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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狂云

[完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轻轻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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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29: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孤烟客栈
  孤烟客栈很有名。
  有些地方,去的人多了,因此出名。
  还有些地方,因为本来就出名,所以去的人才多。
  孤烟客栈不同。它出名是因为凡是到孤烟城的人,都得经过孤烟客栈,而且,每个人得在这里住一宿。
  从孤烟客栈到孤烟城需要一天的路程。
  一大早,从孤烟客栈出发,到傍晚五点多钟,才能到达孤烟城。
  如果起床晚了,只好等第二天一早再出发,不然,十有八九会死掉。
  因为,从孤烟客栈到孤烟城,全部都是沙漠,而且只有一条路可走,要是黄昏还在路上,还没到孤烟城,非得困死、渴死、干死。
  孤烟城在江湖上崛起,也只是几十年之间的事。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而又充满恐怖的地方。
  “孤烟城”,光听名字,就给人一种苍凉和无情的感觉。
  就像一把冷冰冰的剑,如一柱孤烟,冷冰冰地抵住你的喉咙。
  越神秘的地方往往越吸引人,而人,明明知道自己会不明不白地死去,也会不顾一切地前往。
  这就是人的通病。江湖上已经有许多高手去探究孤烟城的秘密而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被孤烟城的高手杀死了?还是迷路死在了途中?
  最近,孤烟城又干了一件极其轰动的事情:
  一夜间将“书香门第”所有的藏书都搬走了。
  杭州“书香门第”素以武功高深莫测和藏书天下第一而闻名,孤烟城竟能够从戒备森严,高手如云的藏书楼盗走所有的书籍,这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可这是真的。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孤烟城,又蒙上了一层更加神秘的雾。
  江湖上甚至开始传言:
  今后天下武林之尊,非孤烟城莫属。
  孤烟城一定练成了什么绝世武功,才可以如此傲视群雄!天下人都这么想。
  傅雪痕也这样想。
  风越来越大。
  风夹着沙子,迎面扑来。
  傅雪痕骑着那匹马丝送给他的“飘雪王”,他第一次骑这么长的时间的马了。
  他一直以为,马能够做到的,人也一定能。
  现在开始明白,他的这种想法不对。“飘雪王”已经奔跑了三百多里,依旧快疾如飞。
  若是换了人,无论轻功有多好,跑到现在,也非得躺下来休息不可了。
  “飘雪王”好像丝毫不累,马蹄轻盈而急促。
  风越来越大。
  风中的沙子越来越多。
  傅雪痕知道,孤烟客栈越来越近了。
  他看见风沙中一座草房。
  他觉得很怪,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房子了,所以,虽是一间草房,他也觉得很亲切,很温暖。
  他马上想到屋里可能住着一对夫妻,非常恩爱,互相爱怜。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也许是离家太长的缘故,也许沿途都是荒无人烟的山野的缘故,看到这间草房,就想到这是一个幸福的家。
  傅雪痕放慢了速度。
  他怕踏踏的马蹄惊扰了这户安详的人家。
  傅雪痕不由得想到了小桃。那是他的妻子。温柔顺驯的妻子。
  这时候,小桃一定在门口伫望他的归来。他知道她是爱他的,她只是从来没有用自己的方式表示过,她默默地忍受了他对她的冷漠和不公。
  他对她的感情,起初是冲动的、草率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他对她有了特殊的感情。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
  但是一点可以肯定,他在心里默默地牵挂着她,关心着她,他无时不在希望她快乐、开心。
  就像他知道小桃也希望他快乐与开心一样。
  所以,他要为她做一个快乐开心的人。
  事实上,傅雪痕已经是一个快乐的人。
  他知道小桃也想他快乐开心,只是她的忧伤和悲哀,有时候,难以掩饰。
  他不怪她,他只会深深地责怪自己。
  小桃是一个好妻子,如果可以,小桃还是一个非常好的母亲。
  只是,这也许是一个遥远而美丽的梦。
  傅雪痕盯着草房,眼里浮现出小桃的容颜。
  近了,近了。
  风沙中的草房前,他果真看到了一张脸:美丽、温柔。
  而又略带忧伤。
  ……怎么那么像小桃?
  傅雪痕揉了揉眼睛,仔细看——
  没错,是小桃!
  惊愕,在心中绽开成激越。
  瞬间的狂喜凝在脸上。
  马也停住了——
  四目相对……风沙在耳边吹……
  傅雪痕下马。草房挡住了风沙。
  屋里,一个低矮的火炕,还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
  都是旧的。草房挡住了风沙,也挡住了光线。
  屋里很暗。
  小桃的脸却是清晰的,连那丝期待和忧伤,傅雪痕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也不必说,无需说。
  可小桃还是说道:“我知道你会从这里经过的。”
  傅雪痕道:“江湖上是不是已经传遍了!”
  小桃道:“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三夜了。”
  傅雪痕语塞。
  他无话可说。
  三天三夜,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何等的煎熬。
  “我等你,想叫你回家。”小桃低低道。
  妻子叫丈夫回家,这本是很正常的,小桃却说得这么轻,好像不想让傅雪痕听到。
  傅雪痕还是听到了。
  “办完这件事,我就回家。”傅雪痕说得也很轻,轻得只有他自己听到。
  小桃也听到了。
  她默默道:“好,你走吧,快去快回……”
  她在这里等了三天三夜,就为了说这几句话?
  傅雪痕有些不忍心了,他道:“小桃……”
  小桃道:“快走吧,不然,天黑之前到不了孤烟客栈了。”
  傅雪痕道:“不要紧的,我有快马。”
  他的话还未说完,听得门外的“飘雪王”一声狂鸣,接着奔突而去!
  傅雪痕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抢出门外,风沙之中,“飘雪王”已不见了踪影。
  他回到屋里,情形又变了——
  本来是他坐的那张椅子,这时已经坐着另一个人。
  一个白衫人。
  刚才空空的火炕上,也坐了四个人。四个灰衣人。
  灰衣人的脸苍白,比纸还白。
  白得吓人的脸上有两个黑洞:
  原来他们是瞎子!
  他们刚从坟墓里爬出来,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他们简直就像可怕的幽灵。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轻轻一刀只看了他们一眼,目光便集中在小桃身上。
  小桃还是坐在椅子上,还是在微笑,只是她的双脚和双手,已经被绑住了。
  傅雪痕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他淡淡道:“你们为什么要绑住小桃?”
  白衫人坐在椅子上,不动,说道:
  “幽冥帮想绑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就这么容易……”
  傅雪痕听到“幽冥帮”三个字,不禁愣了一下,说道:“你是幽冥帮帮主红叶?”
  白衫人人点点头,一指火炕上的四个瞎子,道:
  “他们是幽冥帮最厉害的四大幽灵。”
  傅雪痕不理,说道:“放了小桃。”
  红叶道:“为什么要放了小桃?”
  傅雪痕道:“因为她是我的妻子。”
  红叶微微一笑,道:“只要你答应我们一件事……”
  “什么事?”傅雪痕依旧淡淡道。
  “跟小桃一起回家。”红叶道。
  傅雪痕叹口气道:“这应该由小桃自己说的。”
  红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踱了两步,笑道:“她已经这样对你说过了。”
  傅雪痕道:“我也已经回答过了。”
  红叶道:“她叫我们再问一遍。”
  傅雪痕忽然道:“她给了你多少钱?”
  红叶道:“你猜都猜不到。”
  傅雪痕走到小桃跟前,望着她。
  他看到了小桃满是期待的眼神。
  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小桃幽幽道:“我知道你会恨我的。”
  她说着,竟抽泣起来。
  这是小桃第一次面对傅雪痕哭泣。
  尽管哭,对小桃来说,绝不是第一次,但傅雪痕却是第一次看到小桃如此真切地哭。
  她哭得很伤心。哭得傅雪痕的心都碎了。
  ——这才是真实的小桃!
  伤心的小桃!
  傅雪痕望着她,满心的歉疚。
  “如果你不答应,我们就一直把她绑在这里。”红叶道。
  小桃还哭。
  无声。
  有泪。
  “只要火炕不生火,一到半夜,这里冷得滴水结冰。”
  红叶顿了顿,接道:“明天一早,小桃就会变成冰。”
  傅雪痕知道,红叶不是在骗他。
  这儿已是沙漠的腹地,白天还算温暖,一到半夜,温度骤降,人虽然不会变成冰,但会变成死人。
  傅雪痕不语,现在临近黄昏,感觉比刚才冷多了。
  红叶又道:“这里的炭已经用光了,再不离开这里,大家都会冻死。”
  傅雪痕一惊:倘若真的没有炭火,人很难捱到明天太阳升起……
  再看小桃,她竟然已经哭昏了过去。
  傅雪痕久久地注视着她,她的脸神是那么的疲惫和那么的无助与爱怜,在这种脸神中间,隐藏着多少的期盼与欲望。
  小桃的脸越来越模糊。天色已经晚了。
  傅雪痕抬头,白衫人和四个灰衣人已经不见了。
  风声渐紧,傅雪痕不觉打了个冷颤。
  他猛然惊醒,趁着一点微弱的暗光,连忙到火炕边去翻找炭火,结果什么也找不到。
  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又到其他地方去找,还是一无所获。
  傅雪痕颓然坐回椅子,想道:“难道今夜真的要冻死在这里?”
  这时,天已完全黑了。温度下降得很快。小桃被冻醒了。
  小桃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漆黑,喃喃道:“冷,冷…”
  傅雪痕忙伸出双手,放在她的膝上,将自身功力化作热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小桃的体内。
  小桃手脚被绑,挣扎道:“不,不要……”
  傅雪痕道:“别动……”
  小桃伤心道:“以你一个人的功力,维持两个人的体温,恐怕挨不到天明,都会冻死。”
  天气越来越冷,傅雪痕只得以更多功力输进小桃的体内,她才不至于浑身发抖。
  小桃哭道:“不要,雪痕,你让我死,我情愿死。”
  话语痛心,傅雪痕更觉得以前对她的不公,他对不起她,是他令她痛不欲生?……
  傅雪痕轻轻道:“小桃,对不起,这是一个永远的错……”
  小桃痛道:“不,雪痕,没错,你没有错,是我害了你……”
  风在黑暗中吹。
  它把两个人散发的仅有的体温都带走了。
  身上的热量越来越少,寒冷从四面挤压过来……傅雪痕一点也不觉得悲伤,一点也不绝望,他很安静,就像平时他快乐的样子,永远不忧伤。
  小桃轻轻道:“跟我死在一起,你不后悔?”
  “不,我一直以为,轻轻一刀,一定会死得很悲惨,想不到会如此平静结束一生。”傅雪痕道。
  “你没有完成最后一件事,是不是很遗憾?”
  “没有,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干不完的事。”
  “一生都这样奔波,累不累?”
  “累,可是我累得开心。”
  “现在,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的一生杀了多少人。”
  “多少?”
  “忘了。”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
  “江湖上人人都想目睹你的刀而不惜死在你的刀下,你的刀,究竟是怎样的?”
  “我自己也不大清楚,也许是飘雪飞过的痕迹,也许是鸿爪在雪上的投影。”
  “能不能让我看看?”
  “不能。”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的刀在哪里,只有在杀人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小桃这时又一阵发抖。
  傅雪痕道:“小桃,让我把你手脚上的绳索解开。”
  小桃本来还算平静,一听说要解她的手脚,马上叫道:
  “不,不要解,我情愿冻死。”
  傅雪痕腾出一手,去解她绑在椅子上的脚,小桃声音阴冷,绝望道:
  “如果你解开,我便咬舌自尽。”
  傅雪痕一呆,缩回手,轻声道:“小桃,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千里迢迢在这里等了三天三夜,都是为了我……”
  小桃说道:“我们是夫妻,我要跟你在一起,不管你对我怎样。”
  傅雪痕心中一酸,他第一次听小桃这样说。
  他知道这才是小桃真正的自我,以前,她的快乐开心,她的笑容,都是装出来的。
  她从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留恋的话,她把一切都埋在心里。
  可是傅雪痕有些奇怪,以小桃的个性,她无论如何不会说这些话的。
  如果会说,她早就应该对他说了。
  怎么偏偏在今天?
  可这是真的,只听小桃接着道:
  “我们是夫妻,雪痕,我们死在一起,你真的不后悔?”
  傅雪痕道:“夫妻本应一起死,小桃,我们回家,好不好?”
  小桃又一颤,说道:“回家?已经晚了,只要走出这间草房,就会冻死的。”
  傅雪痕这时发现小桃说话有些机械,好像不是自己说的,好像受了别人的控制。
  傅雪痕大吃一惊,寻思道:“据传幽冥帮有一种叫做‘移魂大法’的武功,这种武功练到最高境界时可以控制人的思想,小桃话语一反常态,是不是也受了控制?”
  傅雪痕想得认真,手上不由自主地松了松,输到小桃体内的功力大减,小桃立时浑身打颤,哆嗦道:“冷,冷。”
  傅雪痕一惊,连忙凝神静气,缓缓输送功力。
  小桃道:“雪痕,能跟你在一起,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傅雪痕不说话,他在静心思索,小桃究竟有没有受人控制。
  只听小桃又道:“从今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轻轻一刀,也没有小桃客栈了。”傅雪痕还是不语。
  小桃道:“雪痕,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责怪我,是我连累了你死在这里。”
  傅雪痕本想说:“没有,我怎么会责怪你,你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
  可是,他却说道:“你为什么要我死在这里?”
  小桃似乎觉得傅雪痕这样说很奇怪,沉默了良久,才说道:
  “我们是夫妻,要死只能死在一起。”
  傅雪痕有心要试一试小桃有没有失去原来的思想,说道:
  “是夫妻,就一定要死在一起吗?”
  小桃道:“当然要死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夫妻。”
  傅雪痕又问道:“是夫妻,就一定要死在一起吗?”
  “当然要死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夫妻。”小桃还是机械地答道。
  傅雪痕恍然道:“原来小桃真是受人控制,只是控制她的人功力不深,还未能完全控制她的思想和行动。”
  想毕,傅雪痕忽然大叫一声:“小桃。”
  小桃吓了一跳,傅雪痕又叫道:“小桃,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说着移开双手。
  只一会,小桃便吟道:“冷,冷……”
  傅雪痕不理。
  小桃叫道:“快,给我温暖,我冷……”
  傅雪痕冷冷道:“如果我把功力输给你,只怕捱不到天明就被冻死。”
  小桃喊道:“雪痕,我们是夫妻,要死也一块死,快,把功力输给我,我真的好冷。”
  傅雪痕听得小桃说的悲伤,心中隐隐痛了起来,忍不住想伸出手去,可一想到小桃受幽冥帮控制,只得忍痛,待她冻昏过去再作打算。
  这时,小桃求道:“我快要冻死了,快,雪痕,看在我是你妻子的分上,看在我从没埋怨你一句的分上,你就把功力输给我吧。”
  傅雪痕狠狠心,依旧不理。
  小桃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人,你以为你自己有多了不起,你一年四季在外奔波,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长夜漫漫,独守空房的痛苦让我一人承担,你以为你是英雄,是了不起的大侠,却让你的妻子这样失望……”
  小桃似乎丧失了理智,绝对不像是她说出的话。
  傅雪痕也很痛苦,小桃失去理智所说的,也许才是最真实的,他忽然伸出手指,疾点小桃的穴道,小桃这时身上已经冰冷,手脚开始僵硬……傅雪痕大惊,忙将功力送入小桃的丹田。
  黑夜,寒冷比死亡还可怕。
  冷风如冰刀。
  小桃缓缓又醒了过来,她说道:“不,不要,不要把功力输给我,这样,捱不到天明就会被冻死的。”
  傅雪痕心中一暖,他知道小桃这时暂时摆脱了“移魂大法”的控制,傅雪痕说道:
  “小桃,你仔细想想,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小桃喃喃道:“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傅雪痕道:“这是座草房,在风中,风中有沙子,从这里可以通向孤烟客栈,孤烟客栈是到孤烟城的必经之路。”
  小桃轻声道:“草房……风……沙子……孤烟客栈……”
  傅雪痕鼓励道:“仔细想想,是谁把你带到这儿来的?”
  小桃低语了一阵,烦躁道:“不知道,不知道。”
  傅雪痕安慰道:“小桃,不要紧张,你在小桃客栈开店,来了些什么人,又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小桃渐渐平静下来,沉默了良久,“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道:
  “我该死,我该死,是我害了你。”
  傅雪痕道:“不管你的事,小桃,你把事情说出来,我们可以一齐想办法。”
  小桃这才说道:“那是七天前,这一天生意特别差,一天到晚一个客人也没有,就在我要关门的时候,来了一个人,他对我说:‘你想不想见轻轻一刀?’我说当然想。
  “做梦都想。他说想见的话就跟他走,我不肯跟他走,他又说这是最后一面,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
  “于是我就跟他到了一个地方……那是夜里,我看不清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很黑、很窒息……”
  “到了那里又怎样?”傅雪痕接着问道。
  “到了那里,又有一个人对我说,轻轻一刀就要死了,问我想不想轻轻一刀死。
  “我说不想,永远不想。那个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告诉我说,如果我给他们一笔钱,他们就帮我救回轻轻一刀。我二话没说,答应将这么多年开店赚得的钱全部给他们……”小桃断断续续说道。
  “有没有给他们?”傅雪痕急忙问。
  小桃道:“我当时就告诉他全部银子的所在……”
  顿了一下,又道:“接着,我就被装进了一个木箱里,一路颠簸,三天前才从木箱里出来。
  “出来时也是黑夜,而且特别冷,手脚都有一种冻僵的感觉,现在春天将过,夏天将临,我想不出哪里还会这么冷?……当时我就冻得失去了知觉,醒来时看到了阳光。
  “一个白衫人对我说,你在这里等,轻轻一刀会从这里经过,你叫他回家,你们是夫妻,妻子叫丈夫回家是合情合理的。
  “再说,他要是不回家,只有死路一条……我知道我不应该叫你回家,可是,当我见到你的时候,好像有人在教我说话,我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刚刚学话的小孩了……”
  傅雪痕道:“是不是想说的话说不出来,不想说的话却说了?”
  小桃抽泣道:“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想见见你,想不到却害了你。”
  傅雪痕道:“我们是夫妻,同生共死,这是天经地义的,你不知道,能跟你死在一起,我心里有多高兴。”
  小桃道:“你才三十岁,你不应该死的,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去做。你不能死,不该死!”
  小桃一阵挣扎,叫道:“快把你的手拿开,快解开我的手脚,让我死,让我先死。”过了一会,小桃又说道:“雪痕,求求你,不要再把功力输给我,我知道,以你的功力,天再冷,你也可以捱到天明的。”
  傅雪痕哪里理会。这时正是半夜,温度降到最低点,傅雪痕也感到了刺骨的寒冷。
  小桃尽管接受了傅雪痕的大量热量,还是坚持不住,冻昏了过去。
  傅雪痕绝望叫道:“小桃,小桃……”听不到回音。
  傅雪痕关切至极,略一分神,内力难以集中到一处,顿时冷得直打颤。
  傅雪痕赶紧集中精力,气归丹田。但是,他知道,若这样下去,捱不到天明,他们肯定会一齐冻死。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踏破黑暗和寒冷,撞门而入。
  “飘雪王!”
  傅雪痕一阵狂喜,“飘雪王”去而复回,在最危急的时刻出现。
  “飘雪王”的嘴里,竟然叼着一根火种,这根火种马上就要熄灭,只剩下最后一点火星,倘若再被风一吹,便会立时灭掉。
  “飘雪王”叼着火种走到轻轻一刀跟前。
  轻轻一刀拿过火种,放在嘴边轻轻吹气。
  不知是寒冷,还是激动的缘故,他的双手微微颤抖。
  轻轻一刀小心地吹着,怕吹得重了,那点火星会被熄灭,而吹得太轻,又担心火星会忽然灭掉。
  轻轻一刀只有轻、重、缓、急轮着吹。
  慢慢的,微弱的火种渐渐变大、变亮。
  首先映出他的嘴和他的鼻子,然后是他的眼睛,然后是他的整张脸。
  然后是他的人。
  然后是小桃。
  然后是“飘雪王”。
  最后,火种终于燃烧了起来。
  在她的眼里,这根木棍比一万两黄金还要贵重!
  因为这根木棍,救了小桃和他两条命!
  风还在吹。
  寒冷还在草房外徘徊。
  小桃这时候已醒了,她的脸上还有泪痕。
  “飘雪王”默默地站在一边,它的满身的白,耀眼而动人。
  傅雪痕用手抚摸着飘雪王,眼睛注视着小桃。
  他把屋里的桌子拆了,堆在地上燃烧。
  暖意,终于包围了全身。
  看见火堆,就像看见灿烂的阳光。
  傅雪痕的笑容,比火光还要灿烂。
  尽管这时候,绝对不是他开心的时候。
  ——他看见火炕上,又坐着四个人。
  四个瞎子。
  四个幽灵。
  比死人还可怕的幽灵。
  也许他太注意火堆,也许他对这四个幽灵根本不屑一顾,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傅雪痕一点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点他知道,那就是他们现在出现,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一定是为他而来。
  他们不一定能杀得了他,但他们一定为杀他而来。
  果然,一个声音幽幽道:“半夜之后还未冻死,只有轻轻一刀。”
  傅雪痕道:“你们不也还在说话?”
  又一个阴阴的声音道:“我们本来不想说话,可我们实在忍不住了。”
  傅雪痕道:“你们早就坐在这里了?”
  幽灵道:“当我们以为你变成冰块的时候,就坐在这里等了,可是等到现在,你还没有死。”
  “是不是很失望?”傅雪痕微笑道。
  “不是失望,而是后悔。”一个幽灵冷冷道。
  “后悔什么?”傅雪痕自己问,不等幽灵回答,又接着说道:
  “是不是后悔在我吹火种的时候,没有出手?”
  幽灵惊道:“你知道我们那时候已在这里了?”
  傅雪痕微微道:“那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可惜你们没有把握住。”
  一个幽灵道:“你相不相信,我们可以把草房的屋顶掀掉?”
  “不相信。”傅雪痕笑道:“我只相信你们宁肯把唯一的一条手臂留下,也不愿一齐冻死在这里。”
  幽灵又大惊:“我们只有一条手臂,你也知道?”
  傅雪痕道:“我还知道你们被砍去手臂的时候,一定很痛。”
  幽灵闻言,苍白的脸更苍白,更阴森恐怖。
  只听傅雪痕又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唯一的手臂若再失去,你们会变成什么样?”
  幽灵已经没有勇气再听傅雪痕说下去,他们从火炕上站起来,他们的手中,多了一柄短刀。
  四柄短刀,一齐指向轻轻一刀。
  刹那,轻轻一刀闻到一股腐臭味,就像生肉在火中烤焦的味道。
  ——这是幽冥帮的独门武功“幽冥腐尸功”光听名称,就可知道这种武功的阴毒与霸道!
  轻轻一刀衣袖轻挥,罡气在他和小桃面前筑起一道钢铁屏障,腐臭味顿时消散。
  幽灵脸色又变,四柄短刀如四个吃人的牙齿,白光闪动,射向轻轻一刀。
  幽灵们刀身合一,身在空中,四柄刀已合而为一,速度之快,难以形容!
  连轻轻一刀也觉得,幽灵们出刀之快,之准、之狠,简直不像瞎子!
  轻轻一刀只一呆,四柄刀已经扎进了他的咽喉。
  他看见瞎子的眼中,似乎也有目光闪动:
  他们也想看一看,他们的刀是如何扎进轻轻一刀的咽喉的。
  轻轻一刀的血,又是如何飞溅的……
  火光中,血飞溅!
  灿烂、鲜红、耀眼。
  可是这血,不是轻轻一刀的血,而是幽灵的血!
  幽灵们四柄刀,砍了自己四条手臂!
  一人一条。
  唯一的一条。
  血,洒向火堆。
  火堆,越来越旺了。
  幽灵们一声怪叫,脚未着地,已倒纵而逃——留下短刀和断臂。
  小桃脸上的泪痕不见了,她在微笑。
  她一直注视轻轻一刀,她第一次看见轻轻一刀杀人——其实他并没有杀人,只砍了四条手臂而已。
  小桃觉得,看轻轻一刀杀人,是一种享受。
  轻轻一刀杀人的时候,那种从容的气度和非凡的自信,简直把她迷住了。
  她这时候才知道,天下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愿意死在轻轻一刀的刀下。
  小桃忽然想:要是自己也能死在轻轻一刀的刀下,那该多好!
  尽管,她是轻轻一刀的妻子。
  轻轻一刀就算自己死,也不会杀她。
  小桃除了愿意死在轻轻一刀的刀下,别人要她死,她无论如何不会答应。
  所以,当有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小桃的脸色吓得煞白。
  刀架住她脖子的,是白衫人。
  是红叶。
  红叶好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他从地下冒出来,然后用刀架在小桃的脖子上。
  傅雪痕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本来可以阻止他把刀架在小桃的脖子上,可是他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上在笑,一副快乐的样子。
  小桃是她的妻子,他难道一点都不关心?
  红叶也懵了。他道:“这是你的妻子,你不关心她的死活。”
  傅雪痕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关心?”
  红叶道:“刚才,你有机会阻止,现在,只要我的手一动,她就会死。”
  傅雪痕依然笑:“机会永远有,只是,你不会杀小桃。”
  红叶叹了口气,道:“杀小桃,是不需我动手,可是,在我要杀人的时候,谁也无法阻止。”
  红叶接着加重语气道:“我说的谁,是指任何人,包括轻轻一刀!”
  傅雪痕道:“我不同,我要杀人的时候,谁都可以阻止,就是我的刀不能。”
  傅雪痕说着顿了顿,笑道:“我的刀若要杀人,连我自己都无法阻止。”
  红叶低头望着小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轻轻一刀说道:
  “这么好的女人,天下只有一个。”
  傅雪痕接道:“所以,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她。”
  红叶笑道:“你还能阻止?”
  傅雪痕道:“不相信,你可以试一试。”
  红叶不笑了,他的白色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变化。
  只有火光在摇曳,跳跃。
  良久,红叶说道:“我不想试,你呢?”
  傅雪痕马上道:“我也不想。”
  就这样,两个人默默注视着,地上的火堆渐渐暗下来,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动手添上几根木柴。
  还是红叶先开口:“如果你跟小桃回去,我们就可以结束了。”
  傅雪痕道:“该结束的终将结束。”
  红叶道:“洛一苗在骗你,你知不知道?”
  傅雪痕道:“知道。”
  “知道了还这样卖力?”
  “可我等了五年?”
  “洛家刀法真有这么重要?”
  “当然。”傅雪痕道:“因为里面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幽冥帮都不知道的秘密,恐怕天下就没有人知道了。”傅雪痕道。
  红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雪痕笑着道:“我也不知道。”
  红叶一呆,接着笑道:“我这个幽冥帮帮主,应该叫你当才对。”
  傅雪痕道:“我不会当幽冥帮帮主,你也不是。”
  “哦?”红叶道:“那我是什么?”
  傅雪痕淡淡道:“你什么也不是,你是死人。”
  红叶变色道:“你要杀我?”
  傅雪痕道:“我不杀你,你的主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谁是我主人?”
  “孤烟城主。”
  “主”字未落,一片柔和的闪光,从傅雪痕的身上,射到红叶的身上。红叶连脸神都没有变一下,就倒在地上了。
  红叶死了。只有死人才会倒在地上。
  架在小桃脖子上的刀,也掉在地上。
  小桃很满足,她终于看到了轻轻一刀的刀。
  可是,她说不出来,这究竟是怎样一把刀?
  像光影,又像月色。
  她又怀疑轻轻一刀是不是用刀在杀人!
  因为她从没有看到过这种杀人武器,这种刀……
  可他确实杀了红叶。
  地上火堆,火势已经很弱,再不添上几根火柴,一定会灭掉。
  傅雪痕没有去添柴,而是将绑住小桃手脚的绳子解开。
  小桃静静地坐着,她已恢复了原来的她。
  红叶死了,她不再受“移魂大法”的控制。
  小桃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看见从门外照进来的一丝亮光。
  天明了。
  现在,小桃唯一所想的,便是从今以后,她可以永远跟轻轻一刀在一起。
  她再也离不开轻轻一刀了。
  她再也无法离开。
  她要永远跟他在一起。她是那么爱他,她从没表示过她的爱,她默默忍受分离的痛苦,她知道,她无法抗拒他的每一句话,如果他要她先回家,她只能先回家。
  她知道,他的决定从来都不会改变,她还知道,他抬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叫她先回去……只要他的话一出口,她跟他永远在一起的愿望只能化为泡影。
  因此,她要在他抬头之前,让愿望成真。
  傅雪痕这时解开小桃的双脚,又开始解她的手。
  小桃的目光柔和。
  他的眼中有一种难言的欲望。
  蓦地,小桃的温柔转为杀气,脸色变了。
  不知何时,她的手中多了一把短剑,剑锋一剜,自长长的衣袖中,如云拨皓月,直刺傅雪痕。
  傅雪痕惊起,急翻身,腾起,堪堪避过!
  口中叫道:“小桃!”
  青光翻转,小桃见愿望已碎,悲绝之际,腕一侧,青锋已入腹。
  血,从剑柄,到地上。
  再流进火堆里。
  小桃仆地,火熄灭。
  天已大亮。
  傅雪痕抱住小桃,泪涌流。
  这是傅雪痕第一次面对小桃流泪。
  小桃再也无法接受分离的事实,她要与他永远在一起,她指的永远是真正的“永远”!
  什么是真正的永远?
  只有死。傅雪痕也哽咽道:“小桃,我以为我们可以不再分离,可以一齐走天下了。”
  如果小桃听见,她一定会后悔的。
  现在,她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了。
  傅雪痕不肯放下小桃……
  天明,“飘雪王”嘶鸣了一声。
  风依旧很大,风中依旧夹着沙子,傅雪痕上马,迎着风沙。
  踏踏而去。
  一排杨树。
  像卫士,伫立路两边。这是北方极多见,生命力极强的树。
  经年累月被风沙吹打,它们依然可以生机勃勃地生长。
  两边的山都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山,没有一点植物,只有杨树是绿色的。
  如果没有这排杨树,行人一定会迷路,一定找不到路尽头的孤烟客栈。
  沿着杨树一直走,就会走到孤烟客栈。
  到了孤烟客栈之后,再打听到满星泉的路,一天前,江湖传言,背刀客的死亡令将在满星泉出现,尽管满星泉是一个死人成堆的地方,但江湖高手,还是会纷纷前往的。
  死亡令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死亡令重现江湖只剩最后两天了。
  这两天,满星泉将变成最热闹的地方。
  傅雪痕并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他却要得到死亡令。
  他要让背刀客杀他,他要问问他,他为什么要杀洛甫和洛夫人,他把洛甫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傅雪痕是一个快乐的人,可是一想到这些,他就无法快乐,因为这么多天了,他没有找到洛一苗的孩子,连寡妇的一点踪影也找不到。
  甚至,在江湖上已经沸沸扬扬的死亡令,也不知道究竟在谁的手上。
  就像一团迷雾,他不知道如何下手。
  越是这样,他越想弄清楚,“只见刀,不见人”——江湖上最神秘的背刀客,他很想一见,不管是不是他杀了洛甫和洛夫人,抢走了洛一苗的孩子,不管他怀着怎样的阴谋,他都想见一见他,能做到这样,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背刀客,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一边行,一边想。
  风越来越大,沙子越来越多,他不得不放慢速度,风沙打在脸上,隐隐生痛。
  傅雪痕有些睁不开眼睛,只好用手遮挡。
  一路上,他遇到好些人,有徒步的,也有骑马的。
  “飘雪王”虽然跑得很慢了,但它还是一一超过了他们。
  傅雪痕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到满星泉去看热闹的,从他们的身手看他们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别看他们走得这么慢,他们一旦要快,可以快得让人无法相信。
  傅雪痕奔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路上没有再遇到一个人,看来,前边不会有人了,比他更早出发的人,都已落在他身后了……傅雪痕这样想。
  忽然,他发现前面好像还有两匹马在奔跑。
  前面两匹马的速度很快,这样奔了一程,相距还是那么段距离。
  傅雪痕好奇心大盛,一夹马肚,飘雪王会意,四蹄狂奔,耳边风声呼啸,前面的马知道后边有人在追,也加快了速度,一时间,风沙弥漫。
  还是“飘雪王”稍快。
  傅雪痕不久就看清了,前面两匹马,一灰一白,马上一男一女,在风中疾奔。
  “他们的马没我的快,却还在我的前面,他们一定是天不亮就上路了。”
  傅雪痕在马上想:“他们难道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奔走得这么急?”
  他好像看见马上的女子回头来看,而且,那女子美丽的面容他也看清了。
  傅雪痕一呆,想道:“如此漂亮的女子,怎么也冒这种风险?”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难道漂亮的女子就只能是温室里的花吗?
  这样想着,哑然失笑。
  马儿也不觉慢了下来。
  另一匹灰马上,骑着一个穿着白衫的人,他也回头看了几眼。
  傅雪痕刚刚落下一点点,就看见前面路上两个红点。
  风沙弥漫的荒漠,两上红点红得很耀眼。
  近了,才看清是两个穿着红衣服的人。
  黄的天,黄的沙,黄的皮肤。
  连杨树的绿意也被无边的黄淹没了。
  唯有红,无法淹没。
  虽然只是小小的两点红,却反而把无边无际的苍茫遮盖了。
  天地间好像只有两点红。
  只有两个穿红衣的人。
  红衣人的手上,各有两把刀。
  如果马从这里经过,他们的刀只要轻轻一挥,就可以砍断马腿。
  所以,当前面的马意识到这两个人的杀气时,倏然止住,把马上的一男一女吓了一跳。
  只一会,“飘雪王”也停住,停在白马和灰马的后面。
  马上的少女怒道:“为什么要拦住去路?”
  红衣人是两个老者,他们的头上用红布缠着。
  他们的脸像树皮,但他们的眼睛,却仿佛鹰隼,犀利无比。
  如果人的目光可以杀人,他们的一定也能。
  红衣人没有回答,却狠狠地盯着说话的少女。
  他们的目光中,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
  少女的白马不禁后退了一步。
  白衫人道:“公主勿怕。”
  少女对白衫人道:“你看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白衫人眉头微皱,沉思不语。
  “我们是送你们上路的人。”
  红衣人说话冷漠。
  少女道:“我们已经在路上,何必要你们送!”
  红衣人这时桀桀怪笑起来,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笑毕,红衣人道:“我们要送你们上另一条路。”
  “西天。”
  少女似乎没有听懂红衣人的话,惊疑道:“我们要去孤烟客栈,并不去西天。”
  傅雪痕都觉得这个少女实在太天真,她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将要大祸临头了。
  果然,红衣人一阵怪笑后,森然道:“你们不想去西天,入地狱也一样。
  少女似乎大惊,满面狐疑。
  这时,白衫人喝道:“你们到底是谁?在这里装疯卖傻!”
  红衣人对望了一眼,冷冷道:“难道你没有耳朵,听不见了?”
  白衫人怒道:“大胆,竟敢对公主无礼!”
  红衣人怪笑不止,说道:“她是你的公主,你对她有礼就够了。”
  白衫人显然怒极,双足一蹬,身躯如电,忽地飘向两个红衣人。
  十指如钩,疾点红衣人全身要穴。
  意外的一击。
  快、凶狠。
  红衣人一愣,身子微动,还是躲开了白衫人的一击。
  白衫人一击不中,身形飘飘,没有停顿地,又飘回马背上。
  红衣人惊讶。白衫人更惊讶。
  一交手,彼此已知底细。
  红衣人惊讶于对方的突然偷袭。
  白衫人惊讶于对方的应变能力。
  傅雪痕在马上看得清清楚楚,三个人在瞬间各接一招,功力都在仲伯之间,若是红衣人联手,则白衫人不是对手,只是,两个红衣人的年龄都在六十岁以上,而这个白衫人看样子只有二十几岁,这样一比,显然是白衫人更胜一筹了。
  红衣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双方接了一招之后,他们心里暗暗吃惊。
  如果他们开始对这两个年轻人存有轻视的话,那么现在,他们绝对没半分大意。
  两个红衣人这时身形又变,四把刀在空中摆出一个阵势,严阵以待,以防白衫人再度袭击。
  过了一会,谁也没动。
  红衣人阴冷道:“把洛家年谱交出来。”
  白衫人一惊,寻思道:“自从我跟公主出山以后,没向别人透露洛家年谱半句,他们怎么会知道的。”
  原来,这个白衫人是诸葛成龙,那个少女当然是洛阳公主了。
  诸葛成龙忽然想起,在此之前,有一个叫口香糖的女人曾看过他的洛家年谱,还知道若能发现花园秘密,便可得到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诸葛成龙恍然大悟,心道:一定是口香糖告诉他们的。
  想到这里,诸葛成龙冷冷一笑,说道:“洛家年谱交给你们有什么用?”
  红衣人道:“既然你解不开秘密,就应该把它交给我们。”
  诸葛成龙冷笑道:“今天解不开,明天解,今年解不开,明年解,总有一天会解开的。”
  红衣人冷冷道:“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吗?”
  诸葛成龙道:“只要活着,机会永远有。”
  红衣人又冷冷道:“到满星泉的人,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
  诸葛成龙道:“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说着沉默。
  只有风声。只有沙子的飞扬声。
  风沙弥漫。红衣人的话语清晰:“那你就不要陪你的公主到满星泉去了。”
  两个红点一闪,四柄刀,旋起一股巨大的罡风,翻卷着沙子,袭向诸葛成龙和洛阳公主!
  傅雪痕在后面大叫道:“小心地下!”
  喊声未毕,两匹马同时发出一声嘶鸣,又同时纵起!——红衣人果然使了一招,“卷地刀”,幸好两匹马极富灵性,也懂得辨别凶险,这才免了四腿齐断的命运。
  饶是如此,白马的前脚和灰马的后腿还是被红衣人的刀锋扫中!
  血,滴落沙地。
  瞬间的鲜红,刹那又被尘沙覆盖。
  急退之后,站定。
  站定,洛阳公主已惊出冷汗。
  她看到白雪犁腿上的伤和血,心疼不已。
  她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却为马儿着急。
  红衣人一招既出,后招绵绵不绝。
  杀气,比风沙更重更浓!
  傅雪痕也退。他还不想插手。
  他知道红衣人八招之内难以得手。
  他知道红衣人一时难以得手,却不知道这个少女是什么身手。
  他要看个清楚,看少女如何出手,所以,傅雪痕也随之急退。
  红衣人因为心有惊惧,他们也不知道少女究竟如何厉害,出招抢攻之时,往往不敢拼尽全力。
  因此,三招之后,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还是稳稳地坐在马上。
  这时,马已经不再流血。
  红衣人这时已经看出来,少女只是凭借胯下坐骑闪躲,并非深不可测。
  两个人相视一笑,四柄刀,忽然抛向空中。
  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猜不透红衣人意欲何为,各自一呆。
  只见四柄刀在空中叠在一起,飘飘忽忽,好像在选择击向洛阳公主还是击向诸葛成龙。
  诸葛成龙大惊,他虽然功力不浅,而且点穴手法出神入化,可是遇到这种情况,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刚想一掌击落叠刀,陡见那刀又一分为四,分击两个人,两匹马!
  诸葛成龙双掌齐出,不等刀下落,身躯腾空,如大鹏展翅,十指变幻,竟将四柄刀悉数弹飞!
  诸葛成龙腾空、翻身、弹刀,一气呵成,快疾无比。
  可是他快,红衣人更快。
  诸葛成龙腾空,红衣人手中又多了四柄刀,待他在空中一翻,红衣人的刀已卷起漫天沙土,击向洛阳公主。
  他在弹刀的时候,听到了洛阳公主的惊呼。
  诸葛成龙没有想到,傅雪痕也没有想到,红衣人的袖中竟还有藏刀!
  眼看解救已是不及,眼看洛阳公主就要被四柄刀截成四块。
  傅雪痕眼神一变,旋即又恢复如初。
  因为他知道少女的身躯不会被截成四块,因为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
  救她的,同样是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身后,跟着四位武士。
  傅雪痕几乎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他只看见他从身边的一个武士身上抽出朴刀,那么随随便便的一挡,两个红衣人,惊叫一声,转眼逃得无影无踪。
  而此时,诸葛成龙刚好弹飞空中的四柄刀,落回马背。
  洛阳公主的脸色由惊变喜,又由喜转惊,叫道:“徐金韩!”
  救洛阳公主的,是洛阳王兵马统领徐金韩。
  徐金韩满脸疲倦,满身风尘,他痴望着洛阳公主,还是那句话:
  “公主,王爷叫你回家。”
  洛阳公主不语。
  徐金韩又道:“公主,上次一别,在下回府后被王爷教训了一顿,随后就出来寻找公主,直到今天才找到。”
  顿了顿,接道:“公主,幸好来得及时,不然的话真的无法见王爷了……”
  忽然,徐金韩问道:“春夏秋冬呢?”
  洛阳公主一怔,忧伤道:“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
  “好,那么走吧。”
  徐金韩刚说完,他身后的四名武士马上踏出三步,拦在洛阳公主的马头前面。
  洛阳公主道:“你要我现在就回去?”
  徐金韩道:“是的,公主。”接着又道:“王爷一定等得很伤心了。”
  洛阳公主沉思了片刻,忽然道:“不,我不回去!”
  徐金韩缓缓道:“公主,还是跟在下一起回洛阳吧,满星泉,去不得。”
  洛阳公主想策马,前面四个武士将道路封死。
  洛阳公主叫道:“日月星辰,让开!”
  武士不动,脸上没有表情,腰上沉重的朴刀,在风中晃荡。
  洛阳公主转身向着徐金韩,厉声道:“徐统领,快叫日月星辰让开,待我从满星泉回来,我自会回家向我爹交代。”
  徐金韩一直注视着洛阳公主,他几乎没有看到洛阳公主身旁的白衣人。
  这时,诸葛成龙问道:“公主,他们是些什么人?”
  洛阳公主道:“他们是来叫我回家的。”
  “那你想不想回去?”诸葛成龙道。
  洛阳公主摇摇头。
  诸葛成龙转身,手指着马前的四个武士,喝道:“快快闪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四武士纹丝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对他们说话。
  诸葛成龙大怒,身形疾闪,扑向四个武士。
  他的手指在空中变幻出无数形状,分击四人全身八大死穴。
  洛阳公主知道日月星辰的厉害,大叫一声:“不要!”
  诸葛成龙身形飘忽,已经一击回马了。
  他一脸凝重。
  他想不到这四个武士的武功竟然也如此厉害,他们的朴刀刚抽出一半,他就感到一股强大的杀气,这杀气差点令他窒息!
  他不得不飘回马背,心中一阵悲伤,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轻功和独门点穴法高人一筹,想不到今日竟接连二阵,不仅没占到丝毫便宜,还差点伤在对方手下。
  其实,诸葛成龙本来不懂武功招式,他只是凭借着一身内力,以自己的想象,该如何进攻,如何出招,这跟深懂武功的人相比,自然相形见绌,难免手慌脚乱。
  如果是别人攻击,他闪避,又是另一回事,他可以做到从从容容,万无一失。
  四武士见诸葛成龙一击而退,虽然未曾出手,但对诸葛成龙的内力,也是大惑不解。
  在他们眼里,诸葛成龙仅二十几岁,他们四人联手一击,对方纵算不死,也得受点伤,想不到他竟能全身而退,而且退得如此从容。
  徐金韩也不信地望着诸葛成龙。
  洛阳公主道:“他叫诸葛成龙,一路上多亏有他。”
  徐金韩抱拳道:“多谢壮士照顾公主。”
  诸葛成龙淡淡道:“公主肯接受我一路同行,已是我的福分。”
  说着,望了望公主,又望着徐金韩,道:“公主不想回去,你何必要强求?”
  徐金韩道:“这位壮士不知,王爷已吩咐在下,不找回公主,就不要回洛阳见他。”
  诸葛成龙依旧淡淡道:“那你就当没找到公主,不就行了。”
  徐金韩并不动怒,道:“可我已经找到了。”
  诸葛成龙道:“你不会撒谎?”
  徐金韩道:“不会。”
  诸葛成龙叹了口气,道:“可是,公主没有见到轻轻一刀,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傅雪痕听到白衫人提到自己,便仔细听。
  只听徐金韩说道:“公主,听说背刀客将在满星泉出现。你为何还要去满星泉?”
  洛阳公主笑道:“因为背刀客的死亡令也将在满星泉出现。”
  徐金韩惊道:“公主想得到背刀客的死亡令?”
  洛阳公主点点头。徐金韩大惊失色,问道:
  “难道公主不知道,得死亡令者自己得死吗?”
  “知道。”洛阳公主道:“可是我也知道,背刀客要为得死亡令者办一件事。”
  “人都死了,为你办十件事又有何用!”徐金韩急道。
  洛阳公主笑道:“如果我得到死亡令,我一定要背刀客为我办完事后再杀我。”
  徐金韩惊叫道:“公主万万不可!如此一来,在下也只有陪公主一死了。”
  洛阳公主道:“徐统领别着急,江湖上所有高手都争抢死亡令,你看凭我这点武功,可以抢得到吗?”
  徐金韩略一沉思,好像想到了什么,他问道:“公主想叫背刀客办一件什么事?”
  “要是我得到死亡令,我就让背刀客为我找到轻轻一刀,而且让他承认我是他的朋友。”洛阳公主微笑道。
  诸葛成龙见洛阳公主始终挂念轻轻一刀,心头不禁一沉。
  徐金韩也是同样的心情,他道:“公主,尽管王爷经常提起天下英雄非轻轻一刀莫属,可是王爷也没见过轻轻一刀,谁知道轻轻一刀是不是徒有虚名……”
  傅雪痕听到这里,奇怪道:“洛阳王怎么会说天下英雄非我莫属?”
  只听洛阳公主道:“爹说的话一定不会错,我一定要见到轻轻一刀,我这一生一定要交真正的英雄做朋友。”
  徐金韩道:“公主,一切都是缘,如果轻轻一刀跟你有缘,就算你不出王府,你们也许也会认识,若是无缘,就算你找遍天下,擦肩而过也不会相识。”
  傅雪痕看了看洛阳公主,只见她在马上的身材,匀称而飘逸,他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使他怦然心动。
  这时,洛阳公主有些怒了,只听她道:“徐金韩,你到底叫不叫日月星辰让开?”
  日月星辰便是拦在马前的四个武士,也是洛阳王府里最厉害的武士。
  徐金韩无奈道:“公主真的不愿意回去?”
  洛阳公主怒道“你让我说几遍才会罢休?”
  接着嚷道:“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
  徐金韩道:“那么好吧,我们也陪公主一起去。”
  “去哪里?”
  “满星泉。”
  徐金韩说着一招手,四个武士立时让过一边,有马奔近,徐金韩和四武士翻身上马,七个人,七匹马,扬尘而去。
  傅雪痕在后面想道:“她怎么非要见我呢?”
  一夹马肚,“飘雪王”散开四蹄,不一会,便超过了前面的七匹马。
  孤烟客栈在沙漠里,虽然不是在沙漠将最深处,但这里已是四面苍茫,丝毫没有平原的气息了。
  风更大,风卷黄沙。
  要不是狂风曾在这里盘旋,将四周的沙丘高高堆起,那么,就不可能有这块不大不小的凹地。
  这是狂风的杰作。狂风在这里造出一块凹地后,就奔突到别的地方去了。
  而这块凹地,后来被发现,在这里可以躲避风沙的袭击,再后来,有人在这里造了一间客栈,这就是当今武林很有名的孤烟客栈。
  造客栈的人也许想不到,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地带,竟然会有越来越多的探险者。
  他们在这里稍作停留,然后再往沙漠深处探险。
  他们明明知道自己也许会被沙漠淹没,会被寒沙冻死,但他们从不退却,以勇敢者的姿态,勇往直前,去寻找险境、奇迹,去寻找沙漠中的绿地。
  从孤烟客栈出发的人,绝没有生还者,都是有去无回。
  可冒险者越来越多,后来竟真的有人从沙漠中回来,他们带来了惊人的消息:
  沙漠中有一座神秘的城堡,这座城堡就是孤烟城。
  消息在江湖中传开,武林高手纷纷前往,意欲探究其中的秘密。
  孤烟客栈因此生意越来越好,从开始的一间小客栈,到现在已经是十几间房屋了。
  高手们在这里喝足水,填饱肚子,迫不及待就上路了,他们以为自己身怀绝技,一点点风沙和寒冷无法奈何自己……结果总是有去无回。
  他们是怎么死的?
  后来终于发现,从孤烟客栈到孤烟城的行程刚好需要一天,如果晚一点出发,黄昏之前就赶不到孤烟城,而赶不到孤烟城就意味着只有死。
  这个发现对江湖高手们来说很重要,他们可以等到第二天清早再出发,这样一来,孤烟客栈却大赚其钱,因为,每一个想去孤烟城探奇的人,不光在这里喝喝水,填填肚子,而且必须在这里住上一夜。
  许多年以前,狂风在这里肆虐的时候,它根本想不到,这块凹地竟然会变成这么有名的地方。
  由于孤烟客栈太有名,因此,江湖上人人只知道有孤烟客栈,而不知道客栈的老板叫什么名字。
  其实,对客栈的老板来说,只要有钱赚就行了,自己叫什么名字根本不重要。
  每天看着大把大把的银子收进腰包,是当老板最高兴的事情。
  人一高兴,就会笑。
  而且一定笑得非常迷人。
  可是孤烟客栈的老板不同,他看着大把的银子进账,不仅没有一点笑意,而是一张苦脸,好像整天有数不清的苦恼缠着他,他不是“他”,他是“她”,她当然是指女人。
  孤烟客栈的老板是个女人。
  对许多人来说,最重要的是钱。
  可是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有一个体贴的丈夫。
  她没有,她的丈夫许多年前就离开她了。
  这么大一家客栈,就她一个人操持,光是客栈一天的鲜菜、鲜肉以及所需的一切,就得十匹马不停地来回运送。
  她虽然苦着脸,但每时每刻都得思考,到客栈来的每一位客人,她都要了如指掌。
  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尤其是对她,一个七十岁的女人来说。
  跟其他人一样,七十岁的女人已经是老太婆了。
  七十岁的老太婆,不知什么时候会死掉。
  而她,也毫不例外是一个怕死的老太婆。
  她知道自己的弱点,她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晕倒,所以,她身边随时都跟着两个人,以便在她晕倒的时候扶她一把。
  跟着她的两个人,一个叫李宛,一个叫心香。
  李宛和心香是两个本分而听话的女孩。
  孤烟客栈十几间房子,散落在这片不大不小的凹地里。
  风在空中呼啸,凹地里却十分平静,跟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个是狂燥的、风沙肆虐的世界。
  一个是安静、酒香飘溢的天地。
  每天,她都要到十几间房屋里转一圈。
  心香经常这样说:“老太太,你不必这样操心的,有小超子照料着,你尽可放心了。”
  心香所说的小超子叫超思,是她的干儿子。
  超思今年四十一岁,可她们都叫他小超子。
  连心香也这么叫他,尽管他的年纪比她大了近一倍。
  李宛却不这样认为,每每这时,李宛总会说:
  “老太太,超思太不像话了,他整天只知道睡觉,像一头猪。”
  李宛说她的干儿子像一头猪,她一点都不生气。
  因为她知道,超思确实是一头猪,他睡觉的时候,客栈里每个人都能听到他的鼾声。幸好超思都是白天睡觉,所以对客人的影响不是太大。
  有节奏的鼾声这时候又传来了,在凹地里回响,散也散不出去。
  李宛道:“老太太,要不要我去打他一棍?”
  她苦着脸,下不了决心,问心香道:“心香,你说要不要打他一棍?”
  心香道:“算了吧,老太太,昨天晚上,小超子又是杀鸡,又是宰羊,又是卤牛肉,一夜未睡,够辛苦的了。”
  她于是道:“李宛,算了,不要打他了。”
  李宛好像还不心甘,又道:“老太太,超思最近卤的牛肉越来越咸,杀的鸡也越来越不干净了,不打他,他是不会知道改的。”
  她于是又问心香:“真有这回事?”
  心香道:“没有。”
  她转而对李宛:“你在撒谎?”
  李宛道:“你看我像不像撒谎的人?”
  她道:“不像。”她接着对心香道:“那么是你在撒谎?”
  心香也道:“我像撒谎的人?”
  她摇摇头,道:“不像。”
  她愁眉苦脸,始终没有笑一下。
  超思确实是一头猪。
  他睡觉的时候,就是天崩地陷,也不会醒来。
  他可以在半分钟之内睡去,而且马上发出如雷鸣般的鼾声。
  他的手下有三七二十一个伙计。
  他知道,二十一个伙计并非个个都对他忠心,他们都在暗暗地讨老太婆的欢心,他们谁都想成为她的干儿子而取代他的位置。
  他还知道他们都想杀了他,他们只是害怕他不敢杀他而已。
  超思对别人没有信心,但是对马俊和皇甫明却绝对有信心。
  他们俩人是绝对忠于他的。
  他就是想割他们的头当凳子坐,他们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超思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老太婆的干儿子的,他在孤烟客栈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年,她才看中他的。
  能够做老太太的干儿子,就等于孤烟客栈的半个主人。
  超思如果真的是猪,他无论如何不能成为孤烟客栈的半个主人。
  在二十一个伙计面前,只要是他说的话,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不听。
  超思有一个人人都知道的特点:
  那就是他无论鼾声打得多响,睡得多深,他的眼睛总是睁着。
  有人说,超思没睡,他在装睡。
  也有人说,开着眼睛睡觉的人,肯定活不长。
  究竟是装睡还是真睡,谁也没试过。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超思现在还好好活着。
  现在是清早。
  昨晚干了一夜,超思很累。
  由于江湖上传言背刀客的死亡令将在离孤烟客栈不远的满星泉出现,这几天,到这里来的江湖高手猛增。
  因此,所需的牛肉、鸡鸭的数量也猛增。
  因此,超思也就特别累。
  超思无论多累,那些杀鸡宰羊卤牛肉之类的活,他仍旧一个人做。
  超思睡觉很少做梦,现在却梦见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的身材和面容,很想对他忠心不二的马俊和皇甫明。
  马俊和皇甫明似乎在小声商量着什么,声音很轻,但超思还是听到了。
  马俊道:“皇甫兄,他也许是在装睡。”
  皇甫明说:“你放心,他已经睡得像一头死猪。”
  马俊说:“那么,动手吧。”
  皇甫明说:“你先动手。”
  马俊道:“我不敢,还是你先动手。”
  皇甫明说:“早就商量好的,一齐上。”
  马俊点点头,从背后抽出一把刀,皇甫明也抽一把刀,明晃晃的,好像是杀猪的三角刀。
  难道他们要杀猪?
  超思心想。
  只见马俊和皇甫明握着刀。却仍是迟疑着,不敢下手。
  超思见他们胆小,忍不住叫道:“孬种,胆小鬼!”
  马俊和皇甫明一惊,吓着手中的刀掉在地上。
  超思寻思道:“马俊和皇甫明是我最器重的两个伙计,怎么如此不成器?”
  正想着,迷迷糊糊间,又见马俊和皇甫明从地上捡起三角刀,神色慌张。
  马俊说:“黄甫兄,我怕,我不敢杀了。”
  皇甫明说:“无毒不丈夫,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
  马俊说:“万一他是假睡,岂不糟糕?”
  皇甫明说:“要是他醒着,见我们要杀他,他会放过我们吗?”
  超思在睡梦中又想道:“原来他们不是在杀猪,那他们要杀谁呢?”
  正在这时,只听皇甫明说道:“超思,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接着,只见刀光一闪!
  超思大惊,顿时醒了——
  两柄刀,已到了他的咽喉!
  这时,孤烟客栈已经来了许多人。
  十几间房子,有几间已坐满了人。
  他们风尘仆仆赶到这里,抖落身上的沙子,第一件事情便是要一壶酒,一盘牛肉,或者一只鸡。
  对于在风沙之中走得疲惫不堪的人们来说,飘满酒香的孤烟客栈就像是天堂。
  许多房子围成一圈,仿佛一座很大的四合院。
  伙计们开始忙。
  二十一个伙计中,罗中和童白眉是年纪最大的两个。
  罗中五十五岁。
  童白眉六十岁。
  据说他们两个是同乡,又是同门师弟,他们本来也是到沙漠中探险,不知怎么,后来就留在孤烟客栈当伙计了。
  他们负责招待西边第五间的客人。
  一大早,罗中就对童白眉说:
  “师兄,起床时我的右眼皮直跳,不知是什么缘故?”
  童白眉也道:“我的眼皮也直跳,看来是有喜事到了。”
  罗中道:“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会有什么喜事?”
  童白眉道:“那可就说不定,年纪大就一定倒霉吗?”
  罗中道:“不要说倒霉,能平平安安不出事就算好了。”
  童白眉道:“平安便是喜,你没听说过?”
  两个人正在说,门口有人叫道:“伙计!”
  进来七个人。
  三男四女。
  罗中马上迎上去,将马牵过一边。
  童白眉笑道:“客官请坐。”
  一人道:“我们已经跑得很累了,不坐还行?”
  童白眉:“客官不是骑马的?”
  那人怒道:“你有没有眼睛,我们七个人,只四匹马,当然有三个人跟着跑了!”
  童白眉好像还是不解,道:“有四匹马,为什么要你跑路?”
  那人被他一问,更怒:“屁话!再说我杀了你!”
  那人说着转身,对另一人叫道:“狗娘养的,你听他说的什么话?”
  另一人笑道:“有屁话听已经不错了,要是现在还在风沙中奔跑,耳边只有冷风的呼啸,那才惨呢。”
  这个人笑起来两眼眯成一条缝,白白胖胖的脸,好像正在回忆一件喜悦无比的事情。
  这时,另一个痴痴呆呆的人道:“如果你们不累,就一直站到明天好了。”
  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这三个是江湖三剑:怒剑、笑剑和呆剑。
  那另外四个人定是春夏秋冬了。
  他们围成一桌,怒剑叫道:“快拿酒来。”
  罗中这时已系好马,温了一壶酒上来。
  笑剑笑道:“一闻到酒香,我的肚肠都要伸手来抓了。”
  怒剑道:“抓来试试,我非把你的肠子割断,拿去喂狗。”
  怒剑说着竟然真的一剑直直地刺过去,又快又狠。
  这一剑要是刺中,不要说肠子,笑剑的身躯也要刺穿!
  可是笑剑竟然不闪不避。怒剑一呆,长见眼看要刺破笑剑的腹部,倏然止住,骂道:“狗娘养的,你搞什么花样?”
  笑剑道:“这么香的酒,我实在动不了了。”
  说着,拿起酒壶就塞进嘴里。
  七个人,六个人看着笑剑喝酒。
  童白眉端上牛肉的时候,一壶酒已经被他喝光了。
  傅雪痕在马上,不由想起了马丝。
  风沙弥漫。
  马丝的面容渐渐浮现。
  他想起马丝对他说的一句话:“轻轻一刀的弱点是太重感情,太讲正气了,所以才没有朋友,才不敢有朋友。”
  那是在洛阳城中,在酒楼里,他想起第一眼看见马丝的情形,那时,他简直像一个无赖。
  可是,傅雪痕知道,马丝并不是无赖,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
  他的样子也长得不错,傅雪痕一直认为,马丝长得太秀气了。
  身为男人,并不需要太多的秀气。
  这样,只能自己吃亏。
  因为秀气的人,别人总以为你好欺负,尽管,最后还是欺负你的人倒了霉,但烦恼总是多一些。
  傅雪痕在马上不由笑了笑。
  风沙席卷,有时遮了他的眼睛。
  他知道,满星泉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来去的地方,在那里,死去的人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可是他不得不去,既使他的骨头将在满星泉腐烂,既使他的生命变成一堆磷火在满星泉的上空飘,他也一定得去。
  “天下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干的事,没有轻轻一刀干不成的事。”
  这是在江湖上用来形容轻轻一刀的。
  “只有轻轻一刀没答应的事,没有答应了而完不成的事。”
  这是傅雪痕自己的为人处事的准则。
  风沙之中,傅雪痕闻到了一缕酒香。
  他神情一振,不由得用力夹了夹马肚。
  可是不久,酒香消散,他闻到了一股杀气。
  超思醒来的时候,果真看见马俊和皇甫明手持尖刀,凶狠地刺向他的咽喉。
  超思吓得连最后的鼾声也禁住,他圆睁双目,怒不可遏。
  可是,超思知道,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他一发怒,手脚就会僵硬,手脚一僵硬,行动就不快,而行动倘若稍稍一缓,马俊和皇甫明的两把尖刀就会同时捅进他的咽喉!
  如果是这样,他真的会变成一头死猪。
  所以,超思不怒,反而微微一笑。
  马俊和皇甫明眼看超思就要变成他们的刀下之鬼,猛见超思忽然笑了笑。
  两个人一惊,只呆了呆,尖刀扎下去时,已然落空。
  愕然。
  冷汗直冒!
  马俊和皇甫明如掉进了冰窟里。
  抬头,正见超思坐在藤椅上,眯着双眼看他们。
  马俊结结巴巴道:“是……是师兄……他怂恿我的……”
  皇甫明说:“不,我们一起商量的。”
  超思道:“我现在杀你们,你们会不会觉得委屈?”
  不等马俊和皇甫明再说什么,超思从旁边的桌上拿过一把刀。
  这把刀,跟马俊和皇甫明手上的刀一模一样。
  超思又说道:“我知道,我就是把你们两个的头割下来当凳子坐,你们也不会反对的,对不对?”
  马俊和皇甫明彼此看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可他们的手脚已经在发抖。
  超思冷冷道:“你们想怎么死?”
  马俊说:“人可以选择多种活法,只有死,没选择的余地。”
  皇甫明说:“人只有一死,因此不会后悔。”
  超思道:“好,那你们就瞑目吧。”
  超思手中的刀举到一半,就听到一个声音叫道:“小超子!”超思知道是谁来了。
  门开处,进来三个人:老太太、心香和李宛。
  老太太说道:“小超子,外面客人那么多,怎么还不叫他们出去招呼?”
  她所说的他们是指马俊和皇甫明。
  超思马上道:“你们没有听到,还站着干什么?”
  马俊和皇甫明如飞般奔出超思的卧室,来到第八间客栈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拍桌子了。
  拍桌子的这人并非是什么莽汉,而是一个十分秀气,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只听这个年轻人一边拍桌子,一边大叫着:“有没有伙计!有没有伙计!”
  屋里起码有三十人,就他在大叫大嚷。
  马俊走过去,问道:“客官要点什么?”
  年轻人道:“鸡鸭鱼肉酒,全部都要。”
  皇甫明走过来,说道:“客官一个人,能吃这么多吗?”
  年轻人眼一瞪,道:“怕我没银子?”
  马俊道:“客官,不是这个意思,小店地处沙漠之中,所有的东西都要到外面去运,因为路远,人手又少,况且这几天客人又多,我们只是不想浪费而已。”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这也是为客官着想,花了银子,又吃不完,白白倒掉,岂不冤枉。”
  没想到年轻人道:“你怎么知道我吃不完?我还有七八个兄弟呢!”
  马俊一愣,笑道:“那么对不起了,好,鸡鸭鱼肉酒,马上来。”
  皇甫明和马俊刚离去,另一张桌子有个人站了起来,走到年轻人对面,说道:
  “请问可不可以在这里坐一下?”
  年轻人头也不抬,道:“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那人道。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年轻人依旧不抬头。
  “如果我一定要坐在这里呢?”那人道。
  “如果你坐在这里,倒霉的是你自己。”年轻人道。
  “别人不希望倒霉,我偏偏喜欢倒霉。”
  “哦,天下还有喜欢倒霉的人?”年轻人终于抬头,他看见了一张生气勃勃的脸,年轻人笑道:“你是杀人王叶多?”
  “我是叶多。”
  叶多道:“我知道你就是马丝。”
  年轻人道:“知道我是马丝,有什么了不起?”
  叶多笑道:“了不起的应该是你,因为你是轻轻一刀的朋友。”
  马丝道:“你是不是很羡慕我?”
  叶多道:“羡慕得要死。”
  马丝道:“你不能死,也不会死,因为,你还没有杀了轻轻一刀。”
  叶多一惊,还未说话,只听马丝又道:“不过,在你成为轻轻一刀的朋友之前,你根本不可能杀了轻轻一刀。”
  叶多不相信地打量着马丝,说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还知道,你想杀我。”马丝微笑着道。
  “知道了就好。”叶多冷冷道。
  “什么知道了就好?”马丝还是笑。
  “我刚才还想,当我告诉你我要杀你的时候,会把你惊吓成什么样子。”
  叶多说着,好看的手就握住腰间好看的剑柄上。
  杀气弥漫。
  屋里每个人都怔住。
  “你杀不了我。”马丝忽然道。
  “能。”叶多坚信道。
  “轻轻一刀是我的朋友,他曾经告诉我,在我有困难的时候,他会帮我渡过难关。”马丝道。
  “天下没有轻轻一刀办不成的事,可我有些不信”叶多道。
  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腰间的剑,好看,轻,没有风,也在晃荡。
  马丝忽然又笑了起来,道:“只要我喊三下轻轻一刀,你就可以杀我了。”
  叶多凝视着马丝,冷冷道:“好,你喊吧。”
  马丝马上喊:“轻轻一刀,有人要杀我!”
  等了一下,没动静,马丝又喊道:“轻轻一刀,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过了一会,还是没动静,马丝有些绝望,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他对叶多道:
  “我喊完最后一个字,你就可以出剑了。”
  叶多笑道:“我看这最后一遍你还是等等再喊,等到明天,也可以等到明年。”
  马丝怒道:“你把我马丝看成什么人了,把轻轻一刀看成什么人了!”
  说着,缓缓道:“轻—轻——一刀!”
  “刀”字未落,众人只觉眼前一闪,马丝和叶多中间已多了一个人。
  一个快乐的人。
  满面笑容的人。
  这个人不是轻轻一刀是谁?
  这时,正好马俊和皇甫明端着鸡鸭鱼肉酒上来了。
  轻轻一刀笑着对叶多道:“马丝是我的朋友,你若要杀他,先杀我。”
  马丝笑得比谁都开心。
  最倒霉的当然是叶多,可是,叶多一点也没倒霉的样子,他也笑道:
  “你来了。”好像他们是约好的。
  轻轻一刀点点头,道:“来了。”
  叶多道:“还等你的回答。”
  轻轻一刀道:“回答什么?”
  叶多道:“你曾答应我,当你想好了把我当朋友的时候,就告诉我的。”
  轻轻一刀回应道:“是,我是答应过你,可我还没想好。”
  叶多道:“如果我杀了马丝呢?”
  轻轻一刀道:“这句话你已经对我说过,而且一字不差。”
  叶多道:“可是现在不同。”
  顿一下,又道:“因为满星泉,从来不会让人活着离开。”
  轻轻一刀笑道:“满星泉不让人活着离开,自己让自己活着离开不就行了。”
  他们还在说,马俊和皇甫明却将鸡鸭鱼肉酒先给其他人吃了。
  叶多仍不厌其烦道:“你现在就回答我,不然,我们谁也别想坐下来喝酒。”
  轻轻一刀皱了皱眉头,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不讲理的人。”
  叶多忽然道:“不识好人心。”
  马丝怒道:“谁不识好人心!”
  “你。”叶多说着一指屋里其他人:“你自己看。”
  马丝顿时大惊,因为刚刚还好好吃肉喝酒的十几个人,这时一个个东倒西歪,有的已经瘫在地上了。
  “酒中有毒!”
  马丝惊叫。
  叶多冷笑不止。
  罗中和童白眉刚才还在说眼皮直跳可能有喜事,想不到竟然遇到这样一伙难说话的客人。
  三剑已开始放开肚量喝酒。
  春夏秋冬也在吃烤鸭,她们都饿极了,哪里顾得上雅不雅,大口大口地吃。
  这时,又来了十几人。
  罗中和童白眉怕又遇到鸡蛋里挑骨头的客人,不待他们坐下,就端着酒肉上去。还好,这些看上去粗蛮无理,却一点也不找茬,坐下后马上开始喝酒吃肉。
  童白眉刚想休息一下,只听一人大叫道:“伙计!”
  童白眉见是刚才那人,忙走过去,笑道:“客官,有何吩咐?”
  说话的是怒剑。
  怒剑粗眉倒竖,好像这里的伙计欠他十八辈的债。
  怒剑道:“叫你当然有事!”
  童白眉平白无故被他呼来喝去,心中有气,似要发作,又忍住了,淡淡道:“什么事?”
  怒剑喝道:“我问你,你有没有看见公主!”
  童白眉终于忍不住,也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就是看到了也不会告诉你!”
  怒剑本来就已怒气冲天,见童白眉竟敢跟他顶,更怒了,吼道:“你这老骨头,我看你是活得太腻了!”
  怒剑虽然吼骂,却一动不动,转头对旁边笑眯眯的,正在喝酒的笑剑叫道:“狗娘养的,你给我一剑杀了他!”
  笑剑还未放下酒壶,左手一抽长剑,竟真的一剑刺了过去!
  快。狠。飘忽不定。
  凌厉至极的一剑,刺向童白眉胸口。
  意外。
  难以置信。
  本以为这突然的一剑,童白眉的胸口不留下一个洞,也得洒出一摊血!
  可是,童白眉竟然不闪不避,一收胸,这一剑便刺空了。
  彼此都一惊。
  笑剑一剑落空,接着喝酒。
  怒剑见伙计非同寻常,也是一呆,对呆剑道:“呆子,还是你去跟他说!”
  呆剑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对童白眉施了一礼。
  童白眉也还礼。心中却想道:“看他痴痴呆呆的样子,对我说什么?”
  只听呆剑说道:“这位师傅,我们向你打听一个叫洛阳公主的人,她容貌端庄美丽,气质非常,骑一匹大宛名马,骏马浑身雪白,叫做白雪犁,不知师傅有没有见到过?”
  童白眉见他模样痴痴呆呆,说话却有条有理,心中也是一愣。
  呆剑还以为他在生怒剑的气,又施礼道:“这位师傅,刚才我兄弟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海涵,不去计较了,好不好?”
  童白眉忙道:“客官过谦了。”说着一瞥眼,见罗中正在招呼其他客人,送肉端酒。
  呆剑这时又说道:“请问有没有见过洛阳公主?”
  童白眉不答,反而问道:“你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洛阳公主?”
  呆剑点头道:“你也许觉得奇怪,我们三个人的性命,还没有洛阳公主的一根头发重要。”
  顿了一下,又道:“倘若洛阳公主少了一根头发,我们三个人的性命就会丢掉,你明白吗?”
  童白眉道:“明白。”
  呆剑道:“明白什么?”
  童白眉道:“你接下去说,我就明白了。”
  呆剑接下去道:“洛阳公主崇拜的英雄是轻轻一刀,她离家闯荡江湖,也是为了能够见一见轻轻一刀。
  “我们受人之托护送洛阳公主,没想到半路上竟然失散,明天是死亡令重现江湖的最后一天。
  “江湖传言轻轻一刀也是为寻找背刀客,所以,洛阳公主要见轻轻一刀,一定会在这里出现。”
  童白眉静静地听着,眉头纠结着,仿佛在极力回忆。
  呆剑道:“洛阳公主的人和马都与众不同,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
  童白眉还在想,猛听身后罗中惊叫道:“师兄!”童白眉回头,脸色刹那变得惨白。
  刚刚进来的十几个人,酒喝了一半,都翻倒在地!
  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倒在地上。
  除非人死了!
  人怎么会死。
  除非喝了毒药。
  “酒中有毒。”
  三剑惊得失色。
  只听怒剑吼道:“伙计!”
  童白眉情知有异,但还是转身。他看见三把剑,如夺命的魔针,要将他钉死!
  童白眉绝望。他想不到三剑合一,竟有如此不可抵挡的力量。
  他以为自己一定死了。
  他连闪避的念头也没有。
  可是,他忽然看见门口一匹白马一闪而过,马上的女子,与众不同。
  童白眉喊到:“洛阳公主!”
  春夏秋冬也叫道:“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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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29: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洛一苗
  傅雪痕很奇怪。
  “是谁要毒死马丝呢?”
  他还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就看见从门口进来一个老者和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叶多马上迎了上去,那美丽的女人也朝他微笑,这美丽的女人就是惭儿。
  老者是独孤败。
  独孤败和老者看到地上死了那么多人,一点也不惊诧,他们在一张桌子边坐下。
  叶多也跟着坐下,有了惭儿,他就顾不上轻轻一刀和马丝了。
  尽管轻轻一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确实是一个喜欢漂亮女人的人,有了漂亮女人,杀人王可以不杀人。
  轻轻一刀和马丝也坐下。
  只听独孤败叫道:“伙计,拿一坛酒来。”
  叶多和惭儿相视而笑,听了独孤败的话,说道:“你不怕酒中有毒?”
  “不怕。”独孤败道。
  “要喝你一个人喝。”叶多道。
  “为什么?”惭儿忽然道:“为什么我就不能喝?”
  叶多道:“我不想你死,你死了我们就永远不能在一起了。”
  惭儿默默地注视着叶多,说道:“你放心。”
  叶多马上道:“只要不死就行。”
  惭儿道:“虎毒不食子,我爹虽然是九毒教主,但她绝不会害我的。”
  惭儿刚说完,就听一个声音阴阴道:“知父莫如女,你果然说对了,我可以毒死天下所有人,却不会毒死惭儿。”
  随着话音,门外又进来一个老者。
  看到这个人,惭儿脸色变了变,低低叫道:“爹。”
  原来这个人就是九毒教主公孙毒。
  独孤败冷冷道:“老不死,我今天不想害你,你走吧。”
  公孙毒不理,却对惭儿道:“惭儿,你干的好事!”
  惭儿一愣,道:“爹,我跟独孤前辈在一起,并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公孙毒眼一瞪,用手一指地上的死人,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惭儿道:“我们进来的时候,他们就躺在地上了。”
  “还说!”
  公孙毒喝道:“他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他们?”
  叶多睁大了眼睛,不信地望着惭儿,他不相信惭儿就是毒死这些人的人。
  急忙说道:“老伯,这不关惭儿的事……”
  “住口。”公孙毒并不看叶多一眼,继续对惭儿道:“我教给你一些制毒秘方,是让你救死扶伤的,怎可用来害人性命?”
  惭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美丽的容颜失色不少。
  独孤败这时冷冷道:“老不死,天下人这么多,害死几个有什么了不起。
  “再在这里胡说,你想挨两刀是不是。”
  公孙毒冷笑道:“上次挨了你两刀,我才练成苦练十几年也没练成的‘还魂丹顶’仙丹,我正不知怎样感谢你呢。”
  孤独败惊道:“你已经练就了至阴至阳还魂仙丹?”
  公孙毒道:“托你的福,不相信,你再砍两刀试试。”
  这时,马俊和皇甫明端着酒上来。
  公孙毒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打开瓶塞,屋里顿时飘散一股清香,公孙毒倒出一粒绿色的小丸,又从另一只小瓶内倒出一粒红色的小丸,然后将两粒丹丸放到一杯酒里,对马俊道:“伙计,麻烦你喂他们每个人喝下去。”
  马俊迟疑道:“这……”
  公孙毒道:“这些人在江湖上都是有头有脸,他们若死在这里,他们的朋友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还不去救了他们。”
  马俊还在迟疑,皇甫明接过酒杯,走到死人跟前,一个个喂他们喝下。
  孤独败冷冷道:“还魂仙丹可以杀人于无形,也可以救活死人,今天,我们大家都要大开眼界了。”
  孤独败还在说,皇甫明已经喂好了。不一会,果见倒在地上的死人一个个活过来,他们睁开眼睛,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到地狱里转了一圈了。
  公孙毒道:“现在还信不信?”
  孤独败惨然道:“老不死,好算你狠,惭儿还给你。”
  惭儿忽然叫道:“不,我不信!”
  因为这时,刚刚醒来的十几个人,刹那七窍流血!
  公孙毒脸色变得更快、更惨、更绝望。
  他逼视着皇甫明,森然道:“你为什么要害我?”一边说,一边轻挥衣袖,五枝袖箭,直扑皇甫明。
  皇甫明还愣在原地,他似乎也呆了。
  公孙毒的袖箭,他好像没有看到。
  马俊吓得张开大嘴。
  眼见皇甫明是活不成了,要是被九毒教主公孙毒的袖箭沾上,他岂有活命之理?
  斜刺里突然闪出一团暗影:快。无法形容的一卷。
  五枝袖箭生生被暗影没收!
  救了皇甫明一命。
  超思。
  救皇甫明的是超思。
  超思道:“皇甫明是冤枉的,要杀你的,是我。”
  接着,从里面又走出三个人:一个老太婆,两个少女。
  她。心香。李宛。
  童白眉现在才相信,洛阳公主有多重要。
  要不是他忽然看见那匹白马和马上气质非凡的女子,他现在一定成了剑下之鬼了。
  屋里知剩下十几个死人。罗中开始害怕起来。
  他这辈子最害怕死人。罗中叫道:“师兄,师兄……”
  童白眉过来,看到罗中铁青的脸,说道:“趁现在没人,将他们埋掉算了。”
  罗中的手脚有些发抖,死人躺在地上,他连拖都拖不动。
  “反正是死了,就让他们躺在那里好了。”
  不知何时,角落里那张桌子还坐着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还在看书,摇头晃脑道:“圣人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死人就是死人,事实就是事实,想掩盖事实的人才是笨蛋。”
  罗中和童白眉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想不出,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在屋里的。
  他们从没离开过,倘若他能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进来而又不使他们发现,这个人的武功,一定骇人。
  只听那人又说道:“书上也说,非己之过,无需不安,这些人又不是你们害死的,何必如此紧张?”
  童白眉呆呆地问道:“你是谁?”
  “唐钟灵。”那人道。
  童白眉惊道:“你就是书香门第四大高手之一‘书生意气’唐钟灵?”
  那人点头,道:“我是书生意气唐钟灵。”
  顿了顿,唐钟灵道:“酒里的毒是我放的。”
  罗中听罢,怒色顿生。
  唐钟灵道:“他们只是睡着了,两天以后,自会醒来。”
  罗中怒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钟灵笑一笑,合上那本无字书,说道:“很简单,少几个人,满星泉总会清静些。”
  童白眉和罗中听到“满星泉”三个字,各各一惧,罗中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四个。”唐钟灵道。
  “琴棋书画都来了?”
  “都来了。”
  唐钟灵忽然道:“你说够了没有?”
  童白眉想也不想,说道:“不够!”
  唐钟灵不语。良久,又说道:“你说说看,不够该怎么办?”
  童白眉道:“很简单,要么死,要么回去。”
  “你去过孤烟城?”
  “没有。”
  “没去过怎么知道?”
  “回来的人说的。”
  “有人回来过?”
  “没有,从来没有,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唐钟灵说:“知道了。”说着站起来就走。
  超思因为一夜没睡,眼睛有些红肿。
  红肿的眼睛倘若露出凶光,看起来分外狠。
  公孙毒盯着超思,他不说:
  你为什么要害我?
  而是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超思道:“我要亲手杀他。”
  接着又道:“因为他刚才想杀猪一样杀了我。”
  公孙毒道:“你本来就是猪。”
  超思笑道:“你说我哪点像猪?”
  “脑袋。”公孙毒道:“你的脑袋是猪脑袋。”
  “我还是不懂。”超思道。
  “你懂。”公孙毒继续道:“你以为你马上就可以从干儿子变成老板了。”
  “难道不是?”
  超思忽然转身,面对老太太,笑道:“我干妈已经这么大岁数了,等她死了,我就是这里的老板。”
  老太婆的脸上皱纹布满,像一张枯干的树叶,只要风稍稍大一点,就会坠落。
  老太婆苦着脸,说道:“没错,年纪大了,总会死的。”
  超思大笑。
  老太婆苦着脸又道:“可是,就算我再老,也总有一些人比我先死。”
  超思笑道:“你是不是在说我?”
  老太婆道:“你的心太急、太狠、太无情。”
  超思道:“所以你想叫马俊和皇甫明来杀我?”
  “不是想,而是一定。”
  老太婆话音未落,马俊和皇甫明各各砍出一刀。
  这一刀,不是太快,也不是太慢。
  超思还在笑,他在嘲笑他们。
  因为,他们在他睡觉的时候都未能杀了他,何况他现在醒着。
  可是,就是这不快的刀,偏偏结束了他的生命。
  一刀,砍在他的胸口。
  一刀,砍在他的脊梁。
  超思的笑僵在脸上。超思说出最后四个字:“洛家刀法……”
  马俊和皇甫明竟然懂得洛家刀法,屋里的人都大吃一惊,众人把目光都集中在老太婆的脸上。
  皱纹满布的脸,依然愁苦,依然没有一丝笑意。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苦恼,为什么愁眉苦结?
  在这样一个老太婆身边,心香和李宛就显得更加年轻、更加生气勃勃了。
  心香和李宛走到公孙毒面前,心香笑道:“超思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不高兴。”公孙毒道。
  李宛道:“你希望超思杀了你?”
  “如果是超思,我至少有三成的机会。”公孙毒道。
  “那么现在呢?”心香笑道。
  公孙毒脸如死灰,绝望道:“半成也没有。”
  李宛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想逃。”
  公孙毒叹道:“可惜,以我最快的速度,我也只能逃到满星泉而已。”
  顿了顿,又道:“逃到满星泉也是死,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老太婆这时叫道:“心香、李宛。”
  心香、李宛回到老太婆身后,一人扶住她的一只手。
  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都在想着心思:
  老太婆是谁?心香、李宛又是谁?
  马俊、皇甫明怎么会懂得洛家刀法?
  傅雪痕这时跟马丝干杯,马丝笑道: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一定喝个一醉方休。”
  傅雪痕也笑道:“你说这是马尿还是酒?”
  马丝道:“轻轻一刀喝的,当然是酒。”
  傅雪痕一饮而尽。马丝也一饮而尽。
  叶多、惭儿、孤独败、公孙毒也开始喝酒。
  马俊、皇甫明动手将地上的尸体一个个搬走,最后只剩下超思的尸体。
  老太婆道:“把他拿去喂狗。”马俊、皇甫明立刻抬起超思,疾步而去。
  过了很久,不见马俊、皇甫明回来。
  老太婆对心香道:“心香,你去看看,叫他们回来招待客人。”
  心香离去,过了很久,也不见回来。
  老太婆皱着眉头,苦着脸,不安地走了几步。李宛道:“老太太,他们不会回来了,他们一定是被风吹走,被风沙埋掉了。”
  老太婆眉头皱得更深,脸上可以拧出苦水。
  李宛又道:“老太太,要不要我去看看?”
  正说着,心香回来了。
  他的手中,有两把刀。
  这是马俊、皇甫明的刀。
  刀上沾着血。
  血还在刀尖滴落。
  心香道:“老太太,我回来晚了。”
  傅雪痕再抬头,心香、李宛和老太婆竟不见了。
  她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从哪里走的?屋里的人没一个看得清楚。
  难道他们是鬼,可以来去无踪?
  马丝也狐疑地望着傅雪痕,满脸的不解。
  屋里只有客人,没有伙计,只剩下杯中的酒了。
  叶多端着酒杯走过来,伤心道:“来,咱们干一杯。”
  马丝道:“美女加酒,你还有什么好伤感的?”
  叶多道:“她走了。”
  对面的桌子,果然空了——惭儿、孤独败、公孙毒真的不见了。
  马丝笑道:“她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有。”叶多道:“她说只有杀了轻轻一刀,才肯见我。”
  叶多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惭儿是我一生最动心的女人,为她,我真的可以做任何事情,只可惜,要杀轻轻一刀,我实在无能为力。”
  说罢,又举杯,对傅雪痕道:“天下既然先有轻轻一刀,为何还要生我杀人王叶多?”
  傅雪痕也举杯,说道:“天下只有一个轻轻一刀,也只有一个杀人王叶多。”
  马丝接道:“我马丝虽然并无多大能耐,可天地间,我仍是我,我是独一无二的,来,干杯!”
  干杯。
  我杯酒。
  一饮而尽。
  叶多的眼角,此时竟然有些湿了。他不肯将杯子放下。
  杯子已是空杯。
  叶多悲怆道:“我喜欢漂亮的女人,女人离我而去,我要杀人,人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
  傅雪痕轻轻道:“你是杀人王,你要杀人,没有人可以阻止的。”
  叶多凝立不动,腰间的剑,好看得近乎不真实。叶多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的剑,完美得令人不忍触摸。
  杀人王的剑从来没杀过人。
  没杀过人的剑是什么剑?
  因为没杀过人,所以没人看到过。
  没杀过人的人竟然被江湖上称作杀人王?
  这比杀一百个人要困难得多!
  不是杀人王不能杀人,而是杀人王不轻易杀人。
  如果杀人王要杀轻轻一刀,可以吗?
  一定可以!
  否则,他怎么配称杀人王?
  江湖上又怎么会把他称作杀人王?
  所以,当傅雪痕说“你要杀人,没有人可以阻止”时,叶多一点也不惊讶。马丝也不惊讶。
  傅雪痕又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不待叶多说什么,傅雪痕接下去说:“你想成为我的朋友再杀我,以此来成全我,对不对?”
  叶多不说话,雪白的手就垂在好看的剑柄旁边。
  傅雪痕继续道:“因为在江湖上,轻轻一刀是不败的,天下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干的事,而没有轻轻一刀办不成的事,为了让这个美名永远留给轻轻一刀,你自己却甘愿做一个出卖朋友,背叛朋友的人。”
  叶多仍旧不语,没有风,剑却在轻晃。
  傅雪痕的脸上,永远都有笑容,他笑了笑道:“只要你成了我的朋友之后再杀我,江湖中人就会说,轻轻一刀并不是败给杀人王,而是败给了自己,这样,美丽的传说就会永远属于轻轻一刀。”
  叶多终于放下空杯。
  他缓缓点了点头。
  他竟然承认自己能杀得了轻轻一刀!
  可是,他接着又摇头,说道:“开始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杀人王要杀的人,谁也不能阻止,包括轻轻一刀,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轻轻一刀才是不败的。”
  “不!”傅雪痕道:“世上根本没有不败的人。
  “有。”说话的人马丝,马丝道:“就算世上真的没有不败的人,但有不败的精神,这种精神,也只有轻轻一刀才有。”
  傅雪痕道:“马丝,你是我的朋友,怎么也说这种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马丝道:“这不败的精神就是正气、果敢、宽容、和卑谦,人只几十年或百年,如白驹过隙,可是世间永远需要凛然正气,果敢勇敢、宽厚容忍和卑微谦恭……”
  傅雪痕道:“我也许有正气,有果敢,有宽容,但是卑谦,我没做到。我没有。”
  马丝道:“你有,也许你没有发觉,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超然的、妥帖而没有丝毫做作的牵强……”
  傅雪痕打量着马丝,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寂静,短暂的沉默。
  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磨刀嘞,磨刀。”
  一个磨刀客。
  戴着草笠。
  扛着行头。
  走进了屋里。
  磨刀客已经到了屋里,还大声叫道:“磨刀嘞,磨刀,快来磨刀。”
  磨刀客刚刚坐定,屋里就多了几个人,这几个就是刚才没看清如何离去的老太婆、心香和李宛。
  身后还有两个伙计:罗中和童白眉。
  磨刀客放下肩上的行头,低头喊道:“有刀的磨刀,没刀的也磨刀嘞。”
  心香道:“老太太,我的刀要不要磨一下?”
  老太婆苦着脸道:“按理,这么难得的机会,你确实应该磨一下,也好派上用场。”
  心香说了声:“是。”就走到磨刀客面前,一闪,从衣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她的这把短刀,好像有几十年未曾使用过,暗黯淡淡,似衍生了一层绿苔。
  看到这把刀的时候,磨刀客的脸色变了。
  他不再低头,抬头看着心香。
  傅雪痕看到,磨刀客的脸是一张毫无生机的脸,木然,惊诧而又有些畏惧。
  一刹那,磨刀客又低了头,笠檐重新遮住脸。
  心香这时笑道:“我这把刀,能不能磨?”
  磨刀客沉默了一会,才道:“你的刀,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心香道。
  磨刀客忽然冷冷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把刀是我的。”
  顿了顿,又肯定道:“是我的刀,我不会看错。”
  这时,老太婆走了过来,她说道:“心香,如果刀真是他的,你就应该还给他。”
  心香躬身道:“是。”缓缓把刀递过去。
  杀气,就在递刀之际,弥漫了整座屋子。
  傅雪痕、叶多、马丝各各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弱女子,竟然也是一个杀人于无形的杀手!
  只要磨刀客伸手去接,不是他的喉咙断便是手臂断。
  磨刀客久久没伸手。
  “也许是我记错了。”磨刀客终于道。
  不是记错了,而是他认输了。
  磨刀客竟然会败在一个二十岁的少女手下,而且,少女连刀也没有动。
  意外,不可思议。
  磨刀客开始收拾行头,他准备走了,临行前,磨刀客黯然道:
  “孤烟真言,城主有难,你应该帮他一把。”
  孤烟真言,谁是孤烟真言?
  老太婆愁苦道:“城主会有什么难?天下还有谁可以奈何得了孤烟城主?”
  磨刀客声音依然黯然:“城主也是被人嫁祸的,江湖上都说城主偷了书香门第的书,因此,书香门第四大高手琴棋书画已经一齐出动,欲向城主问罪。”
  磨刀客道:“琴棋书画,虽有惊人的绝技,但绝非城主之敌,何难之有?”
  磨刀客道:“琴棋书画也知自己非孤烟城敌手,因此决定抢夺背刀客的死亡令,让背刀客为他们夺回书籍。”
  老太婆半晌不语,缓缓道:“你要我怎样帮忙?”
  老太婆说着,伸手在脸上扯了几下,撕下一张人皮面具。
  原来老太婆不是老太婆!
  傅雪痕、叶多、马丝都睁大眼睛,他们看到了一张天真的脸。
  但是,谁都清楚,这孩童的年龄比老太婆的年龄还要大得多。
  这男童就是孤烟真言。
  孤烟真言道:“你要我怎样帮城主?”
  洛阳公主这时也已经在孤烟客栈了。她的马如果再慢一点点,春夏秋冬就会看到她了。
  洛阳公主也以为,在这里也许可以找到春夏秋冬的。
  因为,春夏秋冬应该知道她一心只想见到轻轻一刀,轻轻一刀若在客栈,她一定也会在。
  春夏秋冬不是很笨的人,这一点她们一定会想到。
  现在,他们在一间人少的客栈坐定,七个人围成一桌,本来,日月星辰四名武士站在徐金韩后面,执意不肯坐下,洛阳公主说了三遍之后,他们才入座。
  对他们来说,与公主和徐统领平起平坐,这是破天荒头一遭。他们的脸神有些不自在。
  诸葛成龙也觉察四武士的神色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扎到他们的背上似的。
  后来,他发现他们不安并非是因为跟公主同坐一桌,而是有一个人对他们虎视眈眈,仿佛随时都会攻击。
  诸葛成龙发现这个人,是先发现了他的剑。
  黑剑。
  漆黑如墨。
  如同五千年前的夜色。
  黑剑没有光芒,却让人觉得更耀眼。
  诸葛成龙第一次看到如此特别的剑,呆了呆。
  一呆之际,这个人竟提着黑剑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是白天龙?”
  说话的是徐金韩。
  “没错。”
  这个人果真是白天龙。
  “你的剑上已经有了一个窟窿,是不是还想在你的身上留一个洞?”
  徐金韩再次问道。
  白天龙径直走到诸葛成龙面前,说道:“听说你身上有一本洛家年谱?”
  诸葛成龙又一呆,他马上道:“是的。”
  “能不能把它送给我?”白天龙问道。
  诸葛成龙惊讶道:“为什么要送给你?”
  “因为据说,里面藏有获得洛家刀法的秘密。”白天龙冷冷道。
  诸葛成龙点头道:“能解秘密者,可得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可是像你这种猪脑袋,给你年谱又有何用?”
  白天龙道:“你说我笨?”
  诸葛成龙这时笑了,说道:“如果你不笨,怎么不知道你的背后有人正想要你的命?”
  白天龙脸色变了变,转瞬也笑了,道:
  “如果你想用这种方法骗我,那真是太小看我白天龙了。”
  “他没有骗你。”
  白天龙有些惊讶,他好像闻到了自己将死的气息,但却闻不到杀气,他知道,闻不到杀气并非没有杀机,只有不漏杀机的杀机,才是最危险、最可怕和最难预料的……
  白天龙的手悄悄握住他的剑。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他们想看一看黑剑出击是怎样的气势。
  可是,黑剑始终没有动。
  白天龙颓然道:“你是陶刀?”
  “我是陶刀。”背后的声音依旧冰冷、无情。
  白天龙握剑的手松开。额头有汗。
  只听陶刀道:“你是不是承认,你是猪脑袋?”
  “我承认。”白天龙道:“可是,我背叛郭大侠,实在是情非得已。”
  “你应该知道,背叛郭大侠,是什么下场?”
  “知道。”
  白天龙说道:“所以,我正在将功折罪。”
  “现在才知道将功折罪,是不是太晚了。”
  随着话音,从门口又进来三个人,白天龙看见这三个人的时候,手又握住了黑剑,口中惊惧道:“郭大侠?!”
  进来的三个人,一个是郭风,一个是肖若云,一个是郭仪。
  郭风道:“小陶,你还下不了手?”
  陶刀垂首道:“郭大侠,不是我下不了手,而是没有把握。”
  郭风道:“任何事情都要十拿九稳,这就是你的缺点。”
  郭风接着道:“没把握的事,你也应该做了。”
  陶刀仍然垂首,说道:“郭大侠,我是陶刀,不是轻轻一刀。”
  顿了顿,又道:“轻轻一刀将每一件没把握的事都做成了,而我看起来十拿九稳的事,往往也会砸锅。”
  郭风道:“这就是陶刀与轻轻一刀的差别。”
  陶刀道:“我承认,可我正在努力改变。”
  郭风笑道:“我也承认,你正在改变,可是,你变得越来越胆小。”
  陶刀的脸也变了变,忽然,他喝道:“白天龙,你去死吧。”
  陶刀终于要做没把握的事情了。
  他的手本来是空的,当他的人在空中时,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把刀。
  而且,无与伦比的一刀,当空罩向白天龙。
  快,没有先兆。
  变幻莫测,雷霆万钧。
  他快,白天龙比他更快。
  黑剑,卷起一团黑影,剑芒比刀光更耀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陶刀万万没有想到白天龙的黑剑,竟无声无息地封住了他的咽喉。
  陶刀一瞥眼,见郭风正朝他自信地微笑,好像他在说:
  “你会赢的,你还有致命而无敌的一招。”
  陶刀又喊一声,刀光陡盛,一抖腕,一刀生四刀,刀刀直逼白天龙的要害。
  白天龙剑到中途,剑气一收一放,竟然改变了方向,剑峰直指陶刀的小腹。
  白天龙的这一剑正是从洛家刀法演变而来的,凌厉至极。
  陶刀毕竟只剩下一只手臂,在空中失去了另一只手的平衡,一连砍出无数刀后,身形急坠,白天龙目光中已露凶光,笔直的一剑,眼看就要刺破陶刀的肚腹……洛阳公主从未见过如此凶险的决斗,差点惊叫出声。
  诸葛成龙却不看决斗,只是痴痴望着公主,徐金韩和日月星辰则神色坦然。
  郭风在笑。
  他一点都不担心。
  自从陶刀被磨刀客砍了一只手臂后,他不知道陶刀的断臂究竟练成了什么暗器,尽管他不知道断臂之中的暗器,但有一点他却知道:
  陶刀的最后一招,就是他攻敌制胜的一招。
  而这最后一招,只有在他生命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才会出现。
  陶刀已别无办法。
  白天龙绝不容情,他要他的命。
  他绝不能再下坠,如果下坠一点点,他就会命丧黑剑。
  可是,陶刀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又失了一只手臂,如何能改变下坠的势态?
  陶刀最后的一击终于出现——只见他身体骤倾,刀影霍霍,断臂之臂忽地下沉,空袖中,洒出漫天星光。
  不是夜空,哪里来的星光?
  这星光,必是暗器无疑。
  白天龙黑剑如幕,将这数不清的星光,挡于黑剑之上。
  郭风微微抬头,看着空中陶刀与白天龙你死我活的决斗。
  白天龙的黑剑盘旋飞舞,绝不让一粒星光漏下。
  郭风原以为陶刀最后的一击致命而且无情,想不到竟是如此平常的暗器,正在失望,猛听陶刀又喝一声,袖中星光再现!
  如此反复,陶刀的袖中,似乎藏着永远也射不完的暗器。
  郭风再看白天龙,他已经被陶刀的暗器压得喘不过气来。
  郭风恍然,这正是陶刀的聪明之处:他料到别人都以为他在断臂之中装上了极厉害而致命的武器,都会全神戒备,绝不会想到会是如此寻常的暗器。
  待对方精神一松懈,他的第二蓬、第三蓬暗器接踵而出,对方麻痹之意既生,定然会气接不及……而这种暗器虽平常,却可以喂上剧毒,只要沾上一粒,便即倒毙……
  郭风笑容又起。
  此时,白天龙已有些手忙脚乱。
  他的黑剑不再密不透风。
  只要陶刀再洒出一蓬星光,白天龙必死无疑。
  郭风正得意,只见一粒白光,从白天龙的剑下漏出……这粒白光,从黑剑的小洞中穿过,改变了方向,直射郭风面门。
  郭风大惊。
  冷汗直冒。
  这粒暗器,比他想象的快的多,快得令人窒息。
  郭风不动,他的手一扬,看似漫不经心,却及时、冷酷、无情、凶狠。
  陶刀和白天龙跌倒在地。
  郭风从不出手,一出手,便杀了陶刀和白天龙。
  陶刀还有一口气在,他还不想死,说道:“郭大侠,你为何杀我?”
  郭风冷笑道:“因为你跟白天龙一样,都是洛一苗派来卧底的奸细。”
  陶刀惨然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郭风道:“你救白天龙的那个夜里。”
  陶刀气息渐弱,但他仍旧不闭目,断断续续道:“你……你怎么能……躲开我……跟白天龙合力的一击……”
  不待郭风回答,陶刀又断断续续道:“我知道……你要躲开我……的暗器,绝……绝不能……置我们于死地……”
  郭风冷冷道:“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
  陶刀绝望,他的眼光散乱,黯然……他忽然看见肖若云正将银簪插回头上,陶刀无力道:“又是……你……”头一歪,死了。
  斗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同时死了。
  陶刀、白天龙。
  他们是洛一苗的人,洛一苗派他们卧底,究竟是为什么?
  洛阳公主看着这一幕,简直难以置信,对他们来说,杀人,怎会变成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
  她连看也不敢看郭风,生怕他突然对自己出手,可是偏偏,郭风却向他们走来。
  他走到诸葛成龙面前,道:“给我吧。”
  诸葛成龙道:“你是说洛家年谱?”
  郭风笑道:“我是第一个发现秘密的人,年谱当然应该归我。”
  诸葛成龙诧道:“你知道什么秘密?”
  郭风道:“那当然是花园中的秘密。”
  诸葛成龙一惊,想道:“江湖上有人知道我身上藏有洛家年谱,可是绝不会有人知道年谱跟花园有关,知道此着中秘密的人只有洛阳公主,我一直跟她在一起,她不可能,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可是,他怎么又会知道年谱跟花园的秘密有关。”
  想到这里,诸葛成龙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郭风道:“如果你不懂,你就把年谱交给我。”
  诸葛成龙望了望洛阳公主,见她也是一脸迷惑。
  “以你现在的武功,天下已少有敌手,何必还要洛家刀法?”
  说话的是徐金韩。
  他看着地上已死去的陶刀和白天龙,淡淡道:
  “他们都懂洛家刀法,可他们却经不起你的轻易一击。”
  “他们懂得洛家刀法,可他们只懂得八招。”郭风道。
  “八招已足够。”徐金韩道:“洛一苗凭着八招刀法,中原武林就无人可敌。”
  郭风笑道:“你错了。”
  徐金韩一愣,道:“难道洛一苗手上,不止八招刀法?”
  郭风道:“洛一苗虽然只拥有八招刀法,但是凭着他的绝顶聪明,十八招刀法,他至少已悟出了十七招。”
  见徐金韩不语,郭风又道:“洛家刀法,天下无敌,这并不是一句骗人的话,轻轻一刀为了能跟真正的洛家刀法一较高下,已足足等了五年。”
  洛阳公主一听到轻轻一刀,马上兴奋起来,问道:“轻轻一刀为什么要等五年?”
  “因为洛一苗还没有将第十八招刀法悟出来。”郭风道。
  洛阳公主道:“轻轻一刀也真是的。要是洛一苗自知不是对手,因此,就算悟出了十八招刀法,他自己不说,谁又知道?”
  “不会的。”郭风说道:“洛一苗如果真的练成了十八招刀法,就可以天下无敌,怎么会害怕轻轻一刀!”
  洛阳公主仍旧道:“江湖上不是说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干的事,而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吗?只要轻轻一刀想干什么,就没人可以阻止的。”
  郭风不再理会洛阳公主,对诸葛成龙道:
  “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想好把年谱给我了。”
  诸葛成龙忽然干脆道:“不给。”
  郭风注视了诸葛成龙一会,眼中的杀机,一露即逝。
  冷冷道:“你以为你说得出就做得到?”
  诸葛成龙道:“我从都是说话算数,不信,你可以问公主。”说着,转脸望着洛阳公主。
  洛阳公主点头道:“诸葛成龙是说话算数之人。”
  “哈哈哈!”
  郭风大笑道:“诸葛成龙,我问你,年谱在不在你身上?”
  “在。”
  “好!”
  “好什么?”
  “我把你一剑杀了,再从你身上取出年谱,年谱不就是我的了。”郭风说罢又笑。
  诸葛成龙默默地看着郭风,道:“如果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这位朋友,你还是识相点,将年谱交出来吧。”
  郭风身侧的年轻人说道。他是郭风的儿子郭仪。
  “谁是你的朋友?”诸葛成龙冷漠道。
  郭仪年轻气盛,喝道:“太张狂了!小子。”
  一抽剑,偏锋灵动,一剑幻作数剑,朝诸葛成龙当头罩下!
  这一招,正是他拿手的“漫天云雨”。
  似真似假,假虚假实,杀机暗藏,防不及防。
  可诸葛成龙不知用了什么身法,还没看清他是如何躲闪的,郭仪的一剑就已落空。
  每个人都一呆,只有洛阳公主微笑。
  郭风也想不到诸葛成龙居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不待郭仪第二剑跟上,郭风叫道:
  “仪儿,退下!”
  郭仪抱剑而退,恨恨地瞪了诸葛成龙一眼。诸葛成龙依然好端端坐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肖若云这时也向前一步,用手轻轻拍着儿子的肩膀,以示安慰。
  郭风冷冷道:“看不出,你果然有一手。”
  诸葛成龙静静道:“我说过,我是说话算数之人,若能如你所愿,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诸葛成龙说着又望着洛阳公主,眼神安宁。
  洛阳公主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掩藏得极深的那丝恐惧。
  他也怕死,他也绝望,只是他不知道什么叫绝望,什么叫死亡。
  洛阳公主心里隐隐有些忧伤:
  毕竟,他为她做了那么多,毕竟,他来自另一个单纯的世界。
  郭风冷笑。杀机已现。
  每个人心中一寒,他们都知道他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就像地上的陶刀和白天龙!
  诸葛成龙想起刚才郭风杀陶刀和白天龙的情形,不觉得打了个寒颤。
  他从来没杀过人,他不知道生命可以这样简单就结束了?
  他没有看清郭风是如何出手的,如果他换了陶刀或白天龙,他也一样会死去,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我不想死,我要跟洛阳公主在一起。”诸葛成龙暗暗道。
  他开始反抗。
  有反抗,他的脸上就有了表情,有了不安和烦躁。
  如果这时候他的手中有一把刀,他绝不会容情。
  郭风的杀气,已经逼得他快要崩溃。尽管他还是那样不在意,那样漠然。
  洛阳公主忽然道:“不要!”
  郭风道:“他是说话算数之人,可惜我也是。”
  洛阳公主无奈地看着徐金韩。
  徐金韩看了看诸葛成龙,又看了看公主,头一摆,身边的四名武士,悄悄站了起来,挡在郭风前面。
  四名武士一声不响,像一道铜墙铁壁,将诸葛成龙和郭风隔开。
  郭风不由退了一步。
  可以看出,他也惊骇于眼前这四名武士。
  徐金韩淡淡道:“这是洛阳王府最厉害的四名武士日月星辰。”
  郭风凝视了良久,将日月星辰全身每一个部位都审视了一遍,连他们十个手指的屈曲程度也不放过。
  然后,郭风笑了。然后郭风说道:“死了也是白死。”
  日月星辰没有退开,他们的手,握住刀柄。
  他们的人和刀,仿佛已是一体。
  郭风再一次道:“我说过,死了也是白死。”
  日月星辰开始抽刀,他们没听到郭风的话。
  其实,就算真的知道必死,他们也不会退却半步。
  这是武士的责任和精神。
  郭风不再多说,他的手又那么漫不经心的一扬:
  及时。
  冷酷。
  凶狠。
  无情!
  日月星辰的刀刚刚抽出一半,就仆倒在地上。
  日月星辰死了,可郭风的杀气依旧,他前进了一步,对着诸葛成龙。
  诸葛成龙的心开始收缩,他的心中,好像有一把刀,立刻就要破胸而出!
  可是,他不知道怎样杀人。
  他现在相信了,杀人,就是这么简单:
  刹那、瞬间。
  杀人,或者被杀。
  诸葛成龙不敢目视郭风。
  他怕他。
  但更恨他——
  他让他在洛阳公主面前丢了脸。
  他知道洛阳公主已经看出了他内心的恐惧和害怕。
  如果此刻他手中有一把刀,他会毫不留情地一刀劈向他!
  而且,一定比他的更及时、更冷酷、更无情!
  诸葛成龙有一种欲望:
  一定要杀他!
  杀他!
  杀死他!
  忽然,诸葛成龙说道:“好,我跟你走。”
  郭风大笑。
  “可是,我有一个条件。”诸葛成龙不管郭风在不在听,往下说道:“公主什么时候见到轻轻一刀,我什么时候带你到山中花园。”
  郭风还是笑。笑罢,说道:“轻轻一刀就在这个客栈,如果要见他,实在很简单,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走遍江湖,也要见轻轻一刀。”
  洛阳公主见郭风一出手又杀了日月星辰,正在骇然,听他这么说,接道:
  “因为轻轻一刀是真正的英雄。”
  “谁说我是真正的英雄?”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闪,一个修长而快乐的人,静立屋中。
  说他是快乐的人,因为他满脸都是笑。
  他笑起来,有一种阳光的温暖。
  “我不是讲你。”
  洛阳公主望着这个人,说道:“我是说轻轻一刀是真正的英雄。”
  “哦,你见过轻轻一刀?”这个人无论从他的说话还是举止,都与普通人一样,丝毫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所不同的是,他好像多了一点点快乐。
  “没有……”洛阳公主忽然低下头,道:“只是见过一次,不过那是假的。”
  这个人笑道:“我说我是轻轻一刀,你信不信?”
  洛阳公主忽然抬头,再看一遍之后,惊讶道:“你,你不是骑马跟在我们身后,后来又超过我们的那个人吗?”
  顿了顿,又道:“你,你就是轻轻一刀?”
  这个人笑道:“轻轻一刀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平常的人。”
  众人皆惊。这么些人当中,只有郭仪曾见过轻轻一刀,他还给了他一张请帖。
  郭仪说道:“轻轻一刀,我们又见面了。”
  轻轻一刀道:“我还记得,你给过我一张请帖。”
  轻轻一刀笑了笑,又道:“只是那天,我实在没有喝够酒。”
  郭风这时似乎变了变脸色,未说话,轻轻一刀对他道:“这位就是郭大侠吧?”
  郭风道:“大侠不敢当,郭风正是在下。
  “少侠若是嫌那次招待不周,下次再向你赔礼。”
  郭风虽然称轻轻一刀为少侠,但细心人一听,就听出来他乃是以大侠自居的。
  傅雪痕并不理会,笑道:“郭大侠,你既然过了六十岁生日,就该在家里享享清福,不要奔波劳累了。”
  郭风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出门。”
  傅雪痕道:“做人,最好是知足点,这样,也许会长命点。”
  郭风冷冷道:“你才三十岁,而我,已经过了六十岁生日。”
  两个人,好像针锋相对,又好像无话找话。
  洛阳公主一动不动,目光直直地盯着轻轻一刀。
  她好像有些失望,因为在她的想象中,轻轻一刀应该是光彩照人,震惊四座的,不应是这样普通寻常,擦肩而不认识。
  所以,越是这样想,她的目光越是离不开轻轻一刀。
  诸葛成龙见洛阳公主如此注视着轻轻一刀,心里甚不是滋味。
  徐金韩这时道:“公主,咱们回去吧。”
  洛阳公主没听到,还那样注视着轻轻一刀。
  徐金韩起身,又道:“公主,你的心愿已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洛阳公主这下听到了,她道:“要走,你先走吧。”
  徐金韩一愣,目光落在死去的日月星辰身上,凄怆道:
  “公主,我这样如何能回去见王爷。”
  洛阳公主心中一沉,自知说话过急,道:“统领,你回去告诉我爹,就说日月星辰在我身边,只要我证实轻轻一刀是真的英雄,我就回家。”
  徐金韩道:“公主,王爷说轻轻一刀是英雄便是英雄,如今你也见到他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免得王爷担心。”
  洛阳公主一向任性,哪里会听别人的话,说道:“徐金韩,你要么自己先回去,要么跟我一道,就是别再啰嗦,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徐金韩素知洛阳公主的脾性,见她这么说,便不再言语,重新坐下。
  轻轻一刀觉得纳闷,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孩,一定要让自己相信我是真正的英雄?
  这时,郭风道:“诸葛成龙,我们走。”
  诸葛成龙干脆道:“不走!”
  郭风惊道:“怎么,你说话不算数?”
  诸葛成龙道:“谁说我说话不算数,我说过,只要公主见到轻轻一刀,我就带你到山中花园。”
  郭风冷笑道:“轻轻一刀现在不是在你们面前吗?”
  “不,他不是轻轻一刀。”诸葛成龙忽然道。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
  洛阳公主惊异地望着诸葛成龙,希望听到他说出更惊人的话。
  只听诸葛成龙接着道:“谁能证明他是轻轻一刀?”
  “我。”
  郭仪答道:“那天,我到一个破庙里躲雨,刚巧碰上他,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是轻轻一刀。”
  诸葛成龙笑道:“那么,我现在也亲口告诉你,我是轻轻一刀,你信吗?”
  郭风拦住道:“好,那么你说,要怎样你才能走?”
  诸葛成龙道:“只要谁能证明他就是轻轻一刀,我就跟你走。”
  “我来证明。”
  随着声音,屋里忽然间又多了一个人,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进来的,好像他一直就站在这里。
  可是,他确确实实是刚才才出现的。
  他道:“我能证明他是轻轻一刀。”
  “你是谁?”
  “叶多。”
  这个人原来是杀人王叶多。
  叶多说道:“他是轻轻一刀,是我一路追杀的人。”
  诸葛成龙淡淡道:“这不是证明。”
  叶多道:“难道杀人王要杀的人,会不知道是谁?”
  “杀错人是常有的事情。”
  诸葛成龙道:“你现在认定他是谁,只有错杀时才会后悔的。”
  叶多一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看着诸葛成龙,欲言又止。
  他自己可确信眼前这个人就是轻轻一刀,可是却无法使别人也相信。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别人相信。
  洛阳公主惊异地望着诸葛成龙,她发现他好像变了,变得机智和会说话了。
  以前,他很少说话,显得有些木讷。
  只听诸葛成龙又道:“如果没有人可以证明,那么只有等公主见到真正的轻轻一刀之后,我再把年谱交给你,再带你到山中花园解开秘密。”
  郭风再好的涵养,这时也不禁有些动怒了。他道:“你又不是皇帝,你以为你的话就是圣旨,别人一定要听吗?”
  郭风说着,脸色一沉,眼中又是杀机闪现。要是郭风出手,诸葛成龙再机智,也说不出半个字了。
  “哈哈,让我来试着证明一下。”门外传来一阵轻笑。
  听到这个声音,洛阳公主笑了,她脱口叫道:“马丝。”
  来的果然是马丝。
  马丝进屋,首先笑道:“公主,令人讨厌的多嘴的小偷又来看你了。”
  洛阳公主一直也在想着马丝,这时顿然看到,竟有些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马丝走到洛阳公主跟前,问道:“春夏秋冬呢?三剑呢?”
  洛阳公主还没说,马丝又道:“这三个老家伙,背刀客吩咐他们要好好照顾公主的,他们是不是溜了?你有没有少了一根头发?
  “若是有,你对我说,我会告诉背刀客的,让他割了三剑的脑袋。你说,有没有?”
  屋里除了洛阳公主自己能听懂马丝的话外,别人都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听马丝提到“背刀客”三个字,都吃了一惊,不知他们跟背刀客是什么关系。
  洛阳公主微微发笑。
  马丝指着徐金韩和诸葛成龙,问道:“他们是谁?”
  洛阳公主将徐金韩和诸葛成龙介绍了,马丝道:“哦,我知道了,他们两人,一个是从小认识,在一块长大的,一个是刚刚认识的,你们好。”
  徐金韩淡淡一笑。诸葛成龙则一语不发。
  马丝好像忘了他来的目的是为了证明轻轻一刀,他又将话题转回去,对洛阳公主道:“公主,你告诉我,有没有人欺负你,如果有,下次背刀客再来找我的时候,我会帮你转告的,况且,轻轻一刀也是我的朋友。”
  顿了顿,又接下去道:“你知道,天下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干的事,没有轻轻一刀办不成的事,只要轻轻一刀帮忙,没有摆不平的事。”
  马丝忽然转向诸葛成龙,道:“听说你身上藏有洛家年谱,你若是带着这样的秘密在身上,吃饭睡觉也得当心了。”
  马丝接着又问道:“这个秘密有没有揭开?”
  “他没有,可是我揭开了。”郭风这时道:“所以,我要他将年谱交出来,并且带我去揭秘。”
  诸葛成龙漠然道:“我已答应他了,他却无法做到,他无法证明轻轻一刀。”
  傅雪痕这时已在另一张桌子边坐下,他在等待别人来证明,他是轻轻一刀。
  叶多也在他旁边坐下。
  “我能证明他是轻轻一刀。”马丝道:“不过,我证明并非为了郭大侠,而是为轻轻一刀。
  “因为,轻轻一刀就是轻轻一刀,天下只有一个轻轻一刀,这个人就是他。”
  说着一指静坐一旁的轻轻一刀。
  诸葛成龙摇头,他还在静等马丝的证明。
  马丝却对洛阳公主道:“公主,坐在你右边的人是谁?”
  公主一愣,随后道:“他是我的朋友,不久前刚刚认识的,叫诸葛成龙。”
  马丝道:“你能确,他就是诸葛成龙?”
  洛阳公主道:“他当然是诸葛成龙,难道他会变成马丝或轻轻一刀不成?”
  马丝道:“轻轻一刀是我的朋友,我说他是轻轻一刀,会不会错?”
  洛阳公主道:“不会。”
  当她说不会的时候,诸葛成龙不由得一阵悲伤,他自知非郭风对手,他有意难为郭风,只是想多几天跟她在一起,如果她承认轻轻一刀,那他只有跟郭风走了。
  马丝转身,对他道:“公主已承认我说的不会假,那么你相不相信我的话?”
  诸葛成龙咬咬牙,目光从洛阳公主的脸上移开,一字一顿道:“不相信。”
  洛阳公主惊讶,可是,当她发现只有她才能发现的他内心的悲伤时,她一呆,好像明白了什么……
  马丝不怒,笑道:“照你这么说,世上就没有人能证明轻轻一刀了?”
  “有。”
  “谁?”
  “轻轻一刀。”
  轻轻一刀证明轻轻一刀?!
  诸葛成龙道:“天下只有轻轻一刀能证明自己。”
  “怎么证明?”郭风冷冷道。
  “轻轻一刀当然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证明。”
  诸葛成龙接着道:“江湖上谁都知道轻轻一刀杀人,没有人可以看见他的刀。”
  马丝笑道:“你是不是说,轻轻一刀只有在杀人之后才能证明?”
  诸葛成龙点头道:“只有这样,别无他法。”
  顿了顿,又道:“因为天下任何人的声音、容貌都可以被模仿,只有杀人的手段,无法模仿。”
  轻轻一刀缓缓站了起来,他仍在笑。
  他是一个快乐的人。
  他注视着诸葛成龙。
  他觉得诸葛成龙是一个特别的人,他给他出了一个特别的难题。
  轻轻一刀将屋里每个人都审视一遍,忽然,竟发现自己的心里不踏实起来,他自己也好像怀疑自己是不是江湖上传言的那个轻轻一刀。
  轻轻一刀有一个强烈的欲望,那就是证明自己。
  他决定要杀一个人……
  杀谁呢?
  ——他又审视着每个人,他无法决定,这又是一个难题。
  诸葛成龙给了他一个难题,他决定将难题还给他,于是,他对诸葛成龙道:“你说,我应该杀谁,才能证明?”
  诸葛成龙正中下怀,他等的就是这句话,毫不迟疑地用手一指郭风,道:“杀他。”
  郭风大惊,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诸葛成龙拐弯抹角,为的就是要让轻轻一刀杀了他,郭风自以为老谋深算,聪明过人,不料却掉进了诸葛成龙的圈套。
  直到这时,诸葛成龙才笑了起来,他自己也觉得惊讶,怎么会想到这样绝妙的办法来对付郭风。
  所有的人都怔住。
  郭仪抽出长剑,指着诸葛成龙,骂道:“是你不相信他是轻轻一刀,为什么不叫轻轻一刀杀了你自己?”
  肖若云也蹙着眉头。
  这时,轻轻一刀已经走了过来,说道:“郭大侠,那么请你看清楚了。”
  轻轻一刀随随便便一站,从容、镇定、自信。
  没有任何姿势。
  就像一株临风的杉树。
  众人屏住呼吸,他们双目一眨不眨,生怕在眨眼的瞬间,错过天地间,最精彩的一刀!
  轻轻一刀没动。
  郭风也没动。
  他的目光凶狠、冷酷、无情,像一头无人能征服的狮子。
  所有的人都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郭风叹了口气,道:“好,诸葛成龙,下次我再找你。”
  “什么时候?”
  “有人证明他是轻轻一刀的时候。”
  “什么地方。”
  “满星泉。”
  郭风说着,携妻子肖若云、儿子郭仪,飘然而去。
  众人发现,郭风的后背,竟然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郭风走了。轻轻一刀还是未能证明自己就是轻轻一刀。
  可是,谁都相信,这个人就是轻轻一刀。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相信他就是轻轻一刀?
  可是他们相信。
  洛阳公主内心欣悦无比,她终于看到了真正的轻轻一刀!
  马丝这时走了过来,对她说道:“公主,我再问一遍,一路上有没有人欺负你,你看到了,我的朋友轻轻一刀在这里,只要你说出来,我朋友一定会帮你出头的。”
  听马丝的口气,好像他就是轻轻一刀。
  轻轻一刀不由皱了皱眉。马丝看到了,道:“你为什么皱眉头?是不是我说错了?”
  轻轻一刀苦笑,马丝道:“我有哪一点说错了,你自己曾亲口对我说过,我的事情就是你轻轻一刀的事情,现在又皱眉头,是不是后悔了?”
  轻轻一刀道:“你是我的朋友,为朋友做事,当然是没有二话的。”
  马丝道:“可她是我的朋友,只要你当我是朋友,那么,我的朋友便是你的朋友,而朋友有难,你怎可袖手不管!”
  轻轻一刀笑道:“这样一来,我的朋友岂不是多得数也数不清了?”
  “朋友遍天下,有什么不好?”马丝。
  轻轻一刀哑然。
  马丝笑道:“你没话可说了吧。”
  马丝再看洛阳公主,见她正望着轻轻一刀。
  “你们都可以算是轻轻一刀的朋友,唯独我不是。”叶多在自斟自饮,话语不无忧伤。
  这绝不是装出来的。那分孤独与绝望,盈满了酒杯。
  轻轻一刀走过去,说道:“能不能给我一杯?”
  “不能。”
  叶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连朋友也不给?“轻轻一刀笑着道。
  叶多怔住。
  良久,才慢慢斟了一杯酒,递过去。
  “朋友。”是不是朋友这两个字太温暖,太有力量了,叶多竟好像承受不起,眼中有泪闪烁。
  郭风在回到自己房间的途中,对肖若云和郭仪说道:“你们可以到客栈周围转转,看看风沙,我先回去休息。”
  肖若云和郭仪知道郭风此刻心烦,想一个人静一下,便点头同意,分别而去。
  望着妻子和儿子远去,郭风怅然若失,他一个人默默地走回预定的房间。
  房间的门本来是关的,现在却开着了。
  郭风不在意,他以为是客栈的伙计在里面收拾东西。
  郭风很绝望。
  他不是不知道轻轻一刀是江湖上极厉害的人物,可是以前,他一直把他当作是自己可以一战的对手,想不到他竟然连出手的勇气也没有!
  他原以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诸葛成龙身上取得洛家年谱,使洛一苗无法如愿以偿,想不到……
  郭风喃喃道:“你要我死,我偏偏还好好活着。”
  “以前你是好好活着,但是从现在起,你就不会那么好了。”
  好冷的声音,好绝的口气。
  郭风微微一震,抬头,望见了九个人。
  九个黑衣人。
  黑衣、亮刀。
  又是洛一苗派来的杀手。
  房间里每一个有利的位置都被九个黑衣人占领了。
  看来,他们已经对这个房间十分熟悉。
  九把刀。明晃晃的刀。对准了郭风。
  只要郭风动一下,他的身上也许就会留下九个洞。
  尽管郭风也有剑,但他没动。
  尽管郭风有绝对的把握一剑同时杀了九个人,可他不敢动,他知道,房间里一定不止九个杀手,洛一苗绝不会这么笨,会送几个人来让他杀。
  黑衣人似乎有些心急,杀气渐重。他们想很快杀了他。
  郭风轻吁一口气,说道:“白天龙和陶刀都死了。”
  黑衣人不语。
  黑衣人突然出刀。
  九把刀,同时砍向郭风。
  太快的速度,只见刀光一闪,连破空的声音也听不到。
  不是听不到,而是等听到刀锋劈空的声音时,九个黑衣人已经死了。
  死了,凄厉的破空声才传过来。
  如果郭风听到破空声,那么,躺在地上的,一定不是黑衣人,而是他。
  郭风抽剑,还剑,就像没有动过他的剑。
  盯着九具尸体,他的嘴角,有点冷。有点无情。
  “洛一苗果然送九个人来让我杀。”
  冷声未消。又即呆住。
  黑衣人明明死了,怎么还站在原地?
  难道他们有分身术,一半先死,一半还活着?
  汗,从脊背渗出,一刹那,郭风又明白了:
  原来九个黑衣人的身后,还藏着九个人!
  可是郭风刚进来,就只听见九个人的呼吸。
  如果他们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而不让他发觉呼吸,那这九个人的武功,可想而知!
  郭风绝望。他不想再抗争。
  可是突然间,郭风又抽剑——
  九个黑衣人又倒下,哼也不哼一声。
  冷笑又在他的嘴角泛起,依旧冷酷、依旧无情。
  郭风赞叹自己的判断和勇气。
  他在绝望的刹那,断定这九个黑衣人并非深不可测的高手,而是跟死去的九个人是双胞胎而已。
  因为他听说江湖上有一种武功,孪生兄弟同时练功,可以做到一个人呼吸,两个人生存。
  至于武林中究竟有没有这种武功,他也不清楚。
  可是,郭风决定一试。
  他抽剑,黑衣人倒下,郭风冷笑。
  这时,还有一个人,也被郭风的勇气和判断折服。
  他甚至为他鼓掌。
  这个人一边鼓掌,一边掀开帘布走过来。
  洛一苗!
  从帘布后面走出来的人竟是洛阳王府的主人洛一苗。
  洛一苗道:“我精心培养他们,为的就是要让他们死。”看上去,洛一苗有种雍容的气度。
  五十岁的人,光彩夺目,在洛一苗面前,许多人都会黯然失色。
  郭风年纪比他大十岁,可是,他竟不敢跟洛一苗对视,只一会,便即低头。
  郭风道:“你做事,总是不露痕迹。”
  洛一苗道:“你也一样。在江湖上的名声,你不见得比我差,可是你做的坏事,绝对比我多。”
  郭风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洛一苗冷冷道:“哼,我血口喷人?张家湾惨案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日月潭无辜少女的暴死,是不是你这个野兽所为?
  “还有,白毛岭的大火,是不是你放的?你想想,那是多少条人命啊。”
  郭风叫道:“别说了!”
  洛一苗冷笑道:“如果你想听,我还可以说上半天。”
  “你这个魔鬼。”郭风道:“为了练成十八招刀法,你究竟使多少黑衣人丧命?”
  洛一苗淡淡道:“没错,为了练成后十招刀法,我将自己所悟的招数交给黑衣人,让他们跟高手过招,以检验我的所悟是否正确,这没错啊,要练成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总要舍得牺牲。”
  “说得好听。”郭风道:“你这是丧心病狂!凭着你拥有的八招刀法,已可无敌于天下,为何还要让那么多的人为你而死。”
  洛一苗道:“你也是习武之人,你应该知道,对武功的热爱,有时是不讲代价的,况且,他们的死并非白死。
  “如果他们知道因为自己的死,而使天下无敌的刀法一招一招恢复,一定会毫无怨言的。”
  “你教他们刀法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他们学会刀法以后将要怎么做?”
  “没有。”
  “你知道他们不会后悔?”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仅死了,而且连躯体也不见了,从无形中来,又归于无形,怎么还会后悔。”洛一苗说着微笑。
  郭风骇然,刚才被他杀死的十八个黑衣人,转眼间连影子也不见了。
  只闻到一缕香。
  洛一苗接着道:“我在他们的脉搏上涂了一层消尸药,只要他们脉搏停止跳动,他们的躯体就会很快腐烂、消失。直至连骨头也不剩。”洛一苗静静地,好像在讲述一个遥远而不真实的故事。
  “现在你有没有如愿以偿,练成十八招刀法?”
  “我也不知道。”
  “你还没有把握?”
  “这要试了之后才清楚。”
  沉默。寂静。空气中那缕香气也渐渐消散。
  郭风先道:“他们刚才所使的是刀法中的第十八招。”
  “如果不是呢?”
  “我会失望。”
  “你失望多少次?”
  “十次。”
  “每次都是死十八个人?”
  “是的。”洛一苗道:“但愿这次不会令我失望。”
  “为了一招刀法,竟忍心让这么多人白白死掉!”郭风道:“他们虽然死于他人之手,跟你杀了他们有何区别!”
  洛一苗道:“我也不想,我也希望第十八招刀法早日练成。”
  郭风冷笑道:“倘若你练成了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天下便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洛一苗忽然脸色黯淡,说道:“你错了,如果刀法练成,我便不再杀人。”
  顿了顿,接着道:“因为怕被人杀,所以才杀人,洛家刀法,天下无敌,从此我可以不再担心被别人杀,因此也不会再杀人。”
  郭风抬头,见洛一苗神情肃穆,眉宇间暗藏痛苦,心中一怔,想道:
  “我杀人何尝不是如此……”
  越是在江湖上有名声,前来寻衅挑战的人也越多,为了使自己能活在这个世上,只有杀人,有时候,一旦得知谁要杀他,他就会抢先下手,不择手段将对方铲除。
  这样想着,只听洛一苗又道:“洛家刀法乃是洛家祖传刀法,任何人无权染指!”
  郭风不语,他知道洛一苗话中何指。
  洛一苗冷声道:“怪只怪你自己太聪明,若不是你发现花园的秘密,我也不会杀你的。”
  洛一苗说着,眉头舒展开来。
  郭风这时冷冷道:“洛一苗你想独霸武林之心,可以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
  洛一苗道:“没错,我想独霸武林,你知道了又怎样?再过几天,江湖上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与我为敌了。”
  郭风道:“你做梦!”
  洛一苗笑道:“我是做梦之人吗?”
  说着,看了看郭风,又道:“今夜,满星泉的上空,又将多了很多星星,明天,书香门第四大高手将与孤烟城作生死决斗,而背刀客与轻轻一刀一战,一定惊心动魄,惨烈异常。”
  郭风惊道:“所有的这些,都是你安排的?”
  洛一苗道:“我如何能做如此惊天动地的安排,这些事情,本来就要发生,我只在中间安排了一些小插曲而已。”
  “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不能。”
  “怕我不会死?”
  “不怕。”
  “为什么?”
  “因为有些安排,不到最后,不知道结果。”
  “最后的日子快了没有?”
  “快了。”洛一苗道:“不过,你是永远看不到了。”
  洛一苗说完,盯着郭风。
  他的目光平淡,如一潭静水。
  郭风却感觉到,平静的目光,比刀锋还冷,还锐利。
  郭风不由得握了握腰间的剑柄。
  悲哀、绝望。
  他不是洛一苗的对手。
  事实也是这样:洛一苗的刀轻轻挥出,郭风的剑才刚刚拔出来。
  尽管这是郭风拔剑最快的一次,但还是慢了一点点。
  尽管洛一苗所使的这招刀法,刚才十八个黑衣人同样使过,但他还是避不开……
  人的生命,可以很值钱,也可以很不值钱。
  郭风死了,再值钱的生命也变得不值钱了。
  郭风不仅死了,而且很快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像被他杀死的十八个黑衣人一样,来于无形又复归无形。空气中,只留下一缕香。
  谁会相信这清香是人的生命?
  而且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郭风郭大侠的躯体化成的?
  闻着这缕香,洛一苗笑了。
  他笑生命的空虚与无常。
  他知道他的生命也将像郭风的一样,最终什么也不会留下来,但他还是笑,——人就是这样,不轮到自己的头上,总是要笑别人!
  最后,连这缕香也消失了。
  郭风消失了,忽然间又好端端站在房间里。
  没有人知道,这个跟郭风一模一样的人,其实是洛一苗。
  连洛一苗也把自己当作郭风了。
  “笃笃笃!”有人敲门。
  洛一苗知道是肖若云和郭仪回来了。
  开门,果然是他们母子。
  闻到房间里最后残留的香,肖若云好看的脸色有些兴奋;女人爱香,这话一点不假。
  洛一苗对他们道:“早点休息,晚上到满星泉。”
  郭风和肖若云是夫妻,可他们一直有个习惯,就是出门在外,从来不同床,洛一苗暗暗庆幸,幸好他们有这个习惯,不然,他跟她同床,一定会暴露。
  肖若云这时道:“不!”
  洛一苗怔住,道:“怎么?”
  肖若云微微道:“你究竟怎么了……”
  洛一苗一惊,以为肖若云看出了什么端倪,寻思道:
  若是她发现,只有多杀两个人了,想罢,说道:“你说我怎么了?”
  肖若云回头看看郭仪,郭仪随即向父亲请了个安,转身回房。
  肖若云见儿子离去,才对郭风笑道:“我说你们男人是怎么回事?在家里一刻也少不了,在外面怎么就一点不想了……”
  说着柔媚一笑,温情无限。
  洛一苗吁了一口气,暗笑:“原来她是想风流一番,这个风骚女子,郭风真是艳福不浅。”
  说道:“想是想,只是……”说罢,无奈地笑了笑。
  肖若云脉脉含情,注望了一会,黯然神伤,说道:“好吧,养精蓄锐,望今夜能马到成功。”
  肖若云说完转身离去。
  望着肖若云软软的身形,洛一苗呆立着,默想了好一会。
  傅雪痕现在又多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便是杀人王叶多。
  两个人将酒饮尽,马丝笑道:“江湖上谁不知道轻轻一刀一生只交一个朋友,想不到会为杀人王而改变。”
  傅雪痕也笑道:“你不是说朋友遍天下好吗?”
  马丝审视着傅雪痕,说道:“看来你也是复杂的人。”
  “你以为我很简单?”傅雪痕道。
  “做朋友,当然是简单点好。”马丝道。
  “你当然希望他就你一个朋友。”叶多这时插道:“当你向人炫耀你是轻轻一刀唯一的朋友时,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怎么想?”
  “怎么想?”马丝顿住笑,问道。
  “要么杀了你,要么让自己做轻轻一刀的第二个朋友。”叶多道。
  “现在你不是如愿了?”马丝又笑。
  叶多还未答话,只听一个声音接道:“杀人王如愿,不知我能不能如愿?”
  说话的是个陌生人,他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桌子边。
  这个人一边饮酒,一边看书,一边说道。
  谁也没有接话。
  还是叶多先开口:“你在看什么书?”
  陌生人道:“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走过来看看。”
  叶多真的要起身走过去。
  其实,不用走过去,众人也看清了,他看的是一本天字书。
  叶多难道没看见,他为什么要走过去?
  傅雪痕明白,叶多只要走过去,就可以看出点什么。
  果然,叶多道:“这是一本书香门第的书。”
  “书香门第”四个字一出,众人俱是一惊。
  陌生人斟了一杯酒,道:“你能够看出这本书,说明我们有缘,来喝一杯。”
  叶多并不客气,一仰脖子,饮干。
  陌生人又道:“你还看出什么?”
  叶多道:“你是不是书生意气唐钟灵?”
  陌生人不说话,先斟了一杯酒,递给叶多也不说话,一饮而尽。
  陌生人道:“好,爽快!”
  接着又道:“我唐钟灵今天就算不能交到轻轻一刀,能跟你做朋友,也是一件幸事。”
  这个人果是书香门第门下高手——书生意气唐钟灵!
  叶多道:“我杀人王叶多从来只知道追逐美女,想不到今天竟然交了两个英雄朋友。”说着,自己动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香开始弥漫。黄昏开始降临。
  在黄昏的光线里,人的面孔都显得很黄。
  黄总是跟毫无生机连在一起的。
  可是,有一个人却例外,这个人上身穿着鲜艳的红,下身穿着夺目的绿,因此,看起来整个人就鲜艳夺目。
  这个人站在唐钟灵面前。
  傅雪痕、叶多、马丝都知道,这个人叫心香。
  只听心香道:“你是不是唐钟灵?”
  唐钟灵不答,却问道:“你来干什么?”
  心香道:“杀你。”
  唐钟灵道:“我犯了什么罪?”
  心香道:“琴棋书画、书香门第的四大高手,我都要杀。”
  唐钟灵道:“你是一个很狂的女人。”
  “做人就应该狂一点。”心香十分傲慢。
  唐钟灵合上书,道:“我是唐钟灵。”
  “我知道了。”心香欲转身。
  “你怎么不杀了?”唐钟灵嘲讽道。
  “夜里一起杀。”心香已经离去,但她留下的那句话,还在屋里回绕:
  “琴棋书画,我要让你们的阴魂在满星泉的夜空飘荡。”
  满星泉。
  又是满星泉。尽管这里的人都想去满星泉。
  但是,听到这个女人幽阴的声音时,仍不免起了些寒意。
  唐钟灵道:“夜里,我要去满星泉,你去不去?”
  叶多道:“满星泉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唐钟灵道:“你不敢去?”
  叶多道:“以前不敢,现在敢了。”
  唐钟灵道:“是不是因为我?”
  叶多道:“不,是因为轻轻一刀。”
  叶多接着道:“跟轻轻一刀在一起,用不着害怕,因为轻轻一刀没有办不成的事,因为我是轻轻一刀的朋友,因为轻轻一刀是那种把朋友的性命当成自己的性命的人。”
  唐钟灵道:“那么你呢?”
  叶多道:“我也是。”
  顿了顿,又道:“所以,心香若想杀你,必须先杀我,而她要杀我,轻轻一刀是绝不会答应的,只要轻轻一刀没答应的事情,天下没有人可以办得成。”
  唐钟灵道:“这样说来,我岂不是受益匪浅。”
  叶多笑道:“你交我这个朋友,难道没有这种私心?”
  唐钟灵忍不住也笑道:“人总是会有私心的。”
  停了一下,忽然道:“你说的心香是谁?”
  叶多道:“就是刚才的女人。”
  唐钟灵道:“这个名字很好听。”
  叶多道:“可是也很可怕。”
  唐钟灵沉默,叶多继续道:“书香门第跟孤烟城,为何会变成仇敌?”
  唐钟灵道:“因为孤烟城偷了书香门第的书。”
  叶多道:“我是说有没有误会?”
  唐钟灵道:“不知道。”
  顿了一下,接道:“如果我家主人今夜不来,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孤烟城。”
  “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当然是杭州书香门第的主人,姓张,叫张小山。”
  杭州是一座天下名城。
  天下人都知道杭州有一个举世闻名的名胜——西湖。
  可是,在江湖上,说起杭州,没有人不知道“书香门第”的。
  “书香门第”号称天下第一儒,它有天下藏书最多的藏书楼。
  据说“书香门第”的创始人张京曾做官到当朝丞相,为官廉正,一生大权在握,却不贪百姓一分钱,不收下官一分贿赂,直到告老还乡,连一件体面的家具也没有。
  只有几十车书籍。这在当时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时间在天下传为美谈。
  后来,皇上亲临查看,认为他确实一贫如洗,却富可敌国,又赐给他许多书籍,并封张京家族为“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家族中,也曾出过几个武官,在当时都是名声显赫,威震环宇。
  从此,天下人都传说“书香门第”不仅仅是读书世家,武功也深不可测。
  后来,经过数百年的岁月变迁,“书香门第”在天下百姓中间的影响力渐渐衰弱,而在江湖上的名气却越来越大。
  天下武林,能与“书香门第”抗衡的,是少之又少。
  直到现在,“书香门第”门下琴瑟相和鹤立群、棋高一着黑白争先,书生意气唐钟灵、画龙点睛望天明四大高手,是江湖中屈指可数的成名人物。
  这四位高手之所以愿意屈身“书香门第”,一定有他们的理由。
  俗话说,不是虎穴龙潭,哪能藏龙卧虎?
  而“书香门第”既然是虎穴龙潭,就可以藏更多的龙,卧更多的虎。
  江湖上从没有人敢小觑“书香门第”。
  可是,一夜间,有人竟从藏书楼中盗走全部书籍。藏书楼是有专人看守的。
  看守藏书楼的是一个极其负责的老管家,老管家从二十岁就看守藏书楼,到现在已经看守了六十年。
  他今年八十岁。
  老管家姓胡,名字叫胡奇。
  胡奇虽然八十岁了,但是他精神特别好,记性也相当惊人。
  他可以很清楚地说出三十年前的今天是什么日子。
  胡奇的眼睛也一点不昏,百米之外的树上有一只鸟,他都可以看见。
  胡奇还有一个很特别的习惯,就是他一天到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可以不用睡觉。
  不用睡觉当然是不可能的。
  那除非是死人才能做到。
  但是,几十年,没有人看过胡奇闭上眼睛睡过一分钟的觉。
  张小山也觉得奇怪。
  有一次,他问胡奇:“你是不是天生不用睡觉的?”
  胡奇笑着答道:“人怎么可以不用睡觉?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在睡觉,但有声音或者有人走过来,完全可以听到、可以看到。”
  张小山再问是什么缘故时,胡奇也摇头,他也无法解释这是什么现象。
  这种人,叫他看守藏书楼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张小山当时就这样想。
  可是,有胡奇看着,藏书楼的全部书籍仍旧一夜间不翼而飞。
  张小山觉得不可思议。
  他觉得盗书的人太不可思议了。
  他的武功,他的胆量,令张小山想也不敢想。
  就算是一只苍蝇,要飞到藏书楼里去,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在藏书楼的东西南北四面,各住着四大高手琴棋书画,要躲过这四大绝顶高手的耳目,比登天还难,更不要说还要带走数以万计的藏书。
  所以,张小山有理由不相信这是事实,可是,这确实是真的。
  藏书楼被人洗劫一空!
  张小山苦思冥想,终于想起自己的祖父张无涯跟洛阳洛府的主人洛石是至交,当时洛石是洛家刀法第十二代传人,天下刀法第一,经常在一起切磋武功。
  而他们的交往,在武林中却极少有人知道。
  张小山知道洛家刀法从洛石那一代之后,天下无敌的刀法一分为二,洛一苗只得其中八招,另外十招则不知流落何处。
  张小山心想:会不会是洛一苗得知自己的祖父跟张无涯曾是至交,怀疑祖父会留一分刀谱在藏书楼,如今刀法另十招失落,便将藏书楼的书尽数盗走,看看是否有洛家刀法,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尽管张小山也觉得洛一苗绝没有这个能耐,无声无息一夜盗走书籍,但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线索来,便同时派出“琴棋书画”四大高手,赴洛阳探究真实。
  同时派出四大高手,这在几十年来是头一次。
  琴棋书画出发才三天,江湖上就传言是孤烟城盗走了书籍,而且洛一苗也在暗中抢夺。
  张小山惊疑不定:家中失窃,他自己都未向别人透过半个字,江湖上怎么传得沸沸扬扬?
  那一定是窃书者放出风声!
  既然窃书者要行窃,为何又要急于向世人公布呢?
  这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与此同时,背刀客的死亡令重现江湖之说也开始盛传。
  再接着,洛一苗家中遭受不幸和轻轻一刀为他查寻凶手之事,也在江湖上流传。
  张小山虽然身在杭州,但江湖上的风吹草动,他总是可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
  背刀客的死亡令重现江湖的时间只有三天了。
  他还在藏书楼里徘徊。
  这座藏书楼,他的祖先在建造时可谓煞费了苦心,先是藏书楼的格局就与众不同,建筑群朝南坐北,楼上一大统间,排列着许多书橱,没有墙壁,看上去干燥明亮,空气流通,楼下并排九间,也是书橱排列,九间意为“九九归一”之意。
  藏书楼四周环境幽雅,有山有水,山在池中,池水又经过地下水道与花园的小湖相通,这样做,是为了遇到意外时,可以及时地引水灭火。
  张小山也为这座藏书楼作了精心安排,在藏书楼的前后花园,建筑了许多假山和亭台,以使这里的环境变得更清新,更赏心悦目。
  山是“卧虎龙吟”,造型磅礴,意气风发。亭台则是依山傍水,池边芳草萋萋,池中鱼儿游嬉,亭角栏干掩映水中,水天白云,悠悠飘荡,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藏书楼四周竹木相间,林中小径通幽,有细有直。里面伫立着假山,远看星星点点,缀置其中,近看怪石嶙峋,花草在石间丛生,青藤翠绿,在微风中,如美女的青衫袖动,迎风而蹈。
  站在藏书楼的回廊里,远眺,可以看见淡雾如纱,纱雾中有山峰隐现,这就是灵隐山。
  如若涉足登山,可见处处怡人之地设有水榭山亭,山上古柏葱茏。
  如若站在山顶往下俯看,藏书楼则如玉兔沐月,仙鹤栖崖,极是美妙。
  藏书楼后面的假山是他最喜欢驻足的地方。假山也有九座各有各的姿态,各有各的意境。
  九座假山用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相连,路边参天古树蓊蓊郁郁,奇石罗列其间。
  每座假山都有穿山石洞,前后左右都可以直通有阳光的地方。
  每座假山旁都有一个水池,水清见底,水中也有鱼儿浮游,这水池虽是供人洗手,但是水面上倒映的画面,令人不忍伸手破坏。
  九座假山相连,九个水池也相通,整个后花园,每一处景致都不是单独分开的,浑然一体,巧夺天工。
  如此幽雅静谧的环境,倘若捧书而读,一定会事半功倍。
  以往,张小山常常徜徉其间,或读书,或欣赏景致,咀嚼“云间东岭千重山,树林南湖一片明”的境界。
  现在,他什么心情也没有了。
  虽然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他心里很沉重:
  祖先世代遗留下来的藏书怎可在他手中毁于一旦?
  他一定要想办法找回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
  张小山在空空的藏书楼里呆立,本来琳琅满目,密密麻麻的藏书,如今只剩下一排排书橱。
  张小山不仅沉重,还有些绝望。他不敢想象,“书香门第”连一本书都没有,江湖上会如何耻笑他。
  “主人,有没有别的线索?”
  胡奇就在他的身侧。
  胡奇的脸神也是沉重的,歉疚的。
  “不知道。”
  这是一种很迷茫的回答,可是张小山只有这样回答。
  “主人,琴棋书画够了没有?”
  胡奇也知道琴棋书画四个人一齐出动,很少有办不成的事,可是他仍旧担心。
  “江湖上还没有琴棋书画四个人联手办不成的事。”
  张小山说这句话时,显然是底气不足。
  胡奇当然看出来了,他虽然八十岁,但眼力还是很好,他说道:
  “如果真的不够,可以多派几个人,哪怕多一个也是好的。”
  “我知道。”张小山道:“可是……”
  他不想说,但他还是忍不住又说道:“我实在想不出,可是派谁去帮忙?”
  胡奇默然,他知道主人的难处。
  良久,胡奇说道:“主人,如果你不嫌我老,就让我去好了。”
  张小山惊异地打量着胡奇,他以为胡奇老昏了,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胡奇还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胡奇又说道:“主人,我只是年纪大了点,但眼睛、耳朵和手脚都还行。”
  张小山默默地听着,突然,他疾伸手,食指、中指疾点胡奇的双眼,这是极其平常的一招“二龙抢珠”,可是在张小山的手里使出来,奇妙的威力就非同小可。
  手指变幻,如刀如风,好像每个方向都有手指袭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胡奇大惊,老脸失色。
  他们两个相距极近,张小山突然袭击又没有任何预兆。
  胡奇手忙脚乱了一阵,总算避开了。
  他的脸孔,有些红润,看来是由于刚才紧张的缘故。
  张小山笑了,他笑得十分舒畅,十分惬意,好像这些天来郁积心头的沉重一扫而光。
  张小山道:“我正担心,书香门第少了琴棋书画,也许会被人一把火烧掉,现在好了,有你在,我就不再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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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30: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苏小如(孤烟真言)
  孤烟客栈开始点灯。
  从现在起,这里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因为天黑,即使是到客栈来的人,也已经迷路而找不到这里了。
  心香和李宛为老太太端来洗脸水和毛巾,对她们来说,老太太突然间变成了一个男童,变成了孤烟真言,她们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好像这样的变化在她们意料当中。
  孤烟真言坐在藤椅上。他静静地看着心香和李宛。
  他从她们身上,闻到一股淡淡女人的芳香。
  心香的手很白,毛巾也很白。
  很白的手搓着很白的毛巾,一下,一下,缓慢而又有节奏。
  脸盆里的水发出悦耳的轻响。
  这是一间布置得很精致的卧室。
  孤烟真言微微笑着,他发现心香的手和毛巾一样柔软无骨,在水中,简直可以溶化。
  李宛在捶背。
  他看不见李宛的手,但他知道,李宛的手比心香还要柔软。
  不然,他绝不会有这种畅快的感觉。
  心香把毛巾递过来,说道:“看来会有些麻烦。”
  孤烟真言望着她,不去接。
  心香又道:“轻轻一刀也许会插手。”
  孤烟真言还是不接毛巾。
  心香接下去,道:“杀人王叶多与唐钟灵成了朋友,轻轻一刀又将叶多当作第二个朋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孤烟真言终于接过毛巾,擦着自己的手,淡淡道:“叶多的剑,你见过了?”
  “见过了。”
  “怎么样?”
  “一把好剑。”
  “怎么个好法?”
  “一把从未杀过人的剑。”
  孤烟真言停住擦手:“你有没有把握?”
  “我的刀,如果没杀超思,把握更大。”
  “现在呢?”
  “现在……”心香低下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孤烟真言把毛巾递还心香,心香又放在脸盆里搓。
  卧室不大,这时,满屋都是香。
  原来,水里放了香料,一搅,香气就弥漫,再加上两个少女的体香,卧室里便飘满了非常怡人的香。
  孤烟真言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又老又枯瘦,如果心香的手摆在一起,他的手就显得奇丑无比。
  可是他一直在看,好像在欣赏极美丽的一幅画。
  李宛从开始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
  她还是不想说。
  还是心香说道:“洛家刀法可以从另一条途径获得。”
  孤烟真言道:“是不是跟洛家年谱有关?”
  心香惊诧,她不知道孤烟真言是如何得知的,因为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心香道:“是的。”
  孤烟真言道:“洛家年谱是不是在一个叫诸葛成龙的年轻人身上?”
  心香又点头,不解地望着孤烟真言。只听他又道:“郭大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年谱当中的秘密?他要诸葛成龙带他揭秘,却未能如愿,对不对?”
  心香不住地点头。
  孤烟真言问道:“你说我们应该如何才能得到洛家刀法?”
  心香一边搓毛巾,一边道:“劫持诸葛成龙,先将年谱弄到手,再慢慢探究其中的秘密。”
  心香说着,将毛巾递了过去,双手白如雪。
  孤烟真言笑而不语。
  心香道:“我说得不对?”
  孤烟真言还是不说。
  心香再道:“怎样做才对?”
  孤烟真言道:“李宛,你说呢?”说着,又结果毛巾开始擦手。
  李宛道:“先让诸葛成龙心甘情愿地将年谱交给郭风,再带他到解秘的山中花园,待郭风找到洛家刀法,然后下手,则事半功倍。”
  孤烟真言含笑。
  心香道:“郭风武功高深莫测,不要说从他手中夺取刀法,就算跟踪他,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李宛惊道:“你有把握?”
  李宛道:“我不仅有把握,而且已经牢牢掌握了郭风的行踪,无论他到哪里,我都有办法知道。”
  心香还想再问,这时,烛火摇曳,有人在窗外道:
  “你们阴谋害人,却如此无忌,不怕隔墙有耳吗?”
  三个人同时一惊。
  心香抽刀,飘出卧室。
  外面是客厅,客厅里坐着一个人。
  磨刀客!这个人竟然是磨刀客。
  只是没戴那个破草帽,只是没扛那副磨刀的行头。
  他坐在烛台边。
  刀,放在桌边。
  锈迹斑斑的刀,在烛光下,没一点生机。
  心香道:“刚才是你在说话?”
  磨刀客道:“我没有。”
  心香大惊道:“那么你有没有听到谁在说话?”
  磨刀客冷冷道:“没有。”
  心香虽惊,却不露声色,寻思道:“刚才那人会是谁呢?”
  想毕,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人。”
  “等谁?”
  “你。”磨刀客道:“我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心香坐下,盯着磨刀客,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本打算等到半夜的。”磨刀客道。
  “半夜?什么半夜?我不懂。”
  “你不会不懂,到满星泉,只有半夜零点才可以出发。”磨刀客道:“要帮城主,只有在今夜杀了琴棋书画。”
  心香盯着磨刀客,良久,才道:“你是孤烟城第一杀手,为什么你不帮城主?”
  “我说过,我今生不再帮城主杀人。”
  “为什么?”
  “因为他杀了我的妻子。”
  “你打算在这里等到半夜,就是想跟我说几句话?”
  “是的。”
  “我不懂。”
  “你懂,当你看到我这把刀的时候,你就已经懂了。”
  心香望着桌上锈迹斑斑的刀,怔住。
  磨刀客不理,拿刀在手,接着道:“我们两把刀,本来是连在一起的。城主不仅赐妻子给我,还赐刀给我们夫妻,本来,我们夫妻就是死了,也难以报答城主。”
  顿了顿,又说道:“可是,他不该赐我妻子又杀我妻子,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我岂会再帮他杀人。”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城主?”
  磨刀客摇头道:“我没有这个能耐。”
  心香道:“你不帮城主,为何又要我们帮?”
  磨刀客道:“因为你手中有城主的刀。”
  “难道你的刀,不是城主赐给你的?“心香道。
  “是的,受人之赐,终将图报。”磨刀客吁了一口气,淡淡道:“可是从现在起,我无须报恩。”
  心香诧道:“你打算把刀留在这里了。”
  “不是打算,而是已经留在这里了。”磨刀客说着站在起来,那把锈迹斑的刀仍在桌上。
  毫无生机的刀,孤单、落寞。
  “这把刀不好?”心香又道。
  “这是我一生使用得最称心、最得心应手的刀,杀人不留痕。”磨刀客淡淡道。
  “好刀配高手。”心香道:“你为什么要留下它?它会寂寞的。”
  “不,它跟着我才会寂寞。”磨刀客说道:“我说它是好刀,因为我知道它有灵性,因为我感觉到它越来越寂寞,越来越失落……”
  停了停,又说道:“我明白,它是在思念它的另一半,它要跟原来就在一起的刀在一起。”
  磨刀客的神情也忧伤。落寞,没有生机。
  磨刀客转身,他要走。
  心香道:“你准备找城主报仇?”
  “不。”磨刀客道:“他给过我悲痛,但也给过我幸福,他并不欠我什么。”
  “你不恨他?”心香最后问道。
  这时,磨刀客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听到心香的话,还是站住,回答。尽管他的回答很简单,只三个字:
  “我恨他。”
  看着磨刀客消失,心香将两把刀摆在一起,果然是一对:
  珠联璧合。
  “城主最爱的两把刀都在你手上,你能不能负起双倍的责任?”
  心香回头,孤烟真言和李宛从卧室里走出来。
  孤烟真言道:“心香,你怎么不留住他?”
  心香道:“我不能。”
  孤烟真言道:“城主赐刀给你,就是要代替他的妻子,你连他的人都留不住,还怎么留住他的心。”
  心香低头,不语。她无话可说,她只呆呆地望着桌上的两把刀。
  孤烟真言又道:“离午夜零点还有几个时辰,你去把他找回来。”
  心香收起刀,低低道:“是。”
  可是,她仍旧站着,一动不动。
  她不是不想动,而是门口,已经被人堵住。
  堵住门口的,是三个黑衣人。
  黑衣,亮刀。
  刀尖,挑着杀气。
  心香冷冷道:“滚开!”
  黑衣人突然出刀——
  三柄刀,划出三条弧线。
  心香冷笑,红袖轻拂,刀在袖中。
  静静的,连烛光也没有摇晃,黑衣人已倒下,倒下便是死。
  黑衣人死了。
  如此不堪一击。
  有人鼓掌,为她的这一刀。
  鼓掌的人不是从门外进来,而是自卧室缓步而出。
  心香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红衣人,站在屋中。
  “孤烟剑法,当真无敌。”红衣人道。
  心香笑了,她虽然不知道红衣人是谁,但她知道孤烟城的高手都穿红衣,心香道:“难道连刀剑都分不出来?”
  红衣人道:“刀是刀,剑法是剑法。”
  心香还在笑,但她的刀已再次出手。
  快,无声无息。
  没有刀光。
  孤烟真言道:“你怎么杀了孤烟城的高手?”
  心香道:“刚才在窗外偷听的人就是他。”
  “刚才他是在窗外偷听,但说话的人并非是他。”
  随着话音,一人翩跹而入,此人仙风道骨,银须飘飘,背着一把木琴,他在刚才磨刀客坐过的位子上坐下。
  看见桌上的刀,他赞一声:“好刀。”
  太多的变化,心香有些晕眩,她冷冷道:“你是谁?”
  “他是我们要杀的人。”
  那人未答,孤烟真言已抢先回答,他的声音低沉、阴冷、缓慢而有力量。
  心香的目光,落在他那把琴上。
  平平常常的琴,陈旧、落满灰尘。
  “你是琴瑟相和鹤立群?”心香惊疑道。
  老人点点头,却道:“我只是一个弹琴的老头而已。”
  他将目光又落到那把刀上,喃喃道:“这真是一把好刀,是谁舍得将它丢在这里?”
  心香见他不住地赞赏这把生锈的刀,心中一动,说道:“可惜,刀虽好,却没有人要它。”
  鹤立群也连连道:“可惜,可惜……”
  接着又道:“刀再好,没有人用它,也只是一块废铁而已。”
  烛光摇曳。
  李宛还在为孤烟真言捶背,不缓不急,一下,接一下。
  孤烟真言忽然道:“刀是耐不住寂寞的,就算没有人用它,它也会自己杀人。”
  孤烟真言刚说完,那把生锈的刀,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的刀,突然一闪,没有人给它任何力量,却非常快而有力地一刀砍向鹤立群。
  生锈的刀,却能发出耀眼的光芒。
  鹤立群没有动,刀颓然落回桌上,没有动是假的,他的动作太快是真的,鹤立群笑道:“没有主人的刀,总是不一样的。”
  孤烟真言注视着他,淡淡道:“怎么会不一样?”
  “如果你是刀的主人,生锈的刀绝不会发出光芒。”鹤立群道:“如果没有刀光,也许已经命中。”
  “你可以躲过这一刀,但不能活到天明。”孤烟真言道。
  “我来,就是想问个清楚。”鹤立群道:“你们把书藏在哪里?”
  孤烟真言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不知道有没有解释的必要。
  鹤立群又道:“我家主人已经发话,无论怎样都要将书找回来。”
  孤烟真言道:“我说的话你信不信?”
  “信。”鹤立群道。
  “那么我告诉你,孤烟城并没有偷你家主人的书。”孤烟真言道。
  鹤立群望着他,道:“我信。”
  “那你还不走?”
  “我会走的。”鹤立群道:“能不能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吧。”
  “你们是不是觊觎洛家刀法很久了?”
  “是。”
  “是不是很想得到它?”
  “是。”
  “你们知不知道洛家刀法也许会藏在藏书楼中?”
  “知道。”
  “你们城主是不是想称霸武林?”
  “是。”
  “你们城主知不知道他称霸武林的最大障碍是洛家刀法?”
  “知道。”
  “如果毁了洛家刀法,你们城主是不是就要进犯中原武林?”
  “是。”
  鹤立群沉默着,忽地站起来,道:“好了,我走了。”
  孤烟真言轻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鹤立群道:“有话请讲。”
  孤烟真言缓缓道:“如果你们真的要去,最好多一些人,不然的话,一点生还的机会也没有。”
  鹤立群道:“为什么要提醒我?”
  孤烟真言道:“因为我们本来无仇无恨,何况,江湖中少一个高手,就少一分寂寞,何况……”
  孤烟真言顿住。
  鹤立群道:“何况什么?”
  孤烟真言道:“待城主称霸武林时,你可以成为城主手下很得力的高手。”
  鹤立群笑道:“做梦。”
  孤烟真言道:“我也希望这是一场梦。”
  “怎么?”鹤立群不解。
  孤烟真言道:“我也不希望城主涉足中原武林,因为这样,只能徒增杀戮,只能多流血……”
  鹤立群道:“那你为什么还要……”
  孤烟真言道:“身为臣子,不得不听君命。”
  鹤立群惊道:“谁是君主?”
  孤烟真言道:“孤烟城就是一个独立的王国,城主就是君主,他的话,没有人敢不听。”
  鹤立群道:“他有没有想过,想称霸整个武林,比登天还难。”
  “想过。”孤烟真言道:“可是他以为他能做到。”
  “凭什么?”鹤立群问道:“有些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我知道。”孤烟真言道:“可是,任何事情,只要去做,就会有机会。”
  鹤立群再次道:“凭什么?”
  孤烟真言一字一顿道:“孤烟剑法。”
  “孤烟剑法?”鹤立群道:“跟洛家刀法比,谁厉害?”
  孤烟真言道:“不知道。”
  鹤立群道:“不知道就是没把握。”
  孤烟真言点头道:“可是,洛家刀法是残缺不全的。”
  鹤立群道:“洛一苗绝顶聪明,他既然有前八招刀法,一定可悟出整套刀法。”
  孤烟真言道:“我也想到了,以洛一苗的智慧,洛家刀法一定可以重现江湖,不过……”
  “不过孤烟城主没有想到,对不对?”鹤立群笑道。
  “所以,我希望这是一场梦,希望城主放弃称霸武林之念头。”
  鹤立群道:“你应该劝劝他才对。”
  孤烟真言道:“现在已经晚了,城主放不放弃称霸武林,只在今晚……”
  鹤立群道:“称霸武林,怎么在一夜之间?”
  孤烟真言道:“倘若城主欲称霸武林,今夜就会在满星泉出现。”
  顿了顿,接道:“因为他知道,今夜,许多中原的武林高手聚集满星泉,若将他们除掉,则今后会省事很多。”
  鹤立群道:“你以为他能吗?”
  “能。”孤烟真言道:“孤烟城高手如云,每一个都可以杀人于无形。”
  鹤立群指着地上的红衣人,笑道:“你是说孤烟城这样的高手?”
  孤烟真言也笑了,但他笑得很冷,很阴沉,道:“这是冒充的,像他这种人,只配为孤烟城的高手倒洗脸水。”
  “真的?”
  “真的。”
  鹤立群不笑了,他笑不起来,只听孤烟真言又道:“满星泉在沙漠之中,而孤烟城的高手又长期生活在沙漠里,在沙漠里作战,他们可以以一当十,到满星泉的人,生还的机会真的很少。”
  鹤立群道:“你以为孤烟城会倾巢出动吗?”
  孤烟真言道:“难说。”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们执意认为是孤烟城偷了你们的书,那么,你们也只有一死。
  鹤立群道:“你真有信心杀我们?”
  孤烟真言道:“你相不相信,如果要杀,我刚才就可以杀了你。”
  鹤立群道:“相信。”接着又道:“可我们不止我一个人。”
  孤烟真言冷笑道:“你家主人也太小觑孤烟城了,四个人便想与孤烟城为敌,要是我刚才杀了你,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鹤立群道:“你不会杀我的。”
  孤烟真言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
  鹤立群道:“因为你发过誓,你不再为孤烟城主杀人。”
  孤烟真言一惊,道:“谁说的?”
  鹤立群冷冷道:“你也太小看书香门第了。”
  孤烟真言终于呆住。
  鹤立群笑道:“本来,我应该叫你城主的,对不对?”
  孤烟真言脸色变了变,鹤立群继续道:“是他夺走了你的城主之位,又抢走你的妻子,对不对?”
  鹤立群说着,迈步想走。
  “站住。”孤烟真言喝道。
  “你现在要杀了我?”鹤立群站住,背对着他。
  孤烟真言本是一副孩童的面孔,这时突然苍老了许多,他微微喟道:“我不想杀人,可是,我的妻子还在他的手中……”
  顿了顿,又道:“现在,城主的话,我不敢不听。”
  鹤立群道:“那你动手吧。”
  孤烟真言道:“我杀你,不是为城主,而是为了我的妻子苏小茹。”话音未落,已然出手。
  精妙绝伦的一击。
  无可比拟的一击。
  勾魂夺魄的一击。
  鹤立群没有听到武器的出击,只听到离死亡最近的声音……
  磨刀客低头在走,他不戴草笠,不背行头。他的脸色是安详而落寞的,还有一丝忧伤。天已经全黑了,要离开这里,也得等到天明。
  他不想住店,他只想就这样在沙地上徘徊到天明。
  有人挡在他前面。
  磨刀客避开,继续走,徘徊。
  又有人挡住他。
  他还是没站住,转身,继续徘徊。
  有人再次挡住他。
  磨刀客终于站住了,抬头,四目相对,磨刀客看了挡住他的人一眼,又要转身,只听那人道:“我并不是想问你什么,而是想找你喝酒的。”
  磨刀客走了三步,还是停住了。
  他们走进屋里,屋里的伙计已经去睡觉了,只剩下几个人在自斟自饮。
  磨刀客在一张桌子旁坐下,那人就坐在他对面。
  那人从怀里掏出两瓶酒,是上好的竹叶青,一人一瓶,打开酒,香气就四处飘溢,闻到酒香,磨刀客的脸色好了点,但还是苍白。
  酒能解忧。
  磨刀客一连喝了七杯,脸上的忧伤便没有了,也不那么苍白了。
  磨刀客喝了七杯,那人却才喝了一杯。
  磨刀客瞪大眼睛注视着那人,论年纪,这个人比磨刀客要大二十岁,可是,在磨刀客的目光下,他竟低下了头,磨刀客知道,他找他,绝不是仅仅请他喝酒。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磨刀客并不急于知道。
  他在等他自己说出来。
  那人喝了第二杯酒后,便说道:“你的刀呢?”
  “没了。”磨刀客淡淡道。
  “那么好的一把刀,你怎能不要?”那人惋惜道。
  “没有刀,岂不更轻松?”磨刀客喝了一杯酒,说道。
  “可是没有刀更容易死。”那人道。
  磨刀客沉默了一会,又喝一杯,说道:“你以前曾问过我一句话,还记不记得?”
  “什么话?”
  “如果我们决斗,谁先死?”
  “记得。”那人道:“你当时回答说不知道。”
  磨刀客道:“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如果我们决斗,我先死。”
  那人摇头,说道:“这不是你的真话。”
  磨刀客不再说什么,只是喝酒,由又一连喝了七杯,忽然道:“你还问过我一句话,不知你忘了没有?”
  那人道:“凡是我说过的话,不会轻易忘掉。”
  磨刀客道:“你问我孤烟城为什么要偷你家主人的书,我说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
  那人道:“为什么?”
  “因为孤烟城没有偷书。”
  “你能肯定?”
  磨刀客道:“孤烟城确实有能力偷藏书楼的书,也有偷书的理由,可是,孤烟城主绝不会这样做?”
  那人道:“他会怎样做?”
  磨刀客道:“他可以不惜代价来抢,却不会做偷偷摸摸的事。”
  那人道:“你在为他说话?”
  磨刀客道:“他杀了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为他说话。”
  顿了顿,接道:“这是他的个性,他喜怒无常却有胆气,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他有高深莫测的武功,也有常人难及的谋略,就算他要杀我的妻子,也事先跟我说明……他不是英雄,但却是枭雄。”
  “他为什么要杀你的妻子?”那人不禁又问。
  磨刀客道:“因为他嫉妒我们恩爱的生活。”
  那人道:“你就心甘情愿让他杀?”
  磨刀客道:“我们逃过,但始终没能逃脱。”
  “你就不想报仇?”
  “不想。”
  那人道:“所以你连刀也不要了?”
  磨刀客默然,那人又道:“其实你不是不想报仇,而是没有信心和勇气,是不是?”
  磨刀客又饮了一杯酒,缓缓道:“是的。”
  接着又道:“我的妻子是他赐给我的。”
  那人沉声道:“他赐给你妻子,是他自己心甘情愿为你做的,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有权扼杀她,扼杀你们的幸福和属于两个人的美好生活。”
  那人望着磨刀客继续道:“这不光是对你的伤害,也是对你妻子的伤害,你想想,要是她还活着,她一定非常快乐,你们一定还很恩爱,可现在,她死了,本来属于她的快乐她也无法感觉、无法享受。”
  磨刀客深深低下了头。只听那人又道:“既然你们逃过,说明你们都不想死,她也不想死,她还很想跟你们在一起,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她还眷恋你们在一起的生活,她还想永远这样生活下去。”
  磨刀客忽然道:“别说了!”他的脸神又变得苍老,变得忧伤而没有生机。
  那人并没有停住,接下去道:“你不恨杀你妻子的人,你妻子一定恨他,恨他夺走生命。
  “她是属于你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剥夺她的生命。
  “她知道没有她,你的日子不会快乐,她知道夺走她的生命,就等于夺走了你的快乐。
  “她恨他,如果她现在还可以杀人,那么,她一定会杀了他。
  “她死了,她知道就算她杀了他,她永远无法跟你在一起了,她为什么要杀了他?
  “因为她爱你,她要惩罚夺走你快乐的人,以此来减轻你内心的痛苦。
  “可是你呢?你竟然眼睁睁看着杀妻仇人为所欲为。”
  这时,屋里其他的人都走了,都去休息了。
  磨刀客叹了一口气,黯然道:“我何尝不想报仇,可是,我现在连孤烟城主的身边也不能接近,有什么办法呢?”
  那人道:“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你何不……”
  磨刀客道:“我一生从不求人。”
  那人道:“你可以不用开口。”
  酒,又满上。
  这次是对面那人为他斟的。因为他的酒瓶,已经空了。
  磨刀客喝了一瓶竹叶青,脸色终于又红润起来。他的眉宇间,隐隐透出英气。
  他重新打量前面的老人,说道:“现在我的刀……”
  “好刀配高手,你的刀,永远属于你的。”对面的老人道。
  磨刀客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老人从背后取下棋盘,置于桌上,道:“离零点还有两个时辰,咱们不妨先下一盘。”
  说着,又从袋中拿出黑白棋子,两个人就开始对弈起来。
  原来这个老人是“棋高一着”黑白争先!
  鹤立群想都没有想过,在孤烟真言的武器下,他还可以活命。
  救他的,是离他最近的心香。
  心香用她那把绿苔暗结的刀一挡,使得孤烟真言的武器改变了方向,从鹤立群的鼻尖闪过,又回到了孤烟真言自己的手里。
  这是什么武器?
  刀?
  剑?
  还是喂毒的暗器?
  武器虽然从他的脸皮下飞过,但他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只听背后心香突然叫道:“爹!”
  爹?
  孤烟真言真是心香的父亲?
  鹤立群顿时愣住,回身,只见心香脸色绯红,气喘不止。
  显然她刚才一招已用足了功力。
  心香一边喘气,一边道:“爹,如果杀了琴瑟相和,娘真的就死定了。”
  孤烟真言坐在藤椅里,矮小的身材,显得更加矮小。
  他望着心香,表情复杂。
  捶背的李宛,还在捶背。
  心香道:“爹,我要你救出我娘!”
  孤烟真言一声叹息,不说话。
  心香道:“爹,你每次都说要救娘,可每次总是不敢行动,我知道你害怕自己不是那个畜生的对手……”
  心香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她被孤烟真言打了耳光!
  心香惊道:“爹,你……”
  孤烟真言来去如电,打了心香一个耳光后,又飞回藤椅中。
  孤烟真言道:“你刚才说什么?”
  心香道:“我说你害怕自己不是那个畜生……”
  孤烟真言喝道:“住嘴!”
  心香细嫩雪白的脸上,留下五个明晰的指印,她含着眼泪说道:
  “难道我错了?我哪里错了……”
  孤烟真言大声道:“你还不知道!城主跟我是亲兄弟,尽管他夺我位置,又抢走你娘,至今还将她幽禁地牢,可是,倘若他是畜生,我们乃一母所生,身上流的是同样的血,我又算什么?”
  心香道:“他,他……”
  孤烟真言道:“既然他能从我手中夺走城主之位,又抢走你娘,说明他确实比我强。
  “如果他不是我的亲兄弟而是其他人,他绝不会让我们活到现在的。”
  顿了顿,接道:“心香,城主要杀我们,那是易如反掌,可他们没有赶尽杀绝。
  “而是给我们机会,让我们重新去抢,去夺,他的这份勇气和胆量,难道不可怕?不让人钦佩!”
  只听孤烟真言又道:“这些年,我想了很多,如果换成了我,我绝对不可能像他一样,让随时都会找自己报仇的人活着,哪怕这人跟自己是亲兄弟!
  “就凭这一点,我就不如他。”
  心香扶着脸,她叫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所作所为,是什么行径?”
  孤烟真言不语。
  心香大声道:“畜生尚且有作伴之情,何况是人!”
  心香这一句,明明又是在骂城主比畜生还不如,但孤烟真言这次没有出手打她。
  心香接着道:“爹,你曾经跟我们说过,爷爷创立孤烟城的目的,是为了救助那些在沙漠中迷失的人,你知道现在的城主做了些什么……”
  孤烟真言脸色阴沉。
  心香叫道:“妹妹,你说!”谁是心香的妹妹?是李宛。
  李宛一边捶背,一边说道:“孤烟城现在已经成了一座可怕的死亡城,江湖高手,有去无回,孤烟城的每个角落,都设有机关陷阱,失陷的高手要么尸首全无,存活的也被逼充当杀手。”
  心香道:“爹,这就是你所佩服的一城之主!”
  孤烟真言叹息道:“可是,要救你娘,谈何容易。”
  顿了顿,又道:“三部孤烟剑法三九二十七招,我只学会了其中两部十八招。”
  心香道:“你怎么不早点学会呢?”
  孤烟真言微微笑道:“也许是智质愚鲁的缘故,最后一部九招,我学了两个月,竟然连一招也学不会,于是便一直没学。
  “他聪慧过人,相信一定是练成了孤烟剑法三部二十七招了。”
  孤烟真言从“城主”变成“他”,口气显然是比先前不以为然了。
  心香道:“说到底,你还是害怕,担心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孤烟真言点头。
  心香急道:“爹,难道你就这样看着娘受苦受罪吗?”
  孤烟真言忽然脸色大变,痛苦万分,喃喃道:
  “小如,小如……其实我何尝不想早日救你出来,可我自知不是对手,哪敢轻举妄动……因为……小如。
  “要是我真的失败,今生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小如,你应该懂得我的苦心,你会原谅我的……”
  鹤立群听他们父女你一言我一语,心里懂了个大概。
  鹤立群道:“孤烟城主不杀你的妻子,是别有用心的,并非是他有勇气和胆量。”
  鹤立群看了看他们三人,接着道:“对他来说,将你的妻子幽禁要比杀了她更有利,因为,如果杀了你妻子,你照样会找他报仇。
  “而将他囚住,则他可以要挟你,让你为他做事,就算你不为他而杀人,但至少可以不用担心你会做对孤烟城不利的事。
  “至于你说他可以轻而易举杀你们而不杀,这也并非他尚存人性,而是他知道如果你一死,你的妻子苏小如也会紧随其后,一死了之……因为,因为……”
  鹤立群顿住,望着他们。
  “因为什么?”心香问道。
  “因为孤烟城主一直喜欢苏小如。”鹤立群缓缓道:“所以孤烟城主才不杀你们,也不杀苏小如。”
  孤烟真言怒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在胡说!”
  鹤立群正色道:“难道我鹤立群是胡说八道之人吗?”
  接着,他逼视着孤烟真言,道:“我刚才所说,你敢不承认吗?”
  心香道:“爹,这是不是真的?”
  李宛也停住手,道:“爹,你快说,他是不是喜欢我娘的,这是怎么回事,快说!”
  孤烟真言瞪了鹤立群良久,慢慢点了点头。
  点头之后,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心香和李宛同时道:“爹,怎么会这样?”
  孤烟真言痛苦地闭上眼睛。
  李宛年纪稍小,这时,她的泪水快要出来了,她用捶背的手摇着父亲的双肩,说道:“爹,你一定还有什么瞒着我们,你说,你快说出来让我们知道好不好。”
  孤烟真言摇头,但脸神有着难抑的悲伤。
  心香叫道:“爹,你是个懦夫!”心香话骂出口,才吓了自己一跳,她不知道怎么会骂自己的父亲是“懦夫”!
  孤烟真言忽然睁眼,不信地望着心香,这个在他眼里非常温顺而未懂事的女儿,竟然说他是懦夫,他真想给她一个耳光!
  可是孤烟真言并没这样做,他反而笑了。
  孤烟真言笑道:“好,骂得好。”接着又道:“心香,你说一说看,爹应该怎样做才不算懦夫?”
  心香惊悸未过,这时哪里说得出话来。
  孤烟真言仰天笑道:“是的,我是懦夫,我被人夺了城主之位,连妻子也被人抢走,我像狗一样活在这个世上。
  “却还对害我的人怀有钦佩之意,我不仅是懦夫,而且是天下最大的笨蛋。
  “我在别人的鼻子底下苟延残喘,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他笑了一阵,又说几句:“我一直把他当亲兄弟看,他却处处算计于我,夺我之位,抢我之妻,我还心甘情愿听命于他,真是可悲,可悲……可悲莫过于我呵……”
  说说,笑笑,像是神志不清之人。
  李宛摇着他的双肩,叫道:“爹,爹……”泪水已出来了。
  孤烟真言还在说:“我真是白活这几十年,人家将我当狗,我却把人家当主人,哈哈!哈哈!什么亲兄弟?
  “简直是畜生!……比畜生还不如!……他是我亲弟弟,却对他的嫂子有非分之想……他……他竟然……”
  鹤立群忽然喝道:“孤烟真言!”声音不大,却贯注了全身真力。
  孤烟真言神志有些迷乱,猛听得这声喝叫,不由吓了一跳,惊醒过来。
  孤烟真言望着李宛泪流满面,说道:“李宛,为什么要哭?要流泪?”
  李宛哽咽道:“爹,你快告诉我,你究竟还瞒着些什么?”
  孤烟真言又是一惊,说道:“该让你们知道的,总会让你们知道的。”
  说着,用枯干的手轻轻拍着李宛的手。
  李宛的手,白而细嫩。
  李宛终于忍住哭,一片茫然。
  她的手,一下,一下,缓缓捶着父亲的肩背。
  心香道:“爹,我说,你不要生气。”
  孤烟真言望着心香,点头。
  心香道:“今夜,不如与琴棋书画及中原武林高手,杀了城主,救出母亲。”
  孤烟真言喝道:“不要再叫他城主,叫畜生!”
  心香脸上的手指印还是很清楚,这是因为她叫城主畜生而换的耳光。
  心香嘴唇嚅了嚅,终于笑了出来,说道:“今夜,杀了畜生,救出我娘。”
  孤烟真言还在犹豫,他悲愤至极,却下不了决心。
  鹤立群想道:“听他的语气,孤烟城也许真的没有偷主人的书,那又是谁偷的呢……”
  接着又想:“孤烟城主野心勃勃,欲称霸武林,若今夜不除,待他有作为时,江湖上将混乱不堪,到时候要找书就更加困难了。
  “若是书籍落入他手,像他这种丧心病狂之人烧毁了书籍,那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鹤立群说道:“孤烟前辈,当断则断,孤烟城主,不……那个畜生如真的有称霸武林之心,那江湖上迟早会掀起腥风血雨,到时候,夫人在他手中,他要逼你为他杀人,你难道也忍心杀戮无辜的中原武林同道?”
  孤烟真言还在沉思。他在想孤烟剑法三部二十七招。
  心香说道:“爹,这是救母唯一的机会,中原武林朋友肯帮我们,我们一定可以杀了那个畜生,救出我娘的,你就快作决定吧。”
  孤烟真言望着心香,心香的面容有着许多苏小如的影子。
  他想起苏小如令人心醉的风姿,想起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代替苏小如。
  他也知道,苏小如是喜欢他的,他是她的唯一、全部,她发誓不再爱其他男人,她要跟他永远在一起,厮守到老。
  他也是,他对她说过相同的话,发过相同的誓言……可是如今,他们都还活着,却只能思念而不能相见……
  这时,鹤立群取下木琴,平放桌子上,手指轻弹,音乐缓缓而出。
  有如平静的水面,被一块石子悄然惊乱,波痕荡漾,渐远渐近,清音叠起,起伏有序。
  苍茫的夜色中,幕布被天边的手轻轻拉开,看见了清晰而温暖的世界。
  有高山耸立,山上苍松翠树,白云轻吻峰峦,山间奇岩怪石,芳草野花,更有轻快的兽爪纵跳;涧水潺潺,蜿蜒曲弯,高低跌沓,悦耳洗肺……渐渐的,琴声开始舒展,如午夜的花蕾,忽然沐浴在阳光里。
  琴声也是香的!那不是花香,不是酒香,比花香更久远,比酒香更醉人!
  琴声是多姿多彩的,恍如十三个翩翩的少女,在泉畔起舞!琴声是沉默的,如鱼,在水底畅游,世间一切嘈杂的声音都变成了水乳交融,变成了甜言蜜语……
  孤烟真言、心香、李宛都听呆了,他们不相信世间有如此美妙的琴声!
  而且这琴声来自如此陈旧的木琴……
  琴声细如鼻息,无须耳朵,它就会合着空气一道进入胸腔。
  琴声来自于琴弦,它让你的手止不住轻动,止不住撩拨……激情如缓缓的河水,一直向前流淌。
  永远不知疲倦,又好像累了,累了,停下来,打个盹,旋个弯,又一直向前,向前,已经很远了,快要从心中消失!
  如此美的情境怎可让它消然,心开始呼唤……可是,越唤它离得越远,终于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人还在惊愕,还在回味,还无法走出来。忽然,琴声又起!
  仔细听,这声音跟刚才的声音有些不同,缥缈而沉重,欢畅而忧郁,有马、有铁蹄,有鹰,有令人生畏的鹰鸣,有马在狂奔,有人在追逐,在厮杀,有血流出来,渗进了苍茫的大地。
  凄风、冷雨,刀剑相交,声声脆裂。断刀,锵然之音在夜里惊醒,天地间一片悲戚!
  在河边漫步的情侣也訇然倒地,一切变得杂乱而无生机。
  两种琴声,慢慢地溶合在一起,彼此推进,彼此嬉闹,好像有两位琴师在天宫对唱……
  一把琴,奏出两种音乐,也许,这只有鹤立群才能做到。
  鹤立群脸神庄重,但他的身姿却极尽舒展,银须飘动,临风欲飞。
  琴声戛然而止,凝成桌上那支不动的烛火。
  三个人就像做了一场美梦,又回到了真实,孤烟真言沉默了好一会,才道:
  “心香,李宛,爹对不起你们。”
  心香和李宛叫道:“爹……”
  孤烟真言道:“真的如一场梦,在梦中,什么也不知道。”
  心香道:“爹,你已下了决心了?”
  孤烟真言点头道:“我虽然没有想出破解孤烟剑法第三部后九招的剑法,但我不能再等了。”
  心香道:“爹,就算女儿死了,也要救出我娘。”
  孤烟真言的目光再次落在桌上那把锈迹斑的刀上,喃喃道:“鹤立群,你说得对,再好的刀,若没有主人,它也只是一堆废铁而已,可惜,可惜……”
  心香道“爹,你放心,我去把刀的主人找回来。”心香说着,拿起桌上的刀,飘出屋去。
  望着心香离去,孤烟真言对李宛道:“你也该走了。”
  李宛脸上的泪痕虽在,但她坚毅而自信地点了点头。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爹,我走了,你保重!”说着,消失于漆黑的夜里……
  她去哪里?去干什么?
  磨刀客与黑白争先只下了一会,就觉得不对。他发现黑白争先的背后站着一个蒙面人。
  这个人虽然盯着棋盘看他们下棋,但他知道,蒙面人绝不是来看棋的。
  如果是的话,他不会站在黑白争先的背后看,如果他习惯站在人家背后看棋的话,那么,他不应该有杀气。
  蒙面人是个杀手。而且是一个很厉害的杀手。
  他站在黑白争先的背后,一定是想杀了黑白争先。
  可是,磨刀客又觉得不对,蒙面人好像是为杀他而来。
  杀他,为什么要站在黑白争先的后面?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磨刀客一分神,便下了几步错棋。
  黑白争先说道:“下棋的时候什么也不用想,一想,准输。”
  磨刀客一呆,他明白这是黑白争先在提醒他。
  “这个蒙面人是谁呢?他能够无声无息到来,武功一定不会比我们差。”磨刀客还在想,他没有办法不想。
  黑白争先又道:“如果你我是在赌性命,你现在又输了。”
  顿了顿,又接下去道:“他站在那里,就当他是死人好了。”
  原来黑白争先也早已知道背后有人。
  磨刀客暗惊道:“今夜是怎么了?神情恍惚,精力总是无法集中,好像完全没有定力之人。”
  磨刀客凝神,只走了几下,又走错了。
  黑白争先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怎么了?要是这样,你有九条命,也已经完了。”
  磨刀客还没说,蒙面人忽然道:“磨刀客没有刀,就像大船没有舵手,哪里还有主意。”
  磨刀客不由心惊道:“对呀,蒙面人说得对,我如此心思不定,正是失去了那把刀的缘故。”
  只听蒙面人又说道:“都说磨刀客是孤烟城第一高手,倘若没了刀,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
  磨刀客被蒙面人说得心烦起来。
  仔细看,棋盘上的一条龙,已被黑子冲得溃不成军,若不力挽狂澜,救出白龙,这盘棋他也许就要全军覆没了。
  磨刀客举棋不定。
  黑白争先这时冷冷道:“你是谁?”
  蒙面人笑道:“你说呢?”
  黑白争先道:“你蒙着脸,是不是见不得人?”
  磨刀客又是一惊,黑白争先背着蒙面人,未见他回头去看,怎么知道他蒙着脸,难道他们认识?
  正想着,只听蒙面人又道:“不愧是棋高一着,什么也瞒不住你,不过,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来。”
  我们?
  难道蒙面人不止一个?
  磨刀客目光一瞥,又见屋里多了三个人。
  三个蒙面人。
  四个蒙面人都站在黑白争先背后,无声无息,如鬼魅,阴森可怕。
  黑白争先默默道:“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蒙面人道:“一个使刀的高手,连刀也不要了,说明他已经没有斗志,没有斗志的人,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
  停了一下,又说道:“更重要的一点,他有刀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杀他,而没有刀,则人人都可以杀他。”
  接着,蒙面人又道:“这是一个难逢的机会。”
  蒙面人果然是为杀他而来!
  磨刀客有着一瞬间的悲哀。
  可是,他忽然又笑了,而且,狠心坚定地在棋盘上下了一颗子。
  这是一着强手,硬是打入黑棋的腹地。
  一着攻入,形势随即逆转,黑棋顿时自危,而白棋的这条大龙,眼看就能活了。这样一来,胜负之数,又难以预料。
  黑白争先微微一笑道:“有刀是高手,没有刀,照样是高手。”
  蒙面人开始动。
  他们知道,磨刀客正恢复自信,现在是他最弱的时候,如果再不出手,他们就没有机会了。蒙面人动,四个人,四个方向,四种怪异的武器,一齐击向磨刀客。
  磨刀客似乎没想到,他们这么干脆就动手。
  他没有准备。
  如果有刀,他可以轻易击落四种武器。可是他没有想过,在没有刀的情况下,他该如何躲开对手的攻击,特别是遇到凌厉的攻击!
  磨刀客呆住。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在这一刻,他才想到他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刀,才知道那把刀对他的重要。
  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舍弃了那把刀,这一刻,磨刀客想起了他的妻子,想起他们恩爱幸福的每一天。
  他想起她骑着骏马狂奔的情景,想起她飞刀杀人的从容和自信,想起她那颗温暖而善良的心……他的最初眼神也还在他的面前闪着脉脉温情。
  磨刀客还在想,他想他死了之后,就可以去见她了……他还在担心,在见了她之后,她还认不认识他……
  磨刀客觉得眼前一黑,就听到了自己发出一声惨叫!
  可是,磨刀客的思绪还在延续,他还想他的妻子最后给他烧的那顿饭,他愕然,如果自己死了,怎么还可以想念过去的事情?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一个地方叫做阴曹地府,容许死人带去从前的记忆,磨刀客的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影,迷迷蒙蒙,模模糊糊,像他的妻子,又看不清楚,磨刀客用力揉了揉眼睛,极力睁开,看到的是另一幅情景。
  四个死人。
  棋盘上凌乱不堪。
  黑白争先的肩膀上,一片鲜血,血染衣衫。
  磨刀客顿时明白了,自己没死,自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黑白争先却为了救他而与蒙面人拚力厮杀。
  他觉得眼前漆黑时,一定是黑白争先用黑子击落四种武器,本来,只需四颗棋子便可击落四种武器,他之所以抛出所有黑子,在磨刀客的前面筑起一道铜墙铁壁,是因为他怕没把握。
  更因为此刻他也遭到了更凌厉的攻击。
  一定是这样的。
  磨刀客望着黑白争先肩上的血如一朵灿烂的红花。
  黑白争先努力挤出一丝笑,说道:“我还是错算一步,他们要杀的人是我,我全力救你,不知道他们最后还有一把刀。”
  磨刀客眼角有些模糊。
  黑白争先站起来,走过去,揭下蒙面人的黑纱——果然是他们:
  鲍安、铁三、朱孩儿、鲍无珠。
  磨刀客道:“他们是谁?”
  黑白争先道:“是他们告诉我孤烟城偷了藏书楼的书。”
  磨刀客沉思道:“他们怎么知道是孤烟城偷了藏书楼的书?他们为什么要嫁祸孤烟城?”
  沉思了片刻,又道:“尽管我们已决定铲除孤烟城主,可究竟是谁要嫁祸于他呢?”
  黑白争先将自己在柳村的遭遇简略说一遍,迟疑道:“倘若他们真的是被洛一苗收买,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不是欲盖弥彰、反而露出破绽吗?”
  磨刀客也蹙紧眉头。
  可是,磨刀客的眉头马上就舒开了,因为他这时看见一个人进来。
  这个人就是心香。心香的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刀。
  这是一把好刀。
  高手的刀。
  磨刀客的刀。
  现在,这把刀就摆在他面前,生锈的刀,黯淡无光,毫无生气。
  心香道:“这是你的自信,你的勇气,你不该舍弃它的,你不该让它寂寞。”
  好刀配高手,锈迹斑斑的刀,又插回磨刀客的背上。
  壁炉。
  炭炉里的火很旺。
  因此也很温暖。
  整个房间都很温暖。
  在这么温暖的房间里,有人还要躺在一张又大又厚的貂皮上,就算没有炉火,躺在貂皮上也不会感到寒冷,何况在这温暖如春的卧室里。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任何人都无法体会,只有躺在貂皮里的人才会知道。
  躺在貂皮里的人满脸通红,他的脸色跟炉火的颜色是一样的:旺盛、给人温暖。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但是却极其奢侈——光是房间角落的那只瓷瓶,就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还有,墙壁上镶嵌的无数颗珍珠翡翠,每一颗都可以换取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
  能够拥有这些东西的,只有君主。
  而孤烟城主就是君主。
  做君主,其实就是要什么能得到什么,自己的话无人敢不从,做君主,就是为了感受那种高高在上的,一呼百应的骄傲。
  孤烟无言此时很骄傲。
  他是孤烟城的城主,尽管他的城主之位是从孤烟真言的手中夺过来的,但他从没感到这有什么错,因为他比他的哥哥强,所以,他当城主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谁还比他强,也可以从他手中夺走城主之位。
  孤烟无言很自信,他笑起来时,只看见他的嘴唇在动,而听不见笑声。
  孤烟无言在笑,他没理由不笑,孤烟剑法的三部二十七招他全都练成了。
  从现在起,他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他一向认为自己聪明,最起码,他要比他的哥哥孤烟真言聪明,孤烟真言只能练到孤烟剑法二部十八招,而他却可以全部练成,就凭这一点,他就应该是孤烟城的主人。
  他的一生,已经不短了,到现在为止,整整四十八个年头。
  四十八年中,他办了许多事情,每一件都是他心中所想的。
  “只要想办,没有办不成的事。”这是孤烟无言最骄傲的地方。
  他听说中原武林也有个“只有不想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事”的轻轻一刀。
  孤烟无言不相信除了他之外,世上还有这种无所不能的人。
  他一直以为,上帝创造的人都是不一样的,跟他一模一样的轻轻一刀,一定不存在,那只是谣传。
  孤烟无言相信自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不要说别的,就是他身下的这张大貂皮,天下也只有他一人拥有。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大更厚的貂皮了。
  因为这张貂皮,是他在最寒冷的天池边猎取的,要不是他有数十年的抗寒奇功,要不是他已经练就了天下无敌的剑法,无论如何猎不到这头巨貂的。
  孤烟无言的剑很短,短得可以夹在指缝里。
  就是这柄指缝间的剑,可以发出天下无敌的威力。
  把剑放在掌心,他像是在欣赏一件杰出而精美的礼物。
  炉火跳跃,他的脸也在跳跃。
  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情,他们兄弟两个,有一次在外面玩耍,突然从空中掉下一只纸鸢,孤烟真言比他跑得快,抢先抢到了。
  他后到,他想借纸鸢看看,孤烟真言只答应拿在手中让他看。
  可是,那纸鸢实在太好看了,太有诱惑力了。
  他借着力气比哥哥大,突然从他手中抢过纸鸢,并将他推倒在地。
  后来,纸鸢就成了他的了,哥哥要看一看,他也不答应……“小时候就注定我比你强了。”孤烟无言喃喃道。
  孤烟无言虽然说的很轻,但有一个人还是听到了。
  这人是弯月。
  弯月也躺在貂皮里。
  弯月是他的老婆。
  弯月有要一对很好看的眉毛,这对眉毛好像会说话,孤烟无言就喜欢弯月的眉毛,他娶她做老婆,也是为了能得到如此好看的一对眉毛而已。
  他可以不要她的任何东西,甚至可以不要她的肉体,但是,却绝对不能没有弯月的眉毛。
  这张貂皮,是他们两人的床。
  这是世界上最独特的温床,睡在上面是什么滋味,只有他们才知道,在这个世上,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如果谁敢在貂皮上摸一下,那这个人只有一死。
  弯月刚才是睡着了,她的眼睛慵懒、缱绻,这是她最美丽的时刻,应该说,弯月是个美人,就算没有那对好看的眉毛,她也还是一个美人。
  弯月现在看起来很温柔,可是她凶起来的时候,孤烟无言也得让她三分。
  弯月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她不能生孩子,她不能生孩子,就等于孤烟城主不能有后代,孤烟无言很苦恼,他准备再纳个妾,以便能接香火。
  孤烟无言跟弯月商量时就坦言,他纳妾完全是为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绝不会对她付出任何感情。
  可是弯月就是不依,她不吵不闹,只对他说,如果你纳妾,我便死。
  孤烟无言知道弯月是个敢说敢做之人,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最后,孤烟无言还是舍不得弯月,其实,与其说他舍不得弯月,不如说他舍不得弯月的眉毛。
  弯月的睡衣是用最好的丝棉做的,在炉火的映照下,她的脸很红,红得动人,在这种红的诱惑下,没有几个男人可以抗拒的。
  可是孤烟无言却无动于衷。
  他不看弯月的任何地方,只看她的眉毛。
  弯月的眉毛确实修得很好,长短、粗细、浓淡、弯曲的程度,都恰到好处,没有一点瑕疵,为保养这双眉毛,弯月几乎花去她所有空闲的时间,她知道,如果哪一天城主不喜欢她的眉毛了,她就会死去。
  她更知道,跟她一样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但比她眉毛更好看的眉毛却没有。
  所以,弯月很珍惜她的眉毛,就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样。
  弯月这时眼睛还未睁开,就听到孤烟无言喃喃道:“我本来就比你强……”
  她最近常听到他说这句话,弯月清楚,孤烟无言有一种野心在膨胀,她并不担心他会被称霸武林的野心害死,相反地,她觉得他很有耐心,如果换成是她,她也许早就要行动了。
  她承认,孤烟无言确实是个老谋深算之人,他要么不行动,要么就要成功。
  他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孤烟剑法,手下又有无数身怀绝技的高手,如果他真的要称霸武林,也许没有人可以阻止,孤烟城虽然在沙漠深处,但他对中原武林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因为他派出的高手可以准确无误地将消息传回孤烟城。
  弯月也明白,孤烟无言每时每刻都在衡量自己与中原武林的力量对比,都在精心策划称霸武林的计划。
  但是,弯月希望他永远不要称霸武林,她只希望每天能跟城主一起躺在这张貂皮上,她并不担心他会舍弃她,但她更希望他们永远不分离。
  弯月睁眼,她就看见孤烟无言正怔怔地注视着她的眉毛。
  从他的目光中可以感觉到,他是一个冷酷、坚强和深情的人。
  只要是他认定的事,什么力量都无法阻止。
  他要称霸武林。
  他要做整个武林的君主。果然,孤烟无言对她道:“弯月,今天午夜开始行动。”
  弯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行动,一瞬间,弯月有一种难言的悲哀。
  不过,这只是刹那间的事,弯月马上笑着说道:“城主要做什么,总是会成功的。”
  “是吗?”孤烟无言望着弯月。弯月道:“是的城主。”说完,坐了起来,用手理了理她那头乌黑的长发,乌黑的长发垂在她光滑洁白的脖子上。
  孤烟无言移开目光,他在等弯月为他穿上衣服。
  过了一会,弯月自己穿好衣服,又为孤烟无言披上一件披风,红色的披风。
  披风飘了起来。披风怎么会飘起来?
  一定有风,披风才会飘起来。
  怎会有风?
  风从哪里来?
  原来是对面的墙,这时缓缓向两边推开。
  一条红地毯,与貂皮相接,一直铺向远处,风,顺着红地毯送进来,隐隐含着清芬的香气。
  孤烟无言牵着弯月,踏上地毯。
  红地毯的尽头,有一张玉石的椅子,背对着他们,两个人一分左右,一齐坐上椅子。
  “城主安康,万寿无疆。”
  两个人刚刚坐定,就听见脚下有洪亮的声音响起。
  孤烟无言俯首,望着恭恭敬敬伫立两旁的数十个红衣人,脸上顿时笑逐颜开,他没有理由不高兴,他所见的数十个红衣人,都是他一手培养的极厉害的杀手,他们都可以与中原武林任何一个高手抗衡,他培养了他们十几年,终于到用他们的时候了。
  只要他一句话,这些人就会舍身忘死地为他去拚杀,去完成他的愿望,他的愿望,是称霸武林。
  这是一座宽敞的殿堂,四周的墙壁间燃着无数炉火。
  红衣人穿着很单薄,但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冷。
  在沙漠深处,在夜里,奇寒无比,但他们就穿着一件红单衣,他们的手中,都有一件武器,这是他们致命的杀人武器。
  孤烟无言对他们很自信,只要他们的武器出手,就会有一人丧命。
  红衣人默然不语,但他们的脸上总显得很兴奋,孤烟无言知道他们兴奋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每天都想一试身手——他们有着强烈的杀人欲望。
  孤烟无言很高兴,每天,当他看到他们脸上难以抑制的兴奋时,他比他们更兴奋。
  忽然,孤烟无言叫道:“甲问天。”
  阶下闪出一个红衣人,应道:“城主,属下在。”
  孤烟无言道:“我叫你办的事,怎样了?”
  甲问天道:“回城主,一切如城主所料。”
  甲问天刚说完,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城主英明,城主英明。”
  孤烟无言笑道:“中原武林对背刀客的死亡令深信不疑?”
  甲问天道:“是的,城主,自从属下在江湖上播下流言至今,每个武林中人都对背刀客的死亡令深信无疑,他们现在都知道,得到背刀客的死亡令,在临死之前可以要求磨刀客做一件事。”
  顿了顿,甲问天又道:“而且,为了得到死亡令,中原武林开始混乱。”
  孤烟无言道:“好。”说着转脸,对弯月道:“弯月,给甲问天记一功。”
  弯月从怀中取出一颗闪烁光芒的钻石,说道:“甲问天,这是城主给你的奖赏。”
  甲问天前跨一步,接过钻石,口中喊到:“谢城主恩典。”
  孤烟无言又叫道:“乙未了。”
  阶下又闪出一个红衣人,躬身道:“属下在。”
  孤烟无言道:“中原武林谁主沉浮?”
  乙未了道:“中原武林,高手如云。”
  孤烟无言道:“说清楚点。”
  乙未了说道:“中原武林,有轻轻一刀傅雪痕,杀人王叶多,洛阳洛一苗,杭州张小山。”
  孤烟无言道:“他们武功如何?”
  乙未了道:“属下不敢与他们交手,因此不知他们有多深。”
  孤烟无言道:“如果我与他们相遇,谁胜?”
  乙未了沉思了片刻,说道:“城主有六成的机会取胜。”
  孤烟无言道:“只有六成?”
  乙未了点点头,道:“只有六成。”接着又道:“其实,六成就已足够。”
  孤烟无言也笑着点头。
  弯月从怀里掏出一颗钻石,奖赏乙未了。
  乙未了刚退回,又一个红衣人跨出。孤烟无言道:“丙天意,你有什么话要说?”
  丙天意没有马上回答,停了一下,才道:“回城主,属下无能。”
  孤烟无言眼一瞪,厉声道:“谁说你无能?”
  丙天意怔了怔,道:“城主让属下查探背刀客真面目,结果一无所获。”
  孤烟无言道:“背刀客乃是天下最神秘刀客,你未能查出身份,也在情理当中,岂可妄自说自己无能?”
  孤烟无言接着笑道:“或许,天下根本就没有背刀客这个人呢?”
  丙天意摇摇头。孤烟无言又道:“连轻轻一刀也没见过?”
  丙天意道:“没有。”
  孤烟无言道:“那么洛一苗家中的变故是怎么回事?”
  丙天意道:“这是圈套。”
  孤烟无言道:“什么圈套?”
  丙天意道:“这是洛一苗为称霸武林而设下的圈套。”
  孤烟无言惊道:“洛一苗也想称霸武林?”
  丙天意道:“洛一苗已经悟出了洛家刀法。”
  孤烟无言道:“什么时候?”
  “三个月之前。”丙天意道:“比城主练成孤烟剑法还早一个月。”
  孤烟无言道:“中原武林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没有,”丙天意道:“连轻轻一刀也被他骗了。”
  孤烟无言笑了,他笑轻轻一刀被洛一苗欺骗,而他却没有。
  他在心里道:“我早说过天下绝没有第二个像我这样想什么便能做到什么的人。”
  只听丙天意又道:“只是洛家刀法的威力,我没见过。”
  孤烟无言道:“孤烟剑法的威力,你难道见过?”
  丙天意无语。退下。他照样也得到奖赏。他的奖赏是一粒珍珠。
  阶下数十个红衣人排列整齐,这时齐声叫道:“城主威武,战无不胜,城主威武,战无不胜!”
  城主威武,战无不胜,
  孤烟无言扫视众人一眼,说道:“丁雪恨,磨刀客和孤烟真言怎么样了?”
  一个红衣人缓缓而出,说道:“磨刀客已经找到了孤烟真言,不过他现在已经全无斗志,城主赐给他的刀。在他手中也没有多大威力了。”
  顿了顿,接着道:“孤烟真言也不敢违抗城主之命,他要为孤烟城杀书香门第四大高手琴棋书画。”
  孤烟无言摇头道:“我知道他的脾性,他说过不再为孤烟无言杀人,就一定不会为孤烟城杀人。”
  丁雪恨道:“苏小如还在孤烟城,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别人侵犯孤烟城。”
  丁雪恨沉思了一下,又接着道:“江湖传言,说孤烟城偷了书香门第的书,因此,琴棋书画四大高手准备一齐向孤烟城挑战,夺回藏书。”
  “放屁!”孤烟无言叫道:“倘若我真的想要书香门第的书,我会大大方方向他要,怎会干出偷偷摸摸之事……好,我让琴棋书画有来无回!”
  丁雪恨道:“琴棋书画自知非城主敌手,因此正准备寻找帮手。”
  孤烟无言恨恨道:“就算整个中原武林,我也不怕,何况他们再找几个帮手。”
  丁雪恨道:“他们要找的帮手是背刀客。”
  “背刀客?”孤烟无言道:“他们知道背刀客在哪里?”
  丁雪恨道:“江湖中已经传遍,背刀客将在满星泉出现。”
  孤烟无言冷笑道:“果然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丁雪恨道:“孤烟真言知道琴棋书画要与孤烟城为敌,一定会将他们杀于满星泉的。”
  孤烟无言道:“孤烟真言肯为苏小如杀一千个人,却不肯为我杀一个人,我今夜要让他的阴魂也在满星泉飘荡。”
  接着,孤烟无言又冷冷道:“我十几年的谋划,今天终于将中原武林高手骗至满星泉,先让他们自相残杀,然后一举将他们击毙,则统一武林,便指日可待了。”
  孤烟无言说道,大声笑了出来,笑声让每个红衣人头一震。
  丁雪恨道:“城主英明,难道城主十年之前就开始为今夜做准备了?”
  孤烟无言扫视了一眼阶下的红衣人,得意道:
  “中原武林,高手如云,又藏龙卧虎,倘若我盲目行事,不知中原武林底细,则一定会功败垂成。
  “我让甲问天在江湖上播下流言,说背刀客有死亡令,得死亡令者,必死,而死者可以在临死之前说出自己的心愿。
  “无论他的心愿多么难以完成,背刀客都会帮助他实现,这件事,甲问天轻而易举就办成了。”
  孤烟无言顿了顿,继续道:“十天前,江湖上又传说磨刀客要杀柳村的欧阳骏马,背刀客的死亡令又重现江湖,后来,江湖高手就为了争抢死亡令而开始厮杀,再后来,江湖中又传遍了死亡令将在满星泉出现。”
  丁雪恨道:“这些都是城主一手安排的?”
  孤烟无言无声地笑:“谁料想洛一苗设下圈套骗轻轻一刀,而不知谁又企图嫁祸于我,说我偷了书香门第的书,这样,中原武林全部高手几乎都集结满星泉,真是天助我成大事也……哈哈哈!”孤烟无言说罢大笑。
  阶下红衣人又齐声道:“城主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统一武林,指日可待!”
  孤烟无言终于说出了红衣人期待已久的那句话:“今夜零点,前往满星泉。”
  红衣人欢呼道:“城主英明!城主威武!”
  一转眼,红衣人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们仿佛钻入地底。
  因为他们是如何离去的,弯月一点也看不清楚。
  弯月望着孤烟无言,说道:“城主,午夜将至,他们到哪里去了?”
  孤烟无言道:“号令已下,今夜零点,他们自会出发,到满星泉后又该怎么做,每个人都十分清楚。”
  弯月道:“城主没有吩咐,他们如何知道怎么做?”
  孤烟无言淡淡道:“我在十年前就已经对他们说过,他们盼这个时刻已经盼了十年了。”
  弯月愣住。
  孤烟无言道:“你是不是没想到,我在十年前可以知道十年后的事情?”
  弯月点头,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孤烟无言笑道:“只要我想干什么,就一定能够按照我的意愿办成。”
  空荡荡的殿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无数的壁炉在燃烧。
  弯月道:“城主,你在等人?”
  孤烟无言点头。弯月又道:“是不是在等护法?”
  不等孤烟无言再点头,弯月接下去道:“行动已经开始,等护法有什么用?”
  孤烟无言道:“等他,因为我要杀了他。”
  弯月一惊。
  她惊,并非因为孤烟无言要杀人,而是因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个人正缓缓地从地毯的那一头走过来。
  而这个人就是护法。
  护法一直这样蒙着脸。
  孤烟无言那句“等他,因为我要杀了他。”护法一定听到了。
  蒙面人来到城主和弯月跟前,垂手而立。
  孤烟无言道:“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蒙面人道:“听到了。”
  孤烟无言道:“你为什么不逃?难道你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
  蒙面人道:“城主说话,向来说一不二。”
  顿了顿,又道:“如果是两个月前,我还有逃走的机会。”
  孤烟无言道:“是谁告诉你,我练成了孤烟剑法三部二十七招?”
  蒙面人道:“是我的感觉告诉我的。”
  “你的感觉实在很灵,可惜……”
  “不要可惜,城主既然已经说过要杀我,就不能犹豫。”
  蒙面人接着道:“首先恭喜城主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孤烟剑法。”
  “还有呢?”
  “江湖上正发生城主十年前就预料的事情。”
  蒙面人道:“我来是告诉城主一件没有想到的事。”
  “哦?”
  “号称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可以从另一条途径获得。”
  “洛一苗已练成了洛家刀法。”
  “没错。”蒙面人道:“倘若城主杀了洛一苗,则洛家刀法便会从世间消失,城主便会少了一样独一无二的东西。”
  孤烟无言想了想,道:“另一条是什么途径?”
  蒙面人道:“江湖中有一个年轻人,身穿白衫,名字叫诸葛成龙,他手中有一本洛家年谱,年谱的最后一页写着:谁能解山中花园的秘密,谁可得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孤烟无言道:“你已知道山中花园的所在?”
  蒙面人点点头。
  孤烟无言道:“依你看,要解山中花园的秘密,需要多少时间?”
  蒙面人道:“若是有缘,一天两天便可解开,若是无缘,一年两年也不够。”
  孤烟无言道:“如果运用你的独门‘天罡地冥’功呢?”
  蒙面人惊道:“我的天罡地冥功,三天前才练成,城主是怎么知道的?”
  “也是感觉告诉我的。”孤烟无言说着又道:“可惜……”
  蒙面人道:“城主要成大业,千万不可再有懊悔怜悯之心,尽管我用独门的天罡地冥功,可以在三个时辰内探知秘密,但城主既已起过杀我之心,万万不可收回,这样也许会得不偿失,这是生命中注定的。”
  蒙面人还在说,孤烟无言手腕轻抬,一丝柔和的光芒一闪,在蒙面人的脖子前幻出七彩的光华……
  不知是什么武器。
  不知用的什么手法。
  弯月也呆住。
  ——这就是孤烟剑法?
  蒙面人的呼吸已停止,但他没有倒下。
  他还在等待孤烟无言解释:
  他为什么要杀他?
  孤烟无言冷冷地望着蒙面人,良久,才说道:“你不该跟口香糖那么恩爱。”
  原来,孤烟无言杀他,是因为他跟口香糖太恩爱!
  蒙面人终于倒下!
  倒下的一瞬,弯月好像还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
  脸上的黑巾飘落。
  这个人原来是平安镇上胡瘦子客栈的主人:
  胡瘦子。
  胡瘦子原来是孤烟城的护法,胡瘦子跟口香糖原来是恩爱夫妻!
  弯月道:“城主,你杀了胡瘦子,口香糖会恨你的。”
  孤烟无言淡淡道:“口香糖根本不知道神秘的蒙面护法是她的丈夫胡瘦子。”
  弯月又道:“你让口香糖嫁给胡瘦子,不到半年就杀了他,你不觉得太残忍吗?”
  孤烟无言道:“难道你今天才知道我是如此残忍的人吗?”
  “是的,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个畜生!”
  说这种话的,绝不可能是弯月,弯月绝对不敢说这种话。说话的,是口香糖。
  口香糖怎么会站在这里的?她是从哪里进来的?
  其实,孤烟无言早就知道了,口香糖在他杀胡瘦子的时候,她就已经站在殿堂里了。
  只是弯月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蒙面人身上,加上口香糖的到来也是无声无息,所以,弯月现在才看到口香糖。
  口香糖愤怒、悲痛。她的好看的脸有些可怕。
  口香糖说出这句话之后,才知道自己太激动了,她连为丈夫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孤烟城主既然可以在她面前杀胡瘦子,又当着她说出秘密,那是绝对把她当成了一个死人。
  只听孤烟无言道:“你是第一个敢骂我畜生的人。”
  口香糖呆住不语,她还在想孤烟无言会用什么手法杀她。
  孤烟无言又道:“口香糖,你怎么会在今天回到孤烟城的?”
  口香糖稍稍镇定,知道愤怒、悲伤已没有用,说道:
  “当我知道世上还有另一条途径可以获得洛家刀法后,就等待护法出现,后来看看时间紧迫,不能再等。
  “便到平安镇去找胡瘦子,打算让他暗中回孤烟城向城主禀报,不料胡瘦子客栈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于是,我只有自己回见城主。”
  口香糖怒气又起,悲哀又生,惨然道:“想不到,想不到……”
  孤烟无言道:“可惜……”
  口香糖道:“可惜你又要杀我,可惜我明白了已经晚了,对不对?”
  “不对。”孤烟无言道:“我很想杀你,可惜不能杀你。”
  “为什么?”口香糖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孤烟无言说着,竟长长叹了一口气。
  墙壁缓缓合上。
  孤烟无言和弯月又回到那张又大又厚的貂皮上。
  貂皮很暖和,还留着他们离去前的体香。
  弯月将孤烟无言的红色披风挂好,才将头贴在孤烟无言身上。
  口香糖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壁炉里火光正旺。
  口香糖马上被暖意包围。
  墙壁合上又推开,推开的,是另一面墙壁。
  里面是一间小卧室。
  口香糖看到一个女人。
  女人在睡觉。
  她就睡在地上。
  地上是最高级的地毯。
  后面的墙壁间也生着个火炉,火光也正旺。
  这是一个很有韵味的女人。
  尽管她在睡觉,但是,口香糖可以看出,她的五官生得很端正、很细致。
  口香糖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孤烟真言的妻子苏小如。
  苏小如!口香糖以前从未见过苏小如,但她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她是苏小如。
  苏小如是孤烟真言的妻子,也是孤烟无言的嫂子。
  苏小如睡得很甜。苏小如已经三十八岁,可是看上去,就像二十八岁。
  她的手,手指又细又尖,白雪一样。
  她的肌肤也很光洁,要不是亲眼所见,口香糖怎么也不会相信,世间还有如此不会老的女人?
  口香糖现在信了,就算全世界只有一个这样的女人,这个女人便是苏小如。
  苏小如还在睡。
  孤烟无言为什么要让她见苏小如,而且要等苏小如醒来再告诉她为什么?
  口香糖一点也不知道。
  看见苏小如的时候,弯月的眼角动了一下。
  因为口香糖是女人,女人看女人,总是容易发现另一个女人的表情。
  看见苏小如的时候,孤烟无言的嘴角动了一下,因为孤烟无言是男人,女人看男人,总是容易发现男人的秘密。
  苏小如很快就醒了,她只是睁开了眼睛,其他的,什么也没动。
  “她是苏小如?”口香糖道。
  “是的,她就是苏小如。”孤烟无言答道。
  苏小如还是没有动。
  弯月却动了动,她用手理了理乌黑的长发。
  口香糖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口香糖早就把自己当成了死人,所以,她说话很冷。
  尽管,她是跟孤烟无言在说话。
  孤烟无言道:“很好。”
  口香糖冷冷道:“什么很好?”
  孤烟无言道:“弯月,你听,她的口气像不像苏小如的口气?”
  弯月道:“像。”
  “那么她的样子呢?”
  “也像。”弯月道。
  苏小如这时候说道:“你们知道孤烟真言会救我,所以想用她欺骗孤烟真言,对不对?”
  孤烟无言道:“对又怎么样?”
  苏小如道:“不怎么样。”
  苏小如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口香糖接道:“你说她还能怎样?”
  听到口香糖的话,苏小如又睁开眼,说道:“是不是她杀了你的丈夫胡瘦子?”口香糖点头,苏小如又道:“你想不想他死?”
  口香糖道:“想。”
  苏小如道:“好,我教你一个办法,你过来。”
  口香糖起身,走过去,她俯下身,耳朵贴近。
  苏小如的嘴巴动了动,口香糖先是脸一变,然后笑了,起身道:“我知道了。”
  孤烟无言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一语不发。
  他实在想不出口香糖怎样才可以让他死。
  可是,他知道苏小如一定为她想好了办法。
  苏小如的聪明,是他也望尘莫及的。
  他所做的每件事,很快被苏小如猜中。
  而苏小如想出来的点子,他总是要慢一步才能悟出。
  他不杀苏小如的原因,便是因为她的聪明。
  而他喜欢苏小如,也是从她的聪明开始的,孤烟无言让苏小如活着,就是要证明给她看,他比她聪明。
  可是,直到现在,苏小如还是比他聪明。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苏小如究竟教给口香糖什么点子要他死。
  孤烟无言有些不安,他真的害怕口香糖会突然使出一招,置他于死地。
  所以,孤烟无言先点了口香糖的穴道。
  口香糖不能动,但还能说话:“苏小如对我说,你一定会迫不及待点我的穴道,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孤烟无言再看苏小如,苏小如已闭上了眼睛。
  孤烟无言道:“你不是人。”
  苏小如道:“我是人,你才不是,你是畜生。”
  孤烟无言无话可说,在别人面前,他是城主,是君主,可以号令一切,傲视一切。
  可是在苏小如面前,她的自信便会消失。
  他本来想好要在某一天进犯中原,称霸武林,就因为见了苏小如之后,才觉得自己并非战无不胜,起码苏小如就比他聪明。
  尽管他相信世间再没有跟苏小如一样聪明的女人,但他还是打消了称霸武林的念头。
  有好几次,都是这样。如果不是苏小如,他也许早已就称霸武林了。
  可这次,孤烟无言是下定决心要称霸武林,他要在他成功的那刻,再杀苏小如。
  他很想杀苏小如,所以,他很想称霸武林,很想成功。
  成功的那刻早点来,他就早点杀苏小如。
  孤烟无言知道,孤烟真言一定会前来救苏小如,而且这一天越来越近。
  如果苏小如被他救走,那便是自己最大的失败。
  他要在孤烟真言来救之前,杀了苏小如。
  因此,他要尽快称霸武林。
  这个时候终于到了,就在今夜零点。
  苏小如道:“离零点还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孤烟城便会变成一座空城。”
  孤烟无言已下定决心,便不再理会苏小如,他用手轻抚弯月的眉毛。
  这是他一生最钟爱的眉毛,为了这对眉毛,他到四十八岁还是没有子孙。
  他仔细地看着弯月弯弯的眉毛。
  忽然,他神色变了变,他发现弯月的眉毛变成了两把刀!
  而且,弯刀致命地击向他的咽喉!
  孤烟无言手一抖,弯月只觉得眼前有一片七彩的光华。
  接着,她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弯月死了。她自己也没有看清楚孤烟无言用什么手法,什么武器杀了她。
  弯月倒在貂皮上。弯月的衣服还是那么轻,那么透气,那么贴身。
  在炉火的映照下,她的脸却没有先前那样红,那样动人。
  只有弯月的眉毛,还是那么好看。
  孤烟无言怔了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杀了弯月。
  只听苏小如说道:“你杀了唯一爱你的女人。”
  孤烟无言痛苦、悲伤。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已成了现实,无法改变。
  孤烟无言道:“弯月没死,她只想躺在貂皮上,因为貂皮太温暖了,她不想再起来。”
  苏小如从地毯上站了起来,走出她的卧室。
  苏小如也躺到貂皮上来。
  孤烟无言惊异地注视着苏小如。他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在过去的十年里,苏小如从不肯踏出卧室一步。
  苏小如并不能说怎么美,她只是有一种无可比拟、无法触及的味道。
  女人最重要的是味道而不是美丽。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自己,都这么认为。
  苏小如就是这种女人,女人的味道就是魅力。
  苏小如开始脱掉外衣,她的内衣是白的,白如雪,如天上的云。
  内衣几乎溶进了她的皮肤,又仿佛很飘逸。
  孤烟无言静静地看着,这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人,这是她的嫂子。
  苏小如的躯体完全暴露在孤烟无言面前。
  苏小如的香气深入他的鼻息。
  他开始呼吸急促。
  苏小如扭动身体,将全身的曲线柔美地展现出来。
  孤烟无言有些懊恼,他觉得他对不起孤烟真言,他不仅夺了他的城主之位,还抢了他的妻子。
  苏小如的动作如梦幻。
  她的嘴里也发出了梦呓一般的呢喃……她的躯体,她的肌肤看上去还那么生机勃勃,那么青春和充满了欲望。
  激情如火。
  这是孤烟无言梦寐以求的。他向她提过一万次这种要求,但一万次都遭到了拒绝。
  现在,苏小如主动来解他的衣服。
  她的香息使他晕眩。
  孤烟无言好像置身风雨飘摇的温床……忽然,他伸指,也点了苏小如的穴道。
  苏小如停住,一切动作都静止。
  她不解地望着他。
  孤烟无言叫了声:“嫂子。”
  苏小如惭愧,无地自容。
  孤烟无言又道:“嫂子,你这是勾引我,还是诱惑我?”
  无论是勾引,还是诱惑,都是罪。都是不应该的。
  苏小如满面羞红。
  孤烟无言道:“口香糖是证人。”
  苏小如的脸上,呈现前所未有的惊愕。
  孤烟无言笑道:“这次是你输了。”
  苏小如点点头。
  接着说道:“我一直都以为你的目标是称霸武林。”
  孤烟无言道:“称霸武林有什么用?作为男人,最大的满足便是能得到自己喜爱的女人。”
  苏小如道:“现在你以为自己得到了?”
  孤烟无言道:“最起码,我得不到,别人也不可能得到了。”
  苏小如道:“你又错了。”
  孤烟无言一呆,只听苏小如说道:“你已经得到了。”
  接着,苏小如又道:“一个勾引、诱惑丈夫弟弟的女人,还有什么脸面见任何亲人?”
  孤烟无言大喜,说道:“让他们去争死亡令,让他们称霸武林,让他们在满星泉拼个你死我活,而让我们两个,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苏小如一指口香糖,说道:“你想让她冒充我去满星泉,倘若被孤烟真言救走,岂非要泄漏今日的秘密?”
  孤烟无言笑道:“她只看到你在勾引我,而听不到你我后来说的话。”
  顿了顿,孤烟无言缓缓道:“因为我已经毁了她的双耳。”
  苏小如笑了,她笑起来,味道十足,魅力十足。
  孤烟无言早已痴了,将苏小如轻拥入怀……这时,炭炉忽然熄灭,眼前一片漆黑……
  午夜零点到了。
  夜。漆黑。
  满星泉。
  九根灯柱,粗大高大的灯柱。
  每跟灯柱上,挂着九盏灯笼。
  灯笼圆而明亮,九九八十一盏,将整个峡谷照得通明。
  该来的人都来了,轻轻一刀傅雪痕,杀人王叶多、马丝、琴瑟相和鹤立群、棋高一着黑白争先、书生意唐钟灵,画龙点睛望天明,磨刀客、孤烟真言、心香,却不见李宛,还有洛阳公主、诸葛成龙、徐金韩,还有郭风、肖若云和郭仪,还有一些没见过面的人,不认识的人……
  在峡谷里,这些人三五个一群,分散着。
  风在头顶刮,声音巨大而凄厉。
  沙子,在黑暗的空中随风飞舞,时不时落在头上,衣服上。
  满星泉是可怕的,每个人脚下站着的地方,也许就死过好几个人。
  在谷里,除了八十一盏灯笼,还有许多飘忽不定的火球,那就是死人的磷火,随风飘荡。
  名副其实的满星泉!
  到这里来的每个人都知道,背刀客将在这里出现,背刀客要杀了那个得到死亡令的人!
  死亡令在谁手上呢?
  灯笼星罗棋布。
  磷火飘忽不定。
  有时候,磷火会从你的身边或你的头顶飞过,几乎触到身体或头。
  胆小的人,抽剑去击。
  背刀客什么时候出现?
  他会以什么方式出现?
  峡谷很静,静得有些可怕。
  那些灯笼,就像凶猛的野兽的眼睛和嘴巴。
  傅雪痕、叶多、马丝三个人在一起。
  马丝道:“背刀客会出现吗?”
  傅雪痕道:“一定会。”
  马丝道:“你这么肯定?
  傅雪痕道:“我感觉他已经在这里了,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
  马丝道:“死亡令没出现,背刀客会出现吗?”
  傅雪痕道:“我不相信有死亡令。”
  马丝道:“到这里来的人都为死亡令而来,你不相信死亡令,那为什么而来?”
  傅雪痕道:“背刀客。”
  “背刀客?”
  马丝道:“背刀客是你的朋友,还是跟你有仇?”
  傅雪痕摇头道:“都不是。”
  马丝道:“你这样辛苦为洛一苗寻找背刀客,就为了他能安心悟出洛家刀法,而再跟他决斗?”
  顿了一下,又道:“就算你胜了洛一苗,胜了洛家刀法,又怎样?”
  傅雪痕淡淡道:“没怎样。”
  马丝道:“那一定有你的理由,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还把不把我当朋友?”
  傅雪痕道:“朋友当然是,但到告诉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马丝不语。
  杀人王叶多也不说话。
  忽然,叶多说道:“如果我抢到死亡令,你们说我会让背刀客做什么?”
  傅雪痕道:“你也信有死亡令?”
  叶多道:“我是说如果……”
  傅雪痕道:“天下没有如果的事情,就像不可能有任何事情都办得到的人,包括背刀客。”
  傅雪痕此话所指,当然是江湖中传说,得到死亡令的人可以在死去之后,叫背刀客完成一件事情,无论这件事有多难,背刀客都会做到。
  叶多接下去道:“如果我得到死亡令,我就叫背刀客做我们三个人的朋友,这样,只要我们想办的事情,恐怕真的没有办不到的事了……”
  叶多还在说,忽然马丝叫道:“你们看!”
  傅雪痕、叶多其实也看到了——沙地上,已经死了好多人!这些人,都是被磷火杀死的。磷火从他们身边或头顶飘过,他们接着就倒在地上。
  磷火也能杀人?
  一转眼,谷里只剩下十几个人。
  大家不由地往一块靠。
  灯笼依旧很亮。
  风依旧劲吹。
  可是那些磷火,却不再飘忽——
  仔细看,这些磷火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红衣人!
  红衣杀手!
  孤烟真言说道:“这些人是孤烟城的杀手,孤烟城主果然要称霸武林了!”
  心香急道:“爹,杀了那畜生,去救我娘!”
  刚说完,四周响起一片阴阴的笑声。
  孤烟真言抬头望去,前面的灯柱上,绑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娘!”心香大声叫道。
  孤烟真言也在心中低低道:“苏小如让你受苦了,无论如何要将你救出来……”
  心香情急,身形一动,便向苏小如掠去——
  “慢着!”
  孤烟真言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心香已经掠出。
  孤烟真言正要将她追回,另有一个人,后发先至,拦住心香。
  孤烟真言含笑,拦住心香的,是磨刀客。
  磨刀客冷冷道:“回去。”
  心香哪里肯依,叫道:“让开!”
  磨刀客又冷冷道:“你去只有送死。”
  心香还没说,一个幽幽的声音道:“要救苏小如,叫孤烟真言过来。”
  心香开始害怕。如果刚才那暗器真的要取她性命,她已经躺在地上了。
  磨刀客挽着心香一臂,掠回。
  众人都怔住,红衣人的身手,当真匪夷所思。
  暗夜,灯笼虽亮,但心香的脸色变化却看不清楚,只有她肩上的那摊鲜血,红得令人心惊。
  孤烟真言刚刚跨出一步,就有一个红衣人从头到脚都用一块红布包裹着,就像把自己装在红布袋里!
  其实,大家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一只红布袋!
  谁也不知道红布袋里装的是什么人?
  这个人用的是什么武器?
  孤烟真言知道,这绝不是一只布袋那么简单。
  他站住,不敢再往前走。
  能够使孤烟真言害怕的人,在这个世上并不多,而这只红布袋,却让他不敢再前进。
  这时,那个幽幽的声音冷笑道:
  “孤烟真言,苏小如就在这里,你快来救她啊……”
  孤烟真言还是不动,他的额头,有汗渗出。
  红布袋拦在他的前面。
  孤烟真言终于要出手了——
  他的手中,悄悄多了一把剑。一把短剑。
  而且,这把剑缓缓地向红布袋刺了出去!
  轻描淡写的一剑,蕴含着无尽的杀机,能接得下孤烟真言这一剑的,天下最多只有十个人。
  孤烟真言的剑还未触及红布袋,红布袋却先破了——
  只听一声轻响,布袋碎成屑片,在空中纷飞。
  四个人,四种武器,从四个方向击向孤烟真言!
  意外!没有人会想到,布袋里竟然装着四个红衣人,红衣杀手!
  正在众人惊愕之际,四种武器,已经击中,孤烟真言的头顶、脊背、前胸和腹部。
  又是意外!
  没有人会想到孤烟真言如此不堪一击。尽管他们都觉得自己绝不能逃过这四种武器,但他们认为,他们是他们,孤烟真言是孤烟真言,孤烟真言不应该这么容易死。就算真的死,也应该死在四个红衣人的后面!
  ……四个红衣人从孤烟真言的头部、背部、胸部和腹部拔出武器后,便直直地往后倒……
  孤烟真言没有倒下。
  也许他早死了,可只要他倒在红衣人后面,他还是胜者。他凝立不动。
  众人一边惋惜,一边想象他慢慢倒下去的情形。
  孤烟真言开始动。
  动,不是倒下,而是往前走去……
  原来孤烟真言没有死!四种武器根本没有击中他!
  惊叹之余,又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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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3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胡奇
  杭州。
  江南的春天气候宜人。
  连空气都是湿的,好像有一双湿润的手在抚摸肌肤。
  难怪江南的女子那么水灵,难怪江南的男子也秀气。
  烟雨缥缈的四月,正是江南山水最秀丽的季节。
  特别是西湖。走进西湖,就像走进了梦境。
  傅雪痕第一次领略江南的风景。
  在西湖上,他看到一个撑着蓝色雨伞的女子,立在一只篷船的船首。
  傅雪痕不是看她的人,而是在欣赏她水中的倒影。
  那只篷船慢慢地靠过来,在湖心的亭边。
  傅雪痕倚着栏杆痴望,直到那温柔的女子轻轻问他一声时,他才惊觉,这是在西湖的湖心亭中。
  而且,这是游人不可随便进入的湖中风景。
  傅雪痕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上了湖心亭的。
  那个女子对他说道:“你站在风景里,风景更美了。”
  傅雪痕愣了愣,便笑着对女子道:“西湖是天下有名的风景,可是,就因为你在湖中,害得我只顾看你水中的倒影,而忘了欣赏西湖的美景。”
  那女子莞尔一笑,露出皓齿。燕语道:“如果你真的想看西湖的美景,请到船上来。”
  傅雪痕闻言,并不客气,一跃,轻轻落在船头上。
  船只只轻轻晃了晃。
  那女子笑赞道:“好功夫。”
  傅雪痕见女子单手撑伞,纤指钩住伞骨,也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他也笑道:
  “姑娘好定力。”
  那女子道:“我一年有三百天在湖上走,船比陆地更适应我。”
  傅雪痕奇道:“姑娘是喜欢坐船才到西湖来的吗?”
  女子道:“西湖的美景今天跟明天不同,明天跟后天又不一样,我天天在西湖里转,好像还有许多地方没有看过似的。”
  傅雪痕抬头四望,只一会,便说道:“朦朦胧胧的,我看哪里都一样。”
  女子笑道:“你一定是初到西湖之人。”
  不等傅雪痕回答,那女子又道:“凡是初到西湖之人,只知道粗略看一遍,就下了‘西湖也一般’的结论。
  “其实,西湖是越看越美丽,看第二遍与第一遍不同,看第三遍与第二遍又不同,总之是百看不厌,越看越想看,不信,你可以试试。”
  傅雪痕真的抬头,凝神细看。
  只听那女子又道:“西湖美名天下传,每个到西湖来的人,都以为一到西湖便会倾倒、醉倒,都会对西湖的美色赞不绝口。
  “而当他们面对默默的西湖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就会产生原来不过如此的感觉。
  “其实,这是很浅的认识,如果他们静下心来,仔细体会的话,西湖的美艳是无法言传的。
  “西湖的飞花、柳絮,西湖的水,西湖的蓝天和白云,西湖的微风和西湖的油纸伞,都是与众不同的,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些东西,只有在西湖,才是美的,才是令人称赞和叫人羡慕的。”
  傅雪痕看了一会,说道:“果然跟刚才所见不一样。”
  女子道:“你看到了什么?”
  傅雪痕道:“我看到一只飞鸟的翅膀,它好像展开翅膀,好像又不在飞翔。”
  女子道:“那不是鸟,是屋檐。”
  傅雪痕诧道:“谁家屋檐?”
  女子道:“那是书香门第藏书楼的屋檐。”
  女子说着轻叹一口气,接道:“不知天下谁有这么大本事,竟然可以偷走藏书楼的书。”
  傅雪痕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眼睛还是盯着她水中的倒影。
  不一会,船停在了一块岸边。
  傅雪痕道了声谢,便下船了。
  船再次远去,那女子还是立在船首,那把伞,如一朵莲花轻移。
  站在堤上,傅雪痕极目,见湖中的景致,又是另一种美丽。
  傅雪痕痴痴地望着,连堤边纷飞的柳絮落在他的睫毛上,他也不知道。
  从孤烟真言给人的第一个意外之后,接着又发生了一连串的意外。
  孤烟真言从红衣人手中救回了苏小如,不料,苏小如并非苏小如,而是口香糖。口香糖说了她所看到的苏小如与孤烟城主在貂皮上的情形后意外地死去了。
  那么苏小如呢?
  磨刀客、鹤立群、黑白争先、唐钟灵、极其他中原武林高手在与红衣人的决斗中,并没有遇到已经练成天下无敌的孤烟剑法的孤烟城主。
  那么孤烟无言呢?
  众人等了一夜,不仅未见死亡令出现,也没有背刀客的影子。
  背刀客为什么不来?
  难道背刀客也会失信?
  背刀客是谁呢?
  第二天,琴棋书画及中原武林高手赶到孤烟城,孤烟城已经是一座空城。
  藏书楼的书如果真的不是孤烟城所偷,那他们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弃了孤烟城?
  只有这种解释似乎还可说得过去:
  那就是他们事实上偷了藏书楼的书,有了这样一笔难以计算的财富,又为了不让失主前来骚扰,他们便弃了孤烟城,另觅新址,另图根基。
  可是仔细一想,这种解释似乎又太牵强:
  孤烟城既然已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孤烟剑法,他不会再稀罕洛家刀法,他要称霸武林,最重要的是时机,而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孤烟无言不会笨到连什么时候是他实施称霸武林的时机也不知道。
  那么,藏书楼的书呢?
  天下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从书香门第偷盗上万册书?
  大家都想到了洛一苗。
  当傅雪痕赶到洛一苗府上的时候,仆人说,洛一苗已经悟出了第十八招洛家刀法,二十天之前就出去找轻轻一刀决斗了。
  洛一苗既然已练成了洛家刀法,岂会冒险去偷藏书楼的书?
  苏小如、孤烟无言、背刀客、藏书楼的书、洛家刀法……这些人和事缠在一起,让人分不开,理不清。
  离开孤烟城,叶多回去见他的母亲了。
  他要向母亲解释,他为什么没有杀死轻轻一刀傅雪痕。
  傅雪痕回小桃客栈时,小桃客栈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他在废墟上默默站了一会,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丝也说有事,要自己一个人走。
  临行,傅雪痕将飘雪王送还给马丝。
  马丝不肯受,傅雪痕道:“我是以朋友的名义送给你我自己的马。”
  马丝无奈,只得收下。
  傅雪痕知道,马丝比他更需要飘雪王。
  琴棋书画也是一无所获,黑白争先的肩上还留下一道伤。
  他们也要回杭州,请示张小山究竟该怎么办。
  洛阳公主死活不肯回洛阳家中,她一定要跟着轻轻一刀。
  徐金韩没办法,也只得随她。诸葛成龙也一样,他要信守诺言,他要跟洛阳公主在一起。
  磨刀客、孤烟真言、心香三个人一道,他们是为了寻找苏小如。
  就是李宛不在一起,心香问父亲,孤烟真言总是摇头。
  不知是不肯说还是不知道。
  心香和磨刀客都明白,无论是不肯说还是不知道,多问都是徒劳的。
  郭风、肖若云、郭仪父母三人,也跟着诸葛成龙。他们要诸葛成龙身上的洛家年谱,郭风要他带他们到山中花园,他声称已经解开了秘密,他要得到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傅雪痕是个很开心很快乐的人,他总是容易忘记令人烦恼的事情。
  他笑的时候远比不笑的时候多得多。他笑,总是笑得很愉快。
  傅雪痕想起天下闻名的西湖,便到西湖来了。
  从孤烟城到西湖,他走了足足十天。
  十天,他什么也没有想出来。
  他原以为,这一路上也许会碰到洛一苗,或者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可是没有,他什么也没有碰到。
  直到在西湖中,他才遇到刚才那女子。
  十天来,这是傅雪痕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他觉得南方的女子说话很温柔,听着很舒服。
  他还想跟她再说几句。
  可是,那只船一直往湖心驶去,渐渐地没入淡淡的烟雨里。
  傅雪痕轻叹一声,缓缓步出苏堤。
  杭州的街道两边,摆满了小吃。
  香味、焦味掺杂着在湿湿的空气中慢慢地飘。
  一些嗓音圆润的吆喝听起来像唱腔,时不时引得行人驻足。
  从行人的肤色和服装上的打扮上看,大多数都不是本地人。
  他们一定都是慕名前来欣赏西湖美景的外地人。
  傅雪痕刚刚从西湖出来,眼前好像还荡漾着西湖的水天和西湖的亭台。
  这时候,他忽然有一种冲动,他觉得他的心还在西湖,他还有许多东西,许多地方没看够。
  他想起那个撑油纸伞的女子跟他说过的那些话,他发现她的话很有道理。
  傅雪痕忽然回头,他又站在苏堤上,站在刚才的那株柳树下。
  他现在看到的西湖又是别样的西湖。
  可他无心欣赏,他在寻找刚才游船上的女子。
  烟雨虽比刚才淡了许多,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傅雪痕细数湖中的游船,一只、两只……一共十九只。
  十九只船的船首,没一个女子。
  “她不是说过,西湖是越看越不想离开吗?怎么一下子就走了呢……”傅雪痕心中这样想,却慢慢的收回了目光。
  苏堤上,行人如潮。
  望着形形色色的行人,望着他们或喜或忧的神情,傅雪痕感慨道:“做人本来就是这样子:平常、普通,有喜有忧,活着的时候活着,死去的时候死去……”
  接着又想:“为什么争名夺利?为什么要天下无敌?为什么要勾心斗角设计害人。”
  正在想,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怎么还没走?”
  傅雪痕心中一喜,回头,果然看见一把蓝伞,一张美丽的脸。
  女子又笑着道:“你是不是发现了西湖之美?”
  傅雪痕望着女子,快乐道:“当然发现了。”
  女子笑容可掬,顾盼生辉,说道:“我带你到一个更好的地方去。”
  傅雪痕说道:“还有比西湖更好的地方?”
  女子一笑往前走去。傅雪痕并不迟疑,跟在她后面。
  两个人在干净的街巷穿行了一阵,女子站住说道:“到了。”
  傅雪痕抬头,只见门楣上写着三个字:春香楼。
  春香楼当然是妓院。
  傅雪痕道:“你是春香楼的妓女?”
  女子道:“我叫春香。”
  傅雪痕道:“春香楼是你开的?”
  春香道:“春香楼不是我开的。我叫春香,春香楼的主人叫大春香。”
  傅雪痕笑道:“那么你一定是小春香了。”
  春香刚说完,傅雪痕就闻到了一股胭脂香味。
  傅雪痕道:“里面有没有酒喝?”
  春香道:“你已经闻到了酒香,还在问我?”
  傅雪痕道:“那是胭脂香。”
  春香道:“不,是酒香。”
  傅雪痕再闻,果然是酒香,而且这酒香,很浓、又很醇。
  只要有酒,傅雪痕是哪里都敢去的。
  何况,春香楼除了酒,只有女人,女人又不是老虎,没什么可怕的。
  春香楼不大,但很别致。
  这里的摆设装饰一点也不奢华,不浓艳。
  就像家里一样简单而温馨。
  一走进春香楼,傅雪痕就知道大春香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她把妓院弄得像家里一样,可以把男人的心留住,叫男人把这里当成家,既然是家,男人就不得不经常回家。
  傅雪痕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过来,春香叫了声“大。”
  春香对傅雪痕道:“他就是春香楼的主人,大春香,我们都叫他“大”。
  傅雪痕想不到大春香原来是一个大男人,正在诧异,大春香已经走过来了,对春香道:“春香,杜少爷在房里等你。”
  春香眉头一皱,说道:“大,叫玉堂春陪杜少爷吧。”
  大春香道:“杜少爷今天不知怎么了,什么人都不要,偏偏要你,他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春香望了望傅雪痕,又对大春香道:“大,你说我该怎么办?”
  大春香跟傅雪痕商量道:“这位爷,对不起了。我把玉堂春叫来,好不好?”
  “不好。”傅雪痕干脆道。
  大春香道:“你还没看到玉堂春,怎么就不好?”
  傅雪痕没说,大春香又道:“这位爷,就当我求你好了,你到这里来,只是逢场作戏,寻欢作乐,玉堂春并不比春香差到哪里去,你就高抬贵手了。”
  不等傅雪痕回答,大春香已经叫道:“玉堂春!”
  话音刚落,从左边的门内出来一个女子,只见她款款走近,落落大方道:
  “大爷,玉堂春这边有礼了。”
  傅雪痕眼前一亮:玉堂春天生丽质,姿色平分,果然不比春香差。
  傅雪痕道:“你最擅长的是什么?”
  玉堂春道:“喝酒。”
  傅雪痕大悦道:“好,你就陪我喝酒吧。”
  大春香总算松了口气。他原以为,要劝这位爷放弃春香,是一件极棘手的事情,他也是男人,他知道男人都有一种脾气,那就是如果有人要抢他的女人,他就是不喜欢也绝不会放手的。
  没想到如此简单就让他放弃了春香。
  大春香掏出手帕擦额角的汗。
  他竟然连汗都吓出来了。
  那杜少爷一定是极厉害的人物,他不敢开罪他,所以才会吓出冷汗。
  这一切,傅雪痕都看在眼里。
  酒总是离不开酒香。瓶盖还没有打开,傅雪痕就已经闻到了酒香。
  傅雪痕觉得有点奇怪,酒瓶还没有打开,怎么会有酒香呢?
  除非这瓶酒不是密封的。
  再除非有人打开过这瓶酒。
  只要两种可能有一种,傅雪痕就不喝这瓶酒。
  因为,只要酒瓶不密封无论酒闻着有多香,也不完全是原来的味道。
  只要有人打开过这瓶酒,就会变出许多花样,可以在酒里放迷魂药,也可以放毒药。
  所以,当玉堂春喝了好几杯时,傅雪痕连杯子也没有动过。
  玉堂春笑道:“你怎么不喝?你不是叫我陪你喝酒吗?”
  傅雪痕道:“我觉得这瓶酒有问题。”
  玉堂春道:“春香楼的酒是杭州城最有名的酒,这种酒,只有春香楼才有,离开了春香楼,你就再也喝不到这种春香酒了。”
  玉堂春的话不能算是回答。
  她并没有解释清楚这瓶酒没有问题。所以,傅雪痕还是不喝。
  玉堂春接着道:“因为这瓶酒浸在酒里最少也有三年了,所以,连酒瓶也是香的。”
  玉堂春说着又喝了一杯,继续道:“所以,不用打开瓶盖,就能够闻到酒香。”
  “真的?”傅雪痕不信。
  可是,玉堂春绝不是一个骗人的人,她还没有点头,傅雪痕就迫不及待喝了杯中的酒。
  如果玉堂春早点告诉他这个道理,傅雪痕现在一定喝了十杯,而不是一杯。
  傅雪痕一杯酒下肚,玉堂春才说道:“你说这会不会是真的?”
  傅雪痕酒已下肚,他想吐出来,已经不可能了。
  他既然想把酒吐掉,要么是喝醉了,要么是酒有问题。
  傅雪痕刚刚喝了一杯酒,绝不可能喝醉,那么一定是酒有问题。
  一定是酒里放了迷魂药,或者是毒药。
  玉堂春笑道:“我们是喝酒的,又不是吐酒?”玉堂春很迷人,眼睛像狐狸。
  傅雪痕却不能多看她一眼,他的眼皮很沉重,睁都睁不开。
  他趴在桌上。酒再香,他也不能喝了。
  忽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走进屋里,一个声音问道:“他是轻轻一刀?”
  另一个声音道:“是的,他就是轻轻一刀。”
  傅雪痕听出来了,说这句话的是春香。
  只听春香又说道:“胡少爷,现在人已经在你面前,你也应该把‘十三式无极剑谱’还给我们了。”
  “对呀,胡少爷,咱们都是说话算数之人。”这是大春香的声音。
  “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我想睡觉。”玉堂春显然不胜酒力。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你们放心,待我证明他就是轻轻一刀时,我自会将十三式无极剑谱还给你们。”
  这个人大概就是胡少爷了。
  胡少爷又道:“你们暂且锁住他,千万不要让人逃掉了。”
  傅雪痕脑袋昏昏沉沉,全身无力,他想再听他们说些什么,却什么也听不到了。不知是自己昏死过去,还是他们没有说话。
  醒来时,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傅雪痕躺着一动不动。
  他睁开眼睛,什么也没看见。
  但他听到旁边还有一个人的呼吸。
  傅雪痕伸手去摸。
  他差点惊叫出声。
  他摸到的是一个女人的胸脯。
  女人的胸脯均匀地起伏,赤裸,温暖,一丝不挂。
  傅雪痕欲急忙收手,可是,他的手被另一双手按住,按在胸脯上,按住他的手的也是一双女人的手,柔软,细腻,光滑。
  这双手似乎很有力,轻轻一刀傅雪痕怎么也抽不回来。
  寂静,只有心跳。
  傅雪痕觉得害怕,这是他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
  傅雪痕说道:“你是谁?”
  女人道:“跟你一样,中了春香酒的毒,被他们剥光了衣服,关在铁牢里。”
  傅雪痕一惊,道:“你说什么?我,我……”
  女人道:“你跟我一样,全身赤裸,没一点衣服。”
  傅雪痕猛然抽回自己的手,往身上一摸,果然赤胸裸背,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短裤。
  傅雪痕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听女人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阵开铁门的声音。
  接着又开一重,直到第九重时,前方才亮起一丝微弱的灯光。
  一个声音幽幽道:“吃晚饭了。”说着,从亮光处递进来一堆东西。
  女人马上跳起来走过去,她也是赤身裸体,连短裤也没穿。
  傅雪痕连忙闭上眼睛,张开手掌,就有两个馒头塞到他的手里。
  傅雪痕这时有些饿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塞进嘴里就吃。
  女人道:“难道你没见过女人的身体?”
  傅雪痕的心一阵狂跳,不声不响地吃着馒头。
  女人又道:“当你摸我的胸脯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傅雪痕真想把嘴里的馒头吐到她的脸上去。
  女人还在说:“当我被他们赤裸裸地关进这个铁牢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一定会再关一个男人进来的。”
  女人说着笑了笑,继续道:“没想到他们还会给你留下一条短裤。”
  女人忽然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傅雪痕道:“男人。”
  女人笑道:“好。”
  傅雪痕咽下嘴里的馒头,说道:“好什么?”
  女人道:“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在同一个暗无天日的铁牢里,难道不好?”
  女人顿了顿,又笑着道:“饿了,有馒头吃,困了,闭上眼睛睡觉,你说好不好,况且,当我们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女人说着,发出急促的呼吸。
  傅雪痕隐隐觉得不对,想闪避开去,却被一双手缠住了胸前。
  傅雪痕此时功力尽失,被女人抱住,急切之际竟然挣脱不开。
  一股柔软的温暖传到他的身体,女人的胸脯起伏,女人的呼吸更急……傅雪痕惊恐不已,趁女人不能自己之际,一抽手,啪!打了女人一个耳光。
  女人跌开。
  发出一声惊叫。
  显然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良久,女人道:“对不起,我被他们这样关着已有半个月,一个人,没有人说话,听不见声音,我熬得太累,我差点要疯了,你来了,我实在忍不住……”
  傅雪痕这时睁眼,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想想她,也是被人家害得这么惨,如此忍耐,当真不容易,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从来没有为自己叹过气,此刻却为这个不幸的女人叹气。
  傅雪痕道:“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的?”
  女人道:“他们叫我害人,我不忍心,他们就把我关进这里了。”女人说得很平静。
  傅雪痕道:“他们叫你害谁?”
  女人道:“杜少爷。”
  “杜少爷?”
  傅雪痕心惊道:“杜少爷不就是刚才跟大春香一起害我的那个人吗?
  “大春香怎么会叫她害杜少爷呢?”
  想罢,说道:“杜少爷是谁?”
  女人道:“我也不知道。”
  傅雪痕寻思道:“这女子倒也善良,不忍心加害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只听女子道:“我家在江北,因遇大水,一家人都被淹死了,我幸得一位大叔相救,才免于一死。
  “到杭州投靠表舅,不料表舅三年前便不知搬到哪里去了,后来饿昏在大街上,被大春香救了起来。”那女子说着说着,竟然哽咽起来……
  傅雪痕想不到这女子的身世如此凄凉,安慰道:
  “做任何事情,总没有活命重要,别伤心了。”
  女子道:“大哥,你知不知道杜少爷是谁,‘大’为什么要害他?”
  傅雪痕明白,凡是春香楼的妓女,管大春香叫大。
  傅雪痕说道:“或许他们有仇吧。”
  女子道:“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害死人家?”
  傅雪痕不语,从她的口气听,她还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少女。
  傅雪痕心里道:你哪里懂得江湖人心险恶……
  女子道:“大哥,你是不是一个坏人?”
  傅雪痕道:“你说呢?”
  女子道:“我说不是。”
  傅雪痕道:“你怎么知道的?”
  女子道:“如果你是坏人,刚才一定……”
  提起刚才的事,傅雪痕又是一阵惊悸,他闻到了女人的体香。
  傅雪痕淡淡道:“天下的坏人毕竟不多。”
  女子道:“可天下的好人也不多。”
  傅雪痕沉思了一会,依旧淡淡道:“那要看你怎么看。”
  女子忽然又哽咽起来,道:“如果世上好人多的话,我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了。”
  傅雪痕知道这一定触到了她的伤心处,便又不语。
  只听女人继续道:“我到杭州投亲不成,曾苦苦哀求过许多人家,希望他们能收留我,只要能给我吃饱,我就算给他们做牛做马也行,可就是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以致我后来饿昏大街上,以致我落入春香楼,任人蹂躏。”女子说着抽泣起来。
  傅雪痕一生所经历的险境不计其数,但像这种场面,却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了。
  只听女子又道:“天下的好男人,就更少了。”
  傅雪痕道:“那你怎么说我是好人?”
  女子道:“因为我还没有碰到过像你这种坐怀不乱的男人,除非……”
  傅雪痕道:“除非什么?”
  女子迟疑道:“除非你……不正常……”
  “啪!”
  傅雪痕打了她一个耳光。
  寂静,黑。只有女子粗重的呼吸。
  “你为什么打我?”女子最后静静道。
  烟雨杭州。
  旅馆的生意总是特别好。
  因为这是旅游的最佳时节,天下人好像都要在这个烟雨季节前来领略杭州的烟雨西湖了。
  四季旅馆就在离西湖不远的十字路口。这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
  四季旅馆的老板叫水云天,有人说,水云天这个名字太别扭,太难听,也有人说,水云天是个好名字,既好听又朗朗上口。
  不过,不管水云天这个名字是难听还是好记,都很少有人去叫它。
  人们都叫水云天为水老板。
  水老板的腰很细,臀部却很结实。
  当然,水老板的乳房很丰满又很结实。
  水老板是个女人。
  水老板的年纪不大,才二十九岁,却是杭州城有名的老姑娘了。
  水老板十六岁就有人来提亲,直到十三年后的今天,依然没有一个人被水老板看中。
  有人说,水老板嫁不出去了。
  水老板永远只能做姑娘了。
  对这些,水老板从不介意。水老板以为,女人三十才是花。
  水老板的四季旅馆是杭州最有名的旅馆。
  很多外地人到这里来,要么向人打听:四季旅馆怎么走,要么在询问住哪里最好时,人们往往告诉他:
  住四季旅馆。
  四季旅馆每天都客满。要是午后再来,一定没有铺位了。
  洛阳公主应该是比较幸运的:她到四季旅馆的时候,刚好还剩下最后一个房间。
  洛阳公主是跟春夏秋冬、三剑、诸葛成龙和徐金韩一道来的。
  听说四季旅馆只剩下最后一个房间,江湖三剑便劝公主到别的旅馆看看,当洛阳公主坚持要住四季旅馆时,怒剑对水老板喝道:
  “快去收拾一个房间出来,不然我一剑杀了你!”
  水老板可不是被吓大的,她把脖子一伸,笑道:
  “如果你敢,我的脖子上还会再长出一个头来。”
  怒剑也不是专门吓唬人的,他的剑在无人想到的时候,果真向水老板的脖子上砍去!
  这一剑,又快,又急,又意外。
  水老板惊慌失措,她没想到真的有人如此大胆,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水老板脸上的轻视之色还未消散,这一剑就已经到了她的脖子。
  水老板以为自己死了。
  她不相信还有人能把她从这么快的剑下救出性命。
  然而,就在她闭眼睛的时候,她又看见了一柄明亮的剑,这柄剑也来得很突然,很无声。
  好像也来砍她的脖子,其实是救她的。
  明亮的剑一挡,将取她性命的剑挡开。
  接着,一个痴痴的声音呆呆道:“水老板,你一定为我们准备好了房间,对不对?”
  水老板惊魂未定,但她是何等的聪明,忙道:“对对,还有几间预备房。”
  这样,洛阳公主、春夏秋冬、江湖三剑、徐金韩和诸葛成龙都住进了四季旅馆。
  顺着四季旅馆门口大街往南不到十米,有一家老记旅馆。
  郭风、肖若云、郭仪一家就住在老记旅馆。
  郭风从孤烟客栈一直跟着诸葛成龙,他要等洛阳公主见到轻轻一刀后,才可以得到诸葛成龙的洛家年谱,再要诸葛成龙带他去山中花园解开秘密,取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郭风的房间窗口,刚好对着四季旅馆。
  四季旅馆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刚才的一幕,郭风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冷冷地笑着。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门开了。
  肖若云走了进来。
  郭风对妻子道:“一路劳累,你应该歇歇才对。”
  肖若云道:“我已睡了一觉,醒来,过来看看。”
  肖若云的眼,还有些疲倦,有些惺忪,但是看上去,却比平时更漂亮了。
  这么大的年纪,还能保持这么好的身段和皮肤,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郭风深望了肖若云一眼,又道:“仪儿呢?”
  肖若云道:“他刚刚才睡去。”郭风又转身,站在窗前,注视着四季旅馆。
  这时,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等人已经进去。
  肖若云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郭风道:“等到轻轻一刀证明自己是轻轻一刀的时候。”
  肖若云望着郭风,眼里涌着关切,她说道:“可是轻轻一刀呢?”
  郭风道:“轻轻一刀在西湖苏堤上。”
  肖若云道:“他上午在西湖,下午还会不会在?”
  郭风道:“西湖没有三天三夜是看不够的。”
  肖若云走了两步,并不坐下,问道:“你准备怎样让轻轻一刀证明自己?”
  郭风怔了怔,摇头道:“现在,我也不知道。”
  在老记旅馆的对面,有一座飘龙酒店。
  飘龙酒店除了有杭州城最齐全的各种酒之外,楼上还备有房间让客人住。
  因为,有时候客人恰逢喜事或心情不畅。
  在酒店里喝多了酒,醉了,无法找到回家的路,便安排他们住楼上。
  这样,到这里来喝酒的人可以放心大胆地喝酒,而酒店也可以赚点住宿的钱。
  磨刀客、心香和孤烟真言就住在楼上。
  他们住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他们喝多了酒而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们纯粹是想住在这里便住在这里了。
  他们也看到了对面窗口站着的郭风。从他们这个方向,根本看不到四季旅馆,因此,他们不知道郭风在看什么。
  孤烟真言曾做过郭风的家仆。
  在做郭风家仆的日子里,孤烟真言没有多说一句话。
  现在,他望着郭风,也没有话好说。
  那是一段心中苦闷的日子,孤烟真言心里一直埋着苏小如。
  他准备一辈子就这样沉沦下去。
  直到死。
  重新唤起他的雄心的,是磨刀客。
  磨刀客一直要把他找出来,因为磨刀客觉得,只有孤烟真言,才有可能撼动城主,或者杀了城主。
  谁曾想孤烟城主和苏小如却不知去了哪里。
  孤烟真言沉默不语。
  但磨刀客懂得他心中的痛。这种痛,他却比他更早体会到。
  那是失去今生所爱之人的痛。
  心香也郁郁不欢。
  以前,她还知道母亲被关在孤烟城,想去救她也还有目标。
  现在,母亲不知去向,她不知道这一生还能不能见到娘。
  磨刀客扶着她的双肩,轻声叫道:“心香。”
  心香回眸,看到磨刀客一往情深的目光,呆了呆。
  磨刀客又说道:“心香,你跟她一样,善良、勇敢、令我心动。”
  心香的肩上还有伤。
  她的那把暗结绿苔的刀,抱在怀里。
  磨刀客的背上,也插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刀。
  这两把毫无生机的刀,本来就是一对。
  珠联璧合,便会发出无穷的威力。
  现在,这两把刀的拥有者,开始心意相通。
  磨刀客的脸神有冷峻,也有柔情。
  他不再戴那个破草,不再扛那副磨刀的行头。
  孤烟真言望着他们两个,心中高兴。
  他道:“心香,磨刀客,你们要好好的彼此善待,我要走了。”
  心香一惊,道:“爹,你要到哪里去?”孤烟真言道:“我去找你娘。”
  心香道:“爹,我们不可以一起去吗?”
  孤烟真言道:“如果我找到了你娘,我会再来找你们的,如果找不到……”
  心香急道:“找不到又怎样?”
  孤烟真言叹息道:“心香,是我害了你娘,我对不起她……”
  心香垂泪,她知道爹心中,苦痛折磨,却不能在自己面前流露,如果让他一个人,也许会好受些。
  心香泣道:“爹,早日来找我们。”
  磨刀客始终不说一句话。
  男人的心,他懂,心香的心,他也懂。
  孤烟真言站起来要走了,磨刀客拉住心香的手,才低低叫了声:“爹。”
  孤烟真言大笑,这一声“爹”,让他彻底放心。
  他知道,只要他跟心香在一起,心香绝不会被人欺负。
  心香的眼泪,终于流出来。
  流在磨刀客的衣服上。
  傅雪痕自己也弄不清楚,怎么又打了她一个耳光。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女子又静静说道:“你为什么打我?”这时,他的呼吸不再粗重。
  傅雪痕道:“对不起。”这是他第一次向人道歉,说对不起。
  女子不再说什么,叹息一声,又躺下了。
  傅雪痕在黑暗中坐了良久,起来,用手摸索。
  他摸到两边比手指还粗的钢条,一根根密密地排列着,坚固异常的铁笼。
  从刚才送饭进来的那人一重重打开铁门的情形看,这是一个很深的地牢,光是那九道铁门,也是无法逾越的。
  傅雪痕用手掰钢,只听一声轻轻的咯吱声,钢条纹丝不动。
  女子说道:“想逃出去,连门都没有。”
  傅雪痕忽然明白了什么,寻思道:既然可是进来,一定有门的。于是开始摸索,要是他功力未失,这些钢条无论如何困不住他的。
  现在,他只有很耐心地摸索,他要找到这个铁笼的破绽和弱点。
  女子又说道:“这些刚条,我已经摸索了几十遍了,每一根都非常牢固,凭借人力,是无法出去的。”
  傅雪痕摸索了良久,手下用劲,体内的功力恢复了一点,当他用力拉钢条的时候,感觉钢条有了弹性。
  傅雪痕大喜,暗道:“要是真的能恢复功力,要出铁牢,那是轻而易举之事。”想罢,便又坐下休息。
  女子道:“还是躺下休息吧。”
  傅雪痕休息了一会,将体内分散的内力丝丝聚集起来,盘膝,从丹田开始,做了一个周天。
  当他再次去拗钢条时,钢条的弹性更大了。
  显然,他的功力还在恢复。傅雪痕知道这一变化,便放下心来,坐在地上休息练功,待功力完全恢复时再从铁笼里出去。
  过了不久,漆黑深处又响起开铁门的声音,一重又一重,九重之后,眼前又亮起一丝微弱的烛光,一个幽幽的声音道:“饿了吧,晚餐是花卷,吃饱些,长夜漫漫,明天早上再送饭给你们吃。”
  声音说完,九重铁门又一重一重锁上。
  留下一截蜡烛。
  很短的一截,只有几分钟可点。
  傅雪痕走过去,花卷的葱香使他胃口大开。
  他一口气吃了五个,回头,借着最后那丝暗光,发现女子睡过去了。
  他还发现女子的胴体相当丰满,凹凸之处,有着难言的诱惑……
  傅雪痕正欲闭目不看,烛火刚好熄灭了。
  黑暗中,听到女子转了个身,和一声轻叹。
  傅雪痕吃饱之后,又静静地运息了一番,他想,现在功力可能要恢复到一半左右了。
  站起来,用力抓住钢条往两边拉,钢条却纹丝不动。
  浑然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傅雪痕大惊,因为他在吃花卷之前,钢条可以被他拉得伸长一截,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又吃了这么多花卷,功力反而消失呢。
  这时,葱香还空气中缭绕。
  傅雪痕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是在花卷里做了手脚。
  书香门第。
  藏书楼
  张小山还在徘徊。
  他实在想不出,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偷走这里的上万册书!
  琴棋书画无功而返,而且“棋高一着”黑白争先还受了伤,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藏书楼四周再幽雅的风景他也无心欣赏,尽管这些山水草竹,都贯注着他许多心血。
  风合着烟雨吹过来。
  可是,待风吹到藏书楼,空气中已没有了湿气。
  原来,为了防止藏书年久受潮,藏书楼的建造者在东南西北四扇大开窗前,精心设计了一种能转动的屏风,屏风上安装了吸收湿气的材料,这样,既可以让藏书楼内保持通风干燥,又不让湿气进入藏书楼。
  张小山眉头微蹙,怅然若失。
  琴棋书画站在他身边。
  他们无话可说,他们说了该说的话,做了该做的事。
  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
  如果他们找回了藏书,就不用主人如此忧愁了。
  胡奇也脸色愧疚,他是专门看护藏书的,他明白他应该负什么样的责任,张小山怎样处罚他都不为过。
  可是,找不回藏书,任何处罚都是没有用的。
  胡奇轻轻叫了声:“主人。”
  张小山回首,望着他,说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胡奇道:“我在这里看了一辈子的书,你要我走,我也没地方可去。”
  张小山道:“可是,这里已没有书可看了。”
  胡奇道:“我可以干别的,扫地、种菜……都可以的。”
  张小山轻叹一声,说道:“没有书,还算什么书香门第。”
  胡奇道:“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
  张小山道:“你说该找谁帮忙?”
  胡奇道:“何不找轻轻一刀试试?”
  张小山道:“他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背刀客,怎么会帮我找书。”
  胡奇道:“我说试试。”
  张小山转身,望着琴棋书画,说道:“怎样才能找到轻轻一刀。”
  鹤立群道:“轻轻一刀正好在杭州。”
  黑白争先道:“有人在苏堤上见过他。”
  唐钟灵道:“我看见轻轻一刀跟一个美丽的女子走在一起。”
  望天明笑道:“那轻轻一刀现在肯定在春香楼。”
  春香楼。
  春香还在睡觉,就被推门声惊醒了。
  这么早,除了大春香,没有人可以推门进来。
  大春香是她的老板,当然随时可以进来的。
  春香还很困,她不想起来,也不想睁开眼睛。
  春香迷迷糊糊道:“大,这么早,有什么事?”
  她知道这么早不可能有什么事的,可是她只有这么问。
  过了一会,不见回答,只听卧室的门被关上了。
  春香又道:“大,今天叫玉堂春到西湖吧,我不想去了。”
  春香还想睡,她昨夜做了一夜的梦,几乎没有休息过。
  春香头一转,脸朝里去。
  春香想睡去,隐隐觉得不妥,转过脸睁开眼睛看了看。
  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她的床前。
  春香刚刚又叫了声:“大……”
  用手揉了揉眼,不禁吃了一惊:站在她床前的,并不是大春香。
  春香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问道:“你是谁?”
  这个人淡淡道:“杜少爷。”
  杜少爷有着一双贪婪的眼睛,和一张微微翘起的男人的嘴。
  春香道:“你就是杜少爷?”
  杜少爷道:“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你怎么会躺在我的床上?”
  春香仍问刚才的问题:“原来杜少爷就是这样的?”
  杜少爷道:“你是第一个看到我真面目的人。”春香笑了。
  她仍旧躺着一动不动,问道:“你今天怎么不戴面罩?”
  杜少爷道:“扔了。”
  春香道:“要不要我帮你拣回来?”
  杜少爷道:“要。”
  春香却不动。
  杜少爷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正一丝不挂,不过,我已经看过了。”
  春香终于不笑了,惨道:“是你点了我的穴道?”
  “这个房间是我的,床也是我的,除了我,谁还能进来?”杜少爷淡淡笑了笑,接道:“你以为昨夜做了一夜的梦,其实那都是真的。”
  春香除了头还能转动外,身体一动也不动,她喃喃道:
  “你说我不是做梦,是真的。”
  杜少爷在床边坐下,用手扶着春香的脸,爱怜道:“春香,真想不到,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春香闭目,她没有大喊大叫。
  因为她知道,大喊大叫已经没有用。
  失去的,永远失去。永远找不回来。
  杜少爷道:“春香,我们一起走,离开春香楼,离开大,好不好?”
  春香仍不语。
  杜少爷道:“你应该知道,苏州杜氏家族拥有家产万贯,跟着我,你不会受苦的。”
  春香还在听。
  “十三式无极剑法我已得到。”杜少爷在房里踱了两步,笑道:
  “轻轻一刀是真是假,我已不再关心。”
  春香这时开口道:“昨天你不是答应我们了?”
  杜少爷道:“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春香道:“男子汉怎可言而无信?”杜少爷笑道:“男子汉当然不能言而无信,可我不是。”
  杜少爷说着,头一转,再回来时,已经变了一张脸。
  这分明是一张俏丽动人的俏脸,女人的脸。
  春香惊道:“你,你……”
  杜少爷道:“我是一个女孩,你想不到,对不对?”
  杜少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变了,变成了莺语细言,极其动听悦耳。
  杜少爷接着又笑道:“我爹一直希望我是个儿子,因此都叫我杜少爷,我自己也觉得我应该是个男人,可是偏偏,我却是女孩。”
  杜少爷说着,又用男人的声音大笑。
  春香看到杜少爷是男人不害怕,得知她是个女孩时,竟然害怕道:
  “那,那你刚才所说的……”
  杜少爷道:“我说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我虽然不是男人,但我也有办法知道你是不是第一次。”
  春香愤道:“你……你……”竟说不出话。
  杜少爷道:“你已经一丝不挂跟我在一起过了,我也把你当成了我的女人。“
  春香骂道:“你变态!你……”
  杜少爷笑道:“我不懂什么叫变态,我只知道存在便是事实。”
  顿了顿,又道:“三年前,我在春香楼包下这间房子,为的就是你。”
  杜少爷仿佛陷入沉思,缓缓道:“当我在西湖的船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暗暗下决心,今生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春香悲愤却无泪。只听她又说道:“我知道你是大春香的妹妹,玉堂春的姐姐,你们到杭州来,并非是真的开妓院赚钱,而是为了寻找十三式无极剑谱,而且,你们兄妹三人也不是叫做大春香、春香、和玉堂春。”
  杜少爷注视着床上的春香,冷笑了几声,接道:“你们是江湖游侠司马如血的后代司马伯仲、司马燕和司马玉,对不对?”
  春香这时忽然坐了起来,笑道:“对又怎样?我就是司马燕。”
  司马燕道:“可是我不懂,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
  杜少爷道:“你忘了我是杜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我爹就是杜遮天,他可是将天遮掉,还有什么事情不能知道?”
  司马燕冷冷道:“十三式无极剑谱是我祖先司马如血的剑法,你还是乖乖将它交出来吧。”
  杜少爷淡淡道:“十三式无极剑谱是记载着司马如血的十三招剑法,但并不是你的祖先司马如血留下来的,而是后人将它凝练而成,怎能说是你家之物?”
  司马燕这时候竟掀开被子下了床。
  杜少爷呆道:“你,你的衣服……”
  司马燕笑道:“杜遮天的少爷也有想不到的事情吧。”
  杜少爷沉思了一会,喃喃道:“你定是那个时候穿的。”
  “什么时候?”司马燕道。
  “你刚刚坐起来的时候,你一定以为我会大吃一惊的,因为,我是点了你的穴道的。”
  杜少爷道:“可是我故意没有点死你的穴道,让你过一阵子便可冲开穴道,因此,我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本来想以我的漫不经心使你吃惊,却不料你在我疏忽之际穿上了衣服。”
  “真聪明,不愧是杜遮天的少爷。”
  门开处,又进来两个人。
  大春香和玉堂春。
  不,其实是司马伯仲和司马玉
  司马伯仲道:“杜少爷真是巾帼英雄,在春香楼藏了三年却不露丝毫英雄本色。”
  杜少爷道:“你没有办法证明轻轻一刀是真的?”
  司马伯仲道:“很快就会知道的。”接着又道:“剑谱呢?”
  “什么剑谱?”杜少爷惊道。
  “十三式无极剑谱。”司马伯仲冷冷道:“司马家之物,谁也别想抢占。”
  杜少爷也冷冷道:“既是司马家之物,你知道剑谱是什么东西?”
  司马玉抢道:“剑谱当然是记载着剑法的招式。”
  杜少爷转而对司马伯仲道:“你说呢?”
  司马伯仲说道:“剑谱当然是剑法的招式,难道还会记载着谈情说爱的东西!”
  杜少爷双手反背,沉吟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司马燕道:“这是一首诗。”
  杜少爷道:“这就是十三式无极剑谱。”
  司马兄妹三人同时道:“剑谱怎会变成一首诗?”
  杜少爷道:“司马如血一生行走江湖,从未收过徒弟,也不把武功剑法教给子女,因此,司马如血的剑法早已绝迹江湖,后人由于仰慕司马如血的侠肝义胆,作诗纪念。
  武林中有一位侠客,读到这首诗,便想象司马如血当年的豪气与胆气,想象他除奸决斗时的英勇无敌,随手挥剑,竟然练出了十三招剑法来,这十三招剑法,气势如虹,招式变幻莫测,天下无人能敌。”
  司马兄妹听得有些离奇,司马伯仲道:“一首诗也能练出一套剑法?”
  杜少爷笑道:“你们不信?”
  司马兄妹同时道:“傻瓜才会相信!”
  语未落,身先动。三个人,三柄剑,刺向杜少爷。
  司马如血的后代,剑法当然不会弱。
  杜少爷娇躯轻晃,未见她手中武器闪现,却见三粒寒光,径奔司马伯仲、司马燕和司马玉。
  司马兄妹未料到有此变化,急退时,握剑的手,均感一痛。
  三人吃惊,各各跃开,不信地瞪着杜少爷。
  杜少爷若无其事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悠悠道:
  “这间房子是我的,你们也敢在这里逞强?”
  司马伯仲惊魂未定,才想起刚才的三粒寒光,根本不是杜少爷所射,而是自屋顶疾射而下。
  暗道:“难道屋里还伏着高手。”
  司马燕、司马玉持剑僵立,面色凝重。
  杜少爷笑道:“幸好我没有在暗器上喂毒,不然,你们就死定了。”
  望着司马兄妹一脸惊异的样子,她又接着道:“这间房子我住了三年,我在这里的任何地方都装了机关和暗器,你们若敢再妄动,便教你们死。”
  司马伯仲黯然道:“你想我们怎样?”
  杜少爷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司马伯仲道:“把十三式无极剑谱给我们,我们就走。”
  杜少爷笑道:“我刚才念的诗,你们都记住了?”
  司马燕道:“那是韦应物的一首滁州西涧,怎会是剑谱?”
  司马燕说罢,吟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杜少爷道:“如果你们不想愧对祖先司马如血,就该好好体会这首诗,从中悟出你们想要的东西。”
  司马伯仲道:“你还想骗我们?”
  司马玉这时也跟着吟道:“独怜幽草涧边生………”
  这时,门外有人笑道:“好个野渡无人舟自横。”
  笑声中,有人掀帘。
  只见一片红光,如血,如沸腾的夕阳,在杜少爷眼前一闪,她一呆,身上的穴道已经被制。
  血剑!
  司马如雪的血剑!
  血剑在司马伯仲的手里。
  司马伯仲微笑,他注视着手上的血剑:
  司马伯仲的血剑,果然非同一般,一出手,便制住了杜少爷。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血剑。同样是司马伯仲,刚才那一剑,却要比这一剑逊色得多。剑不同,威力当然不一样。
  司马燕和司马玉同时道:“原来血剑在你手上!”
  这时,门帘掀动,一人走了进来。这个人也吟道: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杜少爷叫道:“爹!”
  原来这人是苏州豪富杜遮天。
  杜遮天虽然没有到很老的年龄,但却是一副老态龙钟,他柱着一根龙杖,漆黑的龙杖,是一件极其厉害的武器。
  杜遮天每次杀人,都用这根龙杖。
  今天,他是不是又要用龙杖杀人?
  杜遮天颤颤巍巍走进来,望着杜少爷,说道:“杜鹃,你把十三式无极剑谱交给司马兄妹,咱们回家,好不好?”杜少爷原来叫杜鹃。
  杜鹃道:“我已经将剑谱给了他们了,爹。”
  “真的,没有骗他们?”杜遮天道。
  “十三式无极剑谱本来就是无招无式无定势之剑法,我岂会骗他们?”杜鹃说得极认真。
  杜遮天走到司马伯仲面前,颤道:“我以杜遮天的名义向你保证,杜少爷绝没有骗你,你就解了她的穴道让他跟我回家吧。”
  司马伯仲寒着脸,冷冷道:“我从来不知道杜遮天是什么人。”
  杜遮天道:“现在知道了也不晚,杜遮天就是能够一手遮天的人。”
  司马伯仲道:“如果我把你的手一剑砍下来,请问还能不能遮天?”
  杜遮天道:“如果砍掉我的手,当然无法遮天,不过,你不是司马如血,你只是司马伯仲,你的剑砍不掉我的手,况且,你的剑虽然鲜红如血,但不是司马如血的血剑,怎么会有血剑的威力呢?”
  司马伯仲静静道:“你以为你说得很对?”
  杜遮天道:“我说得一点没错,司马伯仲的血剑与司马如血的血剑相差太远了。”
  “你没有见过司马如血的血剑,怎么知道相差太远?”司马伯仲说道。
  “只要见过你的血剑就够了。”杜遮天道:“如果司马如血的血剑像你这样,绝不会被后人永远怀念敬仰,也不会有这首暗含玄机的唐诗了。”
  杜遮天说着,又沉吟后两句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难道你听着这两句诗,一点也没有出剑的冲动?”
  司马伯仲心中一动,暗念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舟自横。”
  果然有一种欲出剑而后酣畅的感觉,脸色不由得变了变。
  杜遮天这时道:“想清楚了没有?”
  司马伯仲发现杜遮天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说道:“有什么事让你高兴?”
  杜遮天道:“我想出了如何解你的独门点穴法,难道不值得高兴?”
  司马伯仲道:“还没有人能解我的独门点穴法。”
  接着又道:“如果你不怕丧命,就试试看。”
  杜遮天一点也不犹豫,疾伸手指,在杜鹃肩背处轻点了五下,杜鹃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杜鹃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比谁都开心。
  司马伯仲阴沉着脸。
  杜遮天道:“轻轻一刀呢?”
  司马伯仲不语。
  杜遮天龙杖点地,又道:“轻轻一刀傅雪痕呢?”
  司马伯仲忽地笑道:“不知道。”
  杜鹃叫道:“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顿了顿,接着道:“你们不是把他关在铁牢里吗?”
  司马伯仲缓缓道:“除非他不是轻轻一刀,如果是,铁牢能锁住轻轻一刀吗。”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都变色。
  他们好像这时候才想起,江湖传言,天下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干的事,而没有轻轻一刀办不成的事。
  四季旅馆的水老板二十九年来第一次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有皱纹了。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她呆了好半天。
  她从前从没有这么仔细地照过镜子,要不是呆剑救了她,怒剑的一剑也许砍了她的头。
  可是,当水老板再仔细分辨时,原来额角的那一道暗痕,并不是皱纹,而是伤痕。
  水老板苦思了良久,才明白这条伤痕是从哪里来的。
  她心里暗骂刚才救她的呆剑,原来,呆剑并非救她,而是借救她之名,实是为了伤她。
  水老板恨不得马上杀了他们,将他们全部杀死,丢到枯井里去。
  可是水老板清楚,他们既然可以在她额上不知不觉留下伤痕,就一定可以轻易取她性命。
  她想不出用什么办法可以置他们于死地。
  水老板闷闷不乐地坐在自己的卧室里,轻轻叹气。
  “要是为了杀人而不乐,那太不值得了。”
  水老板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她大吃一惊,不是因为这个声音她是第一次听到,而是她的身后是一张床,她刚刚收拾好床上的被褥,难道这个人会在她的床上!
  她还呆着,那声音又说道:“其实要杀人,也不一定要自己动手的。”
  水老板转身,却看不见说话的人。
  水老板害怕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不现身?”
  “我不会害你的。”那声音又道:“你只要告诉他们,轻轻一刀在春香楼就行了。”
  水老板惊道:“轻轻一刀怎么会在春香楼?”
  “不该问的,就别问。”
  那声音说完,过了一会,又道:“如果你不听话,我可以在你的脸上再留下一道伤痕。”声音很冷,水老板觉得脸上也一凉。
  水老板又呆了好久,那个声音不再响起。
  当她再照镜子的时候,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因为,她看到自己的脸上,真的多了一道伤痕。
  什么时候留下的刀痕?
  她不仅没有看见刀,连刀光也没看见!
  这么快的刀,她连想都没有想过!
  郭风从外面进来,就看见肖若云坐在他的房间里。
  肖若云道:“回来了?”
  “有没有找到轻轻一刀?”肖若云又问。
  “没有。”
  郭风顿了顿,接道:“可是我已经猜到他在哪里了。”
  肖若云不问,而是道:“我刚刚去了一趟春香楼。”
  郭风笑道:“那是男人去的地方,你去干什么。”
  肖若云道:“轻轻一刀到春香楼已经两天了,他没有再出来过。”
  郭风道:“如果轻轻一刀做事别人也能想到,那他就不是轻轻一刀。”
  “那么你呢?”肖若云问郭风。
  郭风摇摇头,又缓缓点头,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忽然,郭风问道:“你是谁?”
  肖若云吃了一惊,不解地回头,望着郭风,他怎么连自己的妻子也不认识了?
  肖若云回头才知道,郭风不是问她,而是问另一个人。
  因为那个人,她也不认识。
  如果换成她,她也会问:“你是谁?”
  郭风的背后,无声地站着一个人。红衣人。
  肖若云知道,这是孤烟城的杀手。
  “我姓丁,叫做丁雪恨。”
  红衣人答道。他的剑,指着郭风的后脑。
  “你还有什么恨,需要昭雪?”
  郭风笑,自如,但是眼神,有些凄迷。
  红衣人只听见他自若的回答,看不见他眼中的凄迷。
  只有肖若云看到了他的惊慌和恐惧。
  肖若云也笑,笑得镇定。
  因为红衣人可以从她的脸上发现郭风的变化,所以,她一点也没有流露不安。
  红衣人冷冷道:“我要杀你。”
  “为什么?”郭风道。
  “到过孤烟城的人,都得死。”红衣人没有一点表情,话如冰。
  “你有没有想过,你没有死,是你的运气?”郭风淡淡道。
  “没有,我只是想杀你。”红衣人的剑,有些发抖。
  郭风道:“你的剑已经在抖,怎么杀人?”
  “丁雪恨的剑,只有到了杀人的时候才会发抖!”
  丁雪恨果然出剑,他真的要杀人。
  他的剑离郭风的脑袋只有几寸,他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十拿九稳的一击,还是落空了。
  丁雪恨的剑往前送,就发现郭风不见了。
  郭风居然比丁雪恨的剑还快,居然躲到了丁雪恨的身后,居然在丁雪恨以最快的速度回剑时,抢先割断了丁雪恨的脖子。
  丁雪恨的头已经转到身后,但他的身子仍旧朝着前面。
  丁雪恨的脖子断了,头没有掉下,剑也还在手中,没有抛弃。
  丁雪恨死了。
  但他仍旧说出他要说的话。
  “你的刀好快。”
  说完,才整个人倒下。
  郭风习惯用剑,没想到,他用刀的时候,也这么干净利落,这么快。
  这是一把短刀。
  就藏在他的衣袖里。
  四个菜。
  两只杯。
  八瓶酒。
  桌子上一片狼藉。
  磨刀客和心香刚刚喝了酒。
  谁也没有喝醉,心香却躺在磨刀客的怀里。
  心香想哭,想流泪。
  可是她都没有。如果没有磨刀客,也许她已经流泪,已经哭泣,现在,她只想静静靠在磨刀客的怀里,什么也不想。
  两把刀,就放在地上。
  现在,两把刀已经变成了一把,叠在一起,很吻合,就像天生的一对。
  磨刀客轻轻道:“心香,要哭就哭一场吧。”
  失去母亲,父亲又离开了她,心香有理由大哭一场的。
  可是心香没有哭。
  她幽幽道:“跟你死在一起,我会觉得很幸福。”
  他抱住她,胸中涌着柔情和爱。
  心香一动不动,又道:“如果因我而死,你又会怎样想?”
  他道:“为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就算现在死也愿意。”
  心香从他怀里挣开,端着酒杯,道:“我敬你。”
  他道:“只剩下一杯酒了!你敬我,我拿什么敬你?”
  心香默默地喝了一半,又默默地递了过来。
  磨刀客接过去,仅半杯酒,他却喝了两口:
  第一口,吞掉;第二口,又从嘴里分一半给心香。
  酒杯,摔到地上。
  碎成无数片。
  “如果现在就死,你愿意吗?”
  磨刀客怔住,他想不到心香会说这种话。
  “还没有找到你娘,你妹妹,怎么能死?”磨刀客静静道。
  “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心香还是道。
  磨刀客想了想说道:“不愿意。”
  心香也怔住。接着流泪。
  磨刀客道:“为什么要哭?”
  心香哭道:“因为我在最后一杯酒里放了毒。”
  诸葛成龙和徐金韩同住在一个房间。
  他们的左边是洛阳公主,右边是江湖三剑。
  洛阳公主的隔壁是春夏秋冬。
  诸葛成龙开始觉得,徐金韩是个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很有分寸的男人。
  他知道他跟洛阳公主从小一起长大,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十分喜欢洛阳公主,可他从不表白,从不流露,始终是以一种属下的身份跟随洛阳公主。
  诸葛成龙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对洛阳公主是什么样的想法。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现在,徐金韩给他讲了许多关于洛阳公主的事情,诸葛成龙也讲了自己的身世以及洛家年谱这件离奇的秘密。
  徐金韩道:“如果轻轻一刀真的证明了自己是轻轻一刀,你就带郭风到山中花园?”
  诸葛成龙点头道:“说话当然算数。”
  徐金韩道:“可是你祖先三代都是守着它而死的。”
  诸葛成龙道:“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让别人得到也好。”
  “你真的不相信上次所见的轻轻一刀是真的?”徐金韩道。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确信而已。”
  顿了一下,诸葛成龙接着说道:“我们并不想知道谁是轻轻一刀,而是要看看轻轻一刀究竟是多厉害的一个人。”
  徐金韩笑,不语。
  诸葛成龙道:“难道你不想看轻轻一刀的刀?”
  徐金韩道:“想。”
  接着,他又摇头道:“可是,江湖上从没有见人过轻轻一刀的刀。”
  “是刀,怎么会看不见?”诸葛成龙道。
  “刀当然可以看见,但看见的人都死了。”徐金韩道。
  诸葛成龙沉默,他想起郭风令他在洛阳公主面前出丑的事情,他想起那个杀郭风的愿望。
  诸葛成龙忽然道:“轻轻一刀与洛家刀法,谁更厉害?”
  徐金韩不知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沉思了一会,道:“洛阳洛一苗只拥有八招洛家刀法,便可以称霸武林,要是练成十八招洛家刀法,那威然自己天下无敌。”
  诸葛成龙道:“天下无敌,是否可以打败轻轻一刀了?”
  徐金韩摇头道:“轻轻一刀是不败的。”
  “那洛家刀法,天下无敌,岂不自相矛盾?”诸葛成龙道。
  “天下矛盾的事情很多,谁也无法探出轻轻一刀的极限,就像没有人可以说得出他的刀有多快,也许,他的极限是无限。”
  诸葛成龙颓然道:“洛家刀法也并非真的天下无敌,如果早知这样,我们祖孙三代就不必苦苦守住花园,欲解其中秘密了。”
  徐金韩见诸葛成龙一副懊悔的样子,说道:
  “其实,谁也没有见过洛家刀法的威力。”
  俩人正说着,只听左边房间传来怒剑的喝叫声:“水老板,要是你不把脸上的伤怎么来的告诉我们,我叫狗娘养的一剑杀了你!”
  徐金韩和诸葛成龙便不说话,侧耳倾听。
  只听水老板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在我脸上留下刀痕,叫我怎么说?”
  怒剑又道:“天下哪有这么快的刀,你一定在骗我们,再不说,狗娘养的可要动手了!”
  接着听见笑剑发出一阵冷笑。
  水老板道:“我也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快的刀,我想……”
  顿了顿,迟疑道:“我想,只有背刀客的刀有这么快。”
  背刀客!
  众人都吃了一惊。
  大家好像这时才想起,天下还有一个“只见刀,不见人”的神秘刀客。
  特别是江湖三剑,听到背刀客三个字,脸色都变了。
  水老板又道:“他叫我告诉你们,轻轻一刀在春香楼。”
  怒剑骂道:“你疯了,春香楼是妓院,轻轻一刀怎么会到妓院去?”
  水老板笑道:“轻轻一刀是男人,男人到妓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水老板大笑着从门口掠过。
  她的身形,也是快到了极点。
  接着是沉默,没有人说话。
  磨刀客没有死。心香也没有死。
  心香哭得更伤心,一边哭一边道:“你为什么不说愿意。”
  磨刀客还是平静地道:“因为还要找娘找妹妹。”
  心香道:“现在,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磨刀客抱紧她,说道:“我知道你太想你娘了。”
  心香终于无话,终于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他道:“心香,我曾发誓一定要找到你娘的。”
  欲哭无泪。无泪还哭。
  忽然,磨刀客冷冷道:“你们快走,我今天不想杀人。”
  心香惊起,回头看,八个红衣人,静立成两排。
  磨刀客道:“你们不应该死在这里,孤烟城主的话,你们不该再听。”
  红衣人的手中,多了一件武器。
  磨刀客背对着他们,冷声道:“你们奉命追杀我,现在是回头的时候。”
  “城主的命令,永远要执行。”
  话落,红影闪动。三件武器,击向磨刀客后脑。
  凶狠。凌厉。快疾。
  磨刀客依旧没动,他的左手,已然握住地上那把锈迹斑斑的刀。
  三条人影,三具尸体,躺在地上。
  磨刀客转身,望着地上的尸体,继续道:“离开这里,回家去吧。”
  红衣人只剩五个。还有五个!
  一等一的高手,不退,反进。
  五个人,五件武器。
  比刚才更凶狠、更凌厉、更快。
  无法抵挡的一击,欲置磨刀客于死地!
  可是,瞬间之后,地上又多了五具尸体。
  心香的手中,也多了一把绿苔暗结的刀。
  两把刀,只一击,便杀了五个人,五个一等一的高手。
  他和她,相视一笑,又轻叹一口气。
  杜遮天果然想杀人。
  满室的杀气都是从他的龙杖上弥散出来的。
  杜鹃知道,如果杜遮天动手,司马兄妹不可能有人活下来。
  于是,杜鹃叫道:“爹,手下留情。”
  杜遮天当然也知道,杜鹃叫他手下留情是留下司马燕,她已经对她有了感情,手下留“情”,一点也没错。
  司马伯仲却笑道:“没有主人的吩咐,你绝不敢杀我们。”
  “主人?”
  杜遮天道:“谁是我的主人?”
  司马伯仲道:“当然是收买你的人。”
  杜遮天冷冷道:“我杜遮天家有万贯,富甲一方,难道我还会稀罕几个钱?”
  “钱你当然不会稀罕,但是你的命,你绝对稀罕。”司马伯仲这时也冷冷道。
  杜遮天道:“我杜遮天的命,谁能够说取走便取走吗?”
  “能取你杜遮天性命的人不多,但至少,站在你背后的人,便可以立取你的性命。”司马伯仲道。
  杜遮天无忌地大笑起来,冷声道:
  “如果他可以取我性命,就不会站着迟迟不敢下手了。”
  司马伯仲终于愣住。
  杜遮天终于出手:
  他的龙杖,盘旋出一片漆黑,待黑暗散去,司马兄妹都死了。
  死在椅子上
  。他们的眼睛安然紧闭,他们死得很瞑目。
  司马燕也死了。
  杜鹃道:“你为什么不把她留给我?”
  杜遮天道:“她其实是一个凶狠的女人,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善良而温柔。”
  杜鹃看到,杜遮天的手在滴血。
  血染红了漆黑的龙杖。
  杜遮天握着龙杖的手断了两根手指。
  杜鹃惊道:“爹,你的手……”
  杜遮天道:“我原以为他们兄妹三人,司马伯仲的武功最好,想不到伤我的竟然是司马燕。”
  “司马燕还没有到能伤杜遮天的地步。”杜遮天背后那人道。
  “水云天,你说会是谁?”站在背后的人原来是水老板。
  水老板道:“我不知道是谁,但你应该听说过只见刀,不见人的人是谁?”
  “背刀客?”杜遮天惊讶道。
  “他可以取你手上的指头,也可以取你项上人头。”水云天道。
  杜遮天失色道:“那我该怎么办?”
  “你不如早点死。”
  水云天的眼中,凶光一露,冷而且绝情。
  她的肘间,伸出一把刀,直刺杜遮天的肋部。
  杜遮天回身,以杖击刀。可惜晚了。
  他的血,又喷在黑杖上。
  杜鹃一直冷冷注视着,她没有动,好像死去的,不是她的父亲。
  水云天杀了杜遮天,肘刀直指杜鹃。
  她也得死。
  杜鹃仍没有动,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仇恨她?
  她蔑视她?
  还是对她怀有恐惧?
  水云天的刀,快要刺中杜鹃。
  水云天也开始露出冷笑。
  可是,还有半步,水云天却倒下了。
  她没有想到,她的脚下,竟然会伸出两排铁钩,死死钩住她的脚,使她无法再往前移动分毫。
  铁勾,已经扎进她的脚板。
  近在咫尺的人,却不能杀,水云天双眼充血。
  她又前冲,扯动脚板,撕心的痛。水云天低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跟地板连一起了,血肉模糊。
  水云天惨然。
  杜鹃悠悠道:“很多人总是会忘记,这是我的房间,我遍布了机关暗器,可以叫任何人死。”
  这时,杜鹃才走过去,抱住杜遮天。
  杜遮天还有一口气,他道:“你为什么不救我?”
  杜鹃道:“你不该被人收买,钱,对你其实并不重要。”
  杜遮天惨笑道:“钱怎么能收买我……”
  杜鹃道:“那是什么使你为之丧命?”
  杜遮天眼睛一亮,显是回光返照,他说道:“书,藏书楼的书……”
  杜鹃急道:“书在哪里?”
  杜遮天只说了一个字:“在……”头一歪,死了。
  杜鹃将功力输到杜遮天体内,也是无济于事。
  “书在哪里呢?”杜鹃喃喃道。她放下父亲,站了起来。
  “书在一个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
  杜鹃听水云天的声音有些不对,急回头,大惊失色。
  只见水云天挥刀砍断自己的双脚,身体如箭,向她射来。
  肘间那柄刀,阴森狰狞,如噬血的魔鬼!
  杜鹃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女人,不禁呆住,连躲避也忘了。
  可惜,水云天眼看就要击中杜鹃,却被空中掉下来的一把铡刀拦腰斩断。
  从此,杭州城将不再有水老板,不再有嫁不出去的姑娘水云天。
  没有人会想到,水老板原来也是可以杀人于瞬间的杀手。
  杀手本无情,难怪她二十九岁还找不到喜欢的男人。
  水云天也许在临死的一瞬间开始后悔,后悔自己选择了一条杀手之路。
  如果再让她选择一次,她也许会选择做一个寻常的女子,可以不需要掩饰,可以真情流露。
  可惜,选择的机会永远也没有了。
  她掩藏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年的水老板,还是露出了杀手的本色!
  杀手,总是被人收买,总是为别人杀人。
  杀手,当有人用钱或用某种条件跟你交换的时候,其实他已经买走了你的命。
  无论他出多高的价,跟性命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
  因此,做杀手总是悲哀的。
  杀手的命最值钱,但是也最不值钱。
  或许,水云天的身价曾经值几百万,但此刻,却一文不值。
  这就是杀手的悲哀,不,这也是人的悲哀。无论你曾经多么辉煌,多么显赫,最后还得归于寂灭。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做杀手是骄傲的,起码,杀手的存在便是一种证明,证明他活着,证明他有价值。
  水云天会不会这样想呢?
  她收下别人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是最后一次呢?
  望着地上这么多尸体,杜鹃没有恐惧,反而微微笑了起来。
  她一定是做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因此才会笑。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在等什么呢?
  “杜少爷,你干得不错。”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杜鹃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原来就等这个人。
  杜鹃回望,见不到人影,微微道:“主人,在哪里?”
  原来,杜鹃也是别人手下的一颗卒。
  是卒,主人叫你到哪里便到哪里,主人叫你干什么便干什么。
  苍老的声音又道:“杜少爷,我已经吩咐为你摆下庆功酒,你可以进来喝酒了。”杜鹃面色一喜,恭恭敬敬道:“是,主人。”
  话刚落,对面墙壁上那幅栩栩如生的骏马图裂开一道缝,约半扇门大小,里面漆黑。杜鹃闪身进去。
  墙壁又缓缓合上,重新凑成一幅骏马图,依旧栩栩如生,依旧完美无缺。
  黑暗中,点着一根蜡烛。
  一张桌子。桌上摆满了菜肴。
  面对面是两只杯,两双筷。
  四瓶酒,放在桌子的四个角上。
  这就是庆功酒。杜鹃很激动。
  三年来,她是第二次进入这里。
  第一次,她是在睡梦中被带进来的,她在这里接受一个人的指令。
  如今这个人的指令她完全做到了,于是,她又来到这里。
  杜鹃在桌边坐下。
  她看到对面已经坐了一个人。她只看见那人的影子,却看不见他的脸。
  他的手也是被长长的灰衣袖遮住,她从声音分辩,知道这人是个男人。
  蜡烛不大,却足以看清桌上的美味佳肴。
  “杜少爷,请随便喝酒。”那人说着,先动手开酒瓶。
  杜鹃并不客气,也自己倒酒。
  这种酒,一点香气也没有。
  杜鹃怀疑这是不是酒。
  可她明白,不管是不是酒,她都得喝。
  杜鹃喝了一口才知道,这绝对是世上少有的好酒,入口之前闻不到丝毫香气,下肚之后,酒香才缓缓回流,于鼻翼间凝聚。
  喝了一杯,忍不住再喝三杯。
  杜鹃感觉到整个人都被酒香浸染了。
  “杜少爷,你是不是很高兴?”对面那人道。
  杜鹃点头。她当然高兴。
  杜鹃接着道:“十三式无极剑谱呢?”
  “我不是已经交给你了。”那人道。
  “真的是一首诗?”杜鹃道。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那人道:“十三式无极剑谱虽然只是一首诗,但这首诗我是从数万首诗中找出来的。”
  那人说着吟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杜鹃道:“主人,我有一事不明。”
  那人道:“是不是你父亲提到的藏书楼之事?”杜鹃点头道:“藏书楼的书被人洗劫一空,我父亲怎么说他被收买跟藏书楼的书有关?”
  那人道:“杜遮天虽然豪富奢华,但他却极爱书,嗜书如命,只要他知道哪里有好书、奇书,就会不惜手段将它弄到手。”
  那人在说,杜鹃在暗暗点头,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确是嗜书如命之人。
  只听那苍老的声音又道:“‘书香门第’有天下第一藏书之称,只因为书香门第有琴棋书画四大高手,因此,杜遮天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得知藏书楼失窃,自然不会放过时机,前来寻找。”
  杜鹃道:“江湖传言藏书楼的书是被孤烟城偷走的,他怎么反而到杭州来找呢?”
  “杜遮天乃是心机透明之人,他知道孤烟城虽然在江湖上传得神秘之极,可是要在一夜间偷走书香门第的上万册书,是绝对不可能的,藏书楼的书,绝对应该还在杭州。”那人说着喝了一杯酒。
  杜鹃道:“从父亲临死前的口气听,他好像知道了书在哪里。”
  “可是他已经死了。”那人冷冷道。
  杜鹃道:“你为什么不许我救我爹?”
  “你能吗?”那人道:“要不是我暗中相帮,你也已经死在水云天的刀下了。”
  杜鹃默然,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你说十三式无极剑谱是从上万首诗中发现的,你哪来的这么多诗?”
  “藏书楼的书不止一万册,诗难道只一万首吗?”那人笑道。
  “可是藏书楼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杜鹃道。
  “苍蝇飞不进去,我却可以自由出入。”苍老的声音又笑了笑:“因为这些书,都是我看护的。”
  杜鹃惊道:“你是胡奇?”
  那人笑道:“我叫胡奇,但我一点也不胡奇,我知道藏书楼有许多历代珍典,这些珍典,含有无尽的玄机武学,只是一般人难懂其中道理而已。”
  半晌,杜鹃一语不发。
  胡奇道:“你还有什么事情不明白?”
  杜鹃叹口气道:“我什么都明白了。”
  “那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
  “不,你一定很后悔。”胡奇道:“因为你还有一件事没有向你的主人回报。”
  “没有,主人。”杜鹃道。
  胡奇笑,说道:“我并不是你真正的主人,你的主人是张小山。”
  杜鹃颓然道:“你什么都知道了。”
  胡奇笑道:“我当然知道,你被张小山收买已有三年了,你的任务就是在民间收集有关我的传闻,而他给你的报酬是等我死了之后,由你接替我的位置。”
  顿了顿,胡奇接道:“我还知道你比嗜书如命的杜遮天还要迷恋书,为了书,你可以杀了你父亲。”
  杜鹃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动杯了。酒再香,她也没有心情喝了。
  现在,她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逃走。
  烛光幽暗。
  可是她已经看清了暗室的情形:暗室的出口只有一个,而这个出口一定在左边。杜鹃暗暗吸了一口气,她决定一搏。
  这时,只听胡奇道:“杜少爷,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如何才能逃走?”
  杜鹃一惊,随即笑道:“如果换成你,你会怎么想?”
  胡奇道:“如果我是你,就会用刚刚悟出来的十三式无极剑法出其不意地刺伤我,然后从我身后左边的出口逃出去。”
  杜鹃又是一惊,寻思道:“难道藏书楼的珍典秘笈中有这种看透别人心思的武功。”想罢,说道:“你以为我会不会这样做?”
  胡奇笑道:“不会。”
  “为什么?”杜鹃道。
  “因为无极剑谱是我教给你的,而且,等我说出来之后你再这样做,我早已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你必败无疑。”胡奇道。
  “如果我偏偏要这样做呢?”杜鹃冷冷道。
  胡奇道:“那我会大吃一惊的。”
  “我本来就要你大吃一惊的!”
  杜鹃说完,手中长剑,平平地刺向胡奇的正前胸。
  如平常的一剑,杜鹃没想要击中对方,她只是以此牵引对手,待对手变化,再发出更凌厉的致命一击。
  也许是因为杜鹃这一剑刺得太正的缘故,胡奇一呆,他知道杜鹃的这一招乃是虚招,但他弄不清楚杜鹃的实招在左还是在右,在前还是在后,一时不知如何闪避,竟然坐着一动不动。
  杜鹃本欲变招,见此情景,哪会错过,腕力一增,“卜”一声,长剑没入胡奇的胸口!
  胡奇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惨然道:“这就是十三式无极剑法。”
  杜鹃一招得手,心中狂喜,沉吟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胡奇跟着吟念道:“野渡无人舟自横,你刚才一剑就是‘野渡无人舟自横?’”
  杜鹃笑道:“我说过我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胡奇这时气息如丝,吃力道:“我也说过,等我说出来之后……你再这样做……我……你必败无疑。”
  杜鹃抖腕,拔出长剑,血跟着射了出来。杜鹃急闪。
  血浇灭了桌上的蜡烛,眼前一片漆黑。
  杜鹃哪敢在这个恐怖之地久留,凭着刚才的印象,往左边飘去。
  左边,果然是出口。
  杜鹃耳听八方,往前急掠,她好像在一条狭长的地下隧道里。
  脚下虽然不是很平稳,但杜鹃好像还能隐隐看到一丝光,这丝光,是从洞顶的透气孔里漏下的。
  约奔了一盏茶工夫,杜鹃听到前面有滴水的声音。
  又转了两道弯,眼前忽然大亮。
  其实,她看到的只是两只蜡烛,由于她一直处于黑暗之中,猛然看到亮光,虽然只是蜡烛,也像看到太阳一样,杜鹃顿时收脚,转身,想往回跑。
  一个声音叫住了她:“杜少爷。”
  声音苍老、可怕。
  杜鹃如入冰窟。
  这分明是胡奇的声音。
  而刚才,她分明看到血从胡奇的胸中喷出来,浇灭了蜡烛。
  杜鹃像钉子,钉在地上。
  苍老声音又道:“这里是一条死路,你怎么往这边跑呢?”
  杜鹃慢慢地转过身,看到两根蜡烛中间,坐着一个老人,现在,她完全看清了他的脸。
  他是一个老人,杜鹃好像从没有看到过这么老的人,她无法形容他的老。
  可是,他好像又不是很老,他一点也没有老人的衰竭和老态,他很有精神,生机勃勃。
  可他确实是一个老人。
  至少,他已经有八十岁了。
  老人说道:“你往这边跑,是一条死路。”
  杜鹃喃喃道:“难道我当时就应该往右边走?”
  老人道:“右边根本没有路,你怎么走?”
  杜鹃道:“那边没路,这边又是死路,你说我该怎么走?”
  老人缓缓道:“我说你应该死。”
  “你为什么要我死?”
  “如果你不死,就会把胡奇偷了藏书楼的书告诉张小山,那岂不是要我死?”老人冷笑。
  “你说你是胡奇?”杜鹃虽然知道他就是胡奇,但她仍吃惊道。
  老人道:“胡奇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刚才那个,是我的替身,你杀了他,用的是无极剑法中的‘野渡无人舟自横’。”
  老人接着又道:“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你杀他,但只有这一招才能使他上当,因为你的一剑刺他正前胸,他不知道如何闪避。”
  杜鹃呆住,无法置信。
  只听胡奇又道:“论功力,你远远不及他,可他却死在你平平常常的一剑上,十三式无极剑法果然威力无比,我以前也不曾想到。”
  杜鹃内心转得极快,想到:“既然他没有想到无极剑法的厉害,我何不再试一次?”
  胡奇道:“你最好别再想用无极剑法伤我,我还不想立刻杀你。”
  杜鹃笑了,说道:“你不想杀我,是不是很寂寞,要我再陪陪你?”
  胡奇道:“有一点。”
  “还有呢?”
  “还有,”胡奇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够从‘书香门第’的藏书楼中偷走一本书,而我却将一万多册书都偷来,这是不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情?”
  杜鹃道:“比登天都难。”
  胡奇笑道:“可我却做到了。”
  话音落处,杜鹃只觉得眼前一亮,洞内一片辉煌,无数支蜡烛同时点燃,这是一座大厅,排列着无数书橱,书橱上尽是琳琅满目的书籍,这么多的书,根本无法尽收眼底。
  杜鹃惊诧不已,还在极目观赏,蜡烛又灭了,只剩下那两支,杜鹃沉默了良久,说道:“天下人做不到的事,你做到了,但究竟有谁知道你做到了?”
  “你。”胡奇道:“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杜鹃道:“为什么要我知道?”
  胡奇道:“因为你知道后就要死了。”
  杜鹃一惊道:“这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胡奇道:“对我来说,当然不一样。”
  胡奇说着笑了笑,又道:“我做了天下人都做不到的事,当然想让别人知道,只是还没有把握让张小山知道。”
  “对我,你真的这么自信?”
  “不信的话,可以动手试试。”胡奇冷冷道:“只是我提醒你,不要用十三式无极剑法。”
  胡奇说着低吟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胡奇刚吟到一半,杜鹃的长剑,又平平地往他的正前胸刺来。
  这一剑,看似平常,却暗含玄机无限。
  胡奇冷笑,不等杜鹃的长剑端平,一件武器,轻衔暗光,突地没入杜鹃的咽喉。
  这时,他才吟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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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30: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心香
  藏书楼,淡雾缭绕。
  张小山仍在踱步。
  他的心里空荡荡的,他六神无主。
  这种心情,已明显地写在他的脸上。
  对张小山来说,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他的喜怒哀乐,很少表现出来,尤其是身边有人的时候。
  身边的人是胡奇。
  胡奇离开的时候无声无息,回来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
  张小山几乎不知道他是何时走又何时回来的。
  现在,他知道胡奇就在身边。
  张小山道:“你怎么如此小心。”
  胡奇道:“我怕扰了主人的心情。”
  张小山转过身,望着胡奇,胡奇看上去比以前衰老了许多。
  “也许是他过分自责的缘故吧。”张小山这样想着,对他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必太自责了。”
  胡奇看起来确很疲倦,仿佛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谁都知道,他这是强打精神。
  张小山又道:“疲倦的话,你自己去休息吧。”
  胡奇道:“我总想你骂一顿,或打一顿,这样,我或许会好受些。”胡奇说的很认真,很内疚。
  张小山道:“书,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胡奇道:“但愿早一天找到。”
  微风徐徐,掀动窗帘。
  顺着前面的窗口望出去,烟雨散淡的天空中,张小山看到一座塔尖,高耸入云。张小山知道,这是杭州有名的六和塔,建在青山之间。
  藏书楼和六和塔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可是感觉塔尖就在藏书楼的飞檐之上。
  张小山轻轻叹了一口气。
  胡奇欲言又止。
  张小山道:“有话就说好了。”
  胡奇道:“主人应该休息了。”
  张小山不解道:“我为什么需要休息?”
  胡奇道:“有些事情,躺在床上,更容易想清楚。”
  接着,胡奇又道:“昨晚,我就躺在床上想了一夜。”
  “那你一定想清了什么?”张小山笑着问道。
  “想清了。”胡奇道。
  张小山注视着他,叹气道:“想清了总是一件好事。”
  胡奇道:“我想我还是死了的好。”
  张小山吃了一惊,说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胡奇缓缓道:“主人从开始到现在没说过老奴一个字,可老奴觉得,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你不能死。”张小山忽然道。
  他说的很干脆,没一点商量的口气。
  胡奇一怔,说道:“为什么?”
  张小山道:“因为你还没有说出书籍在哪里。”
  胡奇惊讶道:“我不懂主人的意思。”
  张小山道:“我在这里想了两天两夜才想出来,普天之下,除了你,没有人能够偷走藏书楼的书。”
  胡奇沉默了良久,忽地笑了,说道:“这是你站在这里的想法,如果你躺在床上,就不会这样想了。”
  顿了顿,胡奇接着道:“只要我活着,藏书楼的书便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偷?”
  “这不一样,”张小山注视着他,说道:“你不想一辈子默默无闻,你要让天下人都为你而吃惊。”
  “我只是一个看书房的老奴,有什么资格要天下的人为我吃惊?”胡奇道。
  张小山道:“因为你不想永远做一个看书房的老奴,所以才偷走我的书。”
  “这就是你怀疑我的理由?”胡奇不解道。
  张小山淡淡道:“其实,你在几年前就起过贼心,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而已。”
  “这些诗书经文,对我有什么用?”
  “因为你发现了其中的许多秘密。”
  “什么秘密?”
  “首先,你发现我曾祖父跟洛家第十二代传人洛石是亲密至交。”
  “发现他们是至交有什么关系?”
  “洛家刀法是天下无敌的刀法。”张小山道:
  “你发现我曾祖父跟洛石是至交以后,就怀疑洛石会不会把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也留一分在藏书楼,于是你就开始在藏书中寻找刀法,无奈藏书楼的书实在太多,一时间难以找到。”
  顿了一下,张小山接下去道:“或许是阴差阳错,你怀着寻觅武功秘笈的念头阅读诗书经文,不料从中发现了另一部久已失传的剑法。”
  张小山接着吟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胡奇道:“这是唐代诗人韦应物的一首诗。”
  张小山道:“这也是一套剑法。”
  胡奇道:“诗怎会是剑法?”
  张小山缓缓道:“因为这首诗是怀念一代游侠司马如血的,后人曾于这首诗中悟出一套绝妙无比的十三式无极剑法。”
  张小山看了看胡奇,接着道:“:你当然也发现了其中的玄机,于是你更坚定要寻找洛家刀法的信心,几年来,我发现你的功力在惊人的变化。”
  胡奇在默默地听。
  “也许你自己没有觉得,你的眼力和耳力,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你肯定于这些古籍中悟到了许多东西。”
  张小山道:“你悟到的东西越多,越想把这些珍藏据为己有,你想自己一个人独享,你想成为天下无敌的武林霸主。
  “可是你明白,在藏书楼,我才是这些书的真正主人,我可以随便翻阅任何一本书。
  “既然你可以从书中发现秘密,你担心我也能够,因此当我每次翻阅诗书的时候,你无形之中就流露出敌意。
  “这些,我早有感觉,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当时只是想,你不愿我去碰这些书,是因为你珍惜书的缘故,你终日不安,生怕我一旦发现书中有秘密,便会将你赶走,你要在我发觉之前将我的书全部盗走,以实现你称霸武林的愿望。”
  张小山最后道:“你承认不承认我说的全是事实?”
  “承认。”胡奇干脆道。
  张小山笑,他笑得很凄惨,他刚才所说,只是她的猜测,没想到猜测竟成了事实。
  张小山很痛苦,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傻事。
  既然胡奇敢承认,他一定有把握了。
  他有把握战胜他。
  琴棋书画都到春香楼去了,藏书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胡奇也在笑,他笑得很冷酷,胡奇道:“你不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胡奇的双眼,已经露出凶光。
  张小山又吸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胡奇道:“主人,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因为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张小山道:“你希望谁死?”
  胡奇道:“我当然希望你死,可是这只是希望。”
  张小山道:“只要去做,就会把希望变成现实的。”
  胡奇道:“现在,你是不是想从这里逃走?”
  张小山道:“这是我自己的家,我为什么要逃?”
  胡奇道:“你可以逃到春香楼,跟你的四大高手琴棋书画重新回来的。”
  张小山道:“本来我也这样想,现在却不这样想了。”
  “为什么?”
  “因为多死四个人,不如我一个人死。”
  胡奇冷笑。
  张小山接着道:“要动手,就快点吧。”
  “好,那我就成全你了。”
  胡奇大叫一声,疾伸右手,猛击张小山的头部。
  张小山明明在眼前,等他拳到中途,张小山却已不见踪影,胡奇大惊,他吓出一身冷汗,只听身后张小山冷冷道:“快动手啊。”
  胡奇转身,左手一掌,又击向他的胸口。
  这一掌,明明击中了,却毫不着力,张小山也不知去了哪里。
  胡奇更惊,手脚有些发抖,心中暗道:“中了张小山的计了,原来他参透书中的诀窍比我多得多。”
  正害怕惊惧之际,张小山的人已在他头顶,只听张小山说道:“你这个内贼,今天正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一柄银剑,疾刺他的脑袋。
  胡奇仿佛惊呆了,这一剑,不偏左,也不偏右,正对他的脑心,不知如何闪避。
  他还听到一个缥缈的声音在吟唱: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无极剑法。
  胡奇忽然想起杜鹃刺他胸口的一剑也是无极剑法,他寻思道:
  难道无极剑法当真是毫无定式,因人领悟而异?
  想罢,再看那剑,银剑已一半没入他的脑袋……胡奇这时才知道自己已是一命呜呼,不觉惨叫一声。
  惨叫声在耳边久久环绕。
  醒来,原来是一场梦。
  斗室昏暗。
  胡奇用手一摸,浑身都湿了。
  拥被而坐,刚才的情形依旧,胡奇心惊道:
  “今夜之事,乃是明日之先兆,难道张小山已经发觉了?
  胡奇私语未毕,猛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借着昏暗的天光,他只看见这个人的背影。
  “谁?”
  “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你还蒙在鼓里。”黑影道。
  “大难临头是我自己的事,你究竟是谁?”胡奇虽惊,却并不慌乱。
  黑影不答,却倏然消失了。
  胡奇惊疑了半晌,摸黑下床,他仿佛觉得头顶真有一柄银剑正对着他的脑心,叫他无法闪避。
  胡奇在黑暗中坐了片刻,便从窗口掠了出去。
  春香楼很静。
  很是明亮。
  烛光照着地上的五具尸体。
  司马伯仲、司马燕、司马玉、杜遮天,水云天。
  烛光无声地照着五具尸体,仿佛也无限悲哀。
  无限沉寂。为这些死去的人。
  现在,连街角的石缝里闲不住的蛐蛐也不叫了,它们都已入睡。
  街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天地间只有寂静,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春香楼的烛光是个例外。
  如果这个时候还点着蜡烛,那这里一定是死了人。
  有人说,死人看不见路,只能看见光。
  光才能把他们引向天堂。
  五具尸体,一动不动。却传来了一声叹息。
  接着,一具尸体开始睁开眼睛——
  司马燕!
  睁眼的是司马燕。
  司马燕没死?
  司马燕怎么会没有死?
  难道杜遮天连司马燕也杀不死?
  司马燕真的没死?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卧室里只剩四具尸体。
  司马燕的笑在烛光下有些白。有些吓人。
  她走到每一具尸体面前,仔细端详了一阵,然后才走开。
  她确信他们都死了。最后,司马燕站在水云天面前。
  水云天已经成了三段。
  她死得最惨。
  司马燕开始流泪。
  她在兄妹面前没有流泪,为什么要在水云天面前流泪?
  司马燕这时低低叫了一声:“姐姐。”
  水云天是司马燕的姐姐?
  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预谋?为着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恐怕谁也不知道。
  司马燕从司马伯仲腰间解下血剑,这柄剑,直到最后时刻,司马伯仲才抽它出鞘。司马燕一直以为,司马如血的血剑肯定不在世上,哪想到它竟然会在司马伯仲的剑鞘里。
  他的剑鞘有两柄剑,一柄是极普通的银剑,一柄便是血剑,要不是血剑出鞘,司马燕至今也不知道血剑竟然在司马伯仲的手中。
  司马燕轻念着十三式无极剑谱:剑谱是一首唐诗。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凭着心中想象,司马燕挥动血剑,眼前幻出灼目的光彩。
  司马燕大喜,又端详着血剑:
  鲜红、灿烂的血剑,仿佛是血凝成的,又仿佛血还在滴淌。
  缓缓流动,自剑尖滴落。
  忽然,司马燕呆住了,她果真看见血滴,落在地上!
  一滴又一滴,染红一片地。
  难道血剑真的会滴血?!
  司马燕笑了,接着冷声道:“你是谁?”
  一个蒙面人,站在她身后。
  蒙面人没有回答,却慢慢地萎了下去。
  蒙面人的脖子,已经割断了。
  蒙面人的脖子,当然是司马燕的血剑割断的。
  卧室里,烛光轻晃。烛光下,依旧是五具尸体。
  司马燕在墙壁上摸索用拳头敲击墙壁,她知道秘密就在墙壁中,她知道杜鹃就是自墙壁间消失的。
  司马燕站在骏马图前面,她凝视着八匹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骏马。
  骏马图的两边各挂着一幅山水画。
  画中青山绿水,溪中有顺风的船帆,两岸有古朴的农舍和戏耍的顽童。
  墨树深处似乎有鸟鸣穿越。
  司马燕忽然低语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画中意境仿佛跟这两句诗十分吻合。
  司马燕查遍四壁,找不到任何可疑的迹象。
  她又想起杜鹃说过,这房里四处机关暗布,她不敢随便乱动房里的任何摆设。
  司马燕再看一遍,还是找不到破绽。
  寻思道:“这就奇怪了,难道杜少爷有隐形遁身之术。”
  在一座山岗上,有一座茅屋。
  茅屋的后面是菜园,前面是一块平地。
  中间是一口井。
  井边,坐着一位大娘,她在补衣服。
  她的两膝间,夹着一个小竹篮,篮里放着针线、剪刀和碎布。
  大娘的对面,还坐着一位年轻人。
  年轻人一身白衫。他坐在比大娘稍矮的椅子上。
  大娘一边补衣服,一边说道:“多儿,你打算陪我陪多久?”
  被大娘称作“多儿”的年轻人说:“娘,你说陪多久就陪多久。”
  大娘笑了笑,抬头看看夕阳,说道:“今天太阳快下山了,要走也明天走吧。”
  年轻人道:“娘说明天走就明天走。”
  有一阵沉默。大娘道:“人家托你办的事,怎样了?”
  年轻人道:“我已经把那件事情给忘了。”
  大娘望了望他,仍旧平静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年轻人道:“因为我没有把握杀他。”
  大娘道:“你为什么不学轻轻一刀,他总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的。”
  年轻人道:“轻轻一刀的没把握是因为他有足够的把握。”
  大娘叹了口气,道:“我的儿子不会比轻轻一刀差的,只有你下得了决心,就可以杀任何人。”
  大娘顿了顿,又道:“你虽然没杀过一个人,但你却是杀人王。”
  原来这个年轻人是杀人王叶多,这位大娘便是叶多的娘。
  叶多说道:“开始我也这样认为,后来才发现我是错的。”
  大娘道:“轻轻一刀真的不可战胜?”
  叶多道:“是的。”
  大娘道:“现在你已经是他的朋友,应该找到下手的机会了吧?”
  叶多道:“不是朋友或许还会有机会,成了朋友,不要说机会,连杀他的念头也没有了。”
  大娘又叹了口气,将衣服的最后一针补好,说道:“他们的人已经等在这里,既然你杀不了轻轻一刀,我就该兑现我说过的话了。”
  叶多惊道:“娘,你说过什么话?”
  大娘注视着叶多,道:“我说过的话我自己承担,多儿,你不能责怪我。”
  “他们在哪里?”叶多急道。
  “在屋里。”大娘道。
  “娘,你坐这里,我去跟他们说。”叶多说着,如飞般掠进屋去。
  只一会,叶多又掠出来,说道:“娘,他们在哪里?”
  话未落,人已惊呆——娘的胸口,插着一把刀。
  在夕阳下,血,很鲜艳,刀,很阴冷。
  大娘还未咽气,她还能说话:“多儿,娘这一生只欠过一个人,我曾答应这个人,尽自己所能,一生为他做一件事……可惜我没有做到。”
  叶多跪在娘面前,哽咽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叫我杀了轻轻一刀,他知道你是杀人王,只要你肯试,你知道你会有机会。”
  大娘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欠过人家,就要还清,如果他不给我机会偿还的话,我……这辈子也不会安心的,他既然开口求我,他说我可以拒绝,但……我知道这是他唯一肯给我的机会。”
  叶多垂泪道;“你怎么不早说……”
  接着,叶多又说道:“娘,你说他是谁?”
  大娘目光散淡,只说了“他,他……”便说不下去了。
  死了。
  血,更鲜艳。
  刀,更多阴冷。
  叶多说道:“娘,多儿知道是谁害死你了。”
  “你知道是谁?”
  夕阳下,一排黑衣人,密密地站在茅屋门口。
  “你们的主人洛一苗。”
  叶多说着站了起来。他腰上的剑,依旧平常,依旧好看。
  十八个黑衣人,转瞬将他围住。
  日暮黄昏,寒意袭人。
  这不是真正的寒意,是漫天杀气带来的冷。
  叶多好看的手,握住了好看的剑柄,他像一颗临风的树,钉在地上。
  十八个黑衣人,亮出十八把刀!
  每一把刀,都可以杀人于瞬间!
  叶多从没有杀过人。
  今天,他非杀不可。
  他要杀了这十八个黑衣人。
  他能够杀了这十八个一等一的杀手吗?
  叶多没有把握,十八个黑衣人觉得他更没有把握。
  因为,能够在一招之内杀死十八个黑衣人的,只有天下无敌的第十八招洛家刀法!
  一个从没有杀过人的杀手,能一剑杀死十八个一等一的杀手?
  叶多迟迟没有拔剑。
  黑衣人也没有动。
  叶多冷冷道:“你们先出刀吧。”
  黑衣人沉声道:“还是你先拔剑。”
  叶多忽然变得漫不经心,淡淡道:“杀人王的剑是不能看的。”
  黑衣人笑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拔剑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剑鞘里根本没有剑,只有一段剑柄。”
  叶多道:“那你们就当我只有剑柄好了。”
  “好,你既然杀不死傅雪痕,就自己去死吧。”
  “吧”字一落,十八把刀,同时出击。
  十八把刀,十八个方向,几乎把天空都遮掉了。
  十八把刀所激荡的杀气,可以把大地劈开!
  无可比拟的一击。
  惊魂夺魄的一击。
  看起来,天地间没有人能够抵挡。
  可是,这一击,瞬息间化为乌有!
  因为这时,叶多的手动了。
  好看的手紧握好看的剑柄。
  好看的剑柄上,当然有一柄好看的剑。
  这柄剑,在黑衣人的眼里,却不是十分好看,因为正是这柄剑,要了他们的命。
  再好的剑,凡是要了自己的性命的剑,都不是一把好剑。
  可这是叶多的好剑。他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连刺了十八剑。
  剑剑穿喉。
  黑衣人的咽喉处留下一个透明的窟窿。等他们的躯体倒地之后,血才自窟窿中流出。
  这就是杀人王的剑!
  从不沾血的剑!
  春香楼的灯还没有熄掉。
  司马燕还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她暗道:“难道主人的这番心血都白费了。死去的人都白死了?”
  可是,司马燕还是失去了信心,她终于颓然坐在床上。
  望着地上的死尸,司马燕有些害怕。再次抬头,目光又落在墙上的骏马图上。
  烛光摇曳,司马燕发现图中的骏马似乎在奔跑。
  看了一会,又觉得马儿是在平原上相互嬉耍。
  司马燕暗自笑了笑,刚想移开目光,桌上的烛火跳了一下,忽然明亮又顿时黯淡。
  司马燕于烛光突变之际,瞥见八匹骏马同时跌了一跤似的,马蹄仿佛被利刃斩了一刀。
  再看时,又是一幅栩栩如生的骏马图。
  司马燕起来,又走到骏马图前面,用手抚摸,画面粗细不一,但均是按照画中的景物所要求的,丝毫没有异样的凹凸之处。
  她皱眉,想道:“这幅画一定有古怪。”
  她运功于双掌,用力一推,墙壁坚固无比,纹丝不动。
  司马燕抽出血剑,寻思道:“祖先留下的这把纵横江湖的宝剑,一定可以将墙壁劈开。”
  正欲挥剑砍去,又想道:“这堵墙如此坚固,也许是大理石铸成,万一秘密不在这里,反而损了血剑,岂不可惜。”
  这样想着,便迟疑地放下血剑。
  此时万籁俱寂,她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司马燕还在用手抚摸骏马,看着它们栩栩如生的样子,庆幸道:“这幅画虽然雕在墙壁上,但一点也不比描在纸上的工笔画逊色,幸好没用血剑去砍,就算血剑不受损,毁了这幅绝妙的壁画也是十分可惜的。”
  司马燕从马蹄摸到马头,每一匹马的每一个部位摸了一遍,还是不忍走开。
  她好像要从墙壁上牵下一匹马来,好让自己骑。
  这时,一阵晚风,吹开了窗户。
  司马燕循声望去,看见一片落叶,从外面飘了进来。
  她走过去,弯腰,捡起枯叶,把它从窗口丢出去。
  然后,关上窗门。
  她把仅有的一点风声关在外面。
  司马燕听不见窗外的风声,却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司马燕悚然惊呆。
  卧室里明明只她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尸体,还是五具,没有变化,没有动。
  司马燕更惊:呼吸不是来自尸体,那么,卧室里一定还另有他人!
  她的目光一点一点的移动,终于看见了另一双脚。
  接着,慢慢地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老人。
  十分苍老的老人。
  比她刚才丢出去的那张枯叶还要衰败!
  但是,这个衰败的老人却给她一种无法抗拒的惧怕。
  她靠在墙上,大气不敢出。
  老人说道:“这么多人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司马燕在这一瞬失去了知觉,仿佛自己真的死了。
  老人又说道:“你想不想现在就死?”
  司马燕明明知道自己不想死,可老人的话似乎有一种巨大的牵引力,她不由地地说道:“想。”
  老人忽然笑了起来,他一笑,司马燕便醒了过来,急忙道:“我不想死!”
  老人还在笑。他冷笑道:“即使你真的想死,也不能马上死。”
  “为什么?”司马燕反而不解。
  “因为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怎能死?”老人道。
  “如果我已经知道了呢?”司马燕也笑了起来。
  老人呆了一下,说道:“如果你知道,就告诉我。”
  司马燕一字一顿道:“你是胡奇。”
  老人看不出年龄的脸上,忽然似罩了一层寒霜,她的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司马燕,声音苍凉:“你是怎么知道的?”老人真是胡奇。
  司马燕一指地上的尸体,说道:“他们都死了。”
  胡奇冷冷道:“你们不是寻找十三式无极剑法的吗?”
  接着又道:“什么时候又被人收买了?”
  司马燕道:“我本来就为主人做事。”
  “你主人是谁?”
  “张小山。”
  胡奇虽然想到司马燕会说是张小山,但一听到“张小山”这三个字,他还是吃一惊。
  良久,胡奇微微道:“张小山让你们死了那么多人,而且都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就为了知道我是胡奇?”
  司马燕道:“并非全是自己人?”
  “哦?”胡奇道:“那你们中谁是奸细?”
  “杜少爷。”司马燕道。
  “杜少爷已经死了。”胡奇道。
  “他早就知道这房间里有一个秘密通口,却一直没说。”司马燕道:“她虽然被你收买,但她却为主人做事,她不该隐瞒事实。”
  胡奇幽幽道:“如果她是一个忠心的人,无论忠于我,还是忠于张小山,都不会死。”
  司马燕道:“她这是死有余辜,谁叫她怀有异心!”
  “你是不是在教训我?”胡奇道。
  “凡是对主人怀有异心的人,都会死得很快。”司马燕不置可否。
  胡奇冷笑道:“那么你呢?”
  “我?我哪里做得不对?”
  “你主人只叫你伤杜遮天,你怎么杀了他?”
  “杜遮天是水老板杀的。”司马燕道。
  “水老板也能杀杜遮天?”胡奇道:“无论水老板是多凶狠的女人,若不是你将杜遮天击成致命重伤,她哪里能够得手!”
  “你胡说!”司马燕道:“难道我能够将杜遮天击成重伤?”
  “你当然不能。”胡奇冷冷道:“可是杜遮天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他按照事先的安排,只是虚晃一招,他演得很逼真。”
  “你是说他在演戏?”胡奇道:“只是你怀有异心,趁机下手。”
  司马燕道:“你说我们演给谁看?”
  “杜少爷。”胡奇道:“你们演给杜鹃看。”
  “她可是杜遮天唯一的后代?”司马燕道。
  “杜鹃以为你们都在演戏,戏结束,便收场,料不到你却杀了他父亲。”胡奇冷笑。
  司马燕道:“杜鹃至死以为只她一个背叛了主人?”
  胡奇道:“跟你相比,杜少爷还是逊了一筹。”
  顿了顿,胡奇叹口气,仰天笑道:“张小山原以为自己设下连环套万无一失,想不到到头却是一场空。”
  不待司马燕再说什么,胡奇接着道:“张小山花了那么多钱,关键时刻,你们却一个个都背叛了他,他若知道,一定会气得吐血。”
  “如果他吐血,也是被你气出来的。”司马燕道:“因为是你偷了他的书。”
  “我做了天下人没做成的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了不起?”胡奇阴阴道。
  “你很了不起。”
  司马燕接着道:“可惜,你藏书的洞口已经被我知道了。”
  胡奇笑道:“知道了有什么了不起,我本来就打算,如果你不知道,我还会告诉你,然后再杀你。”
  胡奇说着走到那幅骏马图跟前,用手在八匹马的马尾一按,只听一阵“轧轧”轻响,墙壁缓缓裂开一条缝,刚好能钻进去一个人。胡奇道:“洞口就在这里,你看清楚了没有?”
  司马燕睁大眼睛,幽黑的洞口不知道有多深。
  司马燕还在看,胡奇又伸手在八匹马尾上一按,石门缓缓合上。
  司马燕想看清楚他用什么手法按马尾,可是他的手实在太快,她只看见胡奇的手像一片影子,什么也没看清。
  胡奇道:“这扇石门,除了我谁也没能力打开,你知道了又有何用?”
  司马燕知道他并不是在骗她。
  只听胡奇道:“从这里进去,就可以直接到藏书楼,所以,琴棋书画四大高手做梦也想不到,当他们戒备着不让一只苍蝇飞进去,也不让一只蚂蚁爬出去的时候,藏书楼的所有书籍都已经不翼而飞了。”胡奇说着又冷笑。
  司马燕忽然道:“你现在说出这些,不是觉得太早了吗?”
  话落,血剑起。
  卷起一片绚丽的光华。
  司马燕的血剑突然出手!
  她要攻他个措手不及!
  司马如血的血剑是武林中独一无二的武器,它曾经伴着司马如血走遍江湖,杀尽天下邪道高手。
  现在,尽管血剑在司马燕的手中,威力也是骇人之极!
  胡奇似乎也被血剑的光芒惊呆。
  然而,司马燕毕竟不是司马如血,她的剑还是慢了一步。
  剑光顿时消失,如水银泻地!接着,血光又盛!
  这不是血剑的光,而是司马燕的血光!
  胡奇的手中,没有刀剑,没有任何武器,可他却杀了司马燕!
  司马燕的血从她的胸口喷出来,随着剑光洒地。
  血剑,终于被血浸染。
  血剑滴血。司马燕也跟着倒地。
  司马燕死也不会相信,杀死她的,竟然是自己的血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剑呢?
  剑也一样。
  胡奇望着司马燕,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似乎充满了无限的悲伤与怜悯。
  胡奇刚叹息完,紧接着又听见一声叹息。
  胡奇怔住。
  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你现在就说出这些,实在是太早了点。”
  胡奇未及反应,就看见张小山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的身后是“琴棋书画”四大高手。
  张小山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老糊涂,可是,你聪明一世,不免又胡奇一时。”
  胡奇脸色变了又变,随即又恢复常态。
  张小山又说道:“你真是了不起,能做天下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胡奇想起夜间梦中之事,惊疑道:“难道梦中之事都是真的?”
  想罢,冷冷道:“主人,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出来,已经晚了?”
  张小山道:“我说过,任何事情,只要去做,就会将希望变成现实。”
  胡奇惊道:“你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不是白天,就是夜里。”张小山道。
  胡奇听罢,更信梦中之事是事实。又问道:“那你希望什么?”
  张小山缓缓道:“我当然希望你死。”
  胡奇脱口道:“不,你不是这样说的,你希望我死,可这只是希望,对不对?”
  张小山点头道:“你也还记得我说过这句话?”
  胡奇茫然,他真的弄不清昨夜之事是梦还是事实了。
  只听张小山冷冷道:“你也许从来不知道,你有一种病。”
  “什么病?”
  “梦游症。”
  “梦游?”胡奇恍然大悟,喃喃道:“梦游……我怎么会半夜三更到藏书楼去?”
  “你不仅到了藏书楼,而且还跟我说了许多话,透露了许多秘密,你还差点杀了我。”
  张小山说着,吟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胡奇道:“这是唐代诗人韦应物的一首诗。”
  张小山道:“这也是十三式无极剑法。”
  胡奇不敢往下再说,他的额头,冷汗沁出。
  衰老的脸上,仿佛无限疲惫。
  忽然,胡奇道:“张小山,你终究曾是我的主人,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张小山沉默,他在考虑他的话是不是真的。
  胡奇叫道:“我说过不想杀你了,你还不走!”
  胡奇的眼中,已露出凶光。
  张小山心中一沉,他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无法战胜的力量。
  他分不清这种力量是邪恶的还是正义的,却分明感觉到这种力量的可怕!
  张小山有了一刹那的颤抖,他实在没有把握战胜他,一分把握也没有!
  可是,张小山却静静道:“你就这样让我走,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监视你的吗?”
  胡奇的凶光顿时隐去,淡淡道:“我不想知道,你自以为自己的连环计万无一失,其实是漏洞百出。”
  胡奇不觉笑起来道:“先是杜鹃隐瞒事实,后是司马燕企图私觅藏书,为你做事的人,都是这些见利忘义的,反复无常的小人。你被她们骗了,还蒙在鼓里。”
  张小山注望着胡奇,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如果你知道,你怎么还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安排杜少爷和司马燕?”
  “如果不是,她们露出破绽,你会这么容易就说出真相吗?”
  胡奇再次怔住。
  张小山又说道:“你只知道在诗书经文当中寻找刀法剑法,忘了里面有一本书中一句话叫做:最大漏洞和破绽,便是最聪明的计谋。”
  胡奇呆道:“哪本书里有这句话?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说着陷入沉思。
  张小山道:“你仔细想想,这句话有没有道理?”
  胡奇凝着眉头,极力思索,昏暗的烛光摇动,胡奇忽然看见一个暗影,快如闪电射向他身侧的骏马图。
  胡奇不知是没回过神,还是视而不见,只听一声惨叫……
  张小山脸色大变。
  原来,刚才书生意气唐钟灵见胡奇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飞身射向骏马图,双掌用力,猛然间到骏马图上,不料墙壁纹丝不动,却从八匹马的嘴里射出八种暗器!
  唐钟灵防范着头顶和背后,一发现有异,后退已是来不及,八种暗器,他只躲过四种,另外四种,全部击中他的身体。
  唐钟灵叫声未绝,人已跌倒地上。
  他的肩部、臀部各中一枚暗器,更致命的是他的额头,也钉着一枚三角刀!
  “棋高一着”黑白争先见状,怒叫一声,挥动棋盘,数百粒黑白棋子,挟着劲风,如漫天暴雨,罩向胡奇。
  “画龙点睛”望天明纸扇一点,从侧面攻向胡奇。
  黑白争先和望天明两人夹击,声势之巨,当世应该少有敌手。
  可是,他们的人还在空中,她们还没有真正与胡奇接招,便听两声闷响,望天明和黑白争先同时倒地。
  胡奇仍旧空着双手,没有任何武器。
  致黑白争先和望天明重伤的,是他们自己的棋盘和折扇。
  在任何人想来,这都应该是一场恶战。
  一场不知鹿死谁手的恶战。
  因为:“琴棋书画”中的任何一位,都是江湖上极难觅到对手的高手!
  谁也不会相信,“棋高一着”和“画龙点睛”的联手,竟然难敌胡奇一双空手!
  可是张小山信。
  他知道胡奇一定于藏书中悟出了什么绝世武功。
  所以,当“琴瑟相和”鹤立群想攻击时,被张小山拦住了。
  “琴棋书画”四大高手只剩下了个鹤立群!
  其他三个,都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胡奇一言不发,他好像还在思索,他的目光,如阴冷的刀锋,令人不寒而栗。
  张小山忽然道:“胡奇,你在书中悟到了什么武功?”
  胡奇冷笑道:“一种谁也没见过无敌武功?”
  张小山愕然道:“世上真的有无敌的武功?”
  胡奇道:“你刚才已经见识过了。”
  张小山默然。
  他想不出破解的办法,一种武功,要是没有破解的办法……“
  接着,胡奇又喃喃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也许就是武功的最高境界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小山惊道:“你刚才使的就是这种武功?”
  胡奇笑道:“据二百年前的经文记载,这种武功只有涅槃法相大师曾经练成过。
  他从八十岁开始闭关自悟,苦思破解此功的招式,结果二十年之后仍旧一无所获,最后含撼而终。”
  胡奇大笑一阵,顿住,又说道:“想天地之大,世间宽广,但凡武功,莫不以招式利器伤人。
  “而这种武功,却能以不变应万变,以无招胜有招,以其人之招,还治其人……我看这当真是天下最高的武功了。哈哈哈……”胡奇仿佛顿悟,开怀大笑。
  笑声里,张小山的脸色更加难看。
  因为,胡奇一旦悟到这一层,便要对他下手了。
  果然,胡奇顿住笑,冷声道:“刚才叫你走你不走,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空气中,杀机弥漫。
  胡奇苍老的手如朽木。
  张小山知道他绝难抵挡胡奇的一击,他在劫难逃。
  鹤立群同样也这样想,他的哀伤,从他的脸上流露。
  烛光也似乎更加黯淡了。
  忽然,张小山意外地笑了起来。
  胡奇冷冷道:“笑什么?”
  张小山道:“天下有一个人定然可以破解你的武功。”
  “谁?”
  “轻轻一刀。”
  “轻轻一刀?”胡奇冷冷笑道:“轻轻一刀现在正享受铁牢的滋味呢。”
  “如果铁牢也可以关得住轻轻一刀,那他就不是轻轻一刀。”张小山道。
  胡奇道:“你放心,从现在起,江湖上再也没有轻轻一刀傅雪痕这个人了。”
  “真的吗?”
  “真的。”
  “那么,站在你身后的人谁呢?”
  张小山笑,他的笑,虽然不是最美的,却是最惬意的。
  不用回头,从张小山的笑容里,胡奇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如果天下没有轻轻一刀,只剩下像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世界还算什么世界。”
  傅雪痕是一个快乐而开心的人,他虽然怀着愤怒,但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总带着笑容。
  “你就是轻轻一刀?”胡奇问。
  “是的,我叫傅雪痕。”傅雪痕道。
  “张小山说,你能破解我的武功?”胡奇问。
  傅雪痕再点头。
  “你知不知道,我的武功叫什么武功?”胡奇还是问。
  “不知道。”
  傅雪痕道。
  胡奇笑了,说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武功,怎么就知道能破解?”
  傅雪痕坚定道:“我说能就能。”
  接着又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关于轻轻一刀的传言?”
  “听说过。”胡奇道:“可是,今天你就遇到了办不到的事。”
  傅雪痕从容地站着。
  胡奇又道:“你的刀呢?”
  “我的刀不是给你看的。”
  “给谁看的?”
  “给死人看的。”
  傅雪痕笑道:“只有你死去的时候,才会看见我的刀。”
  胡奇摇头:“不对!”傅雪痕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把刀,只是,有的人是邪恶的刀,有的则是正义的。”
  胡奇朽木一般的手指开始弯曲,他在寻找机会。
  只听傅雪痕又道:“你曾经说过,只要你活着,藏书楼的书跟属于你没什么区别,你可以翻阅其中任何一本书。
  “只是你不该起独霸之心,这些书能够珍藏到今天,耗费了书香门第数代人的心血。
  “而他们在你手中,不出几年,这些珍贵的经典诗文,便会腐烂,便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胡奇阴沉道:“昨夜站在我床前的是不是你。”
  傅雪痕道:“你梦游到藏书楼,回来时差点掉进井里,是我将你引回到床上去的。”
  “你,真的是你。”
  胡奇的手在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准备杀人。
  傅雪痕接着道:“我后来又将你引到这里,原想给你一个机会,向你的主人张小山认错,想不到……”
  胡奇不想听,不敢听。他已经在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快,射向傅雪痕,他要以自己的快,引诱傅雪痕出招。
  “只要傅雪痕出招。他就可以施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天下无敌的绝招!
  然而,胡奇的快只在瞬间。
  瞬间之后,胡奇便停止了呼吸。
  烛光下,只见一团柔和的闪光,从傅雪痕身上,射到胡奇的身上。
  胡奇连脸神都没有变一下,就倒在地上了。
  胡奇死了。
  因为只有死人才会倒在地上。
  可是胡奇的眼睛,还没有闭上,他仍不信地盯着傅雪痕。
  他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永远不败的人,真的可以办成天下任何事情,他不相信傅雪痕可以破解他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傅雪痕淡淡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确实天下无敌,因为它可以破解任何招术,可是,邪恶的人总是看不见正义的刀,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
  胡奇终于闭上眼睛。
  他终于找到了破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只可惜,已经晚了。
  张小山和鹤立群始终站着。
  他们看着轻轻一刀杀死胡奇的全过程,可他们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又仿佛什么都看见了。
  他们看见了轻轻一刀杀人时从容的气度和非凡的自信,他们听到了他对胡奇说的最后一句话:“邪恶的人总是看不见正义的刀,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
  轻轻一刀胜了。其实,胜的不是轻轻一刀,而是正义!
  他们忽然明白,轻轻一刀为什么永远不败!为什么天下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
  房间里,好像亮了起来。
  有人悄悄地又点了一支蜡烛。
  点蜡烛的,是洛阳公主。
  洛阳公主的后面,是徐金韩、诸葛成龙、江湖三剑和春夏秋冬。
  还有郭风、肖若云和郭仪。
  还有磨刀客和心香。
  他们都被轻轻一刀的从容与自信折服,他们也看见了他杀的人,听到了他说的话。
  郭风走到诸葛成龙面前,说道:“现在你有没有相信他就是轻轻一刀?”
  诸葛成龙道:“相信。”
  郭风道:“那么,你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吧?”
  诸葛成龙诧道:“什么诺言?”
  郭风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招,说道:“你曾答应我,只要轻轻一刀证明自己是轻轻一刀,你就把洛家年谱交给我,再带我到山中花园。”
  诸葛成龙淡淡道:“哦,我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牢?”
  顿了顿,然后道:“好,我们走吧。”
  春香楼所有的灯光都熄灭的时候,天边已经吐露曙光。
  美丽的西湖,又有人开始泛舟……
  苏小如慢慢睁开眼睛。
  已经有十几天了,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孤烟无言。
  孤烟无言已经十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他的眼睛熬得通红。
  但,孤烟无言的脸上总是流溢着笑。
  这是一种满足、幸福的笑。
  苏小如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笑。
  因为他拥有了她。
  苏小如整天闭着双眼,她害怕看见他。
  孤烟无言使她产生一种罪恶感,她闭上眼睛想她的女儿心香、李宛和她的丈夫孤烟真言。
  苏小如想死,想咬舌自尽。
  可是,她知道孤烟无言是孤单而寂寞的,他的内心并不像他外表那样坚强,那样狂放不羁。
  为了她,他已经抛弃了一切,抛弃了称霸武林的雄心,苏小如知道,如果她死,他一定会悲伤绝望,他一定会重新称霸武林,那么,又该有多少人流血,多少人丧命!
  苏小如是善良而充满同情的。她不愿世上再多死一个人,荒野再多一个孤魂!
  只要她不死,孤烟无言就会在她身边陪着她,他不会离她半步。
  他们的屋子就搭建在山顶。
  他们的食物是山中野味。
  孤烟无言总是在她熟睡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打到野兔或者山鸡。
  因此,苏小如每次睁眼,就会看见他就坐在她身边,对她微笑。
  他们的屋子里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但是,在孤烟无言的眼里,这些干草比他在孤烟城的独一无二的貂皮还要舒服。
  苏小如每次醒来,也都能闻到烤野味的飘香。
  有时,她在睡梦中也会闻到这种飘香。
  苏小如叹了一口气。
  可是,她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立刻又闭上眼睛。
  她深深地望着孤烟无言。
  一个欲称雄世界的绝顶高手,竟然会在深山里陪着一个女人!
  孤烟无言笑着道:“小如,你是不是很累?”
  苏小如不动。
  不语。
  孤烟无言又道:“小如,我知道你心里所想的就是一死。”
  苏小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他又道:“其实你错了。”孤烟无言望着苏小如的眼睛,坚定道:“就算你现在就自尽,我也不会重涉江湖,我会仍旧这样地陪着你,为你栽下一万种花,让花香覆盖你的坟墓,直到我死。”
  苏小如虽然还是无语,但她的眼泪,却流下来了。她终于被他感动。
  孤烟无言看上去是那么无助。那么平常。
  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不可一世的孤烟城主。
  就是天下无敌的孤烟无言。
  他曾经试图称霸整个武林,他想要杀尽天下所有的逆他的人!
  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练成了“孤烟剑法”三部二十七招!
  如今,他竟然默默地跪坐在一个女人的跟前。
  没有一个女人不会被他感动!
  苏小如终于说道:“扶我起来吧。”
  这时,清早的阳光,悄悄泻下……
  在群山当中,苏小如驻足的山顶,并非是最高的,然而,俯望,比这座山顶低得多的还有无数。
  淡雾,轻风。
  雾追逐着风。
  风缠绕着雾。
  青青的山头,仿佛白浪弥漫之中静立非绿礁。
  彼此呼应,彼此附和。
  阳光渐大。
  雾渐落。
  绿礁渐浓。
  雾里覆盖的银涧、树丛、怪岩纷纷隐现……苏小如呆了。
  她从没有看到过如此美丽的景色。
  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一切都在眼底!
  就像一座奇妙无比的巨大的花园。
  苏小如喃喃道:“真美啊!就像天然的山中花园。”
  孤烟无言心中一动,想起口香糖和胡瘦子提到过的山中花园。
  他寻思道:“他们说山中花园有难解的秘密,里面还藏有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我虽无称雄之心,但若是能解得其中秘密,也可免却世人为此而冒险丧身。”
  想毕,对苏小如道:“我们到花园走一遭,如何?”
  苏小如道:“你是不是又想得到其中的洛家刀法?”
  孤烟无言一怔,他永远都不及她聪明。
  苏小如又道:“我知道,你已经没有称霸之意,就算你真的得到洛家刀法,也不会祸害武林了。”
  顿了顿,接着道:“而且,倘若你能解秘密,今后江湖人不会为此而引起纷争冲突,也是一件好事。”
  一边说,一边往山下走去。
  经过几个山头,他们到了山中花园。
  抬头,头顶有雾缭绕。他们的那间小屋,已经看不见了。
  苏小如道:“屋呢?”
  孤烟无言道:“飞走了。”
  “飞走了怎么办?”
  “重新再搭建一间,就在这里。”
  “这里不是高山头。”
  “那里也不是最高的山头。”
  苏小如和孤烟无言同时一笑,心中道:“一山更比一山高。”
  一山更比一山高,山如此,心亦如此,只有更高,没有最高,高处不胜寒。
  两个人正在沉思,只听脚下有潺潺的水声。
  低头,雾气蒸腾,不知深浅!
  原来他们是站在悬崖绝壁上!
  如果他们再往前一步,就会掉进这深不见底的百丈断崖。
  孤烟无言倒抽一口气,惊惧道:“浓雾差点送了我们的性命。”再听,那水声越来越响了。
  苏小如低头俯望,又仰头望天,上下都是浓雾,仿佛遮住了眼睛,只见得一片白。
  在山顶看到山中花园似的美丽景色,到这里之后什么也没有了。
  苏小如惊道:“如此奇怪的情形,还是头一次遇到,不如先上山,待雾气散去之后,再来看个究竟。”
  这样想着,回头,退路也被大雾遮掉了。
  苏小如与孤烟无言虽然相距只有咫尺,但彼此的面孔都看不清楚了。
  只听孤烟无言道:“小如,快抓住我的手!”
  苏小如感觉有一只手向她伸过来,她刚要伸手去攥,孤烟无言的手忽然又抽走了。苏小如只觉得头一昏,身子前倾,一下子跌进白雾中。
  栽倒的一刹那,苏小如叹道:“想不到我的一生竟然就这样结束。”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苏小如又听到了水声。
  水声就在耳边。
  苏小如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蓝天白云。
  刚才弥漫的浓雾,不知何时退得干干净净。
  转动双目,苏小如又看到陡峭的山崖,如刀削似的,笔直地矗立。
  阳光从高空照射下来,在崖端幻出刺目光华。
  苏小如回想起刚才在雾中的情形,惊悸犹在,忙欲翻身坐起,双手往身后一撑,不料却撑了个空,她的双手并无着力之处!
  而且,身子急剧地摇晃,苏小如转脸,吓得惊呼出声。
  原来,她是仰身躺在悬崖腰间横生出来的一棵树上。
  由于刚才苏小如身子用力,这棵树还在可怕地摇晃。
  苏小如一瞥眼,见悬崖底部一条银涧,水声激越。
  倘若此树松动,连根拔起,掉入谷中的话,苏小如定然会粉身碎骨。
  苏小如慢慢转回头。阳光又直直地照在她脸上。
  如果可以,她一定会看见自己的额头汗珠如雨,滴入谷中。
  苏小如闭上眼睛,她在等死……
  她在想孤烟真言。
  想心香和李宛。
  忽然,她的脑海中掠过一个鲜红的影子,这是孤烟无言的影子
  。苏小如很奇怪,她怎么会想到孤烟无言呢?
  是他害得她只剩孤单单一个人。
  临死时,她怎么会想到他?
  难道,他已经真的在她心中,抹也抹不去了?
  难道,他真的值得她在临死的时候还想他?
  她对自己道:“不,你不能想他。”
  可是,孤烟无言的话总是响起:
  “爱你,喜欢你,我并没有错,不择手段得到你,也是因为爱你。”
  她在心里拒绝道:“不,我不需要你的爱慕。”
  孤烟无言的鲜红影子始终缠绕,他的声音也仿佛在耳际缭绕:
  “为了你,为了心中的爱慕,我已经付出了一切。”
  “不!你这个魔鬼!”苏小如极力地抗拒。
  “我没错,我没错,这世间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我一样,为你牺牲一切,舍弃一切。”孤烟无言的声音仍旧无法驱走。
  “让我离开,让我承受地狱之苦吧!”
  苏小如终于忍耐不住,无法平静,身体开始晃动。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在悬崖缝间的树上,忘了若这样摇晃,就会很快掉进谷底摔得粉碎。
  忘了,什么都忘了,她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都不可能了。
  树根,开始松动,但她的身体,还在摇晃。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急切道:“别动,小如,千万不要动。”
  苏小如听出这是孤烟无言的声音,她在心中道:
  “不,你这个魔鬼,不要再缠绕我。”
  她仍在抗拒。
  可是,孤烟无言还在说:“快别动了,再动,你就看不见心香和李宛了!”
  苏小如不敢再动。她不想死。
  她想着心香和李宛,想着她的丈夫孤烟真言。
  苏小如看不见孤烟无言。
  树根,发出令人恐惧的松动声!
  苏小如胆颤道:“城主,你在哪里?”此刻,她想控制自己,浑身却不由自主地颤栗。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是有人能够把她从这棵即将坠落的树上救走。
  没有回音。
  苏小如叹息道:“原来又是幻觉。”
  她刚要闭目,孤烟无言又说道:“我在这里,我正准备救你。”
  苏小如听清楚了,孤烟无言的声音来自头顶。
  因为她躺在横伸的树上,眼睛极力向额头处望去,果见离树根不远的绝壁上,一个红衣人,紧紧贴着岩壁,汗流满面,显然也是支撑到极点!
  苏小如虽然看到了孤烟无言,但见他这番情景,心顿时冰凉,绝望道:
  “自己都未能保命,如何还能救我。”
  只听孤烟无言喘气道:“小如,别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苏小如眼望刀锋似的峭壁,明知生还已无希望,心中反而坦然了不少。
  树根,松动得越来越厉害!
  苏小如心道:“能够葬身如此美丽的山中花园,也不该有遗憾了。”
  正想着,树身已动!
  在身体下坠的一瞬间,苏小如听到一声悲绝的叫喊:“小如!”
  苏小如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手向她伸来,她哪里还再思虑,急忙一臂迎合,另一臂用力往身下树干一撑,借力反弹,身子骤然升起,紧接着,猛听一阵轰然巨响,好像山崩地裂……
  苏小如还没睁眼,又被纷纷的尘土蒙住了眼睛。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身子滚落一边。
  痛。
  苏小如的腰间觉得出奇的痛。
  苏小如一阵惊喜,她有痛,就有感觉,有感觉,就有生命,而生命,是她的。
  其实,苏小如早就睁眼了,只是,她的眼睛,还没适应洞中的黑暗。
  现在,她渐渐看见了阳光。看见一个洞口。
  洞口像一只灰白的眼,也在打量着她。
  苏小如以为自己在地狱里,她以为地狱里也有光明。
  可是,腰间的痛使她顿醒,她想起身子下坠的一刹那那个炫目的红影。
  孤烟无言!
  是孤烟无言救了他!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个山洞里呢?
  孤烟无言自己都快要掉下悬崖绝壁,怎么可能把她救到这个山洞里呢?
  如果不,有是谁呢?
  这时,耳边又传来微弱的声音:“小如,小如……”
  苏小如悲喜交集。
  她看到了孤烟无言。
  孤烟无言其实就坐在她身边,正默默地望着她。
  孤烟无言轻轻道:“你没事吧?”
  苏小如也笑了。
  这是苏小如第一次对孤烟无言笑。
  她的笑,有些凄楚。
  尽管她知道孤烟无言救了她,她想对他笑得好看点,但是,她已经无法自持了。钻心的疼痛,令她好看的脸也扭曲不已。
  孤烟无言已经很满足了,有她的一笑。
  他抱住她,对她道:“小如,你不会死的。”
  苏小如点点头,说道:“苏小如城主,你是怎么救我的?”
  孤烟无言道:“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我。”
  苏小如凄然道:“你既然敢承认爱慕我,为什么不敢承认救我?”
  孤烟无言沉思了一会,缓缓道:“我们中了雾中之毒坠下山崖,因为命不该绝,横伸的树将你搭住,而我,也鬼使神差竟在绝壁上找到了立足的岩缝。”
  孤烟无言说了这几句,又停顿了好一会,接着说道:“当我看到你被树搭住没有死的时候,我真恨不得扑过去救你,可是,如果我真的这样,两个人早已葬身谷底。
  “我想了很多种办法,都不能使你脱险。
  “我虽然嘴里说会救你,却哪有救你的办法,我只想着,如果你坠落,我便跟你一道死在谷中。
  “我对自己说:‘小如,我无能,我不配喜欢你,不配爱慕你,因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而不能救你。
  “假如是孤烟真言,他或许可以救你,我自称自己聪明,关键时却束手无策,令自己最爱慕的人粉身碎骨。’
  “就在你下坠的刹那,我也同时扑向你,这时,我的心中有一个愿望,一个强烈的愿望,希望你活着,也希望我活着。
  “我们不能死,不能这样就死去!我既然已经答应你,让你再见心香和李宛,就不该让你死!
  “我一只手伸向你,另一只却极力想攥住岩壁。”
  苏小如在静静地听,她已经能很清晰地看见孤烟无言的脸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注视着孤烟无言,好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哪一句话是骗她的。
  孤烟无言抱住她,继续道:“江湖上都传言我已经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孤烟剑法’,其实,剑法中最后一招‘纳海吐江’我始终也没有参透,这一招苦思了三年未能悟出,今日才练成。”
  顿了顿,又道:“现在,我才知道什么是天下无敌,唯有爱心与责任,如果我没有一颗真正的爱慕之心,如果我没有要实现自己承诺的责任,我不仅练不成‘纳海吐江’,而且早已粉身碎骨了。”
  苏小如痴痴望着他,她的胸中涌动着暖意,不管他以前曾做过什么,但他的爱慕之心,却是真实的,绝没有半句虚假的情意,有人如此爱慕她,她很想对他说一声谢谢。
  可是,痛已经使她无法张嘴。
  孤烟无言道:“‘纳海吞江’是一招无需任何武器,便能将自身的功力发挥到极致的绝妙招式,当我一手想抓住绝壁,另一手又抓住你的身体时,我果然又回到了刚才的岩壁上来。
  “也许,岩壁本来就只有一个岩洞,洞口的岩石,被我用内力一吸一吐,顿时崩裂,我们这才滚进洞来。不然,就算我们能贴住绝壁,也不可能太长的时间。”
  孤烟无言笑道:“这一定是上天的有意安排,才让我们幸免于难,而正是由于对你的爱慕之心,才使得我练成了最后一招孤烟剑法,使得我们破洞而入。”
  孤烟无言说着,注视着苏小如,又喃喃道:“你说,这是不是你救了我。”
  苏小如安静地听着,她真的不想死了,可她清楚,她马上就要死了,她的下半身已失去了知觉,麻木正迅速移向她的胸部。
  苏小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孤烟无言俯首,耳朵贴着苏小如的嘴,只听苏小如无力道:
  “城主,多谢你救我,可是……可是,我就要死了。”
  孤烟无言更紧地抱住她,说道:“不,你不会死的。”
  接着又道:“你流了许多血,一定十分渴了,我到洞里去找水来。”
  苏小如缓缓摇头,说道:“城主,这里或许就是山中花园的秘密了,你揭开秘密之后,将秘密公诸世人,免得世人再为此而枉然丧命。”
  孤烟无言见此洞设计巧妙,显然有着人工的痕迹,听得苏小如的提醒,心道:
  “这里果真是山中花园的秘密所在了。”
  这时,苏小如已经喘气不已,话不成声了:
  “城主……答应……我,一……一定要……将秘密……公诸世人……”
  孤烟无言摇着她,大声道:“振作点,你不会死的。”
  然后又道:“如果你死了,我就在这里陪你。”
  苏小如又缓缓摇头,吃力道:“如果这样,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孤烟无言急道:“小如,那么你现在已经原谅我了?”
  苏小如的胸口开始发闷,她微弱道:“答应………答应……我……”
  孤烟无言终于道:“好,小如,我答应你,如果找到山中花园的秘密,我一定将秘密公诸世人。”
  接着又道:“小如,我以前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你真的会原谅我?”
  苏小如微露出笑意,轻轻点头。
  只是这笑,是她最后的笑。
  笑容,凝在苏小如的嘴角。
  很久,很久。孤烟无言一动不动,直到苏小如的身体冰冷了,他仍不忍将她放下。
  苏小如死了,从破洞而入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她的命运,锋利的岩石几乎割断了她的整个腰,她的上身和下身几乎分离,有谁还能救她呢?
  但,当他确信她真的已死时,又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抱住她,叫道:
  “你不会死的,你没死,你没死。”
  然而,苏小如美丽的容颜枯萎了,飘零了,模糊了。
  天开始暗下来。
  浓雾从洞口漫进来,水声也开始清晰起来,孤烟无言忽然想起雾中有毒,这是因为水中的有毒瘴气随着浓雾,侵入人体所致。
  孤烟无言本不欲起来,想就此死在这里,可是,苏小如的话在耳边响起:
  “……揭开秘密之后,将秘密公诸世人,免得世人再为此枉然丧命。”
  经历了刚才的一场劫难,孤烟无言已经彻悟,他知道武功的最高境界是爱与责任,而爱是叫他爱每一个人,让每一个人都幸福地活着,而责任是保护善良的人不受伤害……孤烟无言放下苏小如,趁着黯淡的光线,往洞里走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黯淡,最后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便用手扶住岩壁,顺着岩洞的曲折往里摸去。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脚下一空,孤烟无言以为又掉下绝壁,刚想叹息,脚已着地,孤烟无言摔倒在地,双手往地上一撑,却摸到了一根蜡烛,他心中一动,索性往旁边摸去,果然摸到了火石。
  孤烟无言点亮了蜡烛,往眼前一看,吓了一跳,他的脸,差点碰到了前面的一具骷髅上。
  孤烟无言虽然见过不少悲绝的场面,可是猛然看见这具骷髅,仍心惊不已,他从地上站起来,看到岩壁上还插着许多蜡烛,他将这些蜡烛全部点燃,一共是八十一根。
  洞内顿时亮如白昼。
  这是一个十分宽阔的岩洞,四周有许多出口,中间非常平坦,并无他物,只有一具骷髅。
  在如此明亮的烛光下,骷髅并不那么可怕,孤烟无言环顾了许久,静下心来,寻思道:
  “秘密也许就在这里了。”
  他又走到那具骷髅跟前,发现骷髅的脚边有一个石匣子,孤烟无言刚要伸手去开,想到:
  “石匣子里面一定是此人生前最珍爱之物,我怎可如此贸然去取。”
  想了一会,孤烟无言退后了两步,跪在地上,向骷髅磕头,心中还默念道:
  “前辈,在下孤烟无言,欲取匣中之物一看,望乞恕罪。”
  孤烟无言刚刚磕完三个头,只听“啪”一声响,他急忙抬头,见石匣子已经打开了,打开的同时,从匣内射出数道光点——显然是致命的暗器。
  孤烟无言庆幸道:“幸好我没有贸然打开石匣,不然的话,已死于非命。”
  这样想着,身上已出了许多冷汗。
  孤烟无言起身,走近石匣一看,见里面是一本陈旧得发黄的书籍,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来,翻开第一页,四个醒目的字映入眼帘:
  洛家刀法。
  孤烟无言的心一阵狂跳,惊疑道:“这就是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孤烟无言惊疑之余,又把刀法放回石匣子,再磕三个头,再取出洛家刀法,一页一页地翻看,果然是十八招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他看了一遍,只觉得心中血气涌动,忍不住按照书中所写,一招一式练起来。
  孤烟无言本来悟性极高,没多少工夫,十八招刀法便被他学会了。
  孤烟无言坐在地上休息,凝视着骷髅,想到:“他究竟谁呢?他是洛家第几代传人?他怎么会死在悬崖绝壁的石洞中?
  “拥有天下无敌的刀法,为什么不去称雄武林,而要寂寞地一个人死在这里?难道,他没有欲望?没有称霸武林的雄心?”
  孤烟无言忽然想到自己,苦笑道:“我不也已经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孤烟剑法,不也没有去称霸武林吗?”
  他想到苏小如,心不禁一阵抽搐:
  我是为了苏小如才甘心寂寞的,他又是为了谁呢?
  孤烟无言又四处张望,根本看不到任何异样,只岩壁上八十一根蜡烛,不息地燃烧。
  他捧着这本发黄的刀谱,叹息道:“有多少人为了得到这本刀谱而不择手段,不顾自己的性命,谁会想到,我今天得到了,却没有丝毫的惊喜。”
  他又一页一页地看了一遍,然后将它放回匣子里,退了几步,又跪下磕头。
  刚刚磕了一个头,只听“哗啦啦”几声轻响,把孤烟无言吓了一跳。
  抬头看,那具直立的骷髅,此时已坍塌成一堆。
  孤烟无言惊道:“是不是我偷偷学了他的洛家刀法,前辈发现了?”
  想罢,又磕了几个头,才站起身来。
  他走近一看,见骷髅的背后岩壁上还有一个石匣子,这个石匣子没有盖,孤烟无言俯身去看,只见瞎子里好像也有一本书。
  由于这个石匣子没有盖,因此,里面落了一层灰,看不清是什么书。
  孤烟无言拿出一根蜡烛,凑近去看,仍看不见是什么书。
  孤烟无言愣着,脑子转得飞快,我没有碰到过骷髅,他自己却无故坍塌,也许是天意让我观看石匣子里的书,想罢,便从石匣子里取出这本落满灰尘的书。
  拭去灰尘,封面上赫然写着:洛家年谱。
  孤烟无言还未翻书,又寻思道:“胡瘦子和口香糖不是说,得到洛家年谱,才可以得到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吗?
  “我怎么先得到洛家刀法,然后才知道有洛家年谱呢?”
  翻开第一页,发黄的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孤烟无言仔细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到:
  “洛家始祖洛阴阳,他原本聪明绝顶,机智过人,然他只一介书生,父母被当地恶霸所害,始祖为报父母之仇,决定拜师学艺。
  “不料却没有一人肯收他为徒,始祖立下誓言,不练成绝世武功不罢休,经过二十八年的精心苦练,终于创了一套天下无双的刀法,始祖将它取名为洛家刀法……
  “始祖凭借洛家刀法,行遍天下,无人可敌,杀害始祖双亲的仇人因害怕始祖的刀法,竟一夜间双双悬梁自尽……刀法一代一代往下传。
  “在江湖中,人人皆以打败洛家刀法为荣,可始终没一人能打败洛家刀法,刀法传到第十二代,这一代有兄弟三个,大儿子洛石,二儿子洛天,三儿子洛地。
  “三兄弟为了争夺洛家刀法,反目成仇,结果大儿子洛石夺得洛家刀法前八招,而洛石、洛地多得刀法的后十招。
  “当时,三兄弟中洛石武功最好,洛天、洛地稍弱,要是洛天、洛地联手,则洛石必不是他们对手。
  “可是,洛天、洛地偏偏心胸狭窄,他们都想独霸刀法。
  “洛天欲杀了洛地之后再杀杀洛石,而洛地则欲从洛石手中夺得前八招刀法,再暗算洛天。兄弟三人勾心斗角,心机算尽,最终还是洛石打败了两个弟弟,将他们驱出家门,沦落江湖。
  “洛天,洛地到此时方才醒悟,可为时已晚,他们只能抱头痛哭一番而已。
  “他们两个虽然得了后十招刀法,却恍如只拥有一张白纸。因为洛家刀法是穷尽始祖二十八年心血而成,十八招刀法招招暗含玄机无限,一招不连,便难以往下练。
  “面对这后十招刀法,洛天,洛地决心隐居起来,他们要以自己的智慧,像当年始祖创立刀法一样,将前八招刀法悟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年的隐居,终于使他们悟出前八招刀法,当他们悟出刀法,也悟出武功的真正无敌的含义,那就是宽容和正义。
  “只有怀着宽容和正义之心,人就会得到无穷的力量,他们原本可找洛石算账,但当他们悟到这个道理之后,他们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十八招刀法是始祖二十八年的心血,怎可在我们手上失传?我们不能做始祖的不肖后代!
  “洛天、洛地苦思了一年零七个月,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两个人选择一座秀丽的群山作为他们的终老之地,洛天在这座群山中寻找栖所。
  “而洛地则按照这座群山的形状,到江湖上建造一些类似的花园。
  “洛地回来时,留下洛家年谱一分,这分年谱没有任何的解释,从洛阴阳到洛石,年谱中有一句提醒:能解山中花园的秘密,便可得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其实,山中花园并没有秘密,所谓的秘密便是绝壁上的这个岩洞,谁能找到这个岩洞,谁就可以得到洛家刀法。”
  孤烟无言一边看,一边想道:“洛家刀法后十招原来是这样遗失的。”
  接着又想:“洛天,洛地既然已经悟到武功的无敌含义是正义和宽容,为什么还要留下年谱,害得别人为此而纷纷丧命呢。”
  只见下面又写道:“或许,绝壁的岩洞还没有被人发现,江湖中已经出现了洛家刀法,因为洛天、洛地可以凭后十招刀法而悟出前八招,那么,洛石一定可以凭借前八招刀法而悟出后十招。
  “这样,江湖中人也许不再会关心山中花园的秘密。
  “若真是这样,洛天、洛地也不会后悔,因为洛石凭一人的智慧而悟出后十招刀法,他确实比他们聪明。
  “如果洛石没有悟出,凭着洛家刀法的诱惑,天下之大,定然会有人找到这里,找到这里的人便是洛家刀法新的主人。”
  孤烟无言暗道:“若不是被毒雾所伤,摔下绝壁,若不是天意安排大难不死,若不是苏小如被那棵树搭住。
  “若不是他想追随苏小如一起死又想救她不死,若不是他的孤烟剑法最后一招在关键时刻练成,若不是‘纳海吐江’吸吐自如。他哪里找得到这个岩洞。”
  接着又想:“既然我可以找到这里,也是冥冥中有上帝的安排。我一定要出去,把这里的秘密公诸世人。”
  孤烟无言一页一页往下翻,每一页都写着一个名字,从洛家始祖洛阴阳开始,到十二代传人,洛天、洛地。
  孤烟无言惊疑道:“前面不是写着,第十二代传人有兄弟三个,除了洛天、洛地、还有一个洛石吗?”
  孤烟无言迟疑地翻到最后一页,只见这一页上写道:“能看到这本洛家年谱的人,一定已经学会了洛家刀法,而得到洛家刀法的应该是心地善良的人。”
  他心道:“如果我当时急着去开石匣,现在恐怕早死了,哪里还能再看到这本年谱?”
  只见下面写道:“得到洛家刀法的人,就应该为我办一件事,洛天、洛地无后,而洛石有后,得到刀法的人,应该把刀法送还给洛石的后代,因为,洛家刀法乃洛家祖传,外人无权拥有。
  “如果答应这样做,就请取出匣中的短刀,自断双臂。”
  孤烟无言惊道:“自断双臂,那我,岂不成了废人?拥有洛家刀法又有什么用?”
  他往下看只见后面几行字写得很粗,很重,触目惊心:“四周八十一个洞口,只有一个活口,其余八十个,入内三十步,必死!望三思而行!”
  孤烟无言细细一数,周围果然有八十一个洞口,阴阴森森,仿佛死亡的眼睛。孤烟无言站着,这一瞬,心中无限迷惘。
  他想了很多,想起他一生的所作所为,他为自己的过错忏悔。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八十一个选择,而只一个选择是正确的。
  他只有八十一分之一的生还机会,他有这么幸运吗?
  他不敢选择。
  不敢往任何一个洞口走。
  因为死,是没有后悔的。
  他开始有了恐惧。
  他不想死。
  如果要死,他情愿跟苏小如死在一起。
  他没有跟苏小如一起死,是因为他答应她要把这里的秘密告诉世人。
  所以,为了苏小如,为了他一生爱慕的人,他不能死,他要活着离开这里。
  他注视地上这堆骷髅,喃喃道:“人迟早会变成一堆骨头,活着的时候,便是责任。”
  他不知道这堆骷髅是洛天的,还是洛地的,他也不想知道,俩兄弟,为什么只有一具骷髅?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想活着离开这里,只想完成答应苏小如的事情。
  他要做一个守信的人,因此,他必须自断双臂!
  孤烟无言走到岩壁前,果然看到石匣里有一柄短刀。
  短刀好像很黯淡,没有任何光芒。
  孤烟无言放下书,慢慢的去取匣中的刀。
  这刻,他反而很镇定,坦然自若。而且,还有一种自豪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他在夺得城主之位或练成孤烟剑法之后都不曾有的。
  刀,黯淡无光,可是血,却绚丽夺目。
  绚丽的血喷洒,手臂已落。
  可是刀,也许在石匣中腐烂了,孤烟无言只砍断一只左臂,只剩下一截刀柄。
  刀身化作血,洒了一地。
  孤烟无言呆住。望着手中的刀柄发呆。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轰轰”的闷响,岩壁上缓缓打开一扇石门,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孤烟无言大喜,对自己道:“原来出口在这里。幸好我决心自断手臂,不然的话,八十一个洞口,全部都是死路。”
  孤烟无言跪下,对这堆骨头拜泣道:“多谢前辈给了我一条生路,我一定不负前辈之托,将洛家刀法送还洛家的后代。”言讫,自石门而出。
  又一个清晨。
  浓雾缭绕。
  一座坟冢。
  一块碑石。
  一丛绿竹。
  一个红衣人。
  花却是数不清的。除了坟冢、碑石、绿竹、红衣人,漫山都是花。
  现在虽是花开季节,但这些花,却没有一朵是自己长在这里的。
  这成千上万朵花是孤烟无言从方圆几十里的山上收集到这里来的。
  因为,苏小如喜欢花。所以,这里便成了花海。
  孤烟无言望着这些生机勃勃的花朵,一脸的哀伤。
  他已经坐在碑石边三天三夜了。
  他终于站了起来,慢慢解下鲜红的衣服,红衣的里面,一身白衫。
  孤烟无言三天三夜没有起来,现在他站起来,要走了。
  他不想走。
  可是他不得不走。
  因为,有一个人来了,他才想起来自己该走了。
  这个人站在他身后已有好一会了,只是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这个人是孤烟真言。
  孤烟真言这时道:“你为什么要走?”
  孤烟无言没有动,微风吹来,拂动他空空的左袖。
  孤烟真言比孤烟无言矮了很多,可是他并没有仰头,他没有看他的脸,他知道他的脸一定很难看,凭着这漫山遍野的花朵,他就清楚他此时的心情,不是孤烟真言不敢看他的脸,而是他一旦看到他的脸,他就杀不了他。
  可是,他一定要杀他。
  尽管,他是他的兄长。
  他道:“我们走,我不想让你死在这里。”
  孤烟无言还是无言,还是没有动。
  他不明白,孤烟真言为什么一会儿说:“你为什么要走”,一会儿说“我们走……”,他望着花海,仿佛看见苏小如的脸在花丛中闪现,可是,他真的该走了,他应该让他跟苏小如在一起,他已经把他害得够惨了,尽管,他是他的弟弟。
  孤烟无言没有转身,先说道:“嫂子一直惦记着你。”
  孤烟真言浑身一震,好像现在才明白,这个白衫人是他的亲弟弟,坟墓里的是他嫂子。
  孤烟无言又道:“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已经无法改变了。”
  孤烟真言一下子衰老了很多,他很绝望,仿佛心中无数的愿望顿时破灭了。
  “如何惩罚我,我都愿意接受。”孤烟无言道。
  孤烟真言还未说什么,他又接着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那只纸鸢的事情。”
  记得,孤烟真言当然记得,他淡淡道:“那是我第一次受辱。”
  孤烟无言道:“如果你那时候狠狠揍我一顿,我绝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你在怪我?”孤烟真言道。
  “怪有什么用?”孤烟无言道:“一切都已发生,都无法改变了。”
  孤烟真言冷冷道:“你是不是在请求我,让我再一次宽恕你。”
  沉默。孤烟无言沉默。
  孤烟真言凄然道:“今天,你无论如何得死。”
  “我知道我罪该万死,可我现在不能死。”孤烟无言道:“因为我答应嫂子的事还没有做到。”
  孤烟真言冷冷道:“你以为你少了一只胳膊,还可以做到吗?”
  “我要做的事,天下没有人可以拦得住。”孤烟无言黯然道:“可是,我不想再错,我只求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只能给你死!”
  孤烟真言说完,杀机顿现。
  利刃,自袖间悄悄探出!
  快而缥缈的一刀,直刺孤烟无言的肩部。
  只听“噗”的一声,一刀刺入肩胛。
  孤烟真言呆了呆,他不相信自己一击便中。
  可是孤烟无言的血,从伤口处渗出,染了白衫,像一朵红花。
  只听孤烟无言道:“这一刀是对小时候抢你纸鸢的偿还。”
  “好,我要你偿还小如的命。”
  孤烟真言身躯疾射,隐在袖内的刀,直直地刺向孤烟无言的后脑,孤烟无言一动不动,他好像不知道孤烟真言这一刀若击中,他便会死在这里。
  孤烟真言以为他在耍花招,就在快要击中的一瞬间,胳膊一沉,转刺他的右肩胛。
  只听得一声轻响,孤烟真言一击而退,孤烟无言的肩上,又多了一朵红花。
  孤烟无言道:“这一刀是为夺你城主之位挨的。”
  孤烟真言惊怒交加,他想不到孤烟无言居然会挨两刀而不还手。
  看样子,他还会继续挨下去。
  孤烟真言怒道:“你为何不还手?”
  “我乃是有罪之人,当我还没有觉得我已经赎完罪的时候,我绝不还手。”孤烟无言说得很平静。
  孤烟真言忽然冷笑道:“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杀了你,你想死在苏小如坟前,对吗?”
  “苏小如是我一声最爱慕的人,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可以舍弃一切……”
  孤烟无言还是很平静,接着道:“可是你,你在外面呆了这么多年,从没有想过要把她从孤烟城救走。”
  “你知道我没有想过?”
  “想过有什么用?行动才是证明。”
  孤烟真言默然。
  只听孤烟无言道:“孤烟剑法三部二十七招我已练成,凭借这天下无敌的剑法,我原可以独霸武林,可是为了她,我可以在无人知道的深山野岭了却一生。”
  孤烟无言还在说,孤烟真言喝道:“住口!”
  “难道我说得不对?”孤烟无言道:“你本来就是一个懦夫!”
  “你!”孤烟真言气得脸色发青,他终于忍不住,大叫道:
  “好,你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
  话未落,人已动。
  速度之快,骇人之极。
  这一刀,孤烟真言再无顾虑,而且,毫不犹豫地击向他的咽喉要害!
  孤烟无言不动,他在等死。
  可是,他没有死。
  孤烟真言的一刀,击在另外两把刀上,两把锈迹斑斑的刀。
  这是他非常熟悉的两把刀,双刀合璧,威力无穷。
  孤烟无言惨然道:“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脸色苍白,神情萎靡。
  这两个人是磨刀客和心香。
  心香道:“爹,你怎么能让他死在娘的坟前?”
  孤烟真言这时兀自气得面色铁青。他现在站在孤烟无言的对面,他抬头,望着他,望着他悲伤绝望的脸,望着他双肩上的两朵红,望着他空空的左臂。
  他们是亲兄弟,他们已有好多年没这样彼此相望了。
  他发现孤烟无言的眼中,竟然含着泪水。
  “亲兄弟,相厮杀,真是一出好戏。
  随着话音,又出现了十几个人。
  他们是诸葛成龙、郭风、肖若云、郭仪、傅雪痕、江湖三剑、洛阳公主、徐金韩和春夏秋冬。
  说话的人是郭风,只听郭风又道:“诸葛成龙,你说山中花园没一个人能找到,你看他们不是早就在这里拼死拼活了吗?”
  诸葛成龙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交给郭风道:“山中花园已经到了,洛家年谱我现在给你,你可以自己去找洛家刀法了。”
  郭风接过洛家年谱,对众人道:
  “你不是想一睹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的真容吗?那么跟我来吧。”
  众人想走,只听一人道:“山中花园的秘密,早已被我揭开了。”
  看时,是孤烟无言。
  众人遂止步,望着他。
  郭风急忙转身,问道:“那么洛家刀法呢?”
  孤烟无言不答,反而问道:“你是谁?”
  “我姓郭,我知道你是孤烟城主。”郭风道。
  孤烟无言不再说话。郭风又道:“洛家刀法呢?”
  孤烟无言望着坟边的花朵,淡淡道:“洛家刀法当然在我身上。”
  众人均一惊,他双肩受了重伤,又断了一只胳膊,他竟说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在他身上!
  只听孤烟无言又道:“麻烦各位转告江湖中人,山中花园的秘密已经被揭开,不必再为此枉自送命了。”
  他说完,转身对孤烟真言道:“答应嫂子的事我已经完成了,我们走。”
  说着,身形飘飘,往山下掠去。
  又急又快,恍若飞鸟。
  孤烟真言大叫一声,随后追去。
  磨刀客、心香也追了过去。
  众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虽然比孤烟无言慢了一步,但也慢慢地追了上去。
  过了两座山冈,孤烟无言终于站住,在一条小溪旁站住。
  众人也站住。这时,众人发现,孤烟无言的双肩,几乎被鲜血染遍!
  孤烟无言的脸,苍白如纸。
  孤烟真言拦在他前面,磨刀客和心香则在孤烟真言的身后。
  两兄弟,四目相视。
  他们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手。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先说话的还是郭风,只见他走到孤烟无言跟前,忽然说道:“把洛家刀法给我。”
  孤烟无言望着他,冷冷道:“我为什么要把它交给你?”
  郭风道:“因为我首先知道山中花园的秘密。”
  孤烟无言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振作道:“那么你说,洛家刀法为什么一分为二?”
  不待郭风说什么,孤烟无言又接下去将洛家十二代传人洛石、洛天、洛地三兄弟内讧的事细说了一遍,然后问道:“洛天、洛地的栖居之所在哪里,你知道吗?”
  郭风道:“当然在最危险的地方。”
  孤烟无言点点头,将他跟苏小如如何掉进悬崖,如何入洞之事又说了出来,听得众人惊叹不已。
  孤烟无言对郭风道:“如果是你,你会不会跳下悬崖?”
  郭风脱口道:“当然会。”
  众人觉得好笑,因为孤烟无言和苏小如当时掉入绝壁,也是受毒雾所致,不然,绝对不会跳入百丈悬崖。
  郭风却说他当然会跳!众人正在暗笑,郭风又道:
  “我知道秘密在绝壁上,而且,一定会有奇迹出现。”
  谁都知道郭风在牵强附会,但孤烟无言不住地点头,令众人大惑不解。
  郭风冷笑道:“现在你可以把洛家刀法给我了吧。”
  孤烟无言忽然道:“你虽然解了山中花园的秘密,但你不是洛家的后代,我还是不能把刀法交给你。”
  顿了顿,又道:“因为洛家刀法乃洛家世代祖传之物,外人无权拥有。”
  郭风冷冷道:“难道你是洛家后代?”
  “不是。”孤烟无言叹口气道:“正因为我不是洛家的后代,所以,我已经自断了一只手臂,待刀法归还洛家后代之后,再断另一只手臂,以便彻底毁掉我所学到的洛家刀法。”
  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倾听孤烟无言令人不可思议的经历,没有人发觉人群中已悄悄多了一个人。
  只有郭风发现了,他还知道这个无声无息到来的人是杀人王叶多。
  郭风的脸色变了,只有一个人没有放过郭风的脸神变化。
  这个人就是轻轻一刀傅雪痕。
  傅雪痕发现郭风的脸神变化后,心中不觉又惊又喜。
  只是,他的变化没有人知道。
  这时,只听郭风说道:“我是除你之外唯一发现山中花园秘密的人,你就要死了,刀法当然应该给我,让我将它交给洛家后代。”
  “不行。”郭风还未说完,孤烟无言道:“你并非洛家后代,除非……”
  “除非什么?”郭风急道。
  “除非你自断双臂。”孤烟无言静静道。
  “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
  “如果我是洛家后代呢?”
  “你姓郭。”孤烟无言道:“谁也不能证明你是洛家的后代。”
  “我能证明!”
  众人一看,说话的是轻轻一刀傅雪痕。
  傅雪痕越众而出,笑道:“他就是洛家第十五代传人洛一苗!”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
  可是,众人还没有接受这个惊人的事实,更加意外的情形紧接着又出现,几乎同时,郭风、肖若云、孤烟无言、诸葛成龙四个人的身形疾射,扑向各自的对手。
  郭风射向肖若云。
  他手中的短刀,极快地砍向她的胸部,肖若云刚动,长剑刚刚抽出一半,便已呆住。
  她想不到郭风会回身击她。
  在他的想象中,郭风的一刀应该砍向孤烟无言,因为洛家刀法在孤烟无言身上,只听得孤烟无言惊呼一声,身形未起,孤烟无言已动,后发先至,竟然比郭风还早一步达到肖若云之身前!“噗”的一声,郭风的短刀,没入孤烟无言的胸口……
  郭风也呆住,还未回过神,一阵钻心的痛,从背脊传入心脏。
  他低头,剑尖已透胸而出。他惨然道:“诸葛成龙,你……”
  诸葛成龙道:“你是第一个让我在公主面前丢脸的人,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你!”
  一瞬间,众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切已经发生,已经结束。
  所有的人都呆住,都不相信……可是,这是真的。
  郭风的刀扎进孤烟无言的胸口,诸葛成龙的剑从背后直透郭风的胸脯。
  四个人的脸都煞白。肖若云和诸葛成龙的白是因为惊悸,而孤烟无言和郭风的白是因为他们要死了。
  可他们没死。刀与剑还在他们各自的胸口!
  他们没有倒下,因为他们实在不忍这样瞑目!
  郭风和孤烟无言彼此惨笑,都不解地望着轻轻一刀。
  傅雪痕是一个开心快乐的人,这时他却不笑了。
  傅雪痕道:“从孤烟客栈出来,我就知道你不是郭风了。”
  郭风惨然道:“你怎么肯定我是洛一苗?”
  傅雪痕道:“当你看见杀人王叶多的时候,你不觉得你的脸色很难看吗?”
  傅雪痕接着道:“叶多的母亲曾经被你救过一命,这件事江湖中极少有人知道,她曾经答应过为你做一件事,你就叫她的儿子叶多来杀我。”
  郭风无力地伸手,往脸上一撕,扯下一张人皮。郭风果然是洛一苗。
  每个人都大吃一惊。
  洛一苗凄道:“你是为我寻找杀妻夺子的仇人的,我怎么会叫人杀你?”
  傅雪痕道:“到现在你还想骗我?你的妻子管家都是你手下的杀手杀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洛家刀法,十八招你其实两个多月前就练成了,你之所以不敢与我决斗,一是你没有取胜的信心,二是你还有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
  “称霸武林的心愿!”傅雪痕道:“你知道称霸武林的最大障碍是我和江湖上最神秘的背刀客,于是,你便设下这样一个圈套,让我去寻背刀客,暗地里网罗江湖势力,以便适时称霸武林。”
  洛一苗道:“我既然已经练成了洛家刀法,为什么还要冒充郭风,试图得到洛家刀法?”
  “这很简单。”傅雪痕道:“因为洛家刀法是洛家祖传之物,若落入他人之手,不仅你脸上无光,而且也是你称霸武林的一块拦路石。”
  顿了一下,又道:“因此,你要千方百计从诸葛成龙手中得到洛家年谱,其实,只要洛家年谱不流入江湖,就没有人知道世上有一座山中花园,山中花园藏有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可是,你要做到万无一失,便迫诸葛成龙带你到山中花园,你要揭开山中花园的秘密,得到洛家刀法。这样,你才不会再有顾虑。”
  傅雪痕说着叹了口气,接道:“你想称霸武林,而且正是这个愿望害了你。”
  洛一苗这时已是摇摇欲坠,但强忍自支撑着,不倒下。
  他的脸神悲哀、绝望……他忽然笑了,声音微弱道:
  “你什么都清楚,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肖若云吗?”
  傅雪痕注视着肖若云。肖若云仍呆呆地站着,她还没有从惊讶中醒过来,她还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她以为郭风的刀已经扎进了她的胸口。
  她望着孤烟无言,他的白衫已染成红衣。孤烟无言为什么要救她?
  傅雪痕道:“因为她不是肖若云。”
  洛一苗惊讶不已。
  可是,有一个人却比他更震惊。
  这个人便是郭风的儿子郭仪。
  他的父亲变成了洛一苗,现在,他的母亲肖若云居然也有人说她不是肖若云。
  郭仪怒视着轻轻一刀,喊到:“你不要信口雌黄!”
  傅雪痕道:“她是李宛。”
  此言一出,除了洛一苗、郭仪、心香和磨刀客也惊得瞪大了双眼。
  心香急掠过去,肖若云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面目,她果然是易容的李宛,心香激动得一把抱住李宛,李宛哽咽道:
  “姐姐……”说着又挣脱开来,痴痴望着孤烟无言,她实在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她?
  这时,孤烟真言也走了过来。
  孤烟无言凄凄道:“这就是报应,大哥,过去的一切,你能原谅我吗?”
  孤烟真言不语。李宛叫道:“爹……”
  孤烟真言道:“我不是你爹。”
  李宛急道:“爹,你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是你叫我杀了肖若云,然后乔装易容,跟郭风在一起,待他取走了洛家年谱,揭开山中花园的秘密之后,再伺机下手,抢夺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孤烟真言望望李宛,又望望孤烟无言,脸神痛苦之极。
  孤烟无言无望地别过脸,对马上就要倒地的洛一苗道:“你既然是洛家后代,刀法理应交给你。”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了过去。
  洛一苗摇摇欲坠,站立不稳。
  就在两个人颤巍巍交接的一瞬,一条白影,疾射过来。
  “有人抢刀谱!”众人惊呼。
  紧接着,血光漫天。
  白影倒在地上。
  众人一看,抢刀谱的人,竟然是诸葛成龙。
  诸葛成龙的胸口,插着两件武器:一柄剑,一把短刀。
  无论谁的胸口插着这两件武器,都是死。诸葛成龙也不例外。
  可是,他的双眼还大睁着:不知是因为死得太快,来不及闭上,还是不相信他们在如此情形下,还能拔出对方体内的武器,而置他于死地。
  刀谱,还在洛一苗手上。
  刚才的一击,使他们各各吐了三口血!
  鲜血喷洒,如一场血雨,落在众人的身上。众人都不动,让血染红自己的衣服。
  孤烟无言在吐了三口鲜血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但他仍旧单臂撑住地面,不让身体完全倒地。
  他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孤烟真言,拼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大……哥,原谅我……好吗……”
  说着,额头虚汗,急泻而下!
  显然,他已经竭尽了体内所有的能量。
  孤烟真言心中一酸,对李宛道:“李宛,我曾答应把一切都告诉你,现在,我就告诉你,孤烟无言才是你亲生的爹。”
  说罢,抽出袖中短刀,捅入自己腹中。
  磨刀客和心香虽在他身侧,想救已经来不及了。
  俩兄弟,同时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停止呼吸!如此悲惨、壮烈的场面,没有人经历过。
  心香和李宛,对这样的结局,都措手不及,始料不及。
  只听得一阵狂笑,洛一苗笑道:“洛家刀法天下无敌,天下无敌又有何用!”笑毕,又吐了一口鲜血。
  血影里,有雪花洒落。
  纷纷扬扬。
  血花还是雪花。
  雪花是洛家刀谱!
  洛家刀谱变成了数不清的碎纸屑!
  洛一苗喘息不已。
  他还不愿死,不甘心死,他的心中,还有一个谜团没有解开。
  他断断续续道:“轻轻……一……刀,江湖……都……传说你……没有做不到的……事,请……你告诉我……背刀客究竟是谁……”
  正说着,一骑马,如一片白云,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傅雪痕笑了,他一指远处那匹白马,说道:“背刀客来了。”
  洛一苗的眼睛一亮,望见白马如羽毛,徐徐飘近,问道:“他……是谁?”
  傅雪痕已经看清了马上的人,笑道:“他是我的朋友马丝。”
  白马转眼到了跟前,马上的人果然是马丝。
  傅雪痕忽然惊讶道:“马丝,你,你……”
  马丝笑道:“我什么,难道我不可以有一头美丽漂亮的长发?”
  接着马丝又笑道:“都说轻轻一刀没有不知道的事情,却连他的朋友是一个女孩都不知道……”
  说着又笑,她的笑,如清澈的蓝天。
  傅雪痕回头,洛一苗已经死了。
  他的脸上,也留着满足和信服的笑。
  他终于知道,江湖上最神秘的背刀客就是美丽而漂亮的马丝,她有着清澈如蓝天的笑容,有着一头飘逸的长发……
  黄昏,雾又开始缭绕。
  漫山遍野的花朵,有一些已经枯萎了。
  心香、李宛跪在坟前。
  不一会,磨刀客回来了,他的肩上,仿佛背着一座花山。
  这些花,是他从从几十里外的深山里采来的。三个人一起动手,他们要把这里,变成世上最美的地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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