趴伏在光头上的蜗牛。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糟老头子竟然是西域最大最凶残的黑道组织的绝对首领商魏丘。
  商魏丘坐下,没喝酒,先道:“公公怎么还不休息?”
  陈公公笑道:“门主送给我的这个小妖精缠人的功夫真不赖,有她在身边,我连觉也睡不好。”
  商魏丘道:“如果公公觉得麻烦,叫她去就是了。”
  “这倒用不着。”陈公公连忙道:“在地底下度日,若是没她,又太寂寞的。”
  他说着,干枯的手捏了捏身边的小英子的细嫩的脸皮,笑道:“有时候,她可爱起来简直想让人杀了她。”
  小英子娇声道:“陈公公若想杀,随时都可以,就是想一口吞了我,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她眉心的那点红,在灯光里更显得动人。
  “没有你,慢慢长夜如何熬?”陈公公抚着小英子的手说:“你去温些酒来,今夜我要跟门主一醉方休。”
  小英子诧道:“陈公公,刚才你不是说已经醉了?”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去吧。”陈公公笑道。
  小英子不情愿地走了,卧室里还有一道小门,她从这道门走了进去。
  商魏丘这时喝了小英子倒的那杯酒,说道:“陈公公,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曹公公?”
  “快了。”陈公公道:“曹公公近日宫事繁忙,还请门主多等几日。”
  接着,陈公公又道:“曹公公还说,门主若缺什么,请尽管直言。”
  “谢曹公公,陈公公。”商魏丘道:“曹公公去年提供的那笔金银财宝,足够阎罗门花销三年,我很想看看被中原武林称之为刀王至尊的雪月刀。”
  “只要门主尽心尽力,你不仅能够一睹雪月刀,而且还能拥有它。”
  “这是真的?”
  “曹公公亲口对我说的。”陈公公道。
  “请陈公公放心,阎罗门上下几千人,甘愿听从曹公公差遣。”商魏丘道。
  陈公公满意道:“武林大会召开在即,门主都作了那些准备?”
  “跟中原武林相比,阎罗门的武功也许略逊,但阎罗门的杀人手段中原武林却想也想不到。”
  商魏丘笑道:“到时候,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全都死了,却不晓得自己是如何死的。”
  “曹公公对门主也是一百个放心。”陈公公道:“光明顶意外塌崩,武林大会将在光明客栈举行,原来的计划也许要更改。”
  “愿听陈公公吩咐。”
  “曹公公说,你们无论如何要阻止丁一在武林大会上出现。”
  “什么?”商魏丘惊讶道:“前天陈公公不是说,要我们务必在武林大会置丁一于死地?”
  “如今情况有变。”陈公公道:“门主是否觉得有困难?”
  商魏丘忽然轻松笑道:“这太容易了。”
  “门主不要将丁一想得太简单。”陈公公凝重道:“到目前为止,江湖上还没有人能够阻止风花剑做任何事情。”
  商魏丘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又大笑。
  “门主笑什么?”
  “陈公公放心,就算阎罗门不动一兵一卒,风花剑丁一也不会在武林大会上出现。”
  “门主有何妙计?”
  “我哪有什么妙计。”商魏丘于是将左护法听到丁一说的那句话告诉了陈公公,然后道:“我一直在想,丁一乃一言九鼎之人,他说要让天下英雄失望,那就证明他不会参加武林大会。”
  陈公公沉思良久,微微道:“左护法之言,是否可靠?”
  “绝对可靠。”
  “这样……”陈公公仍不放心:“风花剑向来行事古怪,令人捉摸不到,还请门主小心为好。”
  商魏丘笑道:“从现在开始,光明客栈方圆八十里,没有人可以踏入。”
  “门主有这般把握?”
  “若是没这场大雪,我不敢保证,如今天降大雪,我可以保证,只要有人敢踏入光明客栈方圆八十里之地,定会去见阎王!”
  “门主能否说清楚点?”
  “请陈公公原谅,这是阎罗门的绝密杀人之术,恕不能相告。”
  陈公公终于舒眉道:“只要不出差错就好。”
  这时,小英子温了一壶酒进来。她的脸上笑靥如花。
  陈公公却说道:“夜已深,门主,咱们还是别喝酒了。”
  “是的,我也要休息了。”商魏丘说着,穿上红外套,戴上红头罩,一转身走了。
  “那我这壶酒可不是白温了?”小英子依旧笑道。
  “怎么会白温?”
  陈公公道:“温酒不一定用来喝的。”
  小英子诧道:“用来做什么?”
  “洗澡。”
  “洗澡?”小英子瞪圆眼珠子:“陈公公说,用温酒来洗澡?”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陈公公道:“曹公公的女人,都是用温酒洗澡的。”
  小英子盯着手上的酒壶,喃喃道:“温酒洗澡会是什么感觉?”
  “所以你应该洗一次。”陈公公道:“然后把你的感觉告诉我。”
  “你这么想知道洗温酒澡的感觉,为何不去问问曹公公的女人?”小英子笑道。
  “曹公公的女人岂可随便乱问,我是无意间才知道她用温酒洗澡的。”陈公公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小英子好像对此很感兴趣。
  陈公公望着她,说:“有一次我有点事要向曹公公禀告,仆人告诉我,曹公公正好被皇上召去了,我便在曹公公的府第等他回来。”
  “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干坐着无聊,便到后院花园去散步……”陈公公左右看了一眼,显然有些害怕。
  小英子咯咯道:“陈公公,不用怕,这里是阎罗宫,又不是曹府。”
  陈公公哑然道:“一阵风吹过,送来一阵清香。
  “我以为是花园里的奇花异草弥散的芬芳,便循香而去。
  “清香从一座房子里飘出来。
  “我大着胆子进去,不久就听到了女人的调笑声。
  “在一个遮着帘布的窗口,我踮脚看去……”
  “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三个女人在同一只大浴缸里洗澡。”
  “你怎么知道浴缸里盛的是酒?”
  “我只看了一眼里面的情景,便不敢再看,正要离去,只听有个女人娇声说:
  曹公公,温酒洗澡真的很舒服。我听见有人在叫曹公公,便不走了,躲在窗外偷听……”
  “曹公公真的在里面?”
  陈公公点头道:“我再次偷眼去看,只见一个女人全身赤裸,正从浴缸里出来,她从她们刚刚洗澡过的浴缸里舀了一碗酒,然后端给曹公公喝……”
  “曹公公喝了没有?”
  “我想是喝了。”陈公公道:“当我的目光一触到曹公公,便吓得赶忙蹲下,过了一会,听得曹公司不住地说:“好酒,好酒……”
  “曹公公原来喝女人洗澡水?”
  “我也是第一次发现曹公公的这个秘密。”陈公公接着道:“不过,这不是洗澡水,而是洗澡酒。”
  小英子脸色绯红,道:“陈公公是不是也想喝洗澡酒?”
  “当然想!”陈公公忽然一把抱住小英子,从她手上抢过酒壶,先吸了一大口,然后吐到小英子的脖子里……
  小英子叫道:“陈公公,饶了奴婢吧!”
  陈公公哪里理会,猛然撕开她的衣扣,酒壶照着小英子雪白的胸脯,缓缓的,微微冒着热气的温酒,自她乳沟间注入,很快湿了她的全身……然后,陈公公便在小英子的身上狂吻起来。
  “洗澡酒的味道,是不是很不错?”
  一个阴冷的声音,细细的,仿佛从地底钻进陈公公的耳朵。
  尽管陈公公此时狂热异常,他还是清清楚楚听清了这句话,这声音差点使他的思维冰冻,酒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嘴里失声道:“曹公公!”
  小英子正被陈公公弄得全身燥热,她的衣服已经被脱光,忽见陈公公这副模样,愕然道:“陈公公,你怎么了?谁是曹公公,他在哪里?”
  显然,小英子并没有听到刚才的声音。
  陈公公醒悟,他知道曹公公是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心法在跟他说话,对小英子摇头道:“没,没什么……”
  小英子忍耐不住,她闭上眼,急促道:“那就快……别停……下,我受不了了……”
  陈公公哪里还有心思,他也用“传音入密”对曹公公道:
  “奴才不知道曹公公驾到,多有亵渎……”
  刚才的声音冷冷道:“我不是曹公公,但曹公公叫我提醒你,武林大会在即,请你多留些精神,还有你的那个雷厨子可能要出手……”
  陈公公仍在问:“你不是曹公公,究竟是谁?”
  那个声音已不回答,可能是走了。陈公公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把将小英子推倒在地,怒道:“都是你这个贱人!”
  雷厨子其实就是雷盖天。
  雷盖天看起来是光明客栈最忙的伙计。
  尽管光明客栈十八个伙计个个都忙得一刻不停,但雷盖天除了自己要一刻不停地烧饭烧菜之外,还要叫其他十七个伙计做这做那,所以,看上去他显得最忙。
  尽管他叫伙计们干的活都是他们该干的分内事,比如扫地,比如整理各个房间的铺位,再比如他吩咐所有伙计,凡是客人们需要什么,要他们尽量满足,不能满足的也要做耐心的解释。
  如果是上官云飞这样吩咐他们,他们会欣然接受,没半句话说。
  可问题是,雷盖天也跟他们一样是伙计,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吩咐他们?
  他们也明白雷盖天这样做是为客栈的利益着想,但心里总是不满。
  沙万是厨房里洗菜淘米的伙计,他其实一点也没闲着,雷盖天还在埋怨他,说他手脚不麻利,简直像蠢猪,沙万终于忍不住了,他将一篮米都倒进水沟里,对着雷盖天怒道:“我天生就只有这样,我不在厨房干了。”
  雷盖天此时正在煎饼,这是为两位客人煎的。他煎的饼又大又圆又香,马上就可以出锅了。
  煎饼有很多学问,特别是要掌握出锅的火候,雷盖天眼睛盯着锅里“嗞嗞”直响的油饼,嘴里说道:“沙万,老板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今日怎么竟发起了脾气?难道你对老板不满?”
  沙万怒气未消,仍气呼呼道:“我有什么脾气!我看你脑袋有点发热。”
  雷盖天这时将饼翻了个面,微微道:“你好像对我很不服气。”
  “当然不服气!”沙万道:“你又不是上官老板,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
  “我跟上官云飞有什么区别?”
  “你是伙计,而上官云飞是客栈的老板。”
  “不是,我是上官老板最好的朋友。”雷盖天这时将油饼从锅里夹出来,回头说道:
  “上官老板曾吩咐我,他不在的时候,一切要我多费心。”
  “放屁!”沙万道:“谁不知道上官老板早就想把你赶下山!”
  “是吗?”雷盖天问一直默不作声烧火的伙计:“柯居,你知道有这回事吗?”
  柯居自管烧火,将灶里烧得一片通红,他注视着火苗,不作声,好像没听到雷盖天的话。
  雷盖天呆了呆,忽然喝道:“柯居,你的耳朵呢!”
  柯居仍不作声,但他的耳朵却在灶火的映照下动了动。
  万沙冷笑道:“雷厨子的手艺自然不错,不过,上官老板已经下了决心,待武林大会一结束,马上赶你走。”
  雷盖天仿佛遭到了挫折似的,说道:“老板真的这样说过?”
  然后又自言自语道:“不可能的,除了我,客栈里没人能弄出让客人满意的饭菜来的……”
  “别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其实,比你高明的人多着呢!”
  柯居这时开口道:“你想做光明客栈的老板,还早着呢。”
  雷盖天道:“谁说我想做这儿的老板,我只是看在朋友的分上,帮他掌勺而已。”
  柯居冷笑道:“如果你不想做老板,为何杀了上官云飞?”
  雷盖天一怔,然后惊道:“上官云飞死了吗!”
  “别装蒜了。”柯居道:“昨天晚上,你去见老板的时候,口袋里是不是装着一朵花,花瓣上是不是涂了剧毒,剧毒随花香侵入老板的体内……”
  雷盖天注视着柯居,阴阴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柯居。”
  “不!”雷盖天忽然大笑道:“你绝对不是柯居,柯居绝对不会管这些闲事!”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杀了上官云飞?”
  雷盖天终于点头。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去死吧!”沙万听到雷盖天害了老板,怒不可遏,从身后一掌就拍向雷盖天。沙万这一掌积了全身力气,可谓威猛无比。
  雷盖天并不回头,也不闪避,不知他用什么手法,沙万的这掌不仅没打在雷盖天身上,而是直直的朝油锅击去。
  煎饼的锅又薄又脆,哪里经得起沙万拼尽全力的一掌。
  沙万大惊失色,他想收掌,但手掌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就是想偏移半分也不能。但听“哧”的一声,沙万的手掌被油锅粘住。
  一团烟气,一股焦味,看沙万的手掌,已变得焦黄。
  沙万大叫一声,如遇鬼魅,撞开厨房的门,飞纵出去。
  厨房里只剩下雷盖天和柯居两个人。柯居道:
  “雷盖天的手段果然高明,转眼间又除了一个对手。”
  雷盖天笑道:“沙万不知道跑哪里去医治被你烫伤的手了。”
  “是我烫伤他的吗?”
  “锅是你烧红的。”
  “可油里的毒却是你放的。”
  雷盖天注视了他良久,道:“柯居,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该知道的当然知道。”柯居道:“我还知道沙万现在已经死在屋后的雪地上。”
  雷盖天点头道:“不听话的人就是这种下场。”
  “沙万不听话,死不足惜。”柯居叹道:
  “雷厨子,你是不是也想做个不听话的人?”
  “听谁的话?”雷盖天笑道。
  “当然是我的话。”柯居道。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话?”
  “因为你是伙计,我是老板。”
  “什么时候你成了我的老板?”
  “上官云飞喝了那杯绿茶的时候,我便已经是这儿的老板了。”柯居这时笑得有些不一样。
  “绿茶?”雷盖天哈哈笑道:“上官云飞三年前就喜欢喝绿茶,你怎么没当老板?”
  “昨天夜里的那杯绿茶不一样。”柯居眨着眼睛道:“那棵绿茶里多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当然是致人死地的东西。”
  柯居也笑了起来,接着笑容一顿,道:“我想你昨晚带着毒花去见老板时,那只杯肯定在桌上……”
  雷盖天想了想,点头道:“杯子是有一只,但却是空杯,根本没有茶。”
  柯居道:“上官云飞有一个习惯,就是他喝了茶以后马上会倒掉茶叶。”
  雷盖天又点头,笑道:“老板还有一个习惯,就是他喝茶都要用自己亲手摘的茶叶和自己倒开水,别人根本没法做手脚暗算他。”雷盖天说着眯起了双眼,说道:
  “柯居,你居然想骗我。”
  “我并没有说在茶叶和开水上做了手脚?”柯居道:
  “我只是送了一只杯子给老板。”
  雷盖天惊道:“你在杯子上做了手脚?”
  柯居笑道:“上官云飞一向小心谨慎,时刻提防别人的暗算,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我的这只杯子是用好几种特殊的材料制成,用这只杯子饮用任何东西都无毒无害,只有当它与绿茶接触时,便会生出一种致人死命的毒物。嘿嘿嘿!这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天雷盖听着听着,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
  柯居又道:“本来,上官云飞服了毒茶,会在今夜不知不觉死去,但由于你的毒花入侵,才使他于今天早上死于后山谷中……”
  雷盖天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他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柯居,而是——”
  “是谁?”柯居站了起来,面带笑容。
  雷盖天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雷盖天,你还想耍什么花样?”柯居如似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微笑着道。
  雷盖天这时直直摔了下去,显然死了。接着,一个声音响起:“无论你是谁,你还是做错了一件事。”
  听到这个声音,柯居浑身一颤,失声道:“上官老板!”
  门开处,进来一个瘦瘦的男人,他的目光如两道剑光,直射柯居。
  这个人果然是光明客栈的老板上官云飞。
  上官云飞进来后,随手关上门,说道:“今天我要关门打狗了。”
  本来站着的柯居这时又颓然坐下,低头道:“老板,柯居知错了。”
  上官云飞冷笑道:“你是不是想尝尝做老板的滋味?”
  柯居一脸的茫然,听了上官云飞的话,竟点了点头。
  “做老板的感觉当然不错,可以随心所欲指使手下的伙计,不过,老板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的。”上官云飞说道:
  “做老板其实很操心,有时候连觉也睡不着,不像做伙计,吃得好,睡得好。
  “这就是为什么我始终长不胖,而你们一个个都能白白胖胖的原因。”
  上官云飞跨了两步,一脚踢开雷盖天的尸体,接道:“别看我手下有十八个伙计,可我明白十八个人便有十八条心,每个人都在找机会要我的命,若不是我提防在先,就算我有十八条命,也早已没了,哪里还轮到你来杀我。”
  “那么,”柯居仍不信道:“我送你的那只杯子……”
  “你的杯子是很精致,我也很喜欢,不过这么好的东西我是不会用它来喝茶的。”上官云飞道:“如果你以为这样便能暗算我,我也枉为你们的老板了。”
  柯居显得很绝望,这时,灶里的火已经熄了,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上官老板,既然我做错了事,就任由你处置,只是,刚才客人要的两个肉饼才煎了一个,雷厨子总夸我烧的火好,今天你下厨,试试我的火怎样?”说着,他捡了一把柴就塞进灶里。
  灶火已经熄,可柴一进去,就又烧着了。火光映着柯居的脸。
  “你烧火的技术不错,可我煎饼的手气就不怎么样了。”上官云飞说着果真来下厨煎饼。
  “如果你知道自己煎饼的手艺不行,就不该这么早杀了雷盖天……”
  “天”字刚落,柯居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上官云飞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
  “接着,意外的情形发生了,就在上官云飞将肉饼置入锅中的一瞬,十几支火箭穿透刚锅,直射他面门。
  毋庸置疑,这时柯居以本身功力,聚火成箭,突袭上官云飞。
  上官云飞似早有防备,他的眉头皱了皱,就在火箭要击中他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实上,他并没有消失,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快,飘到了正在烧火的柯居面前。
  柯居做梦也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快的速度,他以为上官云飞是鬼,不是人。
  因为在他看来,人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他立刻僵住,连呼吸也停止了。
  看起来他是被吓死的。
  其实,他的胸口已中了上官云飞致命的一抓,这一抓,没有戳破柯居的衣服,却在他的胸口留下五个洞,渗出血,渐渐湿了柯居的尸体。
  雪一夜未停。
  次日一早,大家起床看时,对面山上白雪耀人眼目,可偌大个院子却一点雪也没有。
  众人正觉得惊奇,有人说道:“光明客栈的伙计太辛苦了,昨夜扫了一夜的雪。”
  这时,院子里还站着一个人,他身穿灰布长衫,清瘦的脸,他的头发和衣服落满了雪。
  显然,他在雪地里站了很长时间。
  虽然现在雪已经停了,可他仍没有抖落身上的雪。
  他的腰上悬着一柄剑。
  没有风,剑不动。他的人也不动。
  他是谁?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院子里的?
  他为什么不到客栈里避风雪。
  忽然,不知谁轻声说了句:“他就是风花剑丁一。”
  尽管这个人的声音很小,但客栈里的人都听到了。
  众人不约而同退了一步,生怕风花剑飞出,割了他们的人头。
  众人这才想起,今天是二月初二,是召开武林大会公审丁一的日子。
  尽管大家都希望丁一出现,但每个人都对丁一会不会参加武林大会表示疑虑。
  因为,他应该知道在武林大会上,他将遇到多少人的围攻和报仇,而且,罗超凡的朋友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早就来了。
  昨天夜里,大家已经知道,光明顶由于发生山体滑坡,故武林大会改在光明客栈举行。
  这也是客栈的伙计一夜未睡觉清除大雪的原因。
  只听院子里那人朗声说道:“在下便是丁一,天下英雄齐聚于此,要公审在下,在下自问没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罗家堡惨案更是与本人毫无瓜葛,在下本不欲前来,然而想到这样会使彼此的误会更深,因此半夜前来,已在雪地里等了三个时辰……”
  这些英雄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还有一些是一派掌门,他们很多人曾参加过武林公审大会,以往,都是由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述说被公审人与某一事件的经过,以及这一事件的见证人陈述之后,被审之人方可为自己辩护,若被审之人先行洗脱罪名的情形,是从未出现过的。
  出现这种情形的结果,众人可以一拥而上,乱刀将之杀死。
  这是武林中一个不是规矩的规矩。
  可是,今日的情形有所不同,被公审之人乃是风花剑丁一。
  大家都知道风花剑很快,可以杀人于无形,就算众人一拥而上,也未必能杀了他。所以,没有人冲出去,他们只静静地听着。
  丁一环视众人,说道:“在下与罗超凡素无冤仇,而且,罗家堡惨案发生时,在下正在茫茫的大海里,根本不可能在场。还有一个简单的事实是,大家都知道罗家堡主的搜魂刀天下无双,我丁一未必是他的对手,如何又能一剑杀死罗家堡八十九人,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望天下英雄明察。”丁一的话中气充沛,句句铿锵。
  他的声音在整个峡谷回荡,可离他最近的人,也觉得入耳舒适,绝没有那种聒噪,没有相当的功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众人不觉微微一震,均想:“丁一的内力如此非同小响,他的风花剑也必定惊骇世俗。”
  只听丁一接道:“在下斗胆为自己洗脱罪名,并没有任何轻视天下英雄之意,只是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久留,故而多有冒犯,望天下英雄和各位前辈谅解。”
  这时,有人越众而出。
  众人看时,此人乃是罗超凡的义子罗小虎。
  罗小虎手指丁一,喝道:“丁一,别在此花言巧语,天下英雄面前你休想蒙混过关。”
  丁一淡淡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叫罗小虎,在罗超凡的众多干儿子中,你的功夫最好,罗超凡喜欢你胜过喜欢他的亲生儿子罗大虎。
  罗小虎没料到丁一对罗家竟如此了解,不禁呆了呆。
  丁一又道:“我刚才所说,句句是实,罗小虎,你要报仇,应该去找别人。“
  罗小虎认定丁一便是凶手,丁一说完,他脱口问道:“那么你说,我应该去找谁?”
  丁一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应该去找谁!”罗小虎冷冷道:“因为普天之下,除了你风花剑丁一,根本没有人能够杀得了罗堡主!”
  丁一注视罗小虎,说道:“天下英雄都在这里,我答应你,回答三个问题。”
  “如果我还有问题呢?”罗小虎依旧冷冷道。
  “我没有时间再耽搁,回答完你的三个问题就走。”丁一断然道。
  “走?去哪里?”
  “这无可奉告,总之离开这里。”
  罗小虎想了想,问道:“你说罗家堡惨案发生时你在海上漂泊,有人可以作证吗?”
  在回答之前,丁一先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就只剩下两次提问的机会了?”
  罗小虎毫不迟疑地说:“好,你回答。”
  丁一于是说了两个字:“有人。”
  罗小虎接着问:“谁?”
  “丁一道:“季季。”
  罗小虎又问:“季季在哪里?”
  丁一一怔,他不知道季季在哪里,可是他若回答,便会显得被动。
  他于是问道:“我已经回答了两个问题,你考虑清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回答了,便走。”
  罗小虎低头沉思了一会,也许他觉得还有比这更重要的问题要问,他摇头道:
  “这个问题你不必回答。”
  丁一心中惊喜,但他的脸上却是一样的严肃。
  人群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发出任何声响。
  他们甚至屏住呼吸,他们要知道罗小虎这最后一个问题能不能难倒丁一。
  好一会,罗小虎抬头,微微道:“刚才你说你一剑杀不了罗家堡八十九口人,现在我想知道你究竟行还是不行?”
  不待丁一说什么,罗小虎转身对人群喊道:“我知道这里有很多都是罗堡主的生死之交,你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替罗堡主讨回一个公道,现在正是出力的时候,请前辈们一显神功,以便杀了风花剑丁一,为堡主报仇!”
  罗小虎刚刚喊完,就有许多人越众而出,来到空旷的院子里。
  丁一默默一数,院子里站着的刚好是八十九人。
  丁一知道,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他。
  只听罗小虎冷笑道:“丁一,这就是我的第三个问题,你只要证明给天下英雄知道就行了。”
  丁一淡淡道:“要我如何证明?”
  罗小虎道:“这里是八十九个人,你的风花剑出鞘,看能否杀了我们八十九人,,如果能,那么罗家堡惨案便是你所为,如果不能那就证明不是你干的。”
  丁一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我一剑根本杀不了这么多人。”
  “嘿嘿!”罗小虎冷冷道:“你杀不了这么多人,就只有自己去死。”
  “这不公平。”
  丁一道:“我杀不了你们,已经证明罗家堡惨案与我无关,你们却要我死,这岂不是明摆着要我吃亏?”
  “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办法证明你无罪。”罗小虎冷笑。他的话一落,那八十九个人便将丁一重重围住。
  他们虽然觉得罗小虎这个办法有些残忍,但这确实是最好的证明办法。
  丁一叹了口气,道:“罗小虎,你不觉得这太残忍了吗?”
  顿了顿,叹道:“罗小虎,我虽然一剑不能杀八十九人,但自信绝对可以让你们一半以上的人从这个世上消失!
  “我跟他们无冤无仇,而且,他们这一身武功得来不易,也许他们还有许多正义的事情需要去做,他们不明不白的死了,你不觉得对不起他们吗?”
  “废话少说!”
  罗小虎“锵”一声拔出腰刀,咬牙道:
  “快动手,请你第一个就杀我,罗超凡的朋友没一个是贪生怕死的!”
  “真的要这样?”
  丁一扫射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你们真的不后悔?”
  没有人回答。
  在这种情形之下,就算有后悔的人,也不会当场退缩,惹人耻笑。
  丁一知道这一战在所难免。
  “好,”丁一缓缓道:“那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风花剑的厉害,不过假如你们都死在我的风花剑下,希望你们的亲人朋友不要再找我报仇。”
  丁一说完,神情凝重。他的剑就那样挂在腰间,他的手也那样垂着,手与剑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只要手一动,就拔剑。
  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
  谁都听说过关于风花剑的传说,他们都知道,至今为止,江湖上还没有人看见过风花剑是如何杀人的。
  他们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够,他们将把眼珠睁得十倍大。
  他们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生怕在眨眼的瞬间,空前绝后的一剑已经完成。
  可是,丁一的手始终没有动。
  有人看见丁一的手在发抖。
  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丁一在出手之前作最终的抉择和考虑,因为,风花剑出鞘,几十个人的咽喉将留下一道伤疤——致命的伤疤。
  所有人的心都是到了嗓眼上,他们在等待丁一下最后的决心。
  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丁一的一剑到底能杀死多少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场决斗无论如何不能避免,没有人可以阻止风花剑出鞘……
  丁一与八十九个人对峙。
  对峙中,罗小虎的额头有汗珠滚落,他推刀的手开始颤抖,再看其他人,有的汗珠如雨,有的衣服都湿了……面对风花剑,他们没有理由不惧怕,也做不到不惧怕。
  毕竟,他们是人,是人就有活着的欲望,而一旦风花剑出鞘,他们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忽然,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
  接着有人说道:“原来罗超凡的朋友是些贪生怕死之人,既然这样,就让我先跟丁一算一笔账!”
  众人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脸庞方正的中年汉子,认得的人都知道,他就是轩辕惊天的至交梅重开。
  梅重开话音未落,忽然,闻到幽幽一股奇异的酒香,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负剑少年。只听少年冷冷道:“你跟丁一有过节自己去讨,还用不着在此信口雌黄。”
  不用问,此人便是酒剑娇天奴。
  “你也是罗超凡的朋友?”
  “罗超凡的朋友都是些贪生怕死的人,哪比得上你的梅大侠,情深义重,为朋友之死,不辞辛劳,四处查询凶手。”娇天奴笑道:“不知你有没有找出真相?”
  未等梅重开说什么,娇天奴又道:“不过,就凭你梅花佛手这点武功,就算找到了凶手也报不了仇。”
  梅重开这时觉得自己的手臂有寒光透入,低头看,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衣袖上被割开了一个洞。
  梅重开惊道:“你……”
  娇天奴冷笑道:“这只是给你提个醒,罗超凡的朋友虽然贪生怕死,但自问尚有一些真才实学,不像你,明明知道凶手就在眼前,却不敢挺身而出。”
  梅重开脸涨得通红,说道:“你也认为轩辕惊天是风花剑所杀?”
  娇天奴道:“别人的事我向来不关心。”
  梅重开笑道:“朋友的事你也不管?”
  “如果不管,我就不会来这里了。”
  “既然来了,为何不找丁一算账?”
  “丁一不是凶手,我为什么要找他算账?”
  “你敢肯定?”
  “当然。”娇天奴道:“以前我不敢肯定,现在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丁一的风花剑根本不可能一剑杀死八十九人。”
  “风花剑并未出手,你怎么知道?”
  “有些事,并非要结果出来才知道答案。”娇天奴道:“丁一的手在发抖,一双发抖的手绝不可能做到完美的一击。”
  “这么说,罗家堡惨案另有其人?”
  娇天奴点头道:“所以,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罗小虎,叫他们保存力量用来对付真正的凶手。”
  梅重开忽然又笑了起来,说道:“可惜罗小虎并不听你的话,他并不以为你说的是正确的。”
  娇天奴脸色微变,院子里,罗小虎并没有因了娇天奴刚才所说而退下来,他反而下了决心。
  本来在与丁一的对峙中,他几乎就要崩溃,他甚至有一种预感,感到他们八十九人也不是丁一的对手。
  可是,当他听了娇天奴和梅重开的对话后,精神一振,想道:
  对呀,丁一的手在发抖,他是因为害怕才发抖的,他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我们若能在天下英雄面前杀了丁一,那我们将名扬天下。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罗小虎这样想着,他推刀的手不再颤抖,他显得镇定异常,无比自信。
  其他八十八人也像罗小虎一样的想法,他们的心情很激动,他们做梦都想成名,为了成名他们决定一搏。
  八十九人,一百七十八只眼睛如一百七十八束火焰,充满了欲望的火焰。
  亢奋和贪婪的火焰,这火焰,足以烧毁一座雪山!
  丁一仍一动不动,他会被烧毁吗?
  他的手还没有握住风花剑,对手已经抢在前面先动了。
  八十九个人变成了八十九件极厉害的武器,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射向丁一。
  这是何等的气势,尽管无声无息,但有万均雷霆潜藏其中。
  这样的气势,江湖中没有任何人敢漠视,也没有任何人能在强大的一击之下逃生!
  直到这时人们才明白,这八十九个人原来是一个杀人的阵形,彼此相连,息息相关,要破此阵,除非对手能在一招之间同时杀了八十九个人,否则,只要留下一人,那么,八十九个人的功力集于这一人之身,对于同样难逃劫难。
  而丁一自己也承认一剑杀不了这么多人。
  所有的人都在心里惊呼一声,他们相信丁一将被这八十九件武器剁成数百块。
  然而,就在这一瞬,就在八十九个人离地激射的瞬间,丁一的手动了。
  手动,风花剑也动。
  风花剑飞去又飞回。
  丁一手很快,动了仿佛没动过一样。
  风花剑更快,动了更像没动过一样。
  众人只觉一束剑光从剑鞘里射出,仔细看,剑仍在剑鞘里。
  那八十九个人,刚刚离地一尺高,便又同时坠落。
  他们都还站着没倒下,但他们的咽喉已经被割断。
  丁一默默道:“这是你们逼我的。”
  说完这句话,那八十九个人才颓然倒地。
  只听丁一又道:“天下英雄,各位前辈,我已经回答了罗小虎三个问题,我要走了。我来,并不是想杀他们,我只想告诉大家,罗家堡惨案另有阴谋,至于我刚才杀了他们八十九人,纯粹是侥幸。”
  丁一淡淡地笑笑,接着道:“罗小虎的刀虽快,可终究比不上罗超凡的搜魂刀。”
  丁一说完,一步步退出院子,最后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
  这时,一阵晨风吹来,众人打了个寒颤,他们还没有从风花剑的剑气中走出来。
  不久阳光从雪山顶照过来,众人才清醒地意识道:
  “武林大会已经结束,应该去干自己该干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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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3:00: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唐家老母
  唐家老母其实并不老,她只有五十岁。
  二月初四,是唐家老母的生日。
  人反躬自问五十是好事,一般人五十岁都少不了招呼几个朋友聚一聚,以示庆贺。
  唐家老母当然也不例外,她知道,就算她不发请帖,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前来祝贺。
  因为武林中,很多人都在找机会结识她,讨好她,这是一个非常的好机会。
  特别是在苏州城,唐家老母是这座城镇的骄傲,由于有了她,天下人才知道天下有这么一座城镇,四面八方的人才会到这里来。
  来的人多了,这里便显得热闹和繁荣,酒店和旅馆也越来越有生意,因此苏州的人都很感激唐家老母,他们都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对唐家老母有所表示。
  从这一天开始,唐家进出的人便络绎不绝。
  进唐家的人都不是空手的,他们或拎或扛或挑,谁都清楚,这是他们送给唐家的贺礼。
  从唐家出来的人也不是空手的,他们同样或拎或扛或挑,大家知道,这是他们送来礼物,可是唐家不收,他们只得一一带回去。
  这些人来了又走了,很少有人留下来。
  招呼客人的是唐家老母的丈夫唐英俊。
  唐英俊确实长得很英俊,尽管他如今已是六十岁,可是从他笔直的腰干和棱角分明的脸庞看出,年轻时的唐英俊肯定迷倒不少女人。
  只有唐彩云知道,唐英俊在她之前从未与别的女人有染。
  也就是说,唐英俊自始至终只她一个女人。唐彩云就是唐家老母。
  唐彩云的刀法使得出神入化,她使默默无闻的唐家名扬天下。
  唐家老母绰号是二十五年前唐英俊给她取的,如今,人们只知道天下最厉害的刀是唐家老母的刀,却忘了唐家老母的真名叫什么。
  唐英俊尽管是唐家之主,可他并不嫉妒妻子在江湖中的赫赫威名,他还是像以前那样默默无闻。
  在唐家,他好像是最不重要的一个,甚至还不如自己的三个儿子。
  在江湖上,他的三个儿子可算得上是一流高手,而他,连刀也不知道怎么拿,更不知道怎样杀人,在很多人看来,唐英俊在唐家扮演的一定是个十分可怜的角色,这个角色跟仆人差不多。
  确实,到过唐家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唐家的主人是唐家老母,唐英俊则是一个十足的仆人。
  唐家宅院那么大,唐家老母并没有请佣人来扫宅院,这件苦差使就由唐英俊负责。
  不过,唐英俊除了扫宅院之外,什么活也不干了。
  那些整理房间,烧火做饭洗衣服之类的活由唐家雇请的其他五个佣人干。
  为了唐家老母今天的生日,唐英俊从三天前就开始准备,他不仅将宅院的每一个角落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张树叶,还将屋顶上枯树叶也捡得一张不剩。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将屋顶的树叶弄走的。
  今天一早,唐英俊就站在自己扫的干净整洁的天井里迎候前来祝寿的第一个客人。
  本来,他想跟妻子一道迎接客人,可她起床的时候忽然觉得头晕,唐英俊就让妻子再躺一会。
  今天是自己五十岁生日,唐彩云很想高兴些,可她怎么也高兴起来。
  她不是对七天前的失败耿耿于怀,而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永远回不来。
  她微微闭上眼睛,七天前的一幕又浮上来。那是一个有云的下午,唐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个客人一进唐家大院就对开门的仆人说:
  “唐家刀号称天下第一刀,今天我想来见识见识。”
  仆人知道,这又是一个莽撞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无表情,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大刀。
  仆人问年轻人叫什么名字,他理也不理。仆人于是说:
  “我家主人向来不见无名无姓的客人,少侠还是请回吧。”
  其实,仆人见他年轻,是在劝他别做傻事,他不可能是唐家刀的对手。
  几十年来,已经有数百位刀中高手吃了唐家刀的苦头,他们不是落败而回,便是缺胳膊少腿。
  没想到年轻人竟喝道:“老东西,是输是赢是我自己的事,你给我去通报就行了。”
  仆人怔了怔,他没想到年轻人的脾气这么差,但他并不惧怕,而是平静地说道:
  “这位少侠,你无名无姓,我实在是无法通报主人。”
  年轻人冷笑了几声,道:“你一定要知道?好,我告诉你,我姓刀,叫胜唐。”
  “刀胜唐?”老人重复一遍。
  “刀胜唐的意思是我的刀胜过唐家刀。”年轻人微微地笑道。
  “狂妄的家伙,待会就让你知道唐家刀的厉害。”老人心里这样想,但嘴里只有这样说:“请刀少侠在此稍候,我去跟主人说一声。”
  不一会,唐家老母随仆人来到大院。年轻人并没有晚辈对前辈的那种谦虚和尊敬,他眼睛看天,说道:“这位可是号称天下第一刀的唐彩云?”
  唐家老母一怔,因为她的名字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怎会知道?
  但她含笑点点头。
  年轻人道:“在下刀胜唐。”
  “我已经知道。”
  唐彩云笑道:“刀少侠既然到了唐家,就请喝杯清茶。”
  “不用了。”年轻人冷冷道:“我来这里并非为了喝茶。”
  “那你来是干什么的?”唐彩云道。
  刀胜唐一指仆人,道:“他没有跟你说?”
  “他说你还年轻,不懂事,叫我别计较。”唐彩云道:“所以,你最好喝杯茶之后马上离开这里。”
  “你没有看我带着刀吗?”刀胜唐道。
  “在我眼里,你的刀根本不是刀。”唐彩云淡淡道。
  “就算天下所有刀都不能算真正的刀,我的刀也是刀。”刀胜唐认真道。
  “哦?你的刀有什么不同?”
  “我的刀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它是跟一柄剑同时来到这个世界的,而且,跟它一齐出世的剑已经名满天下……”
  “别说了。”唐彩云打断他的话,说道:“你说你带来的是雪月刀?”
  刀胜唐点头道:“你说雪月刀算不算刀?”
  “算,当然算!”
  唐彩云忽地又笑了:“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刀是不是假的。”
  “是真是假,试一试就知道了。”刀胜唐绝不似在开玩笑。
  “难道你真的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不是我不珍惜,而是我相信我能赢。“
  “很多找我决斗的年轻人都是这样想的。”
  “我已经二十二岁,并不年轻。”
  “这是一个喜欢幻想和容易冲动的年龄。”唐彩云道:“如果你现在走,我可以当你什么也没说过。”
  “难道你不想拥有雪月刀?”刀胜唐道:“唐家刀号称天下第一刀,可是,当它跟雪月刀放在一起,就会显得暗淡失色。”
  “那么……”唐彩云道:“你把刀留下再走。”
  刀胜唐笑道:“刀当然会留,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唐家刀胜过雪月刀。”
  “如果这样,我还要雪月刀何用?”
  “你承认唐家刀不如雪月刀?”
  “雪月刀是一把好刀,我不想毁了它。”
  “好刀谁都会动心的,既然你没胆量留它,那我只有走了。”刀胜唐使者转身就走。
  可是,当他转身,却发现院子的门已经关上了。
  门里,一字站着三个年轻人,他们的背上各自背着一把刀。
  刀胜唐微微道:“你们就是唐家三兄弟?”
  他们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说道:“唐家大院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刀胜唐冷冷道:“江湖盛传,唐家大院可以随便进出,今日怎么……”
  “这么说,要从这儿走出去,非得把刀留下不可?”
  他们点头。
  “你们也想留雪月刀?”
  “他们又点头。
  “连你们娘也没有这个胆量,你们……”
  他们道:“不要说留一把刀,就算要你的命,也用不着我娘出手!”
  “要杀人,最好看清对像。”刀胜唐冷笑道:“否则要吃亏的。”
  “唐家兄弟要杀人,从来不看对手是什么人。”
  他们终于承认自己是唐家三兄弟:
  唐明、唐辉、唐杰。
  唐家三兄弟说完,身形各各移动,成一个三角,抢点了对刀胜唐最有利的攻击位置。
  刀胜唐一动不动,他根本没有看他们,说道:“现在你们抢占了最好的攻击位置,可是,你们忘了杀人靠的是速度,没有速度,就算你们用刀指着我的咽喉又有何用?”
  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因为,对死来说,一寸距离便是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距离。”
  唐家三兄弟怒视着他,他们不信他的话,他们只相信自己。
  他们从未吃过败仗,他们不信跟他们一般年纪的他是不可战胜的。
  他们在寻找最佳的出手时机,他们要这个狂妄的家伙自食其果。
  可是,好长时间,他们都没有出刀。
  是没有找到出刀的时机?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院子里很静,几乎连阳光绵绵不断照在树叶上的声音也听得见。
  唐彩云冷眼看着这一切,她也相信她的儿子,三兄弟已经尽得她的真传,缺的只是火候,她一直觉得,唐明、唐辉、唐杰是学武的好料,天下很少人能超过他们的悟性。
  在同辈中,甚至在整个武林中,他们都能称得上是佼佼者,她常常为自己的这三个儿子骄傲。
  刀胜唐于她的儿子年纪相仿,他绝对不可能是他们三兄弟联手的对手。
  不过,唐彩云也并非真的欲置刀胜唐于死地,她只想知道他的刀是不是真的雪月刀。
  她爱刀,但也爱人才,她不会让刀胜唐死,她全神会聚,如果刀胜唐不是她儿子的对手,她决定要救他……
  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
  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只乌鸦突然“呱呱呱”不停地叫了起来。
  接着,乌鸦展翅,飞离大树从院子上空急掠而过。
  它不知道院子里有人正面临生死。
  它更不知道有一把刀从下面飞过来,绕着它的周身旋转一圈。
  它只知道眼里的阳光似乎亮了一下。
  接着,寒气便裹住了它。它的翅膀飞不起来,便直直的一头栽下来。
  飞上去的刀是刀胜唐的雪月刀。
  雪月刀飞出去又飞回,很快,快得连唐彩云也没看清楚它是如何飞出去,又如何飞回来的。
  她只觉得他的手握住了刀柄,然后,她的眼光被一道炫目的白光刺了一下,仔细看,他的手仍握住刀柄,好似刀柄从未离过他的手。
  若不是乌鸦从空中坠落,唐彩云是不会相信刚才刀胜唐的刀已经将飞掠的乌鸦全身羽毛都割去!
  乌鸦惊叫着落在院子里,它已是全身精光,一根羽毛也不剩。
  可是它并没有死,很快在院子里走动。羽毛在乌鸦坠地之后纷纷飘落。
  刀胜唐道:“我已经剥了它的毛,如果你们谁爱吃,就拿去烧起来……”
  这一刀不禁令唐彩云倒吸一口冷气,同时将唐家三兄弟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把什么样的刀?
  除了雪月刀,天下还有什么刀蕴含如此惊人的力量?
  良久,唐彩云说道:“孩子,你们退下。”
  “是,娘!”
  三兄弟如遇赦令,退过一边,看他们,已是满头大汗。
  刀胜唐转身,对唐彩云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相信我说的话没错?”
  唐彩云点头。
  刀胜唐又道:“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下了决心,要留下我的雪月刀?”
  唐彩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道:“雪月刀怎么会在你身上?”
  ‘这个你别管,我只问你,这柄雪月刀你有没有信心留下,如果没有,我马上走。”刀胜唐道。
  唐彩云似是思索了一下,笑道:“你说过,好刀谁都会动心,何况雪月刀。”
  顿了一下,唐彩云又道:“唐家刀从未遇到过真正的对手,今天,让雪月刀也见见唐家刀的厉害。”
  这时,院子里的南面角落有一个老人在扫树叶。
  他其实就是唐家的主人唐英俊。
  他只顾自己扫地,对这边发生的事视而不见,好像他是一个哑巴,聋子和瞎子,否则,他不会对妻子的生死漠不关心。
  如果他知道妻子正面临生死决战,他还有心情扫地吗?
  或者,他对妻子这一战有绝对的信心?
  只听刀胜唐道:“如果我输了,雪月刀永远留在唐家,要是我赢了,你们答应我一个要求。”
  唐彩云道:“什么要求?”
  刀胜唐微微一笑,望着唐家三兄弟,说道:“要是我侥幸能赢,你们得替我去杀一个人。”
  没等唐彩云答话,三兄弟齐声道:“没问题。”
  因为在他们看来,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天下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你们还不知道要杀的人是谁,就答应了?”刀胜唐又望着唐彩云,道:“你们说的话可否算数?”
  “当然算数。”唐彩云深信以他们三人的力量,很少有杀不了的人,她冷冷地问一句:“你要杀的人是谁?”
  刀胜唐道:“丁一。”
  “丁一”两个字不啻是惊雷,唐彩云喃喃道:“你要杀的人是风花剑丁一?”
  刀胜唐道:“唐家刀是天下第一刀,唐家三兄弟联手,没有杀不了的人。”
  “可他们就杀不了你。”
  “并不是他们杀不了我,他们缺的是杀人的经验。”刀胜唐道:“其实刚才他们有机会杀我,只是没有把握而已。”
  唐彩云回想刚才的一幕,忽然想道:“他在出刀割乌鸦羽毛的瞬间便有破绽,要是他们果断出刀,结局谁也料不到……
  只听刀胜唐道:“现在你肯定清楚,在我出刀割羽毛的时候曾露出过破绽,只是他们……”
  他说了半句,顿住,转而道:“不过,现在还可以反悔,他们说过的话可以不算……”
  这话好像有意激她。
  唐彩云果然道:“唐家任何人说话都算数,如果你赢,他们就替你去杀丁一。”
  事实上,并非唐彩云中了他的激将法,而是她认为,一旦她真的不敌对方,对方就算要取她三个儿子的性命也不是难事,而风花剑丁一虽然江湖传说不可战胜,但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况且,雪月刀能否赢她的唐家刀也是未知数,唐家岂在一个年轻人面前失了体面……
  刀胜唐笑道:“好,那么,雪月刀与唐家刀比试什么时候开始?”
  “马上开始。”唐彩云接着缓缓道:“拿刀来!”
  仆人已经从屋里拿了一把刀,双手捧住,托着刀站在唐彩云眼前。
  唐家三兄弟神情凝重退过一边。
  他们的心情很复杂,可以说是既兴奋又悲伤。
  面对刀胜唐的雪月刀,他们第一次有了畏惧,同时也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找不到出刀的感觉。
  他们曾自信地认为,天下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今天才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们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当刀胜唐说出他露出的唯一破绽时,他们又懊悔不已,因为他们也发觉了他的破绽,只是没有把握住。
  也许,正如刀胜唐所言,他们缺少的是杀人的经验,只有在不断杀人过程中才能积累起来。
  经验其实就是速度。
  他们望着自己的母亲,她看上去是那样的自信,好像胜利注定将属于她。
  他们都希望她能赢,为了唐家的声誉,她必须赢。
  然而,他们在内心又想她输,因为,她如果输了,他们就有机会去杀风花剑丁一了。
  以前,他们有过这样的念头,他们欲找丁一较高下,可是母亲阻止了他们……
  雪月刀与唐家刀的决斗马上就要开始。
  这时,那个扫地的老头一直扫了过来。
  院子里其实很干净,可他还是扫得那么认真,他把灰尘也扫起来。
  在唐彩云和刀胜唐之间,忽然落了一片树叶。
  扫帚便跟着枯叶过来。
  他轻轻的,将叶子扫到簸箕里。
  他眼睛看地,说道:“你叫刀胜唐,好像你一生下来,便注定要胜过唐家?”
  刀胜唐不知道这个扫地的老人是谁,他莫名其妙心头微微一震,道:“我一生下来,父母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也许,是他们想胜过唐家。”
  “你的父母是谁?”
  “我不知道。”刀胜唐道:“他们都死了,我是叔叔养大的。”
  顿了一下,没等扫地老人再问,刀胜唐又道:“你别问我叔叔是谁,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老人突然抬头,看了刀胜唐一眼。
  从老人的目光中,刀胜唐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由问道:“你是谁?”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大声道:
  “别管我是谁,如果你使我没了妻子,我绝不跟你善罢甘休!”
  刀胜唐这时才知道这个扫地的老头原来是唐家的主人唐英俊。
  唐彩云淡淡地说道:“不要为我担心。”
  “你是我妻子,我怎么能够不担心!”唐英俊叫道。
  “你还不相信我?”唐彩云轻松地笑道。
  “我当然不相信你。”唐英俊的话令刀胜唐大惑不解:
  丈夫怎么会不相信妻子,只听唐英俊又道:“那三个儿子都是你教的,结果给唐家丢了脸,你叫我如何相信?”
  “爹!”三兄弟红着脸说道:“是孩儿不用功,哪能怪娘了。”唐英俊对刀胜唐道:“我是唐家的主人,要比试应该找我才对。”
  “你有能力留下雪月刀?”刀胜唐冷冷道。
  “别问我有没有能力,先试了再说!”唐英俊似是在胡搅。
  “老爷我已经替夫人拿了几十年的刀了,却从未见你拿过刀,你还是让过一边吧。”仆人的话虽然不响,却很有作用,他说完,唐英俊便不作声了。
  只听仆人又道:“南边墙角的一棵大梧桐树上又掉下树叶了。”
  唐英俊转头看去,果然飘下两张大大的树叶。
  他叹了口气,又注视了刀胜唐一眼,拖着扫把,恨恨地走了,一边走一走说:
  “年轻人,我说过的话你小心记着。”
  决斗在唐英俊离去后开始。
  唐彩云的手慢慢伸向仆人托着的刀。
  这是一把排名天下第一的刀,这把刀看上去也很平常,没任何特异之处。
  刀柄暗红,仿佛由于经久不用而起了一层铁锈。
  刀锋却薄如纸,闪着柔和的光。
  谁都知道,只要刀经唐家老母之手,刀光便不再柔和,而会变得狰狞和恐怖。
  因为这是一把杀人的刀。
  一把威名赫赫的刀。
  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杀了很多人的缘故。
  哪怕是从未失败过的人,也会在唐家刀面前失败。
  这样的一把刀,刀胜唐害怕吗?
  他的刀真的可以胜过唐家刀吗?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就在唐彩云刀抓住刀柄的一刹那,刀胜唐的雪月刀也出手了。
  他们的距离很近,仅二十几米,对他们来说,对雪月刀和唐家刀来说,二十几米的距离也许只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
  时间越短,见分晓也就越快。
  唐彩云和刀胜唐都没有动,他们的刀也仿佛没动过,动的只是刀光。
  刀光其实也只是一闪。一闪即逝。输赢已分。
  刀胜唐说了声:“承让。”
  唐彩云满脸羞惭,她胸前的那朵胸花,被雪月刀削成无数瓣,落在她的脚边。
  她知道自己输了,唐家刀确实没有雪月刀快。
  很快,唐彩云恢复了平静,说道:“你赢了。”
  刀胜唐道:“我要他们兄弟立刻去杀风花剑丁一。”
  唐彩云马上点头:“既然答应你,便按你的吩咐去做。”
  “唐家老母果然守信。”刀胜唐得意笑道。
  唐彩云的神情突然现出无限悲伤,她黯然道:“你跟风花剑究竟有什么冤仇?”
  “我跟风花剑无冤无仇。”刀胜唐笑道。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唐彩云不解道。
  “我并不想杀他。”刀胜唐大声道:“想杀丁一的是唐家三兄弟。”说完这句话,刀胜唐掠墙而去。
  在他身后,唐彩云仍悲哀道:“你为何要陷害我家孩子?”
  她的这句话,他是听不到了,就算听到,他也不会回答了。
  当夜,唐家老母便安排三个儿子上路,她一言九鼎,就算知道她的儿子不是丁一的对手,就算去送死,她也要让他们去。
  行前,她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无论是生是死,都要像个唐家人的模样。”
  他们问她,要是他们死了,她会不会替他们报仇?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没有把握。
  她有一种预感,唐家刀既然遭到一次失败,就可能有第二次的失败。
  而在今天之前,她觉得失败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啊……
  唐家三兄弟一走就是七天。这七天,音信全无。
  唐彩云嘴里不说,心中已在想:“他们肯定成了丁一的剑下之鬼。”如果他们没死,他们肯定会在今天早上八点之前赶回家参加她的生日。
  如今,八点已过,仍不见他们的踪影。
  唐彩云躺在床上,她的头晕也许跟她想儿子有关。
  儿是娘的心头肉,一个儿子是一块肉,三个儿子便是三块肉,有什么比担忧儿子的生死更折磨人呢?
  不过,有一点令唐彩云感到稍稍踏实,那就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传来儿子们的死讯。
  有时候,她希望永远不要听到儿子的消息,如果要她知道儿子的死讯,她宁可一辈子也不知道儿子的音讯。
  因为没有音讯便意味着还有活着的可能。
  唐彩云这样安慰自己:他们没死,他们根本找不到丁一,他们正匆匆地赶回家,只是在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住。
  他们马上会回家的,也许是九点,也许是十点……
  唐彩云正想着,唐英俊进来了。
  她马上问:“有没有他们的消息?”
  唐英俊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安慰她道:
  “彩云,别担心,也许是他们记错了你的生日。”
  唐彩云明白丈夫的心意:
  今天是她的生日,希望她快乐些。
  可是她无法快乐。
  她坐了起来,唐英俊赶紧也坐在床上,扶住她,关切道:“感觉好点了没有?”
  她微微点头,勉强笑了笑,说:“其实我没事,我只是担心他们赶不回来。”
  “前来贺喜的人很多,孩子们不在身边,同样会很热闹的。”唐英俊道:“跟往年一样,我叫他们晚上再来喝杯酒,他们送来的礼物,都让他们自己带回去了。”
  她又点头,道:“吩咐伙计门,千万不可怠慢了客人和朋友。”
  “这个我已经吩咐了三遍。”
  唐英俊道:“我来是想问问你,若不舒服,黄帝庙便别去了。”
  唐彩云摇头道:“黄帝庙无论如何也得去。”她望着唐英俊,道:“如果不是黄帝庙会,三十年前我就不可能认识你,我们便不会是夫妻。”
  顿了一下,唐彩云接道:“人不能忘本,要有一颗善心,不仅要善待每一个人,而且要善待每一件事。
  “我们在生日这天祭黄帝也已经祭了几十年,不能半途而废,要善始善终……”
  “可是……”唐英俊道:“每年祭黄帝都有人要杀你……”
  “不碍事的。”唐彩云笑道:“你叫阿坤到屠场去买猪头和羊头回来。”
  “真的要去?”
  唐英俊看起来很担心。
  “就是天塌下来也要去。何况,天根本不会塌下来。”唐彩云道。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唐彩云理了理鬓发,问道:“谁?”
  “阿坤!”门外有人答道。
  “什么事进来说吧!”唐英俊从床上站起来。
  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驼背的中年人。
  这个人就是唐家的五个仆人之一阿坤。
  阿坤进来便道:“老爷,门外来了一辆马车。”
  “什么马车?”唐英俊皱着眉头道:“它是来干什么的?”
  “它是送贺喜的礼物的。”阿坤道。
  “谁送的?”唐彩云不解道:“唐家从未有过有人用马车送礼的事情,这事有些古怪……”
  “我也觉得古怪,因此特来请示老爷夫人。”阿坤一脸的茫然。
  “如何古怪了?”唐英俊问道
  “大约五分钟前,一辆华丽的马车堵住大院的门,我跟阿柴去看,见马已经死了,却连人影也没有。”阿坤道:“马车很大,马车里有一个大箱子,我跟阿柴费了好大劲才将它搬下来,我们估计这箱子里装的是礼物,但不敢打开。”
  唐英俊愠怒道:“阿坤,我不是跟你说过,任何人的礼物都不能收,要原封不动地让他们带回去的。”
  “我知道。”阿坤道:“可是那马死在门口,又找不到送礼的人,我们已经将死马清理了,马车也拉到了一边,就是不知道如何处置这只箱子,所以才……”
  唐英俊摆摆手,道:“那你们就打开箱子看看,如果箱子里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暂且将它放在院子里,待得知主人后再还给人家,去吧。”
  阿坤走后不久,马上又回来了。
  阿坤的脸色蜡白,似是刚刚经历了无比恐惧的一幕,他张着嘴,连话也说不清楚,只是一个劲地说:“老爷,老爷老爷……”他的驼背也显得更驼了。
  唐英俊道:“有话慢慢说。”
  阿坤喘息了几口,结结巴巴道:“不好……老爷……夫人,原来……箱子里装……的是……”
  “阿坤别说了。”唐彩云这时从床上起来,说道:“先把你手上的那张纸条给我看看。”
  阿坤的手上果真拿着一张纸,他颤抖的将它递过去。
  唐彩云一看,失色道:“风花剑果然杀了他们。”
  唐英俊抢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悉闻唐家老母五十大寿,无以为礼,送上三具尸体,不成敬意,请笑纳。
  这个字的后面画着一柄剑。唐英俊一把抓住阿坤的衣袖,喝道:
  “阿坤你说,那是谁的尸体?”
  “阿坤的眼里甚是惊恐,嘴巴哪里说得出话!
  “不用问了,那是我们儿子的尸体。”唐彩云幽幽道。
  “阿坤,是不是?”
  唐英俊吼道,似是失了理智。
  相信他的吼声连大院里的人都能听见。
  阿坤嘴不能言,他只是使劲点头。
  唐英俊身子摇了摇,差点站立不稳,一会,他悲绝道:“老天如何这般对我!”
  唐彩云咬牙道:“丁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她刚才还因为思念儿子而头晕,如今得知儿子的音信——尽管是死讯,她变得异常清醒。
  阿坤小心地问道:“老爷,夫人,那箱子里的……如何处理?”
  唐彩云问他:“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我和阿柴,没有别人知道。”阿坤道。
  “你去告诉阿柴,这件事不准泄漏出去,你们要装出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将箱子搬到西厅第三间房子里。”唐彩云道。
  “是,夫人。”
  阿坤想走,又被唐彩云喊住了,她说道:“办完这件事,你就到屠场去买猪头和羊头,再吩咐阿慕、阿红和阿婆,叫他们做好祭黄帝庙的准备。”
  “夫人……”阿坤很惊讶,他不相信唐彩云在得知儿子死讯后还有心情到黄帝庙去祭神。
  唐彩云皱眉道:“阿坤,你没听懂我的话?”
  “听懂了,夫人。”阿坤说完,躬身退去。
  阿坤离去后,唐英俊仍没说一个字。
  老年丧子,悲痛莫甚于此。良久,他才叹了口气,说道:“七天前他们没有在雪月刀下丧生,却死在了丁一风花剑下。”
  然后,他又忧虑道:“彩云,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黄帝庙就别去了……”
  唐彩云望着丈夫,坚定道:“儿子的仇要报,黄帝庙也要去!”
  唐家大院。
  阿坤与阿柴一道将沉重的箱子从院子里抬走,在此之前,阿坤已经将夫人吩咐的事跟阿慕、阿红和阿婆交代了,叫他们做好到黄帝庙的准备。
  阿慕是那个替唐家老母拿刀的仆人。
  阿红是负责买菜的仆人。
  阿婆则是一个老女人,她烧得一手好吃的饭菜,已经在唐家干了十五年。
  当阿坤把夫人的传话告诉他们时,阿红问阿坤:“夫人没有叫我去借花轿?”
  阿坤摇头,阿红喃喃道:“奇怪,往年去黄帝庙,老爷、夫人都要让我到楚老爷家借顶花轿,今天怎么不坐轿了?”
  然后对阿坤说:“阿坤,你是不是再去问问夫人,到底要不要借花轿?”
  阿坤说:“等我将箱子移到西厅再说吧。”
  原来,唐家五个仆人,凡事都得经过阿坤才能向老爷、夫人禀告,其他人一律见不到老爷和夫人。
  阿红问:“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阿坤道:“是老爷一位朋友送的礼物。”
  阿红再问:“究竟是什么礼物?”
  阿坤摇头道:“箱子里面还有箱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礼物。”
  阿红道:“唐家向来不收礼物的,今天怎么……”
  “哦。”阿坤将手里的一张纸条扬了扬,说:“老爷的朋友留了字,说是先寄放这儿。”阿红还没有看见纸上写着什么,阿坤已经收起纸条。
  “原来是这样。”
  阿红笑道:“等会别忘了问老爷,要不要去借花轿。”
  阿坤和阿柴出了一身汗,才将箱子弄到西厅第三间房子里。
  这是一件空房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们将箱子放在靠东的一个角落里,阿柴对阿坤说:“真可怜。”
  “你说谁可怜?”阿坤问。
  “当然是唐家三少爷。”阿柴道:“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们的生活,没想到他们竟死得这么早。”
  “谁说他们死了?”阿坤板着脸道。
  阿柴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伸伸舌头,一副复杂的表情。
  “阿柴,你到屠场去买三只猪头,五个羊头,我去问问老爷,究竟要不要阿红去借花轿。”俩人从屋里出来便分了手,阿坤已经来见唐英俊和唐彩云。
  他们见了阿坤,说:“你怎么还不去买猪头?”
  阿坤如实说:“我让阿柴去买了。”
  唐彩云不高兴地说:“阿坤,有些事还是你自己去办好。”
  阿坤仿佛没觉出唐彩云的不高兴,他说:“夫人是不是不放心阿柴?”
  “我只放心你一个人。”唐彩云的话语变得严厉。
  阿坤这才意识到自作主张惹夫人生气了,连忙说:“我这就去。”
  他忘了阿红叫他问的问题,转身就走,可是,他刚刚从唐英俊面前走过,突然被人点了穴道。
  “老爷,你……”
  当他发现是老爷点了他的穴道时,惊恐万状,仿佛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阿坤,委屈你一下。”唐英俊说着,将阿坤的衣服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然后走到内室里,不一会,阿坤看到了一个驼背的老人。
  阿坤瞪大眼珠,问道:“你是谁?”
  “我是阿坤。”老人说。
  “那么我是谁?”阿坤不解道。
  “你也是阿坤。”老人又说。
  “你是阿坤,我是阿坤,究竟谁是阿坤?”阿坤更不解。
  “谁是阿坤并不重要,只要你知我知就行了。”老人说着走了出去,他走路的样子也跟阿坤一模一样。
  阿坤点头道:“老爷,你演的真像,相信连阿柴也认不出来。”
  唐彩云这时道:“阿坤,你为唐家辛苦了这么多年,今天就躺在我的床上休息一会吧。”
  阿红远远的看见阿坤就喊道:“阿坤,阿坤,怎么样?夫人怎么说?”
  阿坤一脸的迷茫道:“什么怎么样?”
  阿红跺脚道:“我叫你问夫人要不要借花轿,你又忘了。”
  “哦,”阿坤笑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我已经问过夫人,老爷,他们说花轿不用借了。”
  “为什么?”
  阿红惊异道:“难道今年老爷夫人要走路去黄帝庙?”
  阿坤道:“老爷说了,今年他们将坐马车去。”
  顿了一下,阿坤又道:“他朋友的马车那么漂亮,为什么不用。”
  “坐马车?”阿红说:“万一老爷的朋友很快自己要用呢?”
  “不会的。”阿坤道:“老爷还说,马车这么大,我们也不用走路,一齐坐马车到黄帝庙。”
  阿红笑了,他转身就要走。阿坤叫住他,说:“你要去干什么?”
  “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婆。”阿红答了一句,便跑开了。
  阿坤得意地笑了。
  这时,阿柴从外面匆匆进来,对阿坤道:
  “阿坤,你自己去买吧,屠场里一个猪头羊头也没有!”
  “既然没有,我去也没用。”阿坤皱眉道。
  “老爷夫人怪罪下来,可不关我的事。”阿柴道。
  “怎么会没有猪头羊头?”阿坤问阿柴:“卖肉的怎么说?”
  “他们说,今天一大早,所有的猪头羊头都被同一个人买走了。”
  “谁?”
  “楚老爷。”
  “楚老爷?”阿坤想了想,忽然笑了,道:“阿柴不用急,猪头羊头很快会有的。”
  “屠夫们说了,他们今天已不再杀猪杀羊,就算再杀,头也被楚老爷预订了。”阿柴说。
  阿坤待阿柴讲完,微微道:“阿柴,你看着我的脸,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那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老样子!”阿柴并没有看阿坤。
  阿坤道:“你看看再说!”
  阿柴看了看,叫道:“啊,你的脸跟以前大不一样!”
  阿坤吃了一惊,道:“真的不一样?”
  “我看你脸上有晦气。”阿柴笑道:“没有猪头羊头,你就等着老爷夫人的训斥吧。”
  阿坤吁了一口气,道:“我说会有就会有。”
  阿柴继续笑道:“除非天下掉下来。”
  “天上不可能会掉下猪头羊头,不过,有人会送上门来。”
  “你是说楚老爷?”阿柴原来并不笨。
  “楚老爷一直想巴结唐家,这是一个好机会。”
  阿坤的话刚说完,就听门外响起一阵大笑,接着有声音道:
  “阿坤讲得没错,楚老爷是一直在巴结唐家,这一次的机会最好!”
  一顶花轿,停在门口。
  刚才的声音又道:“往年的这个时候,唐老爷早叫人过来借花轿了,今日怎不来借?因此,楚老爷叫小的送过来。”
  阿坤道:“告诉你家老爷,楚家的心意唐家领了,只是今天唐家老母不乘花轿而坐马车,花轿你们还是抬回去吧。”
  那人道:“花轿可以抬回去,但楚老爷吩咐,无论如何,花轿里的猪头羊头不能抬回去。”
  阿坤笑道:“这些猪头羊头,你们就是要抬回去,我也不肯。”
  那人道:“楚老爷说,他本来想亲自送过来的,可是,由于今天也是他的生日,府上有好多朋友,一时走不开,又怕误了唐家老母的黄帝庙祭神的时辰,因此叫小的为你们送过来。”
  那人说着,吩咐抬轿的汉子将三个猪头五个羊头拿出来放在门口的石板上。
  “多谢楚老爷想得如此周到。”阿坤对阿柴道:“快去拿香来!”
  阿柴去拿香的当儿,门口的花轿抬走了。
  不一会,阿柴拿着十五支香,每个畜生的头上插三根,香烟缭绕,便有清芬入鼻。
  苏州城的人都知道,唐家老母祭神的时间是中午午时三刻。
  因此,城里一些饭店酒馆的老板从中午时分开始便不做生意,他们等待正在吃饭饮酒的客人离去后便关上店门,然后赶到黄帝庙,去看唐家老母祭神。
  在这些饭店酒店中,有一个王掌柜特别心急,他从午时便不让客人进店。
  王掌柜是王记水饺店的老板。
  王记水饺店在城里一条十字街的路口。
  王掌柜其实不姓王,而是姓李,他的名字叫什么,外界知道的人很少。
  由于水饺店叫做王记水饺店,所以客人们都叫他王掌柜。
  王掌柜今年五十八岁,他从十三岁开始自立门户开水饺店,如今已是十五个年头了。
  王记水饺店生意一直很好。
  在这座城市,水饺店不下三十五家,可生意最好的当数王记水饺店。
  有时候忙不过来,客人又等不及,便去寻别的水饺店。
  因此,在王记水饺店的对面,也有一爿水饺店,这爿水饺店的名称很奇怪,叫做黑妹水饺店。
  客人们一看这店名,便不会进去,因为这个“黑”不好。
  要么是一爿黑店,要么这店的老板的心肠很黑,总之看了让人不敢进。
  不过,那些在王记水饺等不及的客人,由于饥不择食,又喜欢吃水饺,便会走进黑妹水饺店。
  凡是从黑妹水饺店出来的客人都觉得,这儿的水饺味道不错,量又足,很是实惠。
  他们有种为自己一开始没有到这儿来,而在王记水饺店等了那么长时间感到可笑。
  尽管这样,黑妹水饺店的顾客仍是少得可怜。
  今天是黑妹水饺店生意最好的一天,因为王记水饺店从午时开始便拒绝顾客入内,那些被拒绝的顾客纷纷拥进黑妹水饺店。
  黑妹水饺店的掌柜并不黑,不仅不黑,而且很白,是个标准的白面书生。
  也许是他多读了几年书的缘故,才给水饺店取了这样一个店名。
  也许是他认为自己够白了,因此在自己开的店名上加了个黑字。
  白面书生不是本地人,在苏州也没有亲戚,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是他请的几个伙计,也不知道,他们只叫他黑掌柜。
  他仿佛很乐意他们叫他黑掌柜,他们每次叫他,都看到他脸上盈满了笑意,仿佛很开心。
  他今天开心是有道理的,顾客络绎不绝,很快便满座了。
  开店的,最开心的莫过于生意红火。
  黑掌柜看到这情形,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
  他对伙计小瞿说:“要是天天有这么好的生意就好了。”
  小瞿说:“哪能呢?今日是王记水饺店赐的福。”
  黑掌柜的又说:“要是唐家老母天天过生日就好了。”
  小瞿还是那句话:“哪能呢?”
  黑掌柜突然笑道:“小瞿,王记水饺店天天生意兴隆,而我们冷冷清清,这是什么原因?”
  小瞿说:“黑掌柜您是外地人,不知道,我可是苏州土生土长的,听我爹说,他十岁的时候王记水饺店便很有名了。而你才开了五年,当然没法跟人家比。”
  黑掌柜道:“我吃过王记水饺店的水饺,味道并不比我们的水饺好。”
  小瞿笑道:“黑掌柜是读书人,懂得圣贤们说些什么,普通平民的心态也许就不大懂了,他们有的是从众心里,哪儿热闹往哪儿钻。”
  黑掌柜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道:“你说的不对。”
  小瞿说:“怎么不对?”
  黑掌柜一指对面王记水饺店说:“你看,王记水饺店现在里面没几个人,而咱们这儿已经差不多满座了,比他那热闹许多,可人们还是先到王记水饺店,被他们拒绝后才来这里的。”
  小瞿看了看,蹙了蹙眉头,也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懂了。”
  小瞿一边说,一边从锅里捞水饺,一锅水饺是十大碗,伙计小叶赶忙端给客人吃。
  小瞿又往沸水里下水饺。忽然,黑掌柜说:“有了!”
  “什么有了?”小瞿问。
  “我们是不是也来学一学王掌柜的做法?”黑掌柜开心地说。
  小瞿吃惊道:“您是说,我们也不让顾客进店?”
  黑掌柜忧虑道:“生意不是做一天两天的,今天咱们拒绝了他,明天他偏偏还会来的。”
  小瞿忧虑道:“难道有一天好生意,万一……”
  黑掌柜道:“做任何事情都要冒险,只有冒险才会成功。”黑掌柜说着对刚刚端完水饺的小叶说:“你到门口去守着,别让一个顾客进,就说本店今天不待客了。”
  小叶吃惊道:“黑掌柜,刚才有十几个客人吃完走了,店里有的是位置,干嘛……”
  “别问那么多!”黑掌柜道:“我是掌柜,你是伙计,你听我的话就是了。”
  小叶不再问,转身来到店门口。
  这时,有三个人,像是一家三口,从王记水饺店往这儿来,他们刚刚想踏上黑妹水饺店的石阶,小叶便笑着说:“三位爷,对不起,小店今天不待客了。”
  这是奇怪的一家人,儿子的父亲衣服上补满了补丁,他们的儿子看上去也脏兮兮的,起码有五天没有洗脸了。
  可儿子的母亲却穿着一件红色旗袍,头上还插着一朵花,脸上抹着脂粉,很有些妖里妖气。
  小叶看了女人几眼,心想,一个让丈夫穿得这么破让儿子这么脏的女人肯定不是好女人。
  小叶正想,只听那女人道:“这位兄弟,怎么这样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嗲声嗲气,让人听了起疙瘩。
  小叶没好气地说:“这是掌柜吩咐的。”
  女人又道:“你们掌柜是谁呀?他是不是姓黑?”
  小叶不想理他们,对他们说:“城里水饺店多得很,你们还是到别处去吧。”
  女人道:“我们是从二十里外的乡下赶来的,有人说黑掌柜的水饺好吃,特意来尝尝的。”
  小叶知道她在胡说,因为他明明看到他们先到王记水饺店,然后再到这儿来的。
  他不屑再跟她说。
  女人又说道:“小兄弟,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看见我们是从王掌柜那边过来的是不是?
  “没错,正是王掌柜告诉我们,这儿水饺好吃的。”
  小叶好奇地问:“王掌柜怎么说?”
  女人不答,男人接口道:“王掌柜告诉我们,在苏州城,除了王记水饺,便数黑妹水饺最好吃。”
  “他真的这样说?”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问我儿子。”男人刚说完,他儿子便点头道:“刚刚老头是这样对我们说,他说完还对我们笑了笑……不过,我看那老不死的眼神好像幸灾乐祸。”
  女人说:“小兄弟,让我们进去吧,你掌柜开店图的是有生意,他不会怪你的。”
  小叶想了想,摇头道:“不行,今天你们不准进去,要吃水饺,明天再来吧。”
  “今天下午,我们看完唐家老母黄帝庙祭神,就回乡下去了。”女人说。
  小叶说:“你跟我讲这些,等于白费口舌。”
  “那么跟谁说才不白费口舌?”女人追问道。
  小叶一指“黑妹水饺”的招牌,说:“这里作主的是黑掌柜,我只是伙计。”
  正在这时,又有两位客人要进来,小叶照例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进。
  他们斜了一眼小叶,其中一人对小叶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小叶仔细看,见他们俩人身穿蓝袍,现在虽然是寒春二月,他们手里却拿着纸扇。
  小叶并不认得他们是什么人,小叶道:“我不认识你们。”
  那俩人笑道:“你不认识我们,认识楚老爷吗?”
  “苏州城谁不认识楚老爷。”小叶道。
  “我们是楚老爷的朋友,特地从五百里的地方赶来参加他的六十岁生日。”他们道。
  “可这里不是楚家,而是黑妹水饺店。”小叶笑道。
  “这个我们清楚。”他们之中一人说:“楚老爷告诉我们,苏州城黑掌柜的水饺最好吃,我们很想知道黑掌柜的水饺究竟好吃在哪里。”
  “楚老爷骗你们的。”小叶笑道:“苏州城最好吃的水饺是王掌柜的水饺。”
  小叶说话当儿,从店里出来十几个客人,他们撑饱了肚子,心满意足地离去,小叶向他们躬身道:“客官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蓝袍人忽然道:“如果我是黑掌柜,一定不要你做伙计。”
  “为什么?我哪点做得不好?”
  “你拿黑掌柜的工钱,却说王掌柜的水饺好吃。”
  “这是事实。”小叶说:“苏州城的百姓都这么认为。”
  “事实有时候就可以改的。”蓝袍人说:“如果我是黑掌柜的伙计,就会让苏州城的百姓认为这里的水饺最好吃。”
  小叶笑道:“我本来也想这样做,只是黑掌柜认为,能排在第二位已经很不错,他不想跟王掌柜翻脸。”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况且,做任何事,只有争第一才是好汉。”蓝袍人说。
  “话是没错,可是,你们跟我说这些,说了等于白说。”小叶说。
  “跟谁说才不白说?”蓝袍人笑道。
  “当然是黑掌柜。”
  小叶话音刚落,从店里传来声音:“小叶,你今天怎么成了爱纠缠的老太婆!”
  “黑掌柜,他们一定想尝尝这儿的水饺味道。”小叶道。
  “还剩五碗水饺,他们真的想吃,就让他们进来吧。”黑掌柜的话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五碗水饺,冒着滚滚热气的水饺,水饺虽然盛在了碗里,但那水仿佛还在碗里滚沸。五碗水饺摆在五张桌子上。
  五个人进到屋里,他们并非是来吃水饺的,他们肯定别有目的。
  黑掌柜似乎已料到他们不是普通的顾客,他正提防着他们五个人。
  黑掌柜望了一会,他知道他们不仅想闹事,而且,这五个人很可能是一伙的。
  黑掌柜在暗暗地掂量他们的分量,他们也在掂量黑掌柜的分量。
  “黑掌柜。”
  还是蓝袍人先开口:“楚老爷叫我们来跟你说一声,如果你今后还想在苏州开店,今天最好哪里也别去。”
  黑掌柜不语。
  蓝袍人说:“楚老爷一定要我们从你的嘴里得到确切的回答。”
  “我不懂楚老爷的意思。”黑掌柜道。
  “你懂。”蓝袍人道:“今日午时三刻,黄帝庙很热闹,你去还是不去?”
  黑掌柜想了一会,道:“去怎样?不去又怎样?”
  “如果去,楚老爷得多准备一具棺材,如果不去,就在店里包水饺。”
  “小店生意差,包了水饺也没人吃。”
  “生意差点不要紧,只要信誉好,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等好起来的时候,我也许已经老了。”
  “做事不能急的,像你对面的王掌柜,他有今天的声誉,完全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蓝袍人冷冷地说:“他急还有点道理,毕竟王掌柜已经五十八岁,他不可能再等下去。”
  “你们是不是也给王掌柜准备了棺材?”
  “是的,他老了,死了也不足惜。”
  “王掌柜的水饺苏州第一,要是他死了,岂不可惜?”
  “他死了,黑掌柜的水饺就可排在苏州第一了。”
  “小叶刚才说过,能排在第二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我也说,凡事只有争第一才算好汉。”
  “我不想做好汉。”
  “你想做什么人?”
  “做我的黑掌柜。”
  “可你并不黑。”蓝袍人注视着黑掌柜,眼中有冷光闪烁:
  “你不仅不黑,而且很白,白得像雪地上的鸽子。”
  “白鸽子不好吗?”
  “白鸽是好,可是死鸽子就不好了。”
  “你们认定白鸽子会变成死鸽子?”
  “难道你真的不明白?”
  “明白什么?”
  “你不是我们五个人的对手。”
  黑掌柜故作惊讶:“你们是一伙的?”
  “我们不是一伙的,但我们都是楚老爷的朋友。”妖里妖气的女人向黑掌柜眨眼道:“楚老爷让我们帮他一个忙,他说,苏州城有资格取代唐家刀的只有楚家的刀。”
  “楚老爷还说什么?”
  “楚老爷还说,楚家已经讨好巴结了唐家几十年,终于到了出头之日。”
  “今天是楚家的出头之日?”
  “为了这一天,楚老爷已经准备几十年。”老爷阴冷地笑道:“楚老爷的耐心算得上天下无双,成功的一天终于被他等到了!”
  “你们也为他高兴?”不待他们说什么,黑掌柜叹道:“可惜你们都高兴得太早了,楚老爷想用三个猪头五个羊头暗算唐家老母,真是异想天开。”
  听了他的话,他们五人脸色微变,齐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楚老爷在猪头和羊头里放了一种特殊的毒液,这种毒液本身没毒,可是它的气味跟檀香一合,便会产生剧毒,唐家老母祭神时难免会吸入这种香息……”黑掌柜笑道:“我说得对不对?”
  “你把唐家老母想得太简单了。”蓝袍人也笑道:“这种手法连小孩子也懂。”
  黑掌柜摇头道:“不过有一点小孩绝对不懂,楚老爷算准了猪头送到唐家后肯定会插上檀香,若毒液早一刻挥发毒性,那么阴谋就会败露,因此,他将毒液挥发毒性的时间控制在两个时辰之后,因为两个时辰之后即是午时三刻……这一点不仅小孩想不到,连唐家老母也想不到……”
  “想不到便只有死。”蓝袍人道:“唐家老母死了,楚家刀便横空出世。”
  黑掌柜冷冷道:“就算唐家刀真的从此消失,横空出世的也不该是楚家的刀。”
  “你以为是什么刀?”女人眯着眼问道。
  “搜魂刀。”黑掌柜道:“除了唐家刀,便是罗超凡的搜魂刀。”
  “可惜罗超凡连同他的儿子罗大虎都被风花剑杀死了。”
  “风花剑可以杀死罗超凡和罗大虎,却杀不死搜魂刀。”
  “你好像对搜魂刀很有信心?”
  “当然,因为我姓罗。”
  “天下姓罗的人多得很。”
  “姓罗的人很多,但懂得搜魂刀的人绝对不多。”
  五个人的脸色又变了。
  “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呆在店里包水饺了。”黑掌柜道:“因为黑掌柜根本不姓黑,而是姓罗。他的真名叫罗小凡。”
  罗小凡走了两步,又道:“罗小凡不是罗超凡的儿子,也不是他的干儿子,罗小凡是罗家堡的一名武士,罗超凡却将搜魂刀法传给了他。”
  顿了顿,罗小凡道:“普天之下,懂得搜魂刀法的只有两个,如今罗超凡已丧身风花剑下,将搜魂刀名扬天下的重任只有靠我来完成,而今天是最好的机会,午时三刻之后,天下就会传遍搜魂刀杀了唐家老母的消息,哈哈哈!”
  在罗小凡的笑声中,蓝袍人和那一家三口彼此望了一眼,他们都明白罗小凡的笑声在告诉他们一种信号,一种不祥的,危险的信号。
  果然,罗小凡顿住笑,冷冷道:“因为你们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我才将一切告诉你们,现在是午时正,再过三刻钟,唐家老母将黄帝庙进行祭神仪式,她被楚老爷的香毒所伤,功力大减,接着楚老爷出现,楚老爷还是低估了唐家老母,楚家刀不是唐家刀的对手,楚老爷自食其果……然后,搜魂刀出现,刀光闪过,唐家老母一命归西……这就是三刻钟之后将发生的精彩的一幕。哈哈哈,你们虽然先死一步,可最后的一幕你们还是知道了。”
  “了”字一落,罗小凡的袖中有银光闪射而出,银光绕着他们的脖子飞了一圈。
  他们知道,这银光便是搜魂刀的刀光。
  刀光使他们各各打了一个寒颤。
  然而,他们还没有看清刀是如何伤到自己的,便觉得心口一痛,仿佛被一双无情的手将心掏走……
  没有心,人哪里还能活?
  他们的心全被搜魂刀“搜”走了。
  尽管他们将魂藏在了最隐蔽,保护得最好的地方,还是没能躲过搜魂刀的搜查。
  直到临死的一刹那,他们才相信了搜魂刀的无情。
  当他们的双眼慢慢合上的时候,黑妹水饺店的排门关上了。
  关门的是小叶。
  小叶将最后一块排门堵上,从门缝里,他看到对面王记水饺店的门还开着……
  王记水饺店的门依然开着。
  王掌柜心里很恼,他真想用他的那根擀面杖将这两个不识相的乞丐赶走。
  如果不是王掌柜看在他们是乞丐的分上,他是不会煮水饺给他们吃的。
  王掌柜这一生从不同情任何东西,唯独同情乞丐。
  在他看来,贫穷、饥饿和寒冷已经使人不堪忍受,而乞丐除了要忍受这些外,还要遭到人的白眼和随意的侮辱,所以他很同情乞丐。
  只要有乞丐到他店里来,他都会煮水饺给他们吃而不收他们一分钱。
  这两个乞丐不仅看起来可怜,而且腿脚都有些不方便。
  乞丐告诉他,他们的脚是在雪山上摔的,已经快一个月了,如今走路还隐隐作痛。
  王掌柜给他们水饺吃的同时,心里想:
  待他们离去时,一定每人给一两银子。
  现在是午时正,街上已经行人甚少,人们都到城西的黄帝庙去了,他们要在那里看一眼天下第一刀唐家老母。
  唐家老母虽然是苏州人,可是苏州百姓一年到头绝难看到她,他们只能从传言中了解唐家老母又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新鲜事。
  只有在她生日的这天,苏州百姓才有机会看见她。
  其实,他们都很关心使苏州名扬天下的唐家第一刀是不是又变老了……
  王掌柜也很想知道唐家老母是不是老了
  。他比唐家老母大八岁,尽管他每年也只能看唐家老母一眼,可这一眼使他放心,因为他知道她没死。
  只要她不死,他就高兴。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有时候连王掌柜也觉得矛盾:既然希望她死,为什么又不想她死呢?
  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情,这心情里有什么样的故事,外人就更不知道了。
  故事当然有,只是,他不会把故事告诉任何人。
  这是他的秘密。
  就算死了,他也会把这秘密带到棺材里去。
  王掌柜开始后悔。
  他后悔自己同情乞丐,起码,如果以前同情乞丐没有错的,这次同情乞丐便错了。
  如果不是因同情而给他们吃水饺,他早已关门了,早已在黄帝庙的门前,挤在人群里等唐家老母的到来。
  王掌柜没想到这两个乞丐吃水饺的速度竟有这么慢——一碗水饺吃了一个时辰,现在碗里还剩两只水饺!
  他已经催他们多次,叫他们快些吃,他们竟然白了王掌柜一眼,对他说:
  “吃东西本来要慢慢吃,吃得太快,哪里吃得出味道!”
  王掌柜对他们说:“第一只水饺跟最后一只水饺味道是一样的。”
  他们说:“不一样。”然后,一人说:“我吃了十五只水饺,每一只的味道都不一样,尤其是盐,有的多,有的少,很不均匀。”
  另一人则说:“我吃了十只水饺,有的水饺里有九种味道,有的则只有五种。”
  王掌柜苦笑不得,他开了这么多年水饺店,也不知吃了多少水饺,从来也没吃出这么多的味道。他以为他们在胡闹,便认真地说:“我是同情你们才给你们水饺吃的,别不识好歹。”
  没想到他们竟生气道:“我们是乞丐,以乞讨为生,如果没有人同情,给我们吃的,我们岂不早就饿死了。哪里还能到苏州来!”
  王掌柜见跟他们说不清,叹了口气,一脸的焦急,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望着大街。
  两个乞丐不吃水饺,彼此交谈起来。
  一人说:“怜哥,今天是啥日子?”
  另一人说:“二月初五呀。”
  原先的说:“谁不知今儿是二月初五,我是问你今天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另一人说:“当然不一样,今天黄帝庙很热闹。”
  原先的说:“还有没有别的?”
  “当然有,今天是唐家老母的生日。”
  “就这些?没有吗?”
  “还有,听说楚老爷也是今天出生的。”
  “这么巧?”
  “天下巧事多着哩!”
  “唉,楚老爷的命不好……”
  “咋不好?”
  “他跟唐家老母同一天生,谁还会记得他的生日。”
  “这倒是,不过,听人说,楚老爷的朋友也很多,而且,他的生日也过得很排场的。”
  “城里的人都去黄帝庙了。楚老爷过生日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还听人说,今天是楚老爷最后一次在家里过生日。”
  “听谁说的?”
  “楚老爷的朋友说的。”
  “他不在家里过,那要在哪里过呢?”
  “说是也要在黄帝庙过。”
  “黄帝庙的这一天不是属于唐家老母的吗?楚老爷怎么……”
  “我也弄不清楚,后来才明白……”
  “明白了什么?”
  “如果唐家老母死了,黄帝庙不就成了楚老爷的了……”
  “唐家老母好好的,怎么会死呢?除非有人要她死……”
  “一山尚且难容二虎,何况小小的苏州城……楚老爷都忍了几十年,也真是不易……”
  “你是说楚老爷要杀唐家老母?”
  “如果我是楚老爷,肯定会这么干。”
  “可是唐家刀排名天下第一。”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楚老爷准备了几十年,当是万无一失……”
  听到这里,王掌柜断定,这两个乞丐一定不是等闲人物,他起身走到他们跟前,作揖道:“冒昧问一句,两位可是唐家的朋友?”
  他们瞪了王掌柜一眼,一人说道:“我们是来杀唐家老母的,你说是不是朋友?”
  王掌柜闻言吃了一惊。
  只听另一人说道:“可现在我们改变了注意不想杀她了。”
  王掌柜淡淡道:“为什么改变注意?”
  “因为杀她的人太多了,我们不想凑热闹。”一人笑着说,而且吃了一只水饺。
  王掌柜也笑了,王掌柜笑起来比不笑还难看,他踱了两步,道:“很多人都以为唐家刀浪得虚名,其实唐家刀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刀,想杀她的人只是去送死。”
  然后他问道:“两位叫什么名字?”
  一人说:“看在你有一副好心肠的分上,我们就告诉你,我叫怜儿,可怜的怜,儿子的儿,他叫乞儿,乞丐的乞,我们俩是一对难兄难弟。”
  乞儿接道:“我们现在落难,今后必有后福,不过,我们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怜儿又道:“很多算命先生都劝我们往南走,说南面最合适我们,会有贵人相助。”
  不待怜儿说完,乞儿抢道:“算命先生还说,一旦贵人出现,我们便会飞黄腾达。岂止飞黄腾达,我们的名字将传遍天下……”
  乞儿怜儿自说个不休,王掌柜却默默地坐到了一边。
  俩人顿住,怜儿奇怪道:“王掌柜,你怎么不说话?”
  “我有什么话好说!”王掌柜道。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些要杀唐家老母的人是些什么人?”怜儿道。
  “我又不能帮忙,知道又有何用?”王掌柜道。
  “这么说,你是愿意帮唐家老母的忙了?”乞儿道。
  “愿意帮忙就好了。”怜儿接道。
  王掌柜盯着他们,冷冷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只想请你转告唐家老母,黄帝庙请她小心。”怜儿道。
  王掌柜忽然笑道:“你们肯定认错人了。”
  “我们向来不会认错人,做错事。”乞儿道:“天下能随时见到唐家老母的有三个人,一个是唐英俊,一个是阿坤,一个是李勾。”
  “你以为我是这三人中的一个?”王掌柜仍笑道。
  “你是李勾。”乞儿望着王掌柜说道。
  王掌柜顿时不笑了,但他却道:“我姓王,不姓李。”
  “天下只有一个勾魂手李勾,也只有李勾,才能钩到唐家老母的魂。”怜儿说道:“唐彩云钟情于唐英俊之前,她是李勾的心上人,是不是?”
  怜儿又叹道:“可惜唐彩云与李勾彼此爱慕,却没能彼此缠绵。”
  “如果他们有过缠绵,李勾还能见到心上人吗!”王掌柜忽然显得有些激动。
  乞儿笑道:“李掌柜,你怎么一提到自己的心上人就沉不住气呢!”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王掌柜终于承认自己是李勾。
  “你以为天下没人知道你就是名满江湖的勾魂手李勾。”乞儿道。
  “这世上根本没有永远的秘密。”怜儿接道:“知道这个秘密的不止我们俩人,苏州城就有。”
  李勾苦笑道:“当然,彩云夫妇就知道这个秘密。”
  怜儿摇头:“除了他们,还有别人。”
  李勾有些惊道:“还有谁?”
  “楚老爷。”怜儿认真道:“我们就是从楚老爷那里得知这个秘密的。”
  李勾更惊:“你能偷听到楚老爷说话?”
  “楚府确实机关重重,即使他家护院的仆人也高深莫测,尤其是楚老爷卧室四周,布满了陷阱。”怜儿微微道:“不过,也许是楚老爷认为连苍蝇也飞不进去,因此才毫无戒备地讲了那么多,岂料隔窗有耳……”
  李勾沉思不语,他仍有疑惑。
  他还在怀疑这两个乞丐所说是真是假。
  乞儿催道:“李掌柜,你的心上人危在旦夕,还不去助一臂之力。”
  李勾仍不动,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的话?”
  “凭我们救了你的命。”
  “命”字未落,乞儿左手微抬,自他袖中射出一道寒光。
  寒光射向李勾身后屋顶。
  但听两声闷响,落下两具尸体。
  李勾奔过去,见尸体的咽喉凝着一滴血,而他们的暗器也已经半出袖。
  乞儿若是稍迟一步出手,先出手的肯定是他们……
  李勾额头沁汗。
  乞儿道:“楚老爷已经开始行动,你还无动于衷吗?”
  楚家。
  这是一个非常气派的建筑群,一道两米多高的围墙将这些房子围在里面。
  围墙里便是楚老爷的家。
  如此宽大气派的院子,在苏州城也只是一座而已。
  楚老爷比唐英俊小八岁,比唐家老母大五岁。
  苏州百姓都知道,楚家虽然在江湖上的名声比不上唐家,可是楚家的钱绝不比唐家少。
  不要说楚家数一数二的宅院,就是楚家的仆人上街,他们所乘的车,所骑的马,也都是苏州城独一无二的。
  楚老爷出门就更不用说了,总是有许多人前呼后拥。
  大家清楚,这些人都是楚老爷花钱雇的。
  楚老爷的钱好像永远也花不完。
  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无论花多少钱他都不心疼。
  楚老爷总是高高在上。
  只要他走在大街上,苏州百姓远远的会给他让道。
  如果哪个人敢不让道,就会被他手下的人痛打一顿,然后丢到苏州城最清冷的小巷里去。
  不过,楚老爷对唐家却毕恭毕敬。
  就算在街上遇到唐家的仆人,他不仅会吩咐手下让路,自己也对唐家的仆人点头哈腰。几十年来,楚老爷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很显然,楚老爷害怕唐家,他在极力讨好巴结唐家。
  他也知道他惹不起唐家。
  不过,唐家也没有惹他。
  几十年来唐楚两家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着。
  可是有不少的人知道,唐楚两家其实在暗暗较劲,你想超过我的武功,我想超过你的财富。
  只是谁也没有改变这种现状:
  依然是唐家刀法第一,楚家财富第一。
  按理,谁也没能完全取代谁,这较量最多只能算打个平手。
  但人们相信,再过几十年,唐家一定会取代楚家。
  这是因为,在后代中,唐家有三个儿子,楚家是一个女儿也没有。
  这也是楚老爷一直耿耿于怀的。
  他曾经娶过五个老婆,可是没一个老婆给他生男育女。
  三年前,楚老爷一气之下,将五个老婆全休了,奇怪的是,这五个被他休了的女人,她们嫁给了别的男人后,都生了一大堆儿女,气得楚老爷拿仆人出气。
  楚老爷休了老婆以后,开始迷上听戏。
  有一回,他从一家茶馆经过,听到一个很细柔的声音传到他耳中,他听得极是舒服,便叫人带唱戏的姑娘回家。
  从此,听戏成了楚老爷一天最重要的内容。
  无论是他开心的时候,还是忧烦的时候,他都会让蒲安唱一段。
  蒲安就是那个唱戏的姑娘。她今年才十七岁。
  蒲安长得很漂亮。特别是她的那两只眼睛,忧伤的时候可以让人落泪,高兴的时候可以让你唱歌。
  楚老爷曾问过她,年纪轻轻为什么一个人流落江湖。
  蒲安流泪告诉楚老爷,她是从继父的魔掌中逃出的,继父不仅奸污了她,而且还要她跟他的儿子成亲。
  楚老爷又问她为什么不跟继父的儿子成亲,蒲安说,继父的儿子不仅有神经病,还下身瘫痪。
  楚老爷很同情她,便把她留在楚家。
  楚老爷把蒲安当成自己的女儿,给她穿好的,吃好的,住好的。蒲安不仅人长得精致,而说话声特别好听,楚家的仆人也都非常喜欢她。
  在这些仆人当中,有一个姓徐的年轻人对蒲安很特别。
  这个年轻人叫徐锡林,他是江南有名的振威镖局总镖头徐车的儿子,去年,江南镖局押送一批极值钱的镖前往天津,结果半路上被一伙身份不明的土匪劫走,徐车也力战而死。
  徐锡林侥幸逃脱,他不敢回老家,便在楚家人做了一个护院家丁。
  徐锡林使一杆红蛇杖,不仅臂力大,那套长蛇杖法更是出神入化。
  在楚老爷的八个护院家丁中徐锡林年轻最轻,才二十三岁。
  自从徐锡林进了楚家后,他很少说话,但尽心尽责,从不偷懒。
  徐锡林从不主动跟蒲安搭话,有时蒲安问他话,他也只是摇头或点头,绝少开口。
  不过楚老爷知道,徐锡林其实从第一眼看到蒲安时,就暗暗喜欢上她了。
  楚老爷曾想:徐锡林和蒲安是很般配的一对,可谓郎才女貌。
  在楚老爷的眼里,徐锡林的分量很重。
  两个月前,要不是徐锡林的长蛇杖及时出现,楚家的财富也许已经被强盗一洗而空了。
  那是一个星月稀疏的夜晚,有一帮劫匪偷袭了楚家,这帮劫匪并非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他们有备而来,几十个人缠住楚家的护院家丁,另有三人则到马房去纵火。
  马房离楚老爷的卧室很近,若是马房着火,必将引燃附近的楼房。
  徐锡林大吼一声,一杖挑死两名劫匪,然后飞掠前去阻截放火的人。
  待徐锡林杀了纵火者,又熄灭刚刚点燃的火势之后再赶回大院,那七个家丁只剩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
  徐锡林长蛇杖再展神威,打得劫匪扔下七八具尸体,抱头鼠窜而去。
  从此,徐锡林成了众家丁的领袖,同时,楚老爷也对他更器重,他总想拿什么东西奖赏她。
  徐锡林却显得忧郁起来。
  他在楚家呆了一年多,很想报杀父之仇。
  这几夜,他老是梦见父亲惨死的情形。
  他清楚地记得,一个蒙面人强盗一把短刀插入父亲的胸口,然后往后一旋,用力下沉,生生剖开了父亲的胸膛。
  徐锡林想:“父仇不报,枉为人子。”
  可是,他一直找不到离开楚家的最好时光。
  楚老爷待他好他心中有数,他要想一个非常好的借口才能开口。
  徐锡林的想法虽然没说,却也逃不过楚老爷的眼睛。
  楚老爷当然很焦急,他要想办法留住他。
  后来,他想到了被他视为女儿的蒲安。
  他要把蒲安许配给徐锡林,以此让他留在楚家。
  说实话,他自己也很喜欢蒲安,他曾打算娶蒲安为妻,如今,为了留住徐锡林,他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楚老爷首先把他的意思对蒲安说了,然后把徐锡林叫到跟前。
  他说:“徐锡林,在这里过得可是习惯?”
  徐锡林不语,点点头。
  楚老爷又说:“快一年了吧?”
  徐锡林干脆地答道:“已经一年零四十八天了。”
  楚老爷笑道:“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徐锡林说:“我刚才讲的是仇人杀了我爹的时间,并不是在楚家的时间。”
  顿了一下,徐锡林又说:“我到楚家也已经一年零十八天了。”
  楚老爷叫他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关心地说道:“出门在外,是不是想家了?”
  徐锡林正想借这个话题提出离开楚家,他站起身,还没有开口,楚老爷又笑着说:“今天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见楚老爷这样说,徐锡林只得说道:“什么事?楚老爷请吩咐,只要我做得到,徐锡林绝不会推辞的。”
  楚老爷望着他,缓缓道:“你当然做得到,我想把蒲安许配给你。”
  “什么?”
  徐锡林全无思想准备,他惊得站了起来。
  楚老爷笑道:“你知道我把蒲安当女儿看待的,我看你们是天生的一对,我已经跟蒲安商量过,今天是二月初四,不宜办喜事,等明天我过了生日,择个吉日让你们成婚,你看如何?”
  楚老爷满以为徐锡林会高兴地答应下来,不料,他猜错了,徐锡林毫无表情地说:“不行!”
  “为什么?”楚老爷接着问道。
  徐锡林道:“老爷应该清楚为什么?”
  楚老爷呆了呆,说道:“难道你真的这么急就要去报仇?”
  徐锡林先是点头,然后重重地摇头。
  楚老爷这下真的弄不懂了。
  只听徐锡林淡淡道:“楚老爷,我知道你很喜欢蒲安,你之所以把她许配给我,是想留住我,对不对?”
  楚老爷不置可否。
  徐锡林又道:“我其实想离开这里为父报仇,但楚老爷你情深义重,甘愿把自己的心爱之人拱手相送,这份情义,徐某岂能轻忘!
  “楚老爷,我答应你不走了,但蒲安我也不要,如果因为蒲安而留下,我会觉得愧对惨死的父亲。”
  楚老爷其实心里很高兴,他此举可以得到两个人:
  蒲安和徐锡林。
  但楚老爷又无语,他只是轻轻点头。
  他知道明日一定很热闹,楚老爷的朋友将会从四面八方赶来。
  隐隐约约,徐锡林感到有些兴奋,他预感到明天将会有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
  现在已经是次日午时,可是在徐锡林预料中无法预料的事情并没有出现。
  徐锡林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这一天前来贺喜的朋友一个也没有,连其他一些佣人也觉得奇怪,她们在楚家有的已经好些年甚至几十年,可是,像今天这样,楚老爷生日没朋友来凑热闹可是头一回。
  厨房里为客人准备的数十种菜,一个也没动过。从早上开始,厨房没开过锅。
  几十个人在大厅里已经等了半天,他们在等待门外传来那高声的传呼:“客人到!”
  可叫声迟迟没有传来,大厅一片寂静,整个楚家大院一片寂静。
  楚老爷坐在那张用千年古樟制成的椅子上。
  此时,他的神情很难看。
  他一定觉得这是件十分没面子的事情。
  他的眼光在两边站立的佣人身上扫了扫,最后落在了徐锡林的身上,他说:
  “徐锡林,你有没有叫人送帖子给城里的卢老爷、汪老爷和花老爷?”
  徐锡林赶紧说:“送了,是我亲自送的。”
  楚老爷眉头微皱,说:“会不会送错了人家?”
  徐锡林道:“回老爷,我把帖子交到卢老爷、汪老爷和花老爷手里的。”
  “他们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他们说,今天一早将礼物送到唐家后马上过来。”
  “没说别的?”
  “没有。”
  楚老爷像是自言自语道:“现在已是正午了。
  “按理,唐家不请客,他们早该过来了……”
  “现在不来,恐怕不会来了。”
  说这话的,是蒲安。
  蒲安今天打扮的更标致,更出众,按楚老爷的吩咐,她准备在他的朋友面前唱几段。
  蒲安接着说:“三位老爷不来,分明是给老爷难堪。”
  蒲安这一说,楚老爷的脸就更难看了。
  楚老爷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板着脸,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蒲安则跟他身后。
  其他的人都还留在大厅里。
  没有楚老爷的吩咐,她们哪也不敢去。
  蒲安跟着楚老爷来到后花园,这儿花草石桥,亭台水榭,极是幽静美丽。
  楚老爷无心欣赏花园里的风景,穿过石桥,又绕过那口不大的池塘,来到一座楼房前。
  这是楚老爷住的地方。
  从这座楼房的位置看,前有水塘,微波涟滟,后看假山乱石穿空,西边则有一簇竹林摇着清风,真是美不可言。
  唯一不足的是南边不远处有一马房,马鸣聒耳,偶有马尿的腥臊随风飘过来,极煞风景。
  真想不出,楚老爷为何将马房建在离卧室这么近的地方?拾阶而上,这里静悄悄,没一个收拾的佣人。
  身后的蒲安说:“老爷,要不要去弄点酒来?”
  楚老爷头不回,说:“今天是生日,怎能没酒!”
  蒲安于是又退了出来,她很快朝马房走去。
  她到马房里干什么?难道马房里也有酒?
  楚老爷一直走,楼上最东边的那间房子是他的卧室,第二间则是睡觉前小歇的地方。
  楚老爷推开门,不用看就知道,里面有一张圆形的樟木茶几。
  茶几四周摆着四张椅子。
  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除了睡觉的床,每天,楚老爷睡觉之前都要在这里小歇片刻,将一天来的事情重新想一遍:
  那些事做得不够好,那些做错了,明天做什么,该如何做……这些事,他都在这里完成。
  如果他认为过去的一天里每件会自己满意,他还会在这里喝几杯酒。
  他喝酒的时候,要么是一个人,要么加一个蒲安。
  可现在,楚老爷却只看见三张椅子。
  他于是抬头,便看见了一个胖子。
  胖子真胖。
  第四张椅子好像陷在他肥胖的屁股里面
  胖子虽胖,可他脸上的赘肉却不多,看起来没一两肉是多余的。
  胖子的目光也很锐利,让人相信他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人。
  楚老爷也并不吃惊,他好像知道有人会在这里等他。
  楚老爷说:“你早在这儿了?”
  “刚来。”
  “卢老爷,汪老爷呢?”
  “他们也许来不了。”
  “出事了?”
  “可能是死了。”
  简短的几句对话后,楚老爷在胖子的对面坐下。
  胖子说:“李勾肯定请了帮手,不然,以卢老爷、汪老爷的身手,勾魂手不可能活到现在。”
  “李勾没死?”
  “刚才我见他进了唐家。”胖子说:“他好像已经知道楚老爷今天要下手。”
  楚老爷并不惊讶,而是道:“花老爷,我托你办的事怎样了?”
  原来这个胖子姓花。
  只听花胖子道:“三十三张请帖全送到楚老爷朋友的手里了。”
  “怎么到现在一个也不来?”
  “已经来了。”
  “在哪里?”
  “就在楚家大院里。”
  楚老爷这时满意地笑了,他走到窗前,往后花园看了一会,皱着眉头道:
  “这里好像潜伏着二十八个人。”
  “是的。”
  “另外五个呢?”
  “他们去吃黑掌柜的水饺,结果再也没有出来。”
  “黑掌柜竟敢杀了他们?”
  “黑掌柜并不姓黑,而是姓罗。”花胖子道:“他是罗家堡的一个武士,叫罗小凡。
  “罗家堡的一个武士竟能杀我的五个朋友?”
  “罗小凡懂得搜魂刀法。”花胖子道:“如今罗超凡已死,天下只有罗小凡知道搜魂刀法。”
  “他们死了,你怎么知道的?”
  “是小叶告诉我的。”花胖子道:“直到昨天,我的钱才填饱了小叶的欲望。”
  “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小叶说,罗小凡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谋,但他不会告诉唐家老母,他要等我们两败俱伤然后出现,杀了唐家老母,一刀成名。”花胖子道:“看起来,罗小凡均算在你我之前。”
  “他也想成名?”楚老爷道:“他真的小瞧了楚家刀。”
  花胖子忧虑地叹了口气道:“我担心……”
  “担心什么?”
  “唐家老母就算真的中了毒,楚家刀也不是唐家刀的对手。”
  “哈哈哈!”楚老爷大笑道:“花老爷说得没错,楚家刀确实不是唐家刀的对手,可是,你忘了,罗小凡和唐彩云也忘了,我是苏州最富有的人,我的钱多得数也数不清。”
  “钱?”花胖子不解道:“钱有什么用?”
  “钱当然有用!”楚老爷忽然顿住笑,说道:“你的钱可以填满小叶的欲望,我的钱一样可以收买唐彩云身边的人。”
  楚老爷接着笑道:“唐彩云做梦也想不到,那个为她捧了几十年刀的阿慕,今天拿给她的竟然是一柄断刀。
  “楚家刀虽然不是唐家刀的对手,可是,楚王刀绝对可以对付唐家断刀!”
  楚老爷从墙壁上取下一柄刀,“锵”的一声,抽剑出鞘。
  但见这剑,似剑非剑,似刀非刀。
  楚老爷微微道:“这是昔日楚王南征北战的兵器,它所向无敌,统一了大片疆土,今日它在我楚践的手里,我要让他重新名扬天下。
  楚老爷的名字原来叫楚践。
  花胖子也是第一次看见楚践的刀,他啧啧称道:“楚王刀果然非同凡响!”
  “如今天下人对它知之甚少,半个小时后,楚王刀将传遍天下。”楚践还刀入鞘,道:“楚王刀本是刀中至尊,它在我手中沉寂了这么多年,今天便是它重放光彩的日子。”
  “既然它已经沉寂了这么多年,何必急着让它重放光彩呢?”
  一个尖细、阴冷,但字字清晰。
  紧接着,从外面进来一个老者。
  老者头发已白,但脸色却白里透红。
  他进来时无声无息,也不敲门。
  这个人一出现,花胖子的脸色陡变,他肥大的身躯忽然如风般飘向离他最近的窗子。
  他欲越窗而逃。花胖子行动的速度如此迅疾,让楚践也吃了一惊。
  他想出手拦阻,也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花胖子就要掠出窗子,忽然有一只手,以不可思议的快,“啪”一声搭在花胖子的背后,花胖子闷声不响,颓然倒地。
  这是刚进来的老者的手,他收手,胖子的背上留下五个阴森森的黑洞,血从里面汩汩流出。
  流出的血不是红的,而是紫黑色,显然是毒血。
  白发老者竟然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
  楚践这时才叫了声:“朱公公!”
  朱公公并没有看楚践,而是指着花胖子道:
  “他居然心怀叵测,以曹公公给他的钱收买你的朋友,想杀了你。”
  楚践惊道:“公公所言可是真的?”
  朱公公点头道:“潜伏外面的二十八个人,正等着你出去送死呢。”
  楚践顿时大怒,他抽出楚王刀,惨然道:“岂有此理,我要让楚王刀吸干他们的血!”
  朱公公摆摆手,道:“用不着你的楚王刀,下人已经将你的那些狼心狗肺的朋友送上天,楚王刀还是留着对付唐家刀吧。“
  楚践醒悟道:“公公,再过十五分钟便是午时三刻,从这里到黄帝庙刚好是十五分钟的路程,咱们动身吧?”
  朱公公摇头道:“不用急。”
  楚践道:“午时三刻一过,便杀不了唐家老母。”
  “杀不了,便别杀,再找机会。”朱公公淡淡道。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待了几十年,这个机会绝不能再错过。”楚践急道。
  “这可是曹公公的意思。”朱公公说着坐了下来。”
  楚践一听这话,顿时泄了气,他还刀入鞘,也坐下,问道:“曹公公怎么说?”
  “曹公公说,今天黄昏之前,唐家老母绝对不能死。”
  “为什么?”
  “我们做下人的,从来不敢问为什么。”朱公公说。
  “可是,”楚践道:“除了今日午时三刻,要杀唐家老母,却比登天还难。”
  “这是你自己的事。”朱公公道。
  “如果唐家老母今天死了呢?”楚践道。
  “那么从今以后,你不要指望曹公公再给你一两银子。”朱公公干笑道。
  楚践忽然道:“不好!”
  “什么不好?”
  “阿慕今天拿的刀是一把断刀,而断刀恐怕难敌搜魂刀。”
  “那你还不去通知阿慕!”朱公公叫道。
  楚践无奈道:“现在阿慕已经上路了……”
  这时,有人敲门,楚践道:“进来!”
  进来的人是蒲安,她的手里提着一把酒壶,一只杯子。
  蒲安叫了声:“朱公公。”然后就为楚践斟上一杯酒。
  朱公公望着蒲安,细声说道:“几天不见,你又长标致了。”
  蒲安脸一红。
  朱公公伸出干瘪的却十分干净的手,他扯了扯蒲安的衣服,“楚老爷待你不错嘛,又给你做了件这般漂亮的衣服。”
  蒲安说:“公公今天想不想听奴婢唱一段?”
  “不听了。”朱公公笑道:“今天我只想好好看看你,看你身上什么地方没洗干净,我好帮你洗一洗。”
  蒲安忙说:“朱公公,楚老爷喝酒没人陪。”
  朱公公道:“楚老爷今天喝酒不用你陪,咱们到隔壁去,让楚老爷一个人,一边喝酒,一边想办法阻止唐家老母被罗小凡杀死,楚老爷,你说是不是呀?”
  楚践的脸有些阴沉,他眼睛注视着杯中酒,缓缓点头。
  朱公公便拉着蒲安来到隔壁,这里其实是蒲安的卧室,再里面是楚践的卧室。
  到了蒲安的卧室后,朱公公急不可待地开始解蒲安的衣服,朱公公的鼻子也像狗一样在蒲安的身上到处闻。
  蒲安一动不动。
  她已经不知多少次在朱公公面前裸体了。
  朱公公是太监,他最多是用手在蒲安的身上摸摸,捏捏,或用嘴在她的胸前亲亲,咬咬,对蒲安并没有别的危险。
  正因为这样,楚践才那么放心让他们在一起。
  其实,就算朱公公真的对蒲安有企图有威胁,楚践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因为,楚践从曹公公那儿得到的数不清的钱,都是经朱公公之手才到得他的手里。
  所以,他不敢得罪朱公公,他只能唯朱公公的命令是从。
  楚践一直在想如何使唐家老母活过今天。
  天下能杀唐家老母的人实在很少,罗小凡的搜魂刀也不一定能做到,只是唐家老母在午时三刻将中毒。
  他想到了两个办法:一个是阻止罗小凡的搜魂刀出手,另一个是阻止唐家老母午时三刻准时到达黄帝庙。
  这两个办法,只要有一个能成功,那么曹公公的吩咐下来的事情就能办妥,楚践的目光在酒杯与酒壶之间跳跃。
  忽然,他的眼中放射光彩,脸上僵了好久的肉也松弛下来。
  楚践笑了,他举杯,饮了杯中酒。
  这杯酒一点也没有酒香。
  不仅没有酒香,而且有臭味。这臭味是马尿的腥臊。
  酒怎么会有马尿的腥臊,莫非,楚践刚才喝的真的是马尿?
  马尿的腥臊飘到了隔壁蒲安的卧室里。
  这时蒲安已是全身赤裸,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都已经被朱公公剥去,她的诱人的成熟的胴体那么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朱公公的眼前。
  他把她放在床上,然后跪下来脸贴着她的滚烫的胸脯间……闻到马尿的臭味,朱公公皱皱眉头道:“楚老爷什么酒不好喝,偏偏喜欢喝马尿?”
  蒲安本来闭着眼,听了公公的话,她睁眼,说道:“其实,马尿也并不怎么难喝。”
  “马尿的味道再好,我也不喝。”朱公公道。
  “那你喜欢喝什么?”蒲安说着又闭上眼,她感到朱公公的手在她身上乱抓。
  “我喜欢女人的尿。”朱公公的手在蒲安的两腿间停住了。
  只听朱公公带着哭腔说道:“我喝,你就拉点尿给我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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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3:00: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唐家老母
  唐家老母其实并不老,她只有五十岁。
  二月初四,是唐家老母的生日。
  人反躬自问五十是好事,一般人五十岁都少不了招呼几个朋友聚一聚,以示庆贺。
  唐家老母当然也不例外,她知道,就算她不发请帖,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前来祝贺。
  因为武林中,很多人都在找机会结识她,讨好她,这是一个非常的好机会。
  特别是在苏州城,唐家老母是这座城镇的骄傲,由于有了她,天下人才知道天下有这么一座城镇,四面八方的人才会到这里来。
  来的人多了,这里便显得热闹和繁荣,酒店和旅馆也越来越有生意,因此苏州的人都很感激唐家老母,他们都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对唐家老母有所表示。
  从这一天开始,唐家进出的人便络绎不绝。
  进唐家的人都不是空手的,他们或拎或扛或挑,谁都清楚,这是他们送给唐家的贺礼。
  从唐家出来的人也不是空手的,他们同样或拎或扛或挑,大家知道,这是他们送来礼物,可是唐家不收,他们只得一一带回去。
  这些人来了又走了,很少有人留下来。
  招呼客人的是唐家老母的丈夫唐英俊。
  唐英俊确实长得很英俊,尽管他如今已是六十岁,可是从他笔直的腰干和棱角分明的脸庞看出,年轻时的唐英俊肯定迷倒不少女人。
  只有唐彩云知道,唐英俊在她之前从未与别的女人有染。
  也就是说,唐英俊自始至终只她一个女人。唐彩云就是唐家老母。
  唐彩云的刀法使得出神入化,她使默默无闻的唐家名扬天下。
  唐家老母绰号是二十五年前唐英俊给她取的,如今,人们只知道天下最厉害的刀是唐家老母的刀,却忘了唐家老母的真名叫什么。
  唐英俊尽管是唐家之主,可他并不嫉妒妻子在江湖中的赫赫威名,他还是像以前那样默默无闻。
  在唐家,他好像是最不重要的一个,甚至还不如自己的三个儿子。
  在江湖上,他的三个儿子可算得上是一流高手,而他,连刀也不知道怎么拿,更不知道怎样杀人,在很多人看来,唐英俊在唐家扮演的一定是个十分可怜的角色,这个角色跟仆人差不多。
  确实,到过唐家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唐家的主人是唐家老母,唐英俊则是一个十足的仆人。
  唐家宅院那么大,唐家老母并没有请佣人来扫宅院,这件苦差使就由唐英俊负责。
  不过,唐英俊除了扫宅院之外,什么活也不干了。
  那些整理房间,烧火做饭洗衣服之类的活由唐家雇请的其他五个佣人干。
  为了唐家老母今天的生日,唐英俊从三天前就开始准备,他不仅将宅院的每一个角落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张树叶,还将屋顶上枯树叶也捡得一张不剩。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将屋顶的树叶弄走的。
  今天一早,唐英俊就站在自己扫的干净整洁的天井里迎候前来祝寿的第一个客人。
  本来,他想跟妻子一道迎接客人,可她起床的时候忽然觉得头晕,唐英俊就让妻子再躺一会。
  今天是自己五十岁生日,唐彩云很想高兴些,可她怎么也高兴起来。
  她不是对七天前的失败耿耿于怀,而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永远回不来。
  她微微闭上眼睛,七天前的一幕又浮上来。那是一个有云的下午,唐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个客人一进唐家大院就对开门的仆人说:
  “唐家刀号称天下第一刀,今天我想来见识见识。”
  仆人知道,这又是一个莽撞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无表情,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大刀。
  仆人问年轻人叫什么名字,他理也不理。仆人于是说:
  “我家主人向来不见无名无姓的客人,少侠还是请回吧。”
  其实,仆人见他年轻,是在劝他别做傻事,他不可能是唐家刀的对手。
  几十年来,已经有数百位刀中高手吃了唐家刀的苦头,他们不是落败而回,便是缺胳膊少腿。
  没想到年轻人竟喝道:“老东西,是输是赢是我自己的事,你给我去通报就行了。”
  仆人怔了怔,他没想到年轻人的脾气这么差,但他并不惧怕,而是平静地说道:
  “这位少侠,你无名无姓,我实在是无法通报主人。”
  年轻人冷笑了几声,道:“你一定要知道?好,我告诉你,我姓刀,叫胜唐。”
  “刀胜唐?”老人重复一遍。
  “刀胜唐的意思是我的刀胜过唐家刀。”年轻人微微地笑道。
  “狂妄的家伙,待会就让你知道唐家刀的厉害。”老人心里这样想,但嘴里只有这样说:“请刀少侠在此稍候,我去跟主人说一声。”
  不一会,唐家老母随仆人来到大院。年轻人并没有晚辈对前辈的那种谦虚和尊敬,他眼睛看天,说道:“这位可是号称天下第一刀的唐彩云?”
  唐家老母一怔,因为她的名字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怎会知道?
  但她含笑点点头。
  年轻人道:“在下刀胜唐。”
  “我已经知道。”
  唐彩云笑道:“刀少侠既然到了唐家,就请喝杯清茶。”
  “不用了。”年轻人冷冷道:“我来这里并非为了喝茶。”
  “那你来是干什么的?”唐彩云道。
  刀胜唐一指仆人,道:“他没有跟你说?”
  “他说你还年轻,不懂事,叫我别计较。”唐彩云道:“所以,你最好喝杯茶之后马上离开这里。”
  “你没有看我带着刀吗?”刀胜唐道。
  “在我眼里,你的刀根本不是刀。”唐彩云淡淡道。
  “就算天下所有刀都不能算真正的刀,我的刀也是刀。”刀胜唐认真道。
  “哦?你的刀有什么不同?”
  “我的刀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它是跟一柄剑同时来到这个世界的,而且,跟它一齐出世的剑已经名满天下……”
  “别说了。”唐彩云打断他的话,说道:“你说你带来的是雪月刀?”
  刀胜唐点头道:“你说雪月刀算不算刀?”
  “算,当然算!”
  唐彩云忽地又笑了:“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刀是不是假的。”
  “是真是假,试一试就知道了。”刀胜唐绝不似在开玩笑。
  “难道你真的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不是我不珍惜,而是我相信我能赢。“
  “很多找我决斗的年轻人都是这样想的。”
  “我已经二十二岁,并不年轻。”
  “这是一个喜欢幻想和容易冲动的年龄。”唐彩云道:“如果你现在走,我可以当你什么也没说过。”
  “难道你不想拥有雪月刀?”刀胜唐道:“唐家刀号称天下第一刀,可是,当它跟雪月刀放在一起,就会显得暗淡失色。”
  “那么……”唐彩云道:“你把刀留下再走。”
  刀胜唐笑道:“刀当然会留,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唐家刀胜过雪月刀。”
  “如果这样,我还要雪月刀何用?”
  “你承认唐家刀不如雪月刀?”
  “雪月刀是一把好刀,我不想毁了它。”
  “好刀谁都会动心的,既然你没胆量留它,那我只有走了。”刀胜唐使者转身就走。
  可是,当他转身,却发现院子的门已经关上了。
  门里,一字站着三个年轻人,他们的背上各自背着一把刀。
  刀胜唐微微道:“你们就是唐家三兄弟?”
  他们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说道:“唐家大院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刀胜唐冷冷道:“江湖盛传,唐家大院可以随便进出,今日怎么……”
  “这么说,要从这儿走出去,非得把刀留下不可?”
  他们点头。
  “你们也想留雪月刀?”
  “他们又点头。
  “连你们娘也没有这个胆量,你们……”
  他们道:“不要说留一把刀,就算要你的命,也用不着我娘出手!”
  “要杀人,最好看清对像。”刀胜唐冷笑道:“否则要吃亏的。”
  “唐家兄弟要杀人,从来不看对手是什么人。”
  他们终于承认自己是唐家三兄弟:
  唐明、唐辉、唐杰。
  唐家三兄弟说完,身形各各移动,成一个三角,抢点了对刀胜唐最有利的攻击位置。
  刀胜唐一动不动,他根本没有看他们,说道:“现在你们抢占了最好的攻击位置,可是,你们忘了杀人靠的是速度,没有速度,就算你们用刀指着我的咽喉又有何用?”
  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因为,对死来说,一寸距离便是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距离。”
  唐家三兄弟怒视着他,他们不信他的话,他们只相信自己。
  他们从未吃过败仗,他们不信跟他们一般年纪的他是不可战胜的。
  他们在寻找最佳的出手时机,他们要这个狂妄的家伙自食其果。
  可是,好长时间,他们都没有出刀。
  是没有找到出刀的时机?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院子里很静,几乎连阳光绵绵不断照在树叶上的声音也听得见。
  唐彩云冷眼看着这一切,她也相信她的儿子,三兄弟已经尽得她的真传,缺的只是火候,她一直觉得,唐明、唐辉、唐杰是学武的好料,天下很少人能超过他们的悟性。
  在同辈中,甚至在整个武林中,他们都能称得上是佼佼者,她常常为自己的这三个儿子骄傲。
  刀胜唐于她的儿子年纪相仿,他绝对不可能是他们三兄弟联手的对手。
  不过,唐彩云也并非真的欲置刀胜唐于死地,她只想知道他的刀是不是真的雪月刀。
  她爱刀,但也爱人才,她不会让刀胜唐死,她全神会聚,如果刀胜唐不是她儿子的对手,她决定要救他……
  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
  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只乌鸦突然“呱呱呱”不停地叫了起来。
  接着,乌鸦展翅,飞离大树从院子上空急掠而过。
  它不知道院子里有人正面临生死。
  它更不知道有一把刀从下面飞过来,绕着它的周身旋转一圈。
  它只知道眼里的阳光似乎亮了一下。
  接着,寒气便裹住了它。它的翅膀飞不起来,便直直的一头栽下来。
  飞上去的刀是刀胜唐的雪月刀。
  雪月刀飞出去又飞回,很快,快得连唐彩云也没看清楚它是如何飞出去,又如何飞回来的。
  她只觉得他的手握住了刀柄,然后,她的眼光被一道炫目的白光刺了一下,仔细看,他的手仍握住刀柄,好似刀柄从未离过他的手。
  若不是乌鸦从空中坠落,唐彩云是不会相信刚才刀胜唐的刀已经将飞掠的乌鸦全身羽毛都割去!
  乌鸦惊叫着落在院子里,它已是全身精光,一根羽毛也不剩。
  可是它并没有死,很快在院子里走动。羽毛在乌鸦坠地之后纷纷飘落。
  刀胜唐道:“我已经剥了它的毛,如果你们谁爱吃,就拿去烧起来……”
  这一刀不禁令唐彩云倒吸一口冷气,同时将唐家三兄弟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把什么样的刀?
  除了雪月刀,天下还有什么刀蕴含如此惊人的力量?
  良久,唐彩云说道:“孩子,你们退下。”
  “是,娘!”
  三兄弟如遇赦令,退过一边,看他们,已是满头大汗。
  刀胜唐转身,对唐彩云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相信我说的话没错?”
  唐彩云点头。
  刀胜唐又道:“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下了决心,要留下我的雪月刀?”
  唐彩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道:“雪月刀怎么会在你身上?”
  ‘这个你别管,我只问你,这柄雪月刀你有没有信心留下,如果没有,我马上走。”刀胜唐道。
  唐彩云似是思索了一下,笑道:“你说过,好刀谁都会动心,何况雪月刀。”
  顿了一下,唐彩云又道:“唐家刀从未遇到过真正的对手,今天,让雪月刀也见见唐家刀的厉害。”
  这时,院子里的南面角落有一个老人在扫树叶。
  他其实就是唐家的主人唐英俊。
  他只顾自己扫地,对这边发生的事视而不见,好像他是一个哑巴,聋子和瞎子,否则,他不会对妻子的生死漠不关心。
  如果他知道妻子正面临生死决战,他还有心情扫地吗?
  或者,他对妻子这一战有绝对的信心?
  只听刀胜唐道:“如果我输了,雪月刀永远留在唐家,要是我赢了,你们答应我一个要求。”
  唐彩云道:“什么要求?”
  刀胜唐微微一笑,望着唐家三兄弟,说道:“要是我侥幸能赢,你们得替我去杀一个人。”
  没等唐彩云答话,三兄弟齐声道:“没问题。”
  因为在他们看来,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天下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你们还不知道要杀的人是谁,就答应了?”刀胜唐又望着唐彩云,道:“你们说的话可否算数?”
  “当然算数。”唐彩云深信以他们三人的力量,很少有杀不了的人,她冷冷地问一句:“你要杀的人是谁?”
  刀胜唐道:“丁一。”
  “丁一”两个字不啻是惊雷,唐彩云喃喃道:“你要杀的人是风花剑丁一?”
  刀胜唐道:“唐家刀是天下第一刀,唐家三兄弟联手,没有杀不了的人。”
  “可他们就杀不了你。”
  “并不是他们杀不了我,他们缺的是杀人的经验。”刀胜唐道:“其实刚才他们有机会杀我,只是没有把握而已。”
  唐彩云回想刚才的一幕,忽然想道:“他在出刀割乌鸦羽毛的瞬间便有破绽,要是他们果断出刀,结局谁也料不到……
  只听刀胜唐道:“现在你肯定清楚,在我出刀割羽毛的时候曾露出过破绽,只是他们……”
  他说了半句,顿住,转而道:“不过,现在还可以反悔,他们说过的话可以不算……”
  这话好像有意激她。
  唐彩云果然道:“唐家任何人说话都算数,如果你赢,他们就替你去杀丁一。”
  事实上,并非唐彩云中了他的激将法,而是她认为,一旦她真的不敌对方,对方就算要取她三个儿子的性命也不是难事,而风花剑丁一虽然江湖传说不可战胜,但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况且,雪月刀能否赢她的唐家刀也是未知数,唐家岂在一个年轻人面前失了体面……
  刀胜唐笑道:“好,那么,雪月刀与唐家刀比试什么时候开始?”
  “马上开始。”唐彩云接着缓缓道:“拿刀来!”
  仆人已经从屋里拿了一把刀,双手捧住,托着刀站在唐彩云眼前。
  唐家三兄弟神情凝重退过一边。
  他们的心情很复杂,可以说是既兴奋又悲伤。
  面对刀胜唐的雪月刀,他们第一次有了畏惧,同时也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找不到出刀的感觉。
  他们曾自信地认为,天下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今天才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们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当刀胜唐说出他露出的唯一破绽时,他们又懊悔不已,因为他们也发觉了他的破绽,只是没有把握住。
  也许,正如刀胜唐所言,他们缺少的是杀人的经验,只有在不断杀人过程中才能积累起来。
  经验其实就是速度。
  他们望着自己的母亲,她看上去是那样的自信,好像胜利注定将属于她。
  他们都希望她能赢,为了唐家的声誉,她必须赢。
  然而,他们在内心又想她输,因为,她如果输了,他们就有机会去杀风花剑丁一了。
  以前,他们有过这样的念头,他们欲找丁一较高下,可是母亲阻止了他们……
  雪月刀与唐家刀的决斗马上就要开始。
  这时,那个扫地的老头一直扫了过来。
  院子里其实很干净,可他还是扫得那么认真,他把灰尘也扫起来。
  在唐彩云和刀胜唐之间,忽然落了一片树叶。
  扫帚便跟着枯叶过来。
  他轻轻的,将叶子扫到簸箕里。
  他眼睛看地,说道:“你叫刀胜唐,好像你一生下来,便注定要胜过唐家?”
  刀胜唐不知道这个扫地的老人是谁,他莫名其妙心头微微一震,道:“我一生下来,父母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也许,是他们想胜过唐家。”
  “你的父母是谁?”
  “我不知道。”刀胜唐道:“他们都死了,我是叔叔养大的。”
  顿了一下,没等扫地老人再问,刀胜唐又道:“你别问我叔叔是谁,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老人突然抬头,看了刀胜唐一眼。
  从老人的目光中,刀胜唐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由问道:“你是谁?”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大声道:
  “别管我是谁,如果你使我没了妻子,我绝不跟你善罢甘休!”
  刀胜唐这时才知道这个扫地的老头原来是唐家的主人唐英俊。
  唐彩云淡淡地说道:“不要为我担心。”
  “你是我妻子,我怎么能够不担心!”唐英俊叫道。
  “你还不相信我?”唐彩云轻松地笑道。
  “我当然不相信你。”唐英俊的话令刀胜唐大惑不解:
  丈夫怎么会不相信妻子,只听唐英俊又道:“那三个儿子都是你教的,结果给唐家丢了脸,你叫我如何相信?”
  “爹!”三兄弟红着脸说道:“是孩儿不用功,哪能怪娘了。”唐英俊对刀胜唐道:“我是唐家的主人,要比试应该找我才对。”
  “你有能力留下雪月刀?”刀胜唐冷冷道。
  “别问我有没有能力,先试了再说!”唐英俊似是在胡搅。
  “老爷我已经替夫人拿了几十年的刀了,却从未见你拿过刀,你还是让过一边吧。”仆人的话虽然不响,却很有作用,他说完,唐英俊便不作声了。
  只听仆人又道:“南边墙角的一棵大梧桐树上又掉下树叶了。”
  唐英俊转头看去,果然飘下两张大大的树叶。
  他叹了口气,又注视了刀胜唐一眼,拖着扫把,恨恨地走了,一边走一走说:
  “年轻人,我说过的话你小心记着。”
  决斗在唐英俊离去后开始。
  唐彩云的手慢慢伸向仆人托着的刀。
  这是一把排名天下第一的刀,这把刀看上去也很平常,没任何特异之处。
  刀柄暗红,仿佛由于经久不用而起了一层铁锈。
  刀锋却薄如纸,闪着柔和的光。
  谁都知道,只要刀经唐家老母之手,刀光便不再柔和,而会变得狰狞和恐怖。
  因为这是一把杀人的刀。
  一把威名赫赫的刀。
  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杀了很多人的缘故。
  哪怕是从未失败过的人,也会在唐家刀面前失败。
  这样的一把刀,刀胜唐害怕吗?
  他的刀真的可以胜过唐家刀吗?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就在唐彩云刀抓住刀柄的一刹那,刀胜唐的雪月刀也出手了。
  他们的距离很近,仅二十几米,对他们来说,对雪月刀和唐家刀来说,二十几米的距离也许只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
  时间越短,见分晓也就越快。
  唐彩云和刀胜唐都没有动,他们的刀也仿佛没动过,动的只是刀光。
  刀光其实也只是一闪。一闪即逝。输赢已分。
  刀胜唐说了声:“承让。”
  唐彩云满脸羞惭,她胸前的那朵胸花,被雪月刀削成无数瓣,落在她的脚边。
  她知道自己输了,唐家刀确实没有雪月刀快。
  很快,唐彩云恢复了平静,说道:“你赢了。”
  刀胜唐道:“我要他们兄弟立刻去杀风花剑丁一。”
  唐彩云马上点头:“既然答应你,便按你的吩咐去做。”
  “唐家老母果然守信。”刀胜唐得意笑道。
  唐彩云的神情突然现出无限悲伤,她黯然道:“你跟风花剑究竟有什么冤仇?”
  “我跟风花剑无冤无仇。”刀胜唐笑道。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唐彩云不解道。
  “我并不想杀他。”刀胜唐大声道:“想杀丁一的是唐家三兄弟。”说完这句话,刀胜唐掠墙而去。
  在他身后,唐彩云仍悲哀道:“你为何要陷害我家孩子?”
  她的这句话,他是听不到了,就算听到,他也不会回答了。
  当夜,唐家老母便安排三个儿子上路,她一言九鼎,就算知道她的儿子不是丁一的对手,就算去送死,她也要让他们去。
  行前,她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无论是生是死,都要像个唐家人的模样。”
  他们问她,要是他们死了,她会不会替他们报仇?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没有把握。
  她有一种预感,唐家刀既然遭到一次失败,就可能有第二次的失败。
  而在今天之前,她觉得失败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啊……
  唐家三兄弟一走就是七天。这七天,音信全无。
  唐彩云嘴里不说,心中已在想:“他们肯定成了丁一的剑下之鬼。”如果他们没死,他们肯定会在今天早上八点之前赶回家参加她的生日。
  如今,八点已过,仍不见他们的踪影。
  唐彩云躺在床上,她的头晕也许跟她想儿子有关。
  儿是娘的心头肉,一个儿子是一块肉,三个儿子便是三块肉,有什么比担忧儿子的生死更折磨人呢?
  不过,有一点令唐彩云感到稍稍踏实,那就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传来儿子们的死讯。
  有时候,她希望永远不要听到儿子的消息,如果要她知道儿子的死讯,她宁可一辈子也不知道儿子的音讯。
  因为没有音讯便意味着还有活着的可能。
  唐彩云这样安慰自己:他们没死,他们根本找不到丁一,他们正匆匆地赶回家,只是在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住。
  他们马上会回家的,也许是九点,也许是十点……
  唐彩云正想着,唐英俊进来了。
  她马上问:“有没有他们的消息?”
  唐英俊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安慰她道:
  “彩云,别担心,也许是他们记错了你的生日。”
  唐彩云明白丈夫的心意:
  今天是她的生日,希望她快乐些。
  可是她无法快乐。
  她坐了起来,唐英俊赶紧也坐在床上,扶住她,关切道:“感觉好点了没有?”
  她微微点头,勉强笑了笑,说:“其实我没事,我只是担心他们赶不回来。”
  “前来贺喜的人很多,孩子们不在身边,同样会很热闹的。”唐英俊道:“跟往年一样,我叫他们晚上再来喝杯酒,他们送来的礼物,都让他们自己带回去了。”
  她又点头,道:“吩咐伙计门,千万不可怠慢了客人和朋友。”
  “这个我已经吩咐了三遍。”
  唐英俊道:“我来是想问问你,若不舒服,黄帝庙便别去了。”
  唐彩云摇头道:“黄帝庙无论如何也得去。”她望着唐英俊,道:“如果不是黄帝庙会,三十年前我就不可能认识你,我们便不会是夫妻。”
  顿了一下,唐彩云接道:“人不能忘本,要有一颗善心,不仅要善待每一个人,而且要善待每一件事。
  “我们在生日这天祭黄帝也已经祭了几十年,不能半途而废,要善始善终……”
  “可是……”唐英俊道:“每年祭黄帝都有人要杀你……”
  “不碍事的。”唐彩云笑道:“你叫阿坤到屠场去买猪头和羊头回来。”
  “真的要去?”
  唐英俊看起来很担心。
  “就是天塌下来也要去。何况,天根本不会塌下来。”唐彩云道。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唐彩云理了理鬓发,问道:“谁?”
  “阿坤!”门外有人答道。
  “什么事进来说吧!”唐英俊从床上站起来。
  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驼背的中年人。
  这个人就是唐家的五个仆人之一阿坤。
  阿坤进来便道:“老爷,门外来了一辆马车。”
  “什么马车?”唐英俊皱着眉头道:“它是来干什么的?”
  “它是送贺喜的礼物的。”阿坤道。
  “谁送的?”唐彩云不解道:“唐家从未有过有人用马车送礼的事情,这事有些古怪……”
  “我也觉得古怪,因此特来请示老爷夫人。”阿坤一脸的茫然。
  “如何古怪了?”唐英俊问道
  “大约五分钟前,一辆华丽的马车堵住大院的门,我跟阿柴去看,见马已经死了,却连人影也没有。”阿坤道:“马车很大,马车里有一个大箱子,我跟阿柴费了好大劲才将它搬下来,我们估计这箱子里装的是礼物,但不敢打开。”
  唐英俊愠怒道:“阿坤,我不是跟你说过,任何人的礼物都不能收,要原封不动地让他们带回去的。”
  “我知道。”阿坤道:“可是那马死在门口,又找不到送礼的人,我们已经将死马清理了,马车也拉到了一边,就是不知道如何处置这只箱子,所以才……”
  唐英俊摆摆手,道:“那你们就打开箱子看看,如果箱子里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暂且将它放在院子里,待得知主人后再还给人家,去吧。”
  阿坤走后不久,马上又回来了。
  阿坤的脸色蜡白,似是刚刚经历了无比恐惧的一幕,他张着嘴,连话也说不清楚,只是一个劲地说:“老爷,老爷老爷……”他的驼背也显得更驼了。
  唐英俊道:“有话慢慢说。”
  阿坤喘息了几口,结结巴巴道:“不好……老爷……夫人,原来……箱子里装……的是……”
  “阿坤别说了。”唐彩云这时从床上起来,说道:“先把你手上的那张纸条给我看看。”
  阿坤的手上果真拿着一张纸,他颤抖的将它递过去。
  唐彩云一看,失色道:“风花剑果然杀了他们。”
  唐英俊抢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悉闻唐家老母五十大寿,无以为礼,送上三具尸体,不成敬意,请笑纳。
  这个字的后面画着一柄剑。唐英俊一把抓住阿坤的衣袖,喝道:
  “阿坤你说,那是谁的尸体?”
  “阿坤的眼里甚是惊恐,嘴巴哪里说得出话!
  “不用问了,那是我们儿子的尸体。”唐彩云幽幽道。
  “阿坤,是不是?”
  唐英俊吼道,似是失了理智。
  相信他的吼声连大院里的人都能听见。
  阿坤嘴不能言,他只是使劲点头。
  唐英俊身子摇了摇,差点站立不稳,一会,他悲绝道:“老天如何这般对我!”
  唐彩云咬牙道:“丁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她刚才还因为思念儿子而头晕,如今得知儿子的音信——尽管是死讯,她变得异常清醒。
  阿坤小心地问道:“老爷,夫人,那箱子里的……如何处理?”
  唐彩云问他:“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我和阿柴,没有别人知道。”阿坤道。
  “你去告诉阿柴,这件事不准泄漏出去,你们要装出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将箱子搬到西厅第三间房子里。”唐彩云道。
  “是,夫人。”
  阿坤想走,又被唐彩云喊住了,她说道:“办完这件事,你就到屠场去买猪头和羊头,再吩咐阿慕、阿红和阿婆,叫他们做好祭黄帝庙的准备。”
  “夫人……”阿坤很惊讶,他不相信唐彩云在得知儿子死讯后还有心情到黄帝庙去祭神。
  唐彩云皱眉道:“阿坤,你没听懂我的话?”
  “听懂了,夫人。”阿坤说完,躬身退去。
  阿坤离去后,唐英俊仍没说一个字。
  老年丧子,悲痛莫甚于此。良久,他才叹了口气,说道:“七天前他们没有在雪月刀下丧生,却死在了丁一风花剑下。”
  然后,他又忧虑道:“彩云,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黄帝庙就别去了……”
  唐彩云望着丈夫,坚定道:“儿子的仇要报,黄帝庙也要去!”
  唐家大院。
  阿坤与阿柴一道将沉重的箱子从院子里抬走,在此之前,阿坤已经将夫人吩咐的事跟阿慕、阿红和阿婆交代了,叫他们做好到黄帝庙的准备。
  阿慕是那个替唐家老母拿刀的仆人。
  阿红是负责买菜的仆人。
  阿婆则是一个老女人,她烧得一手好吃的饭菜,已经在唐家干了十五年。
  当阿坤把夫人的传话告诉他们时,阿红问阿坤:“夫人没有叫我去借花轿?”
  阿坤摇头,阿红喃喃道:“奇怪,往年去黄帝庙,老爷、夫人都要让我到楚老爷家借顶花轿,今天怎么不坐轿了?”
  然后对阿坤说:“阿坤,你是不是再去问问夫人,到底要不要借花轿?”
  阿坤说:“等我将箱子移到西厅再说吧。”
  原来,唐家五个仆人,凡事都得经过阿坤才能向老爷、夫人禀告,其他人一律见不到老爷和夫人。
  阿红问:“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阿坤道:“是老爷一位朋友送的礼物。”
  阿红再问:“究竟是什么礼物?”
  阿坤摇头道:“箱子里面还有箱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礼物。”
  阿红道:“唐家向来不收礼物的,今天怎么……”
  “哦。”阿坤将手里的一张纸条扬了扬,说:“老爷的朋友留了字,说是先寄放这儿。”阿红还没有看见纸上写着什么,阿坤已经收起纸条。
  “原来是这样。”
  阿红笑道:“等会别忘了问老爷,要不要去借花轿。”
  阿坤和阿柴出了一身汗,才将箱子弄到西厅第三间房子里。
  这是一件空房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们将箱子放在靠东的一个角落里,阿柴对阿坤说:“真可怜。”
  “你说谁可怜?”阿坤问。
  “当然是唐家三少爷。”阿柴道:“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们的生活,没想到他们竟死得这么早。”
  “谁说他们死了?”阿坤板着脸道。
  阿柴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伸伸舌头,一副复杂的表情。
  “阿柴,你到屠场去买三只猪头,五个羊头,我去问问老爷,究竟要不要阿红去借花轿。”俩人从屋里出来便分了手,阿坤已经来见唐英俊和唐彩云。
  他们见了阿坤,说:“你怎么还不去买猪头?”
  阿坤如实说:“我让阿柴去买了。”
  唐彩云不高兴地说:“阿坤,有些事还是你自己去办好。”
  阿坤仿佛没觉出唐彩云的不高兴,他说:“夫人是不是不放心阿柴?”
  “我只放心你一个人。”唐彩云的话语变得严厉。
  阿坤这才意识到自作主张惹夫人生气了,连忙说:“我这就去。”
  他忘了阿红叫他问的问题,转身就走,可是,他刚刚从唐英俊面前走过,突然被人点了穴道。
  “老爷,你……”
  当他发现是老爷点了他的穴道时,惊恐万状,仿佛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阿坤,委屈你一下。”唐英俊说着,将阿坤的衣服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然后走到内室里,不一会,阿坤看到了一个驼背的老人。
  阿坤瞪大眼珠,问道:“你是谁?”
  “我是阿坤。”老人说。
  “那么我是谁?”阿坤不解道。
  “你也是阿坤。”老人又说。
  “你是阿坤,我是阿坤,究竟谁是阿坤?”阿坤更不解。
  “谁是阿坤并不重要,只要你知我知就行了。”老人说着走了出去,他走路的样子也跟阿坤一模一样。
  阿坤点头道:“老爷,你演的真像,相信连阿柴也认不出来。”
  唐彩云这时道:“阿坤,你为唐家辛苦了这么多年,今天就躺在我的床上休息一会吧。”
  阿红远远的看见阿坤就喊道:“阿坤,阿坤,怎么样?夫人怎么说?”
  阿坤一脸的迷茫道:“什么怎么样?”
  阿红跺脚道:“我叫你问夫人要不要借花轿,你又忘了。”
  “哦,”阿坤笑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我已经问过夫人,老爷,他们说花轿不用借了。”
  “为什么?”
  阿红惊异道:“难道今年老爷夫人要走路去黄帝庙?”
  阿坤道:“老爷说了,今年他们将坐马车去。”
  顿了一下,阿坤又道:“他朋友的马车那么漂亮,为什么不用。”
  “坐马车?”阿红说:“万一老爷的朋友很快自己要用呢?”
  “不会的。”阿坤道:“老爷还说,马车这么大,我们也不用走路,一齐坐马车到黄帝庙。”
  阿红笑了,他转身就要走。阿坤叫住他,说:“你要去干什么?”
  “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婆。”阿红答了一句,便跑开了。
  阿坤得意地笑了。
  这时,阿柴从外面匆匆进来,对阿坤道:
  “阿坤,你自己去买吧,屠场里一个猪头羊头也没有!”
  “既然没有,我去也没用。”阿坤皱眉道。
  “老爷夫人怪罪下来,可不关我的事。”阿柴道。
  “怎么会没有猪头羊头?”阿坤问阿柴:“卖肉的怎么说?”
  “他们说,今天一大早,所有的猪头羊头都被同一个人买走了。”
  “谁?”
  “楚老爷。”
  “楚老爷?”阿坤想了想,忽然笑了,道:“阿柴不用急,猪头羊头很快会有的。”
  “屠夫们说了,他们今天已不再杀猪杀羊,就算再杀,头也被楚老爷预订了。”阿柴说。
  阿坤待阿柴讲完,微微道:“阿柴,你看着我的脸,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那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老样子!”阿柴并没有看阿坤。
  阿坤道:“你看看再说!”
  阿柴看了看,叫道:“啊,你的脸跟以前大不一样!”
  阿坤吃了一惊,道:“真的不一样?”
  “我看你脸上有晦气。”阿柴笑道:“没有猪头羊头,你就等着老爷夫人的训斥吧。”
  阿坤吁了一口气,道:“我说会有就会有。”
  阿柴继续笑道:“除非天下掉下来。”
  “天上不可能会掉下猪头羊头,不过,有人会送上门来。”
  “你是说楚老爷?”阿柴原来并不笨。
  “楚老爷一直想巴结唐家,这是一个好机会。”
  阿坤的话刚说完,就听门外响起一阵大笑,接着有声音道:
  “阿坤讲得没错,楚老爷是一直在巴结唐家,这一次的机会最好!”
  一顶花轿,停在门口。
  刚才的声音又道:“往年的这个时候,唐老爷早叫人过来借花轿了,今日怎不来借?因此,楚老爷叫小的送过来。”
  阿坤道:“告诉你家老爷,楚家的心意唐家领了,只是今天唐家老母不乘花轿而坐马车,花轿你们还是抬回去吧。”
  那人道:“花轿可以抬回去,但楚老爷吩咐,无论如何,花轿里的猪头羊头不能抬回去。”
  阿坤笑道:“这些猪头羊头,你们就是要抬回去,我也不肯。”
  那人道:“楚老爷说,他本来想亲自送过来的,可是,由于今天也是他的生日,府上有好多朋友,一时走不开,又怕误了唐家老母的黄帝庙祭神的时辰,因此叫小的为你们送过来。”
  那人说着,吩咐抬轿的汉子将三个猪头五个羊头拿出来放在门口的石板上。
  “多谢楚老爷想得如此周到。”阿坤对阿柴道:“快去拿香来!”
  阿柴去拿香的当儿,门口的花轿抬走了。
  不一会,阿柴拿着十五支香,每个畜生的头上插三根,香烟缭绕,便有清芬入鼻。
  苏州城的人都知道,唐家老母祭神的时间是中午午时三刻。
  因此,城里一些饭店酒馆的老板从中午时分开始便不做生意,他们等待正在吃饭饮酒的客人离去后便关上店门,然后赶到黄帝庙,去看唐家老母祭神。
  在这些饭店酒店中,有一个王掌柜特别心急,他从午时便不让客人进店。
  王掌柜是王记水饺店的老板。
  王记水饺店在城里一条十字街的路口。
  王掌柜其实不姓王,而是姓李,他的名字叫什么,外界知道的人很少。
  由于水饺店叫做王记水饺店,所以客人们都叫他王掌柜。
  王掌柜今年五十八岁,他从十三岁开始自立门户开水饺店,如今已是十五个年头了。
  王记水饺店生意一直很好。
  在这座城市,水饺店不下三十五家,可生意最好的当数王记水饺店。
  有时候忙不过来,客人又等不及,便去寻别的水饺店。
  因此,在王记水饺店的对面,也有一爿水饺店,这爿水饺店的名称很奇怪,叫做黑妹水饺店。
  客人们一看这店名,便不会进去,因为这个“黑”不好。
  要么是一爿黑店,要么这店的老板的心肠很黑,总之看了让人不敢进。
  不过,那些在王记水饺等不及的客人,由于饥不择食,又喜欢吃水饺,便会走进黑妹水饺店。
  凡是从黑妹水饺店出来的客人都觉得,这儿的水饺味道不错,量又足,很是实惠。
  他们有种为自己一开始没有到这儿来,而在王记水饺店等了那么长时间感到可笑。
  尽管这样,黑妹水饺店的顾客仍是少得可怜。
  今天是黑妹水饺店生意最好的一天,因为王记水饺店从午时开始便拒绝顾客入内,那些被拒绝的顾客纷纷拥进黑妹水饺店。
  黑妹水饺店的掌柜并不黑,不仅不黑,而且很白,是个标准的白面书生。
  也许是他多读了几年书的缘故,才给水饺店取了这样一个店名。
  也许是他认为自己够白了,因此在自己开的店名上加了个黑字。
  白面书生不是本地人,在苏州也没有亲戚,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是他请的几个伙计,也不知道,他们只叫他黑掌柜。
  他仿佛很乐意他们叫他黑掌柜,他们每次叫他,都看到他脸上盈满了笑意,仿佛很开心。
  他今天开心是有道理的,顾客络绎不绝,很快便满座了。
  开店的,最开心的莫过于生意红火。
  黑掌柜看到这情形,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
  他对伙计小瞿说:“要是天天有这么好的生意就好了。”
  小瞿说:“哪能呢?今日是王记水饺店赐的福。”
  黑掌柜的又说:“要是唐家老母天天过生日就好了。”
  小瞿还是那句话:“哪能呢?”
  黑掌柜突然笑道:“小瞿,王记水饺店天天生意兴隆,而我们冷冷清清,这是什么原因?”
  小瞿说:“黑掌柜您是外地人,不知道,我可是苏州土生土长的,听我爹说,他十岁的时候王记水饺店便很有名了。而你才开了五年,当然没法跟人家比。”
  黑掌柜道:“我吃过王记水饺店的水饺,味道并不比我们的水饺好。”
  小瞿笑道:“黑掌柜是读书人,懂得圣贤们说些什么,普通平民的心态也许就不大懂了,他们有的是从众心里,哪儿热闹往哪儿钻。”
  黑掌柜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道:“你说的不对。”
  小瞿说:“怎么不对?”
  黑掌柜一指对面王记水饺店说:“你看,王记水饺店现在里面没几个人,而咱们这儿已经差不多满座了,比他那热闹许多,可人们还是先到王记水饺店,被他们拒绝后才来这里的。”
  小瞿看了看,蹙了蹙眉头,也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懂了。”
  小瞿一边说,一边从锅里捞水饺,一锅水饺是十大碗,伙计小叶赶忙端给客人吃。
  小瞿又往沸水里下水饺。忽然,黑掌柜说:“有了!”
  “什么有了?”小瞿问。
  “我们是不是也来学一学王掌柜的做法?”黑掌柜开心地说。
  小瞿吃惊道:“您是说,我们也不让顾客进店?”
  黑掌柜忧虑道:“生意不是做一天两天的,今天咱们拒绝了他,明天他偏偏还会来的。”
  小瞿忧虑道:“难道有一天好生意,万一……”
  黑掌柜道:“做任何事情都要冒险,只有冒险才会成功。”黑掌柜说着对刚刚端完水饺的小叶说:“你到门口去守着,别让一个顾客进,就说本店今天不待客了。”
  小叶吃惊道:“黑掌柜,刚才有十几个客人吃完走了,店里有的是位置,干嘛……”
  “别问那么多!”黑掌柜道:“我是掌柜,你是伙计,你听我的话就是了。”
  小叶不再问,转身来到店门口。
  这时,有三个人,像是一家三口,从王记水饺店往这儿来,他们刚刚想踏上黑妹水饺店的石阶,小叶便笑着说:“三位爷,对不起,小店今天不待客了。”
  这是奇怪的一家人,儿子的父亲衣服上补满了补丁,他们的儿子看上去也脏兮兮的,起码有五天没有洗脸了。
  可儿子的母亲却穿着一件红色旗袍,头上还插着一朵花,脸上抹着脂粉,很有些妖里妖气。
  小叶看了女人几眼,心想,一个让丈夫穿得这么破让儿子这么脏的女人肯定不是好女人。
  小叶正想,只听那女人道:“这位兄弟,怎么这样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嗲声嗲气,让人听了起疙瘩。
  小叶没好气地说:“这是掌柜吩咐的。”
  女人又道:“你们掌柜是谁呀?他是不是姓黑?”
  小叶不想理他们,对他们说:“城里水饺店多得很,你们还是到别处去吧。”
  女人道:“我们是从二十里外的乡下赶来的,有人说黑掌柜的水饺好吃,特意来尝尝的。”
  小叶知道她在胡说,因为他明明看到他们先到王记水饺店,然后再到这儿来的。
  他不屑再跟她说。
  女人又说道:“小兄弟,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看见我们是从王掌柜那边过来的是不是?
  “没错,正是王掌柜告诉我们,这儿水饺好吃的。”
  小叶好奇地问:“王掌柜怎么说?”
  女人不答,男人接口道:“王掌柜告诉我们,在苏州城,除了王记水饺,便数黑妹水饺最好吃。”
  “他真的这样说?”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问我儿子。”男人刚说完,他儿子便点头道:“刚刚老头是这样对我们说,他说完还对我们笑了笑……不过,我看那老不死的眼神好像幸灾乐祸。”
  女人说:“小兄弟,让我们进去吧,你掌柜开店图的是有生意,他不会怪你的。”
  小叶想了想,摇头道:“不行,今天你们不准进去,要吃水饺,明天再来吧。”
  “今天下午,我们看完唐家老母黄帝庙祭神,就回乡下去了。”女人说。
  小叶说:“你跟我讲这些,等于白费口舌。”
  “那么跟谁说才不白费口舌?”女人追问道。
  小叶一指“黑妹水饺”的招牌,说:“这里作主的是黑掌柜,我只是伙计。”
  正在这时,又有两位客人要进来,小叶照例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进。
  他们斜了一眼小叶,其中一人对小叶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小叶仔细看,见他们俩人身穿蓝袍,现在虽然是寒春二月,他们手里却拿着纸扇。
  小叶并不认得他们是什么人,小叶道:“我不认识你们。”
  那俩人笑道:“你不认识我们,认识楚老爷吗?”
  “苏州城谁不认识楚老爷。”小叶道。
  “我们是楚老爷的朋友,特地从五百里的地方赶来参加他的六十岁生日。”他们道。
  “可这里不是楚家,而是黑妹水饺店。”小叶笑道。
  “这个我们清楚。”他们之中一人说:“楚老爷告诉我们,苏州城黑掌柜的水饺最好吃,我们很想知道黑掌柜的水饺究竟好吃在哪里。”
  “楚老爷骗你们的。”小叶笑道:“苏州城最好吃的水饺是王掌柜的水饺。”
  小叶说话当儿,从店里出来十几个客人,他们撑饱了肚子,心满意足地离去,小叶向他们躬身道:“客官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蓝袍人忽然道:“如果我是黑掌柜,一定不要你做伙计。”
  “为什么?我哪点做得不好?”
  “你拿黑掌柜的工钱,却说王掌柜的水饺好吃。”
  “这是事实。”小叶说:“苏州城的百姓都这么认为。”
  “事实有时候就可以改的。”蓝袍人说:“如果我是黑掌柜的伙计,就会让苏州城的百姓认为这里的水饺最好吃。”
  小叶笑道:“我本来也想这样做,只是黑掌柜认为,能排在第二位已经很不错,他不想跟王掌柜翻脸。”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况且,做任何事,只有争第一才是好汉。”蓝袍人说。
  “话是没错,可是,你们跟我说这些,说了等于白说。”小叶说。
  “跟谁说才不白说?”蓝袍人笑道。
  “当然是黑掌柜。”
  小叶话音刚落,从店里传来声音:“小叶,你今天怎么成了爱纠缠的老太婆!”
  “黑掌柜,他们一定想尝尝这儿的水饺味道。”小叶道。
  “还剩五碗水饺,他们真的想吃,就让他们进来吧。”黑掌柜的话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五碗水饺,冒着滚滚热气的水饺,水饺虽然盛在了碗里,但那水仿佛还在碗里滚沸。五碗水饺摆在五张桌子上。
  五个人进到屋里,他们并非是来吃水饺的,他们肯定别有目的。
  黑掌柜似乎已料到他们不是普通的顾客,他正提防着他们五个人。
  黑掌柜望了一会,他知道他们不仅想闹事,而且,这五个人很可能是一伙的。
  黑掌柜在暗暗地掂量他们的分量,他们也在掂量黑掌柜的分量。
  “黑掌柜。”
  还是蓝袍人先开口:“楚老爷叫我们来跟你说一声,如果你今后还想在苏州开店,今天最好哪里也别去。”
  黑掌柜不语。
  蓝袍人说:“楚老爷一定要我们从你的嘴里得到确切的回答。”
  “我不懂楚老爷的意思。”黑掌柜道。
  “你懂。”蓝袍人道:“今日午时三刻,黄帝庙很热闹,你去还是不去?”
  黑掌柜想了一会,道:“去怎样?不去又怎样?”
  “如果去,楚老爷得多准备一具棺材,如果不去,就在店里包水饺。”
  “小店生意差,包了水饺也没人吃。”
  “生意差点不要紧,只要信誉好,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等好起来的时候,我也许已经老了。”
  “做事不能急的,像你对面的王掌柜,他有今天的声誉,完全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蓝袍人冷冷地说:“他急还有点道理,毕竟王掌柜已经五十八岁,他不可能再等下去。”
  “你们是不是也给王掌柜准备了棺材?”
  “是的,他老了,死了也不足惜。”
  “王掌柜的水饺苏州第一,要是他死了,岂不可惜?”
  “他死了,黑掌柜的水饺就可排在苏州第一了。”
  “小叶刚才说过,能排在第二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我也说,凡事只有争第一才算好汉。”
  “我不想做好汉。”
  “你想做什么人?”
  “做我的黑掌柜。”
  “可你并不黑。”蓝袍人注视着黑掌柜,眼中有冷光闪烁:
  “你不仅不黑,而且很白,白得像雪地上的鸽子。”
  “白鸽子不好吗?”
  “白鸽是好,可是死鸽子就不好了。”
  “你们认定白鸽子会变成死鸽子?”
  “难道你真的不明白?”
  “明白什么?”
  “你不是我们五个人的对手。”
  黑掌柜故作惊讶:“你们是一伙的?”
  “我们不是一伙的,但我们都是楚老爷的朋友。”妖里妖气的女人向黑掌柜眨眼道:“楚老爷让我们帮他一个忙,他说,苏州城有资格取代唐家刀的只有楚家的刀。”
  “楚老爷还说什么?”
  “楚老爷还说,楚家已经讨好巴结了唐家几十年,终于到了出头之日。”
  “今天是楚家的出头之日?”
  “为了这一天,楚老爷已经准备几十年。”老爷阴冷地笑道:“楚老爷的耐心算得上天下无双,成功的一天终于被他等到了!”
  “你们也为他高兴?”不待他们说什么,黑掌柜叹道:“可惜你们都高兴得太早了,楚老爷想用三个猪头五个羊头暗算唐家老母,真是异想天开。”
  听了他的话,他们五人脸色微变,齐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楚老爷在猪头和羊头里放了一种特殊的毒液,这种毒液本身没毒,可是它的气味跟檀香一合,便会产生剧毒,唐家老母祭神时难免会吸入这种香息……”黑掌柜笑道:“我说得对不对?”
  “你把唐家老母想得太简单了。”蓝袍人也笑道:“这种手法连小孩子也懂。”
  黑掌柜摇头道:“不过有一点小孩绝对不懂,楚老爷算准了猪头送到唐家后肯定会插上檀香,若毒液早一刻挥发毒性,那么阴谋就会败露,因此,他将毒液挥发毒性的时间控制在两个时辰之后,因为两个时辰之后即是午时三刻……这一点不仅小孩想不到,连唐家老母也想不到……”
  “想不到便只有死。”蓝袍人道:“唐家老母死了,楚家刀便横空出世。”
  黑掌柜冷冷道:“就算唐家刀真的从此消失,横空出世的也不该是楚家的刀。”
  “你以为是什么刀?”女人眯着眼问道。
  “搜魂刀。”黑掌柜道:“除了唐家刀,便是罗超凡的搜魂刀。”
  “可惜罗超凡连同他的儿子罗大虎都被风花剑杀死了。”
  “风花剑可以杀死罗超凡和罗大虎,却杀不死搜魂刀。”
  “你好像对搜魂刀很有信心?”
  “当然,因为我姓罗。”
  “天下姓罗的人多得很。”
  “姓罗的人很多,但懂得搜魂刀的人绝对不多。”
  五个人的脸色又变了。
  “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呆在店里包水饺了。”黑掌柜道:“因为黑掌柜根本不姓黑,而是姓罗。他的真名叫罗小凡。”
  罗小凡走了两步,又道:“罗小凡不是罗超凡的儿子,也不是他的干儿子,罗小凡是罗家堡的一名武士,罗超凡却将搜魂刀法传给了他。”
  顿了顿,罗小凡道:“普天之下,懂得搜魂刀法的只有两个,如今罗超凡已丧身风花剑下,将搜魂刀名扬天下的重任只有靠我来完成,而今天是最好的机会,午时三刻之后,天下就会传遍搜魂刀杀了唐家老母的消息,哈哈哈!”
  在罗小凡的笑声中,蓝袍人和那一家三口彼此望了一眼,他们都明白罗小凡的笑声在告诉他们一种信号,一种不祥的,危险的信号。
  果然,罗小凡顿住笑,冷冷道:“因为你们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我才将一切告诉你们,现在是午时正,再过三刻钟,唐家老母将黄帝庙进行祭神仪式,她被楚老爷的香毒所伤,功力大减,接着楚老爷出现,楚老爷还是低估了唐家老母,楚家刀不是唐家刀的对手,楚老爷自食其果……然后,搜魂刀出现,刀光闪过,唐家老母一命归西……这就是三刻钟之后将发生的精彩的一幕。哈哈哈,你们虽然先死一步,可最后的一幕你们还是知道了。”
  “了”字一落,罗小凡的袖中有银光闪射而出,银光绕着他们的脖子飞了一圈。
  他们知道,这银光便是搜魂刀的刀光。
  刀光使他们各各打了一个寒颤。
  然而,他们还没有看清刀是如何伤到自己的,便觉得心口一痛,仿佛被一双无情的手将心掏走……
  没有心,人哪里还能活?
  他们的心全被搜魂刀“搜”走了。
  尽管他们将魂藏在了最隐蔽,保护得最好的地方,还是没能躲过搜魂刀的搜查。
  直到临死的一刹那,他们才相信了搜魂刀的无情。
  当他们的双眼慢慢合上的时候,黑妹水饺店的排门关上了。
  关门的是小叶。
  小叶将最后一块排门堵上,从门缝里,他看到对面王记水饺店的门还开着……
  王记水饺店的门依然开着。
  王掌柜心里很恼,他真想用他的那根擀面杖将这两个不识相的乞丐赶走。
  如果不是王掌柜看在他们是乞丐的分上,他是不会煮水饺给他们吃的。
  王掌柜这一生从不同情任何东西,唯独同情乞丐。
  在他看来,贫穷、饥饿和寒冷已经使人不堪忍受,而乞丐除了要忍受这些外,还要遭到人的白眼和随意的侮辱,所以他很同情乞丐。
  只要有乞丐到他店里来,他都会煮水饺给他们吃而不收他们一分钱。
  这两个乞丐不仅看起来可怜,而且腿脚都有些不方便。
  乞丐告诉他,他们的脚是在雪山上摔的,已经快一个月了,如今走路还隐隐作痛。
  王掌柜给他们水饺吃的同时,心里想:
  待他们离去时,一定每人给一两银子。
  现在是午时正,街上已经行人甚少,人们都到城西的黄帝庙去了,他们要在那里看一眼天下第一刀唐家老母。
  唐家老母虽然是苏州人,可是苏州百姓一年到头绝难看到她,他们只能从传言中了解唐家老母又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新鲜事。
  只有在她生日的这天,苏州百姓才有机会看见她。
  其实,他们都很关心使苏州名扬天下的唐家第一刀是不是又变老了……
  王掌柜也很想知道唐家老母是不是老了
  。他比唐家老母大八岁,尽管他每年也只能看唐家老母一眼,可这一眼使他放心,因为他知道她没死。
  只要她不死,他就高兴。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有时候连王掌柜也觉得矛盾:既然希望她死,为什么又不想她死呢?
  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情,这心情里有什么样的故事,外人就更不知道了。
  故事当然有,只是,他不会把故事告诉任何人。
  这是他的秘密。
  就算死了,他也会把这秘密带到棺材里去。
  王掌柜开始后悔。
  他后悔自己同情乞丐,起码,如果以前同情乞丐没有错的,这次同情乞丐便错了。
  如果不是因同情而给他们吃水饺,他早已关门了,早已在黄帝庙的门前,挤在人群里等唐家老母的到来。
  王掌柜没想到这两个乞丐吃水饺的速度竟有这么慢——一碗水饺吃了一个时辰,现在碗里还剩两只水饺!
  他已经催他们多次,叫他们快些吃,他们竟然白了王掌柜一眼,对他说:
  “吃东西本来要慢慢吃,吃得太快,哪里吃得出味道!”
  王掌柜对他们说:“第一只水饺跟最后一只水饺味道是一样的。”
  他们说:“不一样。”然后,一人说:“我吃了十五只水饺,每一只的味道都不一样,尤其是盐,有的多,有的少,很不均匀。”
  另一人则说:“我吃了十只水饺,有的水饺里有九种味道,有的则只有五种。”
  王掌柜苦笑不得,他开了这么多年水饺店,也不知吃了多少水饺,从来也没吃出这么多的味道。他以为他们在胡闹,便认真地说:“我是同情你们才给你们水饺吃的,别不识好歹。”
  没想到他们竟生气道:“我们是乞丐,以乞讨为生,如果没有人同情,给我们吃的,我们岂不早就饿死了。哪里还能到苏州来!”
  王掌柜见跟他们说不清,叹了口气,一脸的焦急,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望着大街。
  两个乞丐不吃水饺,彼此交谈起来。
  一人说:“怜哥,今天是啥日子?”
  另一人说:“二月初五呀。”
  原先的说:“谁不知今儿是二月初五,我是问你今天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另一人说:“当然不一样,今天黄帝庙很热闹。”
  原先的说:“还有没有别的?”
  “当然有,今天是唐家老母的生日。”
  “就这些?没有吗?”
  “还有,听说楚老爷也是今天出生的。”
  “这么巧?”
  “天下巧事多着哩!”
  “唉,楚老爷的命不好……”
  “咋不好?”
  “他跟唐家老母同一天生,谁还会记得他的生日。”
  “这倒是,不过,听人说,楚老爷的朋友也很多,而且,他的生日也过得很排场的。”
  “城里的人都去黄帝庙了。楚老爷过生日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还听人说,今天是楚老爷最后一次在家里过生日。”
  “听谁说的?”
  “楚老爷的朋友说的。”
  “他不在家里过,那要在哪里过呢?”
  “说是也要在黄帝庙过。”
  “黄帝庙的这一天不是属于唐家老母的吗?楚老爷怎么……”
  “我也弄不清楚,后来才明白……”
  “明白了什么?”
  “如果唐家老母死了,黄帝庙不就成了楚老爷的了……”
  “唐家老母好好的,怎么会死呢?除非有人要她死……”
  “一山尚且难容二虎,何况小小的苏州城……楚老爷都忍了几十年,也真是不易……”
  “你是说楚老爷要杀唐家老母?”
  “如果我是楚老爷,肯定会这么干。”
  “可是唐家刀排名天下第一。”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楚老爷准备了几十年,当是万无一失……”
  听到这里,王掌柜断定,这两个乞丐一定不是等闲人物,他起身走到他们跟前,作揖道:“冒昧问一句,两位可是唐家的朋友?”
  他们瞪了王掌柜一眼,一人说道:“我们是来杀唐家老母的,你说是不是朋友?”
  王掌柜闻言吃了一惊。
  只听另一人说道:“可现在我们改变了注意不想杀她了。”
  王掌柜淡淡道:“为什么改变注意?”
  “因为杀她的人太多了,我们不想凑热闹。”一人笑着说,而且吃了一只水饺。
  王掌柜也笑了,王掌柜笑起来比不笑还难看,他踱了两步,道:“很多人都以为唐家刀浪得虚名,其实唐家刀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刀,想杀她的人只是去送死。”
  然后他问道:“两位叫什么名字?”
  一人说:“看在你有一副好心肠的分上,我们就告诉你,我叫怜儿,可怜的怜,儿子的儿,他叫乞儿,乞丐的乞,我们俩是一对难兄难弟。”
  乞儿接道:“我们现在落难,今后必有后福,不过,我们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怜儿又道:“很多算命先生都劝我们往南走,说南面最合适我们,会有贵人相助。”
  不待怜儿说完,乞儿抢道:“算命先生还说,一旦贵人出现,我们便会飞黄腾达。岂止飞黄腾达,我们的名字将传遍天下……”
  乞儿怜儿自说个不休,王掌柜却默默地坐到了一边。
  俩人顿住,怜儿奇怪道:“王掌柜,你怎么不说话?”
  “我有什么话好说!”王掌柜道。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些要杀唐家老母的人是些什么人?”怜儿道。
  “我又不能帮忙,知道又有何用?”王掌柜道。
  “这么说,你是愿意帮唐家老母的忙了?”乞儿道。
  “愿意帮忙就好了。”怜儿接道。
  王掌柜盯着他们,冷冷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只想请你转告唐家老母,黄帝庙请她小心。”怜儿道。
  王掌柜忽然笑道:“你们肯定认错人了。”
  “我们向来不会认错人,做错事。”乞儿道:“天下能随时见到唐家老母的有三个人,一个是唐英俊,一个是阿坤,一个是李勾。”
  “你以为我是这三人中的一个?”王掌柜仍笑道。
  “你是李勾。”乞儿望着王掌柜说道。
  王掌柜顿时不笑了,但他却道:“我姓王,不姓李。”
  “天下只有一个勾魂手李勾,也只有李勾,才能钩到唐家老母的魂。”怜儿说道:“唐彩云钟情于唐英俊之前,她是李勾的心上人,是不是?”
  怜儿又叹道:“可惜唐彩云与李勾彼此爱慕,却没能彼此缠绵。”
  “如果他们有过缠绵,李勾还能见到心上人吗!”王掌柜忽然显得有些激动。
  乞儿笑道:“李掌柜,你怎么一提到自己的心上人就沉不住气呢!”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王掌柜终于承认自己是李勾。
  “你以为天下没人知道你就是名满江湖的勾魂手李勾。”乞儿道。
  “这世上根本没有永远的秘密。”怜儿接道:“知道这个秘密的不止我们俩人,苏州城就有。”
  李勾苦笑道:“当然,彩云夫妇就知道这个秘密。”
  怜儿摇头:“除了他们,还有别人。”
  李勾有些惊道:“还有谁?”
  “楚老爷。”怜儿认真道:“我们就是从楚老爷那里得知这个秘密的。”
  李勾更惊:“你能偷听到楚老爷说话?”
  “楚府确实机关重重,即使他家护院的仆人也高深莫测,尤其是楚老爷卧室四周,布满了陷阱。”怜儿微微道:“不过,也许是楚老爷认为连苍蝇也飞不进去,因此才毫无戒备地讲了那么多,岂料隔窗有耳……”
  李勾沉思不语,他仍有疑惑。
  他还在怀疑这两个乞丐所说是真是假。
  乞儿催道:“李掌柜,你的心上人危在旦夕,还不去助一臂之力。”
  李勾仍不动,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的话?”
  “凭我们救了你的命。”
  “命”字未落,乞儿左手微抬,自他袖中射出一道寒光。
  寒光射向李勾身后屋顶。
  但听两声闷响,落下两具尸体。
  李勾奔过去,见尸体的咽喉凝着一滴血,而他们的暗器也已经半出袖。
  乞儿若是稍迟一步出手,先出手的肯定是他们……
  李勾额头沁汗。
  乞儿道:“楚老爷已经开始行动,你还无动于衷吗?”
  楚家。
  这是一个非常气派的建筑群,一道两米多高的围墙将这些房子围在里面。
  围墙里便是楚老爷的家。
  如此宽大气派的院子,在苏州城也只是一座而已。
  楚老爷比唐英俊小八岁,比唐家老母大五岁。
  苏州百姓都知道,楚家虽然在江湖上的名声比不上唐家,可是楚家的钱绝不比唐家少。
  不要说楚家数一数二的宅院,就是楚家的仆人上街,他们所乘的车,所骑的马,也都是苏州城独一无二的。
  楚老爷出门就更不用说了,总是有许多人前呼后拥。
  大家清楚,这些人都是楚老爷花钱雇的。
  楚老爷的钱好像永远也花不完。
  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无论花多少钱他都不心疼。
  楚老爷总是高高在上。
  只要他走在大街上,苏州百姓远远的会给他让道。
  如果哪个人敢不让道,就会被他手下的人痛打一顿,然后丢到苏州城最清冷的小巷里去。
  不过,楚老爷对唐家却毕恭毕敬。
  就算在街上遇到唐家的仆人,他不仅会吩咐手下让路,自己也对唐家的仆人点头哈腰。几十年来,楚老爷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很显然,楚老爷害怕唐家,他在极力讨好巴结唐家。
  他也知道他惹不起唐家。
  不过,唐家也没有惹他。
  几十年来唐楚两家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着。
  可是有不少的人知道,唐楚两家其实在暗暗较劲,你想超过我的武功,我想超过你的财富。
  只是谁也没有改变这种现状:
  依然是唐家刀法第一,楚家财富第一。
  按理,谁也没能完全取代谁,这较量最多只能算打个平手。
  但人们相信,再过几十年,唐家一定会取代楚家。
  这是因为,在后代中,唐家有三个儿子,楚家是一个女儿也没有。
  这也是楚老爷一直耿耿于怀的。
  他曾经娶过五个老婆,可是没一个老婆给他生男育女。
  三年前,楚老爷一气之下,将五个老婆全休了,奇怪的是,这五个被他休了的女人,她们嫁给了别的男人后,都生了一大堆儿女,气得楚老爷拿仆人出气。
  楚老爷休了老婆以后,开始迷上听戏。
  有一回,他从一家茶馆经过,听到一个很细柔的声音传到他耳中,他听得极是舒服,便叫人带唱戏的姑娘回家。
  从此,听戏成了楚老爷一天最重要的内容。
  无论是他开心的时候,还是忧烦的时候,他都会让蒲安唱一段。
  蒲安就是那个唱戏的姑娘。她今年才十七岁。
  蒲安长得很漂亮。特别是她的那两只眼睛,忧伤的时候可以让人落泪,高兴的时候可以让你唱歌。
  楚老爷曾问过她,年纪轻轻为什么一个人流落江湖。
  蒲安流泪告诉楚老爷,她是从继父的魔掌中逃出的,继父不仅奸污了她,而且还要她跟他的儿子成亲。
  楚老爷又问她为什么不跟继父的儿子成亲,蒲安说,继父的儿子不仅有神经病,还下身瘫痪。
  楚老爷很同情她,便把她留在楚家。
  楚老爷把蒲安当成自己的女儿,给她穿好的,吃好的,住好的。蒲安不仅人长得精致,而说话声特别好听,楚家的仆人也都非常喜欢她。
  在这些仆人当中,有一个姓徐的年轻人对蒲安很特别。
  这个年轻人叫徐锡林,他是江南有名的振威镖局总镖头徐车的儿子,去年,江南镖局押送一批极值钱的镖前往天津,结果半路上被一伙身份不明的土匪劫走,徐车也力战而死。
  徐锡林侥幸逃脱,他不敢回老家,便在楚家人做了一个护院家丁。
  徐锡林使一杆红蛇杖,不仅臂力大,那套长蛇杖法更是出神入化。
  在楚老爷的八个护院家丁中徐锡林年轻最轻,才二十三岁。
  自从徐锡林进了楚家后,他很少说话,但尽心尽责,从不偷懒。
  徐锡林从不主动跟蒲安搭话,有时蒲安问他话,他也只是摇头或点头,绝少开口。
  不过楚老爷知道,徐锡林其实从第一眼看到蒲安时,就暗暗喜欢上她了。
  楚老爷曾想:徐锡林和蒲安是很般配的一对,可谓郎才女貌。
  在楚老爷的眼里,徐锡林的分量很重。
  两个月前,要不是徐锡林的长蛇杖及时出现,楚家的财富也许已经被强盗一洗而空了。
  那是一个星月稀疏的夜晚,有一帮劫匪偷袭了楚家,这帮劫匪并非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他们有备而来,几十个人缠住楚家的护院家丁,另有三人则到马房去纵火。
  马房离楚老爷的卧室很近,若是马房着火,必将引燃附近的楼房。
  徐锡林大吼一声,一杖挑死两名劫匪,然后飞掠前去阻截放火的人。
  待徐锡林杀了纵火者,又熄灭刚刚点燃的火势之后再赶回大院,那七个家丁只剩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
  徐锡林长蛇杖再展神威,打得劫匪扔下七八具尸体,抱头鼠窜而去。
  从此,徐锡林成了众家丁的领袖,同时,楚老爷也对他更器重,他总想拿什么东西奖赏她。
  徐锡林却显得忧郁起来。
  他在楚家呆了一年多,很想报杀父之仇。
  这几夜,他老是梦见父亲惨死的情形。
  他清楚地记得,一个蒙面人强盗一把短刀插入父亲的胸口,然后往后一旋,用力下沉,生生剖开了父亲的胸膛。
  徐锡林想:“父仇不报,枉为人子。”
  可是,他一直找不到离开楚家的最好时光。
  楚老爷待他好他心中有数,他要想一个非常好的借口才能开口。
  徐锡林的想法虽然没说,却也逃不过楚老爷的眼睛。
  楚老爷当然很焦急,他要想办法留住他。
  后来,他想到了被他视为女儿的蒲安。
  他要把蒲安许配给徐锡林,以此让他留在楚家。
  说实话,他自己也很喜欢蒲安,他曾打算娶蒲安为妻,如今,为了留住徐锡林,他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楚老爷首先把他的意思对蒲安说了,然后把徐锡林叫到跟前。
  他说:“徐锡林,在这里过得可是习惯?”
  徐锡林不语,点点头。
  楚老爷又说:“快一年了吧?”
  徐锡林干脆地答道:“已经一年零四十八天了。”
  楚老爷笑道:“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徐锡林说:“我刚才讲的是仇人杀了我爹的时间,并不是在楚家的时间。”
  顿了一下,徐锡林又说:“我到楚家也已经一年零十八天了。”
  楚老爷叫他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关心地说道:“出门在外,是不是想家了?”
  徐锡林正想借这个话题提出离开楚家,他站起身,还没有开口,楚老爷又笑着说:“今天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见楚老爷这样说,徐锡林只得说道:“什么事?楚老爷请吩咐,只要我做得到,徐锡林绝不会推辞的。”
  楚老爷望着他,缓缓道:“你当然做得到,我想把蒲安许配给你。”
  “什么?”
  徐锡林全无思想准备,他惊得站了起来。
  楚老爷笑道:“你知道我把蒲安当女儿看待的,我看你们是天生的一对,我已经跟蒲安商量过,今天是二月初四,不宜办喜事,等明天我过了生日,择个吉日让你们成婚,你看如何?”
  楚老爷满以为徐锡林会高兴地答应下来,不料,他猜错了,徐锡林毫无表情地说:“不行!”
  “为什么?”楚老爷接着问道。
  徐锡林道:“老爷应该清楚为什么?”
  楚老爷呆了呆,说道:“难道你真的这么急就要去报仇?”
  徐锡林先是点头,然后重重地摇头。
  楚老爷这下真的弄不懂了。
  只听徐锡林淡淡道:“楚老爷,我知道你很喜欢蒲安,你之所以把她许配给我,是想留住我,对不对?”
  楚老爷不置可否。
  徐锡林又道:“我其实想离开这里为父报仇,但楚老爷你情深义重,甘愿把自己的心爱之人拱手相送,这份情义,徐某岂能轻忘!
  “楚老爷,我答应你不走了,但蒲安我也不要,如果因为蒲安而留下,我会觉得愧对惨死的父亲。”
  楚老爷其实心里很高兴,他此举可以得到两个人:
  蒲安和徐锡林。
  但楚老爷又无语,他只是轻轻点头。
  他知道明日一定很热闹,楚老爷的朋友将会从四面八方赶来。
  隐隐约约,徐锡林感到有些兴奋,他预感到明天将会有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
  现在已经是次日午时,可是在徐锡林预料中无法预料的事情并没有出现。
  徐锡林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这一天前来贺喜的朋友一个也没有,连其他一些佣人也觉得奇怪,她们在楚家有的已经好些年甚至几十年,可是,像今天这样,楚老爷生日没朋友来凑热闹可是头一回。
  厨房里为客人准备的数十种菜,一个也没动过。从早上开始,厨房没开过锅。
  几十个人在大厅里已经等了半天,他们在等待门外传来那高声的传呼:“客人到!”
  可叫声迟迟没有传来,大厅一片寂静,整个楚家大院一片寂静。
  楚老爷坐在那张用千年古樟制成的椅子上。
  此时,他的神情很难看。
  他一定觉得这是件十分没面子的事情。
  他的眼光在两边站立的佣人身上扫了扫,最后落在了徐锡林的身上,他说:
  “徐锡林,你有没有叫人送帖子给城里的卢老爷、汪老爷和花老爷?”
  徐锡林赶紧说:“送了,是我亲自送的。”
  楚老爷眉头微皱,说:“会不会送错了人家?”
  徐锡林道:“回老爷,我把帖子交到卢老爷、汪老爷和花老爷手里的。”
  “他们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他们说,今天一早将礼物送到唐家后马上过来。”
  “没说别的?”
  “没有。”
  楚老爷像是自言自语道:“现在已是正午了。
  “按理,唐家不请客,他们早该过来了……”
  “现在不来,恐怕不会来了。”
  说这话的,是蒲安。
  蒲安今天打扮的更标致,更出众,按楚老爷的吩咐,她准备在他的朋友面前唱几段。
  蒲安接着说:“三位老爷不来,分明是给老爷难堪。”
  蒲安这一说,楚老爷的脸就更难看了。
  楚老爷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板着脸,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蒲安则跟他身后。
  其他的人都还留在大厅里。
  没有楚老爷的吩咐,她们哪也不敢去。
  蒲安跟着楚老爷来到后花园,这儿花草石桥,亭台水榭,极是幽静美丽。
  楚老爷无心欣赏花园里的风景,穿过石桥,又绕过那口不大的池塘,来到一座楼房前。
  这是楚老爷住的地方。
  从这座楼房的位置看,前有水塘,微波涟滟,后看假山乱石穿空,西边则有一簇竹林摇着清风,真是美不可言。
  唯一不足的是南边不远处有一马房,马鸣聒耳,偶有马尿的腥臊随风飘过来,极煞风景。
  真想不出,楚老爷为何将马房建在离卧室这么近的地方?拾阶而上,这里静悄悄,没一个收拾的佣人。
  身后的蒲安说:“老爷,要不要去弄点酒来?”
  楚老爷头不回,说:“今天是生日,怎能没酒!”
  蒲安于是又退了出来,她很快朝马房走去。
  她到马房里干什么?难道马房里也有酒?
  楚老爷一直走,楼上最东边的那间房子是他的卧室,第二间则是睡觉前小歇的地方。
  楚老爷推开门,不用看就知道,里面有一张圆形的樟木茶几。
  茶几四周摆着四张椅子。
  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除了睡觉的床,每天,楚老爷睡觉之前都要在这里小歇片刻,将一天来的事情重新想一遍:
  那些事做得不够好,那些做错了,明天做什么,该如何做……这些事,他都在这里完成。
  如果他认为过去的一天里每件会自己满意,他还会在这里喝几杯酒。
  他喝酒的时候,要么是一个人,要么加一个蒲安。
  可现在,楚老爷却只看见三张椅子。
  他于是抬头,便看见了一个胖子。
  胖子真胖。
  第四张椅子好像陷在他肥胖的屁股里面
  胖子虽胖,可他脸上的赘肉却不多,看起来没一两肉是多余的。
  胖子的目光也很锐利,让人相信他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人。
  楚老爷也并不吃惊,他好像知道有人会在这里等他。
  楚老爷说:“你早在这儿了?”
  “刚来。”
  “卢老爷,汪老爷呢?”
  “他们也许来不了。”
  “出事了?”
  “可能是死了。”
  简短的几句对话后,楚老爷在胖子的对面坐下。
  胖子说:“李勾肯定请了帮手,不然,以卢老爷、汪老爷的身手,勾魂手不可能活到现在。”
  “李勾没死?”
  “刚才我见他进了唐家。”胖子说:“他好像已经知道楚老爷今天要下手。”
  楚老爷并不惊讶,而是道:“花老爷,我托你办的事怎样了?”
  原来这个胖子姓花。
  只听花胖子道:“三十三张请帖全送到楚老爷朋友的手里了。”
  “怎么到现在一个也不来?”
  “已经来了。”
  “在哪里?”
  “就在楚家大院里。”
  楚老爷这时满意地笑了,他走到窗前,往后花园看了一会,皱着眉头道:
  “这里好像潜伏着二十八个人。”
  “是的。”
  “另外五个呢?”
  “他们去吃黑掌柜的水饺,结果再也没有出来。”
  “黑掌柜竟敢杀了他们?”
  “黑掌柜并不姓黑,而是姓罗。”花胖子道:“他是罗家堡的一个武士,叫罗小凡。
  “罗家堡的一个武士竟能杀我的五个朋友?”
  “罗小凡懂得搜魂刀法。”花胖子道:“如今罗超凡已死,天下只有罗小凡知道搜魂刀法。”
  “他们死了,你怎么知道的?”
  “是小叶告诉我的。”花胖子道:“直到昨天,我的钱才填饱了小叶的欲望。”
  “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小叶说,罗小凡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谋,但他不会告诉唐家老母,他要等我们两败俱伤然后出现,杀了唐家老母,一刀成名。”花胖子道:“看起来,罗小凡均算在你我之前。”
  “他也想成名?”楚老爷道:“他真的小瞧了楚家刀。”
  花胖子忧虑地叹了口气道:“我担心……”
  “担心什么?”
  “唐家老母就算真的中了毒,楚家刀也不是唐家刀的对手。”
  “哈哈哈!”楚老爷大笑道:“花老爷说得没错,楚家刀确实不是唐家刀的对手,可是,你忘了,罗小凡和唐彩云也忘了,我是苏州最富有的人,我的钱多得数也数不清。”
  “钱?”花胖子不解道:“钱有什么用?”
  “钱当然有用!”楚老爷忽然顿住笑,说道:“你的钱可以填满小叶的欲望,我的钱一样可以收买唐彩云身边的人。”
  楚老爷接着笑道:“唐彩云做梦也想不到,那个为她捧了几十年刀的阿慕,今天拿给她的竟然是一柄断刀。
  “楚家刀虽然不是唐家刀的对手,可是,楚王刀绝对可以对付唐家断刀!”
  楚老爷从墙壁上取下一柄刀,“锵”的一声,抽剑出鞘。
  但见这剑,似剑非剑,似刀非刀。
  楚老爷微微道:“这是昔日楚王南征北战的兵器,它所向无敌,统一了大片疆土,今日它在我楚践的手里,我要让他重新名扬天下。
  楚老爷的名字原来叫楚践。
  花胖子也是第一次看见楚践的刀,他啧啧称道:“楚王刀果然非同凡响!”
  “如今天下人对它知之甚少,半个小时后,楚王刀将传遍天下。”楚践还刀入鞘,道:“楚王刀本是刀中至尊,它在我手中沉寂了这么多年,今天便是它重放光彩的日子。”
  “既然它已经沉寂了这么多年,何必急着让它重放光彩呢?”
  一个尖细、阴冷,但字字清晰。
  紧接着,从外面进来一个老者。
  老者头发已白,但脸色却白里透红。
  他进来时无声无息,也不敲门。
  这个人一出现,花胖子的脸色陡变,他肥大的身躯忽然如风般飘向离他最近的窗子。
  他欲越窗而逃。花胖子行动的速度如此迅疾,让楚践也吃了一惊。
  他想出手拦阻,也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花胖子就要掠出窗子,忽然有一只手,以不可思议的快,“啪”一声搭在花胖子的背后,花胖子闷声不响,颓然倒地。
  这是刚进来的老者的手,他收手,胖子的背上留下五个阴森森的黑洞,血从里面汩汩流出。
  流出的血不是红的,而是紫黑色,显然是毒血。
  白发老者竟然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
  楚践这时才叫了声:“朱公公!”
  朱公公并没有看楚践,而是指着花胖子道:
  “他居然心怀叵测,以曹公公给他的钱收买你的朋友,想杀了你。”
  楚践惊道:“公公所言可是真的?”
  朱公公点头道:“潜伏外面的二十八个人,正等着你出去送死呢。”
  楚践顿时大怒,他抽出楚王刀,惨然道:“岂有此理,我要让楚王刀吸干他们的血!”
  朱公公摆摆手,道:“用不着你的楚王刀,下人已经将你的那些狼心狗肺的朋友送上天,楚王刀还是留着对付唐家刀吧。“
  楚践醒悟道:“公公,再过十五分钟便是午时三刻,从这里到黄帝庙刚好是十五分钟的路程,咱们动身吧?”
  朱公公摇头道:“不用急。”
  楚践道:“午时三刻一过,便杀不了唐家老母。”
  “杀不了,便别杀,再找机会。”朱公公淡淡道。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待了几十年,这个机会绝不能再错过。”楚践急道。
  “这可是曹公公的意思。”朱公公说着坐了下来。”
  楚践一听这话,顿时泄了气,他还刀入鞘,也坐下,问道:“曹公公怎么说?”
  “曹公公说,今天黄昏之前,唐家老母绝对不能死。”
  “为什么?”
  “我们做下人的,从来不敢问为什么。”朱公公说。
  “可是,”楚践道:“除了今日午时三刻,要杀唐家老母,却比登天还难。”
  “这是你自己的事。”朱公公道。
  “如果唐家老母今天死了呢?”楚践道。
  “那么从今以后,你不要指望曹公公再给你一两银子。”朱公公干笑道。
  楚践忽然道:“不好!”
  “什么不好?”
  “阿慕今天拿的刀是一把断刀,而断刀恐怕难敌搜魂刀。”
  “那你还不去通知阿慕!”朱公公叫道。
  楚践无奈道:“现在阿慕已经上路了……”
  这时,有人敲门,楚践道:“进来!”
  进来的人是蒲安,她的手里提着一把酒壶,一只杯子。
  蒲安叫了声:“朱公公。”然后就为楚践斟上一杯酒。
  朱公公望着蒲安,细声说道:“几天不见,你又长标致了。”
  蒲安脸一红。
  朱公公伸出干瘪的却十分干净的手,他扯了扯蒲安的衣服,“楚老爷待你不错嘛,又给你做了件这般漂亮的衣服。”
  蒲安说:“公公今天想不想听奴婢唱一段?”
  “不听了。”朱公公笑道:“今天我只想好好看看你,看你身上什么地方没洗干净,我好帮你洗一洗。”
  蒲安忙说:“朱公公,楚老爷喝酒没人陪。”
  朱公公道:“楚老爷今天喝酒不用你陪,咱们到隔壁去,让楚老爷一个人,一边喝酒,一边想办法阻止唐家老母被罗小凡杀死,楚老爷,你说是不是呀?”
  楚践的脸有些阴沉,他眼睛注视着杯中酒,缓缓点头。
  朱公公便拉着蒲安来到隔壁,这里其实是蒲安的卧室,再里面是楚践的卧室。
  到了蒲安的卧室后,朱公公急不可待地开始解蒲安的衣服,朱公公的鼻子也像狗一样在蒲安的身上到处闻。
  蒲安一动不动。
  她已经不知多少次在朱公公面前裸体了。
  朱公公是太监,他最多是用手在蒲安的身上摸摸,捏捏,或用嘴在她的胸前亲亲,咬咬,对蒲安并没有别的危险。
  正因为这样,楚践才那么放心让他们在一起。
  其实,就算朱公公真的对蒲安有企图有威胁,楚践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因为,楚践从曹公公那儿得到的数不清的钱,都是经朱公公之手才到得他的手里。
  所以,他不敢得罪朱公公,他只能唯朱公公的命令是从。
  楚践一直在想如何使唐家老母活过今天。
  天下能杀唐家老母的人实在很少,罗小凡的搜魂刀也不一定能做到,只是唐家老母在午时三刻将中毒。
  他想到了两个办法:一个是阻止罗小凡的搜魂刀出手,另一个是阻止唐家老母午时三刻准时到达黄帝庙。
  这两个办法,只要有一个能成功,那么曹公公的吩咐下来的事情就能办妥,楚践的目光在酒杯与酒壶之间跳跃。
  忽然,他的眼中放射光彩,脸上僵了好久的肉也松弛下来。
  楚践笑了,他举杯,饮了杯中酒。
  这杯酒一点也没有酒香。
  不仅没有酒香,而且有臭味。这臭味是马尿的腥臊。
  酒怎么会有马尿的腥臊,莫非,楚践刚才喝的真的是马尿?
  马尿的腥臊飘到了隔壁蒲安的卧室里。
  这时蒲安已是全身赤裸,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都已经被朱公公剥去,她的诱人的成熟的胴体那么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朱公公的眼前。
  他把她放在床上,然后跪下来脸贴着她的滚烫的胸脯间……闻到马尿的臭味,朱公公皱皱眉头道:“楚老爷什么酒不好喝,偏偏喜欢喝马尿?”
  蒲安本来闭着眼,听了公公的话,她睁眼,说道:“其实,马尿也并不怎么难喝。”
  “马尿的味道再好,我也不喝。”朱公公道。
  “那你喜欢喝什么?”蒲安说着又闭上眼,她感到朱公公的手在她身上乱抓。
  “我喜欢女人的尿。”朱公公的手在蒲安的两腿间停住了。
  只听朱公公带着哭腔说道:“我喝,你就拉点尿给我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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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3: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黄帝庙
  离午时三刻还有十五分钟。
  苏州城的百姓都到郊外的黄帝庙去了,大街小巷上很少看到来往的行人。
  街两边的店铺也关门不做生意了,他们为的是到黄帝庙看一眼天下第一刀唐家老母。
  一辆马车在街上缓缓前行。
  马车很华丽,拉马车的那匹马也很高大。
  马蹄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回响。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前面是“丁”字街,往南是到黄帝庙,往北则是到苏州名胜南湖。
  这辆马车是到黄帝庙去的,当然得往南。
  可是,往前的街上被七个人拦住了。
  这七个人一字坐在地上,脸色阴沉。
  一看就知道他们肯定要惹事。
  马车停下后,车里一个声音说道:“这几位兄弟,马车赶时间,麻烦你们让一让。”
  七个人根本不理。
  马车里的人又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几位兄弟若是不嫌弃,晚上请到唐家喝杯酒。”
  从声音判断,说话的是唐家主人唐英俊。
  如果这七个人是识相的,知道这是唐家的马车,他们就该乖乖地让过一边。
  因为凭他们这几个人,绝对不是唐家刀的对手。
  可这七个人仍没有让道,其中一人还说道:“我们先坐在这里的,如果你们想过去,要么从我们头顶飞过,要么绕道而行,去黄帝庙又不是这一条路!”
  马车又不是人,怎么从他们的头顶飞越,这分明是在刁难他们。
  马车里的人说道:“兄弟说的没错,到黄帝庙确实还有别的路可走,只是从这儿走最近,也只有从这里走,才能在十五分钟内赶到黄帝庙。”
  “要从这里走也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十五分钟后再告诉你。”
  “那我是等不及了。”
  “等不及也得等。”
  “这么说,兄弟们是一定想见识见识唐家刀了?”
  这七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一齐笑道:“我们来就是想见识见识唐家刀!”
  他们每个人的手中,已经多了一件兵器。七个人,七把刀,围住马车。
  马车里传来一阵冷笑:“你们一定听到了什么谣言,才敢这般放肆的。”
  马车不动。
  七个人也不动。面对唐家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马车里的人一声叹息,说道:“有人肯定对你们说过,唐家刀并不快,只是浪得虚名,因此你们才鼓起勇气一试,对不对?”
  “不对!”
  “哪点不对?”
  “有人告诉我们,唐家刀很快,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刀,叫我们千万小心。”
  “你们以为,只要小心就够了?”
  七个人没有回答,他们盯着马车,生怕自己在眨眼的刹那把命丢掉。
  只听马车里的人又道:“你们是够小心了,不过,我想你们的眼睛不够亮,待会唐家刀割你们的脖子的时候,你们肯定看不见。”
  七个人微微一颤,握刀的手渗出汗。
  可唐家刀迟迟没有飞出来割他们的脖子。
  良久,马车里有人得意地笑道:“现在已是午时三刻,唐家老母马上要在黄帝庙举行祭神仪式,你们该坐下休息休息了。”
  七个人猛然惊醒,知道自己中计,马车里并没有唐家老母。
  他们怒吼一声,七个人,七柄刀,从七个方向直射马车。
  “叮叮叮叮叮叮叮!”
  七声脆响后,飞射马车的七个人以同样的姿势退了出来,他们手上的七柄刀,此时只剩下七截刀柄。
  他们大惊失色。不由道:“你是谁?”
  “唐家佣人。”马车里的人笑道。
  七个人怔住。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唐家的佣人竟然也如此厉害。
  他们默默地让过一边,垂手而立,漠然道:“你们走吧。”
  “驾!”马车里的人一声喊,马蹄答答答,穿街而过。就在马车要拐弯时,只听得七声惨叫远远的传过来。
  马车里的人想:我饶了你们,可你们的主人终究不放过你们。
  他们的主人当然是楚践。
  楚践已经喝了那壶马尿,可他的心依旧很烦乱。
  到现在他才发现,他一直低估了对手,无论是唐家老母还是罗小凡,他都低估了他们。
  他派出去阻止唐家老母和罗小凡的十四名杀手都失败了。
  对楚践来说,现在他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失败。所以,他们失败了,他还要惩罚他们——杀了他们。
  杀他们的不是楚践,而是楚风。
  楚风是楚践的干儿子,也是楚家的第一高手。
  楚风是曹公公推荐来的。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他甚至没有对朱公公和蒲安说过他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楚风在楚家已有五年,他来的时候持着曹公公的一封亲笔推荐信。
  曹公公只在信中写了三句话,第一句是他有办不到的事情,可以叫楚风去办。
  第二句是凡是楚风提出的条件,他都要满足他。
  第三句是他没有儿子,楚风可以做你的干儿子。
  楚风来的时候蒙着脸,楚践从未看见过他的干儿子长得什么样。
  他问他有什么条件,他只说将他住处的第三层给他住,除了他,任何人不得上去。
  楚践当然满足了他的要求。
  为了试探楚风的武功,楚践曾让他去杀三个名满江湖的武林前辈,结果楚风都做到了。
  尽管楚践私下认为楚风是曹公公派来监视他的人,但楚风确实没让他失望过……
  现在,楚风就坐在楚践面前,但他的脸仍蒙着,只露出两只眼睛。
  楚践很想揭开他的黑面纱,看楚风究竟长得怎样。
  可他没这样做。
  只听楚风道:“他们都死了。”
  楚践叹道:“看来唐家老母难逃此劫。”
  楚风道:“楚老爷也许小瞧了唐家刀。”
  楚践道:“我以前是小瞧了唐家刀。”
  楚风道:“搜魂刀是武林一绝,可唐家刀却是天下排名第一。”
  “你认为罗小凡此番不能得手?”楚践问道。
  楚风笑道:“罗小凡是不自量力。”
  “可是,”楚践道:“唐彩云不仅中了毒,而且,她今天拿到的是一把断刀。”
  “即使这样,罗小凡也得死。”楚风说得很干脆。
  “果真如此,那么,现在罗小凡是不是已经死了。”
  “是的,罗小凡已经死了。”楚风说完退了出去,他出去时悄无声息,楚践甚至看不清他是用双脚走出去的,还是整个人风一般飘出去的。
  黄帝庙。黄帝像前。
  罗小凡死了。
  罗小凡至死也不相信他会死。
  可是事实上,罗小凡真的死了。
  罗小凡是最后一个赶到黄帝庙的,在路上,罗小凡遇到七个杀手的阻截,他们的用意很明显,就是不让他前去黄帝庙。
  罗小凡何等聪明,他马上猜到这七个杀手肯定是楚老爷派来的。
  这些杀手没能阻止罗小凡,罗小凡还是提前五分钟赶到了黄帝庙,看到唐家老母从一辆破旧的马车上下来的情景。
  从旧马车上下来的是三个人:
  唐家老母,阿慕和驼背的阿坤。
  罗小凡很惊诧:怎么没有唐家的主人唐英俊呢?
  不过,罗小凡并没有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重大的阴谋,他也像别的无数百姓一样,只要看到唐家老母,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
  黄帝庙不大,但有三重门。黄帝像在最里面的那重门里。
  平时,百姓可以随便进出黄帝庙,可今天,没有一个人进庙里,大家都在黄帝庙前面的空地上或站在道路两旁。
  他们把这一天的黄帝庙让给唐家,以表示对唐家的尊敬。
  唐家老母在庙前停留了三分钟,这时她身边只有阿慕一个人,阿坤则到黄帝像前准备祭神的猪头和羊头。
  待阿坤将这些事准备妥当,刚好是午时三刻。
  当阿坤出来叫唐家老母时,罗小凡已经不知不觉进了黄帝庙,谁也没看见他是如何进去的。
  本来,他想藏身黄帝像背后,但想到楚老爷一定已经选择了那个地方,因此,他便躲在第二重门的房梁上。
  在这里,透过第三重门的缝隙,可以看见露着宽大微笑的黄帝像。
  一切都像罗小凡预料的那样。
  唐家老母已跪在黄帝像前,口中念念有词,刚刚说了些什么祈求天上诸神保佑天下太平,保佑苏州百姓丰衣足食,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惊叫:“阿坤、阿慕,香里有毒!”
  这惊呼显然是唐家老母发出的。
  紧接着。听到里面有躯体倒地的声音。
  罗小凡料定时机已到,飞身掠下,撞门而入。
  眼前的一切令罗小凡怔住:
  只见黄帝像前摆着三个猪头,五个羊头,猪头和羊头上都插着香,香烟袅袅。
  唐家老母依旧跪着,她的眼睛闭着。她身后不远站着阿慕和阿坤。
  楚老爷呢?
  刚才不是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吗?
  难道楚老爷死了,他的尸体被丢到黄帝像背后?
  罗小凡没有看到楚老爷的尸体,他的搜魂刀没有出手。
  他怕楚老爷没死,更怕楚老爷在他的搜魂刀出手的瞬间暗算他……
  还是,唐家老母先开口:“如果你想杀我,现在正是时候。”
  罗小凡冷冷道:“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现在中了毒。”唐家老母仍没睁眼。
  “难道你不会骗我?”
  “毒是你们下的,我干嘛要骗?”
  “下毒的不是我,是楚老爷。”
  “你不是楚老爷派来的?”
  “楚老爷是楚老爷,而我叫罗小凡。”
  “罗超凡是你什么人?”
  “罗超凡是罗家堡主,罗小凡则是罗家堡的一名武士。”
  “你凭什么杀我?”
  “搜魂刀。”
  “你以为你能做到?”
  “如果没把握,就不来了。”
  “你这样做太冒险了。”
  罗小凡一怔,只听唐家老母又道:“楚老爷也只有胆量下毒,却没有胆量现身。”
  “楚老爷没有来过?”
  “人是聪明人,怎么会来送死?”唐家老母冷冷道:“天下最笨的人数你罗小凡。”
  罗小凡开始冒汗,他后悔,他害怕得要命,他甚至连逃出去的力气也没有了。
  可是,他不想就这样承认失败,他还想赌一赌,于是,他道:“那刚才……”
  “刚才倒下去的是我,不过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忽然,罗小凡笑了,一边笑一边说:“我现在才发现你有多聪明。”
  “那你还不赶紧快走!”
  “如果你不赶我走,我也许会走,现在我不走了。”罗小凡的话变得无比自信,他这时才判定唐家老母真的中了毒,而是中毒很深。
  因为,对唐家老母这样有着绝世武功的人,若非中毒很深,她的额头和鼻尖不会同时冒冷汗。
  因为害怕才会冒汗,因为中毒才会害怕。
  其实,唐家老母也在赌。
  罗小凡笑道:“楚老爷也许很聪明,能想出如此奇特的下毒方法,不过,楚老爷不善于冒险,所以不会武功。”
  “罗小凡,你赢了,快动手吧。”
  唐家老母终于承认,罗小凡是这场赌局的胜利者。
  罗小凡得意道:“唐家刀也有害怕的时候?”
  然后顿住笑,冷冷道:“搜魂刀向来不占人便宜,唐彩云,你先出刀吧!”
  唐家老母额头的汗一滴一滴淌下,她怒视着罗小凡。
  罗小凡得意的神色刺激着唐家老母:
  唐家刀天下第一,江湖上谁敢轻视,今日却落得被人嗤笑的境地。
  她忽然说了声:“拿刀来。”
  站在身后的阿慕走到他身侧,阿慕的手里捧着一把刀——唐家刀。
  阿慕望着唐家老母,他的表情很复杂。
  只听罗小凡道:“唐家刀号称天下第一,今天搜魂刀与唐家刀一比高下,看究竟是唐家刀快还是搜魂刀快,究竟是你死还是我亡。
  “当然是你死!”
  唐家老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她的手有些抖,但是却无比坚定地移向阿慕手中的刀。
  这把刀,曾经让无数人输得口服心服,也曾让许多自命不凡的高手命丧当场。
  罗小凡会输吗?会死吗?
  眼看唐家老母的手一点点接近唐家刀,她的白而丰润的手指似乎汇聚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蓦地,罗小凡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感到唐家刀是强大的,就算唐家老母中了毒,他也许不是其对手。
  恐惧攫住了罗小凡的心。
  同时,恐惧也使得他的搜魂刀抢在唐家刀之前出手。
  他要抢得先机。
  他要在唐家刀未到唐家老母手中之时便杀了她。
  搜魂刀出手——
  谁也看不见搜魂刀是如何出手的,就像它可以在无声无息中搜走对手的魂一样。
  罗小凡终于笑出了声——搜魂刀出手,而唐家老母的手离唐家刀还有一寸远。
  虽然只差一寸,但这一寸,就足以令她死。
  然而,罗小凡还没有听到自己的笑声,他的声音已经被刀割断。
  其实,割断的是罗小凡的咽喉。
  咽喉割断了,声音当然无法发出。
  喉断气断,气断人亡,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罗小凡的心很悲凉,他的目光仍死死盯住唐家刀,它与唐家老母的手尚有一寸之距,难道,唐家刀无须借助唐家老母的力量便能杀人?
  还是唐家老母不用唐家刀就可置人于死地。
  罗小凡死了。死不瞑目。
  良久,唐家老母一声叹息,道:“谢谢你,阿坤。”
  原来杀罗小凡的不是唐家老母,而是阿坤。
  阿坤道:“夫人,刚才我见你的手有些发抖,所以……”
  唐家老母微微道:“阿坤,你以为我会输?”
  阿坤点头道:“如果夫人出手,不仅会输,而且会死。”
  唐家老母道:“难道你忘了,唐家刀是天下第一快刀?”
  “唐家刀当然是天下第一快刀,可是,阿慕手上的刀不是唐家刀。”阿坤淡淡道。
  阿慕闻言脸色一变,眼中凶光闪现,逼视着阿坤道:“你说,我手中拿的是什么刀?”
  “断刀!”
  说这话的不是阿坤,也不是唐家老母。
  声音来自黄帝像的背后。随着话音,有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看到这个人,阿慕如箭般射向房顶,他想破屋而逃。
  阿慕身在半空,只觉有股阴风沾着后脑,他回头,但见两个手指如两根魔杖,插进了他的头颅。
  阿慕颓然落地。
  “哐啷啷”一声响,手中刀也坠落。
  刀是刀,刀柄是刀柄。
  果然是一把断刀。
  果然不是唐家刀!
  唐家老母沉声道:“王掌柜,你来这里干什么?”
  “夫人,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叫我李勾。”原来从黄帝像背后走出来又杀了阿慕的人是王记水饺店的掌柜李勾。
  李勾说道:“我打算去唐家,结果只遇到阿红、阿柴和阿婆三人所乘的马车,他们半路而回,我知道你肯定在这儿,便赶车来了。”
  唐家老母表情木然,她没有看他,而是对阿坤道:“阿坤,我们走。”
  阿坤点头,转身,刚要走。李勾拦住。唐家老母道:“李勾,你应该在水饺店里包饺子。”
  “我本来在水饺店里包水饺,可是有人对我说,很多人想杀你。”李勾道。
  “杀我的人已经死了。”
  “死的只是罗小凡和阿慕两个人。”
  “他们做不到,别人也做不到。”唐家老母道。
  李勾想了想,道:“夫人,你应该清楚,唐家刀其实并不是天下第一。”
  唐彩云眉头微蹙,叹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救你。”
  “你救了我。”
  “我还想救你一次。”
  “怎样救?”
  “只要听我的话,你就不会死。”李勾道:“也只有听我的话,才能免于一死。”
  “你以为我是这么怕死的人?”
  “夫人不是怕死的人,不过,你死了,儿子的仇就没人报了。”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有人告诉我的。”李勾道:“他没有骗我?”
  唐彩云缓缓点头,然后问道:“他是谁?”
  “两个乞丐。”
  李勾笑道:“既然他们的话是真的,最好还是相信他们好。”
  “他们还说了什么?”唐彩云似是有些心动。
  “他们说,今日黄昏后,有人会杀了你。”李勾道:“杀你的人,绝对有把握。”
  唐彩云道:“有把握杀我的人,我躲也躲不掉的。”
  “躲不掉,可以另想办法。”
  “什么办法?”
  “死。”
  “死?”
  “是的,死。”李勾注视着唐彩云,道:“只有你死了,杀你的人才会死了心。”
  “办法是不错,可是没人相信唐家老母会死。”阿坤这时道:“因为天下没有人能杀得了唐家老母,因为唐家刀永远不败。”
  “唐家刀其实已经失败一次。”李勾道:“有了一次失败,就会有第二次……”
  “不,唐家刀根本没失败过!”阿坤忽然激动道:“失败的不是唐家刀!”
  李勾竟然点头。
  阿坤却怔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勾道:“我点头,说明你说的话没有错。”
  顿了顿,李勾接着道:“刀胜唐打败的是唐彩云,并不是唐家刀。”
  “为什么?”
  “因为代表唐家刀的不是唐彩云,而是唐英俊。”李勾笑着对阿坤道:“唐老爷,刚才你割断罗小凡咽喉的一刀,才是真正的唐家刀,这真让我大开眼界……”
  李勾原来早知道阿坤就是唐英俊。
  这日黄昏。唐家大院。
  四具棺材摆在正中。
  这四具棺材的面前都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
  爱妻唐彩云,爱子唐辉、爱子唐明、爱子唐杰。
  唐英俊头戴白帽,身披黑纱,神情悲伤地坐在棺材的前面,五个唐家佣人,阿坤,阿慕,阿柴,阿红,阿婆默默陪着老爷唐英俊。
  这时,唐家大院里已聚满了人。
  这些人,本是来贺喜唐家老母五十大寿的,没想到却来送丧了。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着,他们一时难以接受天下第一刀唐家老母和三个儿子同时死去的现实。
  可是,也有人在悄悄地流泪,他们为朋友的去世而伤心。
  天上有七只乌鸦飞过,“呱——呱——”的叫声显得很凄惨。
  冷风吹着院子四周的大树,叶子纷纷落下来。
  如果是平时,唐英俊就会拿着扫把去扫落叶,现在他一动不动坐着,让枯叶落满地。
  人群中,忽然有人说道:“是谁下的毒手?”
  没有人回答。
  显然,没有人想起有谁能杀得了唐家老母。
  过了一会,听得有人道:“唐家刀乃是天下第一刀,谁有这个能耐……”
  “这位兄弟可能有所不知,唐家刀在七天前就不是天下第一刀了。”说这话的人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相信院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唐英俊循声望去,不仅大吃了一惊,因为说这话的人正是七天前使唐家老母蒙羞的刀客刀胜唐。
  果然,有人责问道:“你是谁?你有什么证据说这种话?”
  刀胜唐不紧不慢道:“在下姓刀,名胜唐,各位不要误解,并不是我的刀胜过唐家刀,而是我这辈子想以唐家刀为目标,这样才有用功的动力,并无他意。
  “我跟唐家非亲非故,只是心里一直羡慕唐家刀天下无敌,特来拜访,唉,没想到……”
  众人看他的背上果真有一柄刀,只是他的刀看上去太平常了。
  只听刀胜唐又道:“刚才那前辈问我有什么证据,我说没证据,是我的朋友告诉我的,不知这样的回答前辈是否满意?”
  “你的朋友是谁?”刚才问话的人又问道。
  这个人五六十岁,眉毛粗浓,口大唇厚,耳朵又长得极小,模样甚是奇特。
  刀胜唐道:“我朋友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名字。”
  那人笑道:“你朋友一定是个怪人。”
  刀胜唐道:“我看前辈比我朋友还怪。”
  那人道:“不怪还叫候九怪?”
  “你是淮河红船帮帮主候九怪?”刀胜唐不信道。
  红船帮这三个字一说出来,众人都吃了一惊,因为很多人都知道红船帮是一个杀人越货的组织,其手段极其凶残。
  可以想见,一个如此凶残的组织的老大肯定更加凶残。
  候九怪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候九怪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怪,耳朵,嘴巴跟别人不一样是娘生的,杀人的手段凶残是师父教的,我有什么办法?”
  顿了一下,又道:“而不让别人知道名字,这才是天下怪事。”
  刀胜唐道:“我不说朋友的名字,但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唐家刀不是天下第一刀。”
  “你说吧。”
  “不是我说,而是我朋友说,七天前,有一个人来找唐家老母比试刀法,开始唐家老母不屑动手,后来她才知道,唐家刀根本不是来人的对手,因为,唐家刀还没有出手,那人的刀已经割断了她衣服上的那朵胸花。”刀胜唐认真道:“我不相信天下还有比唐家刀更快的刀,可朋友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因为比唐家刀还快的刀不是一般的刀,而是雪月刀。”
  “雪月刀?”众人均吃了一惊。
  刀胜唐点头道:“我朋友还说,本来雪月刀可以杀了唐家老母,之所以刀下留情,是因为那人要唐家三兄弟去做一件事。”
  刀胜唐听说的完全是当日他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是这里除了唐英俊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所以,刀胜唐的话使人听得入神。
  “那人叫唐家兄弟做什么事?”
  有人问道。
  “杀一个人。”刀胜唐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
  “这是很简单的事情。”有人笑道:“唐家三兄弟联手,什么人杀不掉!”
  “可惜。”刀胜唐指着棺材道:“唐家三兄弟不仅没有杀了那个人,自己倒先死了。”
  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那三具漆黑的棺材上,不作声。他们忘了问是谁杀了唐家兄弟,他们忽然感到了生命的短暂和死亡的无法阻挡;唐家三兄弟说死就死,自己的命运又如何预料呢?
  “这也难怪,他们要杀的人是风花剑丁一。”刀胜唐叹气道。
  “丁一?”
  众人又吃了一惊。
  候九怪却冷冷道:“这位少侠年纪轻轻,可真会戏弄人。”
  “我戏弄谁了?”刀胜唐道:“这里都是武林前辈,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儿放肆呀!”
  “你的朋友在哪里,我问他一个问题。”候九怪道。
  “我的朋友连名字也不想让人知道,如何会见你。”刀胜唐道:“不过你有什么问题问我好了,我能回答便回答,不能回答代你去问他。”
  “好,我问你,既然雪月刀胜过唐家刀,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杀丁一,反而要不如自己的唐家三兄弟去干呢?”
  “这个问题很简单,就是他认为唐家三兄弟足以杀了风花剑丁一。”
  “不,这个问题不会那么简单的。”
  候九怪冷声道:“我想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他害怕丁一不敢亲自去杀,第二种可能是他杀得了丁一但不想丁一死,第三种可能最复杂,我想是他想借丁一之手杀了唐家三兄弟,然后引起唐家对丁一的仇恨,让丁唐两虎相争,而他则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
  “依你说,如今唐家老母黄帝庙突遭不测,系何人所为?”刀胜唐道。
  “雪月刀。”候九怪干脆道。
  “怎么不是风花剑?”刀胜唐意外道。
  “因为风花剑不可能杀了唐家老母。”候九怪道。
  没有等刀胜唐说什么,候九怪接下去说:“我刚刚得到帮中兄弟从光明客栈传来的飞鸽传书,风花剑二月初二在那里出现并杀了罗小虎等八十九人,从光明客栈到苏州,最快的速度也得三天三夜,丁一会飞,今日午时也飞不到苏州黄帝庙。”
  “那么你说,雪月刀有什么理由要杀唐家老母?”刀胜唐微微道。
  “很简单,那就是嫁祸于人,制造江湖混乱。”候九怪的话也说得异常清晰。
  候九怪此言,犹如巨石击水,使得众人议论纷纷。
  这些人大多是唐家的江湖朋友,他们乃极讲义气之人,见唐家老母及三兄弟惨死,个个义愤填膺,决意找到凶手讨还公道,如今听得候九怪和刀胜唐三人的对话,究竟杀人凶手是谁,他们心中无数。
  他们彼此询问,有的说:“三兄弟去找风花剑丁一,结果被他杀了,他怕唐家老母找他报仇,便先下手为强,趁唐家老母祭神之机暗中陷害,凶手当是丁一无疑。”
  有的说:“如果真如候帮主所言,丁一二月初二还在光明客栈露面,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赶到这里的。”
  有的则说:“在光明客栈露面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丁一,谁也不知道。”
  马上又有人说:“我想不是假的,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做到一剑杀死八十九人……”
  “可是,”又有人说:“除了丁一,谁又能杀得了唐家老母?”
  “刚才刀少侠不是说有人的雪月刀赢了唐家老母?”
  “刀少侠也是听朋友说的,谁知道这是不是在开玩笑……”
  “那找他朋友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可他朋友怪得很……”
  大家正七嘴八舌,只听刀胜唐说道:“各位前辈在此,我想说清楚,我从没有像候帮主讲的那样,嫁祸于人,制造江湖混乱!”
  众人愕住。
  难道他刚才所讲的雪月刀竟然就是他自己?
  他身上的刀就是雪月刀?
  他的刀比唐家刀还快?
  他叫唐家三兄弟去杀风花剑丁一?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连候九怪也愣了。
  刀胜唐对大家一抱拳,抱歉道:“刚才我说我的朋友看到有人挑战唐家刀,其实,那个以雪月刀挑战唐家刀的人便是我。”
  刀胜唐刚说完,候九怪就笑道:“哈哈,刀少侠,刚才你戏弄了大家,现在还想戏弄吗?”
  “我已经向大家认了错。”刀胜唐道。
  “哈哈哈!”
  候九怪忽然一顿脸,道:“刀少侠,不要以为你背着一把刀,就可以在这里大言不惭,如果你的刀是雪月刀,那我的剑就是风花剑了。”候九怪说着用手摆弄了几下腰间那柄似道具的长剑,引得周围的人都大笑起来。
  刀胜唐没有笑,他冷冷道:“如果你不信,可以问一问唐老爷。”
  候九怪不笑了,众人也不笑了。所有的目光都在唐英俊身上。
  唐英俊最怕刀胜唐提出这个问题,他悲哀的脸更加阴郁,但他不得不点头。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唐家刀就是败在了刀胜唐的刀下,尽管他不知道他的刀是不是雪月刀。
  其实,刀胜唐的刀是不是雪月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刀比唐家刀快。
  唐英俊深知,只有最快的刀才是最好的刀。因为最快的刀可以杀任何人。
  所以,唐英俊说道:“刀少侠的刀才是天下第一快刀。”
  “谁的刀是天下第一快刀?”
  随着话音,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只听有人轻声说道:“楚老爷来了。”
  进来的当真是楚践。
  跟在他身后的是徐锡林。
  徐锡林手持红蛇杖,神情严肃。楚践快步走到唐英俊面前,笑道:“唐老爷,听说唐夫人黄帝庙出了意外,我便撇下朋友,匆匆赶来了,唉,真是不幸。想不到唐家刀也……”
  唐英俊冰冷道:“听说楚老爷也有一把刀,而且,早就想取而代之。
  “不过,楚家刀看来注定成不了第一刀,因为天下又多了一把雪月刀。”
  “雪月刀?”
  楚践走到刀胜唐跟前,笑道:“你的刀是雪月刀?”
  刀胜唐并不否认,点头道:“是的,我的刀是雪月刀。”
  楚践打量了刀胜唐几眼,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说道:
  “我们好像在那里见过面……”
  刀胜唐淡淡道:“如果你以为这样便能巴结上我,那你是想错了。”
  楚践被年轻人当众抢白,甚是恼怒,但他没有发作,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究竟有多厉害。
  而且,他不清楚这里有多少人是他的朋友。
  楚践往旁边移了一步,指着刀胜唐的刀说:“能不能看看你的刀?”
  “不行!我的刀不是给你看的。”
  刀就斜插在刀胜唐的背上,刀身用一块黑布包着,只露刀柄在外面。
  楚践离刀很近,他只要一伸手,便能抓住刀,可他没这样做,而是问道:
  “你的刀是干什么用的?”
  “杀人。”
  “你是说,只有杀人的时候我才能看你的刀?”
  “当然。”刀胜唐道:“你想看吗?”
  “想是想,可今天是唐家老母的生日,这儿又是她的灵堂,你想杀任何人,唐老爷都不会答应的。”楚践叹道:“比唐家刀还要快的刀,今天是没机会看了。”
  “既然你如此想看,就请看清楚了!”
  “了”字一落,刀胜唐的刀已经飞了出去,飞向对面院墙外的一棵大树顶梢。
  众人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就像烈日下阳光刺目,可此时还是黄昏,哪里来的阳光?
  接着有一只鸟从树尖直刺天空。
  鸟儿飞,它全身羽毛都纷纷飘落……
  再看刀胜唐的背上,刀仍在黑布的包裹当中,刀柄露在外面,跟刚才一模一样,没人相信它已经飞出去又飞回来了。
  事实上便是这样,它以不可思议的快,飞去又飞回。
  众人不得不信。
  因为,那只被刀光惊飞的鸟此时已经随羽毛落在地上。
  鸟的全身不剩一根羽毛,仿佛它被开水泡过,再被一双手仔细拔了三天三夜。
  然而鸟不死,刀削光了它的全身的羽毛,却不伤及它的半点肌骨。
  众人惊愕,没人说得出话。
  还是刀胜唐自己先开口:“楚老爷,现在你还怀疑我的刀不是天下第一快刀?”
  楚践一声不响,转身,带着徐锡林出了唐家大院。
  那边候九怪接道:“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刀是雪月刀,我却没有办法证明我的剑是风花剑。”
  这时进来四个哭丧婆,她们刚进院门,就一个个“哇哇”哭了起来,而且脚步踉跄,真像悲痛欲绝的样子。
  四具棺材四个哭丧婆,她们有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有的捶胸顿足,有的嚎啕大哭,直把院子里的空气都哭得悲痛不已,哭得天空昏暗下来。
  当天空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唐家大院里已冷冷清清,只剩下四具棺材,八根蜡烛和一个老头。
  蜡烛燃烧,却把夜照得更黑了。
  老头子坐在地上。地上,还有一壶酒和一只酒杯。
  这个老头就是唐英俊。
  他让五个佣人都到里屋去休息,唯独留下自己守着儿子和妻子。
  二月寒夜。
  唐英俊虽然穿着棉衣,也冻得直打哆嗦。
  唐英俊平时不喝酒,可这时却不得不一杯接一杯地喝。
  如果不喝酒,他就会被冻僵。
  唐英俊也对自己的酒量感到吃惊,喝到现在,他居然没醉。
  他不仅没醉,而且头脑异常清醒。
  夜太冷,连酒香也飘不了多远。
  唐英俊倒光了第三壶酒,起身,又去装。
  原来,在他身后不远,放着一只酒坛。
  酒坛很大,起码可以装三十壶,所以唐英俊就算以刚才的速度喝酒,也不用担心这一坛酒不够喝。
  可是,当唐英俊喝完第四壶,再去装酒时,酒坛却不见了。
  原来摆酒坛的地方,现在站着一个人。
  夜很黑,这个人又蒙着脸,所以根本看不见这人的模样。
  “你把我的酒移到哪里去了?”唐英俊懒懒地说道。
  “你已经喝了那么多酒,还要喝?”蒙面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冷。
  “这是我的事。”唐英俊再次说:“我的酒呢?”
  “你放心,我不会喝了你的酒,只是暂时帮你保管。”蒙面人说:“我怕你一个人喝醉了。”
  “夜很长,醉了正好。”唐英俊道:“醉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痛苦,也不知道寒冷。”
  “这跟死人有什么区别?”蒙面人说。
  “儿子死了,妻子死了,我为什么要活着?”唐英俊的脸很白,他的身子显得更加瘦小。
  仿佛寒风可以把他刮得无影无踪。
  烛光暗淡,可蒙面人却看清了唐英俊的落寞和悲伤。
  “唐家只剩你一个人了,你不该这样想。”蒙面人笔直地站着,他的身后是无尽的漆黑。
  “可是,只要是人,都会死的。”唐英俊道:“你走吧,我不想要你的保护。”
  “如果没有我,你已经死了。”蒙面人道。
  “是的,我知道你已经救了我三次。”唐英俊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刚才的地方,坐下,他的面前仍放着酒壶和酒杯。只是,壶是空壶,杯是空杯。
  唐英俊坐下后便不再说话。
  夜更深,天更寒。
  可唐英俊却并不感到冷,他只感到恐惧和绝望。
  他在死寂中听到死亡的脚步声,他知道漆黑的黑夜中隐藏着许多杀手,他们都想杀他,他们要让唐家从江湖上彻底消失。
  在这些杀他的人中,有唐家的仇人,也有唐家的朋友,他们眼看唐家没落,便来个反戈一击,落井下石,这种忘恩负义的朋友,本来就不该活在世上,可唐英俊不想杀他们,他不想玷污自己的刀。
  他在心里嘲笑那些想杀他的人,他嘲笑他们竟然没有胆量出手。
  他早就知道妻子的棺材后面潜藏着一个杀手。
  这个人在这么冷的夜里伏了很长时间,他能够无声无息潜到唐英俊十米之内,他的轻功可想而知。
  唐英俊之所以发现他,并非他露出了什么破绽,而是唐英俊感觉到了他的体温。
  唐英俊只知道棺材后面埋伏着杀手,却不知道他是谁。
  他为什么到现在也不出手?
  是在等人,还是等别的唐英俊永远想不到的东西?
  唐英俊再次想到喝酒。
  他又站了起来,他要叫蒙面人再给他一壶酒喝。
  可蒙面人已不在了。唐英俊呆了呆,本来清醒的头脑此时一片茫然。
  他想不通蒙面人为何会离去?
  在他看来,蒙面人会陪他到天亮。
  至少,蒙面人要走,也应该把那坛酒还给他。
  唐英俊怔怔地呆了一会,喃喃道:“他已经走了,你可以动手了。”
  话音落处,从棺材后面果然走出一个人。
  这个人在笑,漆黑的夜里,白色的牙齿显得更白了。
  阴森森的牙齿让人联想起吃人的野兽。
  唐英俊把脖子缩进了肩膀里。
  他想,这两排阴森森的牙齿一定会吃了他。
  楚践到现在也没有上床。
  他也在喝酒,一杯接一杯。
  陪他喝酒的是蒲安。
  今天夜里,楚践喝的是竹叶青,而不是马尿。
  因此,他的卧室里充满的是酒的芬芳,而不是马尿的腥臊。
  为什么楚践忽然想喝竹叶青,连蒲安也想不出原因。
  自从她跟他一起喝酒的那一天起,她知道他一只都喝马尿,喝酒是三年来的头一回。
  朱公公刚刚来过又走了,他尖声怒斥楚践,说他是天下最大的饭桶。
  楚践知道朱公公为什么会发这样大的火。
  曹公公不想唐家老母黄昏之前死。
  可唐家老母偏偏中午就死了。
  这一点,楚践难辞其咎。
  可楚践也有不能说的苦衷,他曾经派楚家第一高手楚风暗中保护唐家老母,可她们死了。
  他想把同样的火发到楚风头上,可他连楚风的人也找不到。
  楚践喝马尿可以一壶一壶的喝而不醉,喝酒却很快喝醉了。
  楚践醉了,可他仍一杯接一杯地喝。
  “楚老爷,你醉了。”蒲安道。
  楚践的眼珠子布满了红丝,瞪着蒲安说:“你说什么!”
  “我说你再喝就要醉了。”蒲安静静地说。
  蒲安也喝了不下二十杯,可她一点也没事。
  喝马尿,蒲安最多喝三杯,便会烂醉如泥。
  蒲安静静地将杯子放在桌上,说道:“你说我醉了,你知道我喝醉是什么样子?”
  蒲安摇头道:“不知道。”
  确实,蒲安从来没见过楚践喝醉过,他喝醉酒是什么样,她真的不知道。
  不过,蒲安看见过大街上喝醉酒的男人的丑样,他们要么疯疯癫癫,要么胡言乱语,要么趴在街上手脚“大”开,她还见过有人喝醉酒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蒲安想,一个喝醉酒的人是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坐在桌子边上的。
  楚践望着蒲安,见她双颊绯红,小嘴一动不动,忽然觉得浑身燥热起来。
  他对蒲安道:“蒲安,我一向待你如何?”
  蒲安也望着他,轻轻说:“楚老爷待奴婢情深意重。”
  楚践喝了一杯,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知道。”蒲安道:“可是老爷并没有要奴婢。”
  “我们不是睡一张床上吗?”楚践道。
  “睡一起,可老爷并没有要奴婢。”蒲安道:“是不是奴婢还不够好?”
  楚践诧道:“要怎样才算要了你?”
  “让我为你生个儿子。”
  蒲安说:“有了儿子,楚家的财产便有了继承人。”
  楚践道:“楚家什么财产也没有,因此不需要继承人。”
  “楚家有房子,有花园,还有……”
  蒲安未说完,楚践便打断她的话:“这些都不是我的。”
  “这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曹公公的。”蒲安说:“正因为这样,楚老爷才应该有个儿子,就算楚老爷死了,这些东西也不会落到别人手中。”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朱公公告诉我的。”蒲安道:“有时候,朱公公什么话都对我说。”
  “他还说了什么?”
  “朱公公还说你跟他们一样。”
  “什么一样?”
  “这个……”蒲安的脸更红了,低头说:“老爷心里清楚就行了。”
  楚践终于听懂了蒲安的话,他大笑几声,然后道:“好,我就让你知道,我们是不是一样!”
  听了这话,蒲安甚是激动,她的脸上满是渴望,她的身子斜斜的靠过去,就想楚践伸手抱她到床上去。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楚践忽然说。
  蒲安一愣,身子不再靠过来,说:“什么条件?”
  “我不想要儿子,也不想要女儿。”楚践道。
  蒲安点头。
  “万一有呢?”楚践疑虑道。
  蒲安想了想说:“既然老爷不要,就是有了也可以不让他出世。”
  “这样,岂不是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吗?”楚践道。
  “那有什么办法。”蒲安道。
  “办法有一个,不知你会不会答应?”
  “什么办法?”
  “在不知道有没有儿子之前,你自己去死。”
  “让我死?”蒲安瞪大眼珠子。
  “只有这样,我才……”楚践说着又饮了一杯酒,叹道:“蒲安,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没有要你了吗?”
  顿了一下,楚践又道:“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
  蒲安流泪道:“楚老爷,为什么要这样?”
  楚践也神情黯淡,道:“蒲安,如果我是一个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会害死的人,那么,不知什么时候,我肯定连你也会杀的。
  “如果我有儿子,我死后,我的仇人们是不会放过我儿子,我既然有了儿子,就应该让儿子活得自在,可我不可能做到,所以……”
  一边说一边饮酒。很快,地上又多了两个空瓶。
  蒲安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楚老爷,我答应,你要我之后,我自己去死。”
  楚践抬头,惊愕地望着蒲安。
  此时,她已是泪流满面。蒲安流泪的时候,更显得动人。
  她闭上眼睛,慢慢地倒向楚践。
  楚践目不转睛地盯着蒲安一动一吸的嘴,温润而火红的嘴,他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张开双臂迎上去。
  就在蒲安要倒进他怀里的时候,楚践发现她的眼中似有凶光外露,她的嘴角也有些变形。
  楚践一惊,目光射处,见她的纤手如鬼魅般疾伸,她的掌中,嵌着一枚乌黑的毒针。
  楚践想退,无奈他今夜喝了太多的酒,双脚已不听使唤。
  眼看纤手缩向楚践的后腰,她的胸脯就要触及他的衣服。
  他不敢动。
  他知道,只要他一动,她掌中的毒针就会钻入他的肌肤。
  冷汗在楚践的额头凝住。
  一个声音冷冷地钻入他的耳中:“只要女人,不要命。”
  听到这个声音,楚践明白,他的命可以保住了。
  因为他听出来,说话的是他的干儿子楚风。
  果然,楚风的话音还回响,蒲安的身子不再倒向他,而是斜斜的倒在地上。
  一个蒙面人,就在蒲安的身后。
  这个蒙面人就是楚风。
  只听楚风道:“楚老爷,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你会死在她的手里。”
  她的手中,那枚毒针就像一根稍粗的须毛。楚风指着毒针道:“楚老爷虽然练就了一身钢金不坏之躯,可你后腰的那个死眼无论如何经不起毒针的一扎。”
  楚践冒汗道:“这个贱女人。”
  楚风道:“她不是贱女人,是杜三娘的鹰奴。”
  楚践的酒已醒了一半,喃喃道:“想不到天下不败刀轩辕惊天竟然也是这种角色……”
  “这跟轩辕惊天毫无关系。”楚风道:“杜三娘虽然是他的妻子,但对她手下的十三个鹰奴轩辕惊天却一无所知。”
  “杜三娘为什么要暗算我?”
  “她也许早就料定楚老爷将成为轩辕惊天的对手。”
  楚践一脸的茫然。楚风接道:“如果没有这么多意外,楚老爷的楚王刀也许已经代替了唐家刀,而轩辕刀的目标也是天下第一刀,因此,你迟早都会成为轩辕惊天的对手和目标。”
  “可惜轩辕惊天已经死了。”楚践酒气满身,但笑得甚是开心。
  “这也是意外。”楚风道:“意外任何时候都会发生,就像刚才,鹰奴也能要了你的命。”
  “多谢救命之恩。”
  “你还想不想大骂我一顿?”
  “我为什么要骂你?”
  “因为我没有让唐家老母过黄昏。”
  “你说过,意外任何时候都会发生。”楚践道:“一分钟之前我还想骂你,现在懂了。”顿了一下,楚践又道:“我只想问问你,你刚才去哪里了?”
  “唐家。”
  “看到了什么?”
  “棺材。”
  “棺材里的人已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棺材里的人死了,可是守棺材的人没死。”
  “守棺材的人,真可怜。”
  “可他一点不可怜,他两个时辰就喝了四壶酒。”楚风道。
  “谁这么能喝,是不是唐英俊?”楚践这时坐了起来。
  “你猜得没错,是唐老爷。”楚风道:“唐老爷平时滴酒不沾,你怎么会猜到他?”
  “只有平时不喝酒的人,喝起来才深不可测。”楚践的头昏昏的,好像酒气又上来了。
  “楚老爷平时也不喝酒,刚才却喝醉了。”楚风冷冷道:“我看楚老爷还是不要喝酒了,喝喝马尿活得长寿一点。”
  “我当然想长寿,可唐家老母死得太早,我也活不长,所以喝酒,想痛痛快快醉一回。”
  楚践的神情痛苦,他接着道:“楚大侠今日救了我,他日还会亲自杀我的。”
  “此话怎讲?”
  “名义上你是我的干儿子,可实际上你是曹公公派来监视我的,是不是?”
  “你是聪明人,当然又猜对了。”
  “曹公公吩咐我的事没办好,他不会让我活太长的,是不是?”
  “曹公公吩咐的事办不好,当然只有死路一条,不过,”楚风忽然笑了起来:
  “我断定,唐家老母没有死!”
  楚践惊道:“你说什么?”
  “楚风一字一顿道:“棺材里并没有唐家老母!”
  “这么说,”楚践激动得又站了起来:“我的楚王刀还派得上用场……”
  “楚王刀当然得派上用场。”一个又细又冷的声音从门缝钻了进来,这是朱公公的声音。
  朱公公并不进来,他就在门外说道:“曹公公又有吩咐,叫你三天三夜内杀了唐家老母,否则……”
  楚践侧耳谛听,隔了一会,不见“否则”下面接什么,他打开门,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冷风。
  楚践打了个寒颤,连忙将门关上,说了声:“楚大侠,外面真冷……
  然而转身楚践又呆住了:楚风不知何时也走了。
  唐家大院。棺材仍是棺材,冷风仍是冷风。
  冷风刮着蜡烛。
  烛火一跳一跳,那排白色的牙齿就像一把耀眼的刀。
  唐英俊缩着脖子在等死。
  他已经看清了这个人的脸,也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他清楚,就算他能躲得过他的刀,也躲不过他的毒。
  因为不知不觉中,他肯定已中了他的毒。
  所以唐英俊对他说:“我本来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吧。”
  一排白色的牙齿变成了两排,他说道:“其实你并没有中毒。”
  唐英俊闻言一怔:“你知道我认出了你?”
  “我们并没见过面,你只是猜对了。”
  “你以为我把你当谁了?”
  “当然是九毒教主。”
  “你真的是薛夫人?”
  “天下除了九毒教主薛夫人,谁还会在这么冷的夜里陪你整整三个时辰?”说话时,薛夫人的两排牙齿一动一动,就像嘴里在吃东西。
  “你不想杀我,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唐家老母是不是真的死了。”
  唐英俊指着棺材道:“活人怎么会在棺材里?”
  薛夫人道:“本来我想把棺材挖个洞,看里面的人是不是牌子上写的人。”
  唐英俊道:“后来为什么不挖了?”
  薛夫人道:“我想还是问你好,因为死人很可怕。”
  “你也怕死人?”
  “看见死人,就会让人想起自己也会变成死人。”
  “这是迟早的事情。”唐英俊又回到刚才喝酒的地方坐下。
  酒壶酒杯还是原地放着,唐英俊默默地坐着,说道:“活人都会变成死人,就像我,现在还活着,天亮时可能就已经死了。”
  烛光里,唐英俊的影子很暗淡,也很瘦小。
  薛夫人道:“我说过你并没有中毒。”
  顿了顿,薛夫人接道:“九毒教下毒的方法谁也想不到,可你不能死。”
  “为什么?”
  “你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薛夫人道:“至少,你应该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唐英俊不语,薛夫人又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唐彩云究竟是怎样死的?”
  唐英俊摇头,仍不语。
  薛夫人道:“如果你不说,一辈子也休想从地上站起来。”
  唐英俊并不吃惊,而是缓缓道:“我没有坐下之前就清楚,这辈子也不想再站起来了。”
  薛夫人忽然冷冷道:“可是要做人,最好还是做一个能站立能行走的人好一些。”
  “有人卑鄙无耻!”唐英俊抬头,注视着薛夫人,道:“做人就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人,不低头的人。”
  “可是,”薛夫人阴阴道:“如果有人打开棺材,将唐彩云的衣服一件件剥去的时候,你还有心情坐吗?”
  “你!”
  唐英俊大怒,他气得想站起来,可是,刚刚站了一半,整个人又颓然坐地。
  薛夫人笑道:“我还没有开始剥你妻子的衣服,你就这么激动,要剥光了衣服,你可能会气昏的。”
  薛夫人走到唐彩云的棺材跟前,他一只手掌压在棺材上,只听棺材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仿佛马上就要四分五裂!
  薛夫人望着唐英俊道:“我最后问你,说不说?”
  唐英俊高高抬起的头慢慢低了下去,道:“她是被丁一杀死的。”
  薛夫人冷笑道:“你还想骗我!”
  唐英俊道:“如果你不信,就自己打开棺材看一看。”
  “好,那我就自己动手!”薛夫人说完,手掌轻挥,“轰”的一声,厚厚的棺材盖竟然真的被他掀开了。
  薛夫人借着昏暗的烛光,见棺材里铺着白布,白布下面,躺着一具尸体。
  这个人究竟是怎样死的,他看了之后自会明白。
  “你掀开白布,看看她的咽喉的伤口就知道,她究竟是被谁杀的。”唐英俊叹道,他的话是那样的落寞和悲伤,就像他心头的伤痛再次被触及。
  薛夫人本来已经伸手去掀开白布,听了唐英俊的话,慢慢收手,然后“砰”的一声,将棺材盖合上,笑道:“我就信你这一回!”
  话落,笑声也戛然而止。
  他的脸上竟然出现恐惧之色。
  因为这时,薛夫人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酒香。
  酒壶酒杯是空的,哪里来的酒香?
  薛夫人为什么会害怕酒香?
  “九毒教不仅阴毒无比,而且贪心不足。”
  从黑暗中走出一个无知的少年。
  少年在笑,笑得无比灿烂。薛夫人却知道,这个人不是无知少年,而是名满江湖的酒剑骄天奴。
  刚才奇异的酒香就来自他那柄独一无二的酒剑。
  薛夫人脸色顿时暗淡了许多,但他的牙齿仍很白。
  薛夫人道:“我如何贪心,又如何阴毒?”
  “你以卑鄙的手段暗算唐英俊,又想一个人独享秘密,这不是阴毒,不是贪心,又是什么!”
  骄天奴看着唐英俊,接道:“唐彩云既然死于风花剑下,那么,罗小虎及八十九人便不是丁一所杀,这个秘密,目前为止只有你一人掌握。
  “现在你不也知道了?”薛夫人又退了一步,退到黑暗的边缘。他的牙齿显得更白了。
  “你是不是想逃走?”骄天奴盯着薛夫人。
  “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薛夫人忽然间陡长了自信。
  “可惜,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得死!”
  “死”字未落,骄天奴的酒剑已出手。
  其实,在酒剑出手之前,薛夫人已经退到了夜幕里,只是他的牙齿太白,还依稀可辨。
  酒剑不偏不倚,正中他的牙齿。一声惨叫,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唐英俊知道,薛夫人毙命的地方,已经在唐家大院墙之外。
  “薛夫人死了?”唐英俊问。
  “我说过,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得死。”骄天奴还剑入鞘,酒香仍弥漫。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我用他自己的毒药毒死了他。”
  “你是说,他的牙齿里装满了剧毒,而你的剑敲碎了他的牙齿?”
  骄天奴点头道:“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我无法敲碎他的牙齿。”唐英俊说着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向骄天奴鞠躬道:“谢谢前辈救命之恩。”
  骄天奴笑道:“不用谢我,是酒香解了你的毒。”接着顿住笑,道:“现在我救你,说不定日后又会杀了你的。”
  唐英俊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骄天奴道:“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唐英俊道:“那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来是想告诉你,唐家老母不是丁一杀的。”骄天奴道。
  “你是不是想说,丁一就算有翅膀,也不可能在今日中午到苏州?”唐英俊道。
  “这是事实。”骄天奴道。
  “可丁一有丁一的过人之处。”唐英俊道:“就像风花剑杀人,它的速度没有人想得到。”
  “人毕竟有极限。”骄天奴道:“丁一是人,并不是神。”
  唐英俊想了想道:“唐家刀是天下第一刀,能超过唐家刀的,只有剑,而风花剑是天下第一剑。”
  “你见过唐家刀一刀杀死八十九人吗?”
  “没有。”
  “可我见过风花剑一剑杀死八十九人。”
  “这能说明什么?”
  “它让我确信,光明客栈出现的才是真正的风花剑,而杀死唐家老母的,则另有其人。”
  “你想会是谁?”
  “摘月宫主。”
  “摘月宫主?”薛夫人惊异道:“唐家与摘月宫主向无瓜葛,况且,我并没有看到幽兰花。”
  “摘月宫杀人向来不讲理由,而幽兰花,我想这只是摘月宫主的游戏罢了。”骄天奴道。
  “你为什么替丁一开罪?”唐英俊道:“你们是朋友?”
  “不是。”
  骄天奴干脆道:“我是罗家堡的朋友,而罗家堡惨案的凶手是丁一。”
  “这件事在武林大会上想必已有了断?”唐英俊问道。
  “没有。”骄天奴道:“他杀了人又走了,我没有追上。”
  唐英俊望着骄天奴,忽然道:“要杀丁一,我的把握比你大。”
  骄天奴笑道:“你刚才已经见过我的酒剑。”
  “酒剑很快,可没有唐家刀快。”唐英俊道。
  “我的剑也许没有唐家刀快,但你不是唐家老母。”骄天奴仍微微笑道。
  “骄前辈,不要忘记我也姓唐,而且,我才是唐家的主人。”唐英俊认真道。
  骄天奴仿佛才发觉站在他跟前的这个瘦小的老头是唐家真正的主人,唐家的主人不可能不懂唐家刀,只有唐家主人的刀,才是真正的唐家刀。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竟然一直疏忽了。
  他呆了呆,猛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聪明……
  只听唐英俊道:“如果你不相信……”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顿住了。因为这时,骄天奴已经走了。
  骄天奴既走,他还说给谁听呢?
  可是,过了好久,唐英俊仍说了刚才未说完的话:“如果你不信,可以试试。”
  “不用试也知道,你的刀才是唐家刀。”有人接道。
  骄天奴不是走了吗?
  谁跟他说话?
  话音落后,一人缓步走来。
  这个人方面,大嘴,小耳。
  唐英俊并不感到意外,先是说:“你便是红船帮帮主候九怪?”
  不等对方点头或摇头,他又说:“你已经知道唐家老母并非死于风花剑,怎么还来?”
  候九怪干笑了几声,说:“这么冷的天,我当然不是为了来挨冻。”
  唐英俊不说话,他在等候九怪往下说。
  “我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点眉目。”候九怪道:“我问你,唐彩云跟雪月刀比刀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扫地。”唐英俊道:“刚好树上有梧桐叶落下来。”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唐彩云会输?”
  唐英俊痛苦地点头。
  “就是说,比试没开始,你就已经知道结果?”
  “是的。”唐英俊道:“不过,我想赌赌运气,希望唐彩云能赢。”
  候九怪冷笑不语。
  “你笑什么?”唐英俊道。
  “我笑你到现在还要撒谎。”候九怪道。
  “你以为我无需撒谎了?”唐英俊道。
  “游戏已经结束。”候九怪道:“你早可以变回本来面目了。”
  “我是唐老爷唐英俊。”
  “没错,你是唐老爷,可是你已经被人收买了。”
  唐英俊笑道:“你说我被人收买暗害自己的妻子?”
  候九怪点头道:“你妻子死了,你可以得到一笔数目庞大的金钱,这些金钱足以超过楚老爷的财富。”
  候九怪往前走了一步,接道:“楚老爷的武功不及唐家,可是他的财富却令唐家自惭形秽,为了超过楚家的财富,你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甚至连唐家三兄弟杀一个人至少也能获得百万以上的银子,可十几年后,唐家的财富不仅没法跟楚家比,而且差距更加悬殊了。
  “这时,有人提出玩一个游戏,让唐彩云死,而你则得到梦寐以求的财富。”
  “这确实是一个让人心动的游戏,不过,世上还没有这种游戏。”唐英俊道。
  “这个世界什么事都会发生,就像天上排名第一的唐家刀也会失败。”候九怪道。
  唐英俊注视着候九怪,叹了口气,道:“看来,候帮主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非常谈不上,但比酒剑聪明。”候九怪道。
  唐英俊也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本来,你想杀了骄天奴,可惜他走得快。”候九怪道:“这一点,我却不及骄天奴。”
  “你想试试?”
  “是的,我想看看真正的唐家刀。”
  “其实,有些事是不用试的,唐家刀排名第一便是第一。”唐英俊说完,竟慢慢坐了下去。
  他提壶,往杯子里倒酒。
  本来空空的酒壶,这时却到出芬芳的酒来。
  酒香四溢。
  可是,更加奇怪的是,唐英俊不住地往杯子里倒酒,却怎么也倒不满杯子。
  酒杯好像是一个无底洞。
  唐英俊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再看候九怪,但见他双掌叠在胸前,表情专注。
  原来,唐英俊和候九怪在比拼内力。
  唐英俊凭内力将喝进肚子里的酒逼出来,而候九怪则要隔空将杯子里的酒吸进地底下。
  酒壶里的酒越倒越少,杯子里的酒始终是半杯,怎么也涨不上来。不过,候九怪也无法令杯子的酒下降分毫。
  冷风稍大,空气凝冰。
  可他们的额头上已渗出了汗滴。
  忽然,一支蜡烛被风吹灭了。
  唐英俊幽幽叹道:“候九怪,我的内功你已见过,还想不想看唐家刀?”
  候九怪双手放下,淡淡道:“唐老爷,我的内功你也领教过,还想不想阻止我?”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都摇摇头。
  这时,风比刚才又大了,而且,把剩下的七根蜡烛都吹灭了。
  周围一片漆黑,眼前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候九怪悄悄退出了唐家大院,然后沿清冷寂静的街道往东南疾奔。
  他的身形就像一阵风,没有声息,又极快,最后他消失在一堵不高的围墙里。
  围墙里是苏州有名的王记水饺店。
  王记水饺店还亮着灯。
  这时已接近午夜,午夜点灯看起来有些异常,可由于王记水饺店几十年来有了习惯,就是无论多长的夜,晚上都不熄灯。
  所以,王记水饺店的一场便被视为正常了。
  没有人会对此感到奇怪。
  候九怪径直推开一扇门,里面的人还没有睡。
  “怜哥,你还不睡?”候九怪说。
  屋里的人是被王掌柜收留的乞丐怜儿。
  怜儿正在抚弄着怀里的一柄剑,这柄剑看上去极普通,可怜儿却把它当成了自己最心爱之物。
  见候九怪进来,怜儿微笑着叫了声:“乞儿。”
  乞儿?他怎么叫候九怪乞儿?
  难道,乞儿是红船帮帮主?
  只听怜儿又笑道:“你的神功真让我羡慕!”
  候九怪也笑道:“有什么好羡慕的,我本来并不比你长得丑,如今你看,嘴这么大,耳朵这么小,简直不像人。”
  怜儿道:“你在骂候九怪不是人?”
  “候九怪本来就不是人,而是魔鬼。如果他是人,我就不杀他了。”说话间,候九怪的面形突变,转眼成了英俊的小伙。
  原来候九怪是乞儿变的。
  怜儿道:“唐家怎样了?”
  乞儿道:“死了儿子妻子,唐老爷很悲伤。”
  怜儿又道:“你们的游戏玩得怎样?”
  “很逼真。”乞儿笑道:“不用说可以骗别人,就是我也差点相信唐老爷是被人收买了呢!”
  怜儿道:“现在有多少人相信唐家老母没死?”
  乞儿没有回答,而是喃喃道:“我发现他越来越像一个人……”
  “他是谁?”怜儿问。
  “蒙面人。”乞儿道:“我敢肯定,就算天下的人都相信唐家老母死了,他也不会相信。”
  “为什么?”
  “因为唐老爷喝的酒太多了。”
  “为什么?”怜儿还不清楚乞儿说话的意思。
  “因为唐老爷刚刚死了妻子,而且他平时滴酒不沾,如果真的死了妻子,唐老爷最多喝两壶酒就得醉倒在地。”乞儿道:“这个破绽露的天衣无缝,他使蒙面人相信,唐家老母没死,这其中定有阴谋。”
  怜儿笑道:“没想到唐老爷是个演戏的天才。”
  乞儿道:“可惜蒙面人身手太快,我也没追上他。”
  接着乞儿又道:“这么快的身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只要他认为唐家老母没死,他肯定不会死心的。”
  怜儿道:“下一次,我们一起去,你在后面追,我在前面堵,他肯定逃不走。”
  “要是我们联手还抓不住人,那他就太可怕了。”
  乞儿望着怜儿道:“我觉得他很像白天出现过的雪月刀刀胜唐。”
  “什么?”怜儿惊道:“雪月刀真的已经出现?”
  “我也不知道他的刀是不是真的雪月刀,但这么快的刀还是第一次看到。”乞儿道。
  “雪月刀重出江湖,一定会带出许多秘密。”怜儿兴奋道:“说不定他的背后有阴谋。”
  乞儿叹道:“这世上需要揭开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还没弄清光明客栈出现的风花剑是谁,又被雪月刀困扰……”
  怜儿笑道:“我如果没猜错,光明客栈出现的风花剑便是丁一的朋友梨花。”
  乞儿皱眉道:“梨花是丁一的好朋友,他怎么可以杀了罗小虎?”
  “也许他是迫不得已。”
  怜儿道:“真的便是真,假的便是假,乞儿,现在夜已深,咱们先睡觉,一切等明天再说。”
  “明天不知道又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乞儿说着,吹灭了桌上的灯。
  王记水饺店开门不久,便有客人进来。
  王掌柜不在店里,店里的伙计谁也不偷懒,他们都一刻不停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王掌柜昨天中午出去就没再回来。
  伙计们谁也不知道王掌柜去了哪里。
  不过以前王掌柜也经常三天五天不出现,伙计们照常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该做的生意一个也不拉下。
  对这些伙计来说,有掌柜和没掌柜是一样的。
  乞儿和怜儿今天起得很早,店里的排门也是他们下的。
  第三个起床的是烧火的伙计。
  乞儿知道他叫王世故,却不知道王世故跟王掌柜有什么缘源。
  王世故看到他们惊讶地说:“你们怎么还没走?”
  乞儿说:“王掌柜昨天讲,叫我们在这儿多住几天。”
  “王掌柜真的这样说过?”王世故好像不相信。
  “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王掌柜。”怜儿说。
  其实,王掌柜昨天整个下午和晚上都没在店里,叫他如何去问王掌柜。
  王世故笑笑说:“既然王掌柜叫你们留下,你们就留下吧。”王世故刚刚到屋后的小院里去劈柴,其他伙计也都起床了。
  他们揉面的揉面,剁馅的剁馅,打水的大水,擦桌的擦桌,六个伙计,没有一个闲着。
  只有乞儿和怜儿不知道干什么。
  他们便站在门口接客人。乞儿见有两个人从街上走过,便叫道:
  “两位客官,请吃水饺。”没想到乞儿一喊,那两人真的进来了。
  两位客人进来,扫地的伙计刚刚扫完地。
  尽管他扫地时洒过水,可屋里还是飘着许多灰尘。
  这两位客人,一位是和尚,另一位则是少年。
  也许少年是和尚的俗家弟子。
  两人坐下,那少年就大声嚷道:
  “这是什么水饺店,师父,咱们走,你看连灶里的火都没点上!”
  和尚道:“汤儿,人家开店做生意,赚几个钱不容易。”
  少年道:“师父,赚钱不容易,可也不能让咱们坐着干等呀,他们要赚钱,我们也要赶路呀!”
  听起来,这个叫做汤儿的少年不是徒弟,而像师父。
  他似乎在责怪师父如此轻易便进店来似的。
  和尚说道:“现在还早,楚老爷说不定还没起床呢!”
  和尚故意把“楚老爷”三个字说得很响,使屋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乞儿和怜儿当然也听到了。
  少年道:“师父,楚老爷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和尚道:“在苏州,楚家跟唐家一样出名。”
  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从今天开始,苏州最有名的恐怕只剩楚家了,因为唐家刀已经不存在了。”
  少年道:“师父也相信道听途说?”
  和尚道:“风花剑杀了唐家老母,这并不奇怪。”
  少年道:“唐家刀不是说排名第一,怎么也会失败?”
  和尚叹了口气,道:“汤儿,你要记住,天下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丁一,武功再好,还有更好。”
  少年点头道:“那么风花剑是不是天下第一?”
  和尚道:“以前我也认为风花剑天下第一,可现在江湖上出现了雪月刀,情形就不一样了。”
  少年道:“风花剑能杀死八十九个人,难道雪月刀也能做到。”
  “能。”
  少年忽然笑道:“师父,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和尚问道。
  “江湖上都说只有风花剑才能杀死罗家堡八十九口,所以认定罗家堡惨案是丁一所为,其实雪月刀也有可能,是不是?”少年兴奋道。
  “按道理,是有这个可能。”和尚点头道。
  “那么,师父,天下英雄不是错怪了丁一?而且……”少年更加兴奋,他显得很激动:“罗小虎找丁一报仇也是错的,他们死在风花剑下,完全是自己造成的?对不对?”
  和尚还没有说话,只听外面一个声音冷冷地飘过来:“是谁在那儿胡说八道!”
  这声音初起,听起来仿佛还很远,可这句话一落,人已经到了店里,站在少年和和尚的跟前。
  这个人怒视着他们,咬牙道:“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但见这人三十岁光景,一副道人的打扮:青衣、布鞋、长剑。
  和尚双手合十,道:“小徒无知,有话冲撞了道长,还请多多原谅。”
  道人冷笑一声,还想说什么,那少年却抢先道:“师父,我刚才并没冲撞他,干嘛要他原谅!”
  和尚大声道:“汤儿,闭上你的嘴!”然后对那道人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少年偏不闭嘴,他的声音比和尚还响:“师父,他又不是皇帝,就算得罪了又有何妨!”
  和尚想发怒,但没有发作,而是对道人说:“请道长别跟小徒一般见识。
  道长偏偏跟少年一般见识,他手指着汤儿道:“狗崽子,小心我一剑宰了你!”
  汤儿反倒冷静了,他笑而不语。
  道长怒道:“你笑什么!”
  汤儿道:“我看你才是狗,一条疯狗。因为疯狗才会乱咬人。”
  “你!”道长“唰”地一声抽出长剑,剑光直指汤儿。
  汤儿并不害怕,而是道:“我师父在这,你敢杀我?”
  道人的剑果然没敢往前。
  正在这时,听得外面又传来叫声:“雨成,雨成!”听到叫声,道人马上笑了起来:
  “你有师父,我也有师父,我师父来了,看不宰了你!”
  和尚听到门外的叫声,忽然趴在了桌子上。
  很快,从外面进来一个和尚,他满面红光,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和胭脂气。
  显然,这是一个花和尚,昨天夜里肯定在女人的怀里过的,而且一大早就喝了不少酒。
  这个和尚很胖,但眼睛很小,他阔步进店,见道人正用剑指着一个少年,便说道:
  “雨成,你怎么这么快便到这里来,还偷偷拿走我的剑,快把剑还给我!”
  “师父,我要杀了他!”雨成叫道。
  这和尚一脸的凶相,他瞪着雨成道:“快把剑还给我再说!”
  雨成偏不给,说道:“人家在师父面前那么凶,我师父却对徒弟这么凶,我一定回家告诉娘子去!”
  这和尚无奈,这才看了一眼汤儿,道:“你师父呢?”
  汤儿一指趴在桌上的师父,笑道:“我师父听到你的叫声,就睡着了。”
  这和尚见趴在桌上的也是个和尚,先是怔怔,然后问道:“你师父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法号?”
  汤儿又笑道:“我师父没名字,也没法号。”
  这和尚还在愣,趴着的和尚慢慢抬起头,说道:“老僧法号静无,你可还认得老衲?”原来这和尚是天禅寺和尚静无。
  只听他又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便是天禅寺藏经阁的和尚静贫,论辈分,我是你师兄,静贫师弟,随我回天禅寺见方丈去。”静无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静贫光光的脑门冷汗直冒,他干笑了几声,道:“静无师兄,我三十年前已经离开了天禅寺,不知方丈召我何事?”
  静无道:“方丈说,天禅心经不见了。”
  静贫一听,惊讶道:“天禅心经乃天禅寺之宝,如何会不见的?”
  “方丈叫我请你回去,想必是有话要问。”静无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师弟,请!”
  “好,好。”静贫一边点头,一边移动身子,忽然叫道:“雨成,出剑!”身形射向门口。
  雨成本来剑指汤儿,听师父一喊,往前疾刺!
  静无本来只是防静贫不肯就范,没想到会有此突变,他若直接拦截静贫,静贫再快,也逃不出店门。
  可是,如果他不救汤儿,那汤儿的胸口也许就会留下一个窟窿。
  他宁可放了静贫,也不能不救汤儿。
  静无一手将汤儿往左边推开,另一掌击落雨成的长剑,这一推一击虽然在瞬间完成,可是静贫已在这一瞬间掠出门口。
  静无对汤儿道:“你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汤二大叫:“师父,别追了!”
  可静无已掠了出去,汤儿的话他没有听到。
  如果他听到汤儿的叫声,也许就不会去追了。
  即使要追,也会在雨成从地上捡起长剑,再以剑指着汤儿之前赶回来。
  现在,雨成的剑离汤儿的鼻子只有几寸远。
  雨成冷笑道:“狗崽子,现在你师父不在,我便杀了你!”
  汤儿毫无惧色,他也笑道:“你真的要杀我?”
  “当然不是假的。”雨成道:“我从来都说话算数。”
  汤儿想了想,说:“你杀我也可以,但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雨成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汤儿道:“因为你要杀我,总得让我死个明白,这才算个好汉。”
  雨成道:“我当然是好汉,好,你说吧,什么问题?”
  汤儿竖起大拇指,先夸了一句:“果然像个好汉!”然后道:“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很简单,罗小虎是我的朋友,丁一杀了他,而你却胡说什么罗小虎的死是自己造成的。”雨成道:“另外,罗家堡的仇人本来只有一个,那就是风花剑丁一,可你说雪月刀也有可能是凶手,这样罗家堡的仇岂非更难报了。”
  汤儿道:“可事实是这样。”
  “我不管什么是事实,我看你很聪明,也许只有你才想到这些,我要杀了你,让天下人都认为丁一是唯一的凶手。”雨成得意道:“现在你应该明白我杀你的原因了吧!”
  汤儿点点头,道:“我现在发现,你不仅是个好汉,而且还讲义气,够朋友,罗小虎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汤儿其实是在拖时间,他希望师父快些回来。
  “我知道你在拖时间,不过我告诉你,我师父的轻功出神入化,你师父就是追上三年也不一定能追上。”雨成原来看出了汤儿的用意,他的剑在汤儿前晃了晃,道:“我现在杀你,你没遗憾了吧?”
  汤儿注视着阴寒的剑尖,心中起了一丝莫名的恐惧,他忽然道:“剑是你师父的,我想知道你师父怎么会收你做徒弟的?”
  “我师父先是看上我娘子,然后再收我做徒弟的。”雨成说道:“我师父说,只要我娘子晚上陪他,他就把绝世武功教给我。”
  “所以你就信了?”
  “那当然,我师父的武功天下第一。”
  “他教你什么了?”
  “他教我杀人。”雨成说着,剑尖往汤儿的眼珠直刺。
  剑很快,汤儿根本来不及躲,甚至连眨眼也来不及,只觉得眼皮微凉,他以为自己被剑刺中了,连忙用手一摸,却没有血。
  再眨一眨眼,也没有异样。
  只听雨成笑道:“我师父教我,杀人就像割人的睫毛一样简单。”
  “刚才你割了我的睫毛?”
  汤儿惊魂未定,仔细看他的剑尖,果有一根黑而粗的睫毛。
  “我没骗你吧!”雨成笑道:“我说我能杀你,你不相信也没用,你师父是不会来救你了。”
  汤儿暗暗心惊,想道:“这个人说话像小孩,脑子好像有毛病,可他的剑术却当真非同一般,若是他认定要杀我,可就惨了,凭他的剑术,只有师父才能救我,师父怎么还不回来。
  雨成这时说道:“我不想跟你啰嗦了,我要杀你。”
  汤儿忙道:“我还有话要问。”
  “什么话,快说!”雨成忽然忽然显得不耐烦,也许他真的想杀人了。
  “你是道人,怎么也有娘子?”
  汤儿其实无话找话。
  “我不是道人,我只是一个习武的人,这身衣服是我娘子替我做的。”雨成又笑了起来:“我娘子还说,我穿着这身衣服,就像一个真正的高手了。”
  雨成刚说完,有人接道:“你娘子说你除了像高手外,还像什么?”
  说这话的不是汤儿,而是乞儿。乞儿此时正用抹布擦桌子上的灰尘,怜儿则到厨房里帮忙去了。
  雨成看了乞儿一眼,马上又瞪着汤儿,说道:“我娘子还说我是个武痴,为了学武,可以把任何东西都丢掉,还说我的脑袋少一根筋,还说……”
  “还说什么?”汤儿问道。
  “我娘子还说,只要我对女人有对武功一半的兴趣她就很知足了。”
  雨成说这话时一点也不觉得脸红,他接下去说:“有天夜里,我记得那是娘子回娘家一个多月的那天,师父教了我一招剑法,我在被窝里还一直比划,气得娘子起床跑了。”
  “她跑到哪里去了?”
  “半夜三更,她能跑到哪里去。”
  “究竟跑哪儿了?”
  “当然是我师父那里。”
  雨成道:“从那以后,师父对我好了,我娘子对我也好了。”
  说起这些,雨成显得很兴奋,在他脑子里,根本没有羞耻,他忘了跟她成亲的那夜是怎样的情形。
  汤儿这时用眼光偷偷地看了门口一眼,雨成笑道:“我说过,你师父不会回来救你,这里也没有人能救你,你死定了。”
  顿了顿,又道:“你死在我师父的剑下,完全是你自己的过错,受死吧!”
  雨成说着,剑锋一偏,就要斜斜的劈下来,有人叫道:
  “就算你要杀他,也得等他将这碗水饺吃完。”
  随着话音,怜儿端着一碗水饺出来。
  碗是大碗,碗里的水还在沸腾,水饺在水里翻滚。
  怜儿将水饺放在汤儿的面前,说:“小兄弟,别怕他,吃水饺吧。”
  汤儿忽然间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的脸上又充满了自信,对雨成道:“我大哥叫我吃水饺,你要是敢杀我,他绝不会放过你的。”
  雨成顿时沉下脸,冷冷道:“你不要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
  “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我是说话算数的人,我说过在你问完问题之后杀你便杀你,绝不会更改!”雨成的目光里闪烁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光彩,这种光彩只有在人得到了最大满足之后才会出现的。
  他最大的满足是什么?
  他得到了吗?
  谁都知道,他最大的满足是杀人,在他看来,他已经杀了汤儿,以他自己的武功,以师父的剑。
  他那么光彩地笑着,他的剑令人不可思议。
  那么不经意,仿佛不是刺出,而是舞剑。
  他的这一剑,势在必行。
  雨成的脑子也许真的少一根筋,但的剑术,却比常人高一筹。
  然而,高人一筹的剑却没有砍在汤儿的头上,却硬生生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光彩转瞬间变成了惊愕,然后弥散成无限的悲伤,雨成望着乞儿,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汤儿却没有惊恐。
  他知道雨成要杀他,是眼前这位抹桌子的伙计救了他。
  汤儿怕死,面对死亡,他当然会恐惧,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恐惧,恐惧已经过去。
  他感到兴奋,但他知道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谢谢这位救了他的伙计。
  汤儿站起来道:“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这时,雨成的躯体才倒下,剑也落在地上。
  乞儿道:“我杀他并不是为了救你。”
  汤儿不解道:“那为了什么?”
  乞儿道:“这里有规矩,王掌柜吩咐我们凡是在店里想杀人的人,都得死。”
  汤儿想了想,还是道:“你毕竟救了我,我想知道大哥尊姓大名。”
  “干什么?”乞儿道。
  “日后有机会报答你。”汤儿道。
  汤儿的干脆令乞儿很高兴,他觉得汤儿跟他们很投机。
  怜儿笑着说:“这位兄弟,你还是先吃了水饺吧。”汤儿望着他们身后,并没有吃水饺。
  怜儿、乞儿同时回头,见六个伙计满脸怒色站在他们的身后。
  他们的眼里有火冒出。
  乞儿知道,他们一定在责怪他杀了人。
  果然,王世故恨恨道:“你为什么要在店里杀人。”
  乞儿道:“王掌柜吩咐过,谁在店里想杀人,就得死!”
  “你胡说!”王世故叫道:“我们在这儿几十年了,王掌柜从来没这样对我们说过!”
  “不相信你可以去问王掌柜。”乞儿道。
  另一个伙计冷冷道:“我敢肯定,从今天起,王记水饺店将不会有人来吃水饺!”
  乞儿道:“有这么严重?”
  王世故道:“你们知道他娘子是什么人吗?”
  乞儿摇头。
  “他娘子是楚老爷的外甥女。”另一个伙计道:“只要楚老爷一句话,没有人敢进这里的门。”
  怜儿道:“大家都看到了,是他想杀了这位兄弟……”
  “他是自己找死。”
  没想到六个伙计异口同声道:“是他胡说八道,才惹祸上身!”
  乞儿这时大声道:“他说的也是事实!”
  “事实?”另一个伙计笑道:“明明是丁一制造罗家堡惨案,他却说有可能是雪月刀,你想想,罗家堡的朋友听到这些话会怎样想?
  “如果我是罗小虎的朋友,也会宰了这个狗崽子。”他说着怒视着汤儿。
  汤儿神态自若,已开始吃水饺,仿佛他们的争吵跟他毫无关系。
  怜儿道:“你们又不是罗小虎的朋友,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可我们偏偏是!”
  六个伙计又同声道。
  怜儿呆了呆,惊道:“你们不是王掌柜的伙计吗?”
  “王掌柜的伙计就不能是罗小虎的朋友?”
  怜儿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望着他们,神情间有悲伤,因为他发现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多了一件武器——一把刀。
  六个人是六把刀。
  怜儿觉得他们的脸很陌生。
  从他们的神情间,怜儿感到了一种可怕的力量。
  怜儿并不畏惧,但他的心在发抖。
  他明白他们已经下了死的决心。
  人一旦下了这种决心,往往令对手难以对付。
  六个伙计下决心死,乞儿能应付吗?
  怜儿能应付吗?
  不管他们能不能应付,既然六把刀已经朝他们而来,他们绝不能坐而待毙!
  于是,就在六把刀交织成一张杀人的网时,怜儿、乞儿也同时下了决心,对手欲置他们于死地,他们也不能手下容情。
  然而,就在乞儿以最快的速度拾起雨成的剑,准备一剑击六刀的刹那,但听六声闷响,六个伙计全身萎瘫在地。
  那飞出来的六把刀,也齐齐往回飞!
  “叮叮叮叮叮叮”
  六声脆响,六把刀被一双大手抓住,然而掷在已经倒地的六个伙计身上。
  “师父!”
  汤儿大叫一声。
  一个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六个伙计的身后,他抬手之际,毙了六个伙计,又解了怜儿、乞儿之围。
  这个和尚就是静无。
  静无走到汤儿面前,低头看了看雨成,对乞儿道:“多谢你救了小徒。”
  乞儿见静无刚才出手时仪态万方,自有一番雍容华贵的气质,料定他不是等闲之辈,便躬身还礼道:“此人欲对小兄弟不利,小兄弟是客人,我们当然要让他平安无事。”乞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汤儿道:“你吃了几个水饺?”
  “三个。”
  汤儿道:“王记水饺店的水饺果然名不虚传,味道好得很。”
  乞儿认真道:“小兄弟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适?”
  经乞儿这一问,静无醒悟道:“汤儿,你肚子痛不痛?”
  静无刚说完,汤儿脸色已变了,他抱着肚子叫道:“师父,肚子好痛!水饺有毒!”
  乞儿、怜儿大惊。
  怜儿将那碗吃剩的水饺倒到那六个伙计身上,不一会,凡是被水饺汤溅到的地方,衣服都被腐化掉。
  水饺果然有毒。
  那边,静无已双掌抵住汤儿后背,口中叫道:“汤儿,导念归一,气沉丹田,阻止剧毒攻心!”
  汤儿仍在叫:“师父,好痛!”
  静无疾伸手中指、食指、两指,点了汤儿三处穴道,暂时让汤儿失去痛觉。
  怜儿道:“大师,对不起,水饺是我端给这位小兄弟吃的。”
  “不关你的事。”静无双目微闭,一边运气帮汤儿逼毒,一边说道:“也许汤儿命中该有此一劫。”说话的当儿,静无的额际已有汗滴渗出,不知是功力消耗过大还是心中担忧所致。
  怜儿道:“大师,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
  静无道:“看来汤儿所中之毒甚怪,很难逼出,麻烦小兄弟找一个僻静的房间,我得集中精力帮汤儿逼毒,否则会更糟。”
  “好的。”怜儿上楼去收拾房间。
  房间收拾好,汤儿和静无马上上来,静无对怜儿道:“小兄弟,逼毒期间,千万别让人上来打搅。”
  “大师放心,绝不会有人来打搅。”
  怜儿下楼时,乞儿已经将六个伙计和雨成的尸体弄走,店里恢复了原样,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唯一不同的是乞儿的腰上多了一柄剑。
  这是雨成的剑。
  怜儿说:“什么宝刀宝剑你都不稀罕,偏偏要这柄没用的剑?”
  乞儿笑道:“我刚才拿着它,好像很应手,便暂时据为己有了。”
  乞儿说着,轻抽长剑,这柄剑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由于它刚才割断了雨成的咽喉,剑尖尚留有血痕。
  怜儿说:“你喜欢这柄剑,可它的主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来取回去的。”
  乞儿顿住笑,还剑入鞘,说道:“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谁也别想再拿回去。”
  怜儿道:“做人可不能这么霸道。”
  乞儿道:“做人有时候就得霸道点。”
  乞儿刚刚说完,远远的有声音飘过来:“做人是得霸道,关键是看你能不能霸道!”
  怜儿笑道:“刚说过它的主人会来取,果然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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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3:0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静无和尚
  静贫飘然而至。
  他的小眼珠一转,笑道:“这里的人是不是都死光了?”
  他然后望着乞儿,怜儿,又说道:“你们怎么没死?”
  乞儿、怜儿没有说话,静贫这才讲到他的剑:“这柄剑是我的,应该还给我,拿来!”静贫说着推开手掌。
  乞儿笑道:“我说过只要我喜欢的东西,谁也别想拿回去。”
  静贫道:“你真的这么霸道?”
  乞儿道:“该霸道的时候便霸道。”
  静贫冷笑道:“我看你还没到霸道的时候。”
  静贫说着,那伸出的手顺势轻轻拍出一掌。
  这一掌看似漫不经心,可乞儿陡然觉得四面八方有无数只手掌朝他劈来,使他分不清哪里是虚掌,哪里是实掌。
  乞儿吃了一惊。
  这无数只手掌顷刻间掀起惊涛骇浪。
  乞儿摇摆不定,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左右牵引,身不由己。
  忽然,乞儿脚下一滑,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怜儿与乞儿相距三步,他身随影动,以极快的速度从乞儿的鞘中抽剑,然后叫了声:
  “还你的剑!”剑光一闪,直射静贫面门。
  怜儿从移身,抽剑,出剑,到最后扶住将要摔倒的乞儿,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几乎在同一瞬间完成。
  静贫哪敢马虎,收掌接剑。
  他以为这一下剑肯定会在自己手里。不料却接了个空。
  静贫手掌抓空,再看那剑,仍好好的在乞儿腰间的剑鞘里,好像刚才剑根本没离开过剑鞘。
  静贫不信,揉揉眼再看:没错,剑在剑鞘里。
  难道刚才真的是静贫看花了眼?
  静贫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快的速度。
  但,静贫宁可相信世上有这么快的速度,也不愿怀疑自己的眼睛。
  如果一个人连他的眼睛都不行了,那么,他肯定离末日不远了。
  静贫静静道:“你们究竟是谁?”
  乞儿笑道:“你现在该相信我不是没资格霸道了吧?”
  静贫望着乞儿,冷声道:“摘月宫主是你什么人?你怎么会摘月宫的武功?”
  乞儿听静贫说到摘月宫,也是神情微变,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武功是摘月宫的武功?”
  静贫“哼”了一声道:“你刚才使的是摘月宫的最高武功乾坤小挪移,不过,你的功力和境界不够,要不是他帮忙,你已死在我的掌下。”静贫说着瞪视着怜儿,阴阴道:“你的剑很快,我想风花剑也不过你刚才的速度。”
  怜儿道:“你见过风花剑?”
  “没有。”静贫道:“可是再快的剑也有个极限。”
  “你以为我刚才的速度已是极限?”怜儿道。
  静贫点头。
  怜儿道:“如果刚才的剑是风花剑,你已经死了。”
  静贫点头,他的脸上有了恐惧之色。
  乞儿这时道:“你还想取回你的剑吗?”
  静贫又是沮丧又是愤恨,他道:“我的剑暂时借你一用,你小心,我随时都会来取的。”静贫说着,肥大的身躯如轻风般掠出去。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静贫的轻功果然非同凡响,看来,雨成并没有说假话,静贫走后,乞儿和怜儿在水饺店的门口挂了一块牌,上面写着:“本店今天不营业。
  太阳已经升高。
  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
  有许多想到这来吃水饺的客人,见了门口这快牌子,都转而到别的店去了。
  乞儿的肚子开始叫起来,他对怜儿道:“怜哥,肚子饿了,咱们找点吃的吧。”
  俩人在厨房里东找西找,除了水饺,没有别的东西吃。
  由于水饺曾使汤儿中毒,他们不敢吃,乞儿对怜儿说:“怜哥,咱们到对面黑妹水饺店去吃吧?”
  怜儿记得静无在楼上替汤儿逼毒,若他们都离开,有人闯进来可不得了,于是他对乞儿说:“大师在楼上用功,这儿没人不行,你先去吃,我等你回来后再吃。”
  乞儿想想也对,他笑道:“那么我先去,你再多饿一会。”
  乞儿去后不久,就听街上有人叫道:“不好啦,黑妹水饺店有人打架啦!”
  怜儿没往心里去,又有人说:“那和尚可凶了,而且带了一帮人来,那个小乞丐看样子要遭殃了。”
  怜儿听到这里,心想可能是静贫这个臭和尚缠住了乞儿,想想刚才乞儿差点着了和尚的道。
  心中大急,忙掠出去,到得对面店里一看,见乞儿正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吃着水饺。
  怜儿一呆,情知中计,暗叫一声:“不好!”来不及跟乞儿打招呼,急急掠回。
  怜儿掠回水饺店,听到一阵女人的笑声正消失,他到得楼上静无的房间里一看,见静无仍那样坐着,床上的汤儿已不见了!
  怜儿先是震惊,以为静无遭了不测,走到他对面,才发现他的眼珠在转,眼神焦虑,这才明白是着了人家的道,被人点了穴道。
  他急忙替静无解穴,然后问:“大师,那位小兄弟呢?”
  静无穴道已解,但仍不能起身。
  只能坐着说话,只听他道:“我正在替汤儿逼毒,忽然闯进一个人来,这人身手极快,武功极高,他点了我的穴道,抢走了汤儿。”静无说话的时候,额头汗珠流下,显然极是担心汤儿的安危。
  只听静无又道:“本来那人也不易得手,无奈我替汤儿逼毒正在关键时刻,我不想前功尽弃,我还以为进来的是你们。”
  怜儿感到十分内疚,他说:“大师,都怪我们……小兄弟会怎样?”
  静无这时缓缓的站了起来,说:“汤儿的性命暂时没有危险,不过剧毒留在体内时间过长,终究是个祸害……”
  正说着,乞儿进来了,他的神情间有惊异之色。怜儿问道:
  “怎么样?追到了没有?”
  乞儿道:“我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从屋顶往南飞逝,立即包抄过去,想不到那人的轻功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我追出苏州城,便不见了那人的轻功踪影。”
  乞儿说着,兀自为那人的轻功暗叹。
  怜儿皱眉道:“会是谁呢?为什么要抢走这位小兄弟?”
  乞儿说:“大师,你们是不是有这种武功的冤家对头?”
  静无沉思道:“老衲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根本没有仇人,除非……”
  “除非什么?”怜儿问道。
  “除非他们知道汤儿的身世。”静无说这话时神情凝重。
  “他不是你的徒弟吗?”乞儿诧道。
  “他是我的徒弟,可是,”静无沉重道:“汤儿却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孙子。”
  “什么?”乞儿,怜儿都瞪大了眼睛,然后笑道:
  “大师是在开玩笑吧,皇上的孙子会到险恶的江湖中冒险?”
  静无本来焦虑得很,经他们一说,更加不安,他叹气道:
  “汤儿乃是你们所救,我看你们并非江湖恶人,我怎么会骗你们呢!”
  怜儿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静无又叹了一声:“本来,要是我听从方丈的话便没这等事了。”
  静无见怜儿、乞儿如此关心汤儿,便接下去道:
  “你们虽是乞丐的打扮,可我肯定你们并非乞丐,你们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我虽然还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扮成乞丐,但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就觉得咱们很有缘,尽管年龄相差这么大,但我认为你们正是那种可以彼此说心里话的朋友,当今皇上有三个儿子,汤儿是二儿子所生。
  “皇上每年都要到天禅寺做十八天和尚,两年前,皇上到天禅寺来,带了他的孙子汤儿,汤儿很聪明,对于长篇经文,他也可以过目不忘。
  “有一天我在寺后的山林里练武,被汤儿发现了,他硬是缠着我教他武功。
  “按寺规,天禅寺的武功是不可外传的,我将此事跟方丈说了,方丈也觉得不可教皇孙汤儿武功,还有三天,皇上就要还俗回京做皇帝了。
  “这天,汤儿又找到我,他照样缠着要跟我学武功。
  “我当然拒绝,汤儿却早已想好了主意,他说咱们打个赌,看谁输谁赢。
  “我想汤儿只十四五岁,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输给他,便点头同意了。
  “他说,他可以听懂麻雀说话。我当然不信。
  “他说,如果他赢了。我就得收他做徒弟。
  “我当时只觉得人能听懂麻雀的话是不可思议的,根本没考虑别问题,于是我当即说,如果你输了,从此别再提这件事……”
  “后来呢?”怜儿又问。
  “后来,汤儿见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异常兴奋,他说,这次你输定了。
  “这时,刚好有两个麻雀在头顶上的树上叽叽喳喳,我就问,它们在说什么?”
  “它真的能听懂?”
  静无点点头,道:“汤儿侧耳听了一会,笑着对我说,他说这两个麻雀在彼此说着昨天看到的几件事情,一件是有个猎人一枪打死了三只野兔,一件是一条蛇吃了五只老鼠,还有一件是它们在飞过村庄时看见小河里有条鱼被洗衣服的女人捉住了。”
  “他肯定是在骗你的。”乞儿微微道:“因为谁也听不懂麻雀的话。”
  静无摇头,道:“当时我也这样想,可是汤儿却是真的懂。”
  “你就这样轻易信了他?”
  “不信不行。”
  静无接着沉道:“汤儿见我不相信,又细听了那两只鸟叽喳了一阵,笑着对我说,这两只鸟已商量好,它们要到天禅寺的池塘里喝水。
  “不久,鸟儿果然到寺内的池塘里去喝水了。”
  “这也许是凑巧被他猜中的。”
  “如果这是凑巧的话,接下来的事却不得不让我信服,他朝那两只鸟学了一会鸟叫,那两只鸟先是一种一动不动好像在听他说话,一会,它们扑扑翅膀飞走了。”
  静无完全沉浸在回忆当中:“汤儿对我说,他刚才已经跟它们讲好,叫它们在山巅的那快大石头上等他。
  “它们真的在那儿?”怜儿不信道。
  “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山巅时,那两只鸟果然站在石头上,嘴里不住地叫,好像在欢庆是它们先飞到了山顶似的。”
  “山上麻雀多得很,也许刚好有两只鸟停在那儿呢?”乞儿道。
  “汤儿见我仍不是十分信服的样子,便说,他可以叫它们把山里的麻雀都召集到山巅来。”
  “这个办法好,如果他真能做到,你也好认输了。”乞儿叹道。
  静无微微道:“汤儿的嘴里叽叽喳喳了一会,那两只鸟很快飞走了,不久,便有无数只麻雀纷纷飞向山巅,麻雀越聚越多,铺天盖地,甚至将阳光也遮住了。
  “这情景非常壮观,也使我终于折服。”
  静无道:“当我发现汤儿确实能招呼飞鸟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答应的事如何兑现。”
  乞儿道:“你输了,就得收他做徒弟。”
  “可是,”静无道:“汤儿贵为皇孙,他怎么可以出家做和尚?
  “那汤儿见我认输,便当即跪了下去,磕了头便叫我师父……”
  怜儿笑道:“这小兄弟当真机灵,这下你可没法再难了。”
  静无道:“此等大事,我不敢做主,下山后我跟方丈一说,方丈直骂我胡来,然后告诫我千万不可收汤儿为徒,教汤儿武功,不料,方丈的话没说完,皇上进来了,他进来就问方丈,出家人要怎样做?
  “方丈还没明白皇上的话,皇上接道,出家人第一条是不打诳语。
  “方丈和我这时才明白皇上的意思。
  “方丈正要解释,皇上说,既然静无大师打赌输了,就得收汤儿为徒。”
  “皇上的话说得没错呀!”乞儿道。
  “后来经过方丈再三坚持,汤儿不出家,静无可以教汤儿武功,但不得教武功的招式,只教武功心法和招式的名称,凭汤儿的悟性能学多少算多少。”静无道:“就这样,汤儿成了天禅寺的俗家弟子,也成了我的徒弟。”
  “想不到你们师徒竟有这样一段情缘。”乞儿又问道:“那么大师,你们怎么会流浪江湖呢?”
  静无道:“三个月前,方丈发现天禅寺之宝天禅心经不见了。”
  “天禅心经是一套极高深的内功心法,是天禅寺第一代方丈苦心精研出来的,据说若能得此心法,能使本身功力暴涨三倍,可是,天禅心经高深异常,如果没到修行的境界而去修行天禅寺心经,则会适得其反,不仅不能增加内力,反而会使本身的功夫尽失。”静无道。
  乞儿叹道:“世上竟有此等武功!”
  静无接下去道:“自第一代方丈二百年前创出这套天禅心经后,历代方丈中只有第八代方丈苦水大师能修行此心法,从苦水方丈到现在的空无方丈近百年来,无人敢去翻动这套武功奇经,他们都认为自己没到这种境界。”
  “虽然这样,空无方丈终于忍不住诱惑,他决定修行天禅心经,这才发现天禅心经不翼而飞。”
  静无顿了一会,又接下去说道:“丢失了天禅心经,方丈苦思数日,最后判定只有三十年前被逐出天禅寺的静贫才有可能盗走此经,于是便叫我出来寻找静贫。
  “三十年前在天禅寺,静贫的武功轻功均在我之下,今日,他的轻功竟远胜于我,看来他一定从天禅心经中悟出了什么,否则,这三十年来,我练功从未偷懒过,他的轻功不可能超过我这么多。”
  怜儿道:“你的轻功不如静贫,如何捉他回天禅寺?”
  静无叹气道:“这也许得求小兄弟帮忙了。”
  乞儿笑道:“大师的忙我们很是乐意帮,只是你的师弟为人狡猾,轻功又好,恐怕不是那么好抓的。”
  静无道:“他的剑在你身上,他总会来取的。”
  乞儿道:“他取了一次没取回,不知下一次敢不敢来取了。”
  “一定会再来的。”静无道:“我知道他的脾性,他凭借自己的轻功,自认没人能追上他,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怜儿这时道:“大师,刚才你说受方丈之托寻找静贫,如何又带汤儿出来了?”
  “唉!”静无道:“不知怎么汤儿知道了我要出行,他没有缠我,而是叫他爷爷下了道圣旨,责我带汤儿到江湖中走走,长些见识。
  “行前,方丈嘱咐我,无论在怎样的情形下,都不能独自扔下汤儿不管,因为江湖险恶,随时会发生什么意外。
  “刚才我急于想捉住静贫,才令汤儿中了毒,又致他被人抓走,唉……要是汤儿真有个三长两短,不要说我这副老骨头不得好死,天禅寺也将遭到灭寺之灾。”静无说着连连叹息。
  乞儿道:“大师,记得你们进店时讲到楚老爷,大师是否认得楚老爷?”
  静无道:“哪里认得,我跟汤儿自离开了天禅寺,汤儿便嚷着要见见风花剑丁一,因此,只要哪有风花剑的消息,便要去哪儿。
  “到现在已经在江湖上流浪了近两个多月,静贫的下落丝毫没有线索,却为了见丁一,东奔西跑,一会儿到轩辕惊天的家,一会儿到罗家堡,一会儿又到光明客栈,总算见到了丁一,不过,汤儿见到丁一不过瘾,他说要是能跟丁一在一起喝酒就好了。”
  怜儿道:“汤儿能喝多少酒?”
  “他哪能喝酒,最多三杯。”静无道:“光明客栈见到丁一不久,就听到传说丁一杀了唐家三兄弟,于是他哪儿也不去,一定要赶来苏州唐家,他说在这儿可能会遇到丁一。
  “昨天黄昏时分我们赶到这里,昨晚转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又出来了,说是碰丁一。
  “丁一没碰上,倒找到了要找的人,我当然很兴奋,想捉了静贫回天禅寺,不料,汤儿却出了这种事,现在连他在哪儿也不知道,真是……”
  静无急得团团转。
  “大师别急,总会有办法的。”乞儿安慰道。
  这时,怜儿听到窗外有两个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怜儿走到窗边,望出去,见两只小鸟嘴巴朝着窗口,脑袋一点一点的,仿佛在招呼屋里的人答话。
  怜儿看了一会,忽然叫道:“大师,我知道汤儿在哪里了!”
  静无兴奋道:“在哪里?”
  怜儿指窗外:“在那里。”
  静无顺着怜儿手指望出去,只见叽叽叫的麻雀,失望道:
  “小兄弟还有心思跟老衲开玩笑!”
  “没开玩笑。”怜儿笑道:“它们会带我们去找汤儿的。”
  静无还没完全明白过来,乞儿已明白了,他也笑道:“大师,你刚才不是说,汤儿懂得鸟儿说话,他可以招呼鸟儿,当然可以叫鸟儿来传达消息。”
  静无顿悟,不禁喜笑颜开,连连道:“对对!汤儿这么聪明,你们能想到,他也能想到的,走!”
  静无说着急忙来到屋外,刚才那两只鸟就在头顶盘旋。盘旋了一阵,朝南飞去。
  静无心中大喜,确信这两只麻雀果然是来带路的。
  静无追出很远,回头见乞儿、怜儿也一同而来,便道:
  “你们走也不跟王掌柜说一声?”
  乞儿道:“王掌柜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怜儿道:“汤儿在店里出了事,我们便要负责到底。”
  “好,够朋友!”静无笑道:“我当真没有看错人!”
  乞儿道:“你想看错人?”
  怜儿道:“看错人你就惨了!”
  说话的当儿,他们三人已跑出很远。
  由于这时街上行人已多,他们不好使轻功飞掠,只好跑跑走走,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两只鸟也仿佛理解他们的意思,飞不多远,又在屋檐停下歇息。
  在鸟的引路下,三人出了苏州城,前面是一条宽大的护城河。
  河对面有高山。
  两只麻雀在护城河上绕了个圈,又往回飞了一阵,然后折向东去。
  三个人也东转西拐,麻雀飞哪,它们走哪。
  最后,麻雀停在一棵高大的树上不飞了。
  三个人停住,眼前是一座气派的宅院。
  三个人心里都暗叫一声:楚家大院。
  这儿真的是楚家大院。门口左右各摆着一个巨大的石狮,朱红的院门紧闭,院门上方挂着两个红黄绿相间的大灯笼,灯笼里的蜡烛仍点着,照耀两个字:楚府。
  其实,就算灯笼里的蜡烛不点,人们也可以看清这两个高高在上的字。
  大白天点蜡烛,是不是在显示主人的财富?
  三人彼此望了一眼,没有说话,乞儿走了两步,正要去敲门环,大门“吱扭”一声开了,里面有人说道:“楚老爷乃是乐善好施之人,你们请进来吧。”
  他们一怔。显然,楚老爷已经知道来的这三人一个是和尚,两个是乞丐。
  和尚化缘,乞丐讨饭,照理,和尚乞丐遇到乐善好施之人当是求之不得,可他们却说:“既然你们老爷是如此好人,我们便不进去了。”
  来开门的这人似乎没料到他们会这般说话,呆了呆,忽然喝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楚老爷有银子赏,你们敢不要!”
  静无笑道:“自古有强抢别人银子,却不曾听说强迫别人收银子的。”
  开门的人道:“难道你们没听说楚老爷是苏州最富有的人,他的财富多得数也数不清。”
  乞儿道:“他是不是想叫我们去数财富的?”
  开门的人斥道:“屁话,楚老爷的银子用得着你们数吗。”
  三个人不知楚老爷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怜儿冷笑一声,疾伸手“啪啪啪”打了开门的三个耳光。
  这三个耳光打得不重也不轻,刚好在脸上留下三个手掌印。
  “你……你怎么……竟敢打人!”
  开门的人气得说不出话。
  怜儿大声道:“你们老爷一定忘了吩咐你,看门狗跟人说话的时候,一定不要太张狂!”
  “好,教训得好!”
  随着话音,从院子里面出来两个人,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年轻人。
  这个老人便是苏州第一富楚老爷楚践,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是楚家的护院高手徐锡林。
  楚践斥责完开门的人,笑着对他们三人道:“我正准备找你们算账,没想到你们却送上门来。
  “好,你们先进来,我们好好算算账。”
  静无和乞儿、怜儿进了楚家大院,开门的人便将门关上,然而顺着院墙悄悄溜到里边去了。
  静无环顾四周,院子很大,边上是树,前面是住宅。
  静无说道:“我们之间没什么账可算,要算叫你外甥女出来算。”
  “臭和尚果然是聪明人。”楚践冷冷道。
  “不聪明就不来了。”静无笑道。
  “就算你再聪明,账不算清,就不能离开这里。”
  楚践刚说完,就听到一个女人的笑声远远传来。
  听到笑声,怜儿心中一动,暗道:“抢走汤儿的正是她!”
  笑声还在耳边回响,他们只觉得眼前一亮,院子里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红色的女人她身穿红衣服,脚穿红鞋子。
  她好像是从对面的宅子里掠出来的,又像是从那棵树上跳下来的。
  她来到楚老爷跟前,叫了声:“舅舅!”然后转身怒视着乞儿,阴阴道:“剑在你身上,想必是你杀了我丈夫!”
  乞儿笑道:“我并没有杀你丈夫,我只杀了一个名叫雨成的人。”
  她穿着红衣服,这时脸一红,整个人都红了,只听她道:“其实,我们的账很好算,你杀了我丈夫,我杀了你,这样就算了结了。”
  静无也听出她的笑跟抢走汤儿的人的笑声是一样,他接道:
  “那我们的账怎么算?”
  她看也不看静无:“我跟臭和尚没账算。”
  静无道:“你从背后暗算老衲,又抢走了汤儿,这笔账怎么算?你说!”
  她先是愣了愣,然后瞪大眼睛道:“什么,你的宝贝徒弟被人抢走了?真是活该!”
  静无冷冷道:“只要你交出汤儿,我们的账还可以好好算,不然……”
  “不然怎样?”
  她似乎有些愤怒,“哼”了一声道:“臭和尚,不要说我没抢你的汤儿,就是抢了,我也早已杀了他了。”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她回头看看楚践,笑道:“有我舅舅在,谁敢动我一根毫毛!”
  笑毕,又道:“臭和尚,请站远一点,要算账也等我报了夫仇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手中刀光闪烁。
  刀锋夺魂。
  令人惊愕的是,刀锋不是夺乞儿的魂,而是要楚践的命。
  刀锋翻卷,戳破她的衣袖,自她的肘间,猛然插进楚践的腹部。
  楚践几乎跟她在一起,相距极近,待他发现她行动有异,想避已是不及,楚践脸色大变,他弄不清楚外甥女为什么要杀他?
  几乎是同时,楚践身后的徐锡林红蛇杖从后背直没她的胸口。
  她的脸色也惨白。
  静无、乞儿、怜儿也各各呆住。
  只听楚践惨道:“好好的,何苦这般……”
  她很痛苦,但她却很开心:“舅舅,你害死了我娘,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你的。
  “本来,我想让雨成学好剑法再杀你,如今他比你先死,我只有自己动手了。”
  楚践摇头道:“红非,你错了,你娘不是我害死的。”
  大家这时才知道她叫红非。红非竭尽全力叫道:“你说,是谁害死我娘!”
  楚践再次摇头:“红非,对不起,我不能说……”
  红非的嘴角这时渗出鲜血,她吃力道:“舅舅,你既然知道杀你妹妹的凶手,为什么不去报仇,而且连凶手的名字都不敢说……就凭这一点,我也该杀了你!”
  楚践望着她,道:“红非,你不后悔吗?”
  红非吐了一口血,惨笑道:“我有什么后悔,我很高兴,很快乐,很……”
  红非还没有说完,徐锡林轻喝一声,猛地拔出红蛇杖,一股鲜血,沿伤口喷射而出,溅在院墙上!
  红非不看任何人,她的头望着天空,身子慢慢萎在地上……
  那柄暗藏她袖中的插入楚践腹中的刀也掉在地上。
  刀上没有血。
  没有血,就证明没有伤及楚践。
  可刚才,明明那刀已插入楚践腹中。
  楚践将瘫在他脚边的红非踢到一边,冷冷道:“红非,你娘是我害死的,我也不能说,你死了,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听着楚践的话,很难想象,生者是死者的舅舅。
  突变,总令人措手不及。
  静无、乞儿、怜儿一片迷茫,它们不是震惊楚践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躯,而是红非一死,汤儿的下落便无法知晓。
  倘若真如红非所言,汤儿并非被她捉住,又是谁呢?
  静无感到很悲伤。
  他望向那棵树,只见两只鸟飞向高处。
  接着,又有两只鸟,朝刚才的鸟消失的方向飞去。
  “哪两只是带他们到这儿来的麻雀呢?”
  静无想:“汤儿还会叫鸟儿来通报他的去向吗?”
  “会的,一定会。”静无这样对自己说。
  “汤儿很聪明,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静无又安慰自己。
  “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是注定的劫难,躲也躲不掉的……”静无想到这里,对乞儿道:“咱们走!”
  “既然来了,怎么这么快就走?”楚践眯着眼睛笑道。
  “是的,别走,好戏还未登场呢!”
  听到这个声音,楚践脸色一变,接着,院门自动打开了,进来一个背刀的年轻人,这个人赫然就是雪月刀刀胜唐!
  刀胜唐的刀楚践已经见识过,他不愿再看见这把刀,因为,他的楚王刀没有雪月刀快。
  刀胜唐进了大院,对静无、乞儿、怜儿三人道:“你们肯定听说过雪月刀却没有见过它,今天,如果你们不走,就可以看到它了。”
  听到“雪月刀”三个字,三人均一愣,目光盯住他背上的这把刀。
  从刀柄看,这实在是一把极普通的刀,究竟刀锋如何却不得而知,因为一块黑布包着刀身。
  楚践这时冷声道:“乞丐与和尚到楚家来,我可以施舍给他们银子,你来,我什么也不会给你。”
  刀胜唐笑道:“我来并不是要你的银子。”
  楚践道:“那你来干什么?”
  “跟你打赌。”
  “可我最讨厌打赌。”
  “我常常跟讨厌打赌的人打赌。”
  “结果怎样?”
  “他们都输了。”
  “我不会那么蠢,明明知道会输还要跟你赌。”
  “跟我赌的人都是些聪明人,而且,”刀胜唐道:“有些人比你还聪明。”
  “你说谁比我聪明?”
  “唐家老母。”刀胜唐道:“唐家老母无论在哪方面都比你强,最终她还是愿意跟我赌。”
  楚践笑道:“所以,她不仅输了,而且死了。”
  “不,她没有死!”刀胜唐忽然道。
  乞儿、怜儿闻言吃了一惊,只听他接下去道:“我不仅知道她没死,而且还知道她藏在哪里。”
  “真的?”楚践双眼放光。
  “当然是真的。”刀胜唐道:“听到这个消息,你是不是感到很吃惊?”
  楚践点头道:“是很吃惊。”顿了一下,他又笑道:“不过,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就算再活下去,也不会有多大作为了。”
  “你错了。”
  刀胜唐道:“只有死过的人才可怕,因为死过的人已经懂得怎样才能使自己不死,而自己不死,则只有对手死。”
  “我不懂你的话。”
  “如果你不懂,这世上就没人能懂了。”刀胜唐笑道:“你杀唐家老母已经杀了几十年,但终究没有做到。你想杀了她而使楚家刀名扬天下。”
  “楚家只有银子,没有刀。”楚践道。
  “楚王刀其实是一把不错的刀。”刀胜唐道。
  楚践惊讶地望着刀胜唐,楚家有一把楚王刀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三个人是他自己、楚风、和朱公公。
  刀胜唐怎么会知道。
  楚践突然觉得刀胜唐确实是个高深莫测的人,他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刀胜唐淡淡道:“我姓刀,我今天来,只想见识见识你的楚王刀。”
  楚践浑身一颤,他自知楚王刀不是雪月刀的对手,但他不知如何回答。
  刀胜唐又道:“楚老爷,我知道你的楚王刀不肯轻易见人,这样吧,我把唐家老母藏身的地方告诉你,你把楚王刀拿来给我看,怎样?”
  楚践沉思不语。
  刀胜唐笑道:“都说楚王刀足以取代唐家刀,原来这是一把见不得人的刀。”他说罢哈哈大笑,一派目中无人的样子。
  楚践身后的徐锡林见状,忍无可忍,跨出一步,朗声道“这里是楚家,由不得你放肆!”
  刀胜唐看也不看,仍笑道:“你只是楚家的一只看门狗,不配跟我说话。”
  “你……”
  徐锡林几时受过如此羞辱,大怒,红蛇杖一挺,便要撕打了,楚践拦住他,说道:
  “你把我卧室墙上的那把刀取来。”徐锡林怒气未消,忿忿地瞪了刀胜唐一眼,转身离去。
  不一会,徐锡林拿着刀回来。
  楚践接刀,徐徐抽刀。阳光里闪烁,每个人都觉得有刀光从身上划过。
  “好刀!”刀胜唐赞道。
  “我的刀再好,也没有雪月刀好。”楚践暗淡道。
  “其实,只要是能杀人的刀便是好刀。”刀胜唐道。
  “楚王刀从未杀过人,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杀人。”楚践道。
  “试试就知道了。”
  “问题是我今天实在不想动刀。”
  楚践道:“要是你想知道,就你拿去试吧。”楚践说着竟将刀递过去。
  “你不怕我拿走你的刀?”
  “你有雪月刀,还会要楚王刀?”
  “好,就让你来试试楚王刀的刀锋。”刀胜唐接过刀,又皱眉道:“你说我应该拿谁开刀?”
  不待楚践说什么,他的刀一指徐锡林,笑道:“你刚才就想跟我打,我就拿你开刀!”
  徐锡林先是一怔,然后也大笑道:“我愿意奉陪到底。”
  “死了也便到底了。”刀胜唐忽然顿住笑,望着徐锡林道:“没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楚老爷讲?”
  徐锡林被嘲笑,他这回没有动怒,而是显得异常冷静,他果然对楚践道:
  “楚老爷,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替我找出杀父仇人。”
  楚践点头。
  徐锡林说了声“谢谢”,然后红蛇杖指住刀胜唐,凝神道:“出刀吧。”
  刀胜唐显得漫不经心,嘴里道:“还是你先出杖吧。”
  徐锡林并不客气,刀胜唐的话语未落,他的红蛇杖如一束红光,身随枪动,红光舞成一团红球,恰似烈焰,在地上盘旋,围住刀胜唐!
  红球越舞越快。烈焰越烧越旺。
  刀胜唐却一动不动。
  最后,烈焰将刀胜唐完全淹没!
  大家怀疑徐锡林已经变成了火焰。
  只是,这燃烧的火焰没有温度,红蛇杖旋起的冷风使空气骤然变冷!
  火焰渐渐逼近对手,圆圈越缠越小……
  刀胜唐仍不动,他的眼里也有惊讶之色。
  这是他生平看到的最好的杖。
  其实,此时他根本看不清对手的杖,他只感觉到对手强烈的杀人欲望。
  他知道,徐锡林的杖马上就要朝他身上扎过来了。
  他在等,在等对手最后的一扎。
  他明白,只有对手的红蛇杖扎向他的一瞬间,他才可以出刀。
  因为,那才是他唯一的最有把握的机会。
  静无、怜儿、乞儿,还有楚践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燃烧的火焰,忽然,烈焰熄灭,红枪似手,那么准确,那么意外地扎向对手。
  神出鬼没的一枪。
  无法形容的一枪。躲不可躲,避无可避的一枪。
  刀胜唐似乎也呆了,他仿佛很仓促,还没有准备好!
  但他手上的刀还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手了。
  一切都静止。
  从最后快到静止,从静止到最快。
  徐锡林的红蛇杖才扎出一半,他的胸口已中了刀。
  刀胜唐的刀。
  楚王刀。
  徐锡林只觉得有一股寒气透入他的胸中,使他的红蛇杖无法再往前一点点。
  徐锡林的眼珠突出,他的神情满是惊讶。
  他不相信刀胜唐的刀有这么快的速度。
  他很看不惯刀胜唐的狂妄,他本想将他的红蛇杖扎入对方的胸膛,如今这个想法是不能实现了。
  他的红蛇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刀胜唐的手仍握住刀,他并没有拔刀,而是反转刀锋,然后轻轻的,竟然剖开了徐锡林的胸膛。
  剜心的剧痛会将死的徐锡林清醒过来,他惊愕地望着刀胜唐,眼前出现了蒙面人杀父亲的那一幕。
  他竟然跟父亲死得一模一样。
  这个人原来就是他的杀父仇人!在临死的一瞬,徐锡林终于找到了杀父仇人。
  尽管他不能报仇,但他最终明白了父亲死在谁的手里。
  他脸露微笑,拼尽最后的力气,对楚践道:
  “楚老爷,他就是……我的仇……人……”说着头一歪,死了。
  刀胜唐也含笑,他把带血的楚王刀递还给楚践,说道:“这确实是把好刀。”
  楚践为自己的刀有如此的威力而欣喜,他接过刀,还刀入鞘,说道:
  “你已经见识了我的楚王刀,该说出唐家老母的藏身之地了吧。”
  “你不怕我说话不算数?”刀胜唐微微道。
  “他只叫我寻找杀父凶手,并没有要我替他报仇。”楚践道。
  “楚老爷不愧是识时务的俊杰!”
  刀胜唐笑道:“我就告诉你,唐家老母没有死,她就藏在……”他故意不说。
  楚践急道:“在哪里?”
  刀胜唐不紧不慢地说道:“在棺材里。”
  楚践一听,黯然道:“原来你不是跟我打赌,而是跟我玩游戏……”
  “你不相信?”
  “当然相信。”楚践道:“谁不相信唐家老母在棺材里。
  “不过,那是死的唐家老母。而不是活的唐家老母。”
  “死的是死人,只有活的才叫唐家老母。”刀胜唐说着转身,对静无、怜儿、乞儿笑道:“本来我想让你们看看雪月刀的风采,可惜楚老爷不肯与我打赌,白白死了一条狗,只有等下次找机会让你们见识。”
  刀胜唐刚想离去,大树上传来冷笑:“既然来了,何不让我们见识见识雪月刀!”
  一个人随声音一道从空中飘落。
  显然,他早已藏在树上。
  刀胜唐呆了呆,回头看去,见一个道人,他长得慈眉善目,鹤发童颜,迎风而立。
  静无知道,这个道人是小雷观的主持穆清。刚才他还在想,穆清一直在寻找雪月刀,不知他现在在哪里?
  没想到穆清说来就来了。
  他对穆清微微一笑,穆清也对他微微一笑,表示还记得他。
  这时,穆清已经拦住了刀胜唐的去路。
  刀胜唐皱了皱眉头,道:“你拦住去路,不想让我走?”
  穆清点点头,他显得很自信。
  “你拦住院门,我可以从别的地方走的。”刀胜唐道。
  “我想看看你的刀。”穆清道:“看它是不是真的雪月刀。”
  “如果是真的,怎么样?”刀胜唐道。
  “是真的话,就给我了。”穆清道:“我找它已经找了许多日子。”
  “你离开刀可以活这么长时间,看来你不是用惯刀的人。”
  “我不用刀,但我可以送人。”
  “送给谁?”
  “丁一。”
  “风花剑丁一?”
  “这世上只有一个丁一。”
  讲到丁一,怜儿、乞儿便仔细听着。
  只听刀胜唐冷冷道:“你想讨好他?”
  “谁不想讨好他!”
  “我就不想。”
  “你不想,是因为你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
  “因为你担心风花剑会毁在雪月刀之下?”
  “无论谁毁了谁,这世上都将少一样东西,一样美好的可以给世界带来安宁的东西。”
  “你是说,”刀胜唐道:“雪月刀和风花剑可以带来安宁?”
  “是的,没有它们,世界将不再安宁。”穆清道。
  刀胜唐笑道:“我却觉得,如今江湖上不得安宁正是它们的缘故。”
  穆清道:“风花剑和雪月刀就像一对孪生兄弟,只要刀剑合二为一,世上便会太平。”
  刀胜唐道:“风花剑已是天下无敌,若刀剑合一,还有什么力量可以震撼,这不是天下英雄的悲哀吗?”
  “只有这样,邪恶者才不敢作恶。”穆清道:“手持正义之剑的人有权力惩罚邪恶。”
  “照你这么说,我早应该把雪月刀送给丁一?”
  “可惜你没这样做。”穆清又道。
  刀胜唐注视着穆清,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这样做吗?”
  “你没有这样做有两种可能,一是你的刀根本不是雪月刀,二是你便是要受到惩罚的人。”穆清缓缓道。
  “到底是哪一种?”
  “这要等看了你的刀之后再决定。”
  “你真的想看?”
  “贫道向来说一不二。”
  刀胜唐的脸色变了,连声音也变了,他冷冷道:
  “可是,等你看了我的刀,你已经不能决定。”
  穆清道:“你自信能杀得了我?”
  刀胜唐抬头望天:“到现在为止,雪月刀下还没有生还的人。”他说话的当儿,从树上又掠飞两只鸟。
  刀胜唐又道:“不要说没有生还的人,连一只鸟也不能活!”说罢,他以极快的速度抽出背后用黑布包着的雪月刀,刀飞向那两只马上就要消逝的小鸟……但听两声细小而尖利的凄鸣,再看,刀已经回到了他的背上。
  仍旧只露刀柄,刀身仍旧被黑布包着……
  他的刀好像没有动过。
  但鸟的惨叫声是真的,随后飘下来的羽毛是真的……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速度?
  楚践曾经在唐家大院里看到过他的刀,但他觉得今天的刀更快,更令人不可思议。楚践感到有些冷。
  刀胜唐不再言语,他向门口走去。
  他以为,他的这一刀足以使拦住他的人让开道路。
  然而他错了,拦住他的人依旧拦住他。
  刀胜唐似乎恼了。
  他叫道:“臭道士,难道你真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穆清静静道:“刚才我还没有看出来,你的刀是真是假。”
  刀胜唐离穆清还有三步时,不得不站立,他阴寒着脸道:“那么我们也来打个赌。”
  “怎么个赌法?”
  “如果我出刀,你还能说出我的刀是真是假,便算我输。”
  “我赢了怎么办?”
  “你赢了,这把刀就归你。”
  “好,一言为定。”
  “不后悔?”
  “绝不后悔。”
  刀胜唐脸上绯红,似是很激动,他盯着穆清一字一顿道:“那你看清楚了。”他说着,右手缓缓抬起。他就要用这只手抽出背上的刀去砍穆清。
  穆清一动不动地站着,脸色不变。冷风从门口吹进来,吹动了穆清的道袍。
  空气凝固了。
  静无、怜儿、乞儿看上去若无其事,可他们心里都在为穆清担忧,他们担忧穆清的头会在雪月刀里落地。
  忽然,寂静中,刀胜唐的刀悄无声息地出手了。
  那么自然而然,又那么意外。
  刀光还未闪逝,众人已看到了血光。
  血是穆清的血。
  血落地,刀光似乎还停留在众人的眼里。
  大家看出,穆清已少了一臂。
  刀胜唐的刀没能砍了穆清的头,只是砍了他的一条手臂。
  穆清就那样站着,任鲜血迸溅。穆清脸色苍白,过度失血使他显得有些虚弱,虚弱得连风稍稍大一点,他也有可能倒下去。
  刀胜唐惊恐地望着穆清,他不相信他的刀没能砍掉对手的头。
  穆清是雪月刀下第一个不死的人。
  刀胜唐仿佛看到了魔鬼,尽管他这时只要伸出一个手指便可置对手于死地,但他不敢,他甚至不敢从穆清身边经过,弯腰一纵,斜斜的,自院墙上飞掠而逝。
  良久,穆清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静无已经帮他止住了血。乞儿,怜儿也围在身边。
  怜儿说道:“这位道长,丁一可是你的朋友?”
  穆清摇摇头道:“我跟丁一素不相识。”
  怜儿道:“那道长又何苦非要把雪月刀送给丁一?”
  穆清看了看怜儿道:“这位兄弟,我说过只有刀剑合一,天下才能安宁。
  “现在我相信他的刀是雪月刀。
  “刀是真的,那么他必是一个邪恶者,在他的背后,也许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顿了一下,穆清接道:“可惜我逃得了一死,却拦不住他……”
  怜儿道:“道长,你还是不要管这事了吧。”
  穆清注视着怜儿,怒道:“这位小弟如何这般讲话,雪月刀在坏人手里一天,天下就一天不得太平。
  “我虽然只剩下一条手臂,但只要我这副老骨头还有一口气,就要将雪月刀从坏人的手里夺过来。”
  由于穆清说话激动,竟然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来,脸色苍白。
  乞儿连忙用掌贴在他后背,内力缓缓输入。
  乞儿年纪不大,但掌力浑厚,不一会,穆清的脸上便泛起红色。
  他望了一眼乞儿,道:“谢谢你,我已不碍事了。”接着诧道:“你年纪轻轻,怎的有这般功力,实在难得。”
  静无道:“道长,找个安静的地方休养几天,一切等伤好后再说吧。”
  穆清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师,你徒弟呢?”
  静无叹了口气,简单说了在王记水饺店中毒及被掳的经过,说道:
  “我们也是为了找汤儿才来这儿的,否则便见不到道长了。”
  穆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递过来说:“这是我花了十三年时间提练出来的消毒丹,它不仅能解百毒,还可避毒,本来有两颗,一颗我已经送人了。
  剩下这颗就送给那位小兄弟,希望他能平安与你相逢。”
  静无要推辞。穆清执意要留下。
  静无没办法,当即谢道:“他日若小徒有啥出息,定然不忘道长赐药之恩。”
  “区区小事,不必挂在心上。”
  穆清道:“我得找个安静的去处,你们也该去找人了。”
  静无不放心,想陪他去,穆清道:“大师和两位兄弟放心好了,我虽然伤得不轻,但自信在任何情况下保命的能力还是有的,你们去吧,小兄弟中毒不浅,早一天找到也好。”
  见穆清这样说,静无、怜儿、乞儿也不再坚持。
  四个人走出楚家大门,回头去看,楚践已不在院内,那两具尸体也不见了。
  楚家大院空空如也,只留下穆清的那只手臂。
  临分手,穆清对乞儿、怜儿到:“长江后浪推前浪,两位兄弟的武功不可限量,倘若你们肯听我一言,当以扶持正义,铲除邪恶为己任,为武林安宁而出自己的一份心力才是……”
  “道长说的对!道长说的对!”
  怜儿、乞儿几乎同声说道:“扶持正义,铲除邪恶。”
  穆清微笑着道别,往南而去。
  静无,怜儿,乞儿却不知往哪走。
  怜儿抬头看天,他想看看天上有没有麻雀在飞。
  麻雀有好多,可他们有的向东,有的向西。
  究竟哪几只是汤儿叫它们来的呢?
  静无也望着天空,喃喃道:“要是我也懂鸟儿说话就好了。”
  他们在苏州城里转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
  中午的时候,他们在城西的一爿小酒店里坐下,准备在这里吃饭。
  他们由于有心事,坐在店里等饭菜的时候彼此都不说话。
  不一会,怜儿看见有两个中年人进来。
  从他们的神态可以看出,他们是武林中人,只不知是哪门哪派的。
  那两个中年人一进来,捡了张靠窗的桌子,一人马上喊到:
  “伙计,来两碗酒,最好是喝到肚子里也能烧的。”
  伙计出来对他们道:“客爷,咱店里没那种烧刀子的酒。只有二锅头。”
  另一人看了看同伴,对伙计道:“那就二锅头吧,另外来个辣豆腐和炒牛肉。”
  “好了!”伙计的腰上系着白围裙,肩上搭着根白毛巾,一脸的笑意。
  静无和乞儿背对着他们,只有怜儿抬眼便能看见他们。
  怜儿想:看来他们不像南方人,他们究竟到这儿来干什么?
  正想着,门外又进来一男一女,这两人不捡别的桌子,偏偏跟刚才来的那两个人坐到一张桌子。
  店里的空桌子还有好几张,他们为何要挤在一起凑热闹?
  也许有戏好看了。
  怜儿在心里暗笑,他想知道这戏将如何开场……
  那一男一女坐下,并没有要酒要菜。这两人看起来很亲热,像是一对情侣,也像新婚不久的夫妻。
  他们腰上挂的剑也是一模一样的。
  “这也许就是情侣剑吧?”怜儿想。
  “是情侣更应该两个人单独找张角落里的桌子才对,难道世上也有喜欢凑热闹而不要情调的情侣?”怜儿又想。
  这时,中年人叫的酒菜上来了,那一男一女还是没有打定注意吃什么。
  由于怜儿他们三人不喝酒,而饭没有煮好,他们便坐着等。
  静无在想汤儿,乞儿在把玩那柄从雨成那儿得来的静贫的剑,怜儿则看着店里的变化。
  “三郎,你想吃点什么?”女的终于说。
  原来这男的是武当弟子萧三郎,那女的当是柳青青无疑。
  只听萧三郎道:“青妹咱们赶了三天的路,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坐下好好吃点东西,慢慢来,先喝点酒。”
  “好。”柳青青倒是很干脆:“你想喝什么,我喝葡萄酒。”
  “青妹的酒量比我大,你喝什么,我也喝什么。”萧三郎看起来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却没有大丈夫的气魄,不知是为了迎合他的青妹,还是真的喝不了酒。
  柳青青也对他们笑了笑。
  萧三郎一点也不介意,而是大声喊道:“伙计,来瓶葡萄酒!”然后问柳青:“青妹,吃什么菜?”
  柳青青说:“我吃花生米,你吃什么便叫什么。”
  萧三郎接着喊到:“伙计再来两盘花生米!”
  柳青青又蹙了蹙眉头。
  同桌的中年人抬头,他们这次不是看柳青青,而是看萧三郎。
  萧三郎对他们微微笑了笑。
  他们却并不对他笑。
  他们低低的嘟囔了一句什么,怜儿听不清楚。
  萧三郎听出了他们嘟囔的并不是一句好话,他笑着说:“你们刚才是不是在骂我?”
  他们彼此看了看,然后同时点头。
  萧三郎仍在笑:“你们在骂我什么?”
  “我们说你不配做男人,只配给女人洗脚。”一个中年人说。
  “给女人洗脚有什么不好?”萧三郎还在笑:“娘是女人,妻子也是女人。”萧三郎说着,注望着柳青青。
  中年人不理他,只顾喝酒。
  萧三郎忽然说了两个字:“棺材。”
  中年人便不喝了,问道:“你说什么?”
  萧三郎道:“我说你们若是再喝,只有到棺材里喝了。”
  中年人听不懂萧三郎的话,诧道:“棺材里怎么能喝酒?”
  萧三郎笑道:“棺材有大有小,要是有人将棺材做成房子这么大,不就可以喝酒了。”
  他们终于听懂了,一人道:“你是说这是一个大棺材?”
  萧三郎道:“我并没有这样说,是你这样说。”
  中年人人道:“能在棺材里喝酒,也是好的。”
  萧三郎道:“可惜……”
  中年人道:“可惜什么?”
  萧三郎道:“可惜你们这一次连酒也喝不过瘾。”
  中年人笑道:“我们有钱,又有时间,怎么会喝不过瘾?”
  萧三郎道:“因为今天你们不该喝酒。”
  中年人道:“为什么?”
  萧三郎道:“爱喝酒的人有个弱点,就是不问喝的是什么酒。”
  中年人道:“这是白酒。”
  萧三郎摇头道:“我说这是毒酒。”
  中年人并不吃惊,反而又各各喝了一杯,说道:“讲了这么多,原来你都是在放屁。”
  怜儿也已经看出来了,他们只是在演戏,但他弄不清楚,他们演戏是演给谁看的?
  怜儿扫了店里一眼,除了他们四人,只有自己这张桌子的三个人。
  三碗饭,三个菜,两荤一素,静无吃的是素菜。
  怜儿这时仔细看了看伙计,忽然觉得这伙计好像在哪见过,却想不起究竟在哪里。
  乞儿将剑放在自己的膝上,开始吃饭,静无也端起碗,正要吃,忽见外面三五只麻雀飞过,静无急忙跑过去,可那些麻雀已经飞得无影无踪。
  静无回来,见乞儿已吃了一半,怜儿却连筷子也没有动过。
  静无对怜儿道:“怎么不吃了?”
  怜儿道:“我肚子痛。”
  静无诧道:“刚才好好的,怎么会肚子痛?”
  怜儿苦着脸:“我也不知道。”
  乞儿这时已吃了满满一碗饭,他见怜儿的额头渗出汗滴,说道:
  “怜哥,真的肚子痛?”他以为怜儿在开玩笑。
  怜儿捂住肚子,神色痛苦,连话也说不出来。乞儿这才慌了,大叫道:“伙计!”
  伙计急急过来,乞儿怒道:“你们店里的饭菜是不是有毒,我大哥他怎么会突然肚子痛!
  伙计赔笑道:“这位爷说哪儿的话,小店的饭菜怎会有毒?”她看了看桌上,又道:“你看,你已经吃了饭,一点事都没有,他连一口饭也没吃,怎么会是饭菜的问题呢!”
  静无道:“那问题出在哪里?”
  伙计笑道:“我怎么知道,也许是他没吃饭的缘故吧。”
  静无怒道:“他没吃饭,我也没吃饭,我怎么肚子不痛!”
  伙计忽然顿住笑,他的目光有些异样,冷笑道:“你没吃饭,现在痛也来得及。”
  果然,静无的肚子忽然疼痛起来,他指着伙计,惨道:“你……你……”
  伙计笑道:“真的被我猜中了。”
  乞儿本来扶着怜儿,见静无几乎站立不稳,马上点了怜儿的穴道,让他坐在椅子上,连忙过去扶住静无,关切道:“大师,感觉怎样?”
  静无很快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伙计却收拾好桌上的饭菜,准备走,乞儿叫道:“站住!”
  伙计非但不站住,反而加快了脚步。嘴里说:“你们怀疑饭菜有问题,我拿去倒给狗吃!”
  然而,伙计没走三步便不走了,他也被人点了穴道。
  点他穴道的人是乞儿。
  乞儿冷冷道:“识相的,就把解药交出来!”
  伙计似乎没料到乞儿竟然能点中他的穴道,害怕之极,声音有些颤抖,说道:
  “解药不在我身上。”
  “在谁身上?”
  “在下毒人的身上。”
  “谁是下毒的人?”
  “一个和尚。”
  伙计刚说完,有人大笑着飘进来。
  这人赫然就是静无的师弟静贫。
  静贫阴阴道:“明明是你把毒放在菜里,怎么嫁祸于我?去死吧你!”静贫说毕,远远的手掌轻挥,那个被乞儿点中穴道的伙计一连翻了五个跟头,最后撞在墙上死了。墙被他撞开一个洞,他的脸也变了形。
  静无本来痛得说不出话,这时他忍痛道:“静贫,汤儿是不是你掳走的。”
  静贫嘻嘻笑道:“师兄,我怎么有能耐掳走你的徒弟,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性,我宁可一刀杀了他,也不会掳他给自己添麻烦的。”
  静无咬牙道:“你为何如此卑鄙下毒害我们?”
  静贫道:“师兄,虽然我的轻功比你好,但武功却不如你,你要抓我回天禅寺见方丈,不送你先上路,我哪有安宁的日子过呀!”
  静无吃力道:“静贫,你心里没鬼,就别怕去见方丈。”
  静贫冷冷道:“我心里当然有鬼,因为天禅心经是被我偷的。”静贫接着笑道:“天下最快的剑是风花剑,最快的刀是雪月刀,而跑得最快的人便是我,当今天下,不要说师兄你,就算方丈也追不上我。哈哈哈!你知道我的轻功为什么会这么好吗?”
  “是因为我学了天禅心经的缘故。”静贫肆无忌惮道:“早知道天禅心经上有如此高深的武功,我在天禅寺的时候就该偷学了。哈哈哈!”
  静无绝望道:“果然是你偷了天禅心经。”
  静贫的小眼睛看了看乞儿,又看了看怜儿,笑道:“你们两个乞丐,今日我正要好好教训你们。”
  乞儿怒视着静贫,骂道:“臭和尚,你的剑在我身上,有胆量就过来拿!”
  静贫道:“我不仅要拿回我的剑,还要你们的命!”
  他的话说完,阳光顿时暗了许多,仿佛天空一下子被乌云遮住了。
  其实,并非乌云遮了阳光,而是一群穿黑衣的人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这群人穿着黑衣黑裤黑鞋,头也用黑布包着,连眼珠也没有露出来。
  他们就像一根黑色的柱子,将乞儿、静无和怜儿围在当中。
  他们暗淡无光,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他们的表情一定是冷漠的。
  因为他们是杀手,因为他们的手中都有一把明晃晃的刀。
  杀手不仅冷漠,而且恐怖。
  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的杀手更加恐怖。
  如此恐怖的杀手,一个就足以令人胆寒和心惊。何况三十个。
  三十个恐怖的杀手围住三个人,看来,他们也认为这三个人难以对付,所以才用十倍的力量来摧毁。
  三十个人,三十把刀,他们能毁了这三个人吗?
  静贫已经退到了三十个黑衣人的身后,他本是重要的角色,如今成了旁观者。
  乞儿忽然觉得,静贫不仅仅是一个臭和尚,因为只有拥有权力的人才能在这种情况下成为旁观者。
  因为旁观者有权力叫别人为他而死。
  乞儿不知道他的权力有多大,但至少,他可以指挥这三十个杀手。
  乞儿护住静无,他从三十把锐利的刀锋中看到了可怕的力量。
  怜儿说道:“阎罗门这样杀手成千上万,只要把事情做成功,花任何代价都值得。”
  “他们也是父母所生,他们的命一样来之不易。”静无忽然淡淡说道:“你叫他们来送死,自己却躲得远远的,这算什么好汉!”
  静无的话刚刚响起,静贫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待静无的话说完,他已经越过黑衣人的头顶,堵住了门口,原来静无并没有中毒。
  几乎同时,那三十个黑衣人动了,他们的刀出手,三十把刀如三十个尖利的牙齿,四面八方,罩向乞儿。他们要把乞儿绞烂!
  刀出手,人已凌空激射,射向怜儿。
  怜儿哪敢怠慢,他更快地后退,退到窗口,站定,随后飞射而至的三十个黑衣人,竟然没有任何抵抗,都被怜儿从窗口丢了出去。
  突变,不可思议地发生,又不可思议地结束。
  罩向乞儿的三十把刀,被乞儿的剑一拔,整整齐齐摆在了桌子上。
  静无守住门口,怜儿守住窗口,乞儿还剑入鞘,再看时,屋里已空空荡荡,不仅那一男一女和两个中年人不见了,连静贫也不见了。
  又被静贫逃走了。他这是从伙计撞破的墙洞中逃走的。
  怜儿叹道:“大师,看来他是早有准备的。”
  静无也无奈道:“看来他真的是天下跑得最快的人,要抓他并非易事。”
  乞儿见静无和怜儿刚才中了毒直喊肚子痛,一转眼又好了,莫名其妙道:“大师,怜儿,你们……”
  怜儿笑道:“我们中毒,又没有中毒。”
  乞儿仍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无道:“这是你的怜大哥的主意。”见乞儿一脸的迷惘,静无接道:“他们把毒放在菜里,我们闻到菜香的时候,就已经中毒了。”
  “我也闻到了菜毒,为什么我不中毒?”
  “因为你吃了饭。”怜儿道:“饭里不仅没毒,还有解药。”
  “既然要下毒,为何又给我们解药?”
  “其实我早觉得这店里有鬼,刚才那一男一女和两个中年人一唱一和,目的就是提醒我们这里的东西可能都有毒,令我们不敢轻易吃东西。”怜儿道:“伙计端上菜的时候,我确信饭里绝对没有毒,有毒的话也只有在菜里。”
  “既然知道饭没毒,为何不吃?”
  “我想证明一下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对的。”怜儿笑道:“他们肯定也算准了我们三个人至少有一个会想到这一层,而且,算定这个人会冒险一试。”
  顿了一下,怜儿接道:“在他们的算计中,这个冒险一试的人虽然知道了毒下在哪里,但身中剧毒,性命将难保,而吃了饭的人什么事也没有。
  “这样,我们三人吃同样的饭菜,有人中毒有人没事,没中毒的人不会怀疑是这里的饭菜出了问题,酒店便可以一直开下去。”
  “如果我们三个人都死了,岂不是更好?”
  “他们不敢冒险。”怜儿道:“因为他们担心我们三个人当中也有不怕毒的人。”
  “世上真有不怕毒的人?”
  “当然有,风花剑丁一传说就是一个百毒不侵的人。”怜儿道:“既然天下有一个不怕毒的人,就可能有第二个不怕毒的人,他们的担忧是对的。”
  怜儿笑笑,走到乞儿跟前,说:“因为我就是跟丁一一样不怕毒。”
  乞儿终于明白了些。他转身问静无道:“大师,你的肚子怎么也突然不痛了?”
  “我没有中毒,肚子怎么会痛?”静无道。
  “你也像丁一一样不怕毒?”乞儿惊讶到。
  静无摇摇头,道:“难道你忘了道长送我的那颗解毒丹。”
  乞儿恍然道:“是这样……”然后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里有鬼的?”
  静无笑道:“那两个中年人和一男一女演戏给我们看,我们也得演一出戏给他们看。”
  “演戏?”乞儿道:“什么时候开始演戏的?”
  静无道:“我看见外面几只麻雀飞过,以为有了汤儿的消息。
  “当我从外面进来,看见怜儿一口饭未吃而叫肚子痛,你吃了饭反而若无其事,我就明白,既然我也没吃饭,那么,我的肚子也应该痛起来才对,只有这样,搞鬼的人才会出现。”静无说着,与怜儿相视而笑。
  乞儿也笑道:“你们演戏差点把我也骗了。”笑毕,又说道:“看来跟大师与怜儿比,我真是太笨了。”
  怜儿道:“要是你也这么聪明,这戏也许演不逼真了。”
  乞儿叹道:“不过,还是被臭和尚跑掉了。”
  “臭和尚虽然跑了,也不是一无所获。”静无道:“至少我们清楚了静贫跟什么阎罗门有关。”
  静无自己是和尚,也说师弟是“臭和尚”,乞儿听了,因为是他先骂臭和尚,不禁微微有些脸红。
  “唉!”静无叹了口气。
  怜儿明白,静无一直在担忧汤儿。
  “没想到方丈交代的事没办好,却把汤儿给丢了。”静无忧虑地说。
  “吉人自有天相,大师放心好了。”
  怜儿只有这样安慰。
  三个人出了小酒店才发现,被怜儿丢出窗外的三十个黑衣人还堆在那里。
  阳光直直的照下来,阳光下,这堆死人显得触目惊心。
  静无双手合十,道:“让阎罗门来收尸吧。”
  三人在街上行了一阵,乞儿忽然笑了起来。
  怜儿道:“你笑什么?”
  乞儿仍笑道:“我在笑,刚才那人说棺材可以造得房子一样大,世上有这么大的棺材吗?”
  怜儿想了想道:“当然有。”
  乞儿不笑了,道:“你见过这么大的棺材?”
  怜儿点头道:“唐家的棺材比房子还要大。”
  “这么大的棺材,咱们去看看如何?”乞儿道。
  三个人穿过前面的十字街,往南行了一段,又往东,朝唐家而去……
  楚践的眉头一直皱着。这半天里的事情令他心惊不已。
  先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通知他有一个和尚和两个乞丐要来,他叫家丁去开门,和尚和乞丐果然已经站在门口,红非的死使他很内疚。
  红非是他唯一的外甥女。
  他只有一个妹妹,而他妹妹却死了。
  他曾发誓一定要让红非过上幸福的日子。
  可是红非并不听他的话,她只想找出杀害母亲的人。
  后来她嫁给武痴雨成,他知道红非并不爱雨成,她只是想借助雨成对武功的天赋,希望有朝一日雨成能练成天下无敌的功夫,然后为母亲报仇。
  对于苏州城任何百姓而言,红非都有太多的秘密,但是她的秘密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凭着聪明和对仇人的愤怒,竟然在无意间悟出了一套刀法,这套刀法足以让她挤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他还知道她虽然嫁给了雨成,却跟一个和尚睡一起。
  他知道红非并非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她这样做是为了雨成能从和尚那里学到更多的功夫。
  他几乎知道红非的一切,可是对于那个和尚他却一无所知。
  他曾派出许多人去调查,结果仍是一无所获。本来,他曾派人杀那和尚,因为这和尚使他唯一的外甥女蒙受了羞辱。
  然而,他派出去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当他派出第二十九个杀手而仍旧不能使这个和尚从世上消失时,他才打消了杀他的念头。
  今天,红非十年来第一次来到楚家,她也是十年来第一声叫他舅舅。
  没想到,她竟然是来杀他的。
  尽管红非不能怪任何人,但他总觉得他作为舅舅没有使她活下去,他愧对死去的妹妹。
  刀胜唐的出现使楚践很害怕,他常常觉得脖子上有一阵阵的阴凉,仿佛刀胜唐背上的雪月刀飞过来,正贴着他的脖子。
  他害怕雪月刀。在雪月刀之前他曾那样的害怕唐家刀。
  老实说,唐家刀的威名令他过得胆颤心惊,他做梦都见到唐家刀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杀了他,他甚至尝到了自己的伤口里流出来的血的味道。
  战战兢兢的几十年终于熬过来了。他终于可以跟唐家刀相抗衡的时候,唐家刀却显得不堪一击,唐家老母莫名其妙地死了。
  他本来可以为唐家刀的没落而举杯庆贺,因为这是他梦寐以求的。
  可是,唐家老母早死了半天,又差点使他前功尽弃。
  曹公公是他的靠山,他知道自己只是曹公公的一条狗,就像他的手下那么多对他点头哈腰的狗一样。
  他也知道做狗的命运会很惨,主人不知什么时候会把狗踢出门外。
  不过他清楚,凡是被主人踢开的狗都是些没用的无足轻重的狗。
  有用的狗主人是不会踢开的。
  不仅不会踢开,而且还会千方百计满足狗的要求,就像徐锡林,为了留住他,他可以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他。
  他相信,自己在曹公公眼里的分量,绝对比徐锡林在他眼里的分量要重,不然的话,曹公公绝不会给他那么多的财富。
  这些财富他数也数不清。楚践是聪明人,他也知道,要得到主人的欢心和重视,最重要的一条是听话。
  除了听话,还要有能力办妥主人吩咐的每一件事。
  楚践一向很自信,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楚王刀已经在唐家刀之上。
  唐家刀排名天下第一,但是他却认为,他的楚王刀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刀,雪月刀的出现使他的自信动摇。
  他没有用他的楚王刀杀过人,也说不出楚王刀究竟有多快,可是在雪月刀面前,他就会显得底气不足。
  就凭这一点,他开始意识到他的楚王刀还没有到天下无敌的境界。
  楚践第一次在唐家大院看到雪月刀的时候,他就想:当今天下,没有人能够从雪月刀下生还,刚才,雪月刀只砍了穆清的一条手臂,楚践悲哀的心又开始兴奋起来:
  原来雪月刀也并非天下无敌。
  此刻,他就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客厅里的摆设极奢侈,极豪华,可他感觉有些冷。
  也许是偌大的客厅只他一个人的缘故。
  他在客厅里等一个人。这个人他今天非要等到不可。
  楚践在等他的干儿子楚风。
  他要楚风办一件事,一件他认为自己办不到而楚风能办到的事。
  楚风终于来了。
  他仍是那样,蒙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珠。
  他来的时候,仍是那样神出鬼没,楚践甚至判断不出他是从那个方向进来的。
  楚风的轻功,也使楚践望尘莫及。
  楚风就这样站在楚践跟前,他并没有坐下。
  好像他还有急事,听完楚践的话就要走似的。
  楚践不仅没有叫楚风坐,自己也站了起来。
  “我想叫你办一件事。”每次他找楚风,都这样说第一句话。
  “什么事?”楚风也总是这样,淡淡的,问一句。
  “杀一个人。”楚践第二句话也跟以往一样。
  因为他每次找楚风,要他做的都是杀人。
  而每一次,当楚践这样说完后,楚风通常都会干脆地说一个“好”字,这一次,楚风却没有说好,而是又问了一句:“杀谁?”
  楚风的回答令楚践感到意外,他并没有拐弯抹角,答道:“雪月刀。”
  楚践回答的时候,看到楚风的身子微微动了动。
  楚风静静地站了一会,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干脆的“好”字。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杀雪月刀?”
  楚风今天变得啰嗦,他问的其实是该问的问题,但由于他以前从来不问这些,因此使楚践感到今天特别啰嗦。
  楚践还没说,楚风说道:“楚老爷是不是觉得我不该问这么多?”
  楚践点头道:“问多了对你没好处。”
  楚践想,他这样一说,楚风肯定不会再问,而每一次,只要楚风答应的事,没有办不成的,他希望这次也一样,希望楚风转身离去,明天这个时候来告诉他:
  事情已经办妥了。
  可是楚践又一次猜错,楚风没有走,他说:“楚老爷,只要我答应的事情你尽可一百个放心,可是我答应之前,我要对自己负责,如果答应了,又做不到,楚老爷会更加失望的。”
  从他的话中,楚践还听不出他究竟会不会答应。
  楚践没有说为什么要杀雪月刀,而是问道:“你是不是担心不是雪月刀的对手?”
  楚风想了想,然后缓缓点头。
  从他的那两只眼睛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雪月刀其实并非天下无敌。”楚践道。
  “你怎么知道的?”楚风问。
  “刚才我见过。”楚践道。
  “雪月刀是怎样的一把刀?”楚风又问。
  “雪月刀仅仅砍了道人的一条手臂。”楚践故意说得轻松些。
  “是人头还是手臂?”
  “手臂。”楚践道:“雪月刀下也有生还的人,所以我才叫你去办。”
  “你是说,雪月刀并非天下无敌,雪月刀也有破绽?”
  “是的,只要有破绽,便可以战胜。”
  楚践的话令楚风微微一颤,他的眼光似乎也变得暗淡。
  不过,这只是瞬间的事,瞬间之后,楚风道:“楚老爷认为我可以杀得了雪月刀?”
  楚践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只是说:“我相信你。”
  楚风道:“如果我不行呢?”
  楚践没有回答,他道:“现在不是谈论如果的时候。”
  楚风却自己答道:“如果我不行,就不能再为楚老爷办事了。”
  顿了一下,又道:“比如说,曹公公要你三天之内杀了唐家老母,而你需要帮手的时候,就等不到我了。”
  听到“曹公公”三个字,楚践立时安静下来。
  他马上想到朱公公那个尖尖的下巴和他那又细又冷的声音,他知道如果三天内不杀了唐家老母,不要说从今以后别想从曹公公那儿得到一两银子,他的命也活不长了。
  想到这里,楚践道:“楚大侠,你知道唐家老母藏在哪里吗?”
  “知道。”楚风道。
  “你也知道?”楚践诧异道。然后问:“在哪里?”
  “在棺材里。”楚风道。
  楚践惊道:“你也这样说?”
  楚风道:“除了我,谁还这样说过?”
  “刀胜唐。”
  “就是雪月刀刀胜唐?”
  “对!”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他知道你正在找唐家老母?”
  “他想见识见识我的楚王刀。”
  “他怎么说?”
  “他说楚王刀是一把好刀。”
  “他凭什么这样说?”
  “因为楚王刀杀了徐锡林。”
  “徐锡林是你最器重的人,他杀了徐锡林,你恨不恨他?”
  “恨!”楚践脱口道:“徐锡林是我的臂膀,杀了他,等于砍了我一条手臂。”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他?是不是当心杀不了?”
  “我本想杀他。”楚践道:“当他发现雪月刀只砍了道人一条手臂的时候,他呆了呆,如果我那时候出手,雪月刀肯定会倒下,只是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你。”楚践笑了起来:“我刹那之间想,还是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你比我更有把握。”
  楚风沉默了一会,竟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也许比你更有把握,可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今后不会再有了。
  楚践吃惊道:“这么说,我们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
  楚风缓缓点头,他的眼中似充满了冷漠与绝望。
  楚践却没有绝望,他说道:“世上有些事情很难说,如果注定有楚王刀称雄的一天,那么,所有的障碍都将扫除……”
  “但愿能有那么一天。”楚风道:“这样,我就不用做你的干儿子了。”
  楚风说着转身离去。楚践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去杀唐家老母。”楚风一边走,一边说。
  “要不要我帮忙?”楚践追出去问道。
  “今天是唐家出殡的日子,他们会来请你去,如果有机会,千万不可再错过。”楚风说完这句话,人已飘远。
  楚践呆呆地站着,呢喃着楚风说的最后一句话,眼里终于放射出兴奋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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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3:02: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幽兰花
  楚践当然很兴奋。
  楚风已经答应去杀唐家老母,那么,唐家老母一定活不过今天。
  楚践的目标不是杀了唐家老母。
  他明白,要自己的楚王刀称雄天下,一定要扫除雪月刀。
  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雪月刀。楚践的心里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谁也不知道,只他自己知道。
  其实,这只是一个冒险的想法。
  这个想法,在他今天见到楚风之前想也不敢想。
  就算有时候心里一闪,他也会觉得是天方夜谭,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
  现在,他虽然还没有十分的把握,但至少他认为,这个想法是可行的。
  通过某些步骤完全可以实现的。
  楚践的这个想法是杀了楚风。
  这确实需要勇气和万无一失的计谋。
  楚风是曹公公派来监视他的,楚风在,他的某些行为和任何时候说话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事说错话。
  他虽然只见过曹公公一面,但凭那一面,他即已知道曹公公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不要说他是皇上最宠的人,他自己就能做成任何事情。
  如果什么地方惹了曹公公,那他死了肯定连棺材也没有。
  以前,在他看来,楚风是无所不能的。
  他可以杀任何人,而别人则永远不可能对他构成威胁。
  楚践每次叫他办事他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办妥,这令楚践又高兴又嫉恨。
  他高兴的是,他可以利用楚风消灭自己的对手,他嫉恨的是,万一楚风什么时候不听他的话,或者曹公公对他有些不满,楚风就会像杀别人一样杀了他的。
  这令楚践度日如年,他甚至怀疑,有人已经开始收买楚风,想借楚风杀他。
  随着楚践称雄的野心越来越大,他对自己的性命越来越珍惜,要不是他过分珍惜自己的生命,在雪月刀砍了道人一条手臂时,他就不会犹豫了。
  他做每一件事总是力求十分的把握。刚才,楚风所表现出来的神情让他最终下定决心要冒一次险。
  原来楚风也并非无所不能,他也有害怕。
  有害怕,就说明他有弱点。
  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到弱点。
  而找到了弱点,他就不再犹豫。
  有野心的人总是不甘心别人的控制,他要摆脱曹公公的控制,唯一的办法就是除掉楚风。
  既然楚风不敢去杀雪月刀,就证明他对自己没有信心,楚践还感觉到,楚风畏惧雪月刀远远超过了他!
  这一发现令楚践欣喜不已。
  他决定今天就实施他的想法。
  他已经想好,要在楚风杀了唐家老母的瞬间朝他下手。
  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有把握的机会。
  他心里很感激楚风的提醒,楚风临走前曾对他说:
  好的机会千万不可再错过。
  有的东西,错过了可以轻易再获得,而有的东西,错过了永远不会再有,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楚践不想后悔,他甚至下了决心:
  就算死,也要冒险一试。
  看来,楚践是不愿再等了。
  楚践的眼睛在笑,嘴巴也在笑。
  他笑起来其实也很迷人。
  只是他的笑容里隐藏着冷酷。
  楚践正想着,朱公公来到他身边。
  楚践一直对朱公公怀有好感,因为他的财富都是从朱公公手上得到的。
  他不能去见曹公公,只有通过朱公公,他的愿望才能实现。
  如果朱公公在曹公公面前说他的坏话,他也不知道。
  而只要朱公公在曹公公面前说他一句坏话他也许就会损失数百万两银子。
  所以,他对朱公公都是毕恭毕敬的,他把朱公公当成曹公公侍候。
  可是今天,他却莫名其妙地讨厌朱公公。
  朱公公行动总是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
  楚践正在构思自己的计划,朱公公一来,他不得不对朱公公赔笑着说了声:
  “朱公公!”
  朱公公仍是尖下巴,目光阴冷,他的声音也仍是又尖又冷:
  “楚老爷看来今天心情不错?”
  楚践毫不隐瞒地点头承认:“托朱公公的福,唐家老母总算找到了。曹公公的吩咐可以办妥了。”
  朱公公的脸上没有表情,他说:“找到了唐家老母有什么用,曹公公叫你三天之内杀了她。”
  楚践笑道:“朱公公放心,今日便可杀了唐家老母。”
  朱公公道:“今天是唐家出殡的日子,唐家的朋友很多,你能行吗?”
  楚践道:“唐家的朋友是不少,可是,今非昔比,唐家老母死了,他们不一定会来。”
  朱公公干笑了几声,道:“楚老爷不要把唐家的朋友看得那么坏,依我看,不要说唐家老母死了,就算唐老爷死了,唐家的朋友也不会背叛唐家的。”
  楚践道:“可是朱公公也不要把唐家的朋友看得那么好,我看,有一半来就不错了。”
  朱公公道:“不要说一半,就算来一个,也足以打破你的计划。”
  楚践道:“唐家的朋友当中,没有这种人。”
  朱公公道:“以前没有,现在就有了。”
  楚践问道:“谁?”
  朱公公望着他,缓缓道:“风花剑丁一。”
  楚践闻言,吃了一惊,道:“丁一怎么会是唐家的朋友,他杀了唐家三兄弟,唐家老母正要找他报仇呢!”
  朱公公冷冷笑道:“种种迹象表明,唐家三兄弟并非丁一所杀,而唐家老母装死,其中定有阴谋。”
  楚践想了想道:“朱公公多虑了。唐家老母装死正是为了躲避死亡的最好办法。”
  朱公公道:“江湖传言,唐家三兄弟乃丁一所杀,丁一要证明自己无辜,必定有所行动。”
  顿了顿,朱公公接道:“唐家老母盛传也是丁一所杀,事实上丁一最清楚他有没有杀人,既然他没有杀,那么,唐家老母必定还活着。”
  楚践摇头道:“丁一没杀,这并不说明唐家老母一定没死。”
  朱公公道:“你是说丁一会相信雪月刀杀了唐家老母?”
  楚践道:“江湖上胜过唐家刀的不仅仅是风花剑。”
  朱公公冷笑道:“可是丁一始终相信,唐家刀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不要说雪月刀,就算风花剑也不一定能胜过唐家刀。”
  楚践也笑道:“事实上,雪月刀已经赢了唐家刀。”
  朱公公敛住笑,道:“也许这里面还有阴谋呢?”
  楚践道:“雪月刀重出江湖,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了。”
  朱公公叹了口气,道:“可惜曹公公只给三天期限,而今天又是最好的机会,过了今天,要杀就更难了,唉,楚老爷,我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杀唐家老母也没这么容易,意外随时会发生。
  “你自己千万小心,没有把握,不要冒险,还有两天时间,我们可以另想办法。”朱公公说完离去了。
  望着朱公公的背影,楚践忽然沉重起来。
  并非朱公公的话改变了他对事态的估计,而是他觉得朱公公将是他不得不面对的对手。
  要实现称霸天下的梦想,他必须踢开朱公公。
  他想,只要他能称霸天下,就有资格与曹公公平起平坐。
  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想出对付朱公公的办法。
  他想,他总有办法不再见到这张令他讨厌的脸……
  一切的关键是:
  今天他能否在杀了唐家老母的同时又杀了楚风。
  楚践从怀里掏出楚王刀,他注视着这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楚王刀,心里默默道:
  “楚王刀呀,楚王刀,你在楚王的手里时曾称霸天下,如今在我楚践手里,能否成就一番霸业呢……”
  这时,一个家丁进来,家丁的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帖子。
  楚践接过一看,这是唐家送来的请帖,请他下午三点到唐家去喝酒。
  楚践暗道:“这是真正的为唐家老母送丧的喜酒。”
  下午三点,唐家大院。
  满天弥散淡淡的薄云,使原来就毫无热度的太阳更显得苍白无力,它的存在也形同虚设。
  正如楚践预料的一样,唐家今天来的朋友并不多。
  院子里那四具棺材依旧摆在哪里,棺材前面仍是原来的那样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棺材里装着的人的姓名。
  楚践多看了一眼那块写着“唐彩云”三个字的牌子。
  嘴里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院子里落了许多枯叶,显然是这两天没有扫过的缘故。
  这也难怪,妻子死了,唐英俊怎么会有心情扫地呢?
  不过,楚践觉得有些奇怪,唐家雇了五个佣人,唐英俊没心情扫地,难道佣人也不会扫?
  因为,院子里落满枯叶,会给人一种萧瑟的感觉。
  本来,院子里摆着四具棺材,再加上这萧瑟的枯叶,更显得无限悲凉。
  谁也不会相信,这便是天下第一刀唐家刀的家。
  唐英俊原以为,他准备的十桌酒菜肯定不够用,至少,来送丧的朋友会坐满这十张桌子。
  现在,如期而到的人还不足二十个。
  家道中落,朋友也变得薄情寡义。
  可唐英俊并不悲伤。
  他不仅不悲伤,还微笑着躬迎每一个客人。
  楚践到来的时候,唐英俊显得很激动,他说:“楚老爷,辛苦你了。”
  楚践扫了大院一眼,其实心里很得意,但他却装出痛苦的样子说:
  “唐老爷,一切都是命,你就认了吧。”
  唐老爷点头道:“楚老爷说得对,一切都是注定的。
  唐家风光了几十年,应该让别人去风光了。”
  楚践说:“唐老爷今天准备了这么多酒菜,怎么来了这几个人?”
  “是啊。”唐老爷叹了口气,道:“人情薄如纸,这话说得一点不错,往日,不要说送了帖子,就是有个伤风感冒的,来看的人也会踏破门槛,如今,唉……”
  楚践安慰道:“唐老爷别伤心了,世道就是这样,人人头上长着一双势利眼……”
  唐老爷道:“所以,楚老爷能赏脸光临,我真的很感激。”
  正说话间,有人大笑而至。
  楚践一看,不禁微微一怔,来人正是雪月刀刀胜唐。
  楚践怕见雪月刀,他赶紧进去找了张桌子坐下。
  楚践坐下不久,刀胜唐也进来了,特意坐到楚践的同一张桌子,对楚践眨着眼睛道:
  “楚老爷,今天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希望你别错失。”
  楚践道:“我是唐老爷请的。”
  “我也是。”刀胜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请帖,楚践一看,这张帖子跟唐家送给他的一模一样。
  楚践皱了皱眉头,他弄不懂唐家为何送帖子给刀胜唐。
  刀胜唐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来?”
  楚践道:“唐家的灾难是你带来的,唐家刀第一次失败也在你的刀下。”
  刀胜唐道:“唐家刀是败在我的刀下,但唐家的灾难却不是我带来的。‘
  楚践冷冷道:“你说,是谁带来的。”
  “你想知道?”
  未等楚践有任何表示,刀胜唐又道:“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这时,有几个仆人端着茶从屋里出来。
  他们的手脚很快,不一会就把十张桌子都摆满了各种菜。
  这些仆人的脸上毫无表情,好像不大情愿似的。
  楚践四望,院子里已多了不少人。
  虽然十张桌子没坐满,但每张都坐了人,十张桌子围成圆圈,中间空着很大的一块。
  有两个乞丐也在其中,看到他们,楚践也愣了愣。
  菜摆满了。酒却不上来。没有酒,大家只有干坐着。
  有几个认识的人在窃窃私语,声音不大。
  不久,刚才端菜的四个仆人从屋里又搬出八条长凳,八条长凳放在桌子中间的空地上,每两条一组,分四组放着。
  大家不知道仆人这是干什么,都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只见他们放好凳子,然后走到棺材边上,一人一个角,四个人蹲下,竟将棺材抬了起来。
  大家这时已明白,他们是要把这四具棺材抬到桌子中间的凳子上来!
  大家迷惑不解,不知这样做干什么。
  他们把四具棺材都放到了凳子上,然后四人齐声喊了声:“唐老爷!”
  唐老爷本来在院外迎接客人,听到他们喊,便进来,他先把院门关上,又拿起扫把,慢慢的将院子里的枯叶扫干净,这才到棺材前面来。
  大家都盯着唐老爷看。
  唐老爷显得很老,他并没有抬头看大家,而是轻轻的对仆人说了什么。
  仆人显得不情愿,唐老爷便有些怒了,他大声喝道:“去!把所有的酒都拿出来!”
  仆人这才进屋,从里面抬出两大缸酒。
  酒很香。香气从鼻子一直钻进肚子里去。
  唐老爷又说:“把客人的碗都满上!”
  仆人们这回没有迟疑,很快将桌子上的空碗都满上。
  整个院子里都飘满了酒香。
  唐老爷面无表情,他刚才迎接客人时的笑容不见了,他的目光变得很冷。
  唐老爷从缸里舀了一碗酒,举起来道:“我敬大家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他不管大家有没有喝,又舀了一碗,说了声:“大家赏脸光临,唐某感激不尽,来,再敬大家一杯!”说完又将酒一饮而尽。
  他似乎意犹未尽,接着说道:“这两缸酒是特意为大家准备的,请各位放开酒量喝,不喝完不罢休!”说完,从仆人手中接过一碗酒喝下。
  唐老爷喝了三碗酒,这才抬头。
  他抬头才发现,众人没有一个在喝酒。
  唐老爷并不觉得奇怪,也不再叫大家喝酒,而是用目光一个一个扫视众人,他的目光停在刀胜唐的脸上,不动了。
  刀胜唐看到唐老爷盯着他,便站了起来,说:“唐老爷,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唐老爷冷哼一声,道:“我没话好说,你呢?”
  刀胜唐摇了摇头道:“我也没话好说。”
  唐老爷道:“真的没话说?”
  刀胜唐道:“我说的话你不会相信,何必要说?”
  唐老爷道:“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不会相信?”
  刀胜唐坐了下来,道:“我说唐家的灾难跟我没一点关系,你信不信?”
  唐老爷盯了他良久,最后点头道:“我信。”
  “老爷,你不要信他的话!”唐老爷刚说完,一个仆人就叫道。
  说话的是这几个仆人年纪最大的,背有点驼。
  唐老爷对仆人说道:“阿坤,别着急,看他接下去怎么说。”
  阿坤道:“老爷,唐家出了这么多不幸,都是他来惹事之后发生的,一定是他搞的阴谋。”
  刀胜唐淡淡道:“唐家刀技不如人,这根本怨不得谁,再说,如果我要杀唐家老母,九天前就已经杀了她。”
  阿坤道:“如果你是你背后搞鬼,事情如何会这么巧?”
  “世上巧的事多着呢!”刀胜唐道:“明天你上吊死了,也有人说是我杀的呢。”
  阿坤气道:“你!”
  刀胜唐大声道:“我知道谁杀了唐家老母!”
  唐老爷和仆人均道:“谁?”
  “风花剑丁一。”
  刀胜唐道:“唐家三兄弟被他杀死后,他害怕唐家刀找他报仇,因此便暗害了唐家老母。”
  阿坤冷笑不止。
  刀胜唐道:“你笑什么?”
  阿坤道:“昨天候九怪已经说过,丁一根本不可能杀了唐家老母,而是你在嫁祸于人,制造江湖混乱。”
  阿坤看了众人一眼,接道:“诸位朋友当中,有许多昨天都在场,候九怪说过的话大家一定记得清楚。”
  “候九怪说的就是对的?”刀胜唐冷冷道:“候九怪是怎样一个人,你们知道吗?”
  大家只知道候九怪是红船帮帮主,不仅武功怪异,且杀人不眨眼,但究竟是怎样的人,却谁也不清楚。
  只听刀胜唐接下去道:“候九怪的手段也许大家都听说过,他是一个妄图杀尽天下英雄,有朝一日称霸武林的人!”
  众人正惊愕间,刀胜唐又道:“他想称霸武林,便要扫尽障碍,他知道他称雄天下的最大障碍是风花剑丁一,他做梦都想铲除丁一。
  “其实,他根本不可能是丁一的对手,丁一的武功根本不是他所想象的,在他看来,丁一二月初二在光明客栈,二月初四绝不可能出现在苏州的黄帝庙。
  “可是,我问大家,谁能说出丁一的风花剑究竟有多快?”
  众人没有回答,也没有人回答。
  “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丁一能够在光明客栈一剑杀死八十九人,两天后又可以在黄帝庙杀了唐家老母。”刀胜唐说罢,微笑着注视唐老爷。
  “不对!”
  另一个仆人道:“老爷,别听他的,刚才他说候九怪如何如何,他又不是候九怪,怎么知道候九怪心里所想?”
  反对的是阿慕。
  阿慕的双手托着一把刀。
  这就是唐家刀。
  刀胜唐道:“我不是候九怪,但我相信,候九怪肯定是这样想的。”
  阿慕道:“为什么?”
  刀胜唐道:“因为我也是一个企图称霸武林的人。”
  刀胜唐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阿慕冷笑道:“这就对了,狐狸尾巴自己露出来了。你想称霸武林,因此杀了唐家老母。”
  “唐家老母根本不是我的障碍,我要杀的是风花剑丁一。”
  刀胜唐此言,更令众人吃惊,因为照他的说法,就算三岁小孩也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他为了杀丁一,才嫁祸于人,引起唐家对丁一的仇恨,然后群起而攻之……
  果然阿慕说道:“风花剑是你的障碍,而你又没有把握扫除这个障碍,因此嫁祸丁一,借唐家的力量达到你的目的。”
  刀胜唐大笑。
  阿慕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刀胜唐笑道:“你讲的这个道理,连三岁小孩也懂,可惜你不是三岁小孩!”
  阿慕怔了怔,道:“你终于承认了?”
  刀胜唐道:“如果是我做的,我绝不会抵赖。”
  阿慕道:“现在你就在抵赖。”
  刀胜唐道:“世上没有这么傻的人,在别人面前打自己的巴掌,我当然不是这种傻瓜。”
  顿了顿,刀胜唐笑道:“其实,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个人最想杀唐家老母。”
  “啊!”大家都暗叫一声,不由自主地以怀疑的目光扫视别人。
  唐老爷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沉声道:“你说,谁想杀唐家老母?”
  刀胜唐用手一指楚践,干脆道:“是他!”
  楚践先是脸色一变,但很快镇定自若。他抬头,见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唐老爷缓缓道:“楚老爷,他说得对不对?”
  楚践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而是转脸,对刀胜唐道:“你凭什么这样说?”
  刀胜唐似是胸有成竹,不答反问:“你敢说我讲得不对?”
  楚践与刀胜唐四目对视,良久,楚践垂首,轻声道:“对。”
  楚践这一声“对”虽然讲得很轻,但每个人都听到了。刀胜唐笑道:“我不仅知道你想杀唐家老母,而且还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唐家老母!”
  不等楚践说话,刀胜唐接道:“因为你早想以自己的刀取代唐家刀。”
  楚践这回倒是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只听刀胜唐又道:“而且,你为自己将来取代唐家刀的刀取名楚王刀。”
  楚践又点头。
  “你为了这一天,已准备了几十年,对不对?”
  “对。”
  “世上先有风花剑,又有雪月刀,你担心再不下手,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是不是?”
  “是。”
  “你躲闪在黄帝庙像的背后,待唐家老母中毒,你的楚王刀便飞出去,割断了他的咽喉,是不是?”
  “不是。”楚践终于摇头。
  “怎么不是?”刀胜唐道。
  “就算唐家老母中了毒,楚王刀也不可能是唐家刀的对手。”楚践道:“如果我的刀真的能割断唐家老母的咽喉,除非出现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
  “唐家老母的刀不是唐家刀。”
  楚践与刀胜唐一问一答,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这时有人插嘴道:“唐家老母的刀当然是唐家刀。”
  楚践道:“唐家刀排名天下第一,楚王刀要取代唐家刀,至少还需要十年。”楚践笑笑,接道:“十年之后能做到的事,我不会笨到十年之前就把命送掉。”
  这时有人插嘴道:“你们都没有杀唐家老母,唐家老母究竟是怎么死的?”
  说话的是个乞丐模样的人,原来是乞儿插嘴。
  乞儿叹道:“棺材都摆在了大家面前,难道唐家老母是自己杀了自己不成。”
  唐老爷看了看乞儿,又看了看众人。
  声音颤抖而凄凉:“它们马上要出殡了,我叫大家来,就是想弄清楚棺材里的人如何死的。
  “我知道,今天来的不全是唐家的朋友,你们曾经做梦都想毁了唐家,如今唐家真的毁了,武林中不再有唐家刀,你们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唐某的眼里,你们都是英雄好汉,做过的事就应该勇敢地站出来承认,免得连累无辜。”
  有人从唐老爷的话中听出了异味,有人道:“唐老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老爷抬头望天,道:“我知道凶手就在这里。”
  众人大吃一惊,有人道:“既然唐老爷知道凶手在这里,请你指出来!”
  唐老爷摇摇头,道:“我要凶手自己站出来!”
  过了一会,没有动静。
  唐老爷扫了大家一眼,冷笑道:“凶手不敢站出来,就别怪唐某不讲情面了。
  “实话告诉大家,你们都已经中了唐家的独门毒药,今日若查不出凶手,谁也别想得到解药!”
  唐老爷话音一落,立时引起一阵骚乱,有人叫道:“唐老爷,你太不讲理了!”
  有人骂道:“你是卑鄙小人的行径,你也做得出来!”
  有人则怒道:“快把解药交出来,不然把你碎尸万段!”
  唐老爷绝望道:“儿子死了,妻子死了,我早就不想活了!”
  顿了顿,他也叫道:“来吧,你们快来把我碎尸万段吧!”
  可是,没有人站出来,听了唐老爷的吼叫,大家反而安静下来。
  他们谁也不说话。他们都等。
  既然已经中了毒,大家明白,一切的叫喊都是徒劳的,他们唯一希望的是事情出现转机,有人能大胆地承认自己是凶手,这才是大家获救的唯一希望。
  过了好久,一切如故。
  没有人站出来承认。
  院子里很静。只有酒香。
  忽然,空中传来几声麻雀的叽叽喳喳声。
  没有人抬头看,只有一个和尚抬头,这个和尚当然是静无。
  静无抬头,见三只麻雀就在院子上空盘旋,他听出麻雀的叫声有些特别,仿佛在跟他说话,只是他听不懂。
  麻雀盘旋了一阵,又叽叽喳喳了一阵,见院子里的人一个也没动,便飞走了。
  静无很想去追麻雀。
  麻雀飞得不见了踪影,他还在失神地张望。
  静无想,这也许就是汤儿派来引路的麻雀,然而,他不能追出去,他已经答应了乞儿和怜儿,他到这里来是充当一个小角色,现在还没有轮到他上演。
  不过,他很想这出戏早点结束,这样他便好去追那几只麻雀了。
  静无暗暗叹了口气,他终于收回了目光,而不经意地望了乞儿、怜儿一眼。
  他的目光似乎在表达一种心情,这种心情,他知道乞儿和怜儿一定能懂……
  “扑通!扑通!”响声中,乞儿和怜儿几乎同时滑到了地上。
  静无慢慢站了起来,他双掌合十,先说了声:“阿弥陀佛!”然后道:“唐老爷,可否听老衲一言?”
  唐老爷道:“大师是否知道谁是凶手?”
  静无道:“老衲在想,凶手也许不在这里。”
  唐老爷道:“凶手肯定在这里。”
  静无道:“老衲还有一个想法,不知唐老爷想不想听……”
  唐老爷冷冷道:“说来听听。”
  静无道:“我想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凶手。”
  唐老爷道:“人都死了,怎么会没有凶手?”
  静无静静道:“老衲的意思是,唐家老母并没有死。”
  唐老爷微怒道:“你是说,棺材里的人不是唐彩云?”
  静无摇头:“棺材里的人是唐彩云,但不是死人。”顿了一下,静无又道:“老衲认为棺材可以装死人,但也可以装活人。”
  唐老爷笑了,说道:“你的想法确实不错,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静无道:“如果棺材里的人没死,你就交出解药。”
  “好。”
  唐老爷道:“但如果棺材里的人是死人,无辜死去者的账就算在你头上。”
  静无道:“那么打开棺材吧。”
  众人也附和道:“对,打开棺材。”
  天上的薄云散去,阳光斜斜的照了下来,使整个院子亮了许多。
  棺材仍是暗淡的。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棺材上。
  他们心里恐惧。
  他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中毒,但刚才那两个乞丐已经倒了下去,显然唐老爷并非在开玩笑。
  他们都希望和尚的判断是正确的,唐彩云并没有死,这样,他们便可获救了。
  只听唐老爷低低叫了声:“阿坤,阿柴,打开夫人的棺材!”
  阿坤、阿柴彼此望了一眼,神情间有些恐惧,但他们不敢违抗命令,乖乖的站到了棺材的两边。
  唐老爷见他们并不动手,叫道:“阿坤、阿柴,还不动手!”
  阿坤、阿柴低头想了想,忽然同声道:“唐老爷,棺材不能开!”
  唐老爷显得很生气,他怒道:“大胆奴才,居然敢不听话!”话刚落,手掌轻推,阿坤、阿柴被一股无形的罡风撞到了一边,他们惊愕地望着唐老爷,仿佛不相信唐老爷会对他们如此这般。
  阿坤、阿柴微弱道:“唐老爷,你怎么这般狠心。”话未说完,头一歪,竟然死了。
  众人没想到唐老爷对仆人如此不留情,同时也对他能瞬间置人于死地而心惊。
  唐老爷余怒未消,还骂了一句:“不听话的奴才只有死路一条!”
  言毕,手掌又挥,看似轻描淡写,猛听“轰”的一声,厚厚的棺材竟被他掀到了天上!
  众人直觉眼前一亮,棺材里一块耀眼的白布,白布在棺材打开的瞬间掀起一角,但什么也看不见。
  白布下面是死人还是活人?
  大家正惊异,那厚重的棺材盖以迅猛之势又落了下来!“嘭”的一声,竟分毫不差地将棺材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
  棺材打开又盖上,但棺材里的人是死是活却仍是一个谜。
  静无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唐老爷,你应该信守诺言,交出解药吧!”
  众人一呆,难道和尚已经看清楚棺材里的人没死?
  刚才白布并未掀动,他如何判断白布下面的人是活人?
  唐老爷沮丧道:“大师此言差矣,刚才听了大师的话,我真的相信棺材可以装活人,岂料,唉,棺材里的仍是死人……
  静无道:“唐老爷一定看错了。”
  唐老爷道:“我没有看错,白布下面是死人。”
  静无道:“也许你的速度太快,钻到白布下面,还没看清楚,便又出来了。”
  唐老爷道:“如果不快一点,棺材盖落下来,我也会变成死人的。”
  大家听得唐老爷刚才已经钻进白布下面,不由得更加吃惊;如果唐老爷真的能做到这样,那他的速度是太不可思议了。
  静无微微道:“其实,死人活人本来就很难看出来的,你的速度又那么快,难免会出错的。”
  唐老爷道:“你说,怎么样才能知道棺材里的人是死是活?”
  “我已经知道了。”静无道:“因为我听到了棺材里有极轻的心跳声。”
  “你敢肯定没听错?”
  “当然没有听错?”静无道:“我听到的心跳声在你钻进白布之前。”
  顿了顿,静无又道:“所以,我听到的绝不是你的心跳,而是另一个人的心跳。”
  唐老爷淡淡道:“大师年纪已大,相信耳朵也有失灵的时候。”
  两人正说着,又有三个人晕倒在地,显然也是中毒的缘故。
  静无愤怒道:“唐老爷,难道你真的想让人碎尸万段?快把解药交出来!”
  这时有人接口道:“大师,唐老爷,既然你们都觉得自己赢了,那么,再打赌一次,这一次,请唐老爷看清楚点,也请大师听仔细点怎么样?”
  说话的是楚践。
  “楚老爷说得有理,大师,可听仔细了。”唐老爷说罢,手微抬,无形的罡风又将棺材盖高高掀起,这一次,棺材盖飞得比上次高得多,棺材里的白布掀动,大家看到了白布下面的两只脚,脚上穿着红鞋。
  白布白得耀眼。
  红鞋红得刺眼。
  大家的眼皮微微一跳,就在这一跳之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棺材盖飞得比上次高,可落下之势比上次更迅猛!
  棺材盖夹着阴风,竟然发出刺耳的啸声!
  当人们感到这啸声有些怪异,而把目光从红鞋移开时,他们才发现,棺材盖已经变成了一个蒙面人。
  蒙面人的手里有一把刀,刀光比白布更白。
  惊人的突变使人的思维都僵住了,人们在一瞬间仿佛失去了知觉。
  大家都明白,刀是杀人的刀。
  可是,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它。
  大家眼睁睁看着耀眼的刀刺入耀眼的白布——
  然后,比红鞋还要红的鲜血从白布下面喷了出来!
  死人是没有鲜血的,只有活人才能喷出如此灿烂的鲜血。
  棺材里的人果然是活人。
  大家瞪大眼睛,他们还在怀疑。
  因为,一个活人,无论如何喷不出这么多的鲜血。
  仔细看,蒙面人也喷血,他的头已经不见了。
  是谁能够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杀了蒙面人?
  答案是否定的,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人根本不可能出刀,就算能出刀,也不可能这么准,因此,人没有知觉时绝对不可能如此准确地杀人,而蒙面人确实在喷血,他的头已经被齐齐砍掉,血喷向天空,又落在白布上。
  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杀蒙面人的人在突变面前保持了镇静。
  可只要是人,面对突变,谁又能做到稳如泰山?
  除非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人早就知道事情的变故。
  这个人是谁呢?
  很快,大家便清楚了,这个处惊不乱的人是楚践。
  因为这时,楚践的手里拿着一把刀,刀上沾有血迹,这把刀似刀非刀,似剑非剑。
  大家明白,这把刀便是想取代唐家刀的楚王刀。
  大家都怔住,谁也不说话。
  良久,还是静无先开口:“楚老爷,你为什么要杀了凶手?”
  楚老爷很兴奋,他完全沉浸在喜悦当中,仿佛他做了一件生平最得意的事情。
  他嘴里喃喃道:“没想到真的行……他真的并非无所不能……”
  坐他旁边的刀胜唐微微笑道:“楚老爷,楚王刀真是一把好刀。”
  楚老爷这才笑答道:“楚王刀当然是好刀,本来,它十年之后才能取代唐家刀,可惜唐家老母死了……”
  刀胜唐道:“唐家老母死了,楚王刀便可取代唐家刀了。”
  楚老爷开心道:“昔日唐家刀排名天下第一,今天我的刀不知能排名第几。”
  “当然也是排名第一。”
  刀胜唐道:“几十年前,楚老爷就开始为这一天而精心准备,终于如愿以偿了。”
  “所以我很开心。”
  楚践道:“今天我真想把天下英雄都请来喝酒。”
  刀胜唐道:“可我总觉得你高兴得太早了。”
  楚践呆了呆,道:“为什么?”
  刀胜唐道:“你忘了,我们都已经中了唐家的独门毒药。”
  楚践大笑,笑声惊飞了对面树上的一只麻雀。
  他顿住笑,冷冷道:“那些中毒倒地的人都是他们一伙,唐老爷没有能耐查出凶手,就使了这些鬼把戏来糊弄大家。”说完望着唐老爷,又笑道:“我说的有没有错?”
  唐老爷不语。
  楚践道:“你不承认,他们自会承认。”说罢,他大声喝道:“你们若是还不起来,便永远别想再起来。”
  他的话刚落,原先倒在地上的六七个人都慢慢的起来坐着,低着头,神情是又急又羞。
  唐老爷又大笑:“如果不聪明,楚王刀如何能代替唐家刀。”
  “唐家的灾难原来是你带的。”唐老爷有些绝望。
  “唐家刀已经风光够了,你早就应该想到,唐家刀终究有没落的一天的。”楚践冷笑道。
  “唐家的人还没有死光,唐家刀就不会没落。”唐老爷怒道。
  楚践鄙夷道:“唐家还有什么人?”
  “唐英俊。”唐老爷道:“他才是真正的唐家主人。”
  “不。”
  楚践笑道:“唐英俊只是唐家一个扫地的仆人。”
  唐英俊摇头道:“有些事你看来还不懂。”
  “我当然不懂,我不懂你妻子为什么不死却装在棺材里,我不懂你妻子的血喷出来你却无动于衷。”楚践道:“我只懂得如何让楚王刀重现昔日的辉煌。”
  唐英俊仍摇头道:“我说你还不懂天下第一刀的真正含义。”
  楚践没回答,唐英俊又说道:“天下第一刀是永远不败的刀,如果会失败,如果可以轻易被取代,那么,唐家刀早就失败,早就被取代了。”
  楚践脸色微变,但他仍淡淡道:“这么说,我做错了一件事?”
  “你何止做错一件事!”唐英俊叹了口气,道:“其实,你杀了他也是错的,就算要除掉他,也不用这么急。”
  “你说我杀错了谁?”
  “楚风。”
  “谁是楚风?”
  唐英俊一指被砍了头的蒙面人,道:“他就是楚风。”
  楚践注视着唐英俊良久,冷笑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我不仅知道他叫楚风,而且还知道他为你杀了许多人。”唐英俊道:“包括你让他杀唐家老母。”
  楚践叹道:“没错,他是为我做了很多事,他做了这么多已经够了。”
  唐英俊也叹道:“其实,你应该让他做好另一件事之后再杀他的。”
  “什么事?”
  “杀了雪月刀。”唐英俊道:“因为只有楚践才能杀得了雪月刀。”
  “可惜楚风死了。”
  “所以,你不仅杀了雪月刀,而且雪月刀要杀了你。”
  楚践转脸,向着刀胜唐:“你要杀我?”
  刀胜唐很迷人地笑着,道:“你说我要不要杀你呢?”
  楚践道:“你把杀我的理由说出来,让我想一想。”
  刀胜唐道:“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不杀你,你便要杀我。”
  “如果真是这样,你确实该杀了我。可是……”楚践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杀你的?”
  “是你自己说的。”刀胜唐道:“难道你忘了?”
  楚践道:“我没有这样说过。”
  刀胜唐道:“你明明说要杀我,而且,当我的刀只砍了穆清道长的一条手臂的时候,你已经找到了杀我的破绽。”
  楚践笑道:“要是我真的想杀你,那样的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会放弃?”
  刀胜唐道:“因为你想把这个机会让给一个人。”
  楚践道:“让给谁?”
  刀胜唐道:“当然是楚风。”
  楚践疑惑道:“楚风也许比我更有把握杀你,但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浪费了,恐怕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刀胜唐道:“所以你现在还在心里后悔。”
  楚践道:“机会是我自己放弃的,怎么会后悔?”
  刀胜唐道:“因为当时你不知道楚王刀可以称霸天下,如今,唐家老母死了,我便成了你唯一的障碍了。”
  楚践注视着刀胜唐:“我说过的话,楚风可以证明吗?”
  刀胜唐道:“楚风死了。”
  楚践笑道:“如果死人能证明就好了。”
  刀胜唐先是叹了一口气,而后忽然道:“棺材可以装死人,那么,死人也可以作证。”
  楚践还在笑,刀胜唐又道:“楚老爷,楚风其实并没有死。”
  楚践愣了愣,笑道:“没有头的人不是死人,那这世上便不会有死人了。”
  刀胜唐的声音忽然变了:“楚老爷再聪明,再有野心,总有杀错人的时候。”
  楚践听着刀胜唐的声音,脸色变得苍白:“你,你是……”
  “我是楚风。”刀胜唐道。
  楚践愣着,他惊得说不出话。
  “其实,你早就应该猜到刀胜唐就是楚风,如果我不是楚风,我怎么会知道你有一把楚王刀?
  “如果我不是楚风,当你叫楚风去杀雪月刀的时候,楚风怎么会百般推辞……”
  楚践这时已经相信,刀胜唐就是楚风,楚风就是刀胜唐。
  楚践僵硬的脸又笑了。
  “你以为我是楚风,便会听你的话,不杀你了?”楚风笑着道。
  楚践点点头。
  “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但主人的话,你不敢不听。”
  楚践道:“我哪里不听主人的话?”
  楚风道:“主人叫你满足我的一切要求,你竟然要杀我……”
  楚践道:“可事实是,我并没有杀你。”
  楚风笑道:“要不是主人对你早有戒心,给了我另一个身份,砍掉脑袋的肯定是我。”
  楚践惊讶道:“主人对我早有戒心?”
  楚风道:“尽管你表面上服服帖帖,可你在做梦时却泄露了野心。”
  楚践沉思了一会,然后惨然道:“难道是主人叫你来杀我的?”
  楚风道:“有野心的人,主人是绝对不会留下的。”
  楚践惨笑道:“主人何尝不是野心勃勃的人。”
  楚风道:“主人是主人没有发现他的野心,而你的野心,却被主人发现了。”
  楚践道:“这不公平。”
  楚风道:“世界本来就不是公平的,强大的人可以随便杀死弱小的人。”
  楚践道:“在主人眼里,难道我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楚风冷冷道:“因为主人找到了比你更有用的人。”
  楚践急道:“谁?”
  楚风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楚践道:“那你什么时候告诉我?”
  楚风道:“看在你曾是我干爹的分上,我会在你临死之前告诉你。”
  楚践忽然求道:“能不能不杀我?”
  楚风道:“不能。”
  他接着道:“因为主人实在对你太失望了。”
  楚践解释道:“主人吩咐的事我都办妥的,如何会令他失望?”
  楚风“哼”了一声道:“主人叫你杀了唐家刀,你居然一点行动都没有。”
  楚践指指棺材道:“唐家刀已经死了。”
  楚风道:“死的是唐家老母,并不是唐家刀。”
  楚践道:“唐家老母便是唐家刀。”
  楚风叹道:“我现在才发现,主人说得没错,你是一个有野心而又没有头脑的人,这样的人,对主人确实没有多大的用处,死了也不值得为你同情……”
  楚践绝望道:“现在我知道谁是唐家刀算不算晚?”
  “已经晚了。”楚风道:“主人叫你死,你不得不死!”
  楚践低头想了想,忽然抬头,他的脸上不再有悲哀和痛苦,平静道:“杀我之前,我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杀一个人。”
  “是不是杀唐老爷?”
  “他是真正的唐家刀,我想最后替主人做一件事。”
  “唐家刀天下排名第一,你不是他的对手。”
  楚践不说话,他转身,面对唐英俊,双手托着他的楚王刀。
  他的目光比刀锋还要犀利、阴冷。
  唐英俊悠悠道:“楚老爷,你派人杀了我妻子,我正要杀你呢!”
  接着,唐英俊又道:“为了取代唐家刀,你苦心积虑准备了几十年,今天就满足你,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然后他沉声道:“阿慕,拿刀来!”
  阿慕的刀就在他手上,唐英俊的话刚落,他就把刀高举头顶。
  大家都瞪大眼珠,刚才发生的一切太离奇,他们仿佛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一切令他们感到茫然不懂。
  但大家都懂,接下去将要发生的,便是武林中极难见到的一战——
  一方是天下排名第一的唐家刀。
  一方是欲取代唐家刀的楚王刀。
  唐家刀真的天下第一吗?
  楚王刀可以取代唐家刀吗?
  一切都是谜。
  一切都会有意料不到的结果。
  可是,不管怎样,大家都相信,这两把刀都有非凡的速度。
  这种速度,也许是他们一生都未曾见到过的,他们还相信,这两种非凡的速度,肯定有一种快。一种慢。
  他们很想知道,究竟是唐家刀快,还是楚王刀快?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两把刀几乎同时朝对手飞去,由于速度太快,大家连惊呼都来不及,输赢已经出来了。
  唐家刀捍卫了自己天下第一的荣誉,它深深扎进楚践的胸口。
  楚王刀稍稍慢了,它还在楚践的手里。
  尽管只慢了一点点,付出的代价都是一条命。
  如果它比唐家刀快一点点,那么,死的人将是唐英俊,而不是楚践。
  楚践终于明白,楚王刀终究不能代替唐家刀。
  也许十年之后可以,今天是绝对不行了。
  可是,对他来讲,不用说十年,就是十分钟,也是那么的漫长,那么的不可企及……因为他明白,他马上就要死了。
  在没死之前,楚践还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主人找谁来代替他?
  他已经不能说话,但他的愿望通过目光向楚风表达了。
  楚风当然也懂。
  楚风并不是一个每次都能说话算数的人,可这一次,他没有失言——
  楚风对楚践说:“代替你的人便是唐老爷。”
  楚践的瞳孔在楚风说话的时候放大了。
  谁也不知道楚践有没有听完楚风的话,更不知道他听了楚风的话会怎样想。
  楚践做梦都想代替唐家刀,没想到却是唐家刀代替了自己。
  每个人都为楚践感到惋惜和可笑,他的梦想就这样随风飘逝了。
  就像树上落下的那片枯叶。
  太阳西斜。又将日暮。寒春二月,大地仍荒芜,一切还没有复苏。
  可是在唐英俊的眼里,萧杀的落叶也充满了生机,因为,他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唐英俊在笑,他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在笑。
  如果不是他内心有着无比的激动,他的脸上是不会有这种笑容的。
  他一边笑一边望着众人,嘴里轻轻念着一个词:“倒下,倒下……”
  阳光被乌云遮住了。
  他的嘴里还在念着:“倒下,倒下……”
  谁也不知道唐英俊为何这般高兴,谁也不知道他念着的“倒下”是什么意思。
  很快,大家都懂了。
  因为,几乎是在相同的时间里,所有的人都纷纷倒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自己头重,脚软,肚子里似乎有几把剪刀在剪着大肠和小肠。
  他们知道,这一定是中了剧毒的缘故。
  刚才假装中毒倒过一次的人这时也再次倒下去……
  最后倒地的两个人是静无和怜儿。
  怜儿倒下去的时候,他的目光像暗淡的阳光一样瞟了唐英俊和楚风一眼。
  院子里站着的人只有唐英俊和楚风。
  楚风走过去,从酒缸里舀了两碗酒,对唐英俊道:“唐老爷,恭喜你,唐家终于取代了楚家,来,干一碗。”
  唐英俊接过一碗酒,大笑着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碗掷在地上,碎成无数片。
  碎裂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只听唐英俊哈哈笑道:“唐家刀不仅天下第一,唐家的财富也天下第一!”
  “恭喜老爷,再来一碗!”楚风又递过满满一碗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唐老爷接过酒又一饮而尽。那只空碗又被摔成碎片。
  楚风道:“唐老爷,一切跟我们预料的一模一样,只是……”
  唐老爷道:“只是什么?”
  楚风道:“我派人杀了唐彩云,你不会责怪我吗?”
  唐英俊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成就一番事业,牺牲一个妻子算得了什么。”
  顿了顿,他接道:“二十年前,我就梦想着能拥有像楚践那样用之不尽的财富,今日梦终于变成真的了。”
  楚风道:“主人说过,楚家的所有财富都归唐家所有,今后,只要你听主人的吩咐,主人交代的事小心去办,你要多少财富便能得到多少财富。”
  唐英俊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道:“楚大侠,现在我已经没有儿子,没有妻子,随时可以为主人赴汤蹈火……”
  楚风叹道:“唐老爷,你已经取代了楚践,我也可以不姓楚了。
  “以前我是楚践的干儿子,从今以后是唐老爷的干儿子,就叫唐风吧。”
  唐英俊点头道:“好,唐大侠不愧是英雄当中的俊杰。”
  唐风这时也喝了一碗酒,微微道:“唐老爷,主人叫你料理完家事后,去找一个人。”
  “找谁?”
  “风花剑丁一。”
  唐英俊吃了一惊,道:“主人叫我找风花剑丁一干什么?”
  唐风笑道:“因为丁一杀了你的儿子,又杀了你的妻子,你若不去找他报仇,岂非让天下英雄笑话!”
  唐英俊正迟疑道:“可是……”
  唐风打断他的话,声音变得有些冷:“这里的人都死了,没有人知道我们之间的秘密,天下英雄只知道你的儿子和妻子是丁一所杀,除了我、你和主人,再也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一切。”
  “可是,恐怕我不是丁一的对手。”唐英俊仍在犹豫。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唐风道。
  “我总觉得没把握。”唐英俊道:“毕竟,我以前出刀的机会太少,那种必胜的信心我暂时还没有。”
  唐风摇头道:“与楚王刀对阵,你其实也没信心,最后还是你赢了。”
  唐英俊道:“这不一样。”
  唐风笑道:“什么不一样?”
  唐英俊道:“与楚王刀对阵,我没信心,楚践比我更没信心。”
  唐风仍笑道:“与风花剑对阵,你就知道丁一比你更有信心?”
  唐英俊沉默不语。
  他抬头看天,天色将晚。
  这时有几只麻雀飞向高处,这里不是它们的家,它们要回到自己的巢里去。
  唐英俊幽幽叹了一口气。
  “唉——”
  唐英俊刚刚叹完,接着又传来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比唐英俊的叹息更细、更长、更幽怨。
  然而,在唐英俊和唐风听来,这叹息就像霹雳,把他们都惊呆了——这里除了他们,已没有另外的人,没有人,哪里来的叹息?
  如果有人,那他们的秘密不就被那个人知道了?
  而在他们看来,这秘密是绝对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的——
  所以,在听到这声叹息时,他们除了吃惊,便要将这个人找出来。
  然后杀了这个人,以绝后患。
  唐英俊阴鹫一样的目光在扫视着每一个死人,看不出任何异常,正惊异间,那声叹息又传来。
  这下,唐英俊和唐风同时露出了笑,他们都盯着棺材。
  他们知道叹息从棺材后面传来。
  他们相信,只要找到这个人,他们就有能力杀了他。
  他们飘过去围住棺材。
  唐英俊冷冷道:“不要再装神弄鬼了,快出来吧。”
  可棺材里没动静。
  棺材里没动静,别的地方却又有动静了。
  一个声音如针一样钻入他们的耳中:“你们的阴谋真是天衣无缝,可惜任何秘密都不能隐瞒到永久。”
  唐英俊和唐风这一惊更甚,他们同时回头,只见从地上慢慢站一个人,这个人是怜儿。
  接着又有两个人站起来,他们是静无和乞儿。
  唐英俊瞪大眼珠,他好像看到了魔鬼。
  唐风还有些镇定,但脸色也变了,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是谁?”
  怜儿逼视着唐风,缓缓道:“你们不是想找我吗?我就是风花剑丁一。”
  唐风见怜儿腰间系着一把剑,这是一柄普通的剑,一点也没有夺目之处。
  他的剑跟身上乞儿的剑比起来,也显得暗淡得多……这样一柄不起眼的剑,就是江湖上人人为之胆寒,为之倾倒的风花剑吗?
  唐风相信,怜儿没有骗他。
  他就是天下无敌的风花剑!
  一丝恐惧随风迎面扑向他……他不由抖了抖,不知是由于害怕还是由于寒冷,他往后退了一步,对手面前后退,这是第一次。
  退却之后他更觉得恐惧,他很清楚,他知道自己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将影响他的生命。
  而这样的决定,只有在异常清醒的情况下才能做出。
  唐风的脸色只在暗淡的一刹那,刹那之后,他便坐下了。
  他为自己清醒的头脑而高兴。
  可唐风的笑是无声的,就像他的离去,也无声无息。
  唐风比枯叶还轻,随风消失。
  只剩下唐英俊。
  唐英俊虽然清楚事情已发生了变化,这变化对自己肯定不利,可是他却没有像唐风那样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
  当他被风中的恐惧缠住时,他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静无已经堵住了他的退路。
  唐英俊自知逃不走,干脆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想以不变应万变,作殊死一搏。
  这时,从棺材里又传出一声叹息。
  接着,唐彩云竟然坐了起来!唐英俊魂飞出窍,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先是被楚践砍了头的蒙面人从棺材里滚落,接着,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那块本来盖在唐彩云身上的白布慢慢掀开,然后,一个人缓缓坐了起来。
  唐英俊仔细看,这个人不是唐彩云,而是唐家的仆人阿婆。
  阿婆的脸很干净,没有血污。
  她的左胸插着一把刀,正是蒙面人的这一刀杀了阿婆。
  阿婆怎么在棺材里?这不是唐彩云的棺材吗?
  唐彩云呢?
  唐英俊目不转睛地盯着。
  很快,阿婆的尸体也从棺材里滚落。
  随即,又一个头慢慢探出来,先是头发,然后眼睛,鼻子、嘴巴,最后是整张脸。
  夕阳西下,光线暗淡,可这张脸更暗淡。
  唐英俊非常熟悉这张脸,这正是唐彩云的脸。
  唐彩云坐在棺材里,她的脸无比惆怅无比落寞,她并没有看唐英俊,而是绝望道:
  “唐老爷,没想到要杀我的人竟是你。”
  唐英俊明白一切都败露,他无需抵赖,无需否认。
  他比她更绝望。
  他已经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当他向邪恶伸手的时候,他曾想到过这个结局,可没想到结局来得这么快。
  他并非天生的邪恶者,但是,对荣华富贵的贪求,使他最终走向了邪恶,把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押在了阴谋的那一边。
  唐英俊还知道,阴谋刚刚开始,他甚至还不清楚阴谋的全部内容。
  他只是刚刚迈进阴谋的门槛,就要变成牺牲者。
  唐彩云从棺材里走出来,抬头,望着唐英俊。
  眼前这个人就是她的丈夫,可是,她却觉得他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不可理解。
  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愣愣地望着他,眼里的悲哀比岩石还要沉重。
  怜儿也远远地站住了,他说道:“唐老爷,如果你把一切都说出来,我可以不杀你!”
  唐英俊明白怜儿想知道些什么,但他却无法告诉他,因为他也不知道。所以,唐英俊摇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顿了顿,又道:“你们出现得太早了,等我知道了一切之后再出现,我就会告诉你们。”
  “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当然是真的不知道。”唐英俊叹道:“我连最起码的收买我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
  怜儿笑道:“唐老爷不是一个很笨的人。”
  “现在才发现我确实很笨。”
  唐英俊寂寂道:“楚风,不,唐风讲,我还没有做出让主人高兴的事。因此还不配知道主人是谁。”
  怜儿信了他的话。
  怜儿看了看乞儿,也看了看静无,最后望着唐彩云。
  怜儿说:“唐家老母,唐家的事还是由你处置吧。”
  唐彩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静无道:“咱们走吧。”
  乞儿忽然指着空中几只麻雀道:“看,它们正朝我们叫呢!”
  乞儿刚说完,那几只麻雀却飞远了。
  怜儿转身,刚要走,唐英俊忽然叫道:“别走!”
  怜儿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唐英俊道:“我怀疑你不是风花剑丁一。”
  怜儿到:“是怎样,不是又怎样?”
  唐英俊沉默了一会道:“如果是,我想看看风花剑是如何杀人的。”
  怜儿并不转身,他仍背对着唐英俊,说道:
  “很多年前,轻轻一刀傅雪痕就曾说过,邪恶的人看不见正义的刀。
  “你是邪恶者,你也看不见正义的剑。”
  说完,静无在前,乞儿在后,三个人往门口走去。
  走了两步,怜儿站住,又道:“本来,风花剑不该留下你,是你妻子求我别杀你,唐老爷,你好好忏悔吧。”
  怜儿说着迈步向前。
  可是,就在他一脚跨出唐家大院的时候,怜儿又站住了。
  因为他听到身后有异样的声音。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这是唐家刀破空的声音,这一次,怜儿不再犹豫,他的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快,伸向腰间的剑。
  剑飞出去,又飞回来。很快。仿佛没有离开过剑鞘。
  只是他仍没有回头,身后的情形他可以猜到,绝望的唐家刀从唐英俊的手里飞向唐彩云,眼看唐彩云躲无可躲,阿慕从地上一跃而起,他用身体挡住了唐家刀……唐英俊已经发狂,他不罢休,他的衣袖里还有一把刀,他不但不忏悔,还非要杀了唐彩云!
  唐英俊的第二把刀还没有出袖,一丝寒意从他的咽喉划过,他的呼吸便停止了。
  从他的咽喉划过的不是寒风,而是风花剑!
  果然,身后传来唐彩云低低的叫声:“李勾,李勾!”
  然后又是唐彩云的绝望的悲泣: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唐英俊,我们夫妻一场,总想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你为何不珍惜!
  “风花剑已经杀了你,你看清楚了吗……你是我丈夫,我想救你,不想你死,可是,风花剑太快了。
  “我救不了你,也不想救……你为什么要杀了李勾?
  “这么多年,难道你都没有停止过恨他,李勾,李勾……”
  怜儿也很悲伤。
  但他始终没有回头,他慢慢的将另一只脚从唐家大院里跨出去……
  暮色正铺天盖地而来……
  三个人走了一阵,静无才说道:“她想救一个人,结果却多害了一个人。”
  乞儿道:“怜哥,你真的相信他的话?”
  怜儿道:“他贪图的是荣华富贵,他的主人是不会让他知道阴谋的全部的。”
  乞儿又道:“那么怜哥,谁才知道阴谋的全部,是雪月刀唐风吗?”
  怜儿道:“唐风也不可能知道的太多。”
  乞儿道:“为什么?”
  怜儿道:“凡是抛头露面的,肯定不是主谋,也许连同谋也算不上。”走了几步,怜儿叹道:“其实,他们都是很可怜的人。”
  乞儿笑道:“难道这世上还有比乞丐更可怜的人?”
  怜儿道:“乞丐虽然可怜,但有自由,他们却连自由都没有,乞丐的命是自己的,他们的命却不是自己的。”
  乞儿道:“这么说,咱们还算幸运的了。”
  怜儿笑而不答。
  静无这时回头道:“怜儿不是怜儿,乞儿当然也不是乞儿,你是谁?”
  乞儿道:“大师若是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静无往前走,说道:“不要你告诉我。”
  乞儿诧异道:“为什么不想知道?”
  静无不回头,道:“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的。”
  “可是,有人就不这样想了。他跟了我们这么久,无非就是想知道我是谁而已。”乞儿说着停了下来。静无和怜儿也站住。
  不一会,从后面的暮色中走出一个人来。
  由于天已昏暗,这个人的脸已经看不清楚,只觉得这是一个矮子。
  矮子走到他们三个面前,说道:“你们走得这么快,我差点跟不上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洞也很吃力。
  静无道:“跟不上就别跟了。”
  矮子道:“不跟不行啊,我已经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尽量做到。”
  乞儿微微道:“为了几个钱,太勉强自己,值得吗?”
  矮子道:“我看你们是乞丐,应该知道钱是好东西,没有钱,人就没办法活下去。”
  乞儿笑道:“钱多了也许不是好事。”
  矮子也笑道:“你肯定没拥有过许多钱,钱是越多越好。
  “有钱的人躺在床上,也能使恨她的人乖乖的去见她。”
  怜儿插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矮子道:“我的意思很明白,有人叫你去见她。”
  怜儿道:“为什么她不来见我?”
  矮子道:“因为你不想见到她,所以,只有你去见她。”
  “她是谁?”
  “默雪儿。”
  尽管怜儿猜想这个人可能是默雪儿,但矮子这样回答,他还是微微吃了一惊。问道:“有什么事?”
  矮子说道:“她只叫我告诉你去见她,并没有说什么事。”
  “如果我不去呢?”怜儿道。
  “她说,如果你不去,会后悔一辈子的。”
  矮子说完,竟走了,很快消失于暮色当中。
  怜儿连忙叫道:“我在哪里可以见到她?”
  “霸天楼!”
  暮色中远远的传来矮子的回答。
  从他的说话声判断,一转眼的时间,矮子已经在数百丈之外。
  他的轻功竟然如此了得。
  三个人都呆了呆。
  他们决定,由怜儿一人到霸天楼去见默雪儿,乞儿和静无则回王记水饺店,怜儿见到默雪儿之后再到王记水饺店与他们会合。
  三人当即分手,一个往西,两个往东。
  霸天楼是苏州最有名的地方。
  在这里,不仅可以吃到最好的羊肉面,也可以见到最漂亮的姑娘。
  每一个来到过苏州的人,必定要去一趟霸天楼。霸天楼并不是有钱人去的地方,在这里,只要你有吃一碗羊肉面的钱就行。
  这样,你就可以一边慢慢地吃羊肉面,一边用眼睛瞄住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上,经常有女人送男人下来。
  虽然女人只送男人下到半截楼梯,可下面的人已可以看见这个女人那张生动的脸,也许,这张脸便是你一生当中见到的最生动的脸。
  所以,霸天楼的生意总是很好。
  三教九流,公子哥们,文人墨客,江湖好汉都聚集于此。
  有些人到这儿来是为了尝一尝羊肉面的味道,有些人是为了看看这里的美女,而不想吃羊肉面,又不想看美女的人则很少。
  丁一就是不想吃面又不想看美女的人。
  可是,丁一不想吃面不行,伙计告诉他,霸天楼有个规矩,进来的人要么在楼下吃一碗羊肉面,要么到楼上找一个姑娘开心开心,要么马上离开霸天楼。
  丁一不想找姑娘开心,也不能马上离开这里,因此只有要了一碗羊肉面。
  丁一其实很饿了。
  伙计端上一碗羊肉面,他连闻也不闻。
  因为,他的目的是见到默雪儿,然后问清楚为什么不来见她会后悔一辈子。
  丁一知道这里的羊肉面一定很不错,可是,这碗面不是他心甘情愿叫的,所以,再好吃的羊肉面他也不决定吃。
  丁一坐的位置在大堂的最中间。
  他本想找个偏一点的位置,可这时其他位置都有人坐着,只有这个位置是空的。
  于是,他便做到了最中间的这个位置上。
  大堂的四周墙上挂满了灯笼,屋子里亮如白昼。
  就是隔着两张桌子,明亮的灯光也可以使人看清楚对面碗里那切得很薄的羊肉片。
  现在,丁一就隔着两张桌子数一只碗里的羊肉片。
  丁一自己也觉得好笑,他面前就有一碗羊肉面,偏偏看也不看一眼,却要去数别人碗里的羊肉片。
  他数完一碗,又去数另一碗,就是不看自己的这一碗。
  丁一一边在数羊肉片,一边寻思着默雪儿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见他。
  丁一怎么也弄不明白,默雪儿为什么会那样的喜欢他。
  他并没有什么值得姑娘喜欢的东西,他长得不是高大英俊,也不是很有钱,而且,他甚至连一个固定的家也没有。
  他四处漂泊,每时每刻都有危险。
  杀他的人会在谁也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
  他清楚,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梨花,默雪儿是最关心他的人,无论他走到哪里,她都能够找到他。
  可是他也清楚,默雪儿也是最恨他的人,她恨他入骨,她可以收买一百个杀手来杀他。
  她这样恨他,并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她杀他的理由只是不想让别人得到他。
  她曾对他坦白:她爱他,她要得到他,凡是她得不到的人,别人也休想得到!
  默雪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爱他,恨他而又矛盾重重的人……
  想着想着,丁一便想到了季季。
  季季离开丁一不过五天,丁一却觉得好像过了五年。
  他也说不清自己对季季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他曾发过誓,他要一辈子照顾季季。
  就凭着这一点,无论季季如何对他,冷落他,甚至嘲讽挖苦他,他都默默地忍受。
  他杀了她的父亲,使她失去了温暖,因为他的缘故默雪儿使她永远不能站立,让她失去自由。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欠他太多。
  如果他不照顾她,那么她随时都可能死去。
  如果她死去,他将一辈子不安。
  尽管她父亲死有余辜,可是她是无辜的。
  她父亲从小爱她,让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生活。
  她不知道饭是怎么烧的,菜是怎么做的,不知道钱从哪里来,不知道如何去买油买盐,她是在父亲过分的溺爱当中成长的。
  没有父亲的溺爱,她根本活不下去。
  就算没有人杀她,她也会很快死去。
  有时候丁一也很迷惘,他弄不清楚自己对季季的感情是同情还是爱,他是人,他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并非是不求回报的。
  他也希望他喜欢的人喜欢他,他爱的人爱他。如果不求回报,那不是爱,而是同情或者怜悯。
  季季的冷漠也曾令他绝望。
  但他没有放弃。
  他始终相信,他可以改变她,令她回心转意。
  他一直在努力,如果有一天季季对他露出了平和的微笑,那便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然而这样的日子太少了。
  丁一的心情也很矛盾,他希望跟季季在一起,又害怕跟季季在一起。
  他本是一个快乐的人,喜欢说说笑笑的人,跟季季在一起,他将失去不少的快乐。有时候,他快乐的心情会因为她一句刻意的嘲讽而烟消云散。
  在离开季季的这五天,虽然他无时不在牵挂她,可如今回想起来,这五天竟是非常快乐的。
  季季现在在哪里呢?
  她是不是快乐?
  丁一不由自嘲似的笑了笑,心里说:“她肯定在诅咒我,希望我早点死……
  接着他又想:自己是该死,连一个女人也保护不了,还说什么风花剑天下无敌。
  忽然丁一的目光跳了跳,暗道:“也许,默雪儿找他正是有关季季的……”
  丁一正失神地想,没想到伙计来到他跟前,说道:“这位爷,羊肉面都凉了,还不快吃。”
  伙计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有些恼火,本想骂伙计几句,却见伙计一张笑脸,况且人家也是为他好,便没有骂出口。
  伙计见丁一不说话,不知丁一在想什么,又说道:“这位爷,羊肉面的味道是趁热吃,现在已经凉了,用不用换一碗?”
  丁一这时候不得不低头看自己的碗里,他拿起筷子刚想吃,忽然又把筷子放下,同时皱了皱眉头。
  伙计刚才是催促他吃,并不是说羊肉面真的凉了就不好吃,现在他见丁一拿起筷子又放下,以为丁一真的要他去换一碗,不等丁一开口,便说道:“这位爷,羊肉面热有热的味道,凉有凉的味道,有人说凉吃味道更好。”
  丁一笑了笑,这伙计的伶牙俐齿倒是少见。
  伙计见丁一仍是不吃,又道:“这位爷是不是不相信小二说的?”
  丁一忽然道:“霸天楼怎么也欺客?”
  丁一的话说得不很响,但大堂里的客人都听到了。
  他们闻言,都停下筷子朝这边张望。
  伙计刚才还笑嘻嘻的,这时已沉下脸,说道:“这位爷,可别乱说话。”
  丁一稍稍提高了嗓门:“我没有乱说话,霸天楼就是欺负我这个外地客!”
  丁一这一喊,有几个好奇的但坐得比较远的客人纷纷站了起来。
  伙计还以为丁一是来找茬的,道:“这位爷,要是想惹事,也得问清楚这霸天楼的老板是什么人!”很明显,伙计是在威胁。
  丁一并不理这一套,他说道:“请大家来评个理,别人的羊肉面都是十九片羊肉,而我的只有十七片,少了两片,不是欺客是什么?”
  伙计一听,复又笑了,说道:“这位爷,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这羊肉少了几片多几片是难免的,这十个手指头也有长有短,爷,别计较,你少了两片,也许有人少三片呢!”
  丁一并不笑,而是道:“我刚才坐这数了,这里三十个客人,每个客人的碗里都是十九片羊肉,唯独我是十七片,这不是欺负我吗!”
  伙计见丁一这样说,他又顿住笑,说道:“这位爷,你可不要信口雌黄,说话可要负责的!”
  “当然负责。”丁一抬头扫了一眼,对伙计道:“现在还有九个客人的羊肉没动筷子,你去数数,他们九碗,有五碗是十九片,三碗二十片,有一碗是二十三片,他们只多不少,我怎么偏偏少了,是什么道理?”
  伙计听呆了,他不相信丁一坐在这里,能数清别人碗里的羊肉片,不要说这么远,薄薄的羊肉片就是在眼前也很难数得清。
  伙计道:“这位爷,你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了。”
  丁一道:“如果我说错了,我向你认错,如果我没错,叫你老板来认错,怎么样?”
  伙计道:“好,那我就数给你看!”
  伙计说着便到那没吃的九个碗里去数羊肉片。
  左数右数,结果真的跟丁一说的一样,只多不少。
  伙计傻了眼,他明白这位爷一定是高人。
  丁一却叫道:“伙计,快叫你老板出来认错!”
  伙计哪敢去叫老板,呆在那儿一动不动。
  客人们有的便开始取笑伙计,有的则说自己的羊肉只有十九片,比人家少了四片,大家共同的一点是,都认为丁一了不起,好眼力。
  丁一又叫道:“霸天楼的老板快出来认错!”
  伙计怯怯地说:“这位爷,我向你认错行不行?”
  “不行!”丁一大声说:“你又不是霸天楼的老板。”
  伙计道:“你就当我是这里的老板好了,要我怎样认错都行!”
  “霸天楼的老板还没有死,怎么轮到你当老板了?”
  随着这清脆的声音,一个穿红衣的女子来到了大堂里,大家刚才都注意丁一和伙计,竟然没有发觉这女子是从哪里来的。
  这女子一身红衣裳,使众人眼前一亮。
  待大家看清了他的容貌,不由赞道:“好漂亮的姑娘!”
  大家贪婪地盯着她看,只有一个人低着头,不看她。
  他知道这个人就是默雪儿
  默雪儿却谁也不看,只看丁一,笑道:“这位客官,霸天楼的老板来了,你要我怎样认错?”说话的当儿,那伙计悄悄从一边走了。
  大家好羡慕丁一,有这样绝色的美人向他认错。
  没想到丁一却道:“你可以走了,我不要你认错。”
  众人一怔,都望着默雪儿,只听她道:“我是这儿的老板,他们疏忽少给了你两片羊肉片,我有责任向你道歉。”
  顿了一下,又道:“你必须接受我的道歉。”
  丁一从默雪儿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他缓缓抬头。
  他的目光与默雪儿的目光相碰的一刹那,内心激起了一种无法表达的喜悦。
  他是第一次这么近地与默雪儿对视,他甚至第一次发现默雪儿竟然是这般美丽。
  心中的涟漪很快平静下来,他淡淡道:“其实你并没有错。”
  默雪儿知道丁一没有原谅她。她笑道:“我已经错了。”
  她分明是在向丁一表白她的心。
  丁一仍是那句话:“你没有错,不用认错。”
  默雪儿忽然道:“如果你不接受的认错,那我只有去死。”
  众人闻言又呆住了,他们谁也不懂:霸天楼的老板究竟怎么了?
  为了这小小的两片羊肉片竟要去死?
  丁一懂。他懂得默雪儿的话。
  他不仅懂她的话,也懂她的人。
  他知道她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就像以前她说要杀他,她就会不择手段地收买杀手来杀他,现在她说去死,绝不是在开玩笑。
  默雪儿望着丁一,叹了口气,缓缓抬头,望着她道:
  “为这点小事去死,太不值得了。”
  默雪儿马上又笑了,她确实很开心,因为她知道丁一终于原谅她了。
  默雪儿笑起来的时候更加动人美丽,她笑道:“各位客官,为了表示我对这位爷的歉意,我决定,一是今天各位的羊肉面不用付钱,算是霸天楼请客,二是这位爷少了两片羊肉,他可以到楼上找一个最漂亮的姑娘开心一个晚上!”
  默雪儿的话让每一个人都惊呆了。
  大家不为自己白吃一碗面而庆幸,却羡慕这个乞丐模样的人能有如此的艳福……
  丁一摇头道:“老板的心意我领了……”
  默雪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上楼去吧,那里有你最喜欢的姑娘!”
  丁一注视着默雪儿,他的脑子里闪过一张冷漠而绝望的脸——季季的脸,他惊喜道:
  “真的?”
  丁一稍稍迟疑,随即也跟上楼去。
  大堂的客人抬着头,真是羡慕煞他们了。
  丁一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到这种地方来,他刚刚走到半截楼梯,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胭脂香,这是一种对男人有着相当诱惑的气味。
  很多男人,就爱沉浸在这种气味当中而不想回家。
  丁一不是这种男人,他对这种醉人的香息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皱了皱眉头。他真想转身下楼而去。
  可是,他只是缓了缓上楼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下楼而去。
  楼上是另一番天地。
  一条红色的地毯从楼梯口开始,一直铺到最前面,地毯的两边是十几个小房间,每个小房间的门口都挂着一个红色的灯笼。
  这些门口,有的打开,有的关着,这一阵阵的香息就是从开着的房间里飘出来的。这香息不仅香,而且温暖。
  如果说在楼下还有一丝寒意的话,这里便是温暖如春了。
  在这里,可以使人忘记外面是寒冬还是腊月,也可以不去理会天上下雨还是降雪,所有痛苦和失意也能暂且抛开。
  难怪有那么多的人到这里来纵情,也有那么多的人在这儿乐不思归。
  丁一的脚踏在地毯上,不发出丝毫声响。
  丁一听到了前边传来窃窃的笑语,那笑声虽然极轻,但有一种撩人的力量。
  丁一的脸上不由红了红,他忽然想起刚才默雪儿那双迷人的眼睛,他往前看去,见默雪儿正在最里边的那个房间门口向他招手。
  丁一很想拒绝,他不想照她的意思去做。
  可是,默雪儿忽然变得无法抗拒起来,丁一缓缓的向她走去。
  房间里同样香气扑鼻。
  默雪儿等丁一走进来,便随手关了门,里面的香味更浓了。
  香味更浓,但并不令人窒息。丁一仿佛觉得,房间里的呼吸比外面畅快了许多。
  丁一不禁淡淡一笑。
  他仔细打量起房间的一切:
  这里的一切都是红的,墙壁是红的,灯笼是红的,天花板是红的,床是红的,椅子是红的,地上的毯子是红的,这么多的红搭配一起,会使人产生一种眩晕的感觉。
  虽然默雪儿也是穿着红衣裳,但她的红与房间里的红是不一样的。
  不知什么原因,房间里令人眩晕的红与默雪儿的红溶合在一起,竟然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效果。
  丁一望着默雪儿,微微眩晕的脑子顿时清醒。
  清醒之后,丁一才记起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
  “这是什么地方?”丁一开口,问了一句连自己也感到惊讶的话。
  他在楼下时就想好见到默雪儿首先要问的是她叫他来有什么事。
  默雪儿似乎也未想到丁一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她愣了愣才答道:“霸天楼。”
  “我知道这座楼是霸天楼,我是问这里。”丁一说着,头转向一边。
  默雪儿笑道:“我们站的这个房间叫冷宫。”
  “冷宫?”丁一说:“可我觉得并不冷。”
  “你刚刚进来,还感觉不出,住长了就会觉得冷。”默雪儿道。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三年。”
  “三年?”丁一睁大双眼望着她。
  “你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我觉得,有钱人不应该住这种地方。”丁一望着别处久了,头又晕了起来,他只得望着她,说:“住这种地方,很容易堕落的。”
  “要找天下的好女人,就应该到这种地方来找。”默雪儿的眼里似乎浮着一层粉红的水,她接着说:“出淤泥而不染的女人,才是好女人。”
  “你说你出淤泥而不染?”
  “是的,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
  “你可以一直做到莲儿一样洁白吗?”
  “不知道。”
  “你是说,有朝一日你也会堕落?”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感到了冷意。”
  “那怎么办?”
  “有男人就不会冷了。”
  “如果是这样,你不如在房间里多生几个火炉。”
  “开始的时候,不生火炉也不觉得冷,如今,生了两个火炉,还觉得冷。”
  “那又该怎么办?”
  “我一直在坚持,就算世上没有了好男人,我也要做一个好女人。”
  丁一叹了口气,他把目光又从默雪儿脸上移开了,他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她的目光里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可以摧毁一切。
  丁一说:“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好女人,你知道好男人怎么找吗?”
  “知道。”
  默雪儿一直望着丁一,她的目光是热切而充满渴望的。
  她说:“雪地里可以找到好男人。”
  丁一不语,他明白她的意思。
  只听默雪儿又道:“有这样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并不喜欢他的女人,他可以忍受无休无止的比冬天还要冷的冷漠,比刀锋还要锋利的嘲讽,以及比融化冰山还要漫长的等待。
  “这个男人把自己的一生都置于冰天雪地当中而快乐地生活着,他被感情所困,却能笑傲江湖……”
  “世上没有这样的好男人。”丁一缓缓道。
  “有!我就知道这样一个好男人,他把感情付出去,却绝不希望回报,他可以让自己的快乐变成痛苦,他明明知道等待是空的,却无怨无悔。
  丁一心绪开始乱起来,他喃喃道:“不,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默雪儿依然望着丁一,语气依然平静:“这世上有奸佞小人,也有圣人。
  “圣人有很多种,但最难得便是做一个情圣,因为情圣要把充满活力的真爱与真心奉献给另一个人,却绝不企求另一个人同样爱他喜欢他……”
  “不!这世上根本没有情圣!”
  丁一终于打断了默雪儿的话:“如果有,你便是唯一的一个。”
  默雪儿笑着,直言道:“我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同时也想得到你的爱,希望你也像我喜欢你的那样喜欢我。”
  丁一从来没有害怕过任何对手,但他却怕默雪儿。
  他怕她炽热的目光。
  他现在才相信一位侠客说过的话:“女人微笑的目光是天下最厉害的武器。
  丁一觉得自己像一只受伤的鸟,无处可逃。
  默雪儿似乎对丁一的回答很满意,她不再逼他,而是话锋一转,淡淡道:
  “我原以为请你来是一件很难的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白龙赚了十万两银子。”
  丁一诧道:“白龙是谁?”
  默雪儿笑道:“你以前没有见过白龙,可是却见过他的师父。”
  丁一还在沉思,默雪儿接道:“白龙的师父就是千杀王。”
  “千杀王”这三个字令丁一微微一震,他对不久之前的事情记忆犹新。
  千杀王无形当中杀人的头令他惊叹不已,他想起刚才白龙的身手,说道:
  “怪不得他的轻功那么好……”
  “白龙不仅轻功好,而且他的手也很快,他可以在最快的飘掠当中把别人的心掏出来。”默雪儿道。
  丁一叹道:“那里被你找来的这些世外高人?”
  “不是我去找他们,而是他们来找我。”默雪儿笑道:“这就是有钱的好处,千杀王与白龙虽是师徒,可他们却打了赌,看谁从我这赚的钱更多。”
  “你真的有那么多钱?”丁一不信道。
  “就算世上的东西都有限,我的钱也是无限的。”默雪儿道:“我的钱永远也用不完。”
  丁一仍不相信她的话。
  默雪儿微笑道:“总有一天你会相信的。”
  “你花了那么多钱把我请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句一开始就该问的话,丁一到现在才问。
  “你一辈子也未到过这种地方,难道不应该来一次?”默雪儿道。
  丁一知道,默雪儿把他叫到这里来,绝不是为了这件事。
  他不说话,他在等默雪儿往下说。
  可默雪儿一直不说话。丁一道:“你怎么不说了?”
  默雪儿道:“说什么?”
  丁一道:“季季在哪里?”
  默雪儿摇头道:“我不知道。”
  丁一盯着默雪儿看了一会,他发现默雪儿并不是骗他。
  丁一顿时感觉很失望,他冷冷道:“那么我走了。”说着,转身往门口走去。
  丁一打开门,一股凉风扑面而来。
  只听默雪儿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如此关心季季,就应该等一等。”
  丁一闭目想了想,打开的门终于又关上了。
  丁一没走,他又退了回来。
  默雪儿这时笑道:“如果你刚才出了门槛,白龙带来的好消息就听不到了。”
  丁一睁眼,见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一个矮子。就是他把他叫到这里来的。
  丁一知道他就是白龙。
  丁一很惊诧,他想,白龙一定是在他闭目的刹那从外面飘进来的。
  丁一望着白龙,道:“他知道季季在哪里?”
  默雪儿道:“我答应出五十万两银子,让他去打听季季的下落。”
  默雪儿望着丁一,继续道:“看在五十万两银子的分上,白龙无论如何会找到季季的。”
  白龙却望着默雪儿,他一脸沮丧道:“这五十万两银子我是赚不到了。”
  默雪儿这才将目光从丁一身上移开,注视着白龙道:“你说什么?”
  白龙沮丧道:“我说这五十万两银子你还是让别人去赚吧。”
  默雪儿大声道:“你不是说看到过那辆轮椅的吗?”
  白龙道:“是啊,可是,现在那辆轮椅和那辆马车仿佛突然之间消失了。
  “除了苏州城,这方圆几十里我都找遍了,就是不见踪迹,累死我了。”
  丁一仔细看,白龙身上的衣服是湿的,显然他流了不少的汗。
  默雪儿道:“白龙,五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你想不想再去找找?”
  白龙摇头道:“我说过不赚就不赚了。”
  默雪儿也对他无奈。她重新望向丁一,想向丁一解释什么,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便不说话。
  丁一刚才也听到白龙的话,他知道这不能责怪默雪儿,也不能责怪白龙,丁一对默雪儿笑笑,这是他进屋之后第一次对默雪儿笑,他笑,默雪儿也笑。
  他发现默雪儿这时笑得特别好看。
  丁一又去开门,他又要走。
  这一次,默雪儿没有拦他。
  她没有理由拦他。
  可是,丁一却被另一人拦住了。
  拦他的,是千杀王。
  千杀王仍是上次见到时的模样,穿着破蓑衣,戴着破草帽,这身特别的打扮使丁一一眼就猜出他就是千杀王。
  千杀王在笑。他的笑声像青石被凿开。
  看到千杀王,默雪儿马上说道:“既然千老前辈来了,丁一,你就再等一会吧。”
  默雪儿知道不能再拦丁一,便只有挽留他。
  千杀王先是骂道:“没用的白龙,虽说咱们打过小赌,看谁赚的银子多,可你也不能丢师父的脸呀,连找一个人也找不到,幸好没外人知道,不然我定要将你逐出师门。”
  顿了一下,又道:“你别走,就是找到天亮,我也要把你想见的人找出来!”
  千杀王说完,不等丁一表示走还是不走,连门也不进,转眼不见了。
  “师父,等等我。”白龙大喊一声,也掠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丁一和默雪儿。
  门就这样开着,丁一抬脚就可以离去,默雪儿也没有再挽留。
  可丁一终究没有抬脚,开着的门轻轻的又关上了。
  热闹了一天的霸天楼渐渐安静下来。吃羊肉面的最后一个客人走了。
  楼上也不会再有男人下楼。
  因为,这个时候还不离去的男人今夜便不会离去了。
  霸天楼厚重的大门在一阵清脆的“咚咚”声中缓缓合上。
  夜很静。冷宫却不再冷。
  因为冷宫里有女人,也有男人。
  有女人和男人的地方不仅不冷,而且不寂寞。
  默雪儿很激动,她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但她呆呆地坐着,一语不发。
  倒是丁一先开口:“我在这里妨碍你休息,我还是走吧。”
  听说丁一要走,默雪儿急道:“千杀王还没有回来,你怎么能走。”
  丁一道:“白龙没找到,千杀王也不一定能找到。”
  默雪儿道:“如果连千杀王也找不到,那么,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季季了。”
  丁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默雪儿一怔,道:“你要我怎么做?”
  丁一注视着她,道:“离开我,再也不要见到我。”
  默雪儿激动的心又变冷了:“丁一,难道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就因为我……”
  丁一打断她的话,声音有些冷:“其实,我并非你想象当中的好男人。”
  “在我眼里,世上只有你是好男人。”默雪儿虽然失望,但仍是那么执着和坦白:
  “我曾对自己说,这辈子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丁一无言。
  默雪儿又道:“为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你开口,只要你对我说,我可以改变誓言。
  “我曾发誓,如果我得不到你,别的女人也不能得到你,我宁愿毁了你,也不愿别人得……丁一,你知不知道,我付出的跟你付出给季季的一样多。
  “可是我比你痛苦,因为你有寄托,你希望自己的感情可以改变季季,而我却没有,我终日在矛盾中生活,我花钱收买高手杀你,又担心你真的被杀。
  “我爱你却得不到你,我恨你却又杀不了你。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世界上多余的人。”
  丁一的心震颤了。他从没有替她想过,没想到她的痛苦竟然是这么深。
  “有一次,我绝望得差点发疯,我站在千丈雪崖上往下跳,我想结束这种痛苦的折磨,可是有人救了我,我向救我的人说出了全部痛苦,她也是女人,她也为我流泪了。”
  默雪儿脸上垂泪,声音有些悲切:“除了她,我从没有向第二个人倾诉过我的苦闷,我把它埋在心里,让它日日夜夜煎熬我。
  “我现在才懂得想一个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死亡也比它好数千倍。
  “我担心我没有勇气活到再见到你的那一天。”
  “我什么也不求,只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可你,你却不给我机会。”默雪儿越说越轻:“我的感受只有自己知道,我早已想到自己的一切的努力将得到今天的回报,可我仍旧没有放弃。
  “丁一,我现在答应你,从今以后不再见到你。
  “千杀王会找到季季的,你好好待她吧。我走了。”
  丁一直到默雪儿消失了才喊道:“默雪儿,别走!”
  默雪儿没有回来,寒风涌进,丁一觉得有些冷。
  望着房间里的红墙,丁一的头开始晕,一片茫然。
  他忘了去追默雪儿,也不去关门,呆呆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从窗户外面透进一丝曙光。
  天马上亮了。
  可千杀王还没有回来。
  这时,他听到外面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
  丁一心中一动,想到了静无和乞儿。
  他掀开窗帘,探头去看,借着微弱的曙光,看到了两只麻雀。
  麻雀就在屋檐上,它看到丁一探出头,叫得更急了。
  丁一想:是静无大师他们出事了?
  还是有了汤儿的消息?
  他顾不得再等千杀王回来,去关了房门,从窗口轻轻掠出去。
  鸟在前边飞,他跟在后面。
  由于天未大亮,不怕被人看见,丁一施展轻功,飞檐走壁,就像一只大鸟似的。
  不久,鸟儿把他带回到了王记水饺店。
  鸟儿盘旋了一阵,大叫几声飞走了。
  丁一见店门大开,便走进去,叫道:“大师,大师!”不见回答,又喊到:“乞儿,乞儿!”
  仍不见回答。丁一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心想:肯定是又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到楼上,见每个卧室里的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显然静无和乞儿并不是在这儿过夜的。
  他们会去哪里呢?照理,静无和乞儿在一起,任何对手也不能对付得了。
  再说,若真的有事,他们知道我在霸天楼,也该来通知一声的。
  丁一皱眉沉思,忽然闻到了一丝花香,他暗暗道:“幽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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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3:0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生死游戏
  果然在汤儿以前躺过的那张床上,丁一找到了一朵幽兰花。
  这时天已经亮了,晨光从窗口泻进屋里,花香更浓,几乎弥漫了整个房子,在没有发现它之前,丁一并不觉得花香诱人,如今握着它,见它小小的骨朵极力地伸张着,似乎里面的香气一年也散发不完。
  丁一细细审视着幽兰花。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它,但每一次它的出现都会带来灾难。
  这是杀人的标记,也是阴谋的象征。
  丁一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丝恐惧。
  伴着幽兰花的出现,这一次,灾难将降临到谁的身上?
  丁一从店里走到街上时,街道两边的油条烧饼店已经开始做生意了,三三两两的人从街头巷尾出现,身边也渐渐地喧闹起来。
  丁一昨天晚饭没吃,现在已经很饿了。
  他就近来到一爿油条店。
  这爿油条店其实不能叫店,只能叫摊档。
  沿街靠墙搭了个棚,棚下摆几张桌子,一个火炉一口锅。
  桌子给客人坐,锅里炸油条。
  油条很香。
  整条街都闻到这股香味。
  丁一是第三个坐下吃油条的人。
  在他之前的是一个妇女和一个小孩,可能是一对母子。丁一要了五根油条,一碗豆浆,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听得那母子一边吃油条一边说话。
  “小狗吃快点,吃饱了回家去。”娘说。
  “娘,还是别回去吧?”小狗说。
  “这里是姑妈家,怎么能一直住下去?”娘说。
  “姑妈家有什么要紧。”小狗说:“况且,我们才住了一个晚上。”
  “就是再住三个晚上也还是要回家,不如吃了早饭就回去。”娘说。
  “娘,我害怕。”小狗担心地说。
  “怕什么?”那娘说:“怪物早就走了。”
  “万一回来呢?”小狗仍是不放心地说。
  “小狗,听娘的话,吃饱了乖乖的跟娘一道回去。”娘说。
  小狗不说话,慢慢地嚼着嘴里的油条。过了一会,又说道:
  “娘,我看它像一只熊,你看呢?”
  “我看也像熊。”娘说。
  “那是一只黑熊。”小狗说:“娘,听说熊吃起人来很恐怖的?”
  “那当然。”娘笑道:“只要是吃人的东西,不管什么都是恐怖的。”
  “它会不会吃了我们?”小狗忽然道。
  丁一听着这母子的对话,他以为小狗的母亲会安慰小狗:
  黑熊不会吃了我们。
  因为这样,小狗也许就会回家了。
  可是那娘却说:“我也不知道。”
  小狗果真连油条也不吃了。说道:“娘,我不回家。”
  那娘并不再劝,而是自个儿吃了油条和豆浆,然后说:
  “小狗,去跟姑妈说一声,咱们走了。”
  小狗坐着不动。
  那娘火了,拎起小狗的耳朵,骂道:“你这么不听话,是不是想气死我!”
  小狗顿时哭了起来。这一哭,那娘更火,“啪啪啪”在小狗的屁股上打了几掌。
  小狗吃痛,却不敢哭了。
  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对母亲说:“娘,要是那怪物再来,我们可否到姑妈家?”
  “不来了!”那娘没好气地说。
  “那怎么办?”小狗说。
  “就是让怪物吃了也不到你姑妈家去!”那娘气呼呼地。
  小狗显得很害怕,他惊恐地望着娘,说:“娘,可不可以你先回家?”
  “你呢?”娘说。
  “我一个人在姑妈家,让姑妈骂几句总比被怪物吃了好。”小狗怯生生地说。
  “什么?”娘瞪大眼珠,她又一把拎住小狗的耳朵,照着他的屁股又是重重的两掌。
  这两掌打得重,显然手下没留情,痛得小狗哇哇大哭起来。
  “再哭还打你!”娘喝道。
  可小狗实在是痛极了,娘威吓他也忍不住哭。
  那娘更恼了。嘴里叫着:“你个小畜生,好好讲你不听,真的想气死我!”说罢,手一甩,照小狗的脸上打去。
  丁一看得真切,她这一巴掌打得毫不犹豫,若真打在小狗脸上,非把小狗的脸打肿不可。
  丁一见小狗尚小,母亲这样待他似有些不对,便伸手拦住了那娘的手。
  丁一坐在他们对面的桌子上,按理,丁一的手再长,也不可能坐着拦住那娘的手掌,可由于丁一的速度很快,他拦住之后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上,看起来就像丁一的手陡然伸长了几倍似的。
  那娘见丁一拦住她,呆了呆,望着他说:“小狗不听话,为何不让我打他?”
  丁一一边喝豆浆,一边说:“你不是已经打了。”
  “可他还是不听。”那娘竟然失望道:“我本来不想打他,可他像极他那个浑蛋的爹,专门气我。”
  小狗见丁一替他解围,停住哭,跑到丁一跟前,说道:
  “叔叔,不是我不听话,我害怕回家!”
  丁一对那娘说:“既然他害怕,你应该想办法不让他害怕才行。”
  那娘道:“我有什么办法?房子又不能搬走,而那个讨厌的坟墓也没办法让它迁移。”
  丁一听不懂,喃喃道:“什么房子、坟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娘不答,却道:“你还是吃自己的油条吧,别管那么多,小狗,你究竟走不走!”那娘发起火来,自有几分威严。
  小狗靠在丁一身边,祈求道:“叔叔,你要不要到我家去看看?”
  丁一心里笑道:怎么可以到你家里去……
  没想到那娘也说道:“小狗,快过来,叔叔怎么会有空到那么偏僻的小山村去!”
  她这一说,丁一却改变了主意,对小狗说:“小狗,你真的想我去?”
  小狗高兴地说:“要是叔叔去,我就不害怕了。”
  丁一想了想,其实,他真的没时间到别处去,因为千杀王去找季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找他的,而且,昨天晚上默雪儿的离去也令他有些忧虑,还有静无和乞儿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怎么可以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家去看什么坟墓呢。
  可是在丁一的潜意识里,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这多少令他有些心神不安,也令他有些兴奋。
  只听那娘又说:“小狗,别缠着叔叔,人家有很多事情要做,况且,到咱们家还有七八十里的山路呢!”
  小狗拉住丁一的手说:“叔叔,去吧,我娘会烧玉米饼,很好吃的,你去,我娘会烧玉米饼给你吃的。”
  丁一这时已经决定跟小孩一道去了,他并不是真的想吃玉米饼,而是他这时候想到一个人。
  这个人很喜欢吃玉米饼,而且,他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他很想见见他。
  这个人是丁一的好朋友梨花。
  梨花曾经对丁一讲过,他可以一年到头都吃玉米饼而不用吃饭。
  他还说,只要他知道哪里有好吃的玉米饼不管有多远,他都会赶去吃。
  丁一想,要是能在那儿见到梨花也是好的。于是丁一对小孩说:
  “好,那咱们现在就走。”
  小狗高兴得跳了起来。
  三个人付了钱,便一同上路了。
  他们走后不久,又来了一个客人。这个人并没有坐下吃油条,而是问炸油条的老太婆:“婆婆,请问你,刚才走的人到哪儿去了?”
  老太婆看了看客人,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客人说:“婆婆,我是他们的朋友。”
  老太婆笑道:“你是他们的朋友,怎么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客人说:“不瞒婆婆,我是他们当中一个人的朋友,我担心他被他们骗了。”
  老太婆眯着眼睛说:“我看你朋友很精明,他不会被骗的。”
  客人说:“婆婆知道哪个是我的朋友?”
  “当然是那个挂剑的人。”婆婆说:“他的剑看上去很一般,可我觉得那确实是一把好剑。”
  “婆婆好眼力。”
  客人说:“麻烦婆婆告诉我,那两个人想带我朋友去哪里?”
  婆婆说:“我只知道那一对母子是万花庄人,至于他们会带你朋友到哪儿去就不清楚了。”
  “谢谢婆婆。”客人说着想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
  “请问婆婆,万花庄怎么走?”
  “我也没去过万花庄。”婆婆说。
  客人于是在一张桌子上坐下,要了四根油条一碗豆浆。
  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万花庄肯定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村庄,村庄的四周都长满了花朵,一年四季都有花香飘逸。”
  “万花庄如果有你说得这么漂亮就好了。”有人接道。
  客人抬头,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面前坐了另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是个女的,但长得极其难看。
  先来的客人皱了皱眉头。
  后来的客人说道:“你是不是嫌我长得丑?”
  先来的客人道:“我又不是要娶你做老婆,为何要嫌你丑。”
  丑女人笑道:“你是第一个不嫌我丑的男人。”
  客人道:“你是谁?”
  丑女道:“梅子。”
  客人不说话了。
  梅子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客人道:“我知道阎罗门有一个杀手叫做梅子,不知道是不是你?”
  梅子点头道:“是的。”接着又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梅子说。
  “我不知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究竟来做什么?”客人说:“你们应该呆在西域,不该到中原来。”
  “为了杀你,我们来了许多人。”梅子静静地说。
  客人诧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梅子道:“凡是妨碍过我们的人,都要杀。”
  客人笑道:“这么说你们一定没弄清楚我是谁?”
  梅子道:“你是梨花。”
  “你是说风花剑的朋友梨花?”客人说:“是谁告诉你们我就是梨花?”
  “是你自己说的。”梅子道:“你说你是丁一的朋友,而丁一的朋友只有梨花一个。”
  客人低头沉思了一会,忽然抬头道:“是的,我是梨花。”
  接着,梨花又道:“你一定知道万花庄怎么走?”
  “我刚从万花庄来,当然知道去万花庄怎么走。”梅子微微笑道:“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去那里,万花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那儿没有花香,有的只是恐怖。”
  梨花道:“我这个人很古怪,不怕恐怖,只怕花香。”
  梅子道:“看来万花庄你是非去不可了。”
  “当然。”梨花说着就要走。
  走了几步又回来了。
  原来他忘了付婆婆油条和豆浆的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碎银子,对婆婆说:“对不起,差点忘了。”
  婆婆收了钱,笑着对他说:“你怎么不问问她,哪里妨碍了她?”
  梨花一听有理,坐回刚才的位置,对梅子道:“婆婆的话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梅子道:“上了年纪的人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你是应该知道自己哪里妨碍了阎罗门。”
  顿了一下,梅子接下去道:“你不应该杀了罗小虎。”
  梨花道:“罗小虎并不是我杀的。”
  梅子道:“丁一只你一个朋友,也只有你才能帮丁一,你的出现令阎罗门前功尽弃。”
  梅子的丑脸微微收缩,她接道:“现在,谁都知道有人在陷害丁一,丁一是无辜的,没有人会去找丁一的麻烦了。”
  “这样不好吗?”梨花终于承认那天在光明客栈扮成丁一的是他,他笑了笑,又道:“江湖大乱,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只有中原武林乱得不可收拾,阎罗门才能统一江湖。”梅子道。
  “中原武林藏龙卧虎,岂是你们域外帮派所能觊觎的。”
  “如果不是你捣乱,我们的计划很快可以大功告成了。”
  “所以你们要杀我?”
  “不杀你,我们无法向门主交代。”
  “可是你别忘了,我可以一剑杀八十九个人。”
  “就算你一剑杀死八十九个人,你也杀不了我。”
  “你是说,你们这次一共来了九十个人?”
  梨花说着抬头,望见他的前后左右都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几乎站满了整条街。
  梅子道:“你仔细数数,是不是多一个。”
  梨花果然眯着眼睛在数,良久,梨花笑道:“我数来数去,怎么只有八十八个呀!”
  梅子本来在喝豆浆,听了梨花的话,马上抬头去数。她一抬头就发现有两个黑衣人躺在老太婆的油锅旁。
  梅子闷声不响地走到老太婆面前说:“你为什么杀了他们?”
  婆婆说:“他们不是我杀的。”
  梅子道:“你没杀他们,他们怎么会死在你油锅旁?”
  婆婆说:“是锅里的油不小心溅到他们身上,他们就躺下了。”
  梅子道:“油怎么不溅到你自己身上?”
  婆婆说:“我炸油条几十年了,油怎么可能溅到我身上呢。”
  梅子望着婆婆,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要杀,也不应杀了两个,这里加上你是八十九个人,梨花的一剑正好连你也杀了。”
  婆婆一边拨着油锅里的油条,一边说:“丁一的剑可以一剑杀了八十九个人,梨花的剑绝对不可能杀这么多人。”
  顿了一下,婆婆又道:“我敢肯定,梨花的一剑最多杀八十八个人。”她说罢,望着梅子笑。
  梅子冷冷道:“光明客栈他已经杀过了。”
  婆婆道:“那一定是你们数错了。”
  梅子忽然有些绝望,她重新来到梨花跟前,淡淡道:“你应该证明给那个老不死的看。”
  “看”字未落,她的眼神中已是凶光闪现。
  凶光借着刀光。
  刀光不是一束,而是一片。
  八十八束刀光,在梨花的眼里,是无边无际的一片。
  这是一片耀目的刀光。
  刀光织成一张死亡的网。
  梨花曾经无数次经历死亡又从死亡的边缘逃脱。
  可是,这一次,梨花悲叹自己将无法从这张死亡的网里逃脱。
  因为先机已经被对手抢走。
  失了先机,自己的速度将受限制。
  而且速度受制,便不可能击毙所有的对手。
  对手不死,哪怕是只有一个对手不死,自己也将死去。
  现在,梨花相信了婆婆的话,他的剑就算以最快的速度出击,也只能杀了八十八个人。而没有杀死的那一个肯定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梨花很悲哀。
  世上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要死更加悲哀……
  但是,梨花宁愿死在第八十九个人手上,也要杀掉八十八个人。
  他痛恨梅子,痛恨阎罗门在中原武林掀起腥风……就在那片遮天盖地的刀光中,梨花的武器出手了。
  这一回,梨花的武器不是剑,而是刀。
  刀不是大刀,而是小刀。
  小刀不是藏在衣袖里,而是藏在鞋底。
  梨花只是轻轻踮踮脚尖,一道黑色的刀光,如一盆墨水,洒向四面八方。
  在泼墨水般的黑色中,白而耀眼的刀光顿时显得暗淡无光。
  墨洒尽,八十八个黑衣人,连同梅子在内,都倒在了地上,只有老太婆站着。
  也许,老太婆震惊于梨花的这一刀,她忘了拨弄锅里的油条,站着,呆呆地注视梨花的鞋子。
  梨花说:“你为什么不出手?”
  婆婆说:“我出手,也未必能杀了你。”
  梨花说:“我的一刀是可以杀死八十九人,但他们抢了先机。”
  婆婆说:“他们都死了,抢了先机有何用?”
  梨花说:“他们没用,你有用,因为你不是阎罗门的杀手。”
  婆婆仍望着梨花的鞋子,说:“我以为刀会在你的衣袖里。”
  梨花笑着说:“为什么?”
  婆婆叹道:“你的脚尚且如此,手就更加不得了。”
  梨花道:“有的人喜欢用手,有的人喜欢用脚,脚不一定比手笨。”顿了一下,梨花又道:“我就是那种脚比手更加灵巧的人。”
  婆婆又叹了口气。
  梨花道:“既然你已经错过了杀我的机会,就别再叹气了。”
  婆婆道:“你知道我为何叹气?”
  梨花笑道:“你一直注意我的双手,等你发现我的刀在鞋子里时,想出手已经晚了。”
  婆婆点头,仍叹道:“后生可畏!你说的对,如果我早知道刀不在你手上,你已经死了,至少,相信我可以砍了你的双腿。”
  “可惜你不会再有机会了。”梨花说着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为自己叹气,而是为婆婆。
  因为他已经决定杀了她,他觉得留下她会是个祸害。
  婆婆并没有发现梨花神情的变化,她说道:“下次我一定叫九十个人来对付你。”
  梨花笑道:“不要说九十个,杜三娘总共十三个鹰奴,如今十三鹰奴也所剩无几了。”
  婆婆一直很镇定,听到这里才慌了,她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梨花道:“在你看我鞋子的时候,我也看了你的鞋子。”
  婆婆道:“我的裤腿一直遮住鞋子,你怎么看得到?”
  梨花道:“你的裤腿是很长,长得足以盖掉整只脚,可是你的手不停使唤,一紧张就把裤腿提起来了。”
  婆婆低头,果然看见自己的裤腿被手高高拎起来,鞋子露外面。鞋子上,绣着一只鹰。
  这是一只凶狠的鹰。
  正是这只鹰泄漏了她的身份。
  婆婆的眼神顿时暗淡下去,面如死灰,伤心道:“我跟主人讲过多次,不要把鹰绣在鞋子上,这样容易送命,主人就是不听。
  “幸好你不会杀我,不然,我的老命就送掉了……”
  梨花冷冷道:“可惜我已经下决心杀了你。”
  “下再大的决心也没用。”婆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继续道:“我知道你在帮丁一找一个人,如果杀了我,就没人能告诉你那个人藏在哪里了。”
  梨花盯了她良久,缓缓道:“你知道季季在哪里?”
  婆婆点头。
  “告诉我在哪里?”梨花急忙道。
  “你先答应不杀我。”婆婆道。
  梨花想也不想,脱口道:“好,我答应不杀你!”
  一辆马车,一辆华丽的马车。
  这时悄悄停在了街道上。
  街道上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也不知被谁搬走了,只留下那两具油锅边的尸体。
  就是说,被梨花杀死的人都已不见了,婆婆杀的仍在。
  梨花并不在意,他管不了那么多。
  梨花现在最关心的是知道季季在哪里。
  街上停了一辆马车,又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女人,这些,他也不管。
  他对婆婆说:“我答应不杀你,你可以说了。”
  婆婆刚想说,只听另有声音道:“难道这世上只有你才能杀她。”
  说这话的是刚才在车上下来的女人,她正朝着这边走来。
  这个女人很漂亮,声音也很温柔。
  她说完这句话,人已经到了婆婆跟前。
  梨花并没有看她,而且淡淡道:“我说过不杀她,谁也别想杀她。”
  “你知道我是谁吗?”女人说。
  “别说你是慕容天民的女儿,就算慕容天民来,我又也这样说。”原来梨花已经知道来的这个人是慕容心。
  慕容心并不惊诧,她干脆道:“我要杀了她。”
  梨花更干:“你不能杀她。也杀不了她!”
  慕容心知道梨花此话的分量,她道:“你不怕她骗了你?”
  “如果她骗我,我会割了她的头。”梨花道。
  慕容心想了想,道:“那么,我问她一个问题。”不等慕容心问,婆婆说道:“如果是关于杜三娘的问题,你最好别问。”
  慕容心道:“我就是想知道杜三娘现在在哪里?”
  婆婆不语。
  慕容心道:“把唐家三兄弟的尸体运到唐家的马车跟慕容家的马车一模一样,只有杜三娘才能造出这种马车,我想问问她,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破马车载?”
  婆婆开口道:“主人曾经说过,她的马车太破了,应该换一辆新的”
  慕容心道:“还有一个问题,她扬言说天下除了唐家刀,就是轩辕刀天下第一,我想让她见识见识慕容刀。”
  婆婆道:“我曾听主人讲,她已经见识过慕容刀。”
  慕容心道:“她怎么说?”
  婆婆道:“主人什么也没说。”
  婆婆接着道:“这些问题,等你见到主人时自然会清楚,何必来找我呢?”
  慕容心冷冷道:“你是她最信赖最得力的鹰奴,如果我杀你,我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我的。”
  婆婆想了想,摇头道:“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如果你杀了我,主人不会找你,只会杀了你。”
  慕容心冷笑道:“轩辕刀杀猪还可以,却不能杀人。”
  婆婆道:“如果你以前见过轩辕刀,那不是真正的轩辕刀,真正的轩辕刀是不败的。”
  慕容心缓缓道:“这最后一个问题,我正是想证明一下我以前见到的是不是真正的轩辕刀。”
  婆婆忽然笑了起来:“主人来了,她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婆婆说着用手一指,从街的那一头,又有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这是一辆破马车,两个轮子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
  响声从街上传来,使人听得很清楚。
  慕容心不再说什么,她极快地飘回自己的马车里,并且,那马迈开四蹄,往前哒哒而去。
  后面的破马车并没有停下来,马车虽破,却挂着一块花格子的帘布,帘布把梨花和婆婆的眼光挡在马车之外,使他们看不清马车里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马车里的人不是杜三娘,慕容心岂不是在前边白等了?”梨花心里想。
  不过,梨花最关心的还是季季,他对婆婆说:“现在可以讲了吧。”
  婆婆苦着脸道:“你叫我讲什么?”
  梨花一惊,道:“你真的敢骗我!”
  婆婆道:“你要割了我的头,我怎敢骗你,只是……”
  “只是什么?”
  “等会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若是那个人要杀你,你休要怪我。”
  梨花笑道:“只要你别耍把戏就行了。”
  “我哪里敢呢!”
  婆婆说完,竟脚不沾地,忽然飘掠到梨花的身后去。
  梨花早料到婆婆可能会逃,但没想到她的身手竟这般快,她从他面前掠过,他却没能拦住她。
  梨花呆了呆,转身去追。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施展轻功时,他听到了身后有异样的风声。
  这是一种要命的风声。
  他知道风声来自何方。他知道风声中夹着数十种暗器。
  他更知道,这些暗器中,有一些是他用任何武器都无法击落的。
  因为,世上有一种暗器,它无孔不入,如风似气,沾到肌肤便会使人中毒……
  梨花明白,他身后的这些暗器比刚才八十八柄刀织成的死亡之网还要恐怖还要凶险。
  对付这些暗器的唯一的办法是,自己飞掠的速度比暗器还要快。
  可是,也许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做到比暗器还要快。
  梨花不知道自己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他不知能不能做到。
  梨花是一个古怪的人,没试过的事情他都要试一试。
  他有一个信条,宁愿在不可知的冒险中死得更惨,也不愿坐着等死。
  于是,在他听到身后异样的风声时,他往前飞掠。
  梨花终于甩开了暗器。
  他果然跑得比暗器还快。
  梨花不仅甩开了暗器,而且拦住了婆婆。
  梨花出了一身冷汗,婆婆的汗比梨花出得更多。
  梨花拦在婆婆前面,微笑道:“你还有什么花招?”
  婆婆仿佛见到了一个鬼,她的声音颤抖:“没……没花……招……了。”
  婆婆真的没再耍花招,她老老实实带梨花去见一个人。
  最后,梨花来到一座小矮房前面。婆婆对他说:“里面的人会告诉你季季在哪里,你自己进去吧。”
  梨花相信婆婆不是骗他,便推开门进去了。
  梨花一进去就知道中了婆婆的圈套。
  梨花在推门的时候心里想:
  屋里也许有一个老头子,这个人的手上有武器,他知道季季在哪里,但要他答应他一个条件,否则他宁愿杀了自己也不告诉季季的下落。
  梨花还在想:
  这个人也许会提出要他去杀一个人。
  为了找到季季,梨花已经想好,他可以答应对方提出的任何条件。
  于是,梨花推开门,屋里很黑,梨花往前走了几步。
  忽然,眼前骤亮。房子的墙壁如面粉一样坍塌。
  原来,这座矮房只用八根木柱支撑着,房顶钉着木条和油纸,四面墙都用厚厚的不透光的黑布围着。
  这时四面墙坍塌,只剩下他进来时有门的那一面没倒。
  眼前骤亮,光亮中,梨花看见了一个人。
  看见这个人,梨花又是一惊。
  因为这个人并非他想象中的老头,而是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很漂亮,很忧郁,她的神态梨花非常熟悉。
  这个姑娘并非别人,正是梨花日夜寻找的季季。
  季季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被慕容心的马车载走了吗?
  慕容心刚走,难道是她将季季关在这里?
  尽管梨花有许多疑问,但看见季季,令他喜出望外,他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笑容。
  然而,他的笑容刚刚泛起。
  立刻又凝固了。
  因为,就在他看见季季的同时,也看见了季季手中的刀。
  刀直射梨花的咽喉。
  梨花做梦也没想到,季季竟然会是一个使刀的高手,梨花一直很自信,他相信世上该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
  现在他才知道,他最应该知道的事情竟然不知道。
  季季的刀很快。
  这是梨花一生中见到的最快的刀。
  进屋之后发生的一切令梨花措手不及。
  幸好梨花不是一个甘心失败的人,他是一个不怕失败也不怕死亡的人。
  所以在季季前所未见的刀光中,梨花心念一转——逃。
  有了前一次的成功,梨花还想成功一次。
  既然他可以跑得比暗器还快,为什么不从这里逃走。
  一切可以从头再来,关键是要从这屋子逃出去。
  然而,几乎是同时,梨花又听到了背后有一股冷风。
  这真是要命的冷风。肯定是婆婆从背后偷袭他。
  其实,他早就注意过婆婆的手,那是一双非常特殊的手,如果用这双手点别人的穴道,一定可以百发百中。
  梨花不用看也知道,婆婆正是用她那双特殊的手,来点他的穴道。
  梨花呆了呆,一呆之后,他想逃也已经不可能了。
  季季的刀已经到了他的咽喉。
  梨花想也不想,求生的本能使他伸出两个手指。
  两个手指一夹,竟然夹住了季季的刀。
  可是,他夹住了季季的刀,却避不开婆婆的手指,只听“卜卜卜”三声,他的四处要穴已经被婆婆点中。
  梨花整个人顿时僵立。
  幸好这时季季的刀已经被他夹住,不然,他的咽喉已经被割断了。
  梨花不能动,但季季却动了。
  她自己转动轮椅,来到梨花跟前,从他的手中夺回自己的刀,放入怀中,神情仍是犹豫,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梨花说:“你们已经成功了,为什么不笑一笑?”
  季季默默道:“没有杀了丁一,我怎么能高兴?”
  梨花早已料到她们要对付的人是风花剑丁一,他说道:“我不是丁一,为什么要杀我?”
  季季道:“谁让你那么喜欢帮人家的忙。”
  梨花道:“我们是朋友,是朋友当然得互相帮忙。”
  季季转动轮椅,退了开去,黯然道:“可是你一直帮丁一,丁一却从未帮过你的忙。”
  梨花道:“丁一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也一直在找机会帮我,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梨花叹了口气,又道:“看来你们想给丁一一次帮我的机会。”
  季季这时微微笑了笑,道:“既然连你也这么认为,我就放心了。”
  梨花道:“你们已经抓住了我,还怕丁一不来救我?”
  季季的笑容又不见了,她喃喃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说罢,轮椅缓缓后退。
  就在轮椅的后退中,那三面刚刚坍倒的墙壁竖了起来。
  梨花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暗,轮椅也不见了。
  梨花发觉自己可以转动身体了。
  他转身,对着门口。
  他就是从这个门口进来,然后被她们暗算的。
  暗算他的人,一个是季季一个是婆婆。
  季季走了。
  不知去了哪里。
  婆婆还在,她一直对着梨花笑。
  梨花却从未再看她一眼,他讨厌耍花招的人,他真想杀了她。
  可是他只能心里想想了,他被她点了穴道,使他一点真力也提不起来。
  他不知道她点了他哪几个穴道,她的点穴手法肯定是她自己独创的,这世上除了她,没人能解他的穴道。
  想到这些,梨花就悲哀不已。
  他知道自己的命已经操纵在她手里了。
  对于令自己失去自由的人,梨花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看她。
  尽管他明白他可能会死去,但受人控制地活着,他宁肯马上死去。
  况且,她们这样待他,目的是想杀了丁一。
  丁一是他的好朋友,他不想丁一死。
  想到丁一,梨花不愿死了。
  他知道丁一没有别的朋友,丁一有烦恼的时候少不了他。
  要是他死了,丁一或许也活不长,梨花想:
  就算丁一要死,也不该死在他手上。
  因为,他已经答应默雪儿杀掉丁一,只是,他没答应什么时候杀……
  梨花正想着,婆婆道:“这个世上,除了杜三娘,谁也解不了你的穴道。”
  梨花微微吃惊,他还以为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便没有别的人可以解他的穴道了。
  没想到还有一个杜三娘。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杜三娘怎么能解我的独门点穴法?”只听婆婆又道。
  梨花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淡淡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你就是杜三娘。”梨花说完,望着婆婆。
  婆婆在笑,她就在门口,在梨花面前,门口进来的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
  梨花发现她笑起来很美丽,她脸上的皱纹这时已经舒开了。
  她果然不是老太婆。
  “梨花真是好眼力!”她承认自己是杜三娘。
  “其实我早就应该猜到是你。”梨花又道。
  “哦,为什么?”杜三娘道。
  “因为天下除了杜三娘,谁会耍这么多花招?”梨花道。
  杜三娘笑道:“如果不这样,我们根本擒不住你。”
  “现在已经擒住了,为什么还不走?”
  “走?去干什么?”
  “至少你有两件事该马上去做。”
  “哪两件事?”
  “一件是马上派人到万花庄去通知丁一,叫他来救我。”
  “这件事已经有人去做了。”杜三娘笑道:“另一件呢?”
  “另一件必须你自己去做,因为慕容心发现破马车里的人不是杜三娘,很快会回来找你,你不去炸油条,她可能会找到这里来。”
  “这个你不用操心。”杜三娘道:“当慕容心发现破车里的人不是杜三娘时,她已经不来了。”
  “你是说破马车里的人会杀了慕容心?”梨花道。
  “慕容刀是天下一绝,可不是天下最快的刀。”杜三娘道。
  “排名天下第一的是唐家刀。”梨花道:“可唐家刀已经不存在了。”
  “唐家刀在的时候已经败给了雪月刀。”杜三娘摇头道。
  “雪月刀会替你杀人?”
  “雪月刀不会替我杀人,可是会替另一个人杀人。”杜三娘道。
  “谁?”
  “主人。”
  “主人是谁?”
  “我不能说。”
  “既然说了那么多,何不都说出来?”
  “我可以告诉你任何秘密,就是不能告诉你主人是谁。”
  梨花沉默了一会,问道:“你还有多少秘密没说出来?”
  杜三娘道:“我的秘密可以装满一辆马车。”
  梨花笑了。
  杜三娘道:“你笑什么?”
  梨花道:“你刚刚说到马车,我就听到有一辆正朝这边而来。”
  杜三娘侧耳听听,笑道:“一定是你听错了,苏州城只有两辆马车,它们都往城外而去,怎么会有马车朝这边呢?”
  梨花道:“也许,慕容心在半路上就发现破马车里不会是杜三娘,因此就按原路返回,见你不在卖油条,便一路跟过来了。”
  “啊呀!”杜三娘失声叫道:“我怎么没想到慕容心半路会回来呢!”
  “不过现在回去已经晚了。”
  梨花刚说完,门口就停了一辆马车。华丽的马车。慕容心的马车。
  一个阴森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杜三娘,出来吧。”
  杜三娘稍稍迟疑,接着走了出去。梨花就站在门口,他看见马车的帘布掀动,慕容心从车里下来。
  她望着杜三娘,得意地笑着,一边笑一边说:“刚才有人不让你死,现在还有没有人不让你死?”
  杜三娘很后悔,后悔点了梨花的穴道。
  其实,只要她再耍一个花招,梨花肯定会乖乖听她的话的。
  只听慕容心又道:“杜三娘你可以扮成一个丑女人,然后驾着跟我一模一样的马车拐走季季,为什么要嫁祸于我呢?”
  顿了一下,慕容心又道:“其实,在那样的冰天雪地里,就算用你自己的破马车,丁一和季季也会上车的。”
  杜三娘不语。她发现自己那天的事又做错了。
  可是,事情已经做了,还能怎么样呢?杜三娘道:“我承认做错了。”
  “做错了就得死!”慕容心冷冷道。
  “你要杀我?”
  “当然。”
  “你不怕丁一?”
  “我没有见过风花剑,但我承认怕他。”
  “既然这样,你就走吧。”
  “杀了你,我就走。”
  “杀了我,梨花就会死,而梨花一死,风花剑绝不会放过你。”
  “你以为梨花已经中了你的圈套,他若这么笨,丁一就不会选他做朋友了。”
  “你不相信,就动手吧。”
  杜三娘垂手而立,她好像在等死。
  慕容心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慕容心的话音未落,远远的飘过来一个声音:“慕容刀乃天下奇刀,慕容心有什么事不敢做!”
  街的那边,一辆破马车“咯咯咯”响着,缓缓驶过来。
  这声音就是从破马车里传来的。
  慕容心看到破马车,微微一怔。
  那辆马车仿佛行驶得很慢,可是一转眼,马车已经到了门口。
  停下。刚好与慕容心的马车并排。
  梨花看到,这辆破马车由一个蒙面人驾驶,蒙面人的背上背着一把刀。
  梨花只能看到刀柄,刀被一块黑布包着。
  梨花很快猜到这也许就是雪月刀。
  慕容心当然也看到了蒙面人背后的刀,她笑着对蒙面人道:
  “你背后的刀就是比唐家刀还快的雪月刀?”
  蒙面人点头。
  慕容心又道:“唐家刀排名天下第一,那么你的刀排名第几?”
  蒙面人说道:“我的刀没有排名,但却是一把好刀。”
  他的声音很冷,令慕容心感到一丝寒意。
  “因为我的刀可以把任何不听话的人的头砍下来。”
  蒙面人的话不多,分量却很重。
  慕容心觉得自己的呼吸变粗了……
  “如果你不听话,照样可以砍下你的头。”
  蒙面人如一块黑色的岩石,又像一只黑色的阴沉而锐利的鹰,立在马背上。
  慕容心的手心开始渗出汗珠,她的手已经握住斜插腰间的月牙刀,这就是名震天下的慕容刀!
  慕容心曾用这把刀结束了许多人的生命,它曾给慕容心无限的自信和自豪。
  可是现在,她的手有些颤抖,她的眼睛死死盯住蒙面人背后的那一截刀柄。
  蒙面人依旧一动不动,他的声音依旧冷: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现在你可以拔刀了。”
  慕容心听了蒙面人的话非但没有拔刀,握刀的手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好久,慕容刀没能出鞘。
  看来,慕容心相信了蒙面人的话,她不想做不听话的人。
  蒙面人笑着,连连说:“好,好……”
  当他说到第三个“好”字时,慕容心默默地转身,丢下自己华丽的马车。
  坐进破马车里,缓缓而去。
  刚才的一幕,梨花看得清清楚楚,他叹了一口气,对杜三娘道:
  “看来,这驾马车又丢给你用了。”
  杜三娘笑道:“不是给我用的,而是我们两个人用。”
  梨花听了杜三娘的话,马上爬进马车里去。
  车厢里很暗,梨花还没有坐稳,马车已经往前疾奔。
  马车不知奔驶了多久,梨花正昏昏沉沉睡去,只听杜三娘说了声:“到了。”马车戛然停下来。
  梨花掀开车帘,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梨花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在马车上坐了整整一天。
  杜三娘又说道:“还不下车。”
  梨花惊异道:“下车干什么?”
  “去见一个人。”
  “谁?”
  “主人。”
  梨花没问主人是谁,他小心翼翼地下车。
  由于眼前漆黑,他看不见杜三娘在哪里,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只呆呆的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杜三娘一只手伸过来,牵住他的手,说道:“走吧。”
  有了手的牵引,梨花便大胆往前走。
  走了一会,他问:“现在是不是半夜?”
  杜三娘不答。
  又走了一会,梨花笑着说:“我知道了,我们是在地洞里。”
  杜三娘仍不答。
  梨花叹道:“主人真是个怪物,怎么住在这样一个见不得人的地方。”
  梨花刚说完,“啪”的一声,他的脸上挨了一巴掌,随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叫道:“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多嘴的人!”
  从出生到现在,梨花从未挨过别人的巴掌。
  他暗暗记下这个人的声音,心里恨恨道:“今天你打我一巴掌,将来我打你十巴掌。”
  梨花吓了一跳。他本来只是心里这样想,没想到竟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回响。
  梨花以为肯定又会有巴掌打过来,可是过了好久也没人打他巴掌。
  梨花暗暗庆幸,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幸亏牵他的手紧紧抓住他,才不致跌倒。
  “嘻嘻嘻!”
  梨花听到有女人的笑声。
  她一定在笑梨花。
  一直走,走得梨花的腿都酸了。
  梨花刚刚说了句:“怎么这么远啊!”就觉得握住她的手一松,然后那人道:“到了。”
  四周仍是漆黑,而牵他的手已经放开了,因此,梨花只有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说:“坐吧。”梨花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他的后面果然有椅子。梨花于是坐下了。
  梨花清楚,这时说话的和刚才说话的,以及嘻嘻笑的都不是同一个人。
  看来,洞里的人绝对不止一个。
  梨花坐下后,就没有人再说话。
  仿佛,周围的人忽然间消失了。
  如果他们还在的话,梨花一定可以听到他们的呼吸。
  过了好久,梨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惨叫。
  在漆黑而寂静的洞里,突然的惨叫听得梨花毛骨悚然。
  梨花也“啊”的叫了一声。
  紧接着,梨花听到四面都有人长长吁了一口气。
  原来,他们一直屏住了呼吸。
  梨花心中惊异:
  刚才为什么会有人惨叫?
  他们为何屏住呼吸?
  他们让我坐在黑暗中干什么?
  这时,有人朗声说道:“紫鹤真人又中了搜魂刀一刀,加上中了轩辕刀一刀,慕容刀两刀,结束了游戏!”
  顿了顿,又说道:“接下来只剩轩辕惊天、罗超凡和慕容天民三个人,给大家通报一下,现在轩辕惊天中了一枚紫鹤神针,一刀慕容刀,罗超凡未受伤,慕容天民中了搜魂刀一刀。”
  听到这里,梨花惊得差点昏过去:
  这些人不是都已经死了,他们怎么在这里比试武功刀法?
  难道这里是地狱?
  梨花以为在做梦,用力咬自己的舌头,痛得差点流泪。
  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对他又说:“这不是在做梦,而是在看高手过招。”
  高手过招?
  梨花说道:“高手过招,我怎么一点也看不见?”
  阴阳怪气的声音道:“要是你能看见高手的招式,那丁一的风花剑你也能看见了。”
  梨花听出这个人离他很近,但是,凭声音他竟然猜不出这个人是男是女。
  梨花说:“这不一样,我看不见风花剑是因为风花剑太快,而他们却在夜里过招。”
  “现在不是夜里,刚好是中午。”阴阳怪气的人道。
  “没有阳光,中午跟夜里有何不一样?”梨花道。
  “如果谁能够在黑暗中看清对手飞来的武器,他们才能看见风花剑。”
  “看见风花剑又怎样?”
  “看见风花剑如何杀人,就可避免自己被杀。”
  “你是说,自己避免了死亡,就有机会杀了风花剑?”
  “对,你是个聪明的人。”阴阳怪气的人说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梨花诧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阴阳怪气的人笑道:“笑话,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
  梨花更诧异:“你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把我领到这里来?”
  阴阳怪气的人道:“是主人吩咐的。”
  梨花道:“我还以为你就是主人呢。”
  “嘻嘻嘻!”
  阴阳怪气的人笑起来道:“我怎么会是主人,我也是主人派人把我请来的。”
  这个人一笑,梨花就听出来是个女的,梨花说:“主人请我们来究竟为什么?”
  “很简单,来玩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
  “武功游戏,刚才你听到了,紫鹤真人技不如人,玩完了。”
  “玩这样的游戏,又为什么?”
  “你刚来还不知道,我就告诉你,在我们面前,是一个很大的足有百丈高空洞,洞里有无数根高低不平的石笋,凡是愿意参加游戏的人都会被送到一根石笋上,在石笋上,杀对手或被对手杀就得看自己的本事了。
  “如果你能杀光所有对手,那么,你就是这场游戏的胜利者。”
  梨花听得又激动又心惊: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残酷而刺激的游戏。
  他又问道:“胜利者又如何呢?”
  “胜利者能见到主人并得到主人赏赐的雪月刀。”
  “要雪月刀何用?”
  “雪月刀乃天下无敌之刀,谁不想要?”
  “可是,谁晓得主人的雪月刀是不是真的?”
  那人“嘻嘻”笑道:“如果你怀疑刀不是真的,别去玩游戏就行了。”
  那人忽然又说:“你的脑子很怪,很聪明又很笨,你叫什么名字?”
  梨花还没有回答,前面又传来一声惊叫。那朗朗之声又道:“刚才罗超凡中了轩辕刀一刀。”
  阴阳怪气的人笑道:“现在武林中最出名的三把刀都受了伤,肯定会有别的人出场了。”
  她刚说完,就听有人以洪亮的声音说道:“在下郑州花果庄庄主,想见见主人。”
  梨花曾听说花果庄庄主乃是暗器宗师,他发的暗器可以拐弯饶头,极是了得。
  想不到他也被请到了这里。
  过了一会,传来一声惨叫。
  朗朗之声道:“花果庄庄主中了轩辕刀一刀,慕容刀一刀。结束游戏。”
  花果庄庄主江湖上并非无名之辈,没想到他一上去就死了,这游戏的凶险程度可想而知。
  过了好一会,再没有人敢去玩游戏。
  梨花这时才说道:“我叫梨花,在早上吃油条的时候被人塞进马车就送到这里来了。”
  “梨花?”
  那人嘻嘻一笑道:“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不过很好听。”
  顿了一下,又说:“比我的要好听多了。”
  梨花没有问她叫什么,她已经接下去说道:“我长得丑,又是家中第三个孩子,母亲便叫我丑三。”
  “骗人!”梨花说。
  “我怎么会骗你?”丑三说:“咱们虽然非亲非故,可也无冤无仇,真要有仇,也到石笋上去解决了。骗人多没意思。”
  “我不是说你骗我,而是你娘骗你。”梨花说:“你肯定长得很好看,你娘担心你太好看了没长大就被人拐走,所以叫你丑三,想让你别那么好看。”
  丑三说:“你不用安慰我,长得丑不丑自己还不知道?”
  梨花说:“我问你,你有没有天天照镜子?”
  丑三说:“我这个丑模样还用得着着火镜子,我这辈子从来未照过镜子。”
  梨花笑着说:“照着镜子你就会发现自己很美的。”
  丑三与梨花仿佛很投机,话不响,却说个不停。
  这时又传来一声惨叫。
  梨花以为有人要结束游戏,只听朗朗之声道:“轩辕惊天中了搜魂刀一刀。”朗朗之声并没有宣告轩辕惊天结束游戏。
  丑三说:“不愧是江湖的绝世奇刀,他们已经坚持了七天七夜,杀死七七四十九个加入游戏的高手,他们之间才是真正的高手过招。”
  梨花道:“你到这儿多久了?”
  丑三到:“已经十年零三个月了。
  梨花惊讶道:“十年零三个月都在这里过的?”
  “还能到哪里去?”丑三说:“不过饿了有饭吃,渴了有水喝,洞里冬暖夏凉,日子倒是过得好快。”
  “游戏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来的时候已开始了。”
  “洞里的人怎么死不光?”
  “江湖中人才辈出,主人总是有办法将这些人请到这里来。”
  “你怎么不去玩游戏?”
  “开始我也想,可后来觉得参加游戏不如看别人玩游戏好玩。”
  “参加游戏的是些什么人?”
  “五六年前的一些高手我还知道,近几年出现的这些高手我连名字都没听到过。”丑三叹了口气,接着说:“看来我是老了……”
  梨花道:“你老了,有没有‘百岁啊’?”
  丑三叹道:“没有一百岁,也有八十岁了。”
  梨花怔了怔,没想到丑三竟真的这么老。他说道:“那我应该叫你一声老前辈了。”
  丑三“嘻嘻”笑道:“你真的想我老呀。”
  梨花道:“八十岁的人,不要说老,就是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丑三忽然怒道:“住嘴。我怎么能死!”
  梨花道:“每个人都会死,老前辈当然不能例外。”
  丑三很快平静下来,她的声音有些凄凉:“可是我还没有为我娘找到千年灵芝呢……”
  “你娘怎么了?”梨花问。
  “我娘生病在床,我到深山里找千年灵芝,我知道,我娘得的这种病只有千年灵芝才能治好,可千年灵芝很难找,我到雪山里找了三个月也没有找到。
  “我很失望,也很伤心,不得不回家,我牵挂家中的娘,就在我快要到家时,碰到了一个算命先生,他告诉我,说我如果没找到千年灵芝,就不要见我娘,因为这样的话,我娘会失望而死,我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就又到大雪山里去找千年灵芝……”
  “后来有没有找到?”
  “找到了。”
  “那你娘的病好了吗?”
  “没有。”丑三似乎有些哽咽:“正当我高高兴兴下山准备回家,我又碰到了那个算命先生,他带了许多人,硬是抢走了我花半年时间才找到的千年灵芝。
  “我当然不罢休,便一直追他们,后来就追到这里来了,算命先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没有找到算命先生,没有要回我的千年灵芝,我怎么能死,我一死,我娘她岂不……”
  忽然丑三说了一半,便停住,她好像这时才想起一个问题,悲声道:“梨花,我问你,你刚刚进来,进来之前有没有见到我娘?”
  梨花想了想说:“你娘死了。”
  “你说什么?”丑三大声说。
  “我说你娘死了。”梨花静静道。
  丑三好长时间才喃喃道:“没错,我娘死了,她本来病得快死了,我又没有找到千年灵芝,她怎么能活到现在呢?
  “我其实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我是逃避做女儿的责任,早知这样,我不如不去找灵芝,也好见我娘最后一眼。我是个不孝的女儿,该死的女儿……”
  这时,惨叫声又传来。
  是慕容天民中了罗超凡的搜魂刀。
  朗朗之声刚落,丑三大叫道:“在下丑三,想见见……”
  “主人”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有一只手堵住了他的嘴。因此丑三没有被送上游戏台。
  另一个人上了游戏台。
  结果,这个人很快死了,中的是慕容刀。
  良久,丑三说:“梨花,你为何不让我说?”
  “我不想你死。”
  “你就知道我会死?”
  “凡是玩游戏的人,都会死。”梨花说:“老前辈在洞里已十年之久,相信对这里的一切已有所掌握,何不想办法阻止这种残酷的游戏,让更多的人去死?”
  丑三悲伤道:“我能阻止谁去死。”
  梨花道:“洞里这么多人,都有父母需要他们的照顾,他们怎么能死呢?”
  丑三道:“我能阻止的只有你,而你,是不需要我阻止的。”
  梨花道:“他们呢?”
  丑三道:“谁?”
  梨花道:“带我进来的那些人。”
  丑三道:“是我带你进来的。”
  梨花不信道:“就你一个人?”
  丑三道:“我已经一个人在这个黑洞里九十九天了。”
  “那……”梨花听了丑三的话,着实吃惊不小,他低低道:“刚才打我的也是你?”
  “是的,是我打了你一巴掌。”丑三道:“我一个人清静了九十九天,是你啰嗦,就打了你,你一定很生气,好吧,如果要解气,你就打我十个巴掌好了。”
  过了一会,梨花说:“算了。”
  但他的心里仍疑惑不解:“刚才你还说洞里有很多人的?”
  “刚才我说的是大洞,而我们坐的地方是小洞。”丑三说道:“我在这里十年多,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能够想象得出,前面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大洞,大洞的周围有许多个小洞,小洞里住着被主人请来的高手,我们这个洞只是,许多个小洞当中的一个而已。”
  经丑三这一说,梨花对黑暗中的一切有所了解。他沉思了一会,说道:“前辈,我们有没有办法到别的小洞去?”
  丑三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想了十年,结果什么办法也想不出。”顿了顿,丑三又道:“你伸出脚去试试,前面半步便是悬崖,人若掉下去,只有粉身碎骨。”
  梨花在黑暗中伸出脚,前面果然是空荡荡的,他就坐在悬崖边上。
  只听丑三道:“我知道你的武功非常好,可你是个绝顶的聪明人,刚才你如果不听我的话再往前一步,就已经粉身碎骨了。”
  梨花惊出一身冷汗。
  丑三又说道:“十年来已有八个从这里掉下去摔死了,他们不听我的话,我叫他们坐下,他们偏偏往前走,结果,唉……但愿他们不要怪我。”
  梨花道:“洞里这么黑,你不会掉下去?”
  “我在这里呆了十年,洞里的一切就像自己的衣服一样,对我来说,黑暗与光明已没有区别。”
  “你真的不想出去?”
  丑三叹道:“当我觉得这游戏不好玩的时候就想离开这里,可是到了这里就出不去了。”
  梨花道:“按原路往回走,不就出去了?”
  丑三道:“从这里到你刚才下车的那儿,我不知走了多少遍,一共有几步我都数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不多走几步?”
  “他们把你送来后,就把洞口堵死了。”丑三说:“堵洞口的是坚硬厚重的青石,主人一定在外面安装了机关,不然,凭力气没人能做得到。”
  梨花也叹道:“这么说,我也休想从这里出去了?”
  丑三道:“出去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参加游戏。”
  “让我死?”
  “凭你的聪明,你不会死的。”
  “可我想不出终结游戏的办法。”
  “我们两个人一起想,总会想出办法的。”
  “好,那我们一起想吧。”梨花嘴里说要想办法终结死亡游戏,可他脑子里乱得如麻,根本不知从何想起,他真想从悬崖上跳下去算了。
  正在这时,同时传来两声惨叫。
  朗朗之声响起:“慕容刀中了轩辕惊天,轩辕刀中了罗超凡。”
  梨花想道:
  大家都在黑暗中,那个人又如何看得清谁中刀谁负伤?
  难道……梨花忽然喊道:“在下梨花,想见见主人。”
  丑三惊道:“梨花,你疯了!”
  梨花还未解释,他已经被一个人拎了起来。
  接着,有如腾云驾雾般,梨花在空中飞行。
  梨花凭借自己的轻功,也能做到飞檐走壁,可如今被人拎在空中,又知道下面是悬崖,心中害怕,不由闭上了眼睛。
  很快,梨花感到自己的双脚已经着地,耳边有声音道:“你已经上了游戏台,四面是绝壁,你坐着别动,你的对手是轩辕惊天,罗超凡和慕容天民,你在黑暗中,他们也在黑暗中,你看不见他们在哪儿,他们也看不见你在哪里,你的目的是杀他们,只要他们死了,你便是胜利者,便能见到主人和得到雪月刀,听清楚了没有?”
  梨花点头,他慢慢睁开眼睛——
  梨花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他看到两个雪白而丰满的乳房。
  梨花差点惊呼出声,然而,他的惊呼却被一片绚丽的刀光生生逼了回去。
  因为,就在他看到眼前雪白而丰满的乳房时,有一把刀正从左边快而无声地飞过来,眼看这刀就要切中他的咽喉,又有一柄刀,更快地,从右边飞过来,这柄刀并不是来切梨花的咽喉,而是将刚才的那一刀挡了回去。
  快刀救了梨花一命。
  也许两把刀上都沾有血迹的缘故,刀光闪射出绚丽的光芒。
  梨花没有惊呼出声,却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裸体女人。
  女人很白很胖,她的眼睛也很迷人。
  刚才,就是她把梨花从黑暗的洞中拎到这里来。
  梨花揉了揉眼睛,以为又做了一个梦,可是没错,他果然能够看清眼前的一切。
  他并不是在黑暗中,他的头顶有一个洞口,光线从洞口如瀑布般倾泻进来。
  虽然洞口很高,离他很远,可是光线照下来,足以令他看清眼前的一切。
  女人把梨花拎到这里来,她显然也是花了不少的力气,她的胸脯一起一伏,丰满的乳房也一颤一颤的。
  她这时又凑近梨花的耳朵说:“你叫梨花,如果是梨,我就吃了你。”
  说着竟淫笑着用手捏住自己的乳房在梨花眼前晃动。
  梨花不禁恐慌起来。
  可是女人并没有做出更下流的动作,她转身,肥大的臀部给梨花以窒息的感觉。
  只见女人双脚轻轻一踮,身子如鸟儿般飞到另一边大岩石上,那儿有一张藤椅,她就裸着身子坐在藤椅里。
  梨花相信不是做梦,再往别处看,果然看到了丑三所说的那些石笋。
  石笋从深不见底的地下一直往上长,高高低低,疏疏密密,起码有几十根,就像是一片石笋林。
  他这几十根石笋上,盘膝坐着三个人。
  这三个人一人占据一根石笋,他们的脸上和衣服上都已经被血染红了。
  他们的手里都有一把刀。
  梨花想:他们便是慕容天民,罗超凡和轩辕惊天了。
  江湖上三把绝世奇刀,果然都在这里。
  他们没死,他们原来在这里玩死亡游戏。
  那么,一切都是阴谋。
  梨花已经明白,这阴谋的设计者一定是主人。
  那主人是谁呢?
  梨花还在想,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梨花,你来得正好,正月十五我们约好的决斗就在这里进行吧。”
  梨花不会忘记他与轩辕惊天约定的一战,轩辕惊天死去曾使他悲伤,他曾发誓一定要把杀死轩辕惊天的人找出来。
  现在他知道轩辕惊天就在眼前,却不想跟他决斗。
  轩辕惊天在梨花的右边,显然,刚才救他的是轩辕惊天。
  梨花淡淡道:“多谢你救我,可我不想跟你决斗了。”其实,梨花已经被杜三娘点了穴道,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来,他如何决斗?
  他之所以要参加这个游戏,是因为他不相信高手们在黑暗中过招。
  梨花并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可他却是最古怪的人。
  别人想不到的,不敢想的,他都敢想,而且敢做。
  他坚信,如果过招的高手在黑暗中,那么,别人也不可能看见他们中了谁的刀。
  其实,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
  而这个世上,有些太简单的道理往往不被人注意。
  因为人们总是过高地估计自己的对手。
  在他们眼里,主人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可以预料一切结果的人,这样的人是不会露出破绽的,所以,他们不敢去想,既然有人能看见高手中刀,就一定有光线,有光线自己也能看得见。
  他们之所以看不见一切,那就是说,这里面一定还有阴谋。
  由于他们过高地估计了对手,使得自己失去了试着揭开阴谋的自信。
  梨花不仅古怪,而且非常自信。
  他怎样想便怎样做,于是他果然发现了阴谋。
  大洞与小洞原来是两个世界。
  造成两个世界的,是一堵巨大的黑色的墙。
  这堵墙其实是无数重黑色的不透光的黑布组成的。
  黑布从很高的洞顶垂下深渊。
  将洞口的光线挡在这边,那边便是永远的漆黑。
  只是,梨花还不清楚他是如何从黑暗中被拎到这边来的。
  尽管他明白自己将很快玩完,轩辕惊天的一刀就会结束他的生命,但他还是很高兴。
  他为自己准确的判断而高兴。
  在他看来,人活着,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最快乐的。
  哪怕想法是错误的。
  这时,轩辕惊天又道:“梨花,为什么你不敢跟我决斗,是不是害怕?”
  梨花望着轩辕惊天,洞口的阳光到这里已经很暗淡,但梨花却能看见轩辕惊天的脸上的愤怒和不屑。
  梨花还看见他的手臂上已经中了两刀,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色衣衫。
  梨花说道:“我不根你决斗不是怕你,而是不想占你的便宜。”
  梨花道:“你在黑暗中也能看见我?”
  轩辕惊天道:“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可是,我的眼睛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瞎了。
  瞎子已经习惯了黑暗,而你才刚刚进入黑暗……”
  梨花吃惊道:“怎么会瞎的?”
  轩辕惊天冷冷道:“为了练那招刀外刀,是我自己弄瞎了眼睛。”
  梨花更惊:“为何要弄瞎眼睛?”
  轩辕惊天道:“因为只有在瞎眼的情况下还能看见别的招式,才是轩辕刀的最高境界。”
  梨花道:“练成了没有?”
  轩辕惊天绝望道:“可惜还没有练成,就到这里来参加武林大会了。”
  “武林大会?”梨花笑道:“这是一个阴谋,哪里是武林大会。”
  “我不懂什么叫阴谋,我从练刀的那一天起,就梦想打败天下任何高手,做一把真正的不败刀。”轩辕惊天大声道:“既然天下的高手都要到这里来比试武功,那么,最后的胜利者便是天下不败的。”
  “你想做天下不败?”
  “当然想。”
  “正因为人都是要死的,所以才应该做自己认为该做的。”
  梨花沉默,他同意轩辕惊天的说法。
  他也认为人活着就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做什么,则是每个人的信念问题,并没有标准。
  梨花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们的决斗应该是公平的,当你弄瞎眼睛的时候,你已经失去了与我决斗的资格……”
  轩辕惊天愕道:“为什么?”
  梨花道:“你看不见我,而我却能看见你,这是不公平的。”
  轩辕惊天仰天道:“我说过,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如果阳光下,这也许不公平,但是在漆黑的洞里,这是绝对公平的。”
  梨花发现,在轩辕惊天说这话的时候,慕容天民和罗超凡表情丝毫未变,他们并不觉得轩辕惊天的话有那些不妥。
  梨花心念闪动,心道:难道他们都自己弄瞎了眼睛?他们也认为周围漆黑一片?
  “不可能,不可能……”
  “这又是怎么回事……”
  梨花有些莫名其妙。
  他注意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仍在转动。
  他们根本不是瞎子!
  梨花正望着慕容天民,忽见一把刀无声无息地击向他面门。
  这把刀速度并不怎么快,不快,因此才无声无息。
  可是,这把刀却是击他的面门,尽管没有声息,却完全在对手的眼皮底下,只要慕容天民伸手,便可将刀没收。
  然而,慕容天民却视而不见,他的目光仍往西边转。
  眼看就要砍在慕容天民的脸上,慕容天民仍无动于衷。
  梨花叫道:“小心搜魂刀!”
  听到梨花的叫声,慕容天民才惊觉,然而已经晚了,“卜”的一声,搜魂刀正中慕容天民面上。
  搜魂刀刚才很慢,击中之后却闪电般飞了回去。
  慕容天民惨叫一声,血飞溅。
  罗超凡冷冷道:“梨花果真名不虚传,竟能听到搜魂刀的声音。”
  梨花道:“我不是听到的,而是看到的。”
  几乎同时,梨花对面那个赤身女人从藤椅中站了起来,丰乳高挺,肥臀微翘,面对黑墙,中气充沛地喊道:“罗超凡的搜魂刀击中慕容天民。
  “天下高手,有谁还想见主人!”
  梨花终于明白,朗朗之声就是这个裸女人发出的。
  裸女人的话音刚落,就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答道:“在下丑三,想见见主人!”
  梨花一听,心中急道:“她熬了十年,怎么还是来送死呢?”
  只见裸女咧嘴一笑。梨花盯着她,他想知道她究竟如何把丑三拎过来。
  裸女像一个幽灵,她弯腰一纵,便跃到侧面岩壁上的一个小洞里不见了。
  梨花正呆着,不知她去做什么。
  不一会,裸女又从洞口纵出来,再看她手中,已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是丑三。
  裸女很高大。在裸女面前,丑三显得很小。
  丑三的头发很长,脸很白,五官很漂亮。
  看清丑三的面容时,梨花微微吃惊。
  刚才他对她讲她娘叫她丑三是因为怕她太漂亮,没想到她真的这样漂亮。
  尽管她已经八十岁,但看起来一点不老。
  丑三被裸女放在另一根石笋上。
  丑三昂头坐着,她面对梨花,可是并不微笑。
  她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裸女已经回到她自己的那张藤椅里。
  梨花笑着,对丑三叫道:“前辈,前辈,我是梨花。”
  丑三听到叫声,才笑起来。
  丑三笑起来时很慈祥,很会让人想起自己的年迈而结实的祖母。
  梨花又道:“前辈,我说过你不丑,你很漂亮的。”
  丑三嘻嘻笑道:“我是漂亮,可惜你看不见。”
  梨花怔道:“我怎么看不见?”
  丑三道:“黑暗中当然看不见。”
  梨花以为丑三在耍他,他看了看丑三说道:“前辈,我看见你的左边嘴角有一颗痣。”
  丑三顿时不笑了,她用手摸摸自己的痣,迟疑道:“梨花,你没见过我,怎么知道的?”
  梨花笑道:“以前没见过,现在见到了。”
  丑三忽然道:“我说过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可是,再聪明的人,也不能在黑暗中看见我。”
  梨花知道丑三并不是在耍他,他心中疑窦顿生,想道:
  丑三怎么忽然间也变成了瞎子?
  难道她连自己瞎了眼也不知道?
  梨花一片茫然。
  就在这时,一把刀悄然射向丑三。
  梨花认得这就是刚才砍了慕容天民的搜魂刀!
  梨花大惊,刀还未到丑三跟前,就喊道:“前辈,小心搜魂刀!”
  丑三却无动于衷,笑道:“梨花,多谢你关心。”
  这时搜魂刀已经近面门。
  梨花心中一急,忘了自己已被杜三娘点了穴道,手一甩,从袖中射出一枚银针。
  银针极快,后发先至,刚好击在搜魂刀的刀尖上。
  搜魂刀仿佛极有灵性,碰到阻物,便疾退回罗超凡手中。
  梨花救了丑三一命,丑三却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仍那样坐着。
  梨花这才相信丑三原来真的瞎了眼睛。
  梨花很迷茫,很悲伤,但令他感到兴奋的是,自己已恢复了真力,被杜三娘点的穴道不知何时自动解开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梨花的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看来我不是你的对手。”说话的是轩辕惊天。
  轩辕惊天话音未落,已有两把刀一左一右,一快一慢夹击他。
  快的是慕容刀,慢的是搜魂刀。
  慕容刀划破空气,发出龙吟般的啸声。
  由于啸声很响,干扰了对手的听力,所以,尽管轩辕惊天知道有刀射来,也听不出来自何方。
  然而,他的轩辕刀还是出手了——
  轩辕刀一现,梨花顿时连眼睛也睁不开。
  梨花只觉得刀光从他的眉毛间穿过。
  他眨了眨眼。眨眼之际,一切都已经变了:
  慕容天民的胸口中了轩辕刀,而轩辕惊天的额头则被搜魂刀击中。
  没有惨叫声。
  但梨花明白,轩辕惊天和慕容天民同时死了。
  梨花不知道,如果轩辕惊天刚才那一刀砍向他,他能否避过?
  良久,只听裸女朗朗道:“慕容天民中了轩辕刀,轩辕惊天中了搜魂刀,两人都结束游戏!”
  裸女的话在梨花耳中回荡,同时回荡的还有轩辕惊天说过的话:
  我从练刀的那一天起,就梦想打败天下任何高手,做一把真正不败刀……
  “如果他能一直练下去,或许能够做到天下不败。”梨花在心里默默道,他为自己没能跟轩辕刀一决高下而遗憾。
  他忽然想一刀杀死藤椅中的那个裸女,她是那样的残忍,她眼睁睁看着天下高手一个个自相残杀而死,她一点也不同情,一点也不觉得这是罪恶。
  他发现她在注视着结束游戏的高手从石笋上跌落万丈深渊的时候,她的目光是那样贪婪,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幸福,就像她的性欲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
  可是梨花不能杀她。
  他还明白一个道理,如果她那么容易死,恐怕早就死了。
  因为,在她宣告轩辕惊天和慕容天民结束游戏时,梨花看到罗超凡的神情有着说不清的表情。
  在这些表情中有激动,有悲愤,也有绝望。
  从他的表情中,梨花看出了他对裸女的极大不满和愤恨。
  如果说他愤恨她,那么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恨她宣告了轩辕惊天和慕容天民的死讯。
  因为,轩辕惊天和慕容天民一死,他就没有真正的对手了。
  高手没有对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所以,当裸女宣告完坐回藤椅时,罗超凡已经起了杀心。
  他知道裸女的位置,罗超凡杀心一起,搜魂刀就飞了出去。
  这一次,搜魂刀不是无声无息,而是伴着尖啸直奔裸女的后脑。
  搜魂刀真快。
  看来,罗超凡已经明白了某些真相,他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他明白这个人既然能看到他的刀砍中别人,当然能看清搜魂刀砍自己的脑袋,要是还那么慢的速度,肯定被她看到。
  因此,罗超凡的搜魂刀以难以想象的快射向裸女。
  搜魂刀快得连梨花无法看清楚。可是梨花知道,罗超凡的慢刀比快刀更有把握杀裸女。
  因为裸女背对着他,她不可能看见搜魂刀。
  慢刀虽慢,只有砍中她她才会发现,快刀虽快,没有砍中她却已经被她发现了。
  裸女发现有刀要砍她,连人带藤椅,飞离三尺,人在空中,身子已转过来。
  她的动作也很快,甚至超过了搜魂刀的速度。
  梨花当然没有看清楚裸女是如何腾空转身的,又是如何令搜魂刀以更快的速度飞回去的。
  梨花只看清了罗超凡惊愕的神情。
  从他的神情梨花判断,罗超凡已经死了。
  死在自己的搜魂刀下。
  紧接着,裸女的朗朗之声响起:“罗超凡中了搜魂刀一刀,结束游戏。
  “现在只剩梨花和丑三,谁赢谁便是最后的胜利者。”
  梨花环顾四周,叶根石笋上只有他和丑三。
  丑三脸色祥和,她的头发长长的瀑布般垂在身后。
  梨花说:“前辈,现在只剩我们俩了,你可以出手了。”
  丑三不语。
  梨花又说:“前辈,谁赢了谁便可以得到雪月刀。”
  丑三仍不语。
  梨花心道:“她是不是在寻思以什么手法取胜?还是想耍花招……”
  梨花马上自己否定道:“不会的,丑三不是耍花招的人……”
  梨花很想快点结束游戏,无论是他死,还是丑三死,只要他们之间一个人死了,这场生死游戏就将结束,如果在他们死之前又有人参加游戏,那么,这场游戏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不知还有多少人将死去。
  想到这里,梨花缓缓道:“前辈,别怪我梨花先出手了。”
  话落,梨花手臂轻挥,袖中短刀射出——
  没有惨叫。
  丑三应声倒下,坠入深渊。
  梨花这时恍然大悟,原来丑三早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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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3:03: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杀人机器
  万花庄很小,只有几十户人家。
  万花庄没有花,也没有花香。
  但是,万花庄有树。
  万花庄的树都是大树。
  这些树不是一般的大,而都是参天大树。
  万花庄的房子都在大树的遮掩中,远远的,人们只能看见树,而看不见万花庄。
  在江的对面,小狗对丁一说:“叔叔,那就是万花庄。”
  丁一顺着小狗的手指望去,看见的只是一片大树而已。
  要不是从树底下飘出炊烟,丁一不会相信对面树林里会有村庄。
  他们乘船过了江,渡船的钱是小狗付的。
  看到船,丁一就想起那一次在海上的经历。
  就会想起深不可测的千杀王和穿红衣裳的默雪儿,当然,也会想起季季。
  丁一在心里默念: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
  丁一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他们,在这三个人当中,丁一此时最想见到的人却是默雪儿。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奇怪,为什么不想季季而想默雪儿?
  难道默雪儿昨晚对他说的那一番话起了作用。
  不过,丁一很快什么也不想了。
  小狗对他说:“叔叔,你现在什么也别去想。”
  丁一笑着说:“你叫我想什么?”
  小狗说:“想想万花庄是怎么样的?”
  丁一想了想说:“万花庄有这么多绿树,肯定很美丽。”
  小狗摇头道:“叔叔错了,万花庄的树一点也不美丽。”
  小狗接着又说:“我觉得万花庄的树很恐怖。”
  小狗娘喝道:“小狗,再说你晚上又睡不着了!”
  小狗果然害怕了,不做声。
  丁一跟他们走在碎石铺就的小路上,他抬头看看天,已是下午二三点了。
  回头去看,载他们过江的小船已经回到了对岸。
  这只小船就像一座桥,使来往的人们畅通无阻。
  很快到了万花庄。
  丁一发现万花庄确实不是美丽的地方,大树下面的房子都是低矮破旧的,有的房子连墙都坍了一大半,但屋顶用茅草盖着,里面还住人。
  丁一走进万花庄,就看见几个穿着破棉衣的小孩在路边玩。
  小孩的脸上被冻得裂开了,还有的光着脚。
  这些都是穷人的孩子。
  这些小孩见他们来,都一哄跑走了,显然是从未见过生人的缘故。
  小狗的家在村庄的西边,他们穿过了整个万花庄,才来到小狗的家。
  小狗在一堵斑驳的破墙前面停下来,说:“叔叔,这是我的家。”
  丁一很惊讶:这么破的房子还能住人?
  丁一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破的房子。
  小狗娘不好意思地回头笑笑,然后对小狗说:“小狗,到万老爷家去借三斤玉米粉,就说有客人来了。”
  原来他家里连玉米粉也没有。
  丁一问小狗:“小狗,这里有没有地方买?”
  小狗摇头。
  丁一又对小狗娘说:“大嫂,有什么吃什么,就别去借了。”
  小狗娘说:“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
  丁一觉得很奇怪:万花庄四周都是地,她怎么不种点粮食吃呢?
  小狗走了。小狗娘似乎看出了丁一的心思,便说道:“别看村子周围都是地,可这都是万老爷家的。”
  丁一说:“你可以租一块来种粮食的。”
  她笑着说:“可万老爷宁肯荒着,也不租给村里的人。”
  丁一道:“把地租给人家,不是也有收入的吗?”
  她说:“万老爷很有钱,他根本不在乎租地的收入。”
  丁一道:“万老爷的钱是哪里来的?”
  她摇头道:“万老爷是二十年前才搬来的,他一来,就用钱把村里人手里的地都买去了。”
  丁一诧道:“你们怎么可以把地卖给他?”
  她道:“万老爷出的价很高,况且,他还说,他买了地之后,大家可以从他那儿租地种,大家一算,觉得划算,就把地都卖了。”
  她一副后悔的样子,接道:“可是五年后,当大家把卖地的银子都花光了,再向万老爷租地时,万老爷却变卦了。
  “他谁也不租。为了生存,这里的人只好到外面去赚钱。唉,大家都没想到万老爷竟是这样的人……”
  丁一道:“既然他是外来的,村里的人不会联合起来把他赶走吗?”
  她苦笑道:“万花庄老老少少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多人,如何赶得走他!”
  “两百多人还斗不过一个万老爷?”
  “万老爷有四儿女,谁也斗不过她们。”
  “他们很厉害?”
  “她们每个人都懂武功,她们的剑才更是了得,村里十个青壮小伙却不及她们的一剑。”
  丁一沉思不语。她又说:“村里人出去赚钱,有许多都死在了外面,年复一年,这里的人越来越少,如今只有几十个人了。”
  顿了一下,她接道:“现在大家才明白,万老爷当年买地是有阴谋的,他想把这里变成他一个人的家。”
  “你们没东西吃的时候,是不是都向万老爷借?”
  “是的。”
  “他肯借?”
  “肯借。”
  “向他借的人多吗?”
  “不多,有人宁肯饿死也不去借。”
  “为什么?”
  “因为向万老爷借的越多,就越还不起。而一旦万老爷开口,这个人就无法在这里呆下去,他会拿你的房子作抵押。”
  “万花庄有了一个万老爷,你们可倒霉了。”
  “倒霉的事情还多着呢,自从万老爷来了之后,这里经常闹鬼。”
  “闹鬼?”丁一不仅笑道:“你也相信鬼?”
  “我本来也不相信,可是,自从鬼吃了好几个人后,村里的人都相信世上有鬼了。”她有些后悔道:“每到半夜,就可以听到鬼在哭,如果有人起来去看,就会被鬼吃掉。”
  丁一感到她说得很可笑,于是道:“你知道鬼是什么样吗?”
  “鬼长得什么样我没见过,可我知道鬼也分男鬼和女鬼,而且,男鬼只知道笑。”
  她说:“鬼叫使这里的孩子一到夜晚便谁也不敢闹,小狗长十三岁了,也只在三天前才敢半夜起床,没想到小狗从门缝里看到一只可怕的熊,吓得他硬是逼我到城里的姑妈家住了三天。
  “今天若不是你陪他来,小狗肯定还不敢回家。”
  丁一本来打算很快离开这里的,听她这一说,便打定主意住一晚,听一听这里的鬼叫。
  小狗的娘带他来到屋后,丁一看到一个坟墓就在破墙的后面,坟墓的左边两侧是两株参天大树,不要说坟墓在大树的阴影里,连小狗的家也在阴影里。
  “那天晚上,小狗听到远远的有女鬼在笑的声音,便大着胆子从窗门的缝里往外看,看见坟墓的草丛里有一个怪物在蠕动,他吓得从凳子上掉下来。我起床去看,见怪物庞大,仿佛是一只黑熊在找东西吃。”
  “以前村里人看到过黑熊吗?”
  “没有。”
  丁一觉得奇怪,就走到坟墓跟前去看,果见坟墓的杂草东倒西歪。
  丁一翻开杂草,隐隐约约还可以分辩怪物留在坟墓上的脚印。
  怪物的脚印虽然不是很清晰,丁一忽然心中一动,喃喃到:“怎么会这么像……”
  “像什么?”小狗娘问道。
  “梅花。”丁一脱口道。
  “梅花?”她蹲下去仔细看,果真,黑熊的脚印有梅花的形状。
  这时,那边小狗在叫:“娘!娘!”
  小狗娘起身过去。
  丁一仍在看草丛里的脚印。
  他想起很早以前去找林风时在雪地中把他引到黑熊住处的,正是这种脚印。
  丁一有些激动,对于那次的遭遇,丁一一直无法解释。
  没想到在万花庄看到了。
  丁一从屋后转出来,就看到小狗空着双手。
  小狗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他穿着青色的绸缎制成的衣服,衣服华贵的样子。丁一想:“这个人也许就是万老爷。”
  只听小狗说:“娘,万老爷不肯借玉米粉给我们。”
  小狗娘还未答话,那中年人说道:“秦嫂,万老爷请你过去。”
  原来小狗的娘叫秦嫂。只听秦嫂干脆道:“不去!”
  中年人道:“万老爷说了,这次不是逼你卖房子。”
  秦嫂没好气道:“万老爷请我准没好事。”
  中年人看了丁一一眼,笑道:“秦嫂,刚才小狗说你家来了客人,万老爷一听就说,有客人怎么不让他来见我呢,凡是万花庄来客人,万老爷都要招待一顿的。这个规矩你应该知道。”
  “可是。”秦嫂说:“他是专为吃我做的玉米饼而来的。”
  中年人道:“万老爷哪里不知道你家来客人你都用玉米饼招待,所以叫你也去,到老爷家去做玉米饼。”
  中年人顿了一下又说:“秦嫂,以前你家又不是没来过客人,以前来客人你不也是到万老爷家去做玉米饼给客人吃吗?
  “秦嫂,万老爷是想买你的房子,可是,卖不卖是你自己的事,万老爷绝不会逼你卖的。况且,你家只一张床,被子也只够小狗和你两个人用,今晚,你这客人不住万老爷家住哪呀?”
  听中年人这样说,秦嫂不语了。
  丁一这时对中年人道:“谁告诉你我今晚要住这里了?”
  “当然是万老爷告诉我的。”中年人道。
  “万老爷还说什么?”丁一又问。
  “万老爷说,客人是第一次到万花庄来,一定得听听万花庄的鬼叫。”中年人说。
  丁一笑道:“万老爷可真是个细心周到的人。”
  中年人道:“这么说,你是同意到万老爷家去吃住了?”
  丁一点头。
  中年人马上对秦嫂道:“秦嫂,客人都答应了,你还犹豫什么?”
  秦嫂似乎仍不放心,说道:“房子的事,万老爷真的不提?”
  中年人笑道:“秦嫂放心就是了。”
  秦嫂这才对丁一说道:“那你就到万老爷家吃我做的玉米饼吧。”
  万老爷家在万花庄的南边。从小狗家的西边到万老爷家的南边,一路上,丁一连一朵花也没看到。
  看来,万花庄并不是因为有太多的花而得名的。
  一路上他们又经过了许多房子。
  这些房子同样是破败不堪,没有生机。
  听不到鸡鸣狗叫,也没有人声。
  只有随处可见的参天大树高耸入云,人走在树阴里,感觉凉飕飕的。
  到了万老爷家时,丁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许是刚才见到的都是一些破房子的缘故,万老爷的家里显得豪华,那么非同凡响,老远,丁一就感到自己正进入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离宅院尚有两三百米,大树的颜色就不一样了。
  并非树上的品种不同,而是这些树的树干被五颜六色的绸缎包着。
  这仿佛在告诉来人,里面住着一户非常富有的人家。
  在穷人看来,穿上一件绸缎做的衣服是一生最奢侈的享用,而有人竟然可以给数百株大树穿上绸缎的衣服。
  这些树,大的几个人才能合围,小的也有水桶那么大,给这么高大的树穿上绸缎该花多少钱啊。
  终于,他们来到了宅院的门口。
  院墙很高,也是用绸缎披着。
  从墙头到墙角。
  大门是金黄色,两个门环却是鲜红如血。
  很大,很耀眼。
  中年人在大门前站了一会,并没有敲门环,而是叫了声:“万老爷!”
  里面马上有人笑道:“是不是秦嫂来了?”
  中年人毕恭毕敬地答道:“秦嫂和客人都来了。”
  里面的人说道:“进来吧。”
  中年人右手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进去吧,秦嫂。”
  秦嫂于是径直从紧闭的大门口走进去。
  原来,金黄色的大门不是木头做的,也不是铁门,而是垂挂着一幅绸缎,那两个鲜红的门环也是织在上面的图案。
  丁一从门口进去时,两个耀眼的红门环撞在他的脸上,令人产生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宅院里又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除了天和地没有修饰外,看到的一切都被丝绸修饰过。
  无论石凳,石桌,石亭,还是错落有致的几十间连成一片的房子,甚至那只摇着粗尾巴的猎狗也穿着丝衣。
  这是一个绫罗绸缎的世界。
  宅院中间,站着一个笑吟吟的胖子。
  这个人就是万老爷。
  万老爷穿的跟中年人一样颜色的绸衣,只是,万老爷比中年人胖,比中年人高。
  又高又胖的万老爷显得很魁梧。
  中年人快走了两步,走到万老爷跟前,说:“万老爷,秦嫂说她的客人要吃玉米饼。”
  丁一想,万老爷也许会叫秦嫂到厨房里去做玉米饼。
  没想到万老爷并不这样说,而是笑吟吟问丁一道:“你真的要吃秦嫂的玉米饼?”
  丁一没有回答,而是说:“秦嫂说万老爷很有钱,原来是个疯子。”
  万老爷不怒,依旧笑道:“我不是很有钱,也不是疯子。”
  丁一道:“那你是什么?”
  万老爷道:“我是一个人,一个偏爱绸缎的人而已。”
  丁一微微道:“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做。”
  “如果疯子也懂得这样做,那他就不是疯子了。”万老爷笑道:“我的房子装饰得漂不漂亮?”
  丁一道:“你为什么不把天空和大地也用绸缎遮掉?”
  万老爷道:“遮了天空,看不见麻雀,遮了大地,踩在上面不踏实。”
  丁一道:“住这样的房子就踏实吗?”
  万老爷道:“房子是我自己造的,当然踏实。”
  丁一道:“你不怕墙壁藏着鬼?”
  万老爷笑道:“别人怕鬼,我喜欢鬼。”
  丁一道:“你这么喜欢鬼,怎么还不变成鬼?”
  万老爷叹道:“做人是靠自己,而做鬼则靠别人,别人没办法使我变成鬼,我只有做人了。”
  丁一道:“你觉得我能不能使你变成鬼?”
  万老爷注视着丁一,说道:“能。”接着,又道:“不过,你有能力使我变成鬼,却没有勇气把我变成鬼。”
  丁一缓缓道:“为什么?”
  万老爷道:“因为我变成鬼,季季也就变成鬼了。”
  丁一笑道:“我知道你会用季季来威吓我。”
  万老爷道:“你不信?”
  丁一道:“我为什么要信?”
  万老爷又叹了口气道:“丁一,其实你一直都低估了我。”
  丁一闻言,吃惊道:“难道你真的是梅重开?”
  万老爷哈哈大笑:“丁一果然聪明,你是如何猜到我的?”万老爷伸手,从脸上抹下一些粉末碎屑,他的脸一点也不胖,这人不是梅重开又是谁?
  “不用我猜,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丁一道:“虽然我们只见过一面,但我知道梅重开一一个爱穿青色绸衣的人。”
  “天下爱穿绸衣的人很多,况且,你绝对想不到我对绸缎的偏爱竟到了如此地步的。”梅重开道。
  “当然,我断定万老爷就是梅重开,绝不仅仅凭这一点。”丁一微微道:“你们的阴谋很周密,从王记水饺店的幽兰花,到卖油条的老太婆,再到万花庄,你们把我骗到这里来,无非就是想杀了我。”
  梅重开冷冷道:“你杀了轩辕惊天,难道我不该杀了你?”
  丁一也冷冷道:“你是以轩辕惊天的挚友身份杀我,为朋友报仇?”
  梅重开道:“你可以为梨花杀了轩辕惊天,我不可以为轩辕惊天杀了你?”
  丁一摇头道:“你杀我,根本不是为朋友报仇,而是杀人灭口。”
  梅重开呆了呆,道:“我并没有做什么,为何要灭口?”
  丁一道:“梅重开,其实你跟杜三娘也低估了轩辕惊天,你以为你们偷偷摸摸之事瞒得了轩辕惊天?
  “没错,你是轩辕惊天的朋友,可是,三年前你就欺负了朋友的妻子,后来又夺了朋友的妻子,世上恐怕没有比你更无耻的人了!”
  梅重开的脸先是很难看,然后冷笑道:“就算我杀了朋友的妻子,这跟杀你灭口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丁一道:“因为你不仅夺了朋友的妻子,又合谋害死了朋友,我现在才明白,那天你在轩辕惊天的朋友面前为什么要替我开罪。”
  “为什么?”
  “因为若是嫁祸给我,轩辕惊天的朋友没那么容易杀我,而我也不会轻易罢手,你担心我会查出事情的真相。”丁一道:“当你们发现我的存在始终是威胁时,便借口报仇,煽动朋友,以各种方式想置我于死地。”
  丁一望着梅重开,继续道:“你们费尽心机制造了罗家堡惨案,想在武林大会上公审我,好令我不再有翻身的机会,可惜,唐家老母的意外死亡,使得天下英雄明白:有人在陷害我……”
  梅重开沉默了良久,才道:“你所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你这又是高估了我,我和杜三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制造出罗家堡惨案。”
  顿了一下,又道:“丁一,我是想杀你,一刻也没停止过杀你的计划,可是,我从没有借助其他的力量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我要杀你,就要凭自己的本事。”
  丁一摇头道:“可你永远也杀不了我。”
  梅重开道:“以前不行,可现在行。”
  丁一冷笑道:“梅重开,如果你们想杀我,早上吃油条的时候是最好的时机,因为那时候我虽然知道炸油条的老太婆是杜三娘,却不知道秦嫂和小狗是什么人。”
  梅重开道:“现在你知道他们是谁了?”
  丁一点点头。
  梅重开道:“现在知道他们是谁,还说我永远杀不了你?”
  丁一道:“风花剑丁一从不乱杀无辜,在我不清楚对手是不是该死时,我不会出剑,只有我不出剑,对手才有机会杀我……否则,风花剑下,是不会有生还者的。”
  梅重开冷冷道:“你说的也许是真理,但我一直想打破这个真理。”
  丁一忽然道:“我饿了,还不快叫秦嫂去烧玉米饼!”
  丁一刚说完,就闻到一股异香,这是玉米饼烤焦的味道。
  丁一皱皱眉头:“秦嫂的手艺怎么这样差?”
  其实丁一暗暗心惊,他刚才跟梅重开说话时,秦嫂什么时候走的他都没发现。
  秦嫂的身手显然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
  小狗和中年人也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梅重开和丁一。
  丁一道:“季季呢?”
  梅重开道:“你真的这么关心她?”
  丁一点头道:“我不想听你说废话。”
  梅重开叹道:“你是个多情而负责的男人,可惜……”
  丁一惊道:“季季怎么啦?”
  梅重开道:“季季当然没怎么样,要是她知道你如此钟情于她,她一定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丁一不懂梅重开的话,他只想早点见到季季,于是缓缓道:“你可以再说废话,我也可以等,但风花剑却不能等了。”
  丁一说着,他的手微微往剑鞘移了移。
  梅重开道:“就算我说出季季在哪里,你也见不到她。”
  丁一沉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快说!”
  梅重开似乎浑身抖了抖,他见识过风花剑杀人,面对丁一,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害怕。
  这种害怕的心情,是任何没见过风花剑杀人的人所没有的。
  梅重开虽然不情愿讲,但在丁一的注视下,仿佛有一股古怪的力量却在驱使他说话:
  “好,我说,季季在断……”
  “玉米饼来了!”
  梅重开还没说出季季在哪里,秦嫂端着一盘玉米饼飘然出现,她的话打断了梅重开的话。
  梅重开如释重负,他咽下后半句话,马上从秦嫂的手里抢过一个玉米饼,啃了一口,飞快地咀嚼起来。
  仿佛这样,才能使他保持应有的平静。
  丁一站着,他不说话,也不吃玉米饼,而是默默地盯着梅重开吃,等梅重开吃完一个玉米饼,丁一才简单地说了一个字:“说。”
  梅重开却还想吃饼。
  这回,秦嫂把盘子藏在了身后,她笑着说:“这饼是烧给客人吃的,你吃了一个还想吃?”
  梅重开道:“秦嫂,你做的玉米饼好吃,再吃一个吧。”
  秦嫂道:“梅大侠,你是不是心里很害怕?”
  梅重开一愣,然后点头道:“是的,我害怕。”
  秦嫂道:“害怕就吃饼?”
  梅重开道:“吃饼的时候会忘了害怕。”
  “饼总是要吃完的。”秦嫂道:“如果你想不害怕,就应该用一个办法。”
  梅重开忙道:“什么办法?”
  秦嫂道:“如今要掩盖你们的阴谋,除了杀掉丁一,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梅重开答道。
  秦嫂道:“天下英雄都知道你跟杜三娘干的这些事,你们还能活吗?”
  “不能。”梅重开开始醒悟。
  秦嫂道:“那么,你还不动手?还要把季季的藏身之处说出来?”
  梅重开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眼中精光闪射,脸上现出一片红晕,对丁一道:“丁一,刚才我差点上了你的当,其实你现在根本没有力气拔剑。
  “嘿嘿,让你领教领教梅花佛手的厉害。”说完,满脸是满足的神色。
  他的两脚刚成了一个丁字,身体却忽然萎了下去。
  “你……”
  梅重开只说出一个字,舌头已僵硬。
  很快,他的整张脸连同脖子和手都成了黑紫色。显然是中了剧毒。
  “为什么让他死?”丁一叹道。
  “他不死,就会把季季的藏身之处说出来。”秦嫂道。
  “他不能说,就由你来说。”丁一冷冷道。
  “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不说,我会杀了你。”
  “杀了我也没用,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还有谁知道?”
  “杜三娘。”
  丁一注视着秦嫂,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梅重开,道:“他其实不该死,他很听话,况且,就算他真的说出季季在哪里,我也不可能见到她。”
  秦嫂笑道:“也许梅大侠并非杜三娘想象的那么好,所以就让我杀了他。”
  丁一摇头道:“你可以骗梅重开,却不能骗我,要杀梅重开的人是你,而不是杜三娘。”
  秦嫂道:“为什么?”
  丁一道:“因为他们都按预定的计划行事,只有你不按计划做事。”
  秦嫂愣住,丁一接道:“在你们的计划里,你应该在你家屋后坟墓的草丛中栽几朵野花,野花的芳香将使我的功力尽失,可你没那样做,对不对?”
  秦嫂不信地盯着丁一,道:“你真的很聪明,不过,就算我按计划行事,同样不能阻止你,因为,你是一个百毒不侵的人,杜三娘的油条里放的毒可以毒死十头牛,你却若无其事,所以我觉得栽不栽毒花都一样……”
  “这不一样。”
  丁一道:“起码说你有异心,你想摆脱杜三娘的控制。”
  秦嫂幽幽道:“看来你真的知道我是谁了。”
  “你是杜三娘十三鹰奴之首,你姓秦,但不叫秦嫂,而叫秦姑,对不对。”丁一淡淡道。
  “风花剑丁一,果然料事如神,难怪杜三娘和梅重开直到现在也杀不了你。”
  中年人和小狗又无事地出现在丁一面前。
  丁一微微道:“现在你们是不是觉得已很有把握了?”
  小狗笑道:“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这个院子。”
  中年人道:“就算你能飞出这个院子,也逃不出两百米之间的树林。”
  秦姑这时自己拿了一个饼在吃,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好饼,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玉米饼,今天做的最好吃了。”
  她说着递一个给丁一道:“小狗说过我会用玉米饼招待你,你就尝尝吧。”
  丁一接过去,马上咬了一口,也道:“好香!”
  小狗这时不叫秦姑娘了,而是道:“头,我们还是杀了他吧,免得生出意外。”
  秦姑笑道:“他已经插翅难飞,何必那么急杀他!”
  在她看来,丁一已是瓮中之鳖了。
  这时中年人说:“头,要是风花剑出鞘,事情就麻烦了。”
  秦姑还是笑得那么自在,她说:“放心吧三弟,丁一在没有知道我们如何有把握杀他之前是不会出剑的。”
  小狗道:“这么说来,丁一的风花剑不出鞘,就任由我们宰割了?”
  秦姑道:“还是五哥聪明。”
  一下子,中年人变成了秦姑的三弟,而小狗则成了她的五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一这时已经吃完了一个玉米饼,他看了看他们,叹道:“杜三娘养了你们三个鹰奴,真是养虎为患。”
  原来这三人都是杜三娘的鹰奴。
  就在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之际,丁一又道:“不过,当初杜三娘能够让你们乖乖听她的话,她一定有办法永远做你们的头,你们谁也休想再做头。”
  秦姑道:“杜三娘做我们的头已经做了十年,如今她不但做不成我们的头,连她的人头也搬家了。”
  丁一诧道:“谁有这么大能耐使杜三娘的头搬家?”
  秦姑道:“天下除了你丁一,还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谁?”
  “梨花。”
  “梨花?”丁一一惊,随后笑道:“梨花是我的朋友。”
  “没错,梨花是你最好的朋友,他一辈子都在帮你的忙。”秦姑道:“他想替你找到季季,因此便去找杜三娘,杜三娘不肯说,梨花便杀了她。”
  “这么说,天下就没有人知道季季在哪里了?”
  “有。”秦姑道:“季季知道。”
  丁一笑道:“你很聪明。”
  秦姑道:“我当然聪明,我知道梨花可能会到万花庄来,所以叫五哥杀了渡船的人,这样,梨花最多在江的对岸遥望,就算他知道你会被人砍成三十块,他也帮不了你的忙。”
  丁一这才明白小狗和中年人离去干什么了。
  只听秦姑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承认,我们随时都能够把你砍成三十块?”
  丁一忽然觉得脚下的泥土很松软,整个人就那样慢慢往下陷。
  很快,他的身体已经陷进了地下,只留一个头在上面。
  接着,丁一整个人又缓缓升高。
  随丁一一道升高的,还有一个铁笼。
  丁一已经被锁进了铁笼。
  铁笼在一辆囚车上。
  马车里面跑出一个人,推着囚车走。
  也许是囚车经年不用的缘故,两个轮子发出刺耳的“扎扎”声。
  丁一的神情仍旧平和,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和吃惊。
  走了一段,丁一才道:“你们想把我关到哪里去?”
  “当然是一个只能进去,不能出来的地方。”秦姑他们就跟在旧囚车的后面。
  丁一道:“世上恐怕没有这种地方。”
  秦姑道:“二十年前梅重开在这里造房子的时候,就准备了一个绝好的去处。”
  “什么去处?”
  “一个暗室。”
  “既然是暗室,应该有门,而有门的地方,怎么会只进得去,出不来?”
  “因为暗室门的机关在外边,里面的人武功再好,也打不开门。”
  丁一想了想,绝望道:“你为何不把我砍成三十块?”
  秦姑笑道:“杜三娘曾上过你几次当,我不想冒险。”
  丁一道:“其实,我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完全不怕毒,你在坟墓上洒的那些毒粉,毒性并不烈,可是,当你用另一种毒通过玉米香催发了我体内的留毒时,就令我失去了全部真力。
  “不然,就算十三鹰奴都到齐,也不可能锁住我的。”
  秦姑道:“世上没人能猜出我的用毒手法,而你却一猜就中,凭这一点,我也不敢冒险。”
  丁一道:“世上杀我的人很多,如果不快点动手,恐怕就轮不到你杀我了。”
  秦姑笑道:“我当然会杀你,但我还想知道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知道我的用毒手法,从哪学来的吗?”
  “天下用毒第一人是九毒教主薛夫人,如今薛夫人已死,只有阎罗门才能想出如此阴毒的手法。”
  秦姑愣住了。
  丁一淡淡道:“我是不是猜错了。”
  秦姑叹道:“看来传言是真的,风花剑真的是无所不能。”
  丁一笑了,他笑得很自信。
  秦姑道:“我不能等了,一分钟也不能等。”然后又自言自语道:“再等一分钟,也许就会发生意外。”
  小狗道:“头,发生意外会怎样?”
  秦姑道:“发生意外便杀不了丁一了。”
  中年人这时苦着脸道:“可是头,我们还是不要耽搁了太久的时间?到暗室还有一段路,万一杀不了丁一,我们就活不长了。”
  秦姑仿佛顿醒,下决心道:“好,我们就在这里把他砍成三十块。”
  “把丁一砍成三十块是不是太可惜了!”
  听到这个声音时,丁一先是心中一喜。
  可是,等他看清说话的人时,心里又不免悲伤起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静无的师弟静贫。
  静贫光光的脑袋反射着夕阳。
  秦姑等人却是大吃一惊,他们以为有人来救丁一了,小狗与中年人飞奔上前去拦,可是静贫的轻功却是他们见所未见,他从小狗身边飘掠而过,反而拦在了秦姑前面。
  只见他左手一挥,那个推车的人便倒在地上。
  秦姑也不愧是十三鹰奴之首,她的身手也是快极。
  她在一呆之后,就已拔出藏于怀中的短刀,刀锋一闪,便朝静贫脑后砍去。
  静贫刚刚击倒推车的人,听得脑后刀风已贴着他的头皮,心中也是一惊,凭着卓绝的轻功,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往左边轻轻飘出。
  秦姑一刀既出,第二刀,第三刀便连着砍出。她想把这个和尚逼出大院。
  然而,秦姑的刀再快,也沾不到静贫的衣服。
  静贫晓得秦姑的刀厉害,可自己的轻功远胜对手,于是便绕着囚车转。
  秦姑在后面追,气得脸色发青。那边三弟五哥抽刀在手,他们不去帮秦姑,却直直地盯着囚笼里的丁一。
  他们是想趁机杀了丁一。
  静贫当然知道他们的意图,心里暗暗发笑,他轻喝一声,从他们跟前掠过,不知不觉间竟夺了他们手里的刀。
  静贫的轻功如此了得,几近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境界,令丁一也暗叹自愧不如。
  这时,秦姑已经站住,冷冷道:“臭和尚,丁一已经中了我的剧毒,就算你救走他,也非死不可!”
  静贫哈哈笑道:“谁说我要救走这个臭小子!”
  秦姑一怔,迟疑道:“那儿你是……”
  静贫大声道:“我也想杀了他。”
  丁一知道静贫乃是阎罗门有一定权力的人,而秦姑三人也是阎罗门的杀手,只是他们彼此并不知道底细。
  他们若能自相残杀,那才是好戏,没想到却都住手了。
  丁一心念飞转,忽然笑道:“我说过要杀我的人很多,天下只有一个丁一,而杀了丁一就会使他名扬天下。”听丁一这一说,果然,秦姑冷冷道:“这里是我们的家,丁一是我们锁住的,要杀也轮不到你。”
  静贫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笑道:“这并不是你们的家,而是梅重开的家。”
  秦姑道:“梅重开死了,这里就由我们做主。”
  静贫不屑道:“向来都是能者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顿了顿,静贫又道:“你们生来就是做奴才的命,别说你们,就算杜三娘,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秦姑不再理会,忽然一声尖笑。
  这声尖笑很特别,把树上的许多麻雀惊飞了。
  麻雀是飞向天空的,有一些,却纷纷落下来。落下的不是麻雀,而是人。
  一共三十八个人。
  三十八个人黑压压的一片站在秦姑周围。
  显然,这些人是秦姑早就埋伏在树上的杀手。
  看到这些人,丁一大吃一惊,他们埋伏在树上,他竟然毫无知觉!
  静贫仿佛也吃惊不小,他望着这些蒙面人,不由缓缓后退着。
  难道静贫害怕这些蒙面人手上的刀?
  不,静贫退去,却有一群人往前推进。
  往前的这些人也是蒙面人,他们的手中也有刀,他们竟然是藏在院墙的绸缎里。
  刀是一样的刀,可是人显然就少得多,只有十九个,是对手的一半。
  但这十九个黑衣人一点也不畏惧,秦姑同样退到了黑衣人身后。
  丁一瞪大眼睛,他很想看阎罗门杀手是如何自相残杀的。
  这一片刀光令丁一感到无比兴奋,他在想,等他们的人都倒下,他就把一切告诉他们……
  然而,黑衣人对峙了许久,却没有出刀。
  院子里很静,夕阳西下。
  无力的阳光照下来,照在这些五颜六色的绸缎上,让人感到这是一个非常美好和灿烂的世界。
  世界是美好的,但由于有了阴谋和死亡,世界便变得冷酷和无情。
  这些杀手,这些蒙面人,他们也是父母所生,他们练成一身武功,也想做一番事业,想出人头地,想名扬天下,可是,当他们的刀从手中飞出去的时候,他们就注定了死亡。
  因为,他们的刀杀了对手,而对手也有刀,对手的刀也同时出手,同时深深扎入他们的胸口。
  五十七个蒙面人以同样的姿势和同样的速度倒下去。
  五十七个黑衣人,倒在地上是一大片。
  这些人倒下的时候,谁也没有惨叫。
  难道,他们不会喊痛?
  难道,他们不对自己的死感到意外和绝望?
  不会的,这世上没有人愿意死,就算是最残酷无情的人,他们也想活着,想多杀一个人。
  注视地上这片死人,丁一忽然想到:
  他们没有惨叫,是因为他们根本不能发出惨叫。
  想到这里,他为这些死去的人叹了口气。
  丁一叹了口气,有人也叹了口气,而且幽幽道:“静贫,秦姑,阎罗门的杀手已经不多了,你们却用来自相残杀!”
  声音极细,仿佛风一样从空中丝丝吹过来。
  话音虽弱,却听得清清楚楚。
  静贫,秦姑脸色大变,同时低低惊呼一声:“门主!”
  一个老人,从对面的墙里走出来。
  墙壁的绸缎是绿色的,老人的衣服却是红色的。
  老人走得很慢,仿佛一个病重的人,再走几步就可能倒下似的。
  老人很矮,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
  他的目光比鹰还要犀利。
  他一只手拿着一块白布,另一只手拿着一枚细针,穿过来又穿过去。
  老人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往静贫和秦姑走过来。
  他从丁一的囚车跟前走过,看也不看丁一一眼。
  可是丁一却看见了老人白布上绣着一朵花。
  花也是红色的,好像是用鲜血绣的。
  这个老人就是阎罗门的门主商魏丘。
  商魏丘摇摇晃晃走到静贫、秦姑中间,并不说话。
  静贫和秦姑又恭恭敬敬叫了声:“门主!”
  小狗和中年人是第一次见到门主,不知如何是好,彼此看了几眼,才跪下,叫道:
  “门主!”
  商魏丘没看他们,问秦姑道:“他们是什么人?”
  秦姑赶紧答道:“他们是杜三娘手下十三鹰奴中的第三个和第五个鹰奴,一个叫小狗,一个叫……”
  “算了!”商魏丘面无表情道:“既然做阎罗门的杀手,就不需要名字了。”
  小狗似乎很喜欢自己的名字,闻言说道:“门主,杀手也该有名字啊。”
  商魏丘慢慢将针从白布上刺进去,说道:“为什么?”
  小狗说道:“如果没有名字,彼此怎么称呼?”
  “阎罗门的杀手是不需要彼此称呼的。”商魏丘说着,将针线从白布下拉出来,然后拉着长长的红线,算是绣了一针。
  “门主……”小狗显然不懂商魏丘的话,还想说什么,秦姑瞪了他一眼,小狗这才住嘴。
  小狗住嘴,商魏丘看着他,阴阴道:“我知道你不情愿,可是做杀手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名字又有何用,况且,做阎罗门的杀手,你的任务就是杀人,叫你杀谁就杀谁,明明知道去送死,也得毫不迟疑地去死。更重要的一点是……”
  小狗仔细听着,从商魏丘身上感到了恐惧。他茫然,望着门主。
  商魏丘冷声道:“你为什么不问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顿了一下又道:“这是你唯一说话的机会。”
  小狗茫然不解。
  商魏丘一指地上那片死尸:“刚才你已经看到了他们彼此杀死对方的情形,你是不是感到不解,他们临死竟然没有人发出惨叫?”
  小狗道:“是不是他们死得太快了?”
  商魏丘摇头道:“因为他们根本叫不出来。”
  小狗诧异道:“他们不是哑巴,怎么会叫不出来?”
  商魏丘低头,又绣了一针,然后道:“阎罗门的杀手都是哑巴。”
  小狗大惊,瞪圆双目。
  再看中年人,也是双目圆睁。
  他们不是震惊于门主的话,而是同时感到舌头根部有些锥心的疼痛。
  只听商魏丘阴恻恻笑道:“我说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就算你知道对方的名字,也叫不出来。”
  小狗想说:“我不是哑巴,怎么会叫不出来?”
  可是,这是小狗心里想说的话,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竟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中年人也是。
  他们同时变成了哑巴。
  小狗的脸色由惊恐转为愤怒,他知道,一定是门主令他们变成哑巴的。
  商魏丘叹了口气,道:“其实,做杀手并不是件好事,做阎罗门的杀手更不是好事,刚才,我已经用手里的针将你们的舌头跟嘴巴缝上,不过,针线没有毒,很快就会不痛的。”
  丁一、静贫、秦姑都大惊失色,商魏丘能在无形当中随心所欲伤人舌头,其武功之高,当真是匪夷所思。
  小狗和中年人的脸色果然很快就没了痛楚,他们从地上站起来,齐齐怒视着秦姑。
  秦姑有些畏惧,道:“三弟,五哥,这……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秦姑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也惊恐地望着门主。
  秦姑想到:她也是阎罗门的杀手,门主会不会让她变成哑巴……
  商魏丘说:“秦姑,你不用怕,我不会缝你的舌头的。”
  秦姑如释重负,她其实应该谢谢门主,但她却颤声道:
  “门主,为什么他们要变成哑巴,而我……”
  商魏丘白了她一眼,目光如刀,令秦姑又打了个冷颤。
  商魏丘埋头绣花,道:“阎罗门的杀手分好几等,最一般的杀手都是哑巴,因为他们的武功一般,变成哑巴并不会影响他们的身手,若是将他们变成瞎子,那他们连杀手的资格也没有了。”
  “瞎子?”秦姑惊异道:“什么样的杀手会变成瞎子?”
  商魏丘忽然抬头,眼中冷光逼射,说道:“像你这样的杀手,就可以是瞎子,因为,就算你看不见对手,也能杀了对手。”商魏丘说着又绣了一针。
  秦姑先是吃惊,接着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眼前一片漆黑。
  “门主,这……”秦姑叫道。
  “秦姑,做阎罗门的杀手是你自己决定的事。”商魏丘幽幽道:“做瞎子的杀手有九个好处,一个是不用蒙面,一个是可以有自己的名字,其实,别人是不知道你是瞎子的。因为你看起来眼睛很明亮,大大的眼眶,黑黑的眼珠,而且,变成瞎子后并不会影响你杀人。
  秦姑悲哀道:“门主,当初为何不说清楚?”
  商魏丘一边绣花一边道:“如果我说清楚,阎罗门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杀手?”
  秦姑的悲哀变成了无奈,她长长叹了口气,自语道:“加入阎罗门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怪谁。”她忽然问道:“那么门主,阎罗门除了哑巴杀手和瞎子杀手外,还有别的杀手吗?”
  “有。”
  商魏丘道:“还有聋子杀手。”
  秦姑道:“什么样的杀手是聋子杀手?”
  商魏丘缓缓抬头,望着静贫。
  静贫已经知道门主接下去要说的话,他很想拔腿飞奔,离开这里,可是他的腿竟然不听使唤,一旦腿不停使唤,静贫的轻功再好,也没有用,他只有惊恐地望着门主。
  “像静贫这样的杀手可以做聋子杀手了。”
  商魏丘的话令静贫惊恐更甚,他叫道:“门主,不!不要……”
  商魏丘笑道:“静贫,聋子杀手是阎罗门地位最高的杀手,聋子杀手有权力指挥任何瞎子杀手和哑巴杀手。”
  静贫慌道:“门主,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脑袋闪着暗淡的夕阳,汗已经出来了。
  商魏丘低头,绣着花,冷冷道:“你的意思是,做一个不哑、不瞎、不聋的杀手?”
  静贫点点头:“是。”
  商魏丘道:“有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静贫急道。
  “如果你可以打赢一个人。”商魏丘慢慢道。
  “谁?”
  “黑熊。”
  听到“黑熊”两个字,铁笼里的丁一又惊又喜。
  他心里一直挂念着黑熊,他觉得没有照顾好黑熊是他的罪过,他对不起黑熊的母亲临终的嘱托。
  他曾发誓一定要找到黑熊,让他变成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可是,自从那次黑熊愤而离去后,他再也没有黑熊的半点消息。
  如今,从阎罗门门主的嘴里听到黑熊,黑熊有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具杀人机器。
  丁一不敢往下想,他只有静静地注视着静贫。
  静贫道:“黑熊是什么人?”
  商魏丘缓缓道:“黑熊是阎罗门的杀人机器。”
  “杀人机器?”静贫诧异道:“杀人机器是什么样的杀手?”
  商魏丘道:“杀人机器是仅次于门主的杀手,可以杀死任何人。”
  静贫的脸上仍有惊恐,因为他还不知道黑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你没有把握,还是做个聋子吧。”商魏丘叹道:“你死了,阎罗门便少一个难得的杀手。”
  静贫忽然干脆道:“门主,我不想做聋子。”
  “好!”
  商魏丘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轰然巨响,高高的院墙坍塌了一大截。
  丁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庞然大物,一步一声巨响往前挪移。
  这只怪兽,它的四只脚是那么粗壮有力,每一脚踩下去,都要发出一声巨响,好像要把大地踩出一个窟窿来!
  丁一的眼睛看直了。
  恐怖攫住了他的心。
  他想起不久前慕容集的黑夜看到这只怪兽时的情景。
  那一次,他跟季季在一起,他虽然恐惧,却还心里踏实。
  今天,季季不在他身边,也没有朋友在一起,他被人囚于铁笼中,悲伤的心仿佛要被怪兽碾碎。
  这就是阎罗门的杀人机器黑熊?
  丁一稍稍感到安慰的是,这个黑熊并非他一直挂念的黑熊。
  借着黄昏不太明亮的光线,丁一看到怪兽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朵朵梅花的形状。
  丁一忽然恍然大悟,他最初在雪地中见到的熊迹就是这只怪兽留下的。
  在秦姑屋后的坟墓上看到的梅花足印,肯定也是它的。
  一直困扰心中的疑团被解开,丁一感到有些兴奋。
  怪兽走到商魏丘身边停下,显得很温顺。
  静贫、秦姑、小狗和中年人已被吓呆了。
  秦姑虽然看不见怪兽的模样,但她却感到了怪兽的气势。
  怪兽每走一步,她都会微微一颤。
  静贫还以为门主讲的是怎么样的人,原来是一只怪兽。
  他开始惊诧于怪兽的恐怖,于是,当它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静贫显得很镇定,他有自信打败它!
  商魏丘像一个极其眷恋织绣的绣花女,他一直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他说:“静贫,在我向黑熊发出指令之前,你还可以改变主意。”
  静贫主意已定,他笑道:“门主,你就发指令吧。”
  商魏丘面无表情,他忽然手中银针脱手,扎向怪兽。
  只听怪兽发出怪叫,看时,它黑色的背上多了一朵鲜红的花朵。
  红花耀眼,仿佛是用它自己的血绣的。
  静贫睁大双目,他不相信门主的武功已到如此境地。
  他不相信天下还有这么厉害的武功。
  一朵花需要上百针才能绣出来,而他一刹那间,就已经绣成。
  如果他刚才的银针用来杀人,一定已经杀了上百个人。
  怪兽痛叫的同时,从嘴里喷出一团光。
  光很柔和,又很刺眼。
  这绝不是阳光。
  不是刀光,就是剑光。
  静贫早有防备,他从看到怪兽时就已经全神戒备。
  所以,尽管这团光闪射得快而且突然,还是没能伤到静贫。
  静贫以自己卓绝的轻功,在别人看来绝不可能的情况下,轻轻飘掠开去。
  这团光往前直射,“轰”的一声,竟把院墙外的一株水桶般粗大的树齐齐斩断。
  静贫的轻功令怪兽一呆。
  这时,静贫从秦姑跟前掠过,说了声:“借你的刀一用。”
  秦姑由于瞎了眼,待听到声音,静贫已夺了她的刀。
  秦姑气道:“臭和尚,我会杀了你的。”
  静贫手中有刀,忽地纵向怪兽,照怪兽的脖子就是一刀。
  怪兽身躯庞大,不是很灵活,但听一声尖叫,已中了静贫一刀。
  然而,静贫还没有拔刀,怪兽的尾巴如影子般极快地扭动过来。
  无声无息,但快得无法形容。静贫弃了刀,堪堪避过。
  怪兽受伤,似是发怒了,它的四蹄轮番踢向静贫。
  怪兽的蹄间竟然也藏有暗器,暗器不离要害。静贫轻功虽佳,但也只能全力躲避射来的暗器,没有机会再去攻击怪兽。
  怪兽不时发出怒叫,它的暗器仿佛怎么也用不完。
  静贫的光脑袋上已渗出汗珠。
  若再这样下去,怪兽的暗器源源不断,而他终有力竭的时候。
  不要说力竭,只要静贫的速度稍稍缓慢,便会被暗器射中。
  静贫又惊又恐,忽然横下一条心。
  他要冒险。他要在冒险中求胜。
  他已经清楚,这个庞然大物并不是什么怪兽,而是由几个极厉害的杀手组成的。
  他若要取胜,便不能一味的躲避。他要变被动为主动,只要寻机出击。
  机会不是对手送的,而是自己找的。
  静贫其实已经找了许多,他没有找到有把握的反击时机。
  他已经不能再等了。一旦他感到疲惫,便会力不从心。
  于是,他在极快的闪跃中站定。
  从极快到静止,能做到这样的人不多,静贫却是其中的一个。
  他的双掌在静止的一瞬,掀起一股罡风。
  罡风挟着隐隐的沉闷之声,把凌厉的飞射而至的暗器逼了回去。
  静止也只是一瞬间。
  在这一瞬间,静贫已经完成了冒险。
  瞬间之后,静贫又由静到动,比刚才更快地,闪身退走。
  因为他不敢断定冒险能不能成功,退到暗器射击的范围之外。
  听得数声惨叫,怪兽顿时塌了下去。
  静贫见自己一招得手,从地上拾起一柄短刀,又要团身而上,却被商魏丘制止了。
  “你已经赢了。”商魏丘道:“静贫,刚才你使的是什么武功?”
  静贫垂手而立,但他的脸上已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他笑道:“回门主,我刚才用的这旋风掌是天禅心经上记载的武功。”
  商魏丘说道:“什么时候你把天禅心经借我看一看?”
  静贫道:“天禅心经分上下两卷,上卷在二十五年前被一个人抢走了,下卷刚不久前被人抢去。”
  商魏丘这时停下绣花,抬头,阴冷的目光注视着静贫:“当今天下,能从你手里抢走东西的人恐怕不多。”
  静贫点头道:“门主说得对,论轻功,及我者真的不多,可惜,天禅心经下半部记载的只有一招旋风掌,其它的只是些内功心法。”
  顿了一下,又道:“门主可知道二十五年前中原武林的事?”
  “你说的是谁?”
  静贫道:“他就是中原武功最好的摘月宫主。”
  听到摘月宫主,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丁一这时叫道:“糟老头,别信他,这个臭和尚在胡说八道。”
  丁一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刚才已经见识过阎罗门门主的武功,要是他跟摘月宫主作对,那摘月宫主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而他是不希望摘月宫主有事的。
  天下谁也不知道,他跟摘月宫主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丁一宁肯自己死,也不愿摘月宫主死。
  于是,丁一在商魏丘还没有反应之前又叫道:“糟老头,你千万别信他的话,这个臭和尚不想把天禅心经给你看,他想自己全部练成上面的武功,然后杀了你,自己做门主。”
  静贫见丁一在门主面前搬弄是非,心中大怒,手一抬,短刀直飞丁一。
  丁一囚于铁笼中,无法闪避,眼看就要中刀,商魏丘银针脱手,竟以一根丝线,硬生生绕住短刀,然后一扯,短刀飞落一边。
  他走到丁一面前,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不想我与摘月宫主为敌?”
  丁一的心思被猜中,笑道:“我是不想你死。”
  商魏丘并不生气,而是绣着花,幽幽道:“你说这朵花好不好看?”
  丁一道:“好看。”
  商魏丘道:“你知道它是用什么绣的?”
  丁一道:“不知道。”
  商魏丘道:“我告诉你,它是用人的鲜血绣成的。”
  顿了顿,他冷冷地笑道:“我这一生想认识的中原英雄只有两个,一个是风花剑丁一,一个是摘月宫主。”
  丁一笑道:“为什么要认识我?是不是你不相信我的剑会有这么快?”
  商魏丘道:“我听许多人说过你的剑是天下最快的剑,可惜你已经无法拔剑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所以,就算摘月宫主没有抢走静贫的天禅心经,我也要去找他的。”
  丁一道:“为何非要找他?”
  商魏丘道:“摘月宫主杀人时总喜欢留下一朵幽兰花,听说幽兰花是用人的尸体作肥料的,他的做法有些像我用人血绣花,我想问问他,他是如何想出这个办法的……”
  丁一沉默了一会,说:“这其实很简单,你如何想出用人血绣花,就会猜到摘月宫主如何用尸体养花。”
  商魏丘道:“我用人血绣花,只是喜欢人血那种鲜艳的颜色。”
  丁一道:“摘月宫主用尸体栽花,是讨厌世上的坏人。”
  商魏丘的脸色变变,道:“你是不是在讲我?”
  丁一却淡淡道:“如果你是坏人,我便是讲你。”
  商魏丘阴冷地望着丁一一会,他笑道:“你是一个很有胆量的人,不过,就算我是坏人,你也不能把我变成栽花的肥料。”
  “当然。”丁一苦笑道:“你是来杀我的,这里的人,谁都可以把我砍成三十块。”
  商魏丘道:“好好一个人变成三十块,你是不是很后悔?”
  丁一道:“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早点死掉。”商魏丘道:“要是早点死,最多是被砍掉脑袋。”
  丁一道:“那有什么办法,杀我的人不是刀太慢,就是太愚蠢。”
  商魏丘道:“以前他们都让你失望,这次不会了。”
  丁一道:“这次你想叫谁杀我?”
  商魏丘道:“黑熊。”
  “你的杀人机器?”丁一笑道:“它连一个臭和尚也对付不了,还想杀我?”
  商魏丘不理,他拖着尖细的长声叫道:“黑——熊——”
  话落,木然一动不动的怪兽又动了起来。
  只听“嗤”的一声,怪兽的肚子被撕开了一个洞口,从里面缓缓钻出一个人来。
  看见这个人,丁一惊呆了——
  这个人真的是黑熊!
  黑熊表情木然,双眼放射着不怕的凶光。他的身体结实得就像座山,他的两个拳头紧紧攥着,随时准备打一样。
  黑熊走到商魏丘跟前,叫道:“门主。”
  商魏丘冷冷道:“黑熊,我叫你来干什么的?”
  黑熊机械地答道:“杀人。”
  商魏丘一指丁一,说道:“黑熊,你认不认得他?”
  黑熊木然道:“他是我的仇人。”
  丁一叫道:“黑熊,我是你大哥!他们才是你的仇人!”
  黑熊仿佛是一个聋子,丁一的叫喊他无动于衷,黑熊说道:“门主,我可以动手了吗?”
  商魏丘点头。
  黑熊机械地走到丁一的铁笼前,他阴沉着脸,他的两个拳头这时发出令人心惊的“咯咯”声。
  商魏丘见丁一一副痛苦的样子,笑道:“丁一,你想知道黑熊的拳头是有多快吗?”
  丁一闭上眼睛,悲哀道:“等一下就可以看到了。”
  商魏丘道:“丁一,你太小看阎罗门了,你以为你能看到黑熊的拳头?”
  丁一睁眼道:“那要如何才能看到?”
  商魏丘道:“天下人都说只有死人才能看见你的风花剑,黑熊的拳头也一样。”
  丁一道:“你是说,黑熊的拳头打过来,我已经死了,因此知道了也等于不知道?”
  商魏丘点头道:“我很想有人知道黑熊的拳头有多快。”
  “你想让黑熊炫耀一下拳头的速度?”
  “黑熊根本不懂什么叫炫耀,他只知道拳头打出去,把对手打死。”
  “这么说,是你在炫耀了?”
  “发现并训练出这样一个杀人天才是很难的,你以为我不该炫耀?”
  丁一悲哀道:“其实你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商魏丘得意道:“都说天下没有丁一做不到的事,你当初是如何答应黑熊娘的,如今,嘿嘿,你能把黑熊变成一个正常的人吗?你能叫他不杀人吗……”
  丁一很痛苦。
  望着麻木的黑熊,他觉得自己愧对黑熊,也愧对黑熊的母亲。
  只听商魏丘又道:“今天,我就要让你看看黑熊是如何杀人的。”说着一指秦姑,冷冷道:“黑熊,先杀了他们。”
  黑熊机械地转身,走到秦姑和小狗他们跟前。
  黑熊面无表情,目光里的凶光更盛,令人不寒而栗。
  秦姑和小狗听到门主的话,他们虽然心中震惊,但他们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要是他们犹豫,黑熊就会杀了他们。
  于是,秦姑、小狗和中年人同时出手,小狗和中年人手里有刀,秦姑的刀刚才被静贫夺去,她十指如钩,挟着阴风侧袭黑熊。
  对于他们的先发至人,黑熊似乎并不在意,就在他们的刀即将切到他的喉咙,就在秦姑的手指要插进他的眼睛,黑熊才打出一拳。
  这一拳,看上去简简单单,却绝对是打向对手的。
  黑熊的拳头很快,快得无法形容。
  黑熊一连打了三拳,仿佛只打了一拳。
  这一拳,也看不清是如何打出去的。
  只听一声凄叫。叫声是秦姑发出的。
  她虽然瞎了眼,却能发出声音,而小狗和中年人死了连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
  三个人同时死的。
  黑熊的拳头从小狗和中年人的刀缝中打出去,拳风使刀改变了方向,它们根本伤不到黑熊。
  秦姑的手指也一样,她只需往前插一点点,就能插进黑熊的眼睛。
  可惜这一点点的距离永远也不可企及。
  秦姑当然也是被黑熊的拳头打死的。
  这三个人,秦姑的武功最好,而黑熊却让她最后一个死,由此看,黑熊只有绝对的把握才会这么做。
  丁一没有看清黑熊的拳头打在对手的哪个部位,他只觉得黑熊的拳头威猛无比,就像毒蛇的尾巴一样,令人心惊。
  黑熊杀了他们,神情间有了一些满足。
  他说:“门主,我已经打死他们了。”
  商魏丘对丁一道:“你有没有黑熊看见打人?”
  丁一盯着商魏丘,惨然道:“他们才做了你的杀手,你就让他们死去了……”
  “我说过,做杀手的随时都会死的。”商魏丘阴阴道:“他们是死是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你知道黑熊的拳头有多快。”
  顿了一下,商魏丘又道:“如果你没有看清楚,我还可以叫黑熊再杀一个人。”
  再杀一个人?
  杀谁?
  这里,除了丁一,黑熊还可以杀谁?
  答案很明白,那就是静贫。除了静贫,黑熊是没有其他人好杀了。
  静贫当然明白这个事实,他颤声道:“门主,刚才我已经赢了。”
  商魏丘还没有答话,黑熊木然道:“可是我没有承认你赢,刚才,跟你打的是几个瞎子,我根本没有打过你一拳。”
  静贫在黑熊的凶光面前,竟然退了一步。
  静贫胆怯了。
  忽然,静贫双足点地,飞逝而去。黑熊道:“门主,他逃走了。”
  暮色渐浓。
  浓浓的暮色里,黑熊的脸模糊了。他的凶光,却比暮色更浓。
  丁一不得不望着黑熊。
  黑熊离他这么近,只要他伸手,就能牵住黑熊。
  可是在丁一眼里,黑熊显得那么陌生,那么绝情,那么冷酷。
  黑熊死死盯着丁一。
  他的心是死,他的目光也是死的。
  他是毫无生机的人。
  丁一知道,他面对的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可怕的人。
  因为,黑熊已经忘记一切,他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
  黑熊已经变成了一个贪婪的人,一个对杀人有着无比兴趣和无限贪婪的人。
  正是这种贪婪和兴趣,激发了他的杀人天才。
  现在,他要杀的人是丁一。
  风花剑丁一。
  他忘了丁一的风花剑可以杀任何人,也忘了他母亲曾叮嘱要要听丁一的话,跟丁一好好学做人。
  他什么都忘了,只记得杀人,用自己的拳头杀人。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这种忘我也是武功的一种境界,凡是到了这种境界的人,往往会令对手害怕。
  丁一当然也感到了害怕。他缓缓说道:“黑熊,你真的要杀我?”
  黑熊没有回答,他用比剑光还要寒冷的目光回答丁一。
  丁一已失神,但还是没有绝望,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道:“好,黑熊,你杀我吧。”
  “你杀我吧。”这五个字令黑熊微微一震。
  黑熊空白的记忆中慢慢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雪地里,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这个人对他说:我已经点了自己的穴道,你杀了我吧。
  可是,他没有出手,另一个人却向他刺了一剑,而结果,出剑的人死了,原来这个人并没有点了自己的穴道。
  原来他是在骗他。于是,他不再想这个人,他绝望的飞奔,冰冷的雪使他的心变得冰冷,麻木的天空使他的心变得麻木。
  于是,他在雪地昏倒后被别人救起,救他的是门主,而那个骗他点了自己穴道的人就是风花剑丁一。
  黑熊的眼里燃烧着愤怒。他鄙夷地盯着丁一。
  黑熊的身躯像一座山,他捏紧拳头发出“咯咯咯”的声响,有如山岩开裂。
  他的胸中压制着一股烈火,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这烈火,也许会烧毁了他自己。
  丁一又说:“动手吧,你杀了我吧。”
  黑熊又一颤,他始终不会忘记他骗他的那一幕,那时候,如果他出手,他早已死了。
  现在,丁一会不会又骗他?
  他今天的神情跟那天一模一样,假装得天衣无缝。
  黑熊提起拳头,但有了一刹那的迟疑。
  这一刹那的迟疑就像夜空里的闪电,照亮了一些东西,他忽然发现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有着愤怒和深仇大恨的人,他还想起他的拳头是天下少有的拳头,可以一拳打死二十八个人。
  一刹那的迟疑之后,黑熊开始犹豫。
  他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
  他忽然想起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
  当他发现自己是一个活人的时候,他就有了害怕,害怕自己会死去。
  黑熊举起的拳头缓缓放下了。
  没有人提醒他,他却懂得了珍惜生命。
  商魏丘惊道:“黑熊,为什么不杀他,你不是做梦都想杀他吗?”
  黑熊的表情仍旧木然,但他的眼中不仅仅只有凶光,还有一丝恐惧,说道:
  “我怕他像上次一样在骗我。”
  商魏丘道:“他已经中了毒,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熊仍旧不敢,他还心有余悸。
  丁一这时睁眼,黑熊的话令他大喜,他知道黑熊的人性终究没有全泯,他还有记忆,还懂得恐惧。
  只要他还没有变成杀人的魔鬼,他就一定要挽救他。
  丁一道:“黑熊,那天我并没有骗你,我确实点了自己的穴道……”
  “点了穴道怎么还能杀人!”黑熊的声音变冷。
  冰冷的声音使丁一看到了希望,黑熊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他恨他,那他还有感情,而感情是一个正常人的开始。
  丁一说道:“黑熊,那天杀人的不是我,这是一个阴谋。”
  黑熊茫然道:“你还想骗我,我亲眼看到你杀死梅子的。”
  丁一道:“黑熊,难道你忘了你娘的话?”
  黑熊听到“娘”,又是一愣。
  这时商魏丘冷冷道:“再不动手,你就没机会杀仇人了。”
  黑熊喃喃道:“门主,他……”
  迟疑着又举起了拳头。
  商魏丘道:“他是你的仇人,你娘就是被他暗害的。”
  商魏丘又道:“他说那天杀人的不是他,那么是谁杀了梅子呢?”
  黑熊盯着丁一,面无表情道:“谁?是谁杀了梅子的!”
  丁一指了指地上的梅重开,说道:“杀人的是他,而设计阴谋的是你的门主。”
  丁一未说完,商魏丘早笑道:“黑熊,他说一个死人是那天的杀人者,这分明又在骗你!”
  黑熊点头。他的拳头又开始作响:“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天开始暗下来了。
  黑熊的眉毛仿佛结了冰,快而有力的一拳,闪电般击向丁一——丁一已经见过黑熊拳头的速度,但他的这一拳,还是令丁一吃惊不小。
  不要说丁一已经中了毒。
  不要说丁一还被铁笼锁着。
  就算丁一是以前的丁一,这一拳丁一也不一定能躲开!
  所以,黑熊的拳头打出,他的眼中就流露出贪婪,他相信他的这一拳不仅可以打烂铁笼,还可以使铁笼里的丁一一命呜呼!
  然而,黑熊自信而有力的一拳却落空了,不仅没打到人,连铁笼也没碰到——
  原来囚车在黑熊出拳之际往后移了移。
  黑熊一拳落空,第二拳接着打出。
  然而第二拳又落空了。
  囚车往后又移了移。
  两拳落空,第三拳马上连绵紧接。
  黑熊已经下了决心,不打中丁一誓不罢休。
  黑熊的拳头本是无声的,由于一拳接着一拳,空气隐隐发出激荡之声。
  当黑熊的第十九拳仍旧落空时,黑熊呆住了。
  他没有信心再打第二十拳。
  黑熊呆住,商魏丘也呆住。
  只听丁一说道:“黑熊,我没有骗你,那天杀人的是梅重开,而杀你娘的凶手是阎罗门。”
  黑熊没有说话,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以为自己死了,他已经没有知觉。
  商魏丘不再绣花。
  他猜不出黑熊的这么多拳为什么一拳也打不中丁一?
  丁一的武功令他惊诧。
  商魏丘也是武学奇才,对于令他惊诧的武功,他一定要探个究竟。
  于是,他冷冷道:“黑熊,让开。”
  黑熊机械地退过一边。
  商魏丘缓步走到丁一的铁笼前,细细地盯着铁笼看,好像怀疑它暗暗地帮丁一的忙。
  丁一微微道:“你是不是怀疑有人在帮我的忙?”
  商魏丘承认道:“黑熊一共打了十九拳,照理应该不会拳拳落空的。”
  丁一笑道:“黑熊的拳头是很快,可是,你让他杀的人还不够,还没有把他变成杀人的魔鬼。”
  商魏丘幽幽道:“为了让他忘掉一切,增强他的杀性,阎罗门的杀手几乎被他杀完了。难道……”
  丁一道:“也许黑熊注定不会变成魔鬼的。”
  商魏丘恨恨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变成天下最厉害的杀人魔鬼。”
  丁一又笑道:“可惜等不到那一天。”
  商魏丘一怔道:“为什么?”
  丁一道:“因为你今天就要死了。”
  商魏丘忽然发出夜鹰般的尖笑,同时又开始绣花。
  丁一知道,商魏丘这是准备杀人,因为他用血绣花是喜欢血的艳丽。
  丁一的血同样是鲜红艳丽的。所以正适合他绣花。
  果然,商魏丘阴阴道:“丁一,我问你,你有没有中毒?”
  丁一道:“如果不是中毒,谁能把我关进铁笼里。”
  商魏丘道:“那么我现在杀你,是不是乘人之危?”
  丁一想了想道:“不是。”
  商魏丘又一愣:“为什么?”
  丁一干脆道:“因为你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时间,现在,我已经有力气拔剑了。”
  商魏丘冷笑道:“对付我,难道有拔剑的力气就够了?”
  “你的银针神出鬼没,阴毒无比,可是,对付邪恶的人,风花剑毫不留情的。”丁一道:“因为风花剑是正义之剑,因为邪不胜正。
  “因此,我只要拔出剑,剑自会杀了你的。”
  商魏丘的脸色变了变。只是,暮色里,丁一看不清他的脸。
  “好,你就拔剑吧。”
  商魏丘说着,专注地绣着花。
  他在等丁一的风花剑。
  他相信丁一说的话,丁一说中了毒便是中了毒。
  而一个中了毒的仅有拔剑的力气的人,商魏丘自信他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他要等丁一的风花剑出手,他要做天下人都没有做到的事——看风花剑是如何出鞘的。
  商魏丘的手在绣花,眼睛死死盯住丁一的手——
  商魏丘很兴奋,他看见丁一的手正缓缓地接近风花剑。忽然他的眼睛跳了一下,他只觉得丁一的手已经抓住了剑柄,接着就看见一团柔和的光从剑鞘里射出来,射向自己的咽喉。
  看见剑光的时候,商魏丘的脸上泛起了笑。
  因为他觉得,丁一的剑并没有他想象当中那么快,甚至,他手下杀手的刀也比丁一的剑快。
  他看见丁一的风花剑从剑鞘里一直飞到他的咽喉,接着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刀割肌肤的声音。
  商魏丘忽然想到这声音极像他用银针杀人的声音,于是心中大惊,于是银针脱手。
  然而,他的银针还没有脱手,有一滴血正好滴在银针上,他的手一颤,银针便掉在了那快白布上。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丁一的风花剑。
  他这时候发现,丁一的风花剑根本没有离开过剑鞘,闪射的只是剑光而已,然而他清楚,风花剑没有出鞘是不可能有剑光的,既然他看到了剑光,那么,风花剑肯定已经出鞘过……为什么他始终觉得风花剑一直在剑鞘里?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风花剑太快了,他根本没看清!
  风花剑已经出鞘,又已经入鞘。
  想到这里,商魏丘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风花剑出鞘,是不是已经刺中了我?
  这样一想,他的咽喉处便隐隐刺痛起来,他低头,想看看自己的咽喉处是不是被风花剑刺中了。
  他看到的是一滴血。血滴在白布上,很耀眼,很鲜艳。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血。
  他一直用别人的血绣花,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血跟别人的血是一样的。
  别人的血可以绣花,那么,他的血也可以绣花。
  当他用别人的血绣花时,他明白那个人必死无疑,用自己的血绣花,自己会死吗?
  商魏丘的心顿时收紧了——
  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别人会死,自己当然也会死!
  他再次抬头眼望向丁一,他还不相信丁一的风花剑真的可以杀了他……他还想告诉丁一,他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太轻敌太麻痹的缘故,如果重新开始,他一定会赢……
  可是,他的目光只到半途,还没有再次看见风花剑,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头一歪死了。
  商魏丘死了,死在一个只有拔剑的力气的人手上。
  他至死也不明白,丁一只剩拔剑的力气,怎么可以杀了他呢?
  他不明白,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场决斗的黑熊同样也不明白,他甚至连剑光也没有看到,就看见门主缓缓倒下了——
  他惊愕、恐惧、绝望。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丁一已经中了毒,并亲口说只有拔剑的力气。
  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中了毒的丁一还可以杀了高深莫测的门主!
  尽管他不知道丁一的风花剑有多快,但丁一是人,再快的剑也有它的极限。
  有极限就不可能杀了门主,因为门主是不死的。
  连门主都死了,刚才丁一一定可以杀他的。
  黑熊绝望的眼神忽然变成死一般沉寂。
  丁一不仅欺骗了他,而且欺骗了门主。
  由于他的欺骗,门主才麻痹大意,才被他杀了……
  沉寂片刻,黑熊忽然大吼一声,接着双拳乱舞,神情极是恐怖。
  “为什么要欺骗!为什么要骗我!”
  黑熊一边大叫,舞着拳头越墙飞掠而去……
  好长时间,丁一一语不发。
  他有许多话想对丁一讲,可是,由于刚才耗尽真力,拔出风花剑杀了商魏丘,他正运功调息,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睁睁地望着黑熊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他知道黑熊又一次误解了他。
  丁一感到很疲倦,他真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但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他得全心调息聚气,早点挣脱铁笼的囚锁。
  不然,再有什么人来,他真的要命丧此地了……
  丁一正想着,隐隐听有人说话的声音,丁一叹道:“完了!”
  一会,只听有人说道:“大师,这里是什么地方?”
  另一人答道:“这地方很古怪,进去看看。”
  先前那人道:“大师,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找户人家住下再说吧。”
  另一人笑道:“看样子这是一户很有钱的人家,咱们不如就在这里借宿吧。”这人说完,就喊到:“有人吗?有人吗?”
  丁一心中大喜,他听出来,这二人像是乞儿和静无大师,于是,他用尽力气喊道:
  “大师,大师,快进来!”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有人叫他们进去,便越墙飘掠进来。
  借着昏淡的暮色,丁一看到他们正是乞儿和静无,又叫道:“乞儿,大师!”
  静无乞儿和吃了一惊,呆了呆,已听出是丁一的声音,便奔过来。
  二人见丁一被锁在囚笼里,周围是满地的尸体,二人更惊,乞儿道:“怜哥,这是怎么回事?”
  静无则运功将铁笼一块一块拆掉了。
  丁一坐在地上,静无和乞儿同时运功,替丁一运气调息。
  一会,丁一便觉得浑身有力了。
  丁一道:“谢谢大师,乞儿,我已经不碍事了。”
  乞儿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一简单地将自己去见默雪儿及在在万花山庄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乞儿叹道:
  “真是想不到事情会这么复杂。”
  静无从怀里拿出穆清送给汤儿的那颗解药,对丁一说:“你中了毒,先服了它。”
  丁一笑道:“这是给皇孙的救命之药,我怎敢贪用。”
  顿了顿又道:“大师,我已经没事了,你知道我天生不怕毒,今日那秦姑的毒药确很厉害,才令我失了真力,不过不要紧,体内的毒已经逼得差不多了。”
  接着丁一问道:“大师,你们怎会到这里来的。”
  静无叹道:“昨晚我们回到王记水饺店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屋后大笑,我听出这是抢走汤儿那人的笑声,便跟乞儿一道追了出去,不料那人的轻功竟然远胜我们……”
  “后来怎样了?”
  “后来,那人在前面跑,我们在后面追,追了一夜也没追上。”
  “再后来呢?”
  “再后来,那人将我们引到一座高山上,然后便消失了。”
  丁一怔怔地听着,叹道:“想不到世上有这么多的高手。”
  静无显得有些忧愁道:“从那人的身手看,她的轻功与静贫如出一辙,显然也是从天禅心经上所学,她的轻功远胜于我,要想抓住她再从她嘴里得知汤儿下落恐怕很难了。”
  丁一皱眉道:“她把你们引到山上去做什么?”
  乞儿道:“那山很高,山顶是常年不化的积雪,我们在山里转了好半天,什么也没见到,便下山了。也许下山时走错了路,这才到得这里,没想到会遇着你。”
  丁一望望天,已是晚了,于是道:“天色已晚,我们就在这里住一宿吧。”
  乞儿惊讶道:“在这里?”
  丁一道:“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么,最可怕的地方也许就是最不可怕的地方。”
  静无笑道:“好,我们就在梅大侠的家里住一晚。”
  这一夜果然睡得很香甜,什么情况也没发生。
  当然,半夜也没有鬼叫鬼笑。
  次日清早,三人醒来,阳光已经照进来了。
  丁一第一个起床,他伸了个懒腰,从窗子望出去,看到几个鸟在外面飞个不停。
  丁一走出去,在空中飞的鸟儿见到有人从屋里出来,兴奋得叽叽直叫。
  丁一心中一动,喊道:“大师,乞儿,快出来!”
  静无乞儿和很快出来了。
  丁一指着高处在飞的鸟说道:“你们看!”
  那鸟儿开始只有三五只,待静无和乞儿出来,已经聚集了二十几只,它们在空中飞舞着,叽叽的叫声响成一片。
  静无听了一会,笑道:“没错,它们是汤儿派来带路的麻雀!”
  那些麻雀仿佛听懂了静无的话,它们在空中绕了几圈,便朝东飞去。
  静无拔足便追。
  乞儿问丁一道:“怎么样,功力有没有恢复?”
  丁一笑道:“已经恢复了九成,不碍事的。”
  于是,乞儿和丁一也随后掠去。
  三人一前二后,他们飞掠的姿势极像空中的麻雀。
  很快便出了万花庄,麻雀一直往东飞。而且,四面八方有许多麻雀加入到飞行者的行列,使麻雀越来越多,待它们飞到一座大山脚下时,已经集聚了几百只麻雀,远远望去,就像一片飞速移动的黑云。
  其实,他们这时已经跟着麻雀奔跑了近两个时辰。
  麻雀越聚越多。
  等他们到了半山腰时,麻雀就在他们头顶,黑压压的,铺天盖地。
  麻雀越飞越高。他们也越爬越高。
  不久,他们站住了。
  乞儿对静无道:“大师,这座山就是我们昨天来过的。”静无缓缓点头。
  丁一往前看,见高处便是积雪。雪映阳光,分外绚丽。
  丁一仰头,想看看山究竟有多高,然而跟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山顶高不可及。
  麻雀还在往高处飞。
  三个人于是又往山上爬。
  他们已经在雪地里了。
  积雪很深,幸好表面上冻了一层,凭他们三个人的轻功,在雪面上行走还是绰绰有余的。
  走了很远,始终见不到山顶。
  而这时,鸟儿已经在他们的脚下。
  它们盘旋着,却怎么也飞不高。
  但是从它们的姿势看,它们是想往上飞的,只是,它们只冲高十几米,又不得不低飞。
  静无道:“高处太冷,也缺氧,麻雀上不来了。”
  乞儿道:“大师,那咱们还上不上?”
  丁一道:“当然要上,或许汤儿就在雪山之巅呢。”
  静无点头道:“既然来了,就上去看看。”
  于是,三个人又往前纵跃了一阵,再看麻雀时,麻雀显得很低,仿佛就在地上飞。
  乞儿笑道:“从下面往上看麻雀,麻雀仿佛铺满了天,而从上面往下看,它们又好像把大地也遮盖了。”
  丁一也笑道:“这就叫铺天盖地。”
  乞儿道:“汤儿的能耐真不小,能指挥动这么多的麻雀。”
  静无含首道:“汤儿是皇孙,也是将来的君王,君临天下,麻雀岂有不听命之理。”
  说话间,三人终于到了雪山之巅。
  三人同时欢呼一声,四望,周围是空蒙蒙的一片,无边无际。
  云从他们的眼前飘过,抬头,阳光灿烂,在山脚看到阳光沉沉的天空,此刻却变得晴空万里,纯净得一尘不染。
  低头,三人又大吃一惊,四周的空蒙与脚下积雪的白连成一片,觉得自己就站在云端里,随时都会掉下去似的。
  丁一说道:“想不到雪山之巅的感觉是如此的特别。”
  静无却没有心情感受这些,他喃喃道:“我们已经到了雪山的最高处,往前又是下山了,汤儿会在哪里呢?”
  乞儿道:“如果麻雀也能飞上来就好了。”
  丁一忽然道:“对了,有办法了。”
  静无忙道:“什么办法?”
  丁一道:“麻雀飞不上来,是由于高空的空气太稀薄,它的翅膀无法托起身体,何不让它们站在我们肩上,把它们带到这里来,再让它们带我们去找汤儿。”
  乞儿笑道:“这真是个好办法!”
  乞儿的话声刚落,就听到一阵笑声传来。
  笑声很清晰,也很熟悉。三个人大惊,因为他们知道,抢走汤儿的,正是这个人。
  笑声未已,她们的面前已经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她身着雪白的裙子,仿佛仙子,从天而降。
  三个人仿佛被她用定身法定住了,一动不动。
  她十分迷人地笑着。
  “咯咯”的笑声里,她说道:“只有傻瓜才会想出这么笨的办法来。”
  好久,丁一才道:“你说我是傻瓜?”
  “你们三个都是傻瓜?”
  丁一道:“为什么我们都是傻瓜?”
  她“咯咯”道:“你们不是在找汤儿吗,由我带你们去就行了,何必还要到山下去捉麻雀。”她说罢,人已往山下飘去。
  静无、丁一、乞儿毫不迟疑,往前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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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3:04: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酒缸裸女
  梨花终于想清了一个问题。
  当那个丰满而又武功极高的裸女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做出一些只有在女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之后。
  梨花断定,裸女一定以为他是个瞎子。
  因为只有在瞎子面前,她才会将女人所有的隐秘部位都暴露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而不脸红。
  她为什么会把梨花当成瞎子?
  梨花的眼睛在动、在眨,她是看到的,难道她以为世界上有一种看得见的瞎子?
  梨花当然确信世上没有这种瞎子,因此,他断定是裸女的判断出现了错误。
  然而究竟是什么让她产生了错误的判断,梨花却想不出来。
  梨花在裸女的牵引下,来到了一所大房子里。
  大房子其实也在洞里。
  梨花是在洞里走了半天才来到大房子里的。
  一路上,无论是有光线照进来看得见路的地方,还是岩壁上挂着灯笼借着暗光才能分辩往哪儿拐弯的地方,裸女始终牵着他,担心他会撞到岩石上将头撞破。
  好几次,梨花忍不住想甩开她的手,最终他一次也没这样做。
  他想,她想牵就让她牵着吧。
  从他们在洞里行走的时间看,这个洞起码有几千米长。
  而且,里面的道路错综复杂,弯来拐去,交叉口也极多。
  尽管每支交叉口都有灯笼,但梨花总会判断错,他认为该往右转,结果裸女偏偏牵着他往左走。
  梨花的记性一向很好,可他也忘了他们拐了几个弯。
  一路上,梨花问了好多问题,可他什么也没问出来。
  梨花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裸女说:“前边。”
  梨花又问:“去干什么?”
  裸女道:“见主人。”
  梨花接着道:“主人是谁?”
  裸女说:“等会就知道了。”
  梨花过了一会又问:“见到主人应该说什么话?”
  裸女想了想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刚才问我什么?”
  梨花说:“我说见到主人该怎么说。”
  裸女这回说:“你是见不到主人的。”
  梨花说:“为什么?”
  裸女说:“因为在黑暗中,你什么也看不见。”
  梨花说:“不可以点灯吗?”
  裸女说:“主人不喜欢点灯。”
  梨花知道,她说主人不喜欢点灯完全是骗他的,她以为他什么也看不见。
  梨花就把自己当成瞎子,他叹了口气说:“在如此漆黑的洞里人就像瞎子一样。”
  梨花见裸女回头,朝他神秘地一笑,然后说:“其实,做瞎子也不错。”
  梨花连忙说:“做瞎子有什么好,自己喜欢的东西也看不见。”
  裸女说:“你喜欢什么东西?”
  梨花说:“女人。”
  裸女回头,又望了望他,说:“天下什么东西不好喜欢,为什么要喜欢女人?”
  梨花说:“因为女人可以使男人满足,也可以让人心动。”
  裸女不信地望着他,说:“你的武功那么好,我还以为只有杀人才能使你满足……”
  梨花又叹道:“杀人只是一种游戏,游戏一旦厌倦了就会头痛,而若是脑袋靠在女人的乳房上睡觉,就是睡一辈子,也不会厌倦的。”
  梨花的话令她有些兴奋,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揉捏着自己的乳房,说道:“你以为女人的乳房里装着什么?”
  “当然是香奶。”梨花说。
  “你错了。”裸女说:“女人的乳房里装的是毒液。”
  顿了顿,她笑道:“因为女人的乳房会使男人死掉。”
  “人总是要死的。”梨花说。
  裸女说:“可是女人最看不起的是死在自己胸脯上的男人。”
  说到这里,梨花不愿继续说下去了。
  他在想:自己应不应该死在女人的胸脯上?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梨花想了很久也想不出。
  正在这时,梨花闻到了一股酒香。
  接着,就看到许多灯笼点缀着一座房子。
  梨花想:酒香一定是从房里飘出来的。
  梨花又想:屋子里一定有许多人在喝酒。
  裸女牵着梨花径直来到门口,她并不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仿佛这是她的家。
  到了屋里才发现,里面并没有人在喝酒,而是几个姑娘在洗澡。
  梨花吃了一惊,想退出去,可一想到自己是个瞎子,他看不见她们一丝不挂的样子。
  于是,他便静静地望着她们。
  她们一共是五个人,都赤身裸体,在同一个大浴缸里嬉水。
  她们的绝色天香令梨花怦然心跳。
  不知她们是没发觉有人进来,还是她们早已知道进来的人她们无须躲避。
  她们照样在浴缸里无拘无束。
  只听一人说:“香水妹妹,你的肌肤真嫩,我若是男人,会死去的。”
  另一人道:“以香水妹妹的容貌,天底下不知有没有配得上的男人。”
  一人道:“谁说没有,曹公公早已为香水妹妹准备好了。”
  一人马上接道:“青竹姐姐,别乱说话。”
  又一人笑道:“香水妹妹,女人生得漂亮也是为男人生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被叫做香水的姑娘道:“紫兰姐姐,没这回事就没这回事,咱们洗澡别谈其他。”
  先前那个青竹说道:“五菊,四梅,你们看,香水妹妹的脸一红,就更漂亮了,如果男人见到,肯定会晕倒的。”
  五个姑娘于是把水弄到彼此的身上,大笑着。
  梨花看呆了,这绝妙的一幕就这样清楚地呈现在他面前,让他有一种似梦似幻的感觉。
  他想闭上眼睛,却又死死盯住她们。
  屋里的酒香更浓了,他不知道酒香来自何处,却要被醉倒。
  这五个姑娘在他的眼前洗澡,却始终没有抬头看梨花一眼。
  梨花趁她们还没有发现他之前悄悄走开,没想到牵她来的裸女却说道:“主人很快会来,你在这里等吧。”说完,从屋里拖了一把藤椅让他坐下,自己竟转身出去了。
  笨重的木门打开又关上,关门时的闷响也没有令洗澡的五个姑娘抬头看他。
  梨花终于忍不住说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我在看你们?”
  五个姑娘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一齐大笑。
  一人笑道:“如果你能看见我们是你的福气。”
  另一人道:“要是你看得见,早已晕倒了,是不是呀?姐妹们?”
  五个人又大笑。
  有的站起来,有的蹲着,有的坐浴缸里。
  她们嬉水,水溅到了梨花身上。
  梨花真搞不清楚,她们为什么都把自己当成瞎子?
  难道他真的是瞎子?
  难道他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梨花连自己都开始怀疑了,他不由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然后用手指使劲地揉着自己的双眼。
  直把泪水都揉出来了,才放开手。
  手刚放开,梨花有用指头揉眼——
  他真的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明明他在闭目之前那五个姑娘都在浴缸里嬉水,待他松开手,这五个姑娘却不翼而飞了。
  屋里只剩下一个大浴缸。
  浴缸里的水静静的,连一丝波纹也没有。
  她们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就算她们能无声无息的离去,但浴缸里她们洗澡的水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静得像死水一般。
  难道刚才看到的真的是幻觉?
  梨花不由站了起来,他环顾四周,他想找到她们离去时的证据——她们刚从浴缸里出来,她们走过的地方肯定有水的痕迹——然而,他什么也找不到,地上没有一滴水。
  “别找了,你是找不到她们的。”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梨花一怔,他刚才只留意找那些姑娘,阴暗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老人。
  老人很瘦,瘦得只剩下几百块骨头。
  他的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是骨头跟骨头磨出来的。
  老人从角落里走出来,由于瘦,整个人就像一根竹竿。
  他的影子就像尖利的手指,插进墙壁里。
  老人又说道:“她们刚才还在这里洗澡,现在又是走了。”
  梨花无话可说,于是道:“她们去干什么了?”
  梨花知道,他这句话问了也是白问,因为老人是绝对不会告诉他她们去干什么的,可是,老人却说道:“她们是去杀人的。”
  梨花怔了怔,只听老人又道:“你是不是觉得奇怪,这么漂亮的姑娘也会杀人?
  “告诉你,她们是杀人的好手,她们五个组成的剑阵天下没有人可以抵挡。”
  梨花诧道:“香水、紫兰、青竹,五菊和四梅是一个剑阵?”
  “梨花的记性真不错。”老人笑道:“你一定觉得她们天生丽质,温柔无限?”
  不待梨花说什么,老人又道:“其实她们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鬼,如果你看见她们,一定会吓得半死。”
  梨花说:“可我现在还完全活着。”
  老人道:“所以你应该为活着而庆幸,不该东张西望去找她们。”
  老人边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你不是瞎子,只是我现在也想不出,你的眼睛为什么不会瞎。”
  梨花笑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是瞎子。”
  老人道:“没有人天生就是瞎子。”
  “有。”梨花忽然道:“你一生下来就是瞎子。”
  因为梨花这时已经看清楚,老人的脸上居然没有眼睛。
  老人点头道:“是的,我一生下来就是个瞎子。”
  梨花道:“你是瞎子,怎么知道我不是瞎子?”
  老人道:“因为你进来的时候,你的目光就已经被香水、紫兰、青竹,五菊和四梅吸引住了。
  梨花诧道:“我的目光被她们吸引,你也知道?”
  “当然,这就是天生瞎子的超人之处。”老人缓缓道:“上天没有给我眼睛,却赋予我另一种神奇的力量,凭借这种力量,我可以感觉到用眼睛才能看到的一切东西。”
  顿了顿,接道:“所以,我并不是瞎子,别人用眼睛,而我用感觉。”
  梨花仍不信,说道:“在你看来,我进来时应该怎么样?”
  老人道:“如果你是瞎子,不应该只知道有人在洗澡,还应知道屋里另有他人。”
  梨花道:“你早就在屋里了?”
  “是的。”老人道:“当我发现你不是瞎子,便告诉了香水、紫兰、青竹,五菊和四梅,她们才离开这里的。”
  “难怪……”梨花道:“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相信你做梦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老人道。
  “可你刚才还说她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梨花道。
  “她们是漂亮的女魔鬼。”老人道。
  “魔鬼也有丑陋与漂亮之分?”梨花笑道。
  “地狱其实跟人间一样,漂亮的就会得到宠爱,而且丑陋的则只能做奴隶。”老人也笑道。
  “如果你死了做什么?”梨花问。
  “我死了,在地狱里只配给人擦屁股。”老人道。
  “若是能够给香水擦屁股,我也情愿死。”梨花又笑道。
  “你就算不情愿,也会死的。”老人忽然冷冷道。
  “这我知道。”梨花叹了口气道:“我在你手里,你要我怎样死,我便怎样死的……”
  “你不在我手里,而是在主人手里。”老人道。
  “你不是主人?”
  “我是主人派来的。”
  “主人派你来干什么?”
  “他叫我问问你,你的眼睛为什么不会瞎。”
  “我也不知道。”梨花道:“我还想问问主人呢?”
  “在没有弄清楚你的眼睛为何不瞎之前,主人是不会见你的。”
  “主人应该知道的。”
  “主人只知道,他见到的应该是一个瞎子。”
  “你当我是瞎子就行了。”
  “可你事实上不是。”
  “你不能帮我一次忙?”
  “我为什么要帮你的忙?”
  “因为我救过你的命。”
  老人笑了笑,道:“你一定是记错了。”
  “我的记性一向很好,特别是有恩于别人,更不会记错。”梨花道。
  老人仍笑道:“有恩于谁,你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想得到回报?”
  “我帮别人忙或救人性命时,从不指望别人回报,可是你不同,”梨花望着老人,缓缓道:“因为我救你的时候,你曾对我说要还我一命的。”
  老人终于不笑了,说道:“我知道有人对你说过这种话,可那是宫娥,不是我。”
  梨花却笑道:“你这么喜欢装瞎,总有一天会如愿以偿的。”
  老人迟疑了一会,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扯掉头发,又在脸上抓了几把。他果然是光头宫娥!
  宫娥笑道:“梨花,你怎么会想到我是宫娥?”
  梨花道:“因为你喜欢装瞎子。”
  “我?”宫娥道:“我什么时候扮过瞎子?”
  梨花道:“你不仅装扮瞎子骗丁一,也骗过我两次。”
  顿了顿,梨花接道:“一次是在常青树下,一次是在光明客栈,在光明客栈,你是一个睁眼瞎,今天是第三次。你把自己扮成天生的瞎子。”
  宫娥注视着梨花,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本来,今天我是绝不会想到你的。”梨花冷冷道:“以前,你装扮成瞎子我只把她当成你在闹着玩,绝没有想到你竟然是阴谋的执行者。”
  “那你怎么会又想到我?”宫娥冷笑道:“虽然我喜欢扮成瞎子,但天下的瞎子却不止一个。”
  “我知道,不可能我所见到的瞎子都是你扮成的,可是,天下却没有天生的瞎子,更没有你所说的有着神奇力量的瞎子。”梨花道:“只有宫娥才会有这么离奇的想法。”
  “所以你就断定是我了?”宫娥道。
  梨花点头道:“事实也是这样了。”
  宫娥叹道:“虽然我是宫娥,虽然你救过我的命,可我仍旧不能帮你。”
  “你说话不算数?”
  “我向来说话不算数。”
  “你要怎样?”
  “我要你变成瞎子,然后带你去见主人。”
  “你喜欢瞎子,我可不喜欢。”梨花说。
  “这由不得你。”宫娥说道:“这是主人的家,主人说怎么样便怎么样。”
  “主人真的要我变成瞎子?”梨花惊问。
  宫娥点头道:“你知道主人有多恨你?
  主人花那么多心血才把丁一送上公审大会,你竟然使主人前功尽弃。”
  梨花道:“丁一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要帮他。”
  顿了一下又道:“主人若是恨我,就应该杀了我。”
  宫娥笑道:“杀你是迟早的事情。”
  梨花忽然道:“主人叫你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些?”
  宫娥道:“跟你讲的这些都是我自作主张的,主人只叫我看看你是不是瞎子。”
  梨花道:“那么,你要弄瞎我的眼睛,是不是也是自作主张?”
  宫娥道:“主人一向信任我,再说,你的眼睛照理也应当瞎的。”
  梨花道:“要是我告诉主人,是你弄瞎了我的眼睛,主人会怎样处罚你?”
  宫娥笑道:“这人只会相信我的话,而不会听你的。”
  宫娥说完,得意地望着梨花。
  梨花的表情很悲伤,他为自己将变成瞎子而悲伤,他默默地注视着宫娥。
  沉默中,一个声音响起:“我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只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话不是梨花说的,那会是谁呢?
  宫娥听到这个声音,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颤声道:“曹公公!”
  梨花也吃了一惊,他知道这一切的阴谋是曹公公所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见到曹公公。
  在一切阴谋还没有揭开之前,梨花很想弄清楚是谁在嫁祸丁一,是谁掀起江湖中的血雨腥风,如今这阴谋的主使者马上就要露面,梨花却有些害怕起来。
  很快,梨花的眼前出现了两个人。一个老头和一个少女。
  老头很老,少女很漂亮。
  漂亮的少女就是刚才在浴缸里洗澡的香水妹妹。
  不过,香水现在穿着衣裳,而且穿得很多,连脖子也被衣领遮着。
  只露出她那张美丽的脸。
  梨花发现,香水偷偷地瞟了他一眼。
  很老的老头便是主人曹公公了。
  曹公公很老,老得连骨头都缩小了,但他的脸却是红润润的,他的眼睛也很有光彩。
  宫娥已经吓得浑身在发抖了,他颤声道:“曹公公,梨花他……”
  曹公公的声音有些像女人,他看也不看宫娥,说:“我只叫你看看他是不是瞎子,你干嘛非要他变成瞎子!”
  “这……”宫娥的头开始冒汗,说道:“我,公公,梨花眼睛不瞎,很危险的……”
  曹公公笑道:“我的安危不用你管,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
  “公公……”
  宫娥还想说什么,曹公公打断道:“宫娥,其实你担心梨花会取代你的位置,是不是?”
  “不……”宫娥摇头道:“公公,梨花是丁一的朋友,他是不可能去杀丁一的。”
  “既然他可以为默雪儿杀人,就可以为我杀人。”曹公公道。
  梨花又吃惊不小,想到了他答应默雪儿杀丁一的事曹公公也知道,看来,天下的事情,很少有瞒过曹公公的。
  只听曹公公又道:“再说,要杀丁一,你的把握没梨花大。”
  宫娥沉默了一会,忽然道:“梨花的把握没我大。”
  “哦?你能赢梨花?”曹公公显得有些兴奋。
  宫娥点头。
  “那你应该证明给我看看。”曹公公兴奋地说。
  “怎么证明?”宫娥没说,梨花抢道。
  香水笑道:“能证明武功的当然只有刀。”
  “你是说要我杀了他?”梨花望着曹公公,惊异道。
  曹公公笑道:“宫娥说不定杀不了他。”
  梨花顿时明白,曹公公的死亡游戏其实是在挑选杀丁一的高手。
  他转而对着宫娥道:“就算你能杀我,也不可能杀了丁一的。”
  宫娥眼露凶光,恨恨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这时,香水已经将一把刀拿在手上,她走到梨花和宫娥中间,说道:“刀在我的手掌上,我不动,你们可以拿这把刀去杀死对手。”
  香水说到杀人的事语气极其平淡,在她看来,好像杀人就是踩死一只蚂蚁。
  梨花和宫娥都盯着香水手中的刀。
  这是一把短刀。
  在香水细嫩白净的手中,刀也显得柔弱。
  可是谁都清楚,这绝对是把杀人的刀。
  香水闭着眼睛,站着一动不动。
  曹公公则兴奋地望着梨花和宫娥,他一会儿注视着梨花,一会儿注视着宫娥,仿佛要从他们的神情变化看到他们内心的紧张和恐怖。
  除了心跳,屋里没有任何声息。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连酒香似乎也消失了。
  忽然,一只手极快地伸向香水的刀。
  这只手并没有握住刀,而是轻轻碰了碰刀。
  这只手很快,快得使人看不清楚究竟有没有碰到刀。
  刀已经从香水的掌中飞射而出。
  不是射向梨花,而是射向宫娥。
  从刀的方向可以判断,刚才伸手的人是梨花。
  梨花的手一触而收,刀就飞向宫娥的眼睛。
  在刀飞出的一刹那,梨花瞥见宫娥在笑。
  梨花呆了呆,他这时才明白,宫娥为什么不伸手抢刀?
  因为他最擅长的不是出刀杀人,而是用别人的刀割别人的脑袋。
  宫娥这一生不知用这种手法杀了多少人,至今没有失手过一次。
  这一次,宫娥失手吗?
  宫娥当然不想失手!
  他知道就算自己一千次成功,有一次失手就惨了。
  失手就是死。
  所以,每一次他都全力以赴,所以,每一次他都涉险过关,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这一次他却失手了。
  他已经尽了全力,但他的动作还是稍稍慢了。
  他没有使刀以更快的速度飞回去。
  刀深深扎进他的眼睛。
  宫娥叫了两声,他的两个眼珠被刀挑走了。
  血流满宫娥的脸,血污遮盖了他内心的恐怖和痛苦的神情。
  只有那两声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宫娥转眼间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瞎子。
  香水退回曹公公身后。
  曹公公目不转睛,刚才的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脸因了兴奋而更加红润。
  看到宫娥的惨叫,他似乎很满足。
  酒香又浓了起来。
  酒香里多了血腥的味道。
  曹公公忽然冷冷道:“宫娥,我说过梨花的把握比你大,你可以走了。”
  宫娥迟疑了一会,他望着梨花,喉头滚动着,却没有说话,一转身,跌跌撞撞从他身后的小门冲出去。
  宫娥冲出去不久,寂静中又传来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比刚才更恐怖。
  梨花明白,这是他在死去之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吼叫,叫完了,也便死了。
  梨花道:“他已经变成瞎子了,公公为何还要杀他?”
  “不是我杀了他,而是他自己失足掉进了百丈悬崖。”曹公公笑道:“这个洞有一千多米长,洞里有七十八个转弯处,他走错了方向,便掉进深渊去了。”
  梨花想了想道:“你是在警告我,叫我不要轻举妄动?”
  “你很聪明。”曹公公道:“宫娥的武功不及你,他的脑子也不及你。”
  梨花面无表情,说道:“宫娥瞎了眼睛才会掉进悬崖的。”
  “原来你还在想如何从这里逃走。”曹公公道:“你的眼睛是没有瞎,不过,我是这里的主人,我可以叫人把洞里的灯都熄灭,没有灯,你有眼睛又有何用?”
  “这么说,我已经别无选择了?”梨花叹口气道。
  “现在的选择不是很好吗?”曹公公又兴奋起来:“你应该高兴才对。”
  “叫我去杀自己的朋友,怎么高兴得起来?”梨花仍在叹气。
  “我知道,你是担心自己杀不了。”曹公公道。
  “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梨花道。
  “凭你的武功,再加上雪月刀,相信丁一不是你的对手。”曹公公笑道。
  “雪月刀呢?”梨花问。
  “到时候会给你的。”曹公公这时转身对香水道:“为梨花的选择,咱们来干一杯。”
  香水于是到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上拿来两只杯子,又从刚才她们洗过澡的浴缸里盛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曹公公,一杯递给梨花。
  梨花不接,惊异道:“这是什么?”
  曹公公笑道:“酒呀。”
  梨花惊道:“这明明是洗澡水。”
  曹公公仍笑道:“这是皇帝才能喝到的御酒,经香水他们一洗,味道更不一般,连皇帝也喝不到这种酒了。”曹公公说着,一仰脖子喝了杯里的洗澡水,舌头舔了舔嘴唇。好像还不过瘾,索性走到浴缸前,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七八杯方才住手。
  他见梨花还是没喝,又说:“我第一次喝之前,也以为喝这种酒就像喝女人的尿,喝了一定会呕吐,没想到越喝越喜欢喝。”
  梨花没喝,肚子已经收紧,仿佛有东西要吐出来。
  他望着香水,见香水也正望着他。
  香水似笑非笑,她的目光有上千种风情在跳动。
  梨花看呆了。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用手去触摸一下香水的眼睛、脸和嘴唇。
  这种冲动竟然令他晕乎乎的,整个人就要飘起来一样。
  只听香水说道:“梨花,你就喝一杯试试,曹公公的话不会错的。”
  梨花听香水这一说,鬼使神差,竟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奇怪的是,这杯洗澡水下肚,他不仅不想吐,反而将那些翻涌的东西平息了下去。
  喝了酒,梨花再望着香水,香水正笑着。
  她笑起来的样子,说有多销魂就有多销魂。
  梨花痴痴地望着香水,忘了旁边还有一个曹公公。
  “只要你杀了丁一,香水可以永远跟你在一起。”
  曹公公的声音令梨花顿醒自己身在何处,可当他听清了曹公公的意思时,梨花又不禁飘起来。
  他好像只听到曹公公说的后半句“香水可以永远跟你在一起”。
  仿佛他真的可以跟香水在一起了。
  跟着香水在一起,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去抚摸她的眼睛和嘴唇。
  “在杀丁一之前,你别想再见到香水。”
  曹公公的话使梨花一愕。
  愕然再望,香水已无影无踪。
  梨花转着脑袋还在找,曹公公说道:“香水已经走了,你找不到她了。”
  “香水去哪儿了?”梨花急忙问。
  曹公公冷冷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梨花终于醒了,他吁了一口气,望着曹公公道:“公公,什么时候给我雪月刀?”
  曹公公这才笑了,但他并没告诉梨花什么时候给他雪月刀,而是说:“这缸酒就归你了,如果你喝不完,也可以进去洗个澡。”曹公公说完走了。
  曹公公走后,梨花果真自己又盛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一回酒还没有下肚,便哇的一声全部吐出来。
  曹公公很高兴。这一次是真的高兴。
  不是因为梨花答应去杀丁一,而是他从梨花的表情里,看到了香水的魅力,他相信,只要羽天佑见到香水,也会像梨花一样,会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他现在才明白,女人是最厉害的武器。
  美丽的女人更是无往不胜。
  他为自己有如此美丽的姑娘而高兴。
  香水是他收养的许多孩子当中的一个,除了梅、兰、竹、菊,他还有许多收养的姑娘。
  他收养的女孩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要漂亮美丽。
  只要是漂亮的女孩,他就会想办法将她弄到一个秘密的地方,然后供他们吃穿,让她们越长越漂亮。
  他深深体会到,他的财富再多,也没有这些收养的女孩值钱。
  她们使他仕途得意,并最终得到皇上的恩宠。
  在皇上面前,他的一句话比百官的一百句话还要管用。
  他总是带皇上到他生养的女孩那里去寻欢作乐,让皇上享受平民百姓的乐趣。
  随着皇上年岁的增长,皇上对野外寻欢不再感兴趣,皇上对曹公公不再是言听计从,但曹公公仍旧是皇上身边最重要的和最恩宠的太监。
  他的过分专权一度引起皇上的不满,但此时,朝中重要权臣都已被他收买,或用美女,或用金钱。
  凡是能对他的生命构成威胁的人,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他都要做到。
  可以说,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没有皇上,他的话便是圣旨。
  有时候,他会篡改皇上的手谕,当他看到众臣将他随口所说的话当成圣旨时,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
  这种快意,是他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无法获得的。
  这种快意使他一次又一次地假传圣旨。
  但他总感到有些不满足。
  因为,在他假传圣旨的时候,他的内心总有些担忧,生怕皇上会知道。
  尽管他清楚任何想见皇上的人都必须在他的引领之下才能见到皇上,心里隐隐约约的担忧,总是阻碍他的快意淋漓尽致地发泄。
  他很想体验一下那种淋漓尽致的快意。
  他想:如果他是皇上,他就不会有担忧了,没有担忧,就可以享受淋漓尽致的快意了。
  于是,他真的想当皇上。
  开始,他只把这个想法当作游戏。
  慢慢的,想的次数多了,就认真起来。
  后来,他觉得这完全有可能,便暗中实施起来。
  他当然明白,他所做的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事。
  可是他不怕,因为他不仅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亲爹亲娘,而且是太监,没有老婆子女,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他一点也不怕。
  有一次,他偷偷地到金銮殿上,一个人,谁也看不见,他悄悄坐在皇上坐的龙椅上。
  那感觉他一辈子也忘不掉,他相信,如果满朝文武都朝他跪拜,那么,感觉更加不一样。
  现在,他的障碍只剩最后一个。
  只要扫除这个障碍,他的计划就大功告成了。
  他的最后一个障碍是羽天佑。
  羽天佑是皇上八个贴身护卫之一,也是八个护卫当中武功最高的一个。
  谁也没见过羽天佑的武功有多高,每一次,凡是皇上遇到不测,只要他一出现,皇上就会转危为安。
  皇上的八个护卫已有七个被他收买,但是,在没有收买羽天佑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从一个小太监到今日的权极一时,只有自己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他不想让这些心血付之东流。
  他从三年前就开始想办法收买羽天佑,可是,多年来,他连羽天佑的人都没见过。
  他问其他七个护卫,他们也从未见过他。而一旦皇上有事,他又会出现。
  据说羽天佑出现的时候像一阵风吹过,无论有多少个人想行刺皇上,行刺的人都会死。
  羽天佑的武功令曹公公听了都害怕。
  可他没有放弃他的罪恶阴谋,他已经陷进皇帝梦里不能自拔了。
  他未老先衰。虽然只有五十九岁,看上去却像八十岁的人。
  有时候他想,如果再不能成功,他就要死了。
  想到死,他就会焦虑不安,而焦虑和不安又使他更快地衰老。
  曹公公从梨花的房间里走出来,东拐西弯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一个洞门前面。洞门很小,很低,曹公公只有低着头,才能将手伸进里面的一个暗藏的机关上。
  机关暗动,洞门悄然打开……
  “公公回来了。”
  原来香水早已在里面。
  洞里不是特别宽敞,但很亮。
  石壁上点着三排灯,灯光将石壁上的裂缝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香水坐在一张藤椅里,她的前面是一只大浴缸。
  从浓浓的酒香可以判断,浴缸里装的肯定是酒。
  闻到酒香,曹公公有了微微的笑意。
  香水起来,将藤椅让给曹公公坐。
  曹公公坐下后,问道:“香水,你看我今天是不是太累了?”
  “从京城到这里,公公坐了三天的马车,累也在情理之中。”香水说:“可公公看上去精神很好。”
  香水站在曹公公左侧,挥着小拳头捶着公公的背。
  “这么说,我是有些不正常了?”曹公公说。
  香水一怔,连忙说:“不是,公公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曹公公笑着,望着香水,说:“梨花是看在你的分上才答应我的。”
  香水道:“公公的计划疏而不漏,梨花除了听凭公公的摆布外,他已无路可走了。”
  曹公公道:“香水,公公待你怎样?”
  香水道:“公公待我如亲生女儿。”
  曹公公忽然问:“香水,你今年多大了?”
  香水笑道:“再过两天就十八岁了。”
  曹公公叹了口气,道:“香水,你是不是恨我?”
  “我会恨公公?”香水诧道。
  “你长这么大,我还没让你摸过男人的身体。”曹公公叹道。
  “公公……”香水羞红了脸。
  曹公公道:“香水,我已经想好了,我不能老把你留在身边。”
  香水急道:“公公,别撵我走,我要跟梅姐她们在一起。”
  曹公公笑道:“其实五菊、四梅、青竹、紫兰她们早已有人家哩?”
  “什么?”香水惊讶道:“他们有人家,怎么不回家,一年到头都在公公家里?”
  曹公公道:“天下何处不是家,有住所不一定有家,有男人才算有家。”
  香水道:“谁是她们的男人,我怎么一次也没见过?”
  曹公公笑道:“她们的男人身份极其特殊,除了皇上,很少有人能见到他们。”
  香水惊道:“他们是……”
  曹公公道:“他们都是皇上的贴身护卫,都有一身惊人的武功。我把紫兰、青竹,四梅、五菊她们的住处告诉他们,他们有空的夜晚就会与他们共枕了。”
  香水这才想起,有一天她在紫兰房里玩晚了,提出跟紫兰住一晚,紫兰很慌地回绝了。
  香水当时觉得很奇怪,她们是如此要好的小姐妹,她怎么会拒绝她的请求。
  现在想起,心中释然,原来紫兰是有男人要来。
  想到这里,香水道:“公公,皇上的贴身侍卫怎会有空跟姐姐们在一起呀?”
  曹公公眯眼道:“男人有没有空,那是要靠女人掌握的。”
  香水不解道:“这……”
  曹公公道:“漂亮的女人可以留住男人的眼睛,但不一定能留住男人的心。
  “要留住男人的心,女人得有一套自己的本领,只要把男人的心留住了,再忙的男人也能抽出时间的。”
  香水一副天真的样子,道:“什么本领?”
  “到时候你慢慢就会明白的。”曹公公说着,望着香水,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香水仿佛懂了,又仿佛没懂。
  曹公公又道:“为了女人,有许多男人就算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做的。”
  香水道:“公公说是姐姐她们的男人吗?”
  曹公公得意道:“他们是皇上的贴身护卫,保护皇上的安全,可是,如果我叫他们行刺皇上,他们也会。”
  香水惊道:“公公要刺皇上?”
  曹公公点点头,又摇头道:“我想行刺皇上,但动手的人绝不会是我。”
  香水道:“这样的话,就算行刺不成功,公公也可安然无恙?”
  曹公公沉道:“没把握的事我绝不做,要做,就要成功。”顿了顿,曹公公道:“如果我做了皇上,你便是公主。”
  香水有些受宠若惊:“多谢公公!”
  曹公公注视着她,道:“做公主跟做皇上的滋味差不多,你想不想做公主?”
  香水的神情尚有惊疑,她道:“想是想,可是……”
  曹公公严肃道:“只要你听话,我们的梦想一定能实现。”
  香水茫然道:“公公要我怎样做?”
  曹公公缓缓道:“施展你的本领,留住一个人的心。”
  “谁的心?”
  “羽天佑。”
  “羽天佑是谁?”
  “他是皇上的贴身护卫之一,只要他能为你做任何事情,便大功告成。”
  “我能行吗?”
  “你能行!”曹公公微微道:“你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有多大,凡是见过你的男人都会对你俯首帖耳的。”
  曹公公接着又道:“刚才梨花已经被你征服了。”
  想到刚才曹公公已经答应梨花若杀了丁一,便能跟她在一起,香水道:“公公,梨花他……”
  曹公公笑道:“梨花只是我们手中的一颗子,他的任务就是杀丁一。”
  香水道:“梨花杀了丁一后?”
  曹公公阴阴笑道:“他的任务完成了,生命也就该结束了。”
  香水惊道:“公公是在利用梨花?”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相互利用的世界,一些人天生就是奴才的命,而一些人注定将成为统治别人的主人。”曹公公面无表情道:“要想出人头地,要想君临天下,没有狠心不行!”
  望着曹公公面无表情的脸,香水感到了一丝恐惧和不安。
  她为自己的命运担忧,她隐隐觉得自己也是曹公公手里的一颗棋子,只不过是一颗什么样的棋子而已……
  香水道:“公公,我的是什么?”
  曹公公道:“利用你的美丽,使羽天佑听你的话。”
  香水道:“如何才能见到羽天佑?”
  曹公公道:“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你便能见到他。”
  香水疑道:“皇上远在京城,皇上的贴身护卫怎会到这儿来?”
  曹公公冷冷道:“三个月前皇上已经对我有了戒心,他料到我图谋不轨,只是,皇上已经无法指挥他的御林军,肯听命于他的只有贴身护卫,皇上知道我南下,秘密派他的贴身护卫跟踪南下。
  “据另几个护卫透露,执行跟踪任务的正是羽天佑,而且,他受皇上重托,准备与我谈判……”
  这时,有人进来,对曹公公说:“公公,朱公公,陈公公求见。”
  曹公公皱了皱眉头,道:“让他们来。”
  来人走后,香水走到洞口,轻旋机关,厚厚的洞门缓缓关上。
  香水又转动石洞后另一机关,“轧轧”数声轻响后,石洞的门上又出现一个小门,从这里可以看见外面的情景。
  香水开门,关门极是熟练,熟练的似是在此住了多日似的。
  而事实上她到这里不过半天。
  曹公公对此十分满意,心里说:“凭香水的聪明,她什么事做不到?”
  香水开了门后,随即将里面的灯全部吹熄了。
  这样,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景,而外面的人则看不见里面的人。
  不一会,有两个人来到洞门前。
  他们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曹公公!”
  曹公公“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外面来的正是陈公公和朱公公。
  俩人面面相觑,一会,陈公公说道:“公公,高门主死了。”
  黑暗中曹公公冷冷道:“我知道了。”
  朱公公说道:“曹公公,楚践死了,唐英俊也死了。”
  曹公公又冷冷道:“这我也知道了。”
  陈公公和朱公公显得很惊惶,他们忽然跪了下来,磕头道:“公公原谅,奴才没把事情做好。”
  “这不是你们的事,我本来也不指望高魏丘和唐英俊能杀了丁一。”曹公道。
  陈公公和朱公公仿佛吁了一口气,他们并没有起来,而是说:“奴才该死,让公公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银子。”
  曹公公清楚,为了让阎罗门替自己做事,他花的银子数不清;而正是由于他的慷慨和大方,楚老爷成了一方巨富……不过,对他来说,这些银子并不算什么。
  他是一个为了达到母的不惜花任何金钱的人,对于朝中一些掌权的贪官,他总是满足他们对金钱的无休无止的欲望……,而他在搜刮民脂时便会以十倍的凶残和疯狂报复天下百姓。
  他的财富来得很简单,所以他忘掉他们时一点也不心疼……
  曹公公说:“银子是天下百姓的,花了可以再拿回来的,你们走吧。”
  陈公公和朱公公闻言,这才如释重负,从地上站起来,口中连连道:“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他们躬身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出十几步,这才转身。
  可是他们转身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两声惨叫,他们的躯体横飞起来,掉下了悬崖。
  其实,洞壁上挂着好多盏灯,一边是路,一边是断崖,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怎么会掉进悬崖呢?
  仔细看才发现,原来贴着墙壁站着两个人,他们的衣服颜色跟墙壁一模一样,若不仔细分辨,根本无法发现他们。
  刚才,就是他们出手将陈公公和朱公公击落断崖。
  陈公公和朱公公也许没发现他们。
  也许,他们知道他们的存在,却没料到他们会突然出手。
  也许,他们早就料到他们会对自己不利,但却躲不过他们的一击。
  他们的惨叫声很快消失了。
  曹公公道:“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香水这时已经关上了小门,又默默的点燃里面墙壁上的灯。
  香水的表情有些忧郁,她第一次发现曹公公置人死地时是如此的干脆和残忍。
  她又在想:如果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呢……
  香水这样一想,连点灯的力气也没有了。
  而这时,香水才点了九盏灯。还有一半的空间在黑暗中。
  曹公公当然也发现了香水的这种变化,他道:“香水,你怎么了?
  “为何不把灯全点上?”
  香水道:“我没有力气点了。”
  曹公道:“为什么?”
  香水道:“当我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像他们一样死去时,就没力气了。”
  曹公公诧异道:“你怎么会像他们一样死呢?”
  香水幽幽道:“公公,如果我的任务完成了,我知道你会杀我的。”
  听了香水的话,曹公公居然一时答不上来,寂静中,有人接道:“如果真是这样,你永远不要完成任务就行了。”
  曹公公和香水都没有开口,那么说话的肯定是第三个人。第三个人是谁呢?他怎么会在这里面?
  香水颤声道:“你……你是谁?”
  那人还没有回答,曹公公抢先道:“羽天佑!”
  “没错,我是羽天佑。”
  随着这声音,从黑暗处缓缓走出一个人。
  这个人带着个草笠,草笠上披着一块白色的不透明的轻纱。
  轻纱遮了这个人的脸,脖子,手和腿,除一双脚露在白纱外面,整个人都被白纱罩着。
  所以,曹公公和香水与其说看到一个人,不如说只看见一块轻纱。
  轻纱从黑暗里缓缓露出来,如风般,无声无息,站在灯影里。
  曹公公仍坐在藤椅上,香水站在他的右侧。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曹公公淡淡道。
  “我是跟你一道进来的。”羽天佑答道。
  “你第一次到这里来?这个地方不错。”曹公公笑道。
  “我并不是第一次来。”羽天佑道:“这个地方并不怎么样。”
  曹公公有些吃惊:“你不是第一次来?”
  羽天佑道:“这并不奇怪,你可以十年前在这里经营,我也可以十年前发现这里。”
  曹公公更惊:“那皇上为何不露声色?”
  “那时候皇上根本听不进我的话,因此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羽天佑说着叹了口气,接道:“皇上一直把你看作他的心腹,没想到你竟然忘恩负义……”
  “皇上现在才醒悟,已经晚了。”
  “现在醒悟还不晚。”
  “羽天佑,你不用自欺欺人了,皇上连他的御林军都指挥不动了,他还有什么资格跟我斗?”
  “皇上根本不需要跟你斗,皇上是天子,而你是奴才,天子叫奴才死,奴才不得不死。”
  曹公公冷笑道:“这些话几年前还有用,现在已经不管用了。”
  “这是真理,任何时候都有用。”
  羽天佑也冷冷道:“天子就是天子,奴才就是奴才,而你天生就是奴才的命。所以,我劝你还是别跟皇上作对。”
  羽天佑的话触到了曹公公的痛苦,他本来略有红润的脸变得苍白,说道:“难道皇上叫你来,就是为说这些话?”
  “皇上叫我告诉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他可以不治你的罪。”羽天佑针锋相对。
  “哼!皇上的命已经操纵在我手上,你回去告诉他,叫他乖乖的把皇位让给我,我可以发发慈悲不杀他,不然,我让他从断崖上跳下去。”
  “皇上当然会让位,但不是让给你。”
  羽天佑道:“你可以收买皇上的七大护卫,但只要有我在,谁也休想动皇上一根头发。”
  曹公公见羽天佑知道他收买了皇上的七大护卫,先是呆了呆,而后道:“你知道我用什么收买他们的吗?”
  羽天佑冷笑道:“如果他们知道今日的水牢之苦,当初就算最漂亮的女人,他们也不会要的。”
  “你这样说,是因为你没见到过天下最漂亮的美女是什么样的。”
  “是的,不要说最漂亮的美女,就是女人我也没见过。”
  “为什么没见过?”
  “因为我的整个人都在白纱里。”
  “你不可以掀掉它!”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这是皇上给我披的,天下除了皇上,没有人可以将它拿掉。”
  “你就这么听皇上的话?”
  “皇上有八个贴身护卫,不听话的七个都已经坐了牢。”
  “你不想坐牢才这样听话么?”
  “坐牢并不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我为什么要坐牢?”
  顿了顿,羽天佑接道:“所以,就算香水再漂亮,我也不会看她一眼的。”
  曹公公沉默了一会,忽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是一个有福的人,绝色佳人近在咫尺,却不能见上一面。”
  “我不是有福的人,我是奴才,我只知道替主人卖命。”
  “可惜,你的命不值钱。”
  “我的命不值钱,但是跟你换,我绝对不换!”
  曹公公又笑道:“你以为你真的可以阻止我?”
  羽天佑道:“没有把握,皇上就不会叫我来了。”
  曹公公仍笑道:“皇上知道自己会死,所以叫你先死。”
  羽天佑冷冷道:“如果不是为了汤儿,我早已杀了你!”
  曹公公笑道:“你想知道汤儿,好,我就告诉你,他就在后山望天涯的天洞里。”
  羽天佑听罢,他也想知道曹公公说的是真是假,他只说了句:“待我救出汤儿再来捉你去见皇上。”身影如风,从曹公公身边飘过。
  曹公公和香水感到身边有一股凉风刮过,转身看,刚才紧闭的石门已悄然洞开……羽天佑已不见……
  香水有些后怕,对曹公公道:“公公,羽天佑他……”
  曹公公这时却笑了:“羽天佑原来也不过如此。”他说完,推开手掌,他的手里是一块花手帕。
  香水惊声道:“公公,这……”
  曹公公道:“这是羽天佑的手帕。”
  “公公,你……”
  香水为曹公公所露的这一手惊愕不已。
  他能这时才发现,曹公公原来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香水朝羽天佑消失的方向望去,却见两个人朝这边而来。
  香水想关上石门,曹公公道:“是雪月刀来了。”
  雪月刀现在叫唐风。
  唐风背着雪月刀。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一个惊艳的美人。
  唐风和美人径直走到曹公公的洞里,香水才关上石门。
  唐风叫了声:“公公!”
  曹公公点了点头。
  唐风一指身边的美人,又说:“公公,她是慕容天民的女儿慕容心。”
  “哦!”
  曹公公盯着慕容心,似是看呆了。
  慕容心身躯微屈,也叫了声:“公公!”
  “很好,很好!”
  曹公公眯着双眼,刚才还苍白的脸上又现出红润。
  曹公公道:“听说慕容刀是天下一绝,慕容姑娘能听我的话,真是太好了。”
  唐风这时说:“公公,丁一的风花剑看来比我们想象的要快。”
  曹公公摆摆手,他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而是对慕容心说了句:“慕容姑娘,你是不是有两天没洗澡了?”
  慕容心脸一红,但很坦白地点点头。
  “那你先洗个澡吧。”曹公公说着就坐在藤椅上。
  慕容心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别的门,她好进去洗澡。
  只见曹公公一指面前的那个大浴缸,说:“慕容姑娘,就在这里洗好了。”
  慕容心瞪大眼珠:“在这里?”
  曹公公对香水道:“香水,慕容姑娘还不知道怎样在浴缸里洗澡,你先洗给她看看。”
  香水应了一声,走到浴缸前,毫不羞涩地一件一件脱衣服,最后脱得一丝不挂,便从浴缸里捞起一块白色的毛巾,拧干,当着大家的面,搓了一阵,再整个跨入浴缸里。
  香水一入浴缸,马上看到有雾气升腾,显然,浴缸里的水是热水。
  慕容心顿时闻到一股浓浓的酒香,她吃惊道:“公公,这水……”
  “这不是水,是酒,是皇宫里最名贵的酒。”曹公公笑道:“慕容姑娘,如果你天天洗澡,你会像香水一样漂亮的。”
  香水这时说道:“慕容姐姐,快来洗呀,在酒里洗澡比水里舒服多了。”
  慕容心仍迟疑,曹公公道:“慕容姑娘是不是不愿听我的话?”
  唐风也冷冷道:“慕容心,如果你不想洗,就走吧。”
  慕容心实在没有在男人面前脱光衣服的习惯,也许是女孩的自尊激起了她的不屈,她忽然转身朝门口走去。
  只听唐风又冷冷道:“慕容心,出去容易,想再进来可就难了。”
  慕容心懂唐风这话的意思,也许,她还没有跨出石门,恐怕就已经死在雪月刀下。
  她知道,她的慕容刀没有雪月刀快。
  现在,慕容刀就在她的手上,如果她有把握,她的慕容刀就会出手……
  慕容心在离石门还有一步时,她站住了。
  没有再往前,也没有退回来。
  “其实,在男人面前脱衣服应该是一件自豪的事,男人没有的东西你可以尽情炫耀。”曹公公说。
  慕容心终于退了回来,退道浴缸前。
  她首先把手里的慕容刀丢在地上。
  随着慕容刀在地上发出一声清朗的“哐啷”声,曹公公和唐风都松了口气。
  原来,他们也在防备她的慕容刀。
  接着,慕容心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穿的衣服很多,又脱得慢,因此,脱了好一会还没有脱光。
  开始,曹公公和唐风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慕容心,他们都在想象着她的肌肤将是何等的艳丽和令人心动。
  他们还想,慕容心肌肤跟香水比,是更白更细呢?
  还是更加富有弹性?
  于是,他们便去看浴缸里的香水。
  香水此时整个人都泡在酒里,他们想看清她的肌肤,只有也盯着细看。
  没想到,就在他们盯着香水看的时候,慕容心只剩下最后一件贴身的衣服了。
  慕容心最贴身的衣服是黑色的,黑得像墨。
  黑色将她的风韵的曲线全部遮去。
  同时将肌肤的颜色也遮去。
  她的肌肤肯定是白的。
  但究竟白到何种程度,谁也不知道。
  曹公公和唐风的眼神充满了惊奇,他们在想象她的白——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她的白。
  那是一种比白云还白,比白雪要白的白。
  白得令人称叹。
  白得令人无法睁眼。
  好像,慕容心的整个裸体燃烧着白光。
  他们从未看到过这么白的肌肤。
  世界上也许从未有过这种肌肤!
  既然没有,慕容心为何才想到:
  世上没有这么白的肌肤,却有这么白的刀光!
  想到刀光,他们的心立时冻住——
  他们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慕容刀。
  慕容刀刀光既现,对手绝难逃脱!
  惊愕!
  躲无可躲的一刀。
  这才是真正的慕容刀。
  曹公公和唐风悲伤地闭上眼睛,这一刻他们反倒没有想太多,他们只在闭目等死!
  然而,他们并没有死。
  救他们的是香水。
  不是香水的武功比他们好,而是香水也是女人,女人总是能预感到女人将要进行的阴谋,所以,就在慕容刀闪现之际,香水手里的那块白毛巾也同时出手。
  白毛巾虽然稍迟,但它的数度却比慕容稍快,因此,就在慕容刀要插进曹公公胸脯的刹那,白毛巾追上了慕容刀,并且裹住它。
  慕容刀在白毛巾的裹挟之下,颓然坠落。
  唐风的雪月刀此时才出手,割了慕容心的头。
  慕容心的头和慕容刀几乎同时落地,血,却溅到了浴缸里。
  香水已经从浴缸里出来,并已穿好了衣服。
  慕容心的血并没有溅到她身上。
  慕容心的无头躯体“嗵”的一声倒进浴缸里,酒飞溅,酒香满室。
  酒香里,血的腥味越来越浓……
  望天崖在雪山的交界之处。
  望天崖上面白雪皑皑,望天崖下面则绿树葱葱。
  静无、丁一、乞儿从雪山之巅追下来,那女人总在他们的十步之外,她的轻功居然比他们都好。
  丁一相信,如果他的风花剑出鞘,她跑得再快,也会死。然而,她好像知道他们不敢杀她,因此才敢如此放肆。
  确实,汤儿是她抢走的,只有她才能带他们找到汤儿,别说他们不会杀她,就算别人要杀她,他们也绝不会同意的。
  幸好他们的轻功也堪称绝顶,她想甩掉他们也不可能。
  就这样,一前一后,四个人都来到了望天崖。
  她站住。
  他们也站住。
  静无望见她身后的万丈悬崖,已无处可逃。
  静无说道:“汤儿呢?”
  她还未回答,就听一个恐惧的声音尖叫道:“师父,师父!快来救我!”
  叫声来自高处。
  三个人抬头,望见了汤儿。
  可是汤儿的所在之处,却令三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在望天崖的另一边,有一块大岩石高高耸立,岩石笔直,最上端又往外突出,突出的岩石有好几丈,令人看了都胆颤心惊,仿佛随时都会断裂似的。
  岩石的下面是深渊。从望天崖上仰头看,那突出的岩石最外端又有一个洞,洞是空洞,目光可以穿过,看到天空。
  这个极壮观极凶险的洞就是望天洞。
  汤儿就在望天洞里。
  汤儿是被吊在望天洞的。
  望天洞本是空的,无处落脚,但有人把汤儿捆住,然后绳索的另一头绑在岩石上。
  汤儿一动也不敢动,他的下面便是万丈悬崖,他生怕掉下去粉身碎骨。
  如果不是汤儿在拼命喊救命,他们还以为汤儿死了。
  “师父,快救我!”
  静无心急,身形拔起,就掠向望天洞。
  然而还在半空,只听上面一个声音冷冷道:“要是你想他死,就尽管上来吧!”
  静无大惊,一眼瞟去,又看到望天洞上还有一个人,他盘腿坐着,手里拿着一把刀,正对准岩石上的绳子。
  要是他一刀下去,汤儿便会掉进悬崖。
  静无一瞥之下,冷汗直冒,飞掠的身躯顿时飘落,回到丁一和乞儿身边。
  丁一小声道:“大师,上面的可是汤儿?”
  静无点点头,然后道:“有人要砍断绑住汤儿的绳子。”
  “什么?”丁一也大惊。
  谁都知道,汤儿的绳子若是被砍断,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那个引他们来的女人笑道:“我说过会带你找到汤儿的,没有骗人吧!”
  静无怒视着她:“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女人笑道:“臭和尚,相信你听说过金童、紫裳这两个名字。”
  “金童、紫裳?”
  静无、丁一、乞儿都吃了一惊,他们虽然没见过这两个人,但都知道这是二十年前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杀手。
  这对杀手是夫妇,行事古怪,武功卓绝,据传天下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另据江湖传言,金童、紫裳十年前与一个高手比武时坠崖而亡了,他们怎么还没有死?
  他们为何要绑架汤儿?
  显然,这个女的是紫裳,而望天洞上的人便是金童了。
  按时间推算,金童和紫裳至少在九十岁以外,静无刚才没有看清金童的脸,可是紫裳却如一个二十岁的少女,这怎么可能呢?
  静无冷冷道:“你不要骗人,你不是紫裳!”
  紫裳笑道:“臭和尚,老身练了三十多年才练成返老还童之术,你不相信,老身偏要让你相信!”
  紫裳说完,坐在地上,双掌交错,双目微闭,只一会,她的那张漂亮的脸,变得无比苍老和丑陋,脸上的皱纹纵横,连眉毛和头发都是白的。
  只听她说道:“臭和尚,你现在看到的便是传说中的杀手紫裳。”她的声音也无比苍凉和沙哑,好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的。
  这个声音跟刚才的声音判若两人。
  三人正惊讶间,紫裳又已变得年轻美丽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眼前的这个美丽的少女,竟然是九十多岁的老太婆!
  紫裳又道:“臭和尚,还有你们两个不晓事的浑小子,今日让你们开开眼界,知道江湖上还有这么一种绝世武功。”
  顿了顿,她接着得意道:“返老还童并非我所创,也曾经有人能使自己的容颜永驻,但世上没有人能像我这样,使声音也回到从前,普天之下,只有紫裳才能做到……哈哈哈!”紫裳说着大笑。
  静无想到汤儿落到这两个杀人魔头手里,不禁有些悲伤,说道:
  “十年前你们不是死了吗?”
  紫裳在大笑,听到静无这样说,马上顿住脸,眼中闪着仇恨道:“哼,十年前我们着了千杀王的道,让他打下山崖,我们还要找他报仇呢!
  “我要让他知道,让天下人都知道,金童、紫裳是不败的!”
  听到她讲到“千杀王”,丁一心中一动,寻思道:“她讲的千杀王,是不是替默雪儿做事的千杀王……如果是,何不把她引开……”想到这里,丁一冷笑道:“原来你们是千杀王的手下败将!”
  紫裳马上注视着丁一,说道:“你说什么?”
  丁一淡淡道:“我说你是千杀王的手下败将。
  紫裳又“哼”了一声,默默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今日若是找到他,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丁一道:“你只知道在这里说大话,却不敢真的去找他……”
  “谁说不敢?我们已经找了他好几个月。”紫裳冷冷道:“不过,千杀王知道我们在找他,一定躲起来了。”
  顿了顿又摇头道:“也许他早就被杀了。”
  丁一道:“千杀王没有躲,也没有死,我昨天就见过他,他戴着一个破草帽,穿着破蓑衣……”
  “他在哪里?”紫裳打断他的话,急急道。
  显然她没有撒谎,他们真的在找千杀王。
  丁一道:“昨天我在苏州城的霸天楼见过他。”
  紫裳大笑道:“好!好!只要他没死就好!哈哈哈,没想到十年前的仇还能报!”
  紫裳还在笑,从天上传来另一个阴冷的声音:“十年了,想不到我们还能亲手杀了老匹夫!”说这些话的显然是金童。
  丁一道:“那你们还不去找千杀王报仇?”
  紫裳道:“浑小子,江湖中都说没人看见你的剑,我真想见识见识。”
  丁一道:“江湖传言是不可信的。”
  紫裳道:“我也这样想,所以,你若是识相的话,就不要跟这个臭和尚一道送命。”
  丁一望了望静无,对紫裳道:“你要杀他?”
  紫裳笑道:“我不会杀他,但他一定得死。”
  丁一道:“这里除了你,已没有人能杀他了。”
  有人接道:“谁说没有!”
  紫裳道:“杀他的人来了。”
  她的话刚落,望天崖上已多了四个姑娘。
  她们都很漂亮,每人手里有一柄剑。
  她们是从望天崖上面的雪地里钻出来的。
  这四个人便是紫兰、青竹、五菊和四梅。
  四人围住静无、丁一和乞儿三人。
  紫裳大笑道:“你们来了,我可以走了。”
  笑声未已,人已不见。
  她的身手之快,简直不可思议。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紫裳一走,丁一松了口气。
  可是再望望天洞,金童仍没有走。
  这时,在空中飘荡的汤儿又在呼叫:“师父,快来杀了这个老家伙,把汤儿救下来。”
  金童冷冷道:“闭上你的臭嘴,不然我必须起来,会砍了绳子的。”
  汤儿果然不敢再叫了。
  静无打量着围住他们的姑娘,道:“你们要杀了我?”
  姑娘们都点了点头,她们好像胜券在握。
  乞儿笑道:“你们准备怎样杀我们?”
  “你们的身后有一个小洞,那儿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青竹说。
  乞儿回头看,果见身后的岩壁上有个小洞,小洞里黑黑的,不知深不深。
  “你们准备把我们逼进去之后再杀,还是杀了后把我们的尸体扔进去?”乞儿仍笑道。
  “这样做太费事了。”五菊道:“还是你们自己乖乖的进去,我们把洞口堵上就完事了。”
  “世上有这么简单的事情?”静无这时道。
  “有些事情,看起来很难办,其实是很简单的。”四梅道。
  “为什么?”丁一道。
  “因为如果你们不乖乖的进去,望天洞的那个人就会掉进深谷里。”紫兰道。
  静无,丁一,乞儿都无话可说。
  紫兰又道:“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救汤儿,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静无忙道。
  “你们身后的小洞其实是一个暗室,你们进去后,洞口会自动关上,进去的人从没有出来过,如果你们能出来,或许就能救下汤儿。”紫兰道。
  “既然没人能出来,我们为什么要进去?”静无道。
  “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的,况且,你们都明白,若是你们轻举妄动,就算杀了我们,汤儿也是死路一条,何不冒险一试?”青竹道。
  “难道你们不怕死?”丁一道。
  “我们当然怕死,但我们迫不得已。”五菊道:“而你们不同,你们的目的是救人。”
  “既然救不了,只有放弃。”
  “最后的机会没试过,你们是不会放弃的。”
  “你这么肯定?”
  “当然,因为汤儿是未来的皇帝。”
  “现在救不了,从里面出来同样救不了。”静无叹道。
  “这不一样,也许,当你们从洞里出来时,情形已发生了变化,现在不可能的事,那时也许能实现。”四梅道。
  “你这是在提醒还是在耍我们?”丁一道。
  “我们只是实事求是,因为你们只有乖乖的听话,汤儿才不会马上摔死。”紫兰道。她说这话的时候,朝静无、丁一、乞儿每人望了一眼。
  静无似是若有所思,他忽然说道:“好,你再回答一个问题,我们就进去。”不等他们说话,静无接道:“你们这是在替谁做事?”
  “主人。”
  “主人是谁?”
  “曹公公。”
  回答的是紫兰,她回答完马上说道:“进去吧。”
  静无、丁一、乞儿真听话,他们一步步,慢慢退进洞中。
  三个人刚进洞,只听“轰”的一声,洞门上方落下一块巨大的岩石,将洞口严严堵住。
  三个人虽然自愿退入洞中,但猛觉洞口被堵,本能地回身急推巨石。
  然而,巨石仿佛生了根,他们哪里推得动分毫。
  他们推了一阵,累得精疲力尽,便坐在地上。
  地上很冷。洞里很黑。
  黑暗中,静无道:“真是罪过,连累你们也死在这里。”
  丁一道:“大师,怎么一开始就说丧气话。”
  静无叹道:“这里四面都是岩壁,除了死在这里,又能怎样?”
  丁一不语。
  三人谁也不说话。
  洞里黑得连对方的脸都看不到。
  良久,大家都觉得恢复了力气,静无马上起来又去推巨石,乞儿道:“大师,咱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还能有什么办法好想……”静无焦急道。
  “我们摸一摸,看岩石有没有裂缝或决口什么的。”乞儿说着双手抚摸巨石,他摸到了静无,感觉他好像在发抖,乞儿道:“大师,你怎么了?”
  静无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不瞒你们,恐怕我活不过今日了。”
  “什么?”
  丁一、乞儿闻言吃了一惊。
  “我死了不要紧,不仅救不了汤儿,还连累你们……唉!”静无似是无限悲伤和愧疚。
  乞儿忙扶静无坐下,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静无在黑暗中抓住乞儿和丁一的手,说道:“丁一,还有这位小兄弟,我很高兴能结识你们,我虽然比你们大几十岁,但我一直将你们视为知己,我曾经想,等我办完事,一定要跟你们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不想咱们真的死在一起了。”
  顿了顿,静无接道:“我这病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但已经折磨了我四十年,只是,五年来,它果然没有再痛过,哪料到今天……”
  丁一和乞儿没问静无这是什么病,他们只觉得静无的手开始变得冰凉起来。
  只听静无接道:“四十五年前,那时候我初出茅庐,便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点名堂,许多成名多年的高手也败在我的掌下。
  “我不由得飘飘然起来,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仿佛我就是天下第一。
  “有一次,那也是我唯一的一次到青楼去寻欢……没料到,那个女子竟然是我仇家的妻子,她不仅割了我那东西,还令我中毒。
  “后来幸亏天禅寺方丈救我,才会免去一死……但余毒却永远留下了。
  “我每年有三次要毒发剧痛,剧痛的时间长达两个月……方丈也未能将余毒全部帮我逼出,每年我都要经历那两个月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煎熬。
  “直到五年前,也许我自身的功力有所长进,方丈才彻底将病毒控制住。
  “我以为这一生再不会受痛毒攻心之苦……唉,我想可能是什么毒药将我体内的余毒又引诱出来的缘故……”静无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丁一和乞儿无言以对。
  黑暗中,静无又道:“丁一、乞儿,如果你们不嫌弃,咱们就在这里结为兄弟,怎么样?”
  丁一和乞儿从开始便跟静无极是投缘,但他们一直把他当成前辈,一听说要结义,不由迟疑道:“大师……”
  “不要叫我大师。”静无道:“要是你们看得起我,就叫我一声大哥。”
  “这……”他们沉默了良久,丁一才叫道:“大哥。”
  乞儿也叫道:“大哥。”
  静无笑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他的手紧紧握住丁一和乞儿的手,但由于抖得厉害,竟然抓住。
  静无道:“乞儿,你现在应该告诉我你的真是身份了吧?”
  乞儿道:“不瞒大哥,我便是天下人人诅咒的摘月宫主。”
  静无呆了呆,说道:“不管天下人多痛恨你,也不管你做了多少坏事,从现在起,你便是我的好兄弟了。”
  丁一道:“大哥,其实他们什么坏事也没做过,有人一直在嫁祸摘月宫。”
  静无叹了口气道:“可惜我们出不去,不然,一定要将这个人找出来碎尸万段。”
  丁一道:“大哥,我们已经知道嫁祸于我们的人。”
  静无道:“谁。”
  丁一道:“他就是曹公公。”
  “曹公公?”静无不信道:“难道真的会是他?”
  摘月宫主道:“大哥认得这个人?”
  静无道:“曹公公是皇上身边最宠信的太监,前两年皇上到天禅寺,当和尚时我见过他,这是一个能说会道,极得皇上欢心的人,他为什么这样做呢?
  “他在朝中已是权极一时,难道他还不满足?
  “除皇上,他已经高高在上,难道他……”
  “他想做皇上。”丁一接道。
  寂静。
  这是一个不敢涉及的想法。
  “他一方面笼络收买武林高手,另一方面又制造惨案,引起江湖大乱,如今又绑架了皇孙,就算他没有做皇上之心,也有控制皇上之意。”丁一又说道。
  从种种迹象看,曹公公已是早有预谋。
  而且,局面似乎被他控制。
  静无忽然道:“再过半个月,皇上又要到天禅寺出家,那时候他……”静无不知是惊悸,还是由于体内病毒发作,竟然说不下去。
  “老匹夫!”
  摘月宫主站了起来,从腰间抽出剑,运足十成功力,一剑刺向岩壁。
  “叮!”
  有断剑落地的声音。
  摘月宫主的这柄剑是静贫的,他很喜欢这柄剑,静贫拿了几次都未能拿回,不料却被他刺断了。
  “它也知道我用不着它了。”摘月宫主说着将手里的半截断剑也丢掉。
  就在摘月宫主丢掉剑柄的同时,奇迹出现了——
  岩壁上出现了一个小裂口,亮光从外面直射进来!
  看到亮光的一瞬,三个人都惊呆了。
  然后,摘月宫主扑到裂口往外看,刚好看见望天洞上的汤儿。
  摘月宫主兴奋地叫道:“大哥,有救了!”
  于是,摘月宫主让过一边,丁一和静无却在裂口往外看。
  他们仿佛看到了生存的希望。
  从裂口照进来的亮光虽然有限,但却很快又绝望了。
  无论他们用什么办法,岩石就是纹丝不动。
  用断剑在岩壁的裂口处挖,岩石坚如钢铁,竟然连碎石粉也刮不下来。
  三个人又坐下,又默不作声。
  丁一的目光落在黑暗处,似乎有一块白色的东西忽隐忽现,便走过去捡起来,原来是一本小册子。
  他拿到裂口处,借着亮光仔细看,不由喊:“天禅心经!”
  听到“天禅心经”四个字,静无马上道:“给我看看!”
  由于静无此时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无法自己站起来,摘月宫主便扶起他,站在裂口前。
  静无接过小册子一看,说道:“没错,这就是天禅心经。”
  他以抖动的手翻了几页,说道:“这是天禅心经的下册,快找找看,有没有上册。”
  丁一在洞里摸了一遍,什么也没有找到。
  静无叹道:“也许我们注定命绝于此,静贫将半部天禅心经藏在剑里,另外半部不知藏在何处。”
  顿了顿,又道:“如果有整部天禅心经,我们也许有望从这里出去。”
  丁一道:“大哥,用我的风花剑砍岩壁试试?”
  静无摇头道:“就像邪恶得逞并不能代表邪能胜正,风花剑乃正义之剑,今日我们都死在这里,总有一天它会重现江湖,惩恶扬善的……”
  静无的话令丁一脸一红,愧疚道:“多谢大哥提醒,我差点毁了正义之剑。”
  丁一忽然想起在万花庄静贫对阎罗门门主商魏丘说过,他的上半部天禅心经被摘月宫主抢走了。
  虽然那时摘月宫主并非现在的摘月宫主,但心经若在摘月宫,乞儿肯定会知道的。
  想到这里,丁一问道:“乞儿,你有没有见过天禅心经?”
  摘月宫主摇头道:“我怎么会见到天禅心经?”
  顿了一下,迟疑道:“莫非九重宫里的那套武功便是天禅心经?
  “我参悟了两年多,居然一点进度也没有……”
  静无问道:“那套武功叫什么名称?”
  “乾坤小挪移。”
  摘月宫主刚说完,只觉得肋下一麻,已被静无点了穴道,他大惊道:“大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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