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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wordman790106

[完结] 孤独残梦《射雕英雄后代演义》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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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4 16:07: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相国寺院
  佛寺,是南北朝时代在开封城内留下的重要文化标志。
  开封城内最著名的佛寺共有两处。一处即是位于城内东北角的灵感塔。
  另一处,则是位于城南,与灵感塔遥相对峙的相国寺。
  相国寺在开封城内,除了负责礼佛斋祀等大型活动之外,依然是城中定期的市集之所。
  四月初九,这是相国寺定期市集的最后一次开市之日。
  忽必烈在彻底灭亡南宋的同时,已由开封地方政府正式下令,从四月初九以后取消相国寺一季一次的定期市集交易活动,理由是防止反朝廷的搔乱。
  市民们对停止传统的定期市集交易的禁令十分不满,但在鞑子兵的铁蹄下却又是敢怒而不敢言,所以,人们只好将满腔的愤怒发狂地发泄在这最后一次的定期市集上。
  天刚朦朦亮,城内大街上便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向相国寺齐集,大家的脸色都有些阴沉,那架势就像是去参加市集的葬礼。
  郭襄挤在人群中,随着滚滚的人流来到了相国寺山门前。 
  山门前站着两名知客僧,身披着佛门袈裟,在迎接着来客。
  山门两旁和门前的大道上站满了人群,但不知为什么这些人并不急于进山门,而伸长着脖子往后张望。
  他们在等什么? 郭襄心中暗想。
  蓦地,一阵震耳的“隆隆”鼓声,从寺前的朝香大道上传来。
  山门前的人群闻声纷纷向两旁退让,让出了一条宽宽的道。
  一队狮鼓阵队,在一位身着庙会盛装手执三角黄旗旗手的引导下,来到了山门之前,停在宋太宗御笔亲书的“大相国寺”金字牌楼楼门下。
  刹时,山门前一片寂静。
  狮鼓阵队在寂静中巍然屹立。
  领头的是旗手,旗手之后是鼓队。
  二十面大鼓,共分五排,每排四面,每面大鼓由两人长杠穿抬着,擂鼓的人就站在大鼓的左侧,鼓手和抬鼓的均是身材魁梧的精壮汉,清一色的黑色武士劲装,头裹红绸包头,威风凛凛。
  鼓队之后是采青队。
  十二名身着武生打扮的大汉,手执长竿,分三队排立。
  采青队后是耍狮的加官爷。
  头带金佛面具的加官爷,身高七尺,一身青色的紧衣扎靠,肩宽腰细,矫健英姿,手中执着个雕制得十分精美的大绣球。
  加官爷之后是舞狮。
  今日是单数,只有一头长毛雄狮。此狮头角峥嵘,相貌威武凶猛,全身金发披撒,连四只狮腿也套着毛皮,全然不见人影。
  舞狮之后是响乐队。
  十二名乐手,手执唢呐、锣、钹、磬、铃、响板,背背小鼓,一色的青袍长褂,气派十足。
  两位知客僧向引导的旗手,呈上两个大红包,说了两句致谢的话,合掌退下。
  旗手将手中的三角黄旗高高举起,然后往下一挥。
  “咔咔!”数声脆响之后,二十名鼓手一齐擂起大鼓,刹时,鼓声震天,“咚咚”巨响,声传十里。
  随着隆隆的鼓声,狮鼓阵队宛若滚浪似的前进,踏进山门,朝着挂有相国寺匾额的二山门直进。
  郭襄随着看热闹的人群,紧随其后。
  整个狮鼓阵队在旗手的前导下,涌进了相国寺中庭广场。
  宽敞的广场四周回廊,能容纳万余人,场上摊贩云集,一个摊儿挨着一个摊儿,摊架上四方珍异,各色货物,五光十色,应有尽有,叫卖、吆喝之声,此起彼落,如同浪潮。
  场上人群拥挤,万头钻动的场面,决不比北京天桥底下的热闹稍逊半分。
  宋、晋阳人壬样,曾为相国寺作记,有云:“相国寺乃瓦寺也,僧房散处,而中庭廊庑可容万人,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趋京师以货物求售转售他物者,必由于此。”由此可见当年相国寺市集热闹之情景。
  郭襄随着狮鼓阵队进入了中庭广场。
  她已将昨夜的事和来相国寺要办的事撇到了脑后,完全被眼前的壮观所吸引。
  她到过开封,但没参加过相国寺的市集,没想到市集的场面竟会是如此波澜壮阔。
  她不知道这是相国寺定期市集史上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最后一次市集,更不知道热闹的场面还在后头。
  此时,原本摆满了摊贩的场子,摊主自动地在寺僧的合作下,将摊子撤向四周的回廊,顿时,广场已腾出一大块空坪,回廊的雕栏护杆上挤满了人群。
  鼓声变急,旗手高擎着三角黄旗大声吆喝着,快步绕场一周。
  旗手绕过的场地便是舞狮场,观看者不得跨入雷池一步。
  一声响亮的锣响。耍狮的加官爷一串倒筋斗,翻入场坪。
  雄狮随即进入坪中,狮头不住地左右摇摆,颈处的铜铃叮当响动。
  加官爷手中的绣球,此时已套上了一支长柄,长柄晃动,绣球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响。
  雄狮望着绣球狮身抖动,长毛婆娑如浪,和真狮子十分相像,忽地,雄狮张牙舞爪的一跃,扑向长绣球。
  加官爷球杆往回一带,就地一滚,将雄狮引向右侧。
  雄狮一咬不中,落地翻滚,四趾朝天,又一骨碌站了起来,对着绣球,震须摇尾,忽而探爪相戏,忽而甩头轻咬,形态娇憨懊恼。
  锣鼓声稍松,全场观众掌声雷动,大声喝彩。
  郭襄被雄狮逼真的维妙维肖的表演所吸引,也不禁拍手叫好。
  雄狮又作过几个扑、咬、滚等动作后,锣鼓声骤急,加官爷抖手抽掉绣球上的长柄,手中绣球连甩,雄狮甩头再次追咬绣球。
  加官爷一个趔趄,故意滑倒在地,当雄狮追咬到时,加官爷身子一缩,绣球随身疾转,瞬间,只见绣球时如流星曳地,忽若星丸跳掷,满场飞旋,正是精妙的地蹚拳的绝技。
  雄狮滚身急追,一人一狮在场坪上激烈的旋滚、追逐,人狮之间始终是丝毫不差的保持一臂距离。
  忽然,一声响锣,场中骤然多出一张红木八仙桌,旋滚的绣球直朝桌下滚去,闪眼之间,已穿过桌底。
  追来的雄狮,狂吼一声,猛然腾空跃起,从八仙桌上凌空窜过,恰巧衔走从桌下穿出的加官爷手中的绣球。
  全场再次爆出一片如雷的掌声。
  郭襄看到狮鼓阵队如此精彩的技艺,兴趣盎然,不知不觉之间,已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采青啰——”场坪上响起一声洪亮的拉长嗓门的吆喝。
  锣鼓声骤停,人声倏敛,全场出现了宁静。
  “当!当!当……”大雄宝殿内响起了沉重而激昂的钟声。
  这钟声仿佛告诉人们这是本寺的最后一次市集,于是,宽敞的广场上空压抑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悲哀气氛。
  郭襄并不知这是相国寺的最后一次市集,但被广场上的气氛所感染,也觉得心沉甸甸的。
  钟声还在响,众人的目光转向了大雄宝殿。
  双层琉璃碧瓦,八角斗阁飞檐,高翘的檐角下悬有八角铜制风铃,对广场的正面四扇双开大门,两侧一字排开三十四扇单扉,气派非凡,庄重典雅。
  相国寺主持慧静方丈身披大红袈裟,手持权杖,带着九名身披红袈裟的弟子,从大雄宝殿内走出。
  慧静方丈及九名红袈裟弟子,在宝殿通到广场的石台阶上站定。
  两名弟子扛着一根长竿来到慧静方丈身前。与此同时,两名红袈裟弟子,一个手捧一根柳枝,一个手捧一盆圣水,也来到方丈身前。
  慧静方丈双掌合十,目光扫过全场,在狮鼓阵队人员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执起柳枝蘸上圣水轻轻洒向两名弟子扛着的长竿。
  慧静方丈放下手中柳枝,一声沉喝:“立!”声音不大,却是震动了每一个人的耳膜。
  郭襄暗喝一声:“好内力!”
  除了过哥哥、爷爷和爹爹之外,江湖上能有如此内力的人能有几个?
  两名弟子闻声而动,一个捏着长竿一端,一串空翻,跃入场坪,在狮鼓阵队前站定。
  “起!”两人一喝,一推一按,长竿呼地弹起,直立空中。
  “立!”又是一喝,“扑”一声响亮,长竿已应声插入坚硬的沙石地中,屹立在场坪中央。
  没有喝彩,没有叫喊,只有三丈多高的长竿在空中摇曳呼呼发响。
  青竿已经立好,就待挂青球了。但不知今年的青球是何物?
  慧静方丈摆摆手。一名红袈裟弟子将一只盖着红绫布的托盘,捧至他面前。
  慧静方丈抖手揭开红绫布,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只装满着青草的小提篮,提篮的青草里搁着一串金光闪闪的佛珠。
  慧静方丈朗声道:“今年青球是本寺镇殿之宝千佛珠。”
  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张开了嘴,鸦雀无声。
  今年市集的采青仪式,由慧静方丈亲自主持,青球是相国寺唐王所赐的千佛珠,可见相国寺和此次市集的组织者对这最后一次的市集是何等的重视。
  实际上这是一次对元朝统治者的抗议和示威!
  “愿诸位竭尽全力,采得青球,使采青精神发扬光大,永不衰灭!挂青球!”慧静方丈几句话说得简单明了,掷地有声。
  两名红袈裟弟子应声踏入场坪,一人手拎着一根黄绒短绳,一人手提着装有青草佛珠的小提篮。
  拎黄绒绳的弟子轻喝一声,跃身向前,抓住长竿,两脚在长竿上交替蹬踏,如同猿猴般向竿顶爬去,动作异样的敏捷。
  瞬间,那弟子已到竿顶,双腿夹着摇晃不已的长竿,两手灵活地将黄绒绳打个结扣系扎在竿顶尖上。
  突然,那弟子仿佛是失手,身子往后一仰,头朝下顺着长竿“嗤”地跌下!
  “啊!”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那弟子身体直落而下,眼看就要触地,蓦地,双腿一紧,身体骤然顿住在杆子上,头顶离地仅有三寸!
  那弟子手在长竿上一按,反身弹起,稳稳立在场坪中。
  全场顿时一片叫好声。
  郭襄摸摸胸口吁了一口气,刚才这一花招,也确实吓了她一跳,但不知剩下的这一位红袈裟弟子,如何将这采青的小提篮挂上去?
  系挂绳的红袈裟弟子在震耳的掌声中,合掌垂首退到慧静方丈身旁。
  所有人的眼光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了提青篮的红袈裟弟子身上。
  一声清啸,高亢入云,提青篮的红袈裟弟子,单足一点,形如白鹤拔空而起,身子竟高过长竿顶尖一尺有余。好一招“白鹤冲天”的轻功绝技!
  红袈裟弟子左手揽住长竿顶尖,右手将青篮挂在黄绒绳索扣上,手猛然一松,借着长竿的弹力,身子再度升空丈许,然后展开双臂向石台阶滑落。
  红袈裟弟子宛如一只金色的大鸟,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圆弧,敛翅停落在慧静方丈身旁。
  掌声响遏云霄。
  “采青开始——”狮鼓阵队的旗手发出命令,刹时,锣鼓又暴风雨般地响起。
  加官爷换了一张金狮面具,一串筋头翻出队列。
  “架!”旗手挥动三角黄旗再次下令。
  十二名采青队员奔入场中,用手中的竹竿迅速地在挂着青篮的长竿前,架起了一座天桥。他们踏着鼓点,垫脚跨步,交叉立竿,动作整齐从容,熟练迅速,令观众啧啧称赞。
  加官爷一个纵身跃上天桥,抖动手中的绣球,绽出一声大喝: “上!”
  一直懒洋洋地躺在一旁的雄狮,闻声突地从地上跃起,扑向天桥。
  雄狮在天桥下装模作样地爬了几次,一直爬不上去,加官爷怒了,用绣球在狮头上狠狠一击,再喝一声:“上!”雄狮猛地一跳,一下子就窜上了天桥。
  加官爷翻身跳下,顿时,紧锣密鼓,雄狮开始沿着用竹竿架起的天桥,往上爬。
  会场气氛已到达了最高潮,除了锣鼓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突然,山门外响起了一阵火铳声。
  狮鼓阵队的锣鼓声停止了,指挥狮鼓队旗手的三角黄旗顿在了空中。
  这是怎么回事?
  万余名观众都张大了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山门外又响起了隆隆的鼓声,鼓声中一只青面獠牙的怪兽,在一名身穿蒙古服装,面戴青兽面具的加官爷引导下,直闯入了中庭广场。
  怪兽之后是鼓队,鼓队之后是一队盔甲鲜明,手执长矛,背背弓弩的鞑子兵,走在兵丁头里的赫然就是元朝重臣,驻守开封要地八旗 兵营的统帅库库巴图粘耳!
  已在石台阶上落座的慧静方丈正襟危坐,神态凛然,但眉宇之间却透出一分忧郁。
  元鞑子可能会派人来捣乱这最后一次的市集,这是意料中的事,但没想到库库巴图粘耳会亲自来,而且还带来了一只采青的怪兽。
  狮鼓阵队的旗手,见到怪兽之后,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不觉剑眉一挑,手中黄旗猛地一挥:“继续上!”
  停歇的锣鼓又骤然响起,比先前更响更急。雄狮这一次可不再装模作样了,窜上天桥就往上爬。
  天桥是用竹竿搭成的,下面由人撑着,又闪又滑,说要爬上去谈何容易?雄狮在天桥上一步三滑,只能缓慢行进。
  库库巴图粘耳手一挥,十二个蒙古大汉手执竹竿从兵丁中走出,抢到狮鼓阵队的天桥旁,着手架另一座天桥。
  抢青球的来了!按照采青比赛的惯例,抢青球比赛是允许的,因此谁也不能阻挠库库巴图粘耳的行动。
  此时,雄狮已爬到了天桥中段。
  库库巴图粘耳向带青兽面具的蒙古武士丢个眼色。
  “哇!”蒙古武士翻身引着怪兽,扑向狮鼓阵队的天桥。
  加官爷见状,急跃身过来拦截。
  “嘭!”两人对应一掌,加官爷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顺臂而上,右臂顿时酸麻。这蒙古蛮子好深厚的功力!
  加官爷急侧身倒地,手中的长柄绣球在地面荡开一片金光,将对方拦住。
  这一套地趟拳是加官爷八卦门的绝技,任这蒙古蛮子有天生的神力,也绝闯不过去。
  蒙古武士斜横一步,左脚往前一靠,加官爷大喝一声:“倒!”一棍打在蒙古武士的左脚肚上,他料定蒙古武士要倒,不料棍杆击在蒙古武士的腿肚上,却听“咔嚓”一声,棍杆折成了两截。
  “咦!”加官爷从地上弹身而起,低头一看,棍杆断处光滑整齐是被利刃削断的,原来这蒙古蛮子腿上藏有利刃,“你……不要脸!”
  “嘭!”加官爷话未说完,蒙古武士一掌击在他胸脯上。
  “噗!”加官爷金狮面具里喷出一柱鲜血,身子高高飞起,跌入到观众人群之中。
  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蒙古武士抢到天桥旁,举手一拍,天桥一阵摇晃,险些撒架。雄狮在桥上哪里还站得稳脚?一翻身跌落下来。
  雄狮跌落尘埃,惊跳而起,恰与迎面而来的怪兽相遇,一狮、一兽立即面对面的张牙舞爪互不相让。
  库库巴图粘耳手一举,蒙古鼓手擂响了皮鼓,怪兽立即抖动身上的长绿毛,发出咄咄逼人的怪叫。
  旗手三角黄旗连连舞动,鼓声一变再变。
  雄狮似发怒的低吼,侧首咬向怪兽后臀,怪兽把头猛地一顶,将雄狮顶翻,得意的摇头摆尾,神态十分嚣张。
  雄狮滚翻而起,抬了抬前爪,对着怪兽猛扑,动作快速,勇猛悍狠。 
  怪兽同样凌空而起,狮兽在空中交错,咬、碰、摆连击三次,落地之后,扭身相对,互相示威。
  这一连串的凌空交击的高难动作,说明双方都是武功极高的高手。
  鼓声一沉,刚才被蒙古武士击飞的金狮面具加官爷,又摇摇晃晃走进了场中。不过,加官爷的衣装变了,是件灰色的长袍,人也矮了许多,显然是换人了。
  郭襄不禁暗捏一把汗,不知这位新加官爷能否敌得过那个蒙古武士?
  雄狮和怪兽依照场规,退到一旁休息。
  斗兽场顿时又变成了比武场。
  新加官爷走到蒙古武士的面前,双手一拱竟向蒙古武士施了一个礼:“咱们点到为止。”
  全场观众不觉大惊失色。这采青比武犹如生死擂台,更何况对方是元鞑子武士,这位新加官爷是不是有些毛病?
  蒙古武士“嗤”地一声冷哼,高扬起头,仿佛根本不把这个新加官爷放在眼里。
  新加官爷又道:“咱们只过三招,败者退下,不准登场,不准拆采青桥。”
  蒙古武士青兽面具一晃:“三招不要,一招就行!”说着,一拳击向新加官爷。
  新加官爷再不说话,身子迎拳而进,右手成掌直捣向蒙古武士脸面,跟着左拳平出,直击其胸。
  这小子怎不躲闪?蒙古武士何曾见过这种打法,心中恐有怪异,急收回拳,横臂一封,没想到对方的掌也往回一收, 左拳却忽地转弯,拍的一声,击中他胁下。
  蒙古武士被这一拳打的痛入骨髓,全身颤动,险些弯下腰来。
  郭襄眼光一闪,这招式见过!
  新加官爷朗声道:“第一招,推心置腹。”言罢,踏上一步又攻了过去。
  蒙古武士刚吃一拳,心有余悸,急往后退,不料,新加官爷身形飘忽,如同鬼魅贴上,这一招出手极快,只见蒙古武士手忙脚乱,劈啪声响中;左肩、右腿、前胸、腹部一齐中掌。
  新加官爷道:“第二招,四通八达。”
  郭襄秀眉一扬。她已知道这个新加官爷是谁了,就是当年在华山追搜愣伽经的那个少林寺俗家弟子少年张君宝,当年他只有十二、三岁,现在该是个小伙子了。如果没猜错,他还有第三招,那就是“鹿死谁手”。
  蒙古武士面色苍白,头上冷汗淋淋,神态十分狼狈。
  库库巴图粘耳脸色铁青。
  这个蒙古武士是他从军营十万人马中挑选出来的绝顶高手,怎么会在这汉人新加官爷面前,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新加官爷道:“这最后一招,还是你先动手吧。”
  蒙古武士两招落败,而且败的不明不白,狂怒之下,双掌高举,弹身跃起,拼着与对方同归于尽,从半空中直压而下。
  新加官爷凝身不动,直愣愣地望着空中如同匹练般落下来的双掌。
  蒙古武士一呆,这小子是等死还是别有花样? 不觉掌下一犹豫,这一瞬之间,新加官爷已左一回右一旋,转到了蒙古武士身后,左手指节成虎爪形按在了他“大椎穴”上。蒙古武士刹时心如死灰,只要对方稍一用力,他必定就要瘫软在地。
  新加官爷手指只轻轻一点,随即松开,旋到蒙古武士面前:“第三招,鹿死谁手。”
  郭襄抿唇一笑。不错,他就是张君宝!看来十年了,他还是只会杨过在华山应急教他的三招武功。
  张君宝又道:“三招已过,你输了,下场去吧。这两座采青桥,我来护法。”
  此时,蒙古汉子的天桥已经搭好。
  慧静方丈看着蒙古人的天桥,眉头不觉一皱。这天桥虽也是由竹竿搭成,但竹竿上每隔一尺便绑着一根彩绳结,有了这绳结,踏在桥上自然就要稳妥得多了。
  在这不同的两座天桥上采青,雄狮能斗得过怪兽吗?
  蒙古武士突地一吼,双掌猛然击向张君宝前胸。他既然已败,回去以后在统帅面前必是死罪,故此,他不惜以偷袭手段, 以求一逞。
  郭襄脱口高呼:“当心!”
  “啊!”全场惊呼声迭起。
  张君宝为人忠厚老实,又只会这三招杨过教的功夫,仓猝之间,既不能挡,又不会避。“嘭!”一声巨响,只见蒙古武士的身子高高飞起,飘出数丈,跌倒在地,顿时昏死过去。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连慧静方丈和库库巴图粘耳都惊的目瞪口呆。
  难道这位新加官爷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体?
  唯有郭襄心中明白。十年前她见过这种场面。当时是潇湘子掌击张君宝的师父觉远,情形和这一样。只因觉远和张君宝虽未正式练过武功,但修习的九阳真经已有大成,体内真气流转,敌弱便弱,敌强愈强,那掌力击在他身上,尽数反弹出来,变成对方用自己的功力击在自己身上,怎能不受重伤?
  库库巴图粘耳叫人查看蒙古武士的伤势,他十分熟悉中原武功,希望能从中找到对方来路。
  中庭广坪不知是谁带头叫了声:“好!”顿时,人群中响起一片喝彩、欢呼声。
  郭襄觉得有人在拉扯她的脚,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只雄狮!
  “喂,黄兄弟!”狮头里有人压低声在喊话,“请帮帮忙。”
  “你是谁?要帮什么忙?”郭襄感到有些奇怪。
  “你蹲下身来说话。”狮头里的人又道。
  郭襄蹲下身子,雄狮狮头往里一侧,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见到那张脸,郭襄不觉脸面一红,原来这舞狮头的竟是那个书生!
  “哎,黄兄弟,我的这个搭裆受伤了。”书生嘴巴往身后努了努。
  狮身尾部里蹲着一个面色苍白的汉子,蜷着的左腿上一道伤口,鲜血濡湿了狮身内部的衬垫,看来伤势不轻。
  汉子撅着嘴,恨声道:“狗杂种,居然用刀子……”
  书生急声道:“这笔帐以后再跟他们算,黄兄弟,先替替他。”
  郭襄道:“不能到狮鼓队再换个人吗?”
  汉子道:“不……行的,舞狮是不能换人的,否则就要算输了。”
  书生挤挤眼道:“难道你想让咱们输给那些元鞑子?”
  郭襄为难地:“可是我并不会舞狮……”
  书生打断她的话:“我也是第一次舞狮呀,不要紧的,你的轻功不错,这次只要咱们取到那只小提篮就成。”
  “可是……”
  “再迟就来不及了!”书生急声催促。
  “我……”郭襄还想推诿。
  此时,场上双方鼓声突急,同时还响起了锣响。
  书生朝身后的汉子摆摆手:“快换!”
  汉子一滚身从狮身里钻出,也不管郭襄愿不愿意,扯下她肩上的包袱:“快进去!”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郭襄了。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相国寺的镇寺宝珠让元鞑子兵夺了去!
  郭襄皱皱眉,扎紧衣襟,一头钻进狮身。
  汉子隐着身帮着郭襄套上狮脚皮毛套,书生侧摆着狮头靠在人群旁一个劲地打着哈欠,站在头里的观众靠上前来主动替他们打掩护。
  怪兽在场上神气十足地打了几个滚,向雄狮做了几个挑衅动作,见雄狮没有反应,便大摇大摆地奔向采青天桥。
  狮鼓阵队的旗手急了,手中小黄旗连连下压。锣鼓声震天价地响。
  雄狮仿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在打着哈欠。
  狮头里,书生着急地:“快!抱住我的腰,记住,跟着我的脚点走!”
  郭襄红着脸,张开的双手在发抖,自己怎能去抱一个男人?
  “上!”书生一声沉喝,往前一跃,郭襄跟着一跃。
  雄狮从地上跳起,屁股高高在上,腰身似乎折 断了。
  旗手瞪圆了眼:这雄狮怎么啦?
  观众不知究竟,但见雄狮从地上跳起来,便立即报以一阵喝彩和掌声。
  书生急了:“大局为重,在下若有得罪之处,采青之后,你再来报复不迟!要再耽误,元鞑子就赢定了!”
  郭襄牙关一咬,双手猛将书生腰肢抱住!
  “上!”书生再喝一声,往前一连三个猛扑。
  郭襄的轻功比那汉子强的多了。雄狮高高跃起,一连三扑,竟和怪兽同时跃上了各自的天桥。
  鼓声、锣声、吆喝声、叫喊声将宽敞的广场全部淹没。
  对库库巴图粘耳来说,这是一场荣誉战。
  对慧静方丈和参加市集的汉人,这则是一场生死战。


  第十章 狮兽相争
  雄狮和怪兽在两座天桥上并肩行进。
  说也奇怪,郭襄觉得这书生的轻功步法和自己练的轻功步法,竟是大有相似之处,即使不是相似,也是有异曲同工之感。
  两人一进一退,一闪一跃,每一个点步的起落,运气提气的时间,都配合得妙到毫颠,宛如一个人一样。
  因此,他们尽管在天桥的竹竿上吃了些亏,但行进的速度却并不比怪兽慢。
  书生的脚尖在竹竿上轻轻一点,郭襄深吸口气,抓紧了书生的腰身,一提真气,身子前倾顺着竿身往前一推。
  “嗤!”雄狮四肢不动,猛地向前推进两尺,超出怪兽半个狮头。
  广场上立时爆出一阵雷鸣般的怪吼和暴雨似的掌声。
  怪兽见状,心中暗自着急,欲照葫芦画瓢往前滑进,但竹竿上系有绳结,此办法行不通,情急之下,猛向前一跃,不料这竹竿质软经不得重力,一闪一弹,不仅将怪兽弹退两步,而且还险些掉落下去。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嘲弄的尖叫和嬉笑。
  库库巴图粘耳脸色顿变,咬紧了牙,向擂鼓的鼓手做了个手势。
  皮鼓声响倏变,变的尖高而且急促 。
  怪兽听到鼓声,一摆头,靠近雄狮的臀部,摆头就撞。
  郭襄猝不及防,腰部被撞了一下,身子一闪,险些跌倒,忙使个千斤坠稳着脚步,竹竿一晃,雄狮顿时倒退二尺。
  怪兽跨上一步,又和雄狮并驾齐驱。
  一狮一兽,两头猛撞,竹杆急剧摇晃,接着狮爪兽足也开始猛蹬,天桥摇摇欲坠!
  人群忘记了呼喊,万余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空中的这场象征着民族精神的搏斗。
  狮兽撞击之间闪起了刀光,怪兽身里的蒙古武士拔出了短刀刺向书生和郭襄。
  雄狮顿时连连后退。
  人群爆发出一片惊呼和愤怒的叫骂。
  库库巴图粘耳脸上绽出得意的笑容。
  慧静方丈手中的禅杖微微颤抖。
  怪兽已走到天桥顶,接近青球竹篮。
  书生扭头道:“喂,你会天罡星步法吗?”
  天罡星步法是娘的独步轻功绝技,她的天罡剑取名就是由此引发而来,这书生为何会天罡星步法?但,此刻她不及细想,应声道:“会。”
  书生道:“好,我喊‘起’,咱们就跳起来,用脚蹬他背脊梁!”
  郭襄一边随着书生闪躲对方刀刃而移动着脚步,一边道:“这能行吗?”
  “管它行不行,咱们豁出去了!”书生说着,低下头大声道,“弟兄们撑着了!”
  撑着天桥的十二名满头大汗的青衣汉子齐声道:“没问题只管上!大不了与他们同归于尽!”声音坚定有力,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
  书生精神大振,喝一声:“起!”
  两人将竹竿重重地压下,然后借力高高弹起。
  落后的雄狮一声怒吼,斜线扑向怪兽。
  “蹬!”书生陡然一喝。
  雄狮利爪狠狠蹬在怪兽脊梁上,怪兽嗷嗷大叫,几乎趴倒。
  雄狮从怪兽背脊跃回到自己的天桥,怪兽一侧身,两柄利刃砍向雄狮,“嗨!”撑天桥的青衣汉子齐声高喝,竹竿向上一抬,雄狮再度跃起,比上一次跃的更高更急。
  “咚!”雄狮重重蹬在怪兽背上,然后飞向挂在长竿尖上的青球竹篮。十二名青衣汉子移步向前,竹竿一竖,天桥高高耸起。
  雄狮伸爪勾住晃动的竹竿,在天桥顶上站稳,缓缓立起前身,将嘴伸向青球竹篮。
  怪兽还在自己的天桥上挣扎着,尚未爬起来。
  库库巴图粘耳阴沉着脸,从袖中摸出两粒小铁丸,身往兵丁身后一靠,手一扬,小铁丸如同强弩射出,击向空中的雄狮。
  书生正在全神贯注地“摘”着竹篮中的青球,对射来的铁丸全然不觉。郭襄隐听劲风之声,情知有异,却又不敢随便移动脚步。
  慧静方丈脸色突变,要摘胸前的佛珠,已是来之不及。
  情形异样险恶。铁丸无论是击中雄狮,还是天桥,雄狮必定会从数丈高空坠落!
  蓦地,空中飞来两粒小石子。石子撞在铁丸上,铁丸受此一击,猛然折向射向怪兽的双眼。
  “噗!噗!”铁丸不偏不倚,正中怪兽双眼,“哗啦啦!”蒙古汉子的天桥散坍,怪兽从空中直落尘埃。
  与此同时,雄狮已咬下挂着千佛珠的青草球。
  刹时,整个广场欢声雷动,鼓声、锣声、震天价响的喝彩,直入云霄。
  欢呼声中,雄狮衔着青球,缓缓走下天桥。
  突然,怪兽头罩一掀,露出两个蒙古武士。舞兽头的蒙古武士眉额凸起两个大青包,右手捏着一粒铁丸,大声嚷道:“他们使暗器!”
  库库巴图粘耳眼中凶光一闪,右手一扬,盔甲兵踏前一步,摘下背上的弓弩搭上利箭,对准了雄狮。
  鼓声、欢呼声嘎然中止,广场上空浮起骚动不安的气氛。
  雄狮头一摆,书生和郭襄从狮身里钻了出来。书生高高举起手中的千佛珠青球,傲然挺立,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射雕英雄后代演义                                      185
  郭襄倚着书生而立,明眸里透出两团熊熊怒火。这些元鞑子狗贼,比不过,要行强么?
  那蒙古武士又是一声大嚷:“他们使暗器!”
  狮鼓阵队的数十名队员往前一靠,站在书生和郭襄身旁,旗手挥挥手中的三角黄旗厉声道:“你们有什么证据?”
  蒙古武士一手举起铁丸,一手指着眉额上的青包:“这就是证据!”
  旗手反驳道:“这不能说明铁弹就是我们打的。”
  蒙古武士扁了扁嘴,眼珠一突:“这铁弹不是你们打的,还会是谁?难道我们会自己打自己?”
  “?”旗手一时语塞。
  库库巴图粘耳目光扫过全场,大声道:“采青场就好比是比武场上的生死擂,凡破坏擂规者不仅是输,而且必须得死。”
  盔甲兵闻声,张臂拉满了弓弦。
  观众中不知是谁跳过廊栏跨入坪中,顿时,人群如同潮涌,涌到狮鼓阵队身旁、身后站定。
  库库巴图粘耳冷哼一声,扬起左手,一名兵丁立即吹响了牛角号。
  二道山门外响起了急骤的马蹄声。郭襄估计不会少于五百骑兵。
  一队兵营火铳手闯入山门,在广场外侧站住,手中的火铳对准了广场中的群众。
  郭襄刹时怒火中烧,只觉热血沸腾。
  书生凝立如山,脸上仍是一丝冷笑。
  库库巴图粘耳冷厉地喝道:“退下,否则格杀勿论!”
  慧静方丈执着禅杖霍地站起,但他还未开口,广场人群中已走出了一人:“无量佛,善哉,善哉!”
  书生和郭襄见到此人皆是一惊,又是那个神秘的算命先生张铁嘴!
  张铁嘴执着竹布帘招牌,向库库巴图粘耳深深鞠了一躬道:“新年新号,国字为元,元既有开始的意思,也有近似‘天’字的形态,始为善,天为仁,故国号元年,万不可随意害生,滥杀无辜。”
  “一派胡言!”库库巴图粘耳身旁的一位将领怪声斥喝。
  “将领爷息怒。”张铁嘴向斥喝的将领施个礼,又道:“打铁弹暗器者只有一人,如果这弓箭和火铳放出去,死伤者至少近百,广场一乱,人如洪水,这撞死的、挤死的、踩死的就无法估计了。统帅大人的安全且不说,此事若传到大都,恐怕统帅大人也无法向朝廷交待。”
  库库巴图粘耳眉头一皱,右手不觉垂了下来。这厮贼说的倒也是不错。
  “喂,”旗手对张铁嘴道,“你能找出打铁弹暗器的人吗?”
  旗手认定打铁弹的不会是自己人。一是因采青场不准使用暗器,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多少年来,生生死死,从未有人动过暗器;二是因为当时雄狮取胜已成定局,犯不着要用暗器去打那怪兽。其中必定有诈!
  张铁嘴指指竹布帘:“批命、看相、测字、问卜,专问疑问,区区小事,何足道哉?”
  “请先生将那打暗器的小人找出来。”旗手拱手道。
  张铁嘴呵呵一笑:“行,先付纹银十两。”
  “你……”旗手头一扭,“谁带有银子?”
  话音刚落,“我有!”“我有!”人群中掷出不少的银子落入坪中。
  “哈哈哈哈!我赚了,赚了!”张铁嘴笑着将地上的银子捡起,塞入包袱中,“少说也有百多两。”
  旗手道:“少说废话,快算吧。”
  张铁嘴却对库库巴图粘耳道:“老夫若算出打暗器的人,不知统帅大人如何处置?”
  “杀无赦。”库库巴图粘耳沉声道。他不相信张铁嘴能算出是自己打的暗器。
  “好。”张铁嘴朗声道,“老夫也不诳语了,其实不用算,方法很简单,凡是暗器都有它的特点,使暗器的人常常会在自己的暗器上作上标记,比如说是刻上自己的名字,或是一朵桃花、 一枝梅花、 一只蝴蝶……”
  库库巴图粘耳心一动,低头侧身,又从袖中摸出一颗铁丸,刹时,他脸色倏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铁丸上居然刻着他库库巴图粘耳的名字!
  他自幼练有一手铁弹神功,因当年救驾有功,先帝定宗孛儿只斤贵由赐他五粒铸有他名字的铁丸,这五粒铁丸一直由一只有机关的小铁盒装着供在小神龛里。居然有人用神龛小铁盒中的铸字铁丸,偷偷换过了自己腰囊中的普通小铁丸,这人若要杀自己,岂不易如反掌?
  他不禁周身冷汗淋漓,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张铁嘴仍在继续道:“现在暗器铁丸就在壮汉手中,只要仔细看看,定会有个眉目。”
  蒙古武士闻言,急忙低头察看手中的小铁丸,刚一看便大声叫道:“不错,上面果然有名字,是……”
  “是谁?”旗手喝问道。
  “是……”蒙古武士哪敢念出“库库巴图粘耳”几个字。
  “这儿还有一粒铁弹。”书生眼尖看见场坪沙石里还有一粒掉落的小铁丸,立即跃身向前。
  蒙古武士见状,急欺身上去,五指抓向书生。
  书生身形一晃,转体、蹲身,左掌推向蒙古武士,右手抓向铁丸,几个动作 一气呵成,迅速准确。
  “让老夫来!”就在书生手抓住铁丸的刹那间,张铁嘴的竹布帘倏然挑到,竹杆一拨、一挑,书生五指碰到竹杆如碰到火烫的铁棍,不觉往回一缩,“嗤!”铁丸已被挑起,直飞向库库巴图粘耳。
  “哎唷!”张铁嘴一屁股蹾在地上,“嘭!”地一响,尘土飞扬,这一跌确实跌的不轻。
  库库巴图粘耳接住铁丸纳入袖内,手一挥:“撤!”说罢,率先离开广场。
  盔甲兵收起弓箭,列队退出。
  山门外响起了马蹄声,由缓渐急,由重渐轻。
  片刻。相国寺内外元鞑子兵已全部撤尽。
  “哈!我们胜了!”人群发出一阵喜悦的欢呼。
  虽然没有查出打铁丸暗器的人是谁,但市集的狮鼓队终于战胜了元鞑子的怪兽,堂堂的元鞑子八旗兵营统帅终于灰溜溜地走了,这可是意想不到的胜利。
  狂热的人们捉住了郭襄的手脚。郭襄惊慌地:“你们……要干什么?”扭头一看,书生和跌倒在地上的张铁嘴,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
  几乎是发疯了的人们哪里理会郭襄?一声吆喝:“一……二……三!”就把郭襄高高抛在空中。
  “喝……嗨!”人们把郭襄接住又抛,抛了又接住,如此反复,终不肯歇手。
  “住手……快住手!”郭襄一面叫着,一面四处寻找着救星。如果没人来帮她,再这样抛下去,头上的发结就要散了。
  忽然,她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张君宝还带着那副金佛面具,呆呆地站在长竿下正望着自己,神态和当年一样痴呆。
  “张君宝,快来救我!”郭襄大声叫嚷。
  张君宝先是一怔,随即冲进人群。人们哪经得起张君宝的神力,纷纷倒退。
  郭襄正往下落,张君宝另抓起一人往上一抛,顺手接住郭襄,蹲身往人群缝里一钻。
  “啊!”人们忙着去接被张君宝抛上空中的人,张君宝和郭襄趁机溜出广场。
  两人不约而同绕过大雄宝殿,穿过殿后的曲廊,走到殿侧一道月牙洞门前站定。
  张君宝金佛面具的眼洞里,一双晶亮亮的眸子勾勾地盯着郭襄。
  郭襄道:“小兄弟,你瞪眼盯着我做什么?”
  张君宝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张君宝?”
  郭襄抿嘴笑道:“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张君宝?”
  “是的。”
  “这就对了。”
  “可我没摘下过面具呀?”
  “看你的招式。”
  “招式?”
  郭襄秀眉一挑:“是啊,十年了,你与人交手,还是那推心置腹,四通八达,鹿死谁手三招。”
  张君宝猛地摘下金佛面具,露出那张形貌甚奇的脸,额尖颈细、环眼大耳,胸阔腿长,凝气卓立;极是威严:“你就是当年替我扎头额之伤的郭襄姐姐?”问过话,他却又是脸刷地一红。
  当年张君宝与尹克西交手,被尹克西摔砸在岩石上,撞破了头额,鲜血长流,是郭襄用自己手帕给他裹的伤,这事她已几乎忘了。
  “哦,我不叫郭襄叫郭破虏。”郭襄决定一装到底,索性就用弟弟的名字。
  “郭破虏?”张君宝眨眨眼,“郭襄是你什么人?”
  郭襄浅浅一笑:“同胞胎姐姐。”
  “这就对了!”张君宝拍手笑道,“难怪长的这么相像!”继而,又叹口气道:“可惜,真是可惜。” 
  郭襄踏步向前。
  这是一栋与正殿相似而规模较小的瓦寺,门檐下一块刻有“藏经阁”三字的小篆体匾额,表明着这所超然世外的佛殿的身份。
  藏经阁楼中隐有诵经的声音传出,使人顿有一种超然脱俗之感。
  此处的祥和与静雅,和中庭广场市集的喧哗与热闹,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君宝指佛殿对郭襄道:“这就是相国寺的藏经阁。这里虽然距嵩山不远,但相国寺并不属少林寺管辖,所以这里的藏经阁,我没有进去过。”
  张君宝从小就在少林寺藏经阁中长大,因而对每个寺院的藏经阁都十分感兴趣。郭襄自能理解他的心情。
  张君宝又道:“据这里管经书的和尚说,此地藏经阁中所收藏的佛经,为全国之首,就是少林寺三十六寺院的佛经加在一起,也没这里的佛经齐全。我久已慕名,早想进去一观,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日可以如愿以偿了。”
  郭襄含笑道:“既是这样,咱们就赶快进去吧。”
  “哎!”张君宝应一声,跨步踏上藏经阁门台阶。
  “二位请留步。”身后传来一声清朗的招呼。
  两人转回身,喊话者原来是一位身披僧袍的和尚。
  张君宝合掌道:“在下少林寺藏经阁俗家弟子张君宝,师父觉远大师,此次应贵寺慧圆大师所约,前来藏经阁楼议事。”
  僧袍和尚合掌回礼道:“贫僧知道。贫僧就是奉慧圆大师之命在此恭候二位的。”
  张君宝道:“恭候不敢当,就请师尊引我们进去。”说着,转身又踏上台阶。
  僧袍和尚道:“走错道了。”
  张君宝回过头:“我走错了?”
  郭襄早已明白了僧袍和尚的意思,一旁问道:“慧圆大师所约的议事之处不在藏经阁?”
  僧袍和尚道:“说在也不在,说不在也在。请二位随贫僧来。”
  僧袍和尚转身走向藏经阁旁的树荫。
  张君宝摇着头,嘴里咕噜着:“可惜,又是一个可惜。”
  身旁这位是郭破虏而不是郭襄,相国寺的藏经阁不让进,这是他此行的两大遗憾。
  郭襄此刻的心思已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杨过大哥是否也到了相国寺?心念刚一动,脸上便不觉泛起一片红晕。
  位于藏经阁右侧,有一棵千年古榕树,树旁青藤缠绕的石壁上有一张石门,门楣石刻着“藏经阁地室”五个字。
  僧袍和尚指着敞开着的石门道:“这是阁楼地室,慧圆大师就在地室里,二位请进。”
  郭襄和张君宝走进石门,石门随即关闭。随着关闭的石门,门楣上的“藏经阁地室”几个字也旋入石壁中不见了。
  踏下四十九级石台阶,便是一条石砖地道,地道高七尺、宽四尺,左右壁上每隔十步点着一盏油灯,灯光十分明亮。
  地道尽头,便是地室。地室的门开着,门前站着两个身着紧身衣挂的武僧。
  “二位请进。”武僧合掌相迎。
  待郭襄和张君宝走进门里,武僧立即上前将地室石门关上。
  郭襄目光迅即扫过室内。
  四根石柱撑着地室的天花顶板,石柱架上立着十六支熊熊燃烧的儿臂蜡烛,烛光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室内两排桌椅,桌上沏着香茶,上座位上坐着相国寺的慧静方丈,慧静方丈左首坐着一位身材修长,年近六十,恂恂儒雅,书卷气十足的僧人。郭襄认识此人,他便是张君宝的师父,少林寺藏经阁的主持觉远大师。
  慧静方丈的右首坐着一位身材魁梧、面容严肃,身穿相国寺法衣的和尚,料想此僧人便是相国寺的慧圆大师。
  茶桌旁坐着三位香客打扮的人,正在交头接耳地说话。
  这三人郭襄都认识。一位是丐帮的八袋弟子新升长老的鲁英义。她姐夫耶律齐是丐帮的帮主,丐帮中的人物她大都相识。想必这位鲁英义就是姐夫派来的。
  第二位是终南山重阳宫全真派的弟子宋昭明。此时丘处机已经逝世,一年前全真派伏击蒙古国师天轮法王,数百名弟子几乎全战死,王处一身负重伤,武功尽失,全真派已元气大伤,力量大不如以前。但不知慧圆大师为何会请全真派的弟子来此?
  另一位是武当派的弟子王志坚。王志坚曾与姐姐郭芙和姐夫耶律齐切磋过武功,论功力稍逊一筹,论剑术又略占上风,据说他已被选中作为武当掌门的接班人。
  还有三人未曾入座,正站在地室墙边谈话。这三人中,郭襄只认识一位,那就是其中的那个驼背老者。此人人称疯驼子余大尤,别看他貌不出众,神似疯癫,江湖各路眼线都由他秘密掌握着,天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打听不到的消息。
  室内再不见其它的人,也不见有出入的侧门。
  “师父,徒儿来迟了,望师父恕罪。”张君宝招呼着,合掌走上前去。
  觉远轻叹一声道:“当来者终会来,不来者终不会来,为师怪罪你又有什么用?”
  张君宝垂首道:“弟子知错了。”
  郭襄目光还在室内游动。过哥哥没来,他终究还是没来!
  她感到有些失望,心是空洞的,有一种淡淡的惆怅。
  突然,室内响起了一个声音:“黄兄弟,你在找谁?找我还是找你的包袱?”
  郭襄一怔。书生?那个书生!他在哪里说话?
  “我在这里呢。”书生拎着郭襄的小包袱和长剑,从余大尤三人的身子后面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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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4 16:08: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宝刹秘室
  书生将包袱和长剑塞到郭襄手中,然后抓住她的手,道:“今日真是痛快极了,管叫那库库巴图粘耳回去头痛三天。你的配合真是绝妙,仿佛你我是同一个师父、师娘教出来的,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郭襄红着脸抽回自己的手:“谢……谢你。”
  “谢我?”书生眨眨眼,“我还真要谢你呢,要不是你……”
  此时,慧圆大师道:“诸位,人已到齐了,请大家过来坐。”
  众人闻言立即停止交谈,分别在茶桌旁坐下。两排桌椅,一共是十二人。
  慧圆大师道:“老衲受少林寺佛印大师所托,相邀各位到敝寺来商量一件要事,在议事之前,老衲先请各位相互认识一下。”话语顿了顿, 目光投向慧静方丈。
  慧静方丈点点头。
  “这位是少林寺藏经阁主持觉远大师。”慧静方丈人人认识不必介绍,慧圆大师是以从觉远开始。
  觉远合十行礼道:“诸位居士,少林寺小觉远,敬谢诸位高义。”

  众人早闻觉远是一位鲍学宿儒、经术名家,今日见其气势、言吐,更生几分敬意。
  “这位是觉远大师的弟子张君宝。”
  “张君宝给众居士叩礼。”张君宝说着,就起身离座,冲着众人磕了一个头。
  郭襄忍不住要笑。这个大和尚仍像当年的那个小和尚一样,憨厚得可爱!
  慧圆的手指向郭襄:“这位是郭靖郭大侠的……”
  郭襄急忙道:“在下郭破虏。”
  慧圆微微一怔。郭靖飞鸽传书说是派女儿郭襄前来,怎么又变成了郭破虏?但他们姐弟长的十分相像,他无法辩认出来。
  郭襄分别与众人见礼。
  书生嚷道:“原来你就是郭大侠夫妇的小儿子郭破虏,难怪咱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慧圆大师介绍书生:“这位是神雕大侠杨过的弟子李少华。”
  原来书生果然是杨过的弟子!难怪他的武功似曾相识,身手、步法与自己如此相近。郭襄恍然大悟。
  杨过曾跟黄蓉学过武功,黄蓉虽因心有成见,未尽心教他,但这些基本的身手、步法却是相同的,李少华是杨过的弟子,身手、步法自然与自己相似。但不知杨过为什么会收这么一位弟子?杨过曾说过这一辈子不收徒儿的。
  刹时,心思如潮。
  过哥哥现在哪里?
  他心中可曾还想到过自己?
  她觉得有很多、很多的话,要问李少华,但此刻,不是问话的时候。
  此时,慧圆大师已介绍到了最后两个人。
  “这一位是同心会二舵主钟世凡。”
  郭襄听说过同心会。这是个抗元的秘密组织,总舵主张民万是南宋坚持在重庆抗战后被俘虏的张珏将军的部下,现在该组织正在积极计划劫狱搭救张珏,并联络各地武林力量坚持抗元斗争。
  钟世凡起身抱拳于胸,向大家施礼问候。
  “这一位是川帮红旗门门主史百川。”
  史百川起身和众人一一见礼。
  郭襄颇觉有些奇怪。慧圆大师将四川帮红旗门的人请来干什么?
  慧圆大师将众人介绍完毕,始言归正传道:“诸位,咱们要商量的要事,乃是十年前少林寺藏经阁失盗的一本经书。”话音顿了顿, “关于失盗经书的情况,请觉远大师向大家说明。”
  众人已知此行目的,所以并不觉得惊讶,只是把目光转向了觉远,希望能知道一些详细的情况。
  觉远并不推诿,接口道:“当年尹克西和潇湘子在少林寺盗走了一部经书。这书是刘宋时那跋陀罗所译的译本,名曰‘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共有四卷,世称‘四卷楞伽’,这四卷 乃是达摩祖师东渡时所携的原书,以天竺文字书写……”
  当年华山玉女峰一幕,又在郭襄的脑海里闪过,杨过在峰顶朗声告别,手携小龙女下山的场景,在她眼前走马灯似的旋转。
  觉远气度雍容,不慌不忙地将当年杨过、郭靖、黄药师、周伯通等人相助拦截尹克西和潇湘子,并将两人打伤,但未搜到楞伽经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就这样,我们将尹克西和潇湘子放走了。当时认为,这部楞伽经中的夹缝里,虽有达摩祖师亲手书写的‘九阳真经’,但是是天竺文,料二人看不出来,也未在意。不料,时隔十年,佛印大师接方丈遗书,方知这部楞伽经的第四卷是伪本,这伪本是方丈受人之托有意伪造的,其中藏有一个关系到抵抗蒙古兵的重要秘密,现在务必要将此卷送到方丈指定的地点,交给指定的人。”
  楞伽经中藏有九阳真经,藏有一个关系到抗元大事的秘密,少林寺方丈亲笔遗书要送此卷到指定的地点,交给指定的人,此事自然非同小可,众人一听之下,群情耸动。
  觉远似未觉察到众人颇为激动的情绪,合掌向众人道:“小僧监管藏经阁,阁中经书之失,小僧须领罪责,望众居士帮小僧追回经书赐还,实感大德。”
  钟世凡道:“大师言重了。这部经书既是佛门之宝,又干系抗元大事之托物,我等自当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阿弥陀佛!”觉远一声佛号。
  鲁英义问道:“请问大师,但不知这卷经书中藏有的抗元大事的秘密是什么?方丈为何要相隔十年才揭示这个秘密?”
  觉远坦然道:“小僧不知,但方丈和佛印大师既然要这样做,就一定有要这样做的理由,就好比诸位按约上这里来,也都有自己的理由一样。”
  “不错。”全真派弟子宋昭明道,“在下是不请而来的。偶而之间,弟子在终南山‘死活人墓’前,听得少林寺邀请神雕大侠杨过的弟子李少华,前来开封相国寺商议抗元大事,全真派与元鞑子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于是在下便暗随李少华一同前来,定要义不容辞地相助一臂之力。”
  王志坚正正身子,接口道:“武当与少林渊源甚深,少林此等大事,我武当自是责无旁贷,一定要将盗走的经书找回。”
  史百川道:“我帮远在四川,慧圆大师内线传书,相约我帮前来,想必此事一定与川内抗元战事有关。”
  郭襄正欲说话,却见李少华豁地站起身大声道:“诸位,慧圆大师既然请我们到这里来,一定是已经找到了经书的下落,否则他老人家是不会叫咱们冒险到这开封重镇来的,咱们闲话少说,就听慧圆大师差遣吧。”
  郭襄眼光一闪。这小子倒是十分机灵,真有点儿像……当年的过哥哥!不知怎的,她心念一动便想到了杨过。
  慧圆大师脸色凝重,沉声道:“众位既然垂询,又同仇敌忾,老衲就直说了。实不相瞒,佛印大师和老衲此次得佘侠士的鼎力相助,已查到了失盗经书的下落。”
  众人的眼光转投到佘大尤的驼背上,这个佘驼子果然神通广大!但,众人还不知道,佘大尤不仅帮佛印大师找到了经书的下落,而且还找到了隐藏在“死活人墓”中的李少华, 正是因为这个李少华,失落经书的秘密才隐瞒了十年。
  不过,关于李少华的秘密,除了佛印大师和佘大尤两人外,眼下还没有人知道。
  慧圆大师继续道:“当年失盗的经书就藏在胡宁府的天霄塔里……”
  “胡宁府? 胡大老爷胡康才!”郭襄禁不住脱口嚷出声来。
  “不错。”慧圆大师道,“胡康才就是当年的尹克西,胡宁府的大总管家就是潇湘子。”
  “哦!”郭襄再次叫出声。
  慧静方丈银芒般的目光在郭襄身上一闪而过,嘴唇翕动了一下,但没出声。
  慧圆大师又道:“尹克西和潇湘子改名换姓后,一直帮助蒙古人侵略我中原,他俩广招门徒,建立地方武装,为蒙古人效命,现在的胡宁府表面上是‘胡宁宝行’珠宝的买卖、寄转地,实际上则是元鞑子监视各地民众活动、言行的机构……”
  郭襄皱起眉头。难怪胡宁府在开封百里之地有如此大的势力!
  “除此而外,胡宁府还是向元大都皇宫提供中原美女的地方,据查证每月胡宁府要向大都皇宫送十到二十名中原少女……”
  郭襄立即想起清贞寺之事,赵冰心所言确实不假。想到赵冰心,她不觉抿唇一笑,看来她真的要与她一道联手来对付胡宁府了。  
  “目前,胡宁府内有四百余名打手,其中不少武林败类,武功都是一流的高手,另有于天龙、肖长庚、蒋山岳三个爷字辈的头领,尹克西和潇湘子不知请什么人折解了一些经书中密写的九阳真经,武功已较当年突飞猛进,再辅之西域天轮法王传授的一些怪招,两人武功已是深不可测,更有元鞑子兵作其后盾,若说胡宁府是座刀山火海,龙潭虎穴,老衲认为一点也不过份。”慧圆大师话说到此,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的脸。
  众人顿时明白了佛印大师为何要相约在开封相国寺议事,原来被盗的经书就在开封城内。众人趁四月初九的市集混入相国寺根本就不会引人注意。不过,这胡宁府倒真是根难啃的骨头!
  来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武林高手,在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从胡宁府天霄塔取回经书前,自不会轻易发表意见。
  然而,出现了一个冒失鬼。
  李少华再次站起身,大声道:“大师休要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一个小小的胡宁府何足道哉?当年,咱们这位张君宝小兄弟三拳两腿就把那尹贼子打的趴地起不来,败兵之将,斧底游魂,有什么可怕的?”
  郭襄心扉一阵颤栗。这妄狂的口气和神态,好像当年向金轮法王挑战的过哥哥!
  慧圆大师一双慧眼瞧看李少华,心中若有所思。
  一直没说话的佘大尤弓起驼背,冷声道:“李少侠是打算下帖,还是硬闯,或者是偷,把那部经书从天霄塔里追回来?” 
  郭襄秀眉微蹙。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李少华却毫不在意地呵呵一笑道:“是冲、是杀、是闯,是抢、是偷、是骗,是声东击西、是移花接木,是偷梁换柱,还是暗渡陈仓?这可没得准,能用什么就用什么 古语云:兵不厌诈。又云:望风使舵、随机应变……”他话音顿了顿,又道:“只要你消息没错,经书确在胡宁府天霄塔里,咱们就有办法把经书追回来。我说的是我们,所谓是: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否则,慧圆大师就不用把咱们都约来了。”
  佘大尤被李少华一番大言慑住,竟一时无言以对。
  郭襄抿唇暗笑。这小子好一张油嘴!
  觉远道:“不错,李居士的话说的极有道理,所谓是邪不压正,正必胜邪。胡宁府貌似强大,实乃是幻,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强弱则变,谓之幻者,了悟有无,参透虚实,自然能无所阻碍,是谓大幻之道也。李居士能悟此大幻之道,实在令人敬佩。”
  郭襄望着觉远。这位少林寺的高僧,仍像十年前与周伯通争理一样,还是那么迂腐。
  “大师所言禅理,透彻明了,使在下顿开茅塞。俗话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少华向觉远拱起双手。
  觉远忙还礼道:“李居士过奖。能悟之禅理,非禅理之道讲的好,乃是与佛有缘。世间上事事由缘,人与人如此,习武如此,参悟禅机,也是如此,所谓是:醍醐灌顶,顿悟禅机。”
  郭襄见他二人一来一往,高谈阔论,不知何时方休,便开口道:“若我猜的不错,慧圆大师一定早已想好了夺回经书的办法。”
  这一句话恰到好处地将话题又转到了正题上。
  所有人的眼光转向了慧圆大师。
  李少华拍掌道:“郭少侠果然聪明过人,慧圆大师一定早有安排,我们来此只须动手就行了。”
  慧静方丈开口了:“不错。佛印大师和贫僧已拟定了一个夺回经书的办法,那就是去天霄塔中盗回经书。”
  “盗?”众人同声道。
  “也就是说去偷?”李少华又追补一句。
  张君宝搔搔后脑勺:“佛门中人怎能去偷盗?”
  觉远道:“君宝,此言差矣。偷虽即盗,盗虽即偷,但却要因物因事而异。常言道:‘读书人偷书不为偷。’故而为借,或称之为‘不告而借’,此乃经书,佛门之宝,则应为请,或称之为‘不告而请’,这经书本是他盗去,我们盗回,则应为取,或称之为 ‘不告而取’,哪是什么偷盗?”
  张君宝点头道:“徒儿明白了。”
  慧静方丈不理会觉远师徒的理论,沉声道:“眼下敌强我弱,明斗明抢是万万不能,为了大局只能出此下策,到胡宁府去盗经书。”
  慧圆大师接口道:“诸位虽都是绝顶的高手,但要进天霄塔盗出经书亦非易事。天霄塔外有三栏,为‘天、地、人’三才阵式,有地索、飞箭、天网等机关埋伏,塔为八方塔,外四门,内八门,按八卦玄门阵式布列,分休、生、伤、杜、死、 景、惊、开八个门户,内含周天三百六十天象变化,机关暗器密布,险恶异常。”
  李少华插嘴道:“依大师所言,天霄塔如此险恶,就没法子破了?”
  慧圆大师眉头一皱:“老衲说天霄塔险恶,但没说不能破。”
  王志坚道:“请大师指点。”
  李少华咕噜着道:“弄一张天霄塔的阵式图,或是找建塔人问一问,不就成了?”
  慧静方丈目芒一闪。这小子虽未能洞烛先机,但凡事能随机应变,一眼看穿,确实是慧黠过人。他睿智慧眼,已看出李少华确是个少有的将才,难道他就是佛印大师所说的那位……
  慧圆大师道:“我们已弄到了天霄塔的建造图,有此图便能推算出塔内八卦奇门阵式的布置,到时候你们八人分八门入塔,无论经书藏在哪一门里,都能找到它。”
  鲁英义立即道:“什么时候动手?”
  李少华道:“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当然是愈快愈好啰。”
  慧圆大师道:“本来决定今夜就动手,但事情出了点差错。”
  钟世凡急着问:“出了什么差错?”
  慧圆大师望着佘大尤。佘大尤耸耸驼背,不慌不忙地道:“天霄塔的建造图原约定今日上午送到,但此刻还未见送图人来。”
  史百川道:“会不会是出事了?”
  “不知道。”佘大尤摇摇头,“不过,这桩买卖的中间人很可靠也很机灵,我想是不会出事的。”
  李少华道:“但愿如此。”
  慧圆大师凝重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正色道:“这件事事关重大,绝不可轻举妄动,在天霄塔的建造图未送来之前,望诸位不要擅闯胡宁府,以免打草惊蛇。”
  众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点点头:“是。”
  慧圆大师又道:“本寺市集为七天,这七天之内寺中商客、游人甚多,你们住在寺中也不会引人注意,元鞑子兵料也不敢来搔扰。七日之后,若图还未送到,咱们就另想办法。”
  李少华低声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把不住战机准得砸锅。”
  慧圆大师皱眉道:“李少侠,此话怎讲?”
  李少华扬起头道:“市集之日人员混杂,在下又听说胡宁府的胡四爷和唐三虎被仇家所杀,这几日是胡宁府最慌乱的时候,胡宁府爪牙再多,一时也忙不过来,因此这是偷袭胡宁府的最好机会。市集一散,胡宁府喘过气来,事情就要难办得多。再说,今日采青场上已得罪了库库巴图粘耳,市集散后,他必会来报复,那时形势将会更加险恶。”
  慧圆大师道:“依李少侠的意思该怎么办?”
  李少华道:“最多等三日,三日之后立即行动。”
  慧圆大师紧紧追问:“如何行动?”
  李少华道:“与胡宁府的仇家联手,假装复仇,多派些人去胡宁府吵闹,还可以制造一、两桩假珠宝纠纷,鼓动一些人去胡宁府吵闹,缠住尹克西和潇湘子,咱们就可以声东击西、混水摸鱼……”
  慧圆大师截断他的话:“怎样才能找到胡宁府的仇家,并与之联手?”
  李少华嘴巴一努:“郭破虏是胡宁府仇家的朋友,你问他便知。”
  郭襄眸子一翻。这滑头的书生把自己也扯上了!
  她正待开口,慧静方丈道:“此事待三日之后再作商议。”
  众人闻言一齐点头:“方丈言之有理,还是先等天霄塔的建造图吧。”
  大敌当前,谁也不愿因意见分歧而与慧圆大师争吵。
  慧静方丈又道:“诸位,贫僧今天之所以赶来地室,乃是要告诉大家一件事。刚接到大都朝廷内线送来的消息,元鞑子对此事已有觉察,已派天轮法王率四大天王前来开封,现在已经动身。”
  “狗贼子!”宋昭明拍案而起,怒目圆瞪,“我一定要宰了这狗贼,为全真派弟子报仇!”
  “宋侠士稍安勿躁。”慧静方丈道,“天轮法王作恶多端,比当年的金轮法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似这等恶魔,自是人人得而诛之。但此魔头武功怪异,高深莫测,又有四大天王相辅,贫僧就是和诸位一齐出手,也不是这魔头的对手,因此贫僧特告诸位,务必要顾全大局,小心谨慎。”
  地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异样沉闷。
  李少华沉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一切都报。”
  觉远合掌道:“因果循环,天理昭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又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慧静方丈知道觉远的癖好,也不奇怪,打断他的话道:“另外,市集上龙蛇混杂,诸位也务必要小心。今日所见的那位张铁嘴,先是以石击弹,助了狮鼓队一臂之力,继而又借指证凶手,巧妙地逼退库库巴图粘耳,解了市集之危,此人武功之高在贫僧之上,可是谁也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是敌是友。总之,在行动之前,大家不要暴露身份,不要惹事。”
  慧圆大师站起身道:“诸位就请住在寺后庭客房和远道来的商客住在一起,有事老衲自会叫寺僧通知你们,没事时你们也可到寺内市集上去逛逛。”
  众人一齐起身致谢。
  石门洞开,慧静方丈在前,慧圆大师殿后,众人居中,鱼贯而出。
  两名灰袍寺僧将李少华、郭襄、张君宝、鲁英义、王志坚、宋昭明、佘大尤、钟世凡、史百川等九人引到后庭客房。
  寺后庭两溜平房瓦屋共百余间小房,这些小房是专供市集外来的商客住宿的。
  市集已经开场,小房里早就住满了人,而且有些房里还堆满了各式货物。
  东首尾端九间小房是慧圆大师特意为九人留着的。
  郭襄走进自己住宿的小房。 
  房很矮,面积很小,一张床就占去了三分之一的地面,但房内收拾得挺干净,小茶几、小桌椅、面架、脸盆,常用之物,一应齐全。
  房内一扇小窗户,面对庭院,一股清新的幽香透窗而入,倒也有几分惬意。
  房角一张小板凳上摆着一只簸箕,簸箕中整齐地摆着二十多种药材的样品。
  郭襄立即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北边来的药材商人!慧圆大师想的真是周到。
  她放下包袱,洗过脸,坐在临窗的小桌前凝眸沉思。
  这么重要的事,爹娘和过哥哥为什么自己不来?
  慧静方丈和慧圆大师为什么问也不曾问起爹、娘和过哥哥?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爹爹不曾告诉自己?
  她呼地站起身来,她想去问李少华,但复又坐下。见了李少华怎样开口问话?
  “虏弟!”此时,房外一声高呼,李少华一头撞了进来。
  她从桌边弹身跳起,犹觉心房怦怦直跳。
  李少华顿步在房中央,愕然地:“怎么?不欢迎我?”
  她撅起嘴唇,面含愠怒:“小心隔墙有耳。”
  “哦,”李少华头一歪,嘻笑着道,“不会的,左边住的是鲁英义长老,右边是同心会的钟世凡,大家都知道你的。再说,我叫的是虏弟,谁知道这个虏,是 ‘鲁’,还是 ‘芦’?”
  她定住了心神,摆摆手:“请坐。”
  房中只有一张椅子,于是,她自己坐到了床沿上。
  “想不到原来你是郭大侠的儿子。”李少华边说边往床沿一坐,贴在了她的身旁。
  她身子往里一挪,手指着椅子:“请坐那儿。”
  “唷!还怕我脏,怕我一身的书生臭气?”李少华笑着道,“别忘了,我还抱着你睡过觉呢。”
  郭襄脸上飞起一阵红晕,板起面孔道:“请坐那儿。”
  李少华怔怔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道:“好,坐那儿就坐那儿。”
  李少华在椅中坐下,两眼仍盯着她。
  郭襄道:“你为什么老看着我?”
  李少华像是在鉴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啧啧了两下嘴,道:“你喜欢红脸,红脸时就像三月间红彤了的樱桃,好看极了。”
  她的脸顿时更加红艳,两颊就像有火焰在燃烧。
  李少华眯起了双眼注视着她道:“听说你有个姐姐叫郭襄,她一定非常、非常的漂亮。”
  “你听谁说的?”她的声音有些抖。
  “当然是师父啰,除了他还会有谁?”他似乎觉得她这问题问得有些奇怪。
  “他经常提起我襄姐?”她问这话的时候,觉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拍拍手道:“是的,师父常提起你那个襄姐,说她就像我一样又调皮、又捣蛋、又可爱,还说她是个小东邪呢。每提到她的时候,师父总是笑着用她来教训我,说真的,我也真想见见那位襄姐。”
  “真的?”
  “那还用说。”
  “好,以后我就带你去见她。”
  “谢谢你!虏弟。”他猛然捉住她的手。
  她收回自己的手,一双明亮的眸子瞧着他。过哥哥还惦念着自己,她心中似有一股蜜流淌过。
  她的心情已经宁定,于是,歪起头:“你叫我什么?”
  “虏弟。”
  “不对。”
  “有什么不对?”
  “我叫你师父过哥哥,你该叫我什么?”
  “师叔,哎呀,这怎么行?”李少华连连摇摇手,“不行,不行。”
  郭襄瞧他的窘状更乐了:“帮有帮规,家有家法,这个辈份的分别是万万乱不得的。”
  李少华翘起嘴:“我还是那句话,知之为不知。不知者,不为罪也。虏弟,你说对不对?”
  郭襄自不会为这称呼与他计较,笑笑道:“李少侠……”
  “哎!”李少华从椅子中蹦了起来,“你怎么也这么称呼我?简直是太别扭了!你……就叫我华哥吧。”
  “华……哥。”郭襄轻声唤道,脸上又是红云飞迸。
  李少华搓着手,饶有兴趣地瞧着郭襄泛红的脸。
  郭襄自知失态,故此道:“你师父可曾提到过我?”
  李少华扁扁嘴:“我可直说了。我知道你除了个襄姐外,还有个芙姐,可师父从来就没有提及过你们。”
  郭襄不禁一笑,竟是十分开心。
  李少华眯起眼,两道眉毛拧在了一起。无论他怎样的聪明,也决猜不到郭襄的心思。
  郭襄笑容过后,声音十分温柔:“小龙女可好?”
  “师娘很好。”李少华提到师娘时,神情带着几分尊敬,“她是我见到的最善良、最纯洁、最漂亮的女人,每次师父要罚我的时候,她总是替我讲情。”
  郭襄眼中泛起一层蒙蒙的水雾,是喜悦、兴奋,还是悲哀、惆怅,她自己也不明白。
  “你是什么时候到终南山‘死活人墓’中去的?”郭襄问。
  李少华犹豫了片刻,道:“我虽是杨大侠的徒弟,但却从未进过 ‘死活人墓’。”
  “哦,这是怎么回事?”
  “十年前,我在华山山腰一个山洞里练功,不慎走火入魔,杨大侠夫妇打此路过,将我救起带到终南山‘死活人墓前’的一个石穴里,他们夫妇每日三次替我推宫过血,整整三个月我才脱离危险,捡回一命,是我长跪不起以死相挟,才逼得杨大侠收了我为徒,但我一直就在那石穴里,从未进过‘死活人墓’。”
  “你师父说过,这次他会来吗?”她眸光像星光一样在闪烁。
  “没有。但他说过,要我不要怕,他时刻就在我身旁。”李少华目光望着窗外,仿佛在寻找师父。
  郭襄喃喃道:“化无形为……有形,有形即……在心中……”
  李少华猛扭回头:“你说什么?”
  郭襄红着脸道:“没……没说什么。”
  李少华眼光再次勾勾盯住她的脸。这个虏弟可有点儿古怪!
  郭襄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手往窗外檐梁随便一指:“你看那是什么?”
  李少华侧过头。
  檐梁处一道幽光一闪。
  郭襄这一指,竟歪打正着!
  李少华和郭襄双双穿窗而出。
  窗外檐梁已不见人影,急放眼四望,两溜平房的尾端拐角处,正缓步走着一人,长青挂,中等身材,手执一幅竹布帘。
  两人同时一声惊呼:“张铁嘴!”
  惊呼声中,两人使出幻影轻功,眨眼已抢至平房拐角处。
  他们快,张铁嘴更快。
  拐角处外的后庭院里,夕阳西照,通地金光,除了高高的红围墙外,哪有半个人影?
  两人默然相望。
  良久。两人同时问道:“你是不是眼花了?”


  第十二章 金龙艺班
  好像是庆祝最后一次市集似的,天气好的有些离谱。
  真是阳春四月,温暖怡人!
  这是开市日的第二天,相国寺市集和街上的人群比第一天更多。
  各店铺早早地开了门,连绵栉比的食吃店柜前,挑挂的风鸡、香肠、各式特吃,相互争辉。
  茶楼伙计的吆喝声,传过对街。
  暖风吹拂,送着欢乐的笑语,也夹着酒肉的香气。
  但,明显地体会得到,欢乐中有一种沉重的忧郁,这种象征着中原繁荣的场面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李少华请郭襄在城中心广场西街著名的“溢香楼”饮早茶。
  李少华少儿时曾在开封城内流浪多年,所以对这里的每一座茶楼、每一条街道都十分熟悉。
  十多年来,开封城以它原有的面貌,屹立在中州地上,几乎不曾变动丝毫。
  按照惯例,李少华昨夜就在溢香茶楼订好了座位。座位靠西首楼栏,从这里俯身鸟瞰,广场一景一物,尽收眼底。
  李少华和郭襄相对而坐,手捂茶盅,观赏着广场上的五光十色。
  此时,茶楼楼上楼下,已是座无虚席。
  仲春的阳光暖洋洋的。广场上挤满了兜卖各种货物的小商小贩,和浪荡江湖的艺人、戏班。这里似乎是第二个市集场所,就连空气都还有些相国寺广坪的隐然的澎湃。
  一队队元鞑子步兵时不时地从广场交叉穿过。偶而,也驰过一队剽悍的蒙古铁骑兵。
  但,广场上的人谁也不在意,仿佛根本没把这些统治者放在眼里。
  一夜之间,开封城里平民的胆子陡然大了不少。
  李少华凝视着广场,凝重的脸色中带着几分凄然。他在回忆着,少儿时期的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时,他才十一岁……
  郭襄眼光四处扫动,广场各种奇景跃入眼帘。李少华这个主意出的不错,登楼观景与置身场中相比,却又是另有一番风趣。
  “哐!哐哐哐!”一阵锣声在茶楼下面左角的坪场上响起。
  郭襄偏起头,放眼望去,原来是一个卖艺的艺班正在架场子。
  这艺班一共是四人,两挑担,一辆独轮车,四口大木箱,一副兵器架。敲锣的是个面容清癯的老头和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正在收拾场面插杆扬旗的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 因他们背向茶楼,所以看不清脸面。
  “哗!”艺班的旗号展开,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豁然浮现在郭襄面前。
  “金龙班!是金龙艺班!”隔桌的一位正往下观看的茶客发出一声带着喜悦的呼喊。
  立即有几位茶客涌了过来:“是金龙艺班吗?”
  广场上的人也纷纷向茶楼下涌来。
  郭襄暗想:看来金龙艺班在开封城内还是个很有名气的班子。
  锣声骤然一停。老头拱手环场道:“金龙班金风啸金老头向大家问候。”
  全场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掌声中有人高声问话:“金老头,这几年怎么不见?”
  金风啸提起铜锣呵呵一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说着,猛一记响锣,“小武子!将锣敲响点,别失了金龙班昔日的威风!”
  “哎!”中年人应一声,一阵紧锣,绕场一周,圈出场子。
  此时,两个年轻人已收拾好家什,豁然转身亮相。
  郭襄这才看清,那男的,二十出头,中等身材,剑眉朗目,一身紧身的武生衣靠,几分文静中又透几分行武人的强悍。
  那女的,十七、八岁,身材苗条,一身青装,相貌姣好,颇有几分风姿。
  金风啸手中铜锣“哐”地一响,与执锣的中年汉子对嚷开了艺班千篇一律的开场白。
  “在家靠父母,”
  “出外靠朋友。”
  “金龙班重返旧地,”
  “望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多多帮助。”
  “有钱的出钱,”
  “无钱的出力。”
  “无钱无力的——”
  “哎!不要走,看个热闹,凑个人缘。”
  金风啸锣槌一连三击,手掌猛捂锣面:“闲话少说。”
  中年汉:“言归正传。”
  金风啸一声长锣,扯长嗓门道:“开场啰——”
  又是一阵紧锣,锣声压小,中年汉朗声道:“金龙班卖艺,一不卖狗皮膏,二不卖春宫药,卖的是地地道道的真功夫……”
  李少华此时已从往事的回忆中回到现实,正在向郭襄介绍金龙班的情况。
  “金龙班是活动在开封附近十三个县市的老艺班,据说已有百年的历史,因此有人称金龙班为百年金龙,我小时候看过金龙班耍艺,他们是不卖药的,只卖三绝活。”李少华眼光转向了艺班场子,神情仍是若有所思。
  “什么是三绝活?”郭襄问。
  “哦,三绝活就是指他们艺班表演的三种武功,一是金门神拳,二是金门神枪,三是金门神镖……”李少华一一解释。 
  说话之间,艺场上金风啸一声高唤:“小顺子!”
  年轻人一甩衣袖,跨步走入场中。
  金风啸抱拳于怀,含笑道:“这是金龙班第七代弟子金小顺,他习练的是金龙班的金门神拳绝活,”话音一顿,声调陡地提高,“小顺子,练一套金门神拳给大家瞧瞧!”
  金小顺双手一拱:“请各位指教。”
  中年汉在旁边一响锣:“小顺子,这是你第一次在开封城内亮相,可不要砸了金龙班的招牌!”
  “你放心好了。”金小顺朗声答应,中气充沛,声若洪钟,随即侧身拱手亮相,摆出了一个“关公让座”的架势。
  “好!”观众中即有人高声叫好。
  郭襄微微一笑。她知道金小顺做的是戏班常用的亮相动作,煞是好看,但在实战中却不管用。
  李少华也抿唇微笑,大概是与她英雄所见略同。
  金小顺侧身一跃,拉开架势,使出了金门神拳。顿时,带着呼呼风啸的拳影绵延而出,在场内飘荡开来。
  郭襄暗自点点头。这一趟拳确实打的不错,柔里含刚,虚中带实,既有深厚的功底,精妙的拳法,也有花拳绣腿,令人眼花缭乱。
  场上竖起了一块寸厚的木板,一根茶碗粗的木棍和一叠九块垒起的红砖。
  “嗨!”金小顺一声沉喝,拳影凌空压落。
  金风啸一旁高声道:“金门断魂拳!”
  随着金风啸的喊声,金小顺三拳如电击出,一阵窒人的压力使观众透不过气来。三声不同的巨响,木板碎裂,木棍折断,红砖一分为二,木屑、碎砖粉满场飞扬。
  观众鼓掌喝彩,向场中扔抛铜钱、碎银。
  茶楼上也有人往场中抛银子。
  金小顺神闲气定,抱拳于怀,环场致谢。
  “金门神枪!”未等金风啸手中的锣响,观众已自动嚷了起来。
  “小武子!”金风啸声随锣声响起。
  中年汉子早已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杆白缨枪在手,踏入场中。
  “在下金龙班第六代弟子金小武,习练的是金龙班的金门神枪绝活。”金小武说到此,手一抬,白缨枪尖晃出一串耀眼的枪花,“常言道:刀如猛虎,剑似飞凤,枪若游龙。又道是:棍打一大片,枪扎一条线……”
  “哐!”金风啸一声响锣,打断他的话,“小武子,少耍嘴皮子,真功夫在手中,快练起来吧!”
  “哎。”金小武应声一领长枪,抖洒出漫天星芒,接着身随枪转,展开了枪路。
  风声霍霍,雪花朵朵,白缨枪枪尖洒出的寒芒,先是像交织成网的刀山,后又像一排排推涌的浪花,那变幻莫测的人影和隐挟风雷的呼啸,令人瞠目结舌。
  场中挂起了九只大铜环,六只小铜环和三个铜钱。大小铜环和铜钱分挂在场子的三角,用丝线吊着,高一人左右,随风微微摆动。
  金风啸一声高呼:“金门断魂枪!”
  金小武枪光一敛,猛然扎出,一道金光穿过九只大铜环,然后挑断丝线扎向六只小铜环,六只小铜环在悦耳的“叮当”声中挂上了枪身,“嗨!”一声猛喝,金小武弹身反手一枪扎出,三个铜钱应声扎在了枪尖上。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准确、快速、悍狠!
  一片叫喊声,铜钱、碎银纷纷落入场中。
  郭襄手按在腰囊上,但没往外掏银子,她在观看李少华的反应。
  李少华手捂茶盅静眼观看,淡漠的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有那闪亮的瞳仁深处仿佛有一丝莫名的困惑。
  金小武抱枪于怀,九只大铜环套在手臂上,六只小铜环穿在枪杆上,三只铜钱戳在枪尖上,卓然挺立,神色凛然。
  震耳欲聋的呼喊:“金门神镖,金门神镖!”
  金风啸放下锣槌,缓缓举起右手,呼喊声顿止,全场一片寂静。
  金风啸右手除了大拇指以外,其余的四个指头均已被折断瘫萎在手掌上。这只曾经使人们惊叹不已的打神镖的手,已经残废了!
  李少华眼中闪过一道可怕的棱芒。
  空气中笼罩着一股动荡不安的沉闷。
  郭襄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少华淡淡地:“不知道。我只是到此地后才听人说,五年前胡康才也就是你们说的尹克西曾带人在这里砸了金龙班的场子。”
  郭襄眉毛一挑,心念猝动,金龙班在此重扬旗号是否别有用心?
  此时,金风啸已垂下右手抱拳胸前,朗声道:“老夫右手已残不能使镖,望诸位多多见谅,但金龙班三绝活决不会让大家失望,今日就让金龙班第七代弟子金小玉给大家献上一手 ‘天宫偷桃’!”
  话音刚落,一声锣响,金小玉已一个跟头翻至场中。与此同时,金小顺抱来一卷绳索。
  金小玉此时已换了一套衣装,红衣、红裤、红兜巾、红披风, 一身着红, 犹是一团燃烧的火。
  金风啸放下手中铜锣,指着金小玉道:“这就是玉指神偷金小玉。”
  “喝!”未等金小玉亮相说话,全场便爆出一阵喝彩。
  郭襄放下手中茶盅,轻轻拍了一下手。光冲金小玉这份打扮和风采,这阵子喝彩喝的就不冤枉。
  李少华手仍捂着茶盅,无动于衷。
  场中,金小玉频频拱手向观众致意。
  “哐!”一声震耳的锣响。金风啸对金小玉道:“玉儿,上天宫去摘几只蟠桃来孝敬开封父老。”
  “爷爷,”金小玉摇摇头道,“今日天宫是二郎神巡值,孩儿不敢去。”
  “嗯,大胆!”金风啸唬起脸道,“金龙班五年重返开封,就是要让大家见识一下你的‘天宫偷桃’,叫大家尝一尝蟠桃 的滋味,你敢说不去?”
  “爷爷,今日你就是打死了孩儿,孩儿也不去。”金小玉‘扑通’跪倒在金风啸面前。
  “你……”金风啸举起手中的锣槌,气忿忿地往金小玉头上砸去。
  大家都怔住了,不知他爷、孙女俩是在演戏,还是在说真格的。
  金风啸的锣槌停在金小玉脑门顶上,须臾,复垂锣槌,叹口气,柔声道:“玉儿,咱们艺班今日重返开封,你无论如何也得偷几只蟠桃来献给大家。爷爷是叫你去偷,又不是去抢,少偷几只也行,算是爷爷求你了。”
  金小玉颇似为难地:“孩儿并不是怕死,只是怕偷不到蟠桃,没了咱金龙班的名声。”
  金风啸皱着眉:“你总得去试一试。”
  金小玉撅着嘴:“那只孝天犬实在是太厉害了。”
  “好吧。”金风啸从怀中摸出一颗丸子交给金小玉,“爷爷给你这颗九天迷魂肉丸,遇到那孝天犬时你就不用害怕了。”
  金小玉从地上站起来,接过丸子收入腰囊,然后紧紧腰扎带, 朗声道: “孩儿就去天宫走一趟。”
  “一切全凭天命。”金风啸拍拍金小玉的肩头,转身大声道: “上天宫。”
  金小武和金小顺立即敲响了铜锣。
  锣声中金风啸左手抓起地上一卷绳索的索头,右手掌在绳索上一拍: “起!”
  “哗!”绳索腾地窜向空中。片刻,地上一大卷绳索已尽,索尾垂在地面,索头却已没入云霄不见了踪迹。
  郭襄暗自吃惊。她吃惊的并非是耸入云霄的绳索,她知道那是耍把戏人的障眼法,她吃惊的是金风啸的内力,能使绳索腾空而起其功力非同一般,内功修为必定已臻化境。
  她扭脸看看李少华。
  李少华对她报以淡淡的一笑,似乎对这些江湖玩意儿早已是司空见惯。
  卖艺场上,金小玉对金风啸道:“爷爷,孩儿这就上天宫偷桃去了,若偷到手自不用说,若有个三长两短,望爷爷给孙儿买口薄皮棺材。”
  几句话说的悲悲切切,十分感人。
  观众中有人嚷道:“玉姑娘就不用去了。”
  金小玉道:“不去,怎能显得金龙班对各位的一片诚心?各位就等着吃天宫仙桃吧。”话毕,双手拉住绳索,身子往上一跃。
  金小玉沿着绳索往上爬去,速度由快渐慢,身形由大渐小。
  观众伸长了脖子,仰望着没入云端的绳索。
  金小玉的身影消失在云海里。
  郭襄身在茶楼,凝眸细看,茫茫云海之中,灿烂阳光之下,居然不见金小玉半点身影。好障眼法!可算得是绝活。
  金风啸双手反托铜锣和观众一样仰面向天,两眼勾勾地盯着绳端。
  没人移动,没人说话,全场人如同木偶,静的连针掉地的声音也能听得到。
  半晌。空中忽然掉下一物。
  金风啸用铜锣接住落物,禁不住发出一声欢呼:“蟠桃,天宫仙桃!”
  铜锣中搁着一只红橙橙的大仙桃!
  “啊!”观众中惊呼、怪叫声如迅雷迸出。
  郭襄在想:这只桃子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桃,这时节要弄到这么一只桃子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当!”又一只桃子从空中落入铜盘中。
  金风啸高兴地:“好极了,一定是二郎神今日换班了,小玉才能得手。”
  空中又落下五只“蟠桃。”
  金风啸捧举起铜盘道:“诸位不要急,到时候大家每人尝一口蟠桃,这给王母娘娘上寿的蟠桃,吃上一口就能延年益寿,百病不生……咦,怎么没动静了?”
  空中再不见蟠桃落下来,摇晃的绳索也静止了。
  观众刚放松的心弦,一下子又绷得紧紧的。
  “当!”空中坠下一把小刀。
  金风啸面色倏变:“糟,出事了。”
  稍顷,“嘭!”空中掉下一条血淋淋的断臂。
  “玉儿!”金风啸扔掉手中的蟠桃,扑上去捡起断手臂。
  那条着红扎袖的手臂不是金小玉的,还会是谁的?
  接着,空中又掉下一条血淋淋的断臂,然后是两条断腿和一截身躯,最后是金小玉的人头。
  金风啸捧着金小玉的人头放声痛哭,声音凄惨,催人泪下。
  观众中不少人也陪着哭泣、流泪。
  金小武走过来劝慰金风啸,金小顺则将金小玉的残肢一件件拎起搁到木箱上拼凑好,用红绫布盖上。
  金风啸哭着将金小玉的人头搁到残肢颈脖上,然后捧起铜锣对众人道:“请诸位赏玉儿一口棺木钱吧。”
  话音刚落,铜钱、银子纷纷丢入铜盘之中。
  郭襄从腰囊中摸出一锭银子,甩手抛下茶楼。不管金小玉是死是活,金龙班这一绝活,确是令人赞叹。
  李少华神情仍是冷漠,但眼里却透出几分不安。
  茶楼上慷慨解囊的人不少,碎银如雨落下,其中也有几锭银锭 。
  金风啸托盘对茶楼上的客人道:“谢诸位大爷。”
  金风啸绕场一周,铜盘里已高高堆起了铜钱、银子。
  金小武帮着把收来的铜钱和银子搁到箱头上,金风啸这才一改笑脸,举起铜锣,朗声道:“玉儿,还不快起来谢谢各位大爷的赏银!”
  众人大惊,难道金小玉还活着?心念之间,金小玉已掀开红绫布从木箱上弹身下地,笑吟吟地上前向众人道谢。
  原来这是一个骗局!但是,大家虽然上了当,却没有任何被欺骗的感觉,同时对金龙班的表演报以热烈的掌声。
  忽然掌声中断,刹时间全场一片静寂。人们惶恐不安地向两旁退开。
  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矮汉子,带着七、八名青衣人走向卖艺场。
  不用问,单看这身打扮,郭襄就知道他们一定是胡宁府的人,但她仍忍不住问李少华:“来的是什么人?”
  李少华不加思索地答道:“胡宁府的打手,那矮汉子就是蒋三爷蒋山岳。”
  郭襄觉得有些奇怪:他怎么似乎能知天下所有的事?
  蒋山岳率人闯进场子中。
  金风啸对他们的到来仿佛不曾看见,犹自在收拾东西。
  蒋山岳一脚踏在木凳上:“金老头,你又回来了?”
  金风啸没理睬。
  蒋山岳一手抓住他肩头:“五年前咱们邢大管家只折断了你一只右手掌,要你从此以后不准再踏入河南,你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再到开封城来!”
  郭襄心中恍然大悟。金风啸的手指原来是潇湘子折断的,金风啸必是为寻仇而来。心动之时,眼光牢牢地盯住了场中。
  金风啸不知使个什么身法,肩一沉,竟从蒋山岳手指间滑出飘向左侧。
  蒋山岳一怔。这个糟老头,五年不见,功夫竟是精进不少。
  金风啸挣脱出身,走到木箱旁,将衣装等物收入箱中。
  金小武、金小顺和金小玉三人犹自收拾着车辆和兵器架,那神情根本就没把蒋山岳一行人看在眼里。
  堂堂的胡宁府蒋三爷几曾受过艺班的这种冷落? 蒋山岳一声怪喝,跃身上前,右手五指成钩抓向金风啸。
  金风啸身形微侧,左手臂斜穿,一掌拍在蒋山岳左胸上。
  并不见金风啸怎的用力,也没听见掌击在肉体上的闷响声,而蒋山岳的身躯却仰天飞起,从他口喷出的鲜血如雨珠般洒落场坪。
  蒋山岳重重地跌落在数丈外的地面上,两名青衣汉赶来扶他,他推开青衣汉的手,捂着左胸嚷道:“上,做了他们!”
  八名青衣汉一齐亮出兵刃扑入场中。
  围观的人群惊叫着往后退,刚从广场其它地方赶来的人却往前挤,刹时,一片混乱。
  金小武和金小顺一根长枪、一对肉拳迎敌。金风啸和金小玉仍在不慌不忙地收拾东西。
  金铁交鸣声中夹着嚎叫。短暂、迅速的交手,只有三、五个招式便已结束。
  八名青衣汉脸青鼻肿,狼狈不堪地败退到蒋山岳的身旁。
  蒋山岳没想到会闹出个这种场面,但又无奈,只得咬咬牙道:“金风啸,你有种就别走,待胡大老爷来收拾你!”
  金风啸转过身,沉声道:“你回去告诉胡康才和邢世海,就说金某今日重返开封城,就是要找他们这两条胡狗算帐的。”
  蒋山岳愣了愣,随即道:“好,算你有种,你等着!”
  蒋山岳带着青衣汉灰溜溜地走了,走的十分窝囊。
  片刻的沉默,然后是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惩治了胡宁府的这帮恶狗,谁不感到高兴?
  在欢呼声中,金风啸卷起了金龙旗,金小武推起独轮车,金小顺和金小玉各背一个大包袱,拱手向人群告别。
  人群自动地让开一条宽宽的道。
  金风啸刚跨出两步。
  “刷,刷,刷!”茶楼上飞下三条人影,三人横身拦在了道口,将金风啸艺班堵在了场子内。
  郭襄秀眉微蹙。艺场真是风波迭起,刚走了胡宁府的蒋三爷,又来了何人?
  李少华脸色冷青,冰屑满布。
  金风啸抱旗杆于怀,拱手道:“三位壮士是哪路道上的朋友?”
  三人皆是彪形大汉,身着中原商客惯穿的青长衫,面貌陌生,看不出来路,所以金风啸只好明言相问。
  居中的彪形大汉道:“我不是你的朋友,是胡康才的朋友。”
  金风啸脸色微变,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彪形大汉冷傲地扬起头:“想找金班头讨教几招。”
  这样的挑战是不容人拒绝的。金风啸将手中旗杆递给金小顺,复拱手道:“请教壮士大名。”
  彪形大汉道:“你一定要问?”
  金风啸道:“老夫从不接受无名小辈的挑战。”
  彪形大汉冷哼一声,左手一扬,左右两名汉子在腰间摸出一幅对联布卷高高举起。
  金风啸见到对联布卷,脸上立即罩上一层严霜,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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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4 16: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赤身疗伤
  两名汉子举起对联布卷。
  上联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下联是:踏平中原独称雄.
  这是挂在南阳南门比武擂台上的一副对联。这对联原还有句横批:大元英豪。
  这人就是赶往南阳主擂的擂主西域胡人硕真八刺!
  据说此人是天轮法王的养子,天生臂力力大无穷,且得天轮法王的真传 ,一身功夫十分了得,此次奉圣命到九省立擂,一是炫耀一下武功,二是选拔愿意为大元朝廷效命的人才。
  想不到硕真八刺会在这里出现。
  金风啸铁青着脸道:“原来你就是南阳擂主硕真八刺。”
  硕真八刺傲然地:“你知道就好。”
  金风啸道:“老夫今日有要事在身,不能与你过招,听说南阳擂台设擂一个月,老夫一定在一个月之内到南阳擂台向你讨教。”说罢,双手一拱,朝金小武等人吆喝道:“走!”
  硕真八刺伸手一格,拦住去路:“你害怕了吗?”
  金风啸目芒连连闪烁。他倒不是害怕硕真八刺,荡闯江湖的人早已把生死看的十分淡泊,除死无大难,有什么可怕的?然而,他确实是有些害怕,害怕为此而招惹麻烦坏了大事。
  他没有答话。
  硕真八刺呵呵一笑:“中原人原来都是孬种。”
  他仍没动气。
  硕真八刺大咧咧地叉开双腿:“你们要走也容易,你这个班头从我胯下钻过去,我就放你们走。”
  金小顺和金小玉放下包袱;同时跨步向前,两眼喷火,怒容满面。
  金小武放下独轮车,挺起身:“金班主,让我来与他过几招。”
  金风啸摆摆手:“你们退下。”
  “班主。”三人不但不退反而趋前一步。
  “退下!”金风啸声色俱厉。
  金小武三人不敢抗命,只得带着艺班行头退回到场角。
  金风啸倒退三步,撩起衣袍角纳在腰扎带上,对硕真八刺抱拳道: “请。”
  金风啸不愧是金龙班班头,与敌交手也是有礼有节,风度依然。
  硕真八刺脱下长衫往地下一摔,怪叫一声,扑上前去朝着金风啸顶门就是一掌。
  硕真八刺动作粗野,全然没有一点礼貌,相比之下,大失体统,众人一片哗然。
  “嘭!嘭!嘭!”三声巨响伴着一股窒人的气浪在场中漫起。
  眨眼间,金风啸已硬接了硕真八刺三掌。
  金风啸连退九步,硕真八刺非但未退反而逼前了一步。
  郭襄大惊失色。金风啸已臻化境的内功居然不敌硕真八刺?
  李少华目光盯着场中若有所思。
  硕真八刺见三掌未能击倒金风啸,咆哮如雷,左掌右爪如急雨攻向金风啸。
  金风啸身子一旋,双手交错,在场中游开了身步。在硕真八刺的掌爪影中,他忽东忽西,忽快忽慢,宛如游龙在窜动。
  八卦游龙掌!郭襄识得金风啸使的掌法。这八卦游龙掌讲的是八卦身步,坎、离、兑、震、巽、乾、坤、 艮八个方位,或进或退,或跃或闪,八八六十四式,每式三项变化,奇正相生相克相补,共一百九十二变,脚下窜、蹦、跳、跃、腾、挪、闪、避,上身采、挦、肘、靠、栅、捋、挤、按,或粘或连,或贴或随,其势变幻无穷,实是上乘武学精华。
  李少华望着场中,眼中精光毕露。
  转眼之间,金风啸已和硕真八刺过了六十余招,两人仍不分胜负。
  硕真八刺大吼一声,招势顿变,随着这声狂吼,掌影重重叠叠,轰然推出。 
  金风啸以不变应万变,踏坎位抢兑位,倏地一掌拍向硕真八刺左胸。他料定硕真八刺会退,于是脚步已移向震位。
  殊不料,硕真八刺全然不顾击向胸部的掌,却是一爪向金风啸头顶抓下,金风啸无奈只得仓促变招,刹时脚步大乱。
  场上形势顿变。硕真八刺得势不饶人,步步进逼,欲置对手于死地而后快。
  金风啸节节败退,险象环生。
  郭襄暗向李少华丢了个眼色,示意是否要出手相助。
  李少华摇摇头,表示不要管闲事,眼下得以大局为重。
  郭襄觉得他有道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的手悄然离开了剑柄。
  “嗨!”金风啸奋然扬起左掌,又硬与硕真八刺对了一掌。
  硕真八刺退后了一步,这是金风啸调整步子的极好机会,然而金风啸却没进也没退似乎犹豫了一下。  。
  郭襄眼尖,发现金风啸残废的右手指在腰间按了一下复又松开,这就是他的犹豫。他在犹豫什么?难道他那只废手还能打金门神镖?
  郭襄思索之际,场上已到了生死立判的关键时刻。
  硕真八刺趁金风啸犹豫的刹那,一爪闪电般抓向金风啸右肩。高手相争,岂能有丝毫犹豫?金风啸要避开这要命的一抓已是来不及了,他两眼熠熠发亮,右手废手指又按在了腰囊上。
  “看掌!”一声沉喝来至天际。李少华已从溢香茶楼上凌空跃下。
  郭襄呼地站起,惊愕在茶桌旁。他示意她不要管闲事,怎么自己却管起闲事来了?
  硕真八刺一分神,“嗤!”一爪只抓破了金风啸的肩衣,他一翻身,左掌带着一股劲风拍出。
  “嘭!”李少华空中压下的掌与硕真八刺的左掌拍实。
  李少华一串跟斗翻向场坪左角,空中的动作与身姿潇洒已极。
  “呀!”硕真八刺舍了金风啸,手肘袖襟里弹出一柄短刀,暴闪进身,一刀劈向李少华。他用的是攻势,而且是杀手绝招。
  李少华身未落地,刀已劈到,他空中旋身转体,在极不可能的情况下挪身一尺,相当的快,以分厘之差避开了武林一流高手也无可避闪的一击,身法之奇不殊于鬼影飘风。
  硕真八刺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短刀。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义父的这一招“血魂刀”杀式居然没能刺中眼前的这位白面书生!
  李少华傲然卓立,面含一丝冷笑。
  硕真八刺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
  那两名举着对联布卷子的汉子齐声叫道:“是他!擂主,就是他在南阳扯下了比武擂台上的对联!”
  硕真八刺脸上的肌肉一阵跳动,手中的短刀划出一道道寒芒。
  两名汉子扔掉手中对联,脱掉长衫,拔出斜插在腰上的双刀,靠上前去。
  金小武、金小顺和金小玉见状都抄起兵器,但,金风啸却举手挡住了他们。
  这个不通人情的老头!郭襄嘴唇一扁,已托身跃出楼栏,飞身而下,贴身站在了李少华身旁。
  硕真八刺阴沉、凶狠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反手从腰背上摸出一对刀轮,手腕一抖,刀轮呼呼旋转,泛出两簇耀目的光辉。
  “当!当!”两柄宝剑跃然出鞘。李少华和郭襄长剑交搭,已呈联手之势。
  金风啸脸色微白,左手仍举着,那是个禁止金小武等人出手的命令,而他的右手却又一次按在了腰囊上。
  此时,围观者已多达千人,但场坪上却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
  剑拔弩张,空气已紧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拼斗是已无法避免,现在就看是谁先动手了。
  先下手为强。硕真八刺先动手了。
  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之声,骤如急雨,倏起乍落!
  然而,与硕真八刺动手的不是李少华和郭襄,也不是金风啸和金小武等人。
  场坪上蓦地多出一人,像是从地里冒出来似的。那人就是赛神仙张铁嘴!
  张铁嘴站在李少华、郭襄和硕真八刺之间,手执着那幅竹布帘招牌。刚才就是他用手中的竹布帘与硕真八刺的刀轮对了一阵。 
  胜负不言而喻。张铁嘴竹布帘斜举,面含一丝微笑。硕真八刺刀轮坠地,脸色苍白得怕人。
  张铁嘴浅笑道:“你还不服吗?”
  硕真八刺想了想道:“你敢接我一掌?”
  张铁嘴细眼微睁:“何谓敢,又何谓不敢?老夫既上场来,当不会怕你。”
  “好,”硕真八刺卷起双袖,两臂一伸关节劈啪直响,踏前数步,行至伸手可触对方胸脯的距离,“现在你就接我一掌!”话音还在口中,一掌已尽力拍出。
  张铁嘴胸脯往里一凹,右手随意一挥,硕真八刺竭尽全力发出的掌力,竟如泥牛入海,消弥于无形之中。
  硕真八刺正在惊疑之际,一股劲力猛若洪涛,骤然压至,他不觉双肩摇晃,步履踉跄,连退十余步方才站稳脚根。
  张铁嘴凝身未动,只是左手中的竹布帘杆已没入土中一尺。
  硕真八刺愣了片刻,上前拾起刀轮,向两名手下挥了挥手:  “走。”
  行不到五步,硕真八刺又回头道:“你们有本事就到南阳擂台来,我在南阳擂台等候你们。”
  硕真八刺走了。场坪上还是一片沉寂。人们仿佛还未苏醒过来。
  金风啸走到张铁嘴身前抱拳道:“阁下是哪路英雄?在下金风啸……”
  张铁嘴压低声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再说这位兄弟伤势不轻,得赶快治疗才是。”
  金风啸点点头,随即走到李少华和郭襄身旁:“请二位随金龙班来。”
  “金班头,我们……”郭襄想婉言谢绝。
  金风啸轻声打断她的话:“你这位朋友伤的很重。”随后,他提高声音对金小武等人道,“咱们走。”
  郭襄闻金风啸所言,心中悚然一惊,这才发觉李少华脸色有些不对,她伸手想搀扶他,他却冲她一笑,大步跟在了金风啸身后。
  金风啸领着金龙班和李少华、郭襄、张铁嘴等人走出老远,场坪上的人群才发出一阵乱哄哄的叫嚷声。
  李少华面带微笑地跟在金风啸身后,他表面上显得十分轻松,胸膛内却是血气翻腾如同潮涌。刚才与硕真八刺对拍的那一掌,一股劲力几乎将他的五腑六脏震碎,他万没料到硕真八刺的内力竟会如此强劲。
  一股又咸又腥的液体涌入口中,他强忍着硬咽了下去,头额不觉渗出一层冷汗。
  郭襄走在他身边。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未能逃脱她敏锐的眼光。
  她知道他是用着人所难能的毅力支持着自己,在他祥和、宁静的外表之下,实是包藏着无比的痛苦。
  她开始为他担心,脸上流露出焦虑之色。
  金风啸将众人引进了广场附近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巷底,一栋旧式楼房。楼房虽旧,却仍显得有几分气派。 
  金风啸叩响了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响声是一长三短。
  大门应声而开,一个艺班打扮的人在门内恭迎:“班主回来了。”
  金风啸急匆匆地走进大门,直奔后院屋,同时边走边吩咐道:“快准备一盆热水,一碗参汤,用那支千年人参。”
  “是。”金小顺和金小玉应了一声,即飞步奔向后院。
  金风啸走进后院内屋,李少华随后踏入,脚刚跨过门坎,“哇!”地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狂滮激射而出。
  郭襄慌忙去搀扶,李少华却一头栽在她怀中昏迷过去。
  郭襄见的世面虽多,经历的磨难也不少,却仍然乱了方寸,毕竟她还从未遇到过一个大男人昏倒在自己怀中。
  “哎!他怎……么样了?”郭襄不禁叫嚷起来。
  “不要慌,先将他抱到床上躺下。”金风啸道。
  郭襄红着脸将李少华抱起,放到床上。
  金风啸和张铁嘴两人同时上前,一人抓起了李少华一条胳膊,手指搭上脉门。
  郭襄看着昏迷不醒的李少华,不知怎的,心中突生一种怜悯之情,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金风啸和张铁嘴同时松开手指,郭襄立即问:“怎么样?”
  金风啸和张铁嘴同时道:“五脏离位,血脉滞塞,十分危险。”
  金风啸道:“若不及时治疗,三个时辰便会丧命。”
  张铁嘴接口道:“即使侥幸不死,也必定武功尽废,落个残废。” 
  郭襄着急地:“可有办法拯救?”
  张铁嘴道:“小兄弟不要着急,你这位朋友的命大着呢。”说罢,扭头对金风啸道:“你我先替他打通经脉,逼出淤血,让五脏归位,然后再用你的千年人参补之药力疗伤。”
  金风啸沉吟片刻道:“行。若是在你我运功之前,给他服一颗少林寺的护魂丹或是桃花岛的玉露丸,让他护住心脉,那就万无一失了。”
  张铁嘴道:“可惜我没有这两种药丸,那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郭襄情急之下,忘了利害,急忙从囊中掏出小药瓶道:“我这里有玉露丸。”
  金风啸接过郭襄递来的玉露丸嗅了嗅道:“不错,果真是玉露丸,但不知阁下为何会有桃花岛的玉露丸?”
  “嗯,这是在下的一……位朋友……”仓促之间,伶牙俐齿的郭襄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无量佛,善哉,善哉。”张铁嘴合掌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小子活该有救,事不宜迟,咱们快动手吧。”
  张铁嘴一番话替郭襄解了围,郭襄心中暗自感激。
  此时,金小顺和金小武早已将热水备好,又依命把李少华抬下床,在地上的草席上盘膝坐下,然后动手脱下他的上衣。
  忙乎中,金小顺对郭襄道:“喂,请过来帮帮忙。”
  郭襄正侧脸望着窗外,听到喊声,不觉心格登一跳。自己怎能面对一个赤身的男人?
  “快来呀。”金小顺催促道。
  郭襄恐怕众人生疑,只得暗自咬牙,走了过去。
  金小武一手按住李少华双膝,一手托着他的腰,让他身子立起。金小顺则蹲在李少华背后,指着热水盆中的毛巾道:“我擦背,你擦胸,先替他将身子擦热。记住,用毛巾裹着手掌缓缓地擦,掌心暗运一成功力。”
  金小顺说罢,从热水盆中抓起一条毛巾裹住手掌,按在李少华的背脊上。
  郭襄如法炮制,手腕刚抬起,目光触到李少华赤裸的胸脯,禁不住心头一阵狂跳。
  “你怎么啦?”金小顺问。
  郭襄红着脸一掌按在李少华胸脯上,手掌虽然隔着毛巾,但一道无形的电流仍透过毛巾传到她手心。
  她的心扉在颤栗。羞涩、惊悸和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透进了她的心。
  她的手掌一震。金小顺立即道:“你想害死你的朋友吗?掌透一分功力,缓缓地擦。”
  她定住心神,掌透功力,缓缓推动毛巾。眼前出现了活死人墓的幻景,李少华变成了杨过……
  热毛巾反复调换,来回擦了数次,金小顺才停住手。
  金风啸过来给李少华喂下玉露丸,然后盘膝在李少华身前。
  张铁嘴一言不发在李少华身后盘膝坐下。
  此刻,李少华睁开了眼睛:“金班主……”
  “别说话,灵台明净,抱元守一,无声无息,四大皆空。”金风啸沉声低吟。
  李少华立即心神领会,低头垂眼,双手按住膝头,开始习练师父教习的内功课。
  金风啸双掌齐扬,拍在李少华胸脯上。
  张铁嘴两手平推,双掌按住李少华背穴。
  李少华刚一运气,只觉周身寒气刺骨,如同万箭钻心似的疼痛,刹时,头上冷汗如雨,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刚觉难以支持,忽然胸前背后两股热流进入体内,初时还细若游丝,若断若续,没多久便犹如江河浪涛涌入,压得自己逆血上涌,心猛跳不已,不由大惊失色。
  耳畔顿起金风啸的声音:“气纳丹田。”
  张铁嘴的声音:“血归五腑。”
  李少华真气下沉,引血归经,翻腾的气浪逐渐平息,口中吐出一口污血,脸色逐渐转红。
  郭襄轻吁了一口气。凭她的经验,她知道李少华已经没事了。
  突然,李少华身子一抖,脸色刷地又变得惨白如纸。
  张铁嘴头顶上浮起一团白色的蒸气。
  郭襄心弦立时绷紧,难道张铁嘴想加害李少华?
  心念刚动,金风啸的头顶上也泛起一团白雾。
  郭襄在推宫过血疗伤法上也是个行家,李少华淤血已经逼出,血脉已经打通,他二人为何还要将如此强劲的功力逼入李少华体内?
  郭襄虽有疑问,却是无可奈何,李少华已在他二人的掌下,纵是二人要加害李少华,她也只能干瞪着眼,暗自着急。
  李少华刚觉血脉平和,突地一股猛若洪涛的热流从背穴涌来,刹时气浪又重新翻涌。他欲引这股热流归纳丹田,胸前又有一股排山倒海的热流注入,两道热流撞在一起,热浪灼炽,只觉口干舌燥,肌如火灸,无法忍耐。
  糟,又是往日练内功时走火入魔的现象。往日的那股内气是自己的,可由自己引归丹田,今日这两股内气是外来的,可由不得自己。
  他只觉血脉贲张,似要爆裂开来,两耳鸣叫不已,心脏就要爆炸。情形万分危急!
  就在此时,金风啸开口道:“因势利导,他为己用。”这八个字说得低沉、迟缓,但十分清晰。
  张铁嘴没说话,细眼瞳仁深处闪过一点森森然的光亮。
  李少华福至心灵,灵机一动,将两股灼炽的热流引向胸上部的天突穴,那里有一股他十年都未曾能逼出的岔气。
  “哇!”李少华一声大叫,口中血柱如泉喷出,喷在金风啸脸上, 自己头一歪,已昏迷过去。
  金风啸和张铁嘴身子一颤,双掌脱开了李少华身子。金风啸带着满脸的血站起身:“好了,将他抬上床去,喂下参汤。”
  张铁嘴先是一怔,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徐徐站起身来,嘴角挂着一抹微笑。
  郭襄愣愣地看着金风啸和张铁嘴,半晌,问道:“他真没事?”
  金风啸和张铁嘴呵呵一笑,同时道:“没事。”
  郭襄抢到床边,看着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李少华,眼中滚动着闪亮的泪珠。
  金小玉送来参汤。
  “让我来吧。”郭襄接过汤碗,在床沿坐下。
  她把汤匙送到李少华嘴唇旁,李少华的嘴唇动了动,手腕一抬,嘴唇一张,一匙参汤水喝下。
  一切正常,没有丝毫异样。她终于放下心来。
  此刻,金风啸已洗干净了脸上的血,在桌旁坐下。张铁嘴坐在金风啸的对面,两人默然地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金小玉沏上三盅茶。
  金风啸扭头对郭襄道:“小壮士请到这边来歇坐,参汤就让小顺子去喂吧。”
  郭襄闻言将汤碗交给金小顺,起身来到桌旁木凳上坐下。
  金风啸卷起袖口,双手朝张铁嘴一拱道:“谢赛神仙出手相救,金某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还这份人情。”
  张铁嘴呵呵一笑:“金班主言重了,若说人情,你该欠那小子的才是。”说着,手朝床上的李少华一指。
  金风啸正色道:“他为救我才受伤,你为救他才出手,不管怎么说,我总是欠你一份人情。”
  张铁嘴端起茶盅,呷了一口:“好茶,”话音稍顿,才道:“我并不在意。”
  金风啸道:“可我在意。”
  张铁嘴凝视了金风啸片刻,缓声道:“既是这样,日后你找个机会还我个人情就是了。”
  金风啸扁扁嘴,将脸转向郭襄:“小壮士尊姓大名?”
  郭襄尚未答话,张铁嘴笑着道:“他姓黄名少甫,河北丹化人氏,做些小行珠宝买卖,此次是来相国寺集市场看货的。”
  金风啸眉毛一挑:“你们认识?”
  张铁嘴道:“是的,我曾经给他看过相。”
  郭襄点点头。张铁嘴替她回了话,她也省了一些麻烦,又何必再多说?
  金风啸略略思忖,又问郭襄道:“你的那位朋友贵姓?”
  “他姓……”郭襄不知道李少华在外用的什么假名字,又不敢信口胡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铁嘴又接口道:“他姓莫名芷,山东花陵人,没有职业,是出来到处看热闹的。”
  莫即“木”,芷即“子”,木子即为“李”也,这个姓氏倒是没错。郭襄心中暗想。
  金风啸目光一闪:“你也认识他?”
  “当然认识,否则我怎会知道他姓名、籍贯?”张铁嘴不急不缓地说着,末了,又补上一句,“我也替他看过相。”
  屋内出现了沉默。三人心中各存戒意,都不敢随便说话。
  良久。金风啸打破沉默:“这硕真八刺的武功怪异,打出的掌风外热内寒,像是西域天轮法王的热寒掌。”
  张铁嘴赞口道:“金班主果然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硕真八刺刚才使出的果是西域天魔神功中的热寒掌,又名阴魂掌。”
  郭襄曾听娘说起过此掌,此掌不仅刚劲无比,而且阴毒异常,难怪李少华一掌之伤如此严重。
  张铁嘴又道:“金班主连接三掌热寒掌而未受伤,据老夫所知能抵挡热寒掌的唯有少林金刚掌,金班主莫非是少林弟子或是曾在少林寺学过艺?”
  金风啸浅浅一笑道:“实不相瞒,五年前我被迫率艺班离开河南北上,在途中曾遇到一位身负重伤被蒙古兵追杀的高僧,我将高僧藏在艺班木箱内避过了此劫,高僧伤好离开艺班时,就传授了我三式金刚掌招式。”
  张铁嘴眯起细眼:“哦,原来如此。”
  金风啸收起笑意,肃容道:“请问阁下随意一拂即化解了硕真八刺热寒掌的那一招式,是什么功夫?”
  张铁嘴沉吟片刻道:“你听说过 ‘拈花神拂’ 吗?”
  金风啸摇摇头。
  郭襄皱了皱眉。她也没听说过这种功夫。
  张铁嘴细眼一睁:“九玄宫可听见过?”
  金风啸沉声道:“你是九鹤真人的弟子?”
  张铁嘴抓起桌旁的竹布帘:“他已经醒了,老夫也要告辞了。”说罢,已站起身来。
  金风啸呼地站起,伸出左手。
  张铁嘴撑着竹布帘,一双冷芒烁烁的眼睛定定地盯着金风啸。
  金风啸摆摆左手:“小武子送客。”
  小武子应声上前朝张铁嘴拱手道:“请。”
  张铁嘴持着竹布帘一摇一晃走到门旁,回首道:“金班主,听老夫一句忠告,你印堂暗晦,眉宇带煞,凶多吉少,凡事须要小心谨慎,切不可轻举妄动。”
  张铁嘴说完话转身就走了,把怔怔的金风啸留在了内屋里。
  郭襄望着张铁嘴消失的背影,心念如电闪过。
  张铁嘴决不会是九玄宫的人。
  因为她听娘说过,九鹤真人虽是个男人,但从不收男人为徒,他的徒儿全都是女人。
  张铁嘴一直跟着自己,每到关键的时刻,他便出现,他究竟居心何在?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时,李少华从床上爬了下来:“谢金班主救命之恩。”
  “哎呀呀!莫公子此话折煞老夫了。”金风啸急忙扶起欲向他施礼的李少华,“若论救命,你才是老夫的救命恩人哩,要不是公子及时从茶楼上跃下,老夫今日恐怕就要横尸街头了。”
  郭襄走近前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李少华挥了挥胳膊:“没事。”
  金风啸道:“公子伤势未愈,切不可大意,回去静心休息一两日便不碍事了。”
  李少华拱手道:“谢金班主。”话音拖了拖,又吞吞吐吐道,“请问金班主……您是否是……姓金?”
  郭襄一怔。这是什么问题?
  果然,金风啸道:“我是金龙班的班主金风啸,不姓金,还能姓什么?”
  李少华目光一亮又暗,低声道:“金班主可认识一位叫李风雷的人?”
  “李风雷?”金风啸摇摇头,“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自然就是不认识了。
  李少华凝眸注视了金风啸片刻,低声再问:“金班主为何会八卦游龙掌?”
  郭襄心念跳跃。李少华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
  金风啸含笑道:“莫公子是在审讯我吗?”
  李少华忙道:“金班主别误会,我只是出于好奇心想问一问。”
  金风啸道:“开玩笑的话。莫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莫公子自应是无所隐瞒。金龙班原班主是洪门八卦堂的弟子,因他偷学了只有堂主才能习练的八卦游龙掌,故被逐出堂门,但他生性聪明,过目不忘,便把八卦游龙掌掌法秘密录写下来,在金龙班内代代相传,所以凡是金龙班班主都会八卦游龙掌法。”
  原来是这么回事。郭襄心中的疑团也因此而解开。
  李少华目光亮了数次,嘴角蠕动,想说什么但没有开口。
  “莫公子请坐。”金风啸客气地摆摆手。
  李少华抬头看看窗外。天空日头已过正午。
  他迅速地与郭襄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道:“金班主,我们也该走了。”
  “莫公子和黄公子,请在此用过午膳再走如何?”金风啸道。
  李少华轻轻撞了郭襄一下,郭襄道:“多谢金班主盛情,伙计还在集市等着我,恕不能从命。”
  金风啸竟不再挽留,举起左手道:“小顺子、小玉子送客。”
  郭襄对金风啸的表现觉得有些奇怪,心中又不觉浮起一团疑云。
  “告辞。”李少华和郭襄在金小顺和金小玉的陪同下离开了小巷楼房。
  金风啸反手在屋内踱了几个来回,顿住脚步叫道:“小武子!”
  金小武应声入屋:“班主有何吩咐?”
  “立即撤离此地。”金风啸沉声下令。
  “撤离此地?”金小武困惑不解。
  “是的,立即撤离。”金风啸重复命令,他已嗅到了危险。
  金小武顿首道: “是。”
  金风啸又问:“赵姑娘那里可有消息?”
  金小武道:“赵姑娘刚派人送来消息,明日午时在灵感塔见,她还要向班主介绍一位朋友。”
  金风啸皱起眉头,咕噜着道:“这丫头真是!……朋友?什么朋友……”


  第十四章 兵不厌诈
  月色昏暗,星光全无。浓浓的乌云在天空翻涌。
  相国寺经过一天的喧哗,已昏昏入睡,四殿六院一片宁静。
  李少华盘膝床上在修习内功大法。
  他双目垂帘,静心寂落,运动真气,顿时日间渡入体内的那股阳和之气,顺着心意穿流不息直冲脑门。他似乎听得前胸正上方的天突穴轻轻一响,接着一股气浪涌至百会大穴,刹时间,他感觉全身发热,肌肉绷紧,浑身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练武人都有一道生死玄关,只要能堪破生死玄关,练武.人的武功就会突飞猛进,上升到三花聚顶,五感轻元的上乘境界。然而,武林中能冲破自身生死玄关者寥若晨星。这确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
  现在他做到了。张铁嘴和金风啸注入他体内的内力,不仅帮他引回了十年前误入天突穴的岔气,而且还替他打通了体内的生死玄关。
  他豁地弹跳而起,心中充满了对张铁嘴和金风啸的感激。
   大功告成,李少华不禁欣然荡色!
  他再次合掌坐下,依照师父内功大法,全力施为。
  片刻,他秀脸之上放射出湛湛神光,显得神采飞扬,卓莹不凡。
  他已将真气提至脑门,突然感到一阵耳鸣心跳,呼吸困难,驰骋在脑门的真元之气,猛地冲过天突穴向五腑之中狂泻而下。
  这和他当年在华山山洞内走火入魔的现象一模一样。只是这股气不是冲向天突穴而是泻向五腑,而且猛烈百倍!
  一人破门而入,凌空跃起,盘膝落到李少华身后,双掌倏然拍在他背穴上。
  半盏茶的功夫,李少华才在来人的外力帮助下,将沸腾的热血强抑下去,然后慢慢把真气散归百脉,躲过了一场大劫。
  李少华抹去头额的冷汗,转回身,身后赫然坐着相国寺的慧静方丈。
  李少华叩首道:“谢慧静方丈救命之恩。”
  “阿弥陀佛。”慧静方丈合掌还礼道,“佛门普渡众生,救人危难乃贫僧之职责,少施主不必如此言重。”
  李少华深吸口气,舒舒手臂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慧静方丈道:“少施主练习的内功大法,名曰:打坐心法。这是佛门修习内功的上乘武学。表面上看来修习人不言,不动,不食,不饮,实际上寂静之中,全身机能更呈活跃,是以一次打坐,若能突破生死玄关,则下禅之后,功力便有进展。”
  李少华似有所悟:“方丈,我……”
  慧静方丈截住他的话,继续道:“但是这种大异寻常的打坐心法,修习人必须循序渐进万不可心切,否则稍一不慎,迸发的内力超越自身的攸关承受力,便会走火入魔,立即毙命。功力愈强,打坐的时间就愈长,当年少林祖师爷达摩老祖,一次打坐就是一个多月。”
  李少华点点头道:“承方丈教诲,弟子明白了。”
  慧静方丈一双亮眼定定地瞧着他。这小子悟性极高,倒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只可惜眼前……
  李少华瞧着慧静方丈的神态,抿嘴笑了笑道:“方丈是路过此地,还是知道我有难特来搭救?”
  “都不是。”慧静方丈缓缓地摇摇头。
  “都不是?”李少华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贫僧是特意来向少施主请教兵法的。”慧静方丈道。
  “哦,常言道:大人不记小人过。难道方丈还把在下在藏经阁地室说的话放在心上?”
  “非也,贫僧是真心前来请教兵不厌诈。”
  李少华眨眨眼,一本正经地盘起腿:“恭敬不如从命。今日我就与方丈好好地来切磋一下孙子兵法的三十六计。”
  慧静方丈却侧身下床:“贫僧已经请教过了,谢少施主。”说罢,转身就走。
  “哎!”李少华跳下床,摸了摸后脑勺,此事可有些怪哉。
  他抢身到门边,门外传来了慧静方丈和慧圆大师的说话声。
  “方丈,他怎么样?”
  “情况不好。”
  “怎么说?”
  “有人替他用内功法疗伤,伤倒是疗好了,不过无意中有一股外气岔入了他气海穴,虽无大碍,但内力却将永无长进,因为只要他运动内力过猛,腹部气海穴便会疼痛难禁。”
  “难道不能替他推宫过血,打通穴道?”
  “贫僧已经试过了,那股外力很强,加之他本身内力低微,恐怕就是他师父和郭靖大侠两人联手,也会无能为力。”
  “那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
  “……”
  李少华眉毛一皱。慧静方丈为什么要向慧圆大师说这番话?
  继而,他眉毛一扬。兵不厌诈!刹时,他明白了慧静方丈的意思。
  然而,又一个疑问随之浮起。难道慧静方丈对慧圆大师也要兵不厌诈?
  他当然不知道。此刻客房暗处的阴影里,一双鹰隼般的细眼正透着碧绿的冷光,盯着慧静方丈。
  慧静方丈和慧圆大师走了。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他赶紧跃回房中,和衣躺到床上。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张君宝和郭襄走了进来。
  张君宝进门就嚷:“见到你房中有灯光,咱们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睡了,门未拴,灯未熄,这睡法真是粗心大意之极也。”
  郭襄道:“他既然已经睡了,咱们走吧。”
  “哎,别走。”李少华掀开床被,呼地跳下床。
  郭襄脸乍地一红,急忙低下头。被子里钻出来的男人会是个什么模样?
  李少华嘴唇一翘道:“郭兄弟怎么像个女人似的? 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就是没穿,咱们都是大男人怕什么,干嘛红脸?”
  张君宝接口道:“就是女人又怎么样,男女之身本都是父母精血凝聚,有什么不能看的?只要心无杂念就行。所谓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空色,四大皆空也。”
  李少华道:“此话言之有理。有言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喝酒吃肉并非为过,色气也是如此。所谓是身正不怕影斜,鞋正不怕帮歪。古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今有……李某见着脱光了衣服的女人,也决不会动心。”
  郭襄唯恐他们再说出什么难堪之言,急忙打断他的话:“你的伤怎么样?”
  “对了,”张君宝道,“师父叫我特来问候你的。”
  “请坐。”李少华在床沿坐下。
  房内只有一张椅子,张君宝客气地将椅子让给郭襄,自己靠着李少华身旁坐下。
  郭襄此时才暗吐一口气,定住了心神。
  李少华道:“谢二位关心,我的内伤已不碍事,只是刚才运气调息的时候,觉得腹部有些隐痛。”
  他不仅聪明而且颇有心计,慧静方丈刚才之言必有缘故,因此他对张君宝和郭襄二人也使上了“兵不厌诈”。
  郭襄不知其情,关切地道:“你不要急于练功运气,金班主说你伤势未愈,要好好歇息一两日才行。”
  李少华点头道:“我知道了,谢郭兄弟。”
  张君宝撅起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在采青场上总是一场朋友,你俩今日去溢香茶楼,怎不邀我一块去?”
  郭襄道:“对不起,我忘了。”
  李少华道:“幸亏你没去,否则麻烦更大。”
  张君宝歪起头:“怕什么,我有三招绝招,还怕那个什么硕真八刺?若我在场,三拳两腿早就将他撂倒了。”
  “哼,”李少华微笑道,“就凭你那三招,恐怕早就让人家一掌打入十八层地狱去了。”
  张君宝合起双掌,肃容道:“即是这样,我也应该要去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李少华和郭襄不觉一怔。他俩没想到张君宝竟会是如此认真。
  张君宝忽然脸色一红,喃喃道:“若郭襄姐姐……在这里,她……一定会带我去的。”
  郭襄心中一热,想不到张君宝一直还惦记着自己。
  李少华眼珠子一转,挑起话端:“郭襄很好吗?”
  张君宝坦然地:“她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好、最漂亮的女人。”
  李少华道:“你喜欢她吗?”
  郭襄面含怒色。这个李少华!她真恨不得要再扇他一记耳光。
  张君宝垂下头,脸涨的通红:“阿弥陀佛,出家人……”
  “哈哈!”李少华笑道,“你别自欺欺人了,你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是可以娶老婆的。”
  张君宝为人忠厚老实,心无介蒂,虽有“郭破虏”在旁,他亦傲然扬起头,正正经经地道:“我喜欢她,今世非她不娶。”
  郭襄心陡地一震,如同被雷电击中,本来事情就够麻烦的,现在又多出个痴情的小和尚,情形更糟。
  李少华本想逗几句乐趣的话,将僵硬的气氛缓解,没想到话越问越僵,竟问到了绝路上无法转回来。
  一时间,房内出现了难堪的沉默。
  倒是张君宝先开口说话:“喂,你们明天打算去哪儿?”
  他虽然脸红,说了一般人不敢随便说的话,但在他朴实的心灵中除了真挚之外,没有任何邪念,因此他并不感到难堪,也不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甚至连郭襄冷青的脸色也没有注意到。
  李少华耸耸肩道:“我能去哪儿?明天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养伤。”说话时,他眼光瞟着板着脸的郭襄。
  张君宝扭头问郭襄:“虏哥,你呢?”
  郭襄心中尽管还有气,却又不便发作,只得道:“明天我还有个约会。” 
  李少华用手捂住了鼻子,这个虏弟连撒个谎也不会,什么理由不好找,偏要说是约会?
  其实,郭襄说的是实话,她明天确是要去灵感塔会赵冰心。
  张君宝撅起嘴道:“真无聊,明天又只好陪师父在寺中颂经了。”
  郭襄突然觉得他有几分可怜,这位少林寺俗家弟子寺院的生活也确是无聊。
  “君宝,”门外传来觉远的喊声。
  “师父,弟子在此。”张君宝从床上跳下,上前打开房门。
  觉远飘然而入。
  李少华和郭襄分别与觉远见过礼。
  李少华道:“谢大师派君宝兄弟前来问候。”
  觉远怔了怔:“是吗?我派君宝来过吗?我正在找他呢。”
  张君宝忙道:“师父,是您叫弟子来的。”
  觉远道:“是我叫你来的?”
  张君宝反诘道:“不是吗?”
  觉远搓搓手道:“是即是,不是即不是,是与不是之间,原不必强求分界,所谓是,心诚即为是,心伪即为不是……”
  张君宝道:“师父唤弟子有何吩咐?”
  “哦,有件事要告诉你,”觉远脸露几分异彩,“慧静方丈已答应明日一早就领你我二人去藏经阁观赏经文藏书,这些藏书有不少是经书的珍本。善本和孤本书。”
  “哈!”张君宝拍手笑道,“好极了,弟子多年来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一天。”
  郭襄和李少华对视了一眼,张君宝明天不会无聊了。
  觉远对张君宝道:“你现在随我去佛堂,关于明天去藏经阁的事,为师还有详细的交待。”
  “是。”张君宝朗声答应。
  郭襄和李少华将觉远、张君宝送出门外。
  觉远抬头看看天空,突然道:“起风了,风高月黑,可要当心贼。”
  张君宝目光扫过四周:“哪里有贼?”
  郭襄和李少华也环顾左右,除了灰蒙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平房屋影外,哪有贼影?
  觉远手一指:“那不是?”
  话音刚落,一道幽灵的黑影,在屋角里一闪而逝。
  郭襄和李少华正欲追赶,觉远又道:“不用追,贼已走远了。”
  李少华不禁愕然。觉远的武功不知已练到了何等的境界?
  郭襄心中明白,觉远并不会武功,他只是无意中修练九阳真经,已将内功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觉远领着张君宝往佛堂方向走去。
  “大师,”李少华忍不住问,“您刚才看见贼人了吗?”
  “没有。我只是感觉到了。”觉远一边回答,一边往前走,走过拐角,便不见了人影。
  “哎,你说这个觉远大师练的究竟是什么功夫?”李少华扭头问郭襄。 
  但,他怔住了,他见到的是一张严肃、冷峻的脸。
  “虏弟,你这是怎么啦?”
  “你要是敢再胡说八道……”
  他还在为襄姐的事生气!李少华涎脸笑道:“我要是再胡说八道,你敢怎样?”
  郭襄翘起嘴:“我……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郭襄说完话,扭身进入自己小房,“砰”地关上了房门。
  李少华呆立着。
  “我就永远不理你了!”这是一句女孩子家常说的话。郭破虏怎会这么说?真有些儿古怪!
  觉远大师说的真准,半夜里果然起风了。
  风刮的很猛,而且冷冽。夜鸟和昆虫吓得噤声不鸣,小屋也在冷风中颤栗。
  郭襄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张君宝大胆的表白,勾起她对华山与杨过一别的回忆。
  心中泛起一丝惆怅,一丝忧虑,一丝渴望和难言的痛苦。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那一日是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啊啊而鸣,杨过携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
  今日却是乌云掩月,冷风呼啸,鸦雀无声,心上人不见人影。
  心上人?过哥哥是自己的心上人?
  心扉一阵急剧的跳荡。难道说不是? 白天望眼欲穿,夜来魂牵梦忆,柔肠寸断。 
  然而,这是不现实的爱,但不知如何能从其情中摆脱?
  狂风呼啸而过,窗扉发出一阵低低的呻吟声。
  蓦地,张君宝的身影跃入眼帘。
  她记起了自己用手帕替张君宝包扎头额伤口的情景。
  张君宝大概是因此而惦念着自己,而这种惦念年长月久便变成了一种单相思的爱。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尽管自己与过哥哥的交情,远远超过了张君宝和自己。
  刹时,她对张君宝不觉颇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风越刮越大。冷风带着股股寒气从门窗缝里钻入房中。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眼前又出现了李少华的涎皮笑脸。
  醉仙居,小店客房,溢香楼一幕幕从眼前晃过。
  她抿嘴一笑,调皮的小杨过!
  杨过、小龙女、李少华、张君宝等人的身影在眼前交叠、旋转……
  她终于在蒙胧的幻景中昏昏睡去。
  大概是因为明日灵感塔之约的缘故,她在梦幻中没有想到赵冰心。

  灵感塔耸立在城东北角的一片绿荫之中。
  原本暖和的四月,因为昨夜突来的冷风,使得天气陡然转为料峭,仿佛又回到了腊月寒冬一般。
  尽管天气突然变冷,前来灵感塔观光游览的人却是有增无减。 
  开封城内发生的事,使人们热血沸腾,情绪到达了顶峰,采青场大败鞑子怪兽,广场痛打胡宁府的蒋三爷,赶走了鞑子的南阳擂台擂主,灵感塔会不会出事呢?
  人们一反常态,都愿意出事,而且是出大事,最好是出个大暴乱才够劲。
  郭襄随着人群走向灵感塔。
  塔前围着不少的人,有的人正跪在地上烧香烛,朝塔跪拜。
  郭襄抬头看看天空。
  天空仍然翻滚着浓浓的乌云,不知是否已到了正午时分。
  塔外不见赵冰心。郭襄举步走向塔门台阶。
  忽然,一个小孩从她身旁挤过,向她手心塞入一个纸团。
  郭襄闪到一旁,展开纸团,一行秀丽的字迹呈现在眼前:“左树林里凉亭见。”
  没有落款,没有署名,但她知道这字条是赵冰心写的。她只是没想到赵冰心能写一手如此好的汉字。
  她转身向左。离塔大约三十丈开外的地方果然有一片树林子。
  她向树林子走去,两眼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昨夜光临相国寺的贼,使她不能不格外小心谨慎。
  踏入林中,便见一座小石凉亭。
  郭襄立即想起“唐三虎”丧命的七里半凉亭,赵冰心选这个地方作为见面地点,也可谓是别有用心。
  凉亭内没有人。林中小路上有人在走,但不是赵冰心。
  她扭头四处张望。忽然,一阵风声来自脑后,她正欲回头还未回头,赵冰心从树梢上跃下,宛似小鸟般飞落到她面前三丈不到的地方站定。
  气温下降了很多,但赵冰心仍穿着花色衣裙,俏立在风中,风吹衣裙飘举,仿佛是蝴蝶翩翩起舞。
  好俏丽的女子!郭襄不禁看的呆了。
  赵冰心蓦地转过身,双手微张,亮眼波光闪动,俏嘴似张又合,掩不住内心的喜悦。
  “你……真的来了?”她声音有些颤抖。
  郭襄笑笑,跨步向前,走到她身旁。
  她用晶亮亮的眸子瞧着她:“你真的愿意帮我?”
  郭襄点点头:“真心实意。”
  “好极了!”她像小孩似的拍拍手跳了起来,然后拉起郭襄的手道,“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赵冰心拉着郭襄走进凉亭。
  “金伯伯,客人到了。”赵冰心冲着亭边树林嚷着。
  金风啸反抄双手从林边一棵大树后转出,步入凉亭。
  赵冰心指着郭襄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位朋友……”
  郭襄朝金风啸一拱手:“金班主好。”
  金风啸含笑还礼:“原来是黄少甫公子。”
  “呀,”赵冰心瞪圆明眸道,“原来你们早认识!金伯伯,你……真坏。”
  金风啸道:“在没见到黄公子之前,谁知道你说的朋友是谁?”
  赵冰心眸光一转,问郭襄道:“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金风啸抢着道:“昨日金龙班在城内广场亮相,遇上了鞑子在南阳立擂的擂主硕真八刺,伯伯不是他的对手,幸亏这位黄公子和他的朋友出手相助……”
  “哦,我知道了。”赵冰心打断他的话,脸扭向郭襄道,“昨日救金伯伯的是你和那位醉酒书生,打败硕真八刺的是那个算命先生,对不对?”
  广场发生的事已轰动整个开封城,赵冰心当然知道,只不过是她不知道其中有一个人是郭襄而已。
  “是的。”郭襄点点头。
  “谢谢你救了金伯伯。”赵冰心高兴地握住了郭襄的手。
  “嗯,嗯。”金风啸轻嗯两声。
  赵冰心忙松开手,脸上飞起一层红晕。此刻的她,显得异样的天真,稚气,温柔,恬静,看不到一丝冷漠,凶狠和不驯的野性。
  金风啸问道:“莫公子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只是运气之时隐感腹部疼痛。”郭襄如实相告。
  金风啸目光一闪,脸上掠过一团疑云:“怎么会这样?”
  郭襄情急露于言表:“碍不碍事?有什么问题没有?”
  金风啸眉头一皱,似是悟到了什么,咧嘴笑道:“这是热寒掌余毒的作用,过一两天就没事了。”
  郭襄轻吁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金风啸眨了眨眼道:“你似乎对你这位朋友很关心?”
  郭襄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脸顿时绯红:“他曾经救……过我的命。”
  “啊,”赵冰心道,“你中了于天龙的血符毒掌,可痊愈了? 金伯伯,快给黄公子把脉瞧瞧看。”
  郭襄抖抖手:“我早已痊愈了,谢赵姑娘关心。”
  赵冰心脸上又掠过一朵红云。
  金风啸道:“咱们该谈正事了。”说着声音一沉,“黄公子,你真愿帮咱们?”
  “不错。”其实郭襄也无所谓帮与不帮,胡宁府本就是他们要共同对付的敌人。
  “你可知道胡宁府的主人是谁?”
  “尹克西。”
  听到“尹克西”三个字,赵冰心眸子里燃起一团火焰,脸上的肌肉一阵痉挛。
  金风啸又道:“你可知尹克西的后台是谁?”
  “元鞑子朝廷。”
  “现在你改变主意了?”
  郭襄冷冷一哼:“正因为这样,我才肯帮你们。”
  “好,”金风啸赞道,“热血男儿!”
  郭襄挑眉道:“金班主能否将你和赵姑娘的事告诉在下?”
  赵冰心银牙咬的格崩直响。
  金风啸思忖片刻,说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请黄公子随老夫到湖边小舟上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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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4 16:09: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天龙伏诛
  湖水轻拍着沙石堤岸,发出“波刺、波刺”的响声。
  压得低低的云空笼罩着湖面。天空翻腾着灰云,湖面飘浮着一缕缕的雾气。
  云和雾给这寂静的湖面增添了几分忧郁,几分神秘。
  一只小舟从湖边的草丛中撑出,撑船的是金小武。
  金风啸、郭襄和赵冰心登上小舟,钻进篷舱里。
  金小武长竿一抵,小舟离开湖岸,向湖心驶去。
  篷舱里。地板上搁着一壶酒,三只酒盅,一碟青皮豆。
  金风啸、郭襄和赵冰心各据一方,盘膝坐下。
  金风啸抓起酒壶,斟满三只酒盅。
  三人谁也没说话,都在等待,等待着即将迸发的迅雷。
  空气沉闷得令人心悸。
  金风啸抓起酒盅,一饮而尽。
  赵冰心凝视着郭襄:“你一定要知道?”
  郭襄毅然道:“我不能盲目行事,至少我得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我告诉你。”赵冰心咬咬牙,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只血迹斑斑的香囊袋,用一种令人颤栗的腔调道:“十四年前,在关外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不为人知的小庄园,庄园里树木成林,花草如织……”
  郭襄不由想起了桃花岛,终南山死活人墓,心中一阵荡漾。
  “庄主是个很和善的珠宝商人,有个美貌温柔的妻子,两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庄主每年只出外做一趟生意,多则五、六个月,少则二、三个月,其余的时间全在庄园陪夫人吟诗作画,或教儿女们诗文,一家和睦,生活得十分惬意。”赵冰心说到此,顿住了话音,一双亮亮的梦幻般的眼睛盯着了郭襄。
  郭襄咬住嘴唇,静待下文。
  “一天夜里,那是一个很黑的夜,没有月光,没有星星。一群蒙面强盗闯进了庄园,他们见人就杀,见物就抢。庄主浴血战死,两个儿子和十八名庄丁、佣人全被杀死,庄主夫人……”说到此,赵冰心声音哽住。
  “庄主夫人怎样?”郭襄只觉心头燃起一团烈火。
  “她被五个蒙面的强盗头领轮暴后开膛破肚了,因为她奋力反抗。曾咬下了第一个强暴她的强盗的左半截耳朵……”赵冰心眼里滚出一串泪珠。
  郭襄眼目发赤,怒火中烧。
  赵冰心继续道:“这场血劫,唯一幸存者是庄主的三岁小女儿……”
  郭襄忍不住插嘴问道:“就是你?”
  “是的,我是被金伯伯藏在身子下冒死救出来的。”赵冰心泪水布满双颊,眸子又充满了冷酷、凶狠的毒焰。
  郭襄全身的血已经沸腾,她也感染到了当事人的愤恨。她现在理解了赵冰心由这种愤恨而演化成的报仇心理和杀机。
  金风啸阴沉着脸,不停地喝酒。一连干了五、六盅。
  “这只香囊袋……”郭襄问。
  金风啸酒盅往船板上一墩:“这不是香囊袋,是装贵重珠宝的珠宝囊。我装死躺在两名庄丁的尸体中,掩护了小姐,待强盗走后,我查了一下庄园,所有的人都死了,所有的财物也全被抢走了。我在庄主夫人的手中,发现了这只捏紧的并不属庄主的珠宝囊,于是我立即猜到,这一定是庄主夫人从强暴者身上摘下来的珠宝囊。”
  “就是它,在它的上面绣有强暴者的名字。”赵冰心咬牙切齿地说着,把珠宝囊递给了郭襄。郭襄低头细看,在那浸透血迹的囊袋上能清楚地看见用金丝线缀绣的“胡来西”三个字。
  她不禁恨声道:“这个恶贼。”
  金风啸又喝了一盅酒,继续道:“我抱着小姐离开了庄园,把她交给了庄主的师兄天漠神鹰,然后开始去查访杀害庄主的仇人胡来西一伙强盗,为了查访方便,我便加入了金龙艺班,谁知这一找就是十多年。”
  郭襄知道尹克西是个珠宝商人,生性狡猾,能言善辩,既改换了姓名又行踪不定,要找到他确实不容易。
  赵冰心接过话道:“我随师父在大漠住了十二年,师父突 然病故,葬过师父之后恰接到金伯伯送来的消息,仇人已经找到了,胡来西就是尹克西,也就是胡康才,当年血劫庄园强暴我娘的五个强盗头领就是尹克西,潇湘子、于天龙、肖长庚、胡耀祖。我接到消息后即离开大漠,不想恰和到大漠来接我的金伯伯错过……”
  果然是一个血泪和仇恨交织的故事,令人伤感、悲愤。
  小舟继续往前缓缓行驶。
  浓重的雾气迎面而来,天湖间一片混沌。
  郭襄沉声道:“赵姑娘,我答应帮你,即使是豁出性命也要尽力而为。”
  赵冰心凶狠的眸光中迸出了另一种光影,像是感激,又像是还有别的表示。她抓起酒盅:“谢谢你,我敬你一盅。”
  她一仰脖子,酒已下肚,脸上又泛起一阵潮红。
  郭襄无法推辞,也只好举盅一饮而尽。
  金风啸眼中一道犀利的目芒一闪即逝,旋即问道:“黄公子,老夫有一言不知当不当问?”
  郭襄微讶道:“金班主何出此言?有话请讲。”
  金风啸正色道:“老夫和赵姑娘将一切都已告诉了黄公子,黄公子可否肯赐教真名实姓?”
  赵冰心急忙道:“他叫黄少甫,确实是叫黄少甫嘛。”
  郭襄微微一笑,坦然道:“在下郭破虏。”
  既然金风啸和赵冰心已经实情相告,而且赵冰心已知自己叫郭破虏,又何必再瞒金风啸?
  然而,郭襄并不知道金风啸只说了一半真话,还有一半真话就是对赵冰心也不曾说过,而且此时金风啸不仅已知道她是谁,还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金风啸道:“原来阁下是郭大侠的儿子,失敬,失敬。”
  “郭大侠? 谁是郭大侠?”赵冰心在关外大漠长大,从未离开过大漠沙谷,所以不曾听到过郭靖的名字。
  “郭大侠就是赫赫有名的襄阳抗蒙兵大英雄,名满天下的侠义之士郭靖。”金风啸边说边竖起大拇指。
  赵冰心先是摇摇头,接着忙点头道:“久仰,久仰。”
  郭襄拱起手道:“金班主过奖了。”
  金风啸道:“不知郭公子来开封有何贵干?”
  赵冰心撅起嘴道:“金伯伯,人家来开封有事要办,是说不得的,你干嘛要逼他?”
  郭襄索性摊开牌:“实不相瞒,在下是来胡宁府找一件东西的。”
  “什么东西?”赵冰心问。
  郭襄笑笑:“恕不能奉告。”
  赵冰心翘起嘴:“这么说来,你帮我是假,到胡宁府找东西才是真。”
  “不,我是真心帮你的。”郭襄严肃地说,“尹克西这帮人,杀人越货,强暴良女,手段残忍,罪不可赦,我一定要替你报仇雪恨,讨还公道,至于那东西我也是要找的,咱们就算是联手合作吧。”
  赵冰心转开笑脸:“联手合作? 好!免得日后我欠你一份人情。”
  金风啸道:“金龙班和赵姑娘与胡宁府的仇是摆在明里的事,因此无论是郭公子帮我们,还是郭公子请人帮我们,都算是替赵家和金龙班报仇雪恨。”
  郭襄听得此话,正中下怀,忙道:“行,就这么定了。”
  赵冰心抿嘴一笑:“傻小子,想不到你还这么滑头。好,就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金风啸脸色转为凝重:“胡宁府人多势众,尹克西和潇湘子武功高深莫测,天霄塔内机关密布,不啻是个龙潭虎穴,所以我们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赵冰心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胡宁府在明处,我们在暗处,采用偷袭,各个击破,管教他们防不胜防。”
  郭襄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今夜咱们就去胡宁府一探,如何?”
  郭襄用意十分明显,借替赵家报仇,摸一下天霄塔的虚实,若有机会,三人合力杀了尹克西,取回经书就更有把握。
  赵冰心眸子中闪出可怕的光芒,咬牙道:“胡宁府……尹克西。”
  金风啸沉吟不语。
  郭襄耐心等待。
  赵冰心道:“金伯伯,行不行嘛?”
  金风啸盯着她道:“你肯听话,我就带你去闯一闯胡宁府这个龙潭虎穴。”
  赵冰心皱皱眉, 片刻,点点头:“我听话。”
  金风啸道:“行,今夜夜探胡宁府。”
  三人凑近一起,看着金风啸展开的胡宁府平面图,又研究了一些探府行动的细节。
  金小武调转船头。小舟绕了一个圈,又依原路返向湖岸。
  小舟摇进草丛之中,金小武系好缆绳。
  金风啸、赵冰心和郭襄从船头跃上草丛树林。
  地很潮湿,长满着绿苔,土软软的踏上去很不着力。
  从这里斜插过去,有一条捷径直通灵感塔。
  金小武藏好小船,也跟了上来。
  林中一片沉寂,像是一座封死了的墓穴。
  郭襄感觉到了不对,时刚值未时,林中路上为何会如此寂静,不见一人?
  金风啸和赵冰心同时停住了脚步,显然他们也觉察到了异样。
  金小武踏前几步,厉声喝道:“谁?出来亮相吧。”
  “嘿嘿”,几声冷森森的阴笑,一个瘦高僵尸领着二十余名青衣汉子,从树后走出。
  胡宁府四爷中的老大于一爷于天龙!
  赵冰心迅即地和金风啸递了个眼色,眼中精芒迸射。
  于天龙却没把赵冰心、金风啸、郭襄和金小武放在心上,手微微一摆,青衣汉子立即展开队形,将四人围在垓心。
  于天龙是个沙场老手,他并非狂妄自大,而是自信有十足的把握战胜对手。
  五年前,他和金风啸交过手,金风啸根本就经不起他一掌血符毒掌。郭襄和赵冰心二人在醉仙居,若不是那书生捣乱,早就成了胡宁府的阶下囚了。至于金小武,金龙艺班的一个把式更不在话下。
  正因为如此,他接到密报后便独自率人赶来了灵感塔。这一次,他要将功折罪,或杀或擒这四人,在主人面前弥补醉仙居的过失。
  他细眼一瞪,抿动薄唇道:“赵姑娘、黄公子,这一次可没有什么吹火书生来救你们了。”
  赵冰心不理会他的嘲笑,掏出珠宝囊道:“你认识这只珠宝囊吗?”
  于天龙冷哼一声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这只珠宝囊是咱们主人胡大老爷的。”
  赵冰心眼光如同刀刃,冷声道:“你知道就好。”
  于天龙阴恻恻地一笑:“当年我与你娘有亲肤之缘,也是你我之间的缘份。”说着,嘴一努,“这位赵姑娘要留活的。”
  “是。”青衣汉齐声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淫笑。
  赵冰心咬牙切齿,目光和脸色说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充满着疯狂的野性,此刻若说她是一头母狼一点也不过份。
  嗖!嗖!两道刺目的寒芒闪过,赵冰心的弯刀和郭襄的剑跃然出鞘。
  金风啸移步上前,两眼光芒闪烁,那是只有立意杀人时才有的棱芒:“于天龙,你今日恶贯满盈了。”
  声音在林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可怕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于天龙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想退却又不舍。
  实际上此刻他想退也不可能了。金风啸在“了”字声中,已弹身跃起,一爪抓向于天龙。
  抓势不快,没有厉啸风声,但却诡异的出奇,根本无法判断这一抓抓向什么穴位,又似乎每一处要穴都有被抓的可能,虽是不快,却一抓即到。
  于天龙暗惊于对方身手,这是他所碰到的罕见劲敌之一。此人不像是五年前的金龙班班主金风啸!
  于天龙虽然惊愕,但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手,绽出一声厉喝,以攻为守,疾身扑进,血符毒掌双双击出。
  金风啸倏地收手旋开,撤回一抓,斜里滚出数丈。
  一股腥风裹着血红的掌影从金风啸身旁掠过。
  于天龙刚刚用血符毒掌逼开金风啸,眼前刀光乍闪,剑芒暴伸,赵冰心的弯刀和郭襄的长剑已经联手攻到,“嗤”地一声响亮,于天龙的衣袖已被削去一幅。
  于天龙登地退后一步,顿觉情况不对。
  二十余名青衣汉子已和金小武交上了手,但不知为何,所有的人都挤在了左边树角,竟被金小武一根木棍牢牢逼住。
  他所处的位置,恰在金风啸、郭襄和赵冰心的三角包围圈中心。
  他顿时醒悟,中计了!刚才金风啸这一抓,一撤,已把他诱入了口袋之中,而又恰恰是自己的毒掌将手下逼退到了左边树角。
  他马上意识到了危险,于是立即开始寻找脱身之法。
  “狗贼,领死吧!”怒喝声中,赵冰心和郭襄的刀剑又凌厉攻至。
  于天龙来不及细想,右手在腰间一抹,摘下一根九节软鞭呼地挥出,左手再迸力击出一掌血符毒掌。
  “劈啪啪!”如火竹爆响,九节软鞭抖出一片耀目的光影。
  于天龙十年来未曾遇到过劲敌,也从未动用过这根九节软鞭,所以平日很少将九节软鞭带在身上,今日独自出阵,为防意外带上此鞭,不想竟然用上。
  “叮当当!”刀、剑、鞭刹时撞在一起。
  鞭虽长,又有毒掌助威,却占不了便宜。
  刀、剑虽是长短互异,但招式的奇诡和厉辣令人叫绝。
  于天龙厉啸一声,往前猛扑,只要能冲破刀剑的阻拦和二十余名手下结成刀阵,谅还有胜利的希望。
  “爹、娘,孩儿替你报仇了!”赵冰心咬牙厉喊。迎面对扑过去。
  郭襄受其感染,心火灼炽,也呐喊而上。
  三人再次绞在一起,拼命的打法,要命的招式,生死随时可见。
  于天龙长鞭疾甩,身子急旋,退后五步之多。
  这位横行江湖多年的恶贼,没想到鞭、掌齐用,居然闯不过两小子的刀剑关,还险些被弯刀削去了左掌!
  大惊之下,身形骤起,快逾闪电扑向金风啸。这是他的逃跑之路。刚才金风啸撤爪滚身,显然是不敢接他的血符毒掌,眼下只有一掌逼开金风啸,抢出林外,先脱身才说。
  凌厉无比的血符毒掌,挟着腥风击向金风啸。
  金风啸卓立在通向林外的小道中央,双眼冷芒暴射。
  他不闪不避,不急不缓,扬起左手,拍出一掌。
  “嘭!”一声闷响,于天龙身子往后倒飞过去。
  又中计了。这个金风啸根本就不惧怕血符毒掌!
  于天龙情知不妙,却已是无法挽回败局,要闪要躲,要进要退,也已是身不由己。
  于天龙脚刚落地,弯刀劈到,血光溅处,一只抓着九节软鞭的右手掌坠落到地,与此同时,长剑刺中腿部的三阴交和血海两穴。
  于天龙跪倒在地,发出一声狂呼,声音相当凄厉。
  正在与金小武交手的青衣汉闻声收住手中的刀,相顾骇然。
  金风啸厉声喝道:“冤有头,债有主。放下刀,你们走吧。”
  青衣汉怔了怔,扔下手中的刀,发喊一声,一哄而散。
  “呀!”于天龙呼地从地上站起。
  郭襄没料到于天龙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开腿、腰部被制的穴道,正欲再次出手将他点住。
  赵冰心突然斜挤到于天龙身旁,寒光一闪。
  一声绝望的惨叫,于天龙双目凸突,身子一阵强直,赵冰心咬牙紧贴在他的侧腰后。
  郭襄退后一步,两眼望着赵冰心。
  金风啸和金小武凝身卓立,面容严肃,对赵冰心的举动未加任何阻拦。
  赵冰心狠狠地拔出弯刀,侧身一跃。
  于天龙胁下拉开了一条长口,滤起的血柱洒落,如同喷泉。
  “咚!”于天龙瞪圆着细眼栽了下去。
  林中又恢复了宁静。
  血在绿苔上静静地淌流。空气中透着一丝血腥。
  于天龙那双死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赵冰心。
  金风啸道:“结束了,咱们走吧。”
  赵冰心和郭襄踏过于天龙尸体,走到金风啸身旁。
  赵冰心停住脚步,似不肯向前。
  郭襄轻声道:“走吧。”
  “呀!”赵冰心突地转身,扑向于天龙。
  郭襄高声道:“不!不要这样!”
  她知道赵冰心想干什么。尹克西五人曾将她娘强暴后开膛破肚,她要以牙还牙!
  赵冰心的弯刀停在空中。她似乎在犹豫。终于,她垂下弯刀,转身走回到金风啸身旁。
  金风啸感激地望了郭襄一眼,对赵冰心道:“小姐,走吧。”
  金风啸一行四人,走出树林,穿过凉亭,然后分散消失在灵感塔前的人流里。

  郭襄没有回相国寺,却与赵冰心一道去了金龙艺班。
  金龙艺班此时已撤到了城外的赵家祠堂。
  一栋破瓦屋。 四间茅草房。 一个院坪。 两畦蔬菜地。
  这就是赵家集的赵家祠堂。
  据说赵家集原有赵姓人氏百余户,大都是些殷实人家,赵家祠堂也是四院大瓦屋,后经战动、迁移,赵家集已不复存在,赵家祠堂的四院大瓦屋也只剩下了一院。眼下的这一院祠堂已破旧不堪,由一对赵姓的老年夫妇留守在这里。
  郭襄随着金风啸走进院坪。
  院坪很宽敞,打扫得十分干净。金龙班的独轮车和行头木箱就搁在院坪的瓦屋檐下。
  金小顺和金小玉迎将上来:“班主回来了,小姐好,这位是……”
  金小顺和金小玉为何也称赵冰心为小姐? 郭襄心中暗自猜疑。
  赵冰心介绍道:“这位是黄少甫公子。”
  “黄公子。”金小顺和金小玉向郭襄施礼问候,复又道:“小姐,我们早已认识。”
  “大家都是自己人,二位不必客气。”郭襄忙拱手还礼。
  赵冰心笑靥如花:“说的好,都是自己人、一家人,用不着客气。”
  金小玉躬身道:“黄公子、小姐,里屋请。”
  郭襄和赵冰心、金风啸走进祠堂瓦屋。
  屋里搁着一张八仙桌,擦的干净明亮,桌上搁着一只瓦罐茶壶,几只土碗。
  “请坐。”金风啸率先在桌边坐下。
  赵冰心大咧咧地落座,吩咐金小玉:“换上茶盅。”
  “哎,不用了,这就行。”郭襄一边说,一边坐下,抓起瓦罐茶壶。
  “这怎么行?”赵冰心伸手按住郭襄的手,“在金龙班作客,怎能这么寒酸? 金伯伯,你说是不是?”
  金风啸含笑点点头:“是,是。你放开手行不行? 否则人家就要不好意思了。”
  赵冰心脸一红,莞尔一笑,放开了手。
  郭襄倒没有什么,笑了笑,也不在意。
  “小姐,茶盅早准备好了,你怎么没看见?”金小玉翘嘴道。
  “在哪儿?”赵冰心目光扫过桌面。
  “在这儿哩。”金小玉双手交叉在赵冰心和郭襄眼前一晃,“这不是?”
  两只茶盅赫然出现在桌面上。好快的手法!
  “这儿,这儿……”金小玉双手左一抓,右一抄,茶盅一只一只凭空飞来。
  八只茶盅整整齐齐地搁成一个方块阵。
  郭襄拍手赞道:“好身手!”
  金风啸道:“黄公子过奖,这不过是些障人眼目的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金小玉道:“黄公子见笑。”说罢,给三人茶盅沏上茶,又对金风啸道:“班主,赵大伯和赵大嫂正在厨房弄菜,我去帮忙了。”
  金风啸嗯了一声:“你去吧。”
  这时,金小顺闯进屋内:“班主,莫公子找上这里来了。”
  李少华来了? 郭襄的心怦然一跳。
  金风啸望着郭襄道:“依我所见,今晚的事最好不要让他知道。”
  郭襄点点头。
  金风啸豁地站起:“请二位暂避一时,小顺、小玉随我来。”
  郭襄和赵冰心闪身躲进瓦屋后侧的茅草房。透过草房的窗扉格缝,可以看到院坪里的动静。
  李少华大步跨入院坪:“金班主。”
  金风啸拱手迎上:“不知恩公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少华呵呵一笑道:“金班主笑话了。在下夜郎自大,贸然出手,被硕真八刺所伤,若不是金班主和张铁嘴替在下疗伤,在下哪还能站在这里和班主说话?论理,金班主是在下的恩公才对。”
  “哈哈哈哈,”金风啸朗朗大笑,“请莫公子里面坐。”
  李少华摆摆手道:“不用了,在下还有事在身。”
  “哦,”金风啸似是有些惊异,“莫公子有事要找我?”
  李少华眉毛一扬:“那倒不是,我正找一位朋友。”
  “朋友?是不是那位黄公子?”
  “不错。”
  “今日我没见过他。莫公子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找他?”
  李少华摇摇头,沉吟片刻道:“金班主是否认识一位胡宁府的仇家女子?” 
  金风啸道:“胡宁府的仇家很多,仇家女子也不少,但不知指的是哪一位?”
  李少华道:“一位手执弯刀的善易容术的女子。”
  金风啸想了想道:“莫公子,实在是对不起,老夫想不起胡宁府的仇家女子中究竟有谁使用弯刀。”
  “谢了,在下告辞。”李少华拱起双手。
  “哎,莫公子既然来了,请无论如何进去喝一盅,以便老夫尽地主之谊。”金风啸似乎很有诚意要留住李少华。
  “金班主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后会有期。”李少华虽然不拘小节,但心性却十分高傲,他知道金风啸没说实话,哪里还肯留下?
  金风啸是深知李少华这副个性,才故意要留他的,否则他就不会要多此一举了。
  李少华转过身,却见金小武横立在院坪中。
  李少华眉头一皱,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金小武道:“莫公子别误会,我只是仰慕公子的武功,想请公子指教几招。”
  李少华心念一转:这个金风啸在搞什么名堂?
  “在下今日有事在身,改日奉陪。”李少华说着就往坪外走。
  “过一两招,误不了事,得罪了。”金小武也不管李少华愿不愿意,抖手就是一掌拍向李少华前胸。
  李少华心中恼火,身子一旋,双掌交叉一封,剪向金小武手腕。
  “好招式!”金小武喝彩一声,身形闪电退弹。
  “哪里走?”李少华身形暴闪,如同鬼魅欺身而上,右手二指迅厉无俦的点向金小武前胸。
  好一招“礼尚往来”!金风啸不由暗中叫声好。
  金小武突然凝身不动。李少华不愿伤害对方,急切间只得敛手变招。
  李少华在变招之际,金小武就像突然凝身不动一样,又突然击出一掌。
  事出意外,万万料想不到的意外。仓猝间,李少华只能变指为掌,与金小武硬击一掌。
  金小武登登登连退数步。
  李少华猛然脑际闪过一道灵光,脚步踉跄几下,弯腰捂住了小腹。
  “莫公子,你怎么啦?”金小武上前扶住了李少华。
  “嗯……嗯……”李少华轻嗯着,头额渗出了一层冷汗。
  金风啸急步过去,把住李少华手脉。
  李少华头额的汗水直往下淌。
  金风啸脸色凝重,有几分困惑,几分紧张,但他心中却在想:这小子可装的真象!
  金风啸又换过李少华另一只手,把了一阵子脉,然后唤来金小玉嘱咐了几句话。
  金小武帮着李少华站起,金风啸双掌立即按在李少华背穴上。
  片刻,李少华头上冷汗渐渐消失,金风啸收回双掌,长长吁出一口气。
  金小玉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只小盒子。
  金风啸道:“莫公子,你内伤未愈,切忌妄自运功,这是一支千年人参对疗内伤极有用处。”说着,他取过小盒子塞到李少华手中。
  李少华深深地看了金风啸一眼,举起手中的小盒子:“谢了,告辞。”
  李少华转身走了,带着一个疑团走了。
  他知道金风啸替他疗伤是假的,这只小盒子也是空的,金风啸为什么要帮自己演出这场戏?
  心念甫落,目光迅即扫过四周。身后路边草丛中人影一闪,是个头扎包头巾的汉子。
  他脑海中各种人影、头像一一闪过。蓦地,他心弦一震,此汉子是相国寺看守藏经阁的那个寺僧!
  此时,金风啸正在赵家祠堂下令:“快,收拾好东西,马上离开这里去关帝庙。”
  郭襄没问为什么,但她知道准是出了事。


  第十六章 奋闯宝塔
  是夜。
  天空一片悒郁的灰黑。
  位在城西角的胡宁府就像一头蹲在黑暗中的噬人的怪兽。
  两只大灯笼分挂在胡宁府朱漆大门的门檐下,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门楣上的宽额匾幅:“胡宁宝行”。
  这对大灯笼是长明灯,昼夜不熄火的,说是象征着胡宁宝行的繁荣、昌盛。
  门前侍立着一对石雕的怪兽,非狮非虎,不知是什么动物,相貌凶恶,十分狰狞。
  两旁是高逾三丈的围墙,将府内和府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梆!梆!梆!”围墙内传来阵阵梆子声和偶而的吆喝。
  时已值三更。
  三个头戴面罩,身着黑色紧身衣靠的夜行人,从三丈高的墙端一闪而过。
  如此俊俏的轻功,来者必是武林一流高手。
  不错,若论金风啸、赵冰心和郭襄的武功已算得上是武林一流高手中的佼佼者了。
  胡宁府的建筑,是典型的中原一地的复式四合院建筑。
  前院,广坪、厅房;中院,圃园、群房;小院,亭台、石塔;后院,水榭、楼阁,一连四进院落,沿着一条轴线排列起来。层叠交错的翠瓦朱檐,就像一层层推涌的波浪。
  金风啸打个手势。三人窜过广坪,绕过厅房,直扑中院,身形迅速至极,兔起鹘落,倏闪即没。
  中院门内,墙角树阴暗处埋伏着四名暗哨。金风啸右手出指点倒一名暗哨,左手扬出一石子,将另一名暗哨悄然无息地撂倒,其手法令人匪夷所思。
  与此同时,郭襄和赵冰心已分别将另两名暗哨制服。
  郭襄暗自惊疑,金风啸的情报竟会如此准确,连暗哨的位置也丝毫不差。
  一队挑着灯笼的府丁,从两簇群房间转出,朝前院走来。
  郭襄贴在墙角树后凝身不动。
  府丁从院门走过。
  “听说仇家找上门来了,咱们可要小心点儿。”
  “于一爷竟被人杀死在灵感塔旁的小树林里,简直是令人不敢相信。”
  “报应,这就是报应。”
  “嘘, 轻声点, 你不想活啦?”
  “……”
  府丁转过院门,消失在前院走廊里。
  金风啸手一挥,郭襄和赵冰心分身跃向左右两簇群房。
  按图所示,左群房第三间房间,为胡宁府大总管邢世海的卧室。
  郭襄闪到房门前听了听,侧身抢到窗户下用舌尖戳破了窗纸。
  房内鸦雀无声,屏息细听,连呼吸声也没有。
  大总管邢世海,也就是那个潇湘子,不在房中。
  郭襄旋身射向右群房。
  右群房第三间房亮着灯光。
  赵冰心正勾着檐梁悬挂在窗格顶上。
  郭襄身形一闪,如同灵猫窜上檐梁,悄然挂在赵冰心身旁。
  透过窗格顶缝,见到房中肖长庚正在与蒋山岳饮酒谈话。
  昏黄的烛火照映着两张阴沉、忧郁的脸。
  肖长庚捂着洒盅,颇为伤感的道:“想不到于大哥竟会丧命在那个小丫头的刀下,死的真惨。”
  蒋山岳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肖长庚又道:“常言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此话果真不假。我真后悔,当时没能找到赵公明的那个小女儿,将她一刀宰了。”
  郭襄此时才知道,原来赵冰心的爹爹叫赵公明。
  赵冰心闻言眸光闪亮,手伸向了腰间的弯刀。
  郭襄忙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望着她缓缓地摇摇头。此刻,可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赵冰心咬咬牙,吞了一泡口水,手离开了弯刀刀柄。
  房内蒋山岳道:“二哥,当年你们也做的有些儿过份。抢了‘冥王珠’,杀了赵公明也就够了,干嘛要强暴赵公明妻子,还要将她开膛破肚?”
  “砰!”肖长庚一巴掌拍在桌上:“你是说我们太残暴、太凶狠,现在是该报应,对不对?”
  蒋山岳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肖长庚瞪起一双醉眼,翘起山羊小须道:“你是什么意思?”
  蒋山岳道:“其实我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叫你小心一点,现在老爷子去了大都,不在府中,大总管又去接天轮法王去了,于大哥又遇害,胡宁府的重担就在你二哥身上,可千万出不得差错。”
  赵冰心两眼熠熠发光,手指在微微颤抖,显然肖长庚和蒋山岳的对话,又激起了她心中的无比仇恨。
  郭襄却在想:尹克西和潇湘子不在府中,这可是个探天霄塔的极好机会。
  “唉,”肖长庚唉口气道,“说句实话,那娘们也实在是太漂亮了,谁见着她都会动心的。说到开膛破肚,那是老爷子干的,他被那娘们咬去半只耳朵,怒不可遏,咱们兄弟谁也劝不住他,若不是他发怒,当时恐怕咱们四人还沾不上边哩。”
  蒋山岳似乎不愿再提此事,推开酒盅说道:“二哥,我该去前面看看了。”
  肖长庚站起身:“我也去。”
  “二哥,你歇着吧,我去就行了。”蒋山岳急忙站起身来。
  “反正我也睡不着,一块去走走。”肖长庚转身摘下挂在帐纬上的长剑。
  肖长庚和蒋山岳走出房外。
  郭襄和赵冰心赶紧缩身,隐身在檐阴里。
  待肖长庚和蒋山岳走出中院门后,郭襄和赵冰心沿梁而下。
  金风啸从墙角走出,再挥挥手。
  三人如同飞鸟,掠进小院。
  小院,花草摇曳,枝影婆娑。左边是一阁小楼,右边是亭台,亭台后面耸立着一座石塔。
  小楼是胡宁府主人胡康才即尹克西的住居。
  石塔便是胡宁宝行存放贵重珠宝的金库。
  因尹克西不在府中,三人决定舍弃小楼,探一探天霄塔。
  郭襄探天霄塔的目的,是为了塔中的四卷楞伽经,而赵冰心则是为了当年被夺走的赵家祖传珍宝冥王珠。
  金风啸似乎两者都不是,又似乎两者都是。
  金风啸指着石亭,悄声道:“你们识此阵式吗?”
  赵冰心轻声道:“石亭外有三栏,为天、地、人三才阵式,须得按三三九,九三三,三九三的交叉脚步,方能不触动机关而入石亭之内。”
  赵冰心对三才阵式如此熟悉,使郭襄颇感意外。
  金风啸又轻声问:“石亭之中为何阵式?”
  郭襄答道:“石亭为五行阵式,亭中石柱则为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五行生相相克,走金为石,走木为柱,走水为泽,走火为赤,走土为遁,应按相克方位,进退退,退进退,左右右,右左右,隔位而移,便能平安走出石亭。”
  赵冰心脸露惊异,瞧着郭襄的眼光中充满着敬佩。
  郭襄跟随娘黄蓉熟知各种奇门阵式,一个小小的五行阵,自不在她话下。
  金风啸:“既然大家识此阵式,咱们就先过石亭。”
  三人依次而进,单足一点,燕子掠水,纵上亭栏,按阵眼步法跳掷,几起几落,已入石亭。
  入石亭后,按五行方位,交叉移步,几进几退,三人已立身在天霄塔前。
  天霄塔为八边形,每一个塔面一扇石门,八张门一律朝外,门户洞开。
  金风啸指着石塔道:“这就是胡宁府的藏宝金库,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
  赵冰心凝视着石塔道:“这塔内一定是八卦玄门阵式。”
  “不错。”郭襄道,“这是八卦行宫图的布置,八门从正中数起依次是休、生、伤、杜、死、景、惊、开八门,内含天象之变,其中机关变化,奥妙无穷。”
  赵冰心挑眉道:“这八卦行宫我认识,本姑娘自信还有几分把握。”
  金风啸道:“八卦行宫图虽是一样,但阵内机关变化皆因设计人而异,各不相同,进去需要万分小心。”
  “知道。”郭襄和赵冰心同时点头。
  按照原议定的分工,金风啸把风,郭襄和赵冰心探塔。
  金风啸又道:“胡宁府的暗哨一个时辰换一次班,因此你们必须在半个时辰内从塔里出来,否则中院制住穴道的暗哨被发现,把塔门千斤闸一落,你俩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请金班主放心。”郭襄拱起手。
  赵冰心抿抿嘴:“我会听话的。”
  “好,”金风啸摆摆手,“你走生门,你走开门,进去之后见机行事,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千万不能逞行,若能侥幸找到塔内机关消息室,我们便大功告成,去吧。”
  “是。”郭襄和赵冰心分“生”、“开”两门抢入了石塔。
  郭襄抢入的是生门。
  迎面是上塔的石阶,两壁上吊悬着两盏清油灯,像是塔主人为欢迎客人而特备的。
  石阶一共十三级,皆用花岗石条板砌成。
  投出一石,石子落在石阶顶上。没有任何消息反应。
  郭襄身体一旋,一阵旋风刮的灯光摇曳。郭襄已落足到了台阶顶上。
  借仗轻功,简单快捷地已闯上了天霄塔第二层塔楼。
  一间小小的石房,地面铺着青砖,青砖上用红、黄、白、绿等七色彩砖,嵌印了一个偌大的八卦图。
  郭襄知道每个八卦图都有阵门,只要找到阵门,八卦图就不难破了。
  她蹲下身凝视片刻,发现这个八卦图的阵门,就设在图中央的青砖上。
  她立即跨步向前,脚踏坎位,进走离位,转兑位,移震位,跃巽位,退乾位,挪坤位,复踏艮位,已至八卦图中心。
  脚刚踏定,足下青砖里冒出一只铜环,郭襄手拉铜环,轻轻用力往上一提,正面的石壁上,一道石门悄然滑开。
  郭襄走向石门,脚刚踏过门坎,眼前又是一段往上的石阶。
  郭襄不敢再往上跃,从囊中取出一根套节竹条,小心翼翼地试着戳戳石阶,然后再依阶而上。
  奇怪,十三级石阶直到阶顶,竟没有任何机关消息。
  轻而易举地已登上了石塔第三层塔楼。
  迎面一张石门。
  郭襄还未举手,石门已不叩自开。
  室内八支牛角蜡烛大放光明。从门外看去,室内空无一物。
  连投数石,室内没有任何消息反应。
  郭襄犹豫片刻,毅然踏步入室。
  身后传来“咔嚓!”一响,石门倏然关上。
  郭襄点遍地面,没有任何机关,四下一瞧,也没有任何出入门道。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石门既关就不会再开,那已是一条死路。
  此刻,她除了向前,别无他法,只有向前找出石屋的秘密才有生路。
  她开始检查四壁。
  手在石壁上一按,刹时,石壁旋转,四壁上出现了壁画。
  目光触到画面,她脸刷地一红,心狂蹦乱跳,赶紧低下头来。
  壁画画的是春宫秘图!
  一股淡淡的幽香飘来,她不自觉地吸了口气,顿觉一阵舒适、迷茫。
  她忍不住将目光又移向壁画。壁画上的赤身男女,像活人一样在扭动……
  心火灼炽,热血沸腾。一股来自心底大海的波涛,排山倒海似地向她涌来!
  她赶紧收回目光,盘膝在地上坐好,眼观鼻,鼻观心,静心息坐,俨如老尼打坐。
  她认定这是对抗壁画春宫秘图魔力诱惑的最好办法。
  然而,她却错了。她的心潮并未因打坐而平静。
  室内的香气愈来愈浓,浓的使人晕眩。
  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翕动的嘴里发出无声的呻吟。
  玉女峰,活死人墓,小店栈,小苍楼房等景物在屋内魔术似地一一展现。
  杨过,李少华,小龙女的身影和幻觉的胴体在眼前旋飞、叠现。
  在这些场景和人物之间,壁画中的男女来回穿插。
  郭襄如中鬼魅,两眼发赤,全身汗如雨下,热不可耐。
  她处在如痴如醉的旋涡之中,随时都可能走火入魔,大慈大悲的菩萨也不能将她解救出来。
  在这危急时刻,她耳旁突然响起了张君宝的声音:“男女之身本都是父母精血凝聚,有什么不能看的?只要心无杂念就行。所谓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空色,四大皆空也。”
  接着,是李少华的声音:“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喝酒吃肉并非为过,色气也是如此。所谓是身正不怕影斜,鞋正不怕帮歪。古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今有李某见着脱光了衣服的女人,也决不会动心。”
  张君宝和李少华的一番无意中所说的话,竟无意中解救了郭襄。
  郭襄心潮渐退,心绪慢慢平静,继而心静如止水。
  她缓缓站起身来,坦然面对着石壁上的春宫秘图。
  她并非要再一次欣赏这些画,而是要在这些画中找出石室的秘门。她明白通道就在这些淫秽的画面里。
  每壁九幅画,一共是三十六幅。她一一看过,立即找出了机关所在。
  实际上这机关并不复杂,只是看画人若心潮一动,再加上室内春药迷香的药力,心性一乱,怎能找到出路?时间一久,自会迷失本性而不可自拔。
  郭襄手在首尾两幅画上的男女赤身上一按,四壁旋转,壁画隐入壁中,眼前正壁上豁然现出一扇敞开的门。
  郭襄走出门外,踏上第四层塔楼。
  这是一间楼厅,厅内分出八张小门。
  郭襄估计了一下,半个时辰已差不多了,不敢再往上走,想了想,转身走入左手第三门。
  这是“开”门。她决定从开门下去,以便和赵冰心会合。 
  这是下塔之路。根据八卦行宫的布置,在阵中换门便是出阵,按原门走便是继续前进。
  投出问路石,石子顺着塔内台阶咚咚落下,没有异样。
  郭襄仍不放心,下塔之路更须加倍小心。她取出套节竹条,逢三选一,戳着石阶,小心往下走。
  下到第三层塔楼,恰遇赵冰心从楼下上来,郭襄轻唤一声: “赵姑娘。”
  赵冰心“咦”了一声:“虏哥,你怎么在这儿?”
  郭襄道:“时辰快到了,咱们下去吧。”
  赵冰心扁扁嘴:“好吧。”
  两人撑着竹条,缓身沿石阶而下。
  赵冰心边走边道:“这里的机关真玄,一楼是八卦索,那倒不稀奇,二楼竟是个光屁股的菩萨……”
  “小心脚下的石阶。”郭襄打断她的话,“塔内的机关到外面见了金伯伯再说吧。”
  赵冰心撅起嘴,但没再说话。
  两人顺利走下石阶,已到一楼。透过敞开的石门,两人看见金风啸正在石亭下招手。
  赵冰心掷出一石。石子滚过地面。
  郭襄伸出竹条。
  赵冰心道:“没事。”话音未落,人已窜向石门。
  足尖抵地,脚下一软,身子往下坠落。陷阱翻板!
  刹时,塔内塔外,铃声大作。与此同时,石塔门和门顶上的千斤闸徐徐关落。
  郭襄眼明手快,电射般抢到陷阱旁,伸手抓起掉入陷阱的赵冰心,往上一提。
  这一提不打紧,塔内机关顿时全部发动!
  郭襄急切之间,运力一摔,恰抢在石门和千斤闸关落之前,将赵冰心送出了塔外。
  赵冰心被摔出塔外后,滚出数丈,弹身而起,返身扑向天霄塔。
  天霄塔八壁石门已合严实,竟连一条缝也没有。
  天霄塔上八角风铃狂响不已。
  “虏哥!”赵冰心拔出弯刀,在石门上一通乱砍。
  “当当当!”弯刀砍在石门上溅起一溜火星。石门屹然未动分毫。
  金风啸抢身到赵冰心身旁;“咱们快走。”
  “不,我不走!”赵冰心叫道,“是我害了他,我要救他!”
  金风啸道:“塔门已闭,怎么救他?若我们被困在胡宁府,就更没有人救他了。”
  赵冰心仍发疯地砍着石门:“我不管!要走,你走吧。”
  金风啸厉声道:“你到底听不听话?”
  赵冰心摔着头:“不听,不听,就是不听!无论怎么说,我也要救他!”
  “好,那我走了。”金风啸说着跨出一步,突又回身。二指如闪电点中赵冰心的紫宫穴道,赵冰心便萎顿于地。
  赵冰心嘴里嚷道:“你敢点我的穴……”话音顿住,金风啸又一指点中了她的哑穴。
  金风啸挟起赵冰心,窜过石亭,翻出石亭亭栏,跃入小院坪中。
  院坪中响起了一声冷森的厉喝:“想走?谁也走不了!”
  亮起了火把,肖长庚和蒋山岳带着一群府丁布满在小院四周。
  金风啸挟着赵冰心停立在院坪中央,目光冷电似的扫过小院。
  小院四角墙下站着四队弓箭手。院门口二十四名手执钢刀的府丁,布成了联手作战的阵势,两侧还有十余名手执各式暗器的府丁。
  手执长剑的肖长庚和执双砍刀的蒋山岳并肩而立,身后是数十名列成方块队列的青衣府丁。
  这架势俨然是出征作战的军队,可惜他们要对付的不是蒙兵侵略者,而是自己的同胞。
  赵冰心瞪眼瞧着金风啸,脸涨的通红,身子无力地挣扎着。
  她知道金风啸挟着她,纵有绝世的武功,也决出不了胡宁府。
  但是,金风啸仍没有放下她。他似乎还没有拿定主意。
  天霄塔上的风铃还在猛响,声音在沉闷的寂静中格外刺耳,令人心悸。
  “金风啸,”肖长庚冷声道:“你已经走不掉了,认命吧。”
  金风啸左手仍挟着赵冰心,右手抬起摘下脸上的面罩,两眼里透射出两道寒芒。 
  蒋山岳道:“二哥,那丫头已经受伤了。”
  肖长庚凝视着金风啸道:“你为什么要闯天霄塔?”
  金风啸一字一吐:“先主的冥王珠,怎能让你们这些贼子霸占。”
  “哼,果不出所料。”肖长庚瞪眼道:“你就是赵公明庄园的金总管。”
  金风啸冷冷一哼:“算你聪明。”
  肖长庚铁青着脸:“昨日于大哥遇害,凭这丫头和那金龙班班主的身手,还杀不了咱大哥。”
  金风啸冷森森地:“因果循环,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肖长庚不自觉地退后一步,然后厉声喝道:“放箭!放暗器! 放, 放!”
  坪中府丁闻声,往后一撤。
  嗖嗖嗖!嗤嗤嗤!利箭和暗器如密集的飞蝗射向金风啸,连火炬的光都给掩盖住了。
  金风啸仍没有松开赵冰心,身子一旋,右手从腰间摸出一件怪兵器,刹时,他身边绽出一圈耀眼的光帘。
  暴雨般的利箭和暗器中,刀光成幕,利箭、暗器触及光幕,纷飞激荡,“沙沙”作响之声刺耳如割肤。
  “放!放!”肖长庚狂叫着。
  利箭、暗器波波相连,没有丝毫间隙。
  突然,空中洒下一片白雾。浓浓的呛人的白雾罩向肖长庚、蒋山岳和院门口的使暗器的府丁。
  蒋山岳垂下双刀,闭着眼,哇哇大叫:“石……咳!咳! 石……灰!”
  “哎唷唷!”府丁有的揉着眼睛,有的掩住眼鼻,有的闭着眼乱挥着手中刀,一片混乱。一条人影飞跃到金风啸身旁:“金班主,跟我走!”
  不用问,金风啸和被挟在金风啸胁下的赵冰心都知道,来人是李少华。
  李少华领着金风啸,从石灰雾气中跃向院门。
  肖长庚眯着眼,厉声下令:“追!走掉了贼人,杀无赦!”
  府丁呐喊着扑向院门。
  “哇!”一声惨叫,一名抢先追至院门的府丁,倒栽而出,脸上开了花就像个烂番茄。
  “扑!”又一包石灰粉迎面洒来。
  府丁群中爆出惊呼,纵有严令,也纷纷后退。
  “呀!”肖长庚闭眼冲上,一连用剑刺倒几名府丁,冲出小院门。
  落得一身石灰粉的府丁愣在院门前。
  蒋山岳挥着双刀抢上前:“愣着干嘛? 还不快追!”
  一声发喊,蒋山岳带着府丁冲出了小院。
  从小院左边的小楼里走出了五人。
  五人径直来到小院坪中站定。
  走头里的一位,五旬开外,夹白的鬓发,身穿一件青衫,赫然就是当年的潇湘子,现在胡宁府的大总管邢世海。
  潇湘子原来在胡宁府中!
  不仅潇湘子在胡宁府中,就连潇湘子去恭迎的天轮法王也在胡宁府中。
  潇湘子身后站立的身穿长挂套短袄,宽身裤,头戴皮帽的富商,就是天轮法王。
  天轮法王身后并排站立的是四个被称为“四大天王”的冥王弟子阿里巴、富尔汗、格可温和胡斯满。
  天轮法王是金轮法王的哥哥,两人一个在西藏练武,一个在甘肃习功,同是永福乐王的弟子。当年金轮法王在襄阳城外蒙古军营高台,被杨过和周伯通打死,天轮法王闻讯后便决意为弟报仇,遂投奔于蒙古军帐下,现已被赐封为国师。
  此次天轮法王南下,一是奉世祖圣命剿灭各路义军,二是要为死去的金轮法王报仇。
  潇湘子走到院门旁,蹲下身在那名被杀的府丁尸体旁看了一会,站起身对天轮法王道:“不错,果然是他,此府丁是被剪龙金刀所杀。”
  “哈哈,”天轮法王阴鸷地一笑,“一切顺利。”
  潇湘子恭声道:“师父料事如神,真乃神仙也。”
  潇湘子和尹克西十年前已拜天轮法王为师,故以师父相称。
  天轮法王脸一沉:“你就专会拍马屁。尹克西什么时候回府?”
  潇湘子垂手道:“圣上为选美女之事召他进大都,想这一、二日便可回府。”
  天轮法王扭头看看天霄塔。此刻,塔铃已不复响。
  天轮法王问:“楞伽经在这塔中?”
  潇湘子点点头:“在。”
  天轮法王沉思片刻:“将塔图立即送出去。”
  “师父,”潇湘子道:“尹克西尚未回府,是不是……”
  “不,”天轮法王挥挥手,“立即行动。尹克西和你都不在府中,那些人才更容易上当。”
  “是,徒儿领命。”潇湘子顿首道。
  “哈哈哈哈!”天轮法王发出一阵大笑。
  笑声有如夜枭怪鸣,在昏黑的夜空中回荡,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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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4 16: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书房夜话
  李少华和金风啸挟着赵冰心冲出了胡宁府。
  在奔跑中,李少华问:“金班头,你刚才使用的是什么兵器?”
  金风啸边跑边答:“双刃刀。”
  “不对,”李少华凑近身,沉声道:“是剪龙金刀。”
  金风啸扭脸看了李少华一眼,没有回答。
  李少华逼问道:“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
  金风啸沉静地道:“知之为不知,你为何一定知道?”
  李少华皱皱眉,不得不道:“此事与我本人有极大的关系。”
  金风啸道:“月有缺,也有圆,月圆之时,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李少华目光一闪,似有所悟。
  被挟在金风啸胁下的赵冰心如坠五里云雾之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少华又问道:“黄公子呢?”
  金风啸道:“他被困在天霄塔里了。”
  李少华陡地顿住脚步。
  金风啸回身道:“你想干什么?”
  李少华目芒闪烁:“我要去救他。”
  金风啸镇静地:“你若真心要救他,就随我去城外关帝庙。”
  “可是……”李少华还在犹豫。
  “郭大侠的夫人黄蓉深通奇门阵法,我想天霄塔内的八卦行宫,谅还困不住郭破虏。”
  “你已经知道他就是郭靖的儿子郭破虏?”
  “我不仅知道他是郭靖的儿子郭破虏,你是杨过的徒弟李少华,而且还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尹克西藏在天霄塔里的四卷楞伽经书。”
  李少华傻了眼。金风啸为什么会知道相国寺内的这一极其重大的秘密?
  赵冰心也傻了眼。郭破虏和李少华要楞伽经书干什么?难道想出家当和尚?
  金风啸肃容道:“李公子,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
  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且掌握了自己的秘密,信与不信。还不是一码事?
  李少华点点头:“我相信你, 咱们走吧。”
  “嗯……”赵冰心扭动着身子,两眼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李少华。
  李少华道:“金班主,如果她没受伤。请放下她吧。”
  金风啸低下头:“你可听话?” 
  赵冰心点着头,金风啸这才放下赵冰心,伸手在她肩、背、腰上一拍。
  赵冰心伸伸腰,突地,右手二指点向金风啸。
  金风啸反应极快,身子不知怎的一扭,左手下掌,已抵住了赵冰心的手指。
  李少华出手抓住赵冰心:“别闹了,快去关帝庙商量如何搭救郭公子要紧。”
  赵冰心蓦然收指,眼望着胡宁府方向。眼中滚出两颗泪水。
  不知天霄塔内的“郭破虏”怎么样了?
  郭襄将赵冰心扔出塔门后。立即贴地往后滚出,同时长剑也拔出鞘外。
  塔内四壁旋转,一阵急雨般的无羽短箭从旋动的壁眼洞里射出。
  郭襄背靠地,身子如同转盘一样一旋。手中的长剑划出一个漂亮的圆圈,圈内泛起一片剑光,无羽短箭触到圆圈,纷纷坠地或是折射向四壁。
  箭雨稍稍一顿,四壁内响起一阵“咔嚓”声。
  她知道这是壁内的弓弩在上箭。她抓住这个瞬间的间歇弹身而起,蹿上石阶。
  脚刚踏实,“嘭”地一响,脚下现出一座莲花台。莲花台的底盘和莲叶在旋转着,但旋转的叶片间隐透出一把把寒光四射的刀刃。
  抬头看看头顶,石壁顶上一张支张开的金丝网金钩闪闪发亮。
  脚不能动,一动底盘就会下沉,莲叶中的刀刃正在等着她。
  身不能跃,一跃石壁顶上的金丝网就会请君入瓮。
  但,她非动不可,否则就会坐以待毙,因为莲叶正在收起缓缓向她身体靠拢。
  只能孤注一掷了!
  她银牙紧咬,手中长剑斜举,企图跃身一剑削落顶上的金丝网。
  她正待行动,忽然,石壁洞开,石洞门里伸出一支长鞭:“抓住鞭尾!”
  天霄塔内有人?
  莲花叶正在收拢,她没有思索的余地,伸手抓住鞭尾。
  “嗨!”一声轻喝,借着长鞭的拉力,她已跃出莲花座蹿入石门。
  眼前一位蒙面人,不知是谁。
  “随我来!”蒙面人收起长鞭,转身跃入石室。
  郭襄足尖一点,衔尾跟上。
  “注意,一字长蛇,踏七寸,走腰门!”蒙面人身如飞燕掠室而过。
  好身手!郭襄心中暗赞,脚不停步,如影紧随。
  “踏一、 四、 七、 转三、 六、 九。”蒙面人踏上室外的台阶。
  郭襄依言而进,转眼已进三楼石室。
  “二龙吸水,走龙头,踏龙尾!别碰那菩萨!”蒙面人行走如飞,似乎对这里的石室及机关阵式都十分熟悉。
  “六子连方位,走乙、丁、 己位!”
  “七星斩将位,踏天罡,走地煞!”
  “……”
  片刻之间,蒙面人已将郭襄带至天霄塔塔顶。
  郭襄贴着塔角望去,小院内石灰飞扬,李少华正领着金风啸冲出院门。
  她放下心来,同时心中荡起一阵涟漪。
  蒙面人拉拉抓在塔石沿上的百丈飞索,对郭襄道:“下去。”
  郭襄注目一望,这根飞索从塔顶直通向后院高墙内。
  “你是谁?”郭襄问。
  “黄公子下去就知道了。”蒙面人答道。
  郭襄怔了怔,没再问话,抓住绳索,纵身跃出塔外。
  实际上,她除了沿此绳索下塔之外,已是别无选择。
  “嗤!”眨眼间,人已落入后院坪中。
  蒙面人随后而到,手抓绳索尽力一抖,一阵浪峰从绳索传到塔顶,抓头脱落,百丈飞索飞回到手中。
  好内力!郭襄不禁面露惊愕之色。
  蒙面人摘下脸上的头罩,露出满头白发。
  郭襄身子一颤,两眼灼灼放亮:“你……是齐大伯?”
  蒙面人一边收卷着绳索,一边答道:“大伯不敢,我就是替公子爷黄少求赶车的车把式齐常春。”
  原来此人就是那日在大道旁破土屋里避雨时,遇到的替黄少求赶车的齐老头。
  郭襄摘下自己脸上的头罩,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齐常春往背囊里塞着百丈绳索:“黄公子,不是老头子吹牛,凡老头子见过一眼的人,无论他是蒙面,还是易容,老头子都能一眼认得出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
  “主人命我救所有被困在天霄塔里的人。”
  “主人?”
  “是的,不过这主人当然不是尹克西。”
  郭襄给弄糊涂了:“那主人是谁?”
  齐常春收拾好背囊,从腰间抽出了烟斗:“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我家少求公子想见你。”
  “他想见我?”
  “自从他那天送帖给你之后,天天都在盼望你来府。”
  “他盼我来干什么?”
  “你进去就知道了,他就在亮着灯光的房间里。”
  郭襄还想问什么,齐常春背起背囊吧哒着烟斗,扔下她,独自走了。
  郭襄放眼看过四周。
  一簇竹林, 一个花圃, 一座假石山, 一洼荷池。荷池旁一栋小楼阁。
  夜风吹过,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入。
  好一处优雅、恬静的住处!
  楼阁左侧一扇窗扉里透出缕缕灯光。
  郭襄举步向前,行不到数步,即踌躇不前。
  左边便是后院的院门,门敞开着的,无人把守。
  此刻,府丁们都去追赶李少华和金风啸、赵冰心去了,若能趁此机会闯出去,岂不是好?但是……
  破土屋中避雨的一幕,在她眼前晃过。
  收留躲雨的流浪汉一家;放下精制糕点不吃,自啃馒头;命齐常春给流浪汉婴儿看病,赠银给流浪汉;低吟陈与义的诗词……
  老实诚厚,心地善良,博学多才的公子!
  他为何姓黄?
  他真是尹克西的儿子?
  齐常春所说的主人究竟是谁?
  这后院是什么地方,为何不见一个府丁?
  郭襄浅浅一笑,是决心已定的笑。
  她决心去见见这位深夜尚未就寝的黄少求公子,也许能从这位公子口中探听到一些胡宁府内部的消息。
  她穿过花圃间的小道,绕过竹林,登上架在荷池上的小木桥。
  白影一晃,楼阁里一人闪出,横立在桥头。
  郭襄认识此人,这位白衣、白袍,外套短褂的斯文汉子,就是那日保护黄少求公子的胡清。 
  胡清认出是郭襄后,垂手道:“原来是黄公子到了,请在此稍候,容小人先行通报一声。”
  郭襄从怀中掏出那张已折得皱皱的帖子:“这是你们公子的请帖。”
  “不用,不须用,咱们公子每天都在惦着你呢。”胡清扭转头对楼阁里道:“风哥,黄公子到了,速速向公子禀报。”
  “知道了。”胡风在楼里答应着。
  须臾,亮着灯光的窗扉里传出一个颇为激动的声音:“快……快快有请!”
  “有请黄少甫公子。”胡风在楼里高声发话。
  “黄公子请。”胡清垂手一鞠躬,头额触到了膝盖上。
  郭襄进入楼阁。胡风迎上来将她径直带到亮着灯光的房间。
  “少甫兄为何才来?想煞小弟也。”黄少求拱着双手迎上。
  郭襄见状,也只得拱手道:“少求兄,别来无恙?”
  “别的倒没什么,”黄少求道,“只是闷的慌,盼台兄前来吟诗论理,促膝相谈一个痛快。”
  胡风欲上前来沏茶,黄少求摆摆手道:“不用,你退下。”
  “是。”胡风垂手退下。
  郭襄这时才看清,原来这是一间书房。
  房内摆设典雅。临窗一张大书桌,桌上并排搁着两叠厚厚的书和文房四宝。书桌两边贴壁立着四个暗红柜橱,并没上锁,内里尽是书帙。
  正壁上挂着一幅《暮春行乐图》,写的是孔子率门徒浴乎沂、风乎舞云的情景。
  “少甫兄请坐。”黄少求请郭襄在书桌旁的靠椅中坐下,亲自给她沏上茶。
  郭襄看看桌上。墨玉砚台,砚台上搁着宋代皇宫养身殿御用的“金龙翠凤墨”,红珊瑚笔架,笔架上搁着一支泪竹毫笔,展开的是玉宣纸,纸上写着十数行小字,显然是黄少求的手迹。
  黄少求取过玉宣纸送到郭襄面前:“小弟拙笔,请少甫兄指正。”
  郭襄此时还是一身黑色夜行衣靠,又是半夜来此,黄少求居然连问也不问一句,便向她请教笔墨,心中不觉油然生起一种亲近之感。
  她接过黄少求的手迹,细细一看,不由暗自叫好。
  字是一式楷书,牵丝行笔,逆入平出,丝丝入扣,落笔淋漓,气韵生动,既含蓄秀逸,又苍劲有力, 皆摹的钟繇《宣示表》文字,十分工妙。
  郭襄赞道:“好书法,若精工装裱后和钟繇的《宣示表》摆在一起, 足以乱真。”
  黄少求笑道:“过奖,过奖。拙笔虽临摹的有些像,但笔力、笔锋和内涵差之甚远,何谓乱真,一眼便能识别出真伪。”
  郭襄指着玉宣纸道:“不管怎么说,这字笔笔不乱,确实下过一番功夫, 很是不错。”话音一顿, 又似随口问道: “这后院就是公子居住?”
  “还有我奶奶。”黄少求似怕她听不懂似的,又补上一句, “也就是我爹的娘。”
  郭襄顺势问道:“你是胡康才的儿子?”
  黄少求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郭襄,想了想道:“你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告诉你,我爹不叫胡康才,叫尹克西。”
  郭襄抿唇一笑。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胡宁府的人了?这书呆子真是有些天真得可笑。
  “你爹叫尹克西,你为什么姓黄?”
  “我跟奶奶姓。”
  “请问奶奶大名?”
  “黄桂花。”
  郭襄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她眼珠溜溜一转,道:“我这身打扮你不觉得奇怪吗?”
  黄少求怔了怔,眼光在郭襄身上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子,摇摇头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奇怪。这衣挺合身的。你穿上后更显得英姿潇洒、矫健俊秀。”
  郭襄正色道:“这是夜行衣,我为了给公子一个意外的惊喜,所以深夜才来拜访,不想在小院里已惊动了府丁,不知待会府丁是否会追到这里来,给公子带来麻烦?”
  黄少求闻言,连忙摇手道:“不会,这里是胡宁府中的禁地,除了奶奶和我之外,谁也不准擅自入内,就连爹爹也是如此。”
  “哦,”郭襄轻哦一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说起来这话就长了。”黄少求轻叹口气,“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就说给你听。”
  郭襄正中下怀,忙道:“我愿意听。”
  黄少求在郭襄对面的椅中坐下,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咙,然后开口说起了一段家史。
  黄桂花原是南宋常州太守黄石镇的女儿,因与胡人珠宝商人尹忠良相爱,遭到爹爹反对,便与尹忠良私奔逃至关外,生下尹克西,不到一年尹忠良病逝,黄桂花带着不到一岁的儿子苦守小店,惨淡经营。
  二十年过去。尹克西长大成人,生性聪明,口齿伶俐,生意渐渐做活。因做的是珠宝这一行买卖,为防意外,黄桂花将毕生的武艺传授给了尹克西,并给他娶了一个中原女子为妻,不久生下一儿,取名为少求,意思是无所有多求,满足于安康现状。
  初时,尹克西还本分,生意也做的不错,后来结识了一伙江湖朋友,嫖赌逍遥,无所不为,生意每况愈下,黄桂花屡教儿不听,反而变本加厉,儿媳一气之下悬梁自尽,黄桂花便关了小店,带着孙儿,离开了关北。
  十多年中,黄桂花将孙儿抚养成人,并改姓为黄。十多年中,尹克西无人管束,杀人越货,奸淫掳掠,勾结蒙古兵践踏中原,坏事做尽。但,尹克西始终没有再娶妻,一直派人在四处寻找娘和儿子。
  十年前,尹克西在开封修建胡宁府,府院落成之日,手下送来消息,在武当山玄云庵找到了黄桂花和少求公子。尹克西即刻前往玄云庵请娘下山去胡宁府,黄桂花执意不肯,尹克西长跪了三天三夜也动摇不了娘的决心,无奈只得回开封。此后,尹克西年年去武当山玄云庵向娘问安,看望儿子,请求娘下山,但都未能遂愿。
  三年前,不知什么原因,黄桂花同意与儿子一同回胡宁府,但与儿子却定了个约法三章。少求不能改姓只能姓黄;她与少求仍食斋食;胡宁府后院列为禁地,包括尹克西在内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闯入。尹克西无奈,只得答应。于是,黄桂花便带着孙儿少求和当年尹忠良的老仆人齐常春,住进了胡宁府后院。
  三年来,黄桂花日食斋饭,夜烧佛香。乞求大慈大悲的菩萨规劝她的儿子改邪归正,并到处广行善事,以赎儿子的罪孽。
  可悲,可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郭襄听完胡宁府中的这段隐情,不觉感叹万分。
  忽然间,她很想见见这位黄少求的奶奶。她意识到她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于是,她问道:“你奶奶已经睡了?”
  黄少求摇摇头:“他老人家一大清早就出去了,现在还不曾回来。”
  她望着他伤感的样子,忍不住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他眉毛一扬,复又垂下,低声道:“我能怎么办,只能多念些佛经,行些善事,替爹爹赎罪了,但愿他不要再作孽就好。”
  郭襄劝慰他道:“你也不必太伤感,这原本怪不得你……”
  他猛然抬起头,打断她的话:“眼下国破家亡,多少壮士血洒沙场,多少老幼流离失所,饿死路旁!我这区区小事,又何须放在心上?” 
  他神态凛然,情绪激昂,俨然一个救国救民的大英雄。
  激动之余,一首王安石的《河北民》诗,随口吟出:“河北民,生近二边长苦辛。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老小相携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悲愁白日天地昏,路旁过者无颜色。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
  这是王安石早期诗作中的名句。诗中反映河北人民在天灾人祸双重折磨下的苦难生活,字字句句饱含血泪,透露出诗人内心无比的沉痛和人溺己溺的焦虑。
  黄少求借以此诗来倾吐心中的沉郁。
  他吟罢,一双闪亮的眼睛瞧着郭襄。
  郭襄启唇吟道:“霸主孤身取二江,子孙多以百城降。豪华尽出成功后,逸乐安知与祸双? 东府旧基留佛刹, ‘后庭’余唱落船窗。  ‘黍离’ ‘麦秀’从来事,且置兴亡近酒缸。”
  这是王安石以金陵的兴亡历史作为题材的一组七律《金陵怀古四首》。郭襄吟的是第一首,这是这组诗的主题歌,指出凡是取得二江建都金陵的开国之君,大多白手起家,好不容易取得天下,而其子孙往往享国之后,日趋奢靡逸乐,轻易地便把江山断送。
  郭襄借古喻今,抒发出对眼前亡国的深沉哀叹。
  两人默然相望,心潮如浪。
  良久。黄少求抚掌道:“知音难觅,良师难求,今生幸遇甫兄,实乃是少求的福气,请茶,请茶。”
  黄少求抓起茶壶又给郭襄敬茶。
  郭襄道:“黄公子不必自谦……”
  “哎,”黄少求颇为激动地道,“你我同姓,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兴趣如此相投,实是缘分,不知甫兄今年贵庚?”
  郭襄笑笑道:“二十有五。”
  黄少求道:“我今年二十四,我就叫你为甫兄,你就叫我为求弟,以免黄公子来,黄公子去,弄不清是叫谁。”
  郭襄点点头:“行。”
  “好!”黄少求正股八经地抖抖衣袖,向郭襄施礼道:“甫兄在上,求弟这厢有礼了。”
  郭襄赶紧扶起黄少求:“求弟不必如此拘泥这些礼节,只要心诚意实,哪须这些俗气的礼律?”
  郭襄知道黄少求书生气太足,清规戒律过多,是以借此开导于他。
  黄少求先是一怔,随后呵呵一笑,“闻兄一语,茅塞顿开,那小弟就不客气了。”说着从书桌上的书中取出《春秋》一卷,说道:“小弟对此《春秋》一卷颇有看法,请甫兄替小弟释疑。”
  郭襄虽熟知唐宋诗词和各种天象、星卜、奇门阵法,但对《春秋》一卷却没有研究,心中为难,只得装模作样道:“《春秋》一卷讲字庠序,阐发圣道,本是孔子宿儒之学,求弟读的是什么?对此卷有何看法?”
  黄少求振振声道:“甫兄有所未知,我读的诗词是五花八门,读的书卷却只是六经,近来方知郑、马传疏很觉可疑。”
  郭襄就势问道:“疑在哪里?”
  黄少求凝色道:“一、孔子时本无六经之称,二、六经之名始于庄周,经解之说始于戴圣,但是,庄周和戴圣一个是异端,一个是赃史,怎能信从?”
  郭襄点点头,觉得若论研文论术,黄少求慧眼心灵,实在是个奇才。
  黄少求又道:“这《春秋》一卷是孔子所作,也是实实可疑。”
  郭襄聪明过人,知黄少求心意,便接口道:“《春秋》本鲁国之史,鲁国之初未有孔子,先有《春秋》,因此,孔子作《春秋》之事,一不可信。”
  黄少求拍手道:“高见,一矢中的!另外,《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更不可信。《左氏传》载恒公、隐公被弑,而《春秋》一卷中只书一个‘薨’字,灭匿臣之迹,抹隐二公之冤情,又如何可信?”
  郭襄道:“如此史笔,差董狐万万,乱臣贼子岂能生惧?”
  黄少求兴趣勃勃:“有理,有理!再看这《论语》一书……”
  这哪里是郭襄在替黄少求释疑,分明是黄少求在给郭襄讲书上课。
  话题慢慢转到琴、画、棋上,郭襄才有了畅舒己见,大展雄才的机会。
  时间飞快地流逝。
  院里透出一缕曙光。窗前下的荷池水面泛出一层淡白的光泽。
  黄少求和郭襄谈了整整一个通宵。
  黄少求没有丝毫困意,还在余兴未尽地大谈棋道:“宋代把棋品分为入神、坐照、具体、通函、用智、小巧、斗力、惹愚、守拙九类……”
  郭襄望着渐亮的窗外,心中担心金风啸、赵冰心和李少华着急,便对黄少求道:“外面天已经亮了。”
  “哦,不错,天亮了。”黄少求顿住话后,半晌才道出话来。
  郭襄又道:“我该走了。”
  “不错,是该走了。”黄少求若有所思。
  “请求弟送我出府。”郭襄道。
  没有回答。
  郭襄不得不用手肘轻轻撞撞黄少求,重复道:“请求弟送我出府。”
  “哦,”黄少求似从梦中惊醒。“甫兄。恕小弟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郭襄悚然一惊,“你不能送我出去?”
  黄少求抱歉道:“凡是到后院的人没有奶奶护送,谁也出不了府门,就连我自己也不准跨出后院门一步。”
  郭襄不觉脸色微变:“你奶奶什么时候回来?”
  黄少求道:“奶奶一般出去的时间不会太久,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三、五天不定。”
  糟,若是黄桂花三、五天不回,自己被困在胡宁府中,岂不要误了大事?
  她暗自后悔。若早知是这种情况,昨夜就该闯出后院门,一走了事。
  正在此时,院内传来胡清一声高呼: “老夫人回来了。”
  黄桂花回来了!
  郭襄心中一阵惊喜。


  第十八章 扑朔迷离
  黄少求领着郭襄走进内厅。
  “孩儿少求叩见奶奶。”黄少求趋身向前,双膝跪地,给端坐在太师椅中的黄桂花叩了三个响头。
  “免礼。”黄桂花按在太师椅上的手微微一摆。
  “谢奶奶。”黄少求又叩了一个头,方才站起身来,垂手站在一旁。
  没想到黄桂花与相依为命的孙儿之间,竟会有如此严格的礼节。
  郭襄大大方方地跨步向前,向黄桂花行了个拱手礼,道:“在下黄少甫给黄奶奶请安。”
  黄桂花对郭襄倒是十分客气,弓起身子道:“黄公子不必客气,请坐。”
  黄少求闻言,赶紧搬过一张靠椅放到郭襄身旁。
  “谢坐。”郭襄拱拱手在靠椅中坐下。
  黄桂花六十出头,半白头发,面容清癯,两眼炯炯有神,从那桃形的脸庞和浑身洋溢的俊朗的韵味,就可以窥见昔日她必是个出奇的美女。
  太师椅旁搁着一根龙头拐杖。郭襄已从黄少求口中知道,那是黄桂花的兵器。
  郭襄在等待黄桂花问话。她身穿夜衣靠,半夜被齐常春救到此地,她料定黄桂花必会有一番盘问。
  黄桂花的目光在郭襄脸上注视良久,开口道:“你打算马上走?”
  郭襄大感意外,愣了愣,立即道:“是的。”
  “求儿,带黄公子去换衣。”黄桂花吩咐道。
  “是。”黄少求应声向前,“甫兄请随我去卧房。”
  “不,”郭襄摇摇手, “不用啦。”
  黄桂花眼中棱芒一闪:“不用? 你思量着你这一身夜行衣靠,我能送你出去吗?”
  这一下,郭襄犯难了。她虽聪明却未想到自己入塔时未带衣囊,现在怎能去黄少求的卧房更衣? 若是不去换衣,又能怎么办?
  她终于横着心,点了点头。
  “甫兄,请随我来。”黄少求转身走出内厅。
  郭襄跟着黄少求走出厅外。
  黄桂花凝眸沉思,眼中闪射出罕见的光芒。
  突然, 黄桂花一声厉喝:“胡风!”
  厅门外,胡风应声滚入,跪倒在太师椅前;“奴才在。”
  黄桂花冷冷一哼: “你在门外偷听?”
  胡风低着头,额上汗珠滚滚:“奴才没……没有。”
  黄桂花面如冷铁:“你如果想听,就请进来,这里有座位。” 
  “奴才不敢。”
  “哼,你不要以为你和胡清是胡大老爷派来的人,我就不敢惩治你们。”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胡风举起手使劲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滚!”一声低低的怒喝。
  “谢老夫人。”胡风闻得“滚”字,连滚带爬地奔出了内厅。
  胡宁府尹克西也惧怕娘三分,胡风和胡清虽是尹克西派去监视后院的,但毕竟是下人,谁又敢去惹恼这位老夫人?
  黄桂花又陷入沉思之中。
  片刻。黄少求与郭襄复入内厅。
  郭襄已换了一身衣装,白色绵绣团袍,五彩丝绒带, 白缎扎巾,但这些衣服是套罩在夜行衣靠上的,所以显得有些臃肿。
  黄桂花看在眼里,眉头微微一皱。
  郭襄看到了,准确地说是意识到了黄桂花的这个极其细微的表情,不由心格登一跳。
  黄桂花挥挥手。
  黄少求立即低头退出厅门外。
  “谢黄奶奶昨夜石塔相救之恩。”郭襄知道黄桂花此时要间话,于是便先行开口。
  黄桂花凝视郭襄片刻,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我已经查明,送天霄塔图纸的人被天轮法王抓住了。” 
  郭襄心灵机巧,心中虽是生疑, 口中却道:“知道了。”
  黄桂花又道:“我怀疑四卷楞伽经不在天霄塔中,天霄塔可能是个诱饵。”
  郭襄想了想道:“何以见得?”
  黄桂花沉吟不语,片刻,说道:“我只是猜测。”.
  郭襄抓紧时机:“黄奶奶没进过天霄塔吗?
  黄桂花默然地摇摇头。
  郭襄眸光一闪:“在下就是齐老伯从天霄塔中救出来的。”
  黄桂花沉声道:“齐常春是亡夫的老仆人,曾侥幸得异人传授,习得奇门阵式之法,他随我到此地之后,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对天霄塔内的机关进行探索、研究,现在他虽已能出入塔内自如,但终不能进入塔内的藏宝室。”
  郭襄点头道:“原来如此。”稍顿,又道,“想必藏宝室内一定有许多抢掠来的奇珍异宝和秘笈、经书。”
  黄桂花脸色异样阴沉,声音也有些颤抖:“是的,我想一定会有。你……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郭襄似在考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黄桂花从太师椅中站起来,抓起龙头拐杖:“我现在就送你出府。”说罢,脚步一移, 已贴身到郭襄身旁。
  她动作敏捷,身步极快,毫无老态龙钟之相。
  郭襄向前走出两步,复又停住。有一句话她考虑再三,不能不向黄桂花说。
  黄桂花似乎已经觉察到了她的心思,望着她道:“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郭襄道:“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对付自己的儿子?”
  黄桂花毫不迟疑地答道:“为他赎罪,为他还帐,也为他寻条生路。”
  郭襄想起了赵冰心的那个充满着血和泪的故事,于是,咬咬牙道:“有的罪只能用生命去赎,才能赎回,有的帐只能用血去算,才能算的清。”
  郭襄说完,大步走出内厅。她明白黄桂花的心情,因此不愿看到她痛苦的表情。
  郭襄刚走出厅外。黄少求走过来,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道:“甫兄,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郭襄脸色微微一红,挣脱出手,道:“求弟,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她对他这个仇家的儿子,不能作出任何许诺,心中充满着矛盾和伤感。
  黄桂花从内厅走出:“黄公子请先行一步,齐常春在院门恭候,我随后就到。”
  郭襄知道她有话要与孙儿说,于是拱手和黄少求道过别,踏过小木桥,走向院坪。
  黄桂花对黄少求只说了一句话:“黄公子是个女子,你今后待他可要规矩些。”
  甫兄是个女人!黄少求顿时惊呆了。
  心扑腾腾地狂跳不已,惊悸而喜悦;心浪,炽热而狂猛的心浪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
  他眼光痴痴地望着天空,眼里蒙蒙地浮起一层薄雾。 
  天空渗满着曙色。曙色给人们的是光明、欢乐和希望。
  良久。他发出一句誓言:“少求今生非甫姐不娶!”
  他声音低沉、和缓、温柔,但无比坚定。  

  城西郊关帝庙是一座破落的小庙,早已被人遗忘。
  没有香火,没有庙祝,只是流浪孤人临时栖身的地方。
  今日的关帝庙格外热闹,名誉中原的金龙艺班住进了庙内。
  庙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十多年的蛛网、尘埃一扫而净。这是关帝庙的福气。连神殿里那个断了一条胳膊的关帝爷苦凄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庙门虽然破旧,却也算是完整。此刻,庙门紧闭着。根据栖居在关帝庙的流浪汉的习惯,闭着庙门便表示庙内已经“客满”,恕不再接待来客。
  进大门是个小天井。金龙艺班的行头和车辆就搁在天井左侧的草棚里。
  迎面是神殿,一共三间,一大两小。大殿供着“残废”了的关帝爷神像,像前一只三脚缺角香鼎锈迹斑斑。
  左右两小殿,一是课房,一是签房,现已成了金龙艺班的卧房,挤是挤了点,倒也能凑合。
  殿后一列两开矮房,是金龙艺班临时的厨房,一块坪院倒是十分宽敞。
  坪院中搭着几块木板拼成的临时餐桌。金风啸、赵冰心和李少华在桌边的石砖凳上坐着。
  赵冰心和李少华阴沉着脸,神情颇为不安。
  金风啸冷漠着脸,时而抬头看看天空,时而转眼看看厨房。
  桌上一个瓦坛子,六只土碗,筷碟摊开,一大堆烧腊卤菜。
  金风啸指着桌上斟满了酒的土碗:“来,咱们先喝酒,边吃边等。”
  赵冰心和李少华没有吭声,也没有伸手。
  金小玉从厨房内走出,送上一碗炒鸡蛋和一碗小菜:“哎。你们怎么不喝酒?”
  赵冰心唬着脸没说话。
  李少华道:“哦,等你们一块来吃。”
  “我和小顺子不会喝酒,你们先喝吧,还有一碗豆腐汤马上就好。”金小玉转身又奔向厨房。
  金风啸端起土碗:“你们不喝,我可就先喝了。”说罢,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酒,夹起一块卤肉塞入口中。
  李少华双眉紧蹙。郭兄弟身陷天霄塔中一夜未归,金风啸为何还如此沉得住气?他实在是想不出所以然。
  赵冰心霍地站起:“不行,我要去救他。”
  金风啸头也不抬:“这大白天,你怎么进胡宁府?”
  赵冰心瞪起眸子,气呼呼地:“昨夜说去救他,你不肯,说是要等天亮再说,现在又说大白天不能去救,你是不是想要害死他?”
  金风啸淡淡地道:“我为什么要害他?”
  赵冰心当然找不出金风啸要害郭襄的理由,于是噘起嘴道:“我不管,我要马上去救他!”
  金风啸抓起酒碗道“等我饮完酒后,他若还回不来,我马上就去救他。”
  赵冰心道: “一言为定。”说罢,复又坐下。
  李少华暗忖:“难道金风啸有把握料定郭破虏能在天明时分,从胡宁府逃脱出来?”
  恰在此时,金小武从神殿走入院坪:“禀班主,郭公子回来了。”
  自从郭襄向金风啸报出“真名”之后,她的郭破虏的身份已在金龙班内公开。
  李少华剑眉一抖。金风啸在胡宁府内必有同谋者!
  赵冰心弹身而起,抢到郭襄身旁抓住了她的双手,泪水夺眶而出:“是我,全都是我不好……”
  “瞧你,大姑娘了还掉眼泪,”郭襄温柔地说,“我不是好好的吗?”
  金风啸轻咳两声。赵冰心松开双手,浅红着脸,在桌边坐下。
  郭襄扭头对李少华道:“谢谢你。”
  她那双瞧着李少华的亮眼里充满着真挚的感激之情。她知道李少华是为自己,才追寻到胡宁府去的。
  李少华看了看她略显臃肿的身体,随便摆摆手:“请坐。”
  待郭襄落坐后,他又追问道:“你是怎样从天霄塔里脱身的?”
  话音刚落,赵冰心跟着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给咱们听听。”
  金小顺和金小玉将豆腐汤和一大锅饭送到。
  金风啸对郭襄挤了挤眼,大声道:“来,大家都来坐,边吃边谈。”
  金小顺和金小玉依着金风啸身旁坐下。金小武却盛了一大碗饭,夹了些菜,端着碗离开了后院坪。
  纵是在这种情况下,金龙班也少不了一个把风的人。
  李少华将一只酒碗送到郭襄面前。
  郭襄正在犯疑。金风啸为什么要向自己挤眼,难道是不要自己说出真情?
  李少华端起酒碗:“郭兄弟,为今日的脱险,我敬你一碗。”说罢,仰面一口气将碗中的酒饮尽。
  郭襄喝了一小口酒,将碗放下,心中在暗自思忖,怎样才能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离奇脱险故事?
  金风啸抓起瓦坛子,逐一给空碗斟上酒,然后道:“郭公子安全脱险,实是大幸,老夫也敬你一碗。”
  金风啸之举明显地是在替郭襄争取时间。
  赵冰心翘嘴道:“你们就只知道喝酒,虏哥,还是快说说昨夜的事吧。”
  李少华抿唇笑道:“赵姑娘,你急什么? 郭兄弟的故事还没有编好呢。”
  “編故事?”赵冰心瞪大了双眸。
  郭襄斜瞟了李少华一眼。好机灵的小子! 
  李少华转脸对郭襄道:“你倘若信得过我,就请说出昨夜的真情,若信不过,不必自欺欺人,还是免开尊口。”
  赵冰心眸子中闪动着泪水:“虏哥,你连我也不相信?”
  “哎,这你就错了。”李少华道:“虏哥不是不相信你,他是身不由己。”
  金风啸放下手中的酒碗,低头不语,似有所思。
  郭襄已拿定主意:“我当然信得过你们,昨夜的事是这样的……”
  郭襄将自己如何被齐常春救出天霄塔,如何会黄少求公子,如何由黄桂花送出胡宁府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就连黄桂花告之送塔图人被天轮法王劫住和怀疑天霄塔是陷阱的话,也和盘托出。
  她是以诚相待,静待众人的意见。
  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金风啸脸色凝重,心事重重,似乎形势十分严峻。
  李少华面挂微笑。他已断定黄桂花就是金风啸的同谋人。
  金小顺和金小玉望着班主,面色严肃,就像是随时准备听候命令去赴死的大无畏的武士。
  赵冰心咬牙切齿,跃身而起,眸子里又闪烁出野狼似的冷光:“他还有个儿子?我一定要杀了他,杀了那少求公子!”
  郭襄道:“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赵冰心眼中的冷芒射到她的脸上,声音冷若寒冰。
  郭襄平静地:“因为他没有罪。” 
  “可他是尹克西的儿子!”赵冰心冲着他嚷道,“我非杀他不可。”
  郭襄定定地看着她:“他不该杀的。”
  赵冰心怒气冲冲地:“难道我娘该杀吗? 还有庄园中死去的几十个人,他们都该杀吗?”
  郭襄镇静地道:“那是一伙丧尽天良的强盗所为,如果你也和他们一样滥杀无辜,那与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赵冰心厉声道:“郭破虏,你究竟是在帮谁说话?”
  郭襄道:“此时此刻,我谁也不帮,我只是凭心而论,凭理而论。”
  “你……”赵冰心气的双肩发抖。
  李少华插嘴道:“俗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又道是:冤有头,债有主。若仇家双方无止境的杀戮下去,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也帮他说话?”赵冰心的怒火转到李少华身上。
  李少华肃容道:“国难当头,民族危急,眼下国已亡,家已破,相较之下个人恩恩怨怨又算得什么?如何同心协力,赶走元鞑子,收复我宋室江山,这才是我等头等大事!”
  赵冰心愕然愣住。她并不是被李少华的几句大道理所唬住,而是被他那股神气和气质所慑住,一种天生的灵感和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深深地摇撼着她的心。那是什么?亲切而熟悉,疏远又陌生,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她没再说话,忿忿地坐下,心里却在说:“不管你们怎么说,黄少求不见着我便罢,见着我,我一定要杀了他!说怎的,我也不能让尹克西的后代留在这个世界上。”
  见赵冰心安静下来后,金风啸才开口说话:“既然郭公子已将实情说明,我也就不瞒大家,有关胡宁府的一切情报都是黄桂花提供给我的,联络人就是齐常春。”
  赵冰心又嚷了起来:“你怎么能相信尹克西那恶魔的母亲?”
  金风啸抓过瓦坛子咕噜噜喝了两大口,用手背抹抹嘴道:“我相信她。”
  赵冰心冷着脸:“你信,我不信。”
  金风啸沉声道:“小姐,你若想要报仇,就必须相信她。”
  赵冰心眼光扫过众人的脸:“你们说,你们相不相信黄桂花?我就不信母亲能与儿子作对。”
  赵冰心的作法咄咄逼人,无异是逼着众人对是否信任黄桂花一案,作投票表决。
  李少华首先表态:“我同意金班主的看法。”
  “你呢?”赵冰心问郭襄。
  郭襄浅浅一笑,未置可否。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把握。
  金小顺和金小玉未等郭襄问话,齐声道:“班主相信,我们就相信。”
  四对一!赵冰心的小嘴翘的老高,却又无可奈何。
  郭襄暗想:大概金风啸就是利用这一招来限制赵冰心的妄举行动。
  金风啸道:“黄桂花今日对郭公子说的两句话,无疑是报信给我们。” 
  “不错。”郭襄点头道:“根据送塔图人失踪的情况,可以说明黄桂花的话不假。”
  “这么说来,送塔图人真是落在天轮法王手中了?”赵冰心心中虽有气,却是认真地与众人讨论。
  她并不知道真情,还以为送塔图人是将图要送给金风啸。
  金小玉忍不住问:“没有塔图,我们就没希望进入天霄塔藏宝室了?”
  金小顺用手肘撞了撞金小玉,示意她不要插嘴说话。
  李少华话锋一跃,跳到另一个问题上:“金班主可认为天霄塔真是个陷阱?”
  金风啸沉吟片刻,却道:“老夫刚接到道上朋友送来的消息,天轮法王及四大天王已到了开封,并就在胡宁府中。”
  “哦!”郭襄惊愕出声。
  赵冰心脸色倏变。
  李少华皱皱眉道:“可疑,可疑。”
  金风啸推开瓦坛子:“此话怎讲?”
  李少华道:“若天霄塔是个陷阱,天轮法王为何要劫送塔图之人?”
  郭襄心念一动,道:“若天霄塔不是陷阱,天轮法王为何要在胡宁府?”
  众人默然片刻。金风啸道:“不管天霄塔是不是陷阱,今后行事务须更加小心谨慎。”
  此时,神殿外传来金小武一声沉喝:“什么人?”
  众人闻声,霍地一齐站起。 
  “在下相国寺小僧,特来求见金龙班班主。”
  “金龙班与相国寺素无来往,不知大师何故大驾光临?”
  “实不相瞒,小僧是来寻找相国寺厢房客人莫芷和黄少甫二人的。”
  “班主不在,请大师稍刻再来。”
  “事情紧急,请壮士行个方便。”
  “不行。”
  “那就恕小僧无礼了。”
  李少华向金风啸丢了个眼色,便与郭襄急忙从后院奔出神殿。
  一名身着长衫的寺僧正摆开架势要与金小武动手,见到李少华和郭襄两人出来,立即收势,合掌胸前:“莫、黄二位居士,慧圆大师命小僧前来请二位速速回寺。”
  李少华踏步上前:“有什么事吗?”
  他已认出这个寺僧,就是守藏经阁的,后来在赵家祠堂跟踪自己的那个包头巾的寺僧。
  寺僧低首道:“慧圆大师说是生意上的要紧事,请二位回寺商量。”
  李少华挥挥手:“知道了。你先走吧,我们随后就到。”
  郭襄亦道:“请你先告诉慧圆大师,我们马上就来。”
  “是。”寺僧退后一步,向金小武深深鞠了一躬,“这位壮士,方才失礼了。”然后,转身大步走向院墙,单足一点,逾墙而出。
  金风啸和赵冰心从神殿内走出。 
  “怎么回事?”金风啸道。
  “大概是寺里有事了。”李少华已认定了金风啸是谁,所以对他无所隐瞒。
  金风啸语重深长:“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风云莫测,变幻无穷。”
  郭襄对金风啸终有一丝疑惑,所以也不多言,独自走向前,走到庙门旁。
  赵冰心追将上来:“虏哥,昨夜全怪我不好,险些害了你一命,这份情,我是会报答你的。”
  “赵姑娘,你怎么……”
  “哎,傻小子,现在只有咱们两人在,你怎么还这么见外?”
  “傻小妞,既然不见外,就不用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了。”
  “慧圆大师是在帮你们找东西?”
  “不是。他找咱们,大概是因为咱们的那笔假货出事了。”郭襄不敢将经书大事,妄向赵冰心说明。
  赵冰心关切地:“你可要小心……”
  神殿前。金风啸低声道:“真正的胡宁府在城东区内。”
  李少华双眉拧成一条线:“什么街院?”
  “不知道,黄桂花正在抓紧调查。”
  “天霄塔果然是个陷阱。”
  “公子,你可要小心。”
  “我也有一句话要忠告你。”
  “请教。”
  “兵不厌诈。” 
  金风啸目芒一闪,沉声道:“老夫谨记。”
  李少华拱拱手,转身走向庙门。
  金小武赶忙向前,打开了庙门。
  李少华和郭襄向赵冰心和金小武拱手告过,踏步跨出门外。
  两人并肩而行,各想心事,都没有说话。
  行出半里。郭襄突然问:“你在想心事?”
  李少华身子一抖,似从梦中惊醒,一双蒙蒙的眸子蓦然发亮;“你不也在想心事?”
  好刁钻的小子!郭襄沉声道:“你刚才与金风啸说些什么?”
  李少华嘴唇一翘:“你刚才和赵冰心说些什么?”
  郭襄面带愠怒:“金风啸究竟是什么人?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少华头一歪:“赵冰心究竟是什么人?你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少华照葫芦画瓢,郭襄问什么,他也问什么。
  郭襄这位当年有名的小东邪,几曾受过别人这般捉弄? 不觉心头怒气冲冲。
  “哼!”郭襄衣袖一甩,就急步往前走。
  “哎!”李少华大步追上去,“其实我和他也没说什么,他问我相国寺内的情况,我就真真假假的和他说了几句。”
  郭襄翘着嘴,板着脸,一声不吭,急步埋头赶路。
  李少华靠拢过去:“好,我全部的如实的一句一句地告听你听。他问我:‘慧圆大师真是找你们去谈生意上的事?’我说:‘当然啰,相国寺集市上的交易,有很大一部分是由慧圆大师过手。’他又问:‘干嘛这么急?’ 我就道:‘准是咱们郭兄弟的那批假货露馅了,怎能不急。’他又问……”
  郭襄心想,他说的也许是真的。
  李少华凑过脸,嬉笑道:“你还生气啊,我都全部认招了!常言道:“大人不记小人过,阎王不记小鬼错。”说着, 又换上戏腔道,“小娘子,小生这厢赔礼了!”
  郭襄脸乍地一红,但仍板着脸。
  李少华涎着脸逗她道:“小娘子还生气? 小生送三件礼物给你,一件头巾, 一件上衣,一件手帕, 这三件东西往小娘子衣下一塞,小娘子就变成大肚婆了……”
  郭襄刹时想起当年杨过在襄阳城大校场丐帮推举帮主的比武大会上,送给自己的二件生日礼物,不觉“噗哧!”一笑。
  “哈哈,你终于笑了。”李少华拍手道,“说实在的,你这性格真像个小娘们。”
  郭襄红着脸撒腿就跑。
  “哎……等等我!”李少华拔足猛追。

  关帝庙内。
  金风啸吩咐:“立即撤离此地,丢弃车辆、行头,去丐帮分舵。”
  金小武道:“班主,这地方很安静,刚刚收拾好,为什么又要撤走?”
  金凤啸笑笑,吐出四个字,“兵不厌诈。”
  金小武等人怔住了。
  兵不厌诈,在诈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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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6 14:01: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以计对计
  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被蒙上一层黄衣,发出混沌沌的光芒,照得相国寺一片暗红。
  李少华、郭襄和张君宝坐在房前的小坪里,凝视着灰蒙的天空。
  天空被夕阳的光辉染得五颜十色,又被蒙蒙的暮色掩遮得昏昧沉沉,就像一个千面女郎展现着种种不同的神秘面貌。
  鲁英义、王志坚、宋昭明、钟世凡和史百川等人也都坐在客房门前,望着天空。
  这看不透的神秘的天空有什么异样,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他们并不在观察千面女郎变幻莫测的面貌,而是在等待着藏经阁楼里的决定。
  日间,藏经阁楼里发生了一场大争论。
  送天霄塔图的人已将塔图和塔内八卦行官机关布置图送到,与此同时,送图人曾被天轮法王劫持的消息也送到寺内,争论由此爆发。
  以慧静方丈及李少华、钟世凡、鲁英义等人为一方,坚持认为天霄塔是一个陷阱,决不能按图贸然擅闯天霄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以慧圆大师及宋昭明、史百川、王志坚等人为一方,坚持认为图已送到,必须立即采取行动,否则贻误战机,后悔莫及。
  双方各持己见,争论不休。凭慧静方丈的威望和李少华的能言善辩,慧静方丈一方本占上风,暂放弃天霄塔再从长计议的方案几成定局,然而,佘大尤的一番话,犹是加重的法码搁到慧圆大师一方,使本来已倾斜的天平,一下子又摆平了。
  佘大尤以性命担保送塔图人决不会有问题,楞伽经四卷确在天霄塔藏宝室中。他很自信,说他的情报网线数十年来还从未出过差错。
  争论进入僵持,会议不欢而散。众人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李少华尤其是这样。
  申牌时分,少林寺佛印大师到了相国寺。他是专门为楞伽经一事而来的。
  众人现在都在等候着佛印大师的决定,也就是今夜是否对天霄塔采取行动的决定。
  众人都在沉思。
  佛印大师会作出怎样的决定呢?这个问题就像天空千面女郎的面孔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暮云四合。夕阳暗红的光辉渐渐淡去,暮色渗入坪院,刚刚还罩在晚霞中的小房,立即被沉窒的黑暗所吞没。 
  响起了脚步声。佛印大师、慧静方丈、慧圆大师和觉远大师朝这边走来。
  众人立刻站起身,面容严肃地瞧着走来的四位大师。
  这一溜平房除了李少华等一行准备闯天霄塔的英雄外,其余的客人早已经走了,没有外人在。
  没有往日的问候,也没有常见的客套。在这非常时刻,只有严肃、紧张的面孔和扑腾蹦窜的心跳声。
  佛印大师熠熠发亮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在李少华的脸上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种罕见的类似火焰的神光。
  李少华只觉得瞳仁涨痛,心猛地一震,浑身热血奔流。
  佛印大师道:“决定了,今夜行动。”声音不高,却极为凌厉、深沉。
  不管是赞同或是反对这次行动的人,脸上都露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慧圆大师道:“今夜四更出发,五更动手。” 。
  郭襄眸珠一转。这时辰可选的真绝,可万万失不得手!
  慧静方丈道:“佘侠士已和胡宁府的内应去联系了,到时从何处入胡宁府,自会告诉诸位。”
  觉远大师道:“此次只求经书,望诸位勿贪藏宝室中的财宝,切勿妄杀生灵。”
  郭襄望着觉远大师的模样,禁不住暗自好笑。这位少林寺藏经阁的高僧说话行事都是迂腐有过,似乎全然不明世故。
  慧圆大师又道:“现在将天霄塔八门的机关阵势图交给你们,大家早早准备。” 
  “是。”众人齐声回答。
  八人分闯八门,任务早已派定。慧圆大师将八张塔门机关阵势图,分别交给闯八门的李少华、郭襄、张君宝、鲁英义、宋昭明、王志坚、钟世凡和史百川八人。
  四位大师一齐转身离去。这些人中除张君宝之外,都是些经验丰富的老手,无须多加嘱咐。
  众人执图各自回房准备。
  李少华邀请郭襄到房中议事。
  李少华第一句话就问:“你说这天霄塔究竟是不是个陷阱?”
  “是不是陷阱,今夜一闯就知道了。”郭襄眨着眼道。
  李少华噘起嘴:“你看与佘大尤联络的内应会不会是黄桂花或是齐常春?”
  “今夜入府时见到内应就知道了。”郭襄仍是见话答话。
  “好啊,你还在生我的气,想报复我?”李少华笑道,“我再次向你道歉行不行?”
  郭襄故意翘起嘴唇不吭声。不知为什么,她很喜欢他这副调皮的模样,这模样和当年的过哥哥很是相像。
  “还不行啊。”李少华凑过脸道,“小乖乖,别生气,让爷爷来抱一抱,哄一哄,行不行?”说罢,张开双臂做出个要搂抱的样子。
  郭襄慌忙往旁边一闪身,红着脸道:“别……乱来!”
  李少华笑道:“瞧你这模样,真像个大姑娘。”
  李少华人虽聪明,在男女私情上却是个门外汉,又素不拘小节,根本未能识破眼前的玄机。他哪里知道,眼前的“虏弟”就是一个大姑娘!
  “油嘴滑舌!”郭襄轻骂一句,立即把话转到正题上,“依我看,天霄塔很有可能是个陷阱。”
  李少华肃容道:“是不是想将我们在天霄塔内一网打尽?”
  郭襄皱起眉:“如果金风啸说的天轮法王在胡宁府的消息确实,那么十有八九。”
  “可是佛印大师为什么会作出行动的决定呢?”
  “这也是我觉得可疑的地方。我认识佛印大师,而且还知道他是一位生性谨慎的人。他不仅决定行动,而且还将闯塔的时间定在五更,似乎对这次行动有十足成功的把握。”
  “哦,对了,刚才佛印大师在看着我的时候,眼中有一种异光,似乎在告诉我要相信他,不要反对他的决定。”
  “是不是金风啸的消息有误,或者是他在骗我们?”
  李少华想了想道:“不会的,应该不会。”
  郭襄目光一亮:“你很信任他?”
  李少华目光注视着她,片刻,说道:“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但没有证实,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郭襄抿嘴一笑,开心的笑。这位小过哥哥已把她当作了诚心的朋友。
  接着,郭襄道:“黄桂花曾告诉我,她感觉到天霄塔可能是个陷阱,还要我将这句话转告给金风啸,因而由此断定黄桂花不会是佘大尤闯天霄塔行动的内应。”
  “嗯,有理。”李少华沉声道。 
  两人都觉得这次行动中隐藏着什么秘密和陷阱,而且感觉到这是个双重的秘密和双层的陷阱。
  在闯塔之前,一切全属臆测,尤待五更的事实来证明了。
  沉思片刻后,郭襄道:“不管情况怎样,我想我们应该要相信佛印大师。”
  李少华点头道:“佛印大师这样决定,必定有他的理由。”
  郭襄指着展开在小桌上的塔门机关图:“咱们现在来仔细看看这图。”
  两人俯身到小桌上,开始研究这天霄塔内的八卦行宫机关。
  郭襄在奇门阵式方面是高手,远远超出李少华,便边看边向李少华解释,李少华悟性极高,不到半个时辰,已将阵图破释记熟。
  李少华收起阵图对郭襄道:“张君宝未学过什么阵式,经验不足,恐怕这图纸有什么不解之处,咱们去帮帮他。”
  张君宝自参观过相国寺的藏经阁后,整日里叨念着经文,如痴如醉,真不知佛印大师怎么会安排他去闯塔?加之他又只会那么三招武功,未见过大仗,是得好好地去帮帮他。
  郭襄想到此,道:“我想他此时也许正朝着塔门机关图犯傻呢,咱们快去。”
  李少华和郭襄走到张君宝小房前。
  房内传来张君宝朗朗的颂经声:“我佛生于是称若思舆佛齐功汝须弘济众生……”
  闯塔冲锋陷阵即在眼前,他还有心思在念经文! 两人推门而入。
  张君宝盘膝坐在床上,闭眼摇头颂着经文。
  听到门响声,张君宝才停住口中的经文,睁大眼道:“二位来了,请坐。”
  李少华明知故问:“你在干什么?”
  张君宝道:  “念经文,这是玄高祖师亲自刻的一段经书……”
  郭襄打断他的话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念经文?”
  张君宝瞪起双目,大为困惑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念不得经文?”
  李少华问道:“今夜闯天霄塔,你闯哪一门?”
  张君宝道:“死门。”
  八卦行宫图中最难闯的一门就是死门。
  郭襄道:“阵中机关你都记熟了?”
  张君宝点点头:“记熟了。”
  李少华问道:“塔门机关图呢?”
  张君宝指指小桌:“在那儿。”
  郭襄扭过头,小桌上没见到图纸,倒见着一卷烧尽了的灰屑,用手摸摸冰凉凉的触手即碎。
  郭襄惊愕地:“你把图烧了?”
  张君宝毫不在意地:“看过了,当然就烧了,留着还有什么用?”
  李少华抓起桌上的灰屑,抖手一扬:“过目不忘,真是个奇才。”
  张君宝施礼道:“李公子过奖。”
  郭襄仍不放心,又问道:“你记住了机关图,能上到塔顶藏宝室吗?”
  张君宝扬起头:“当然能。”
  随后,张君宝将各层塔楼的机关布置及如何破关的身手步法,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遍。他一口气从一楼说到八楼塔顶,毫不停滞,就像是在背一篇记得滚瓜烂熟了的经文。
  李少华和郭襄都惊得睁大了眼。

  寅末时分,更深露重。
  天空新月已坠,残星渐渺,天地之间充满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
  人们在这段时刻睡的最香、最甜、最死。
  但,这段黑暗非常的短暂,几乎可以说是一闪即逝。
  就在这不足半个时辰内,相国寺派出的八名高手要闯入胡宁府天霄塔,闯破八门奇阵机关,闯进塔顶藏宝室,“借还”楞伽经书。
  李少华、郭襄、张君宝、鲁英义、宋昭明、王志坚、钟世凡和史百川八人在佘大尤和一名寺僧引导下,绕过胡宁府前院、中院外墙,来到小院天霄塔的高墙下。
  墙高逾七丈,光滑如镜,周围没树无藤,根本无法攀登。
  眼前的墙上多了两根绳索,显然是府内的内应吊下的。 
  佘大尤努努嘴:“就这儿。记住,行动要快。”
  “上!”史百川和钟世凡两人首先跃身抢向绳索。
  李少华等人,两人一队,相继而上。
  顺索上墙,纵有七丈多高,对这些人来说自是不在话下。眨眼之间。八人已上墙端。
  墙的另一面架着有长梯,八人沿梯滑下。
  已到了天霄塔背后。
  郭襄暗想:想的真周到,连石亭的“天地人三才阵”也避过了。
  天霄塔八方门敞开着。
  黑黝黝的门里透出阴阴的冷森和撩人的诱惑。
  “记着,动作一定要快,八人在塔顶藏宝室前汇合。”李少华说完,手一扬,第一个进了“休”门。
  郭襄紧随其后进了“生”门。
  史百川等人按照各自的门户,分别闯进了天霄塔。
  张君宝不慌不忙,最后一个走进天霄塔的“死”门。
  按图而行,只要图没有差错,就决不会有问题。
  郭襄昨夜闯塔走过“生”门,所以前三层塔楼轻车熟道,走的十分迅速,到第四层塔楼后,按图而进,她也不觉得十分吃力。
  机关消息这玩意儿和变戏法一样,不知其秘密时,神奇莫测,揭穿了秘密后,一点儿也不稀奇。
  片刻之后,郭襄已破了“生”门,来到塔顶内壁里的藏宝室前。
  她料定自己是第一个到,没想到抬头一看,张君宝竟已早站在了藏宝室前。
  “你已……经到了?”她颇为惊讶。
  张君宝淡淡地道:“这天霄塔算不了什么,少林寺藏经阁珍经室的机关消息,比这难的多了。”
  郭襄恍然大悟。难怪佛印大师要派张君宝闯天霄塔的“死”门。
  说话间,李少华已从“休”门走出。
  “果然你俩先到。”李少华在藏宝室前站定。他已早料到张君宝和郭襄要比自己早到藏宝室。
  随后,钟世凡和王志坚从“伤”、“杜”两门走出。
  两人先看了李少华三人一眼,又互相看了一眼。显然,两人没料到李少华、郭襄和张君宝会抢在他们的前面破关。
  壁门晃动,鲁英义和史百川从“景”、“惊”门走出。
  两人向李少华、郭襄等五人打个招呼,在各自位置上站定。
  还差全真派弟子宋昭明一人。
  按照图上所示,这藏宝室的门,如果没有主人的钥匙,非得八人合力从八个方位震脱室门内的机关消息,才能打开室门。
  郭襄此刻明白了,齐常春两年多来一直打不开藏宝室的原因。
  宋昭明还未到,七人的脸上露出了焦急之色。
  时间紧迫,天一放亮,今晚行动便会功亏一篑。
  “哗啦!”一声,壁门闪开,宋昭明满头大汗走出“开”门。
  “来迟了,见谅,见谅。”宋昭明满脸愧气,出门便道歉。
  史百川、钟世凡、鲁英义等人齐声道:“来了就好,快动手吧。”
  宋昭明赶紧到自己位置上站好。
  李少华俨然是当然的头领,下令道:“运功——出掌!”
  八人十六掌,一齐拍在藏宝室八方石壁上。
  室壁一阵摇晃。室门在摇晃中缓缓打开。
  成功了!八人眼中掠过一道喜悦的光芒。
  李少华第一个冲进藏宝室。
  郭襄等人随后跟身抢入室中。
  李少华目光扫过四周,偌大的一个藏宝室内,只有一张圆石桌,桌上搁着一个四方布包和一只不大不小的箱子。
  郭襄目光闪烁,似乎哪里有些儿不对劲?
  “楞伽经!”张君宝呼叫一声,抢向石桌。
  “当心!”郭襄惊呼着欲出手阻拦。
  已经来不及了!张君宝说动就动,身手极快,“经”字还在嘴里,手已抓起了四方布包。然而,没有发生任何事。
  鲁英义随即上前抱起木箱。从他抱的姿势,可知木箱重量不轻。
  “得手了,快走!”钟世凡转身掠出室外。
  众人鱼贯而出。
  李少华仍痴立在石桌前。
  郭襄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李少华指指桌下道:“我拿不准,你瞧瞧。”
  郭襄低头往桌下细看,发现有一根图上未标明的牵动机关消息的铁丝,铁丝一头穿进石桌面,勾在布包和木箱上,一头勾在机关消息柄上,铁丝已被剪断,机关消息柄被断铁丝扭死。
  显然,已有人在藏宝室内做了手脚。这做手脚的人救了八人的性命!这人会是谁呢?
  此时,室外宋昭明在轻声呼喊:“李公子、郭公子快出来,天已经亮了!”
  李少华和郭襄来不及细想,转身退出藏宝室。
  八人依原门而出。李少华和郭襄最后走出塔门。
  已有五人踏着长梯,翻过了高墙。
  “快,快上来!”张君宝拎着布包,跨在墙上催促着李少华和郭襄。
  李少华和郭襄迅即越出墙外。
  两人刚落地,不觉同时道:“张铁嘴。”
  那个神秘的一直像鬼影一样跟随在身后的算命先生,这几日突然不见了。这个破坏天霄塔藏宝室机关的人,是不是这个算命先生?不管是与不是,郭襄和李少华都同时想到了这个几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张铁嘴。
  站在一旁的张君宝凑过头来问道:“张铁嘴是什么东西?”
  “快走!”佘大尤向三人挥着手。
  佘大尤一行十人,转过路口,瞬间不见。

  胡宁府。小院阁楼。
  厅房里灯火明亮,但四周的窗布、门帘将光线遮的严严实实。
  天轮法王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中,四大天王立在身后。
  天轮法王双眼微闭,脸色几分阴沉。
  潇湘子推门而入。
  “怎么样?”天轮法王睁开眼。
  “国师神明,他们果然将四卷楞伽卷拿走了。”潇湘子垂手道。
  “很好。”天轮法王眯眼笑笑,“这就叫兵不厌诈。”
  潇湘子躬身道:“国师今日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哈哈哈哈,”天轮法王一阵大笑,复扭头对阿里巴道:“库库巴图粘耳那里怎么说?”
  阿里巴道:“一切准备就绪,三旗兵马均已调齐,他早就想对相国寺下手了。”
  “很好。”天轮法王两个字刚出口,脸色复又一沉,“只可惜今天这一网漏了几条大鱼。”
  潇湘子困惑不解地道:“国师布置得如此严密,依小人看今天网中之鱼一个也跑不掉。”
  “哼!”天轮法王握紧拳,恨声道:“我要为弟弟报仇,可惜杀死弟弟的郭襄、黄蓉、杨过、周伯通和黄药师,一个都没有来!”
  潇湘子讨好地道:“国师神威,日后这班叛贼一个个都逃脱不了国师的手心。”
  “哈哈哈哈,说的好!”天轮法王拍拍潇湘子肩头,“今日大功告成之后,重重有赏。”
  潇湘子垂头过膝:“谢国师恩赐。”
  天轮法王音调一变:“尹克西怎么还没回来?”
  潇湘子赶紧道:“请国师放心,两日内他一定会回来。”
  天轮法王唬起脸,厉声道:“去催,赶快派人去催!”
  “是。”
  潇湘子刚退到门边。天轮法王又道:“听着,为了防止意外,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准离开胡宁府。”
  “是。”潇湘子急步退出厅房外。
  此时,小院里已是曙光微露。
  后院的楼房里,黄桂英和齐常春主仆二人正在说话。
  齐常春磕着旱烟斗道:“我去过关帝庙了,可没见着金风啸,根据他留下的记号,应是去了丐帮分舵。”
  黄桂花凝声道:“你为什么不去丐帮分舵看看?”
  “我本是要去的。可在路上遇到了那个算命先生。”
  “张铁嘴?”
  “是的。我怕坏事,所以就绕个道,回来了。”
  黄桂花沉吟了片刻,问道:“刚才闯天霄塔的人真是相国寺的那帮人?”
  齐常春点头道:“是的。”
  黄桂花似是不信:“你没看错?”
  齐常春肯定地说道:“决不会错,其中一个是昨夜被我从塔中救出的郭公子,一个是少林寺藏经阁的张君宝,还有丐。帮鲁英义长老,老仆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错的。”
  黄桂花喃喃道:“这就怪……实在是有些怪。”
  齐常春晃晃手中的烟斗:“是不是佛印大师没接到咱们送去的消息?”
  “不会的。”
  “是不是佛印大师也不相信咱们?”
  “不会的。”
  “那是……”
  “我们不能这样等下去,”黄桂花霍地站起身来,“情况万分紧急,我要亲自去一趟相国寺。”
  “老夫人,这万万不行,万一……”
  “少啰嗦,马上出府,快去备车!”
  齐常春还想说什么,黄桂花厉声道:“快去!”
  “是。”齐常春将旱烟斗往腰带上一插,深深地看了主人一眼,转身而去。
  片刻后,齐常春手执长鞭走出后院门。
  脚刚踏上小院坪,八名执刀府丁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
  “你们想干什么?”齐常春沉声一喝。
  领头的府丁躬身道:“齐大爷,不是小的们想为难您,邢大总管有令,今天任何人不能擅出胡宁府。”
  “哼,滚开!”齐常春怒喝着,迈步向前。
  “唷,干嘛发这么大的火?”潇湘子从府丁身后踱出,“这么一大早,你要上哪里去?”
  齐常春板起脸道:“老夫人要出去,叫老仆替她老人家备车。”
  “哦,原来是老夫人要出府,”潇湘子阴阴地笑道,“不知老夫人要去哪儿?”
  齐常春冷声道:“你去问老夫人吧。”说着,就往前走。
  “哎!”潇湘子伸手阻住齐常春,“请你回禀老夫人,今日府里出了事,任何人都不准出府。”
  “你敢挡老夫人的驾?”齐常春斥声道。
  “今日例外。”潇湘子冷声回答。
  “哼!”齐常春长鞭斜垂,准备硬闯。
  “你要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要动手了。”潇湘子手握腰间剑柄,严阵以待。
  潇湘子虽然武功高强,在剑法上造诣甚深,近年来又习练得经书夹缝中的“九阳真经”,功夫自在齐常春之上,但齐常春使的是长鞭,且鞭法怪异,若让齐常春长鞭抢先罩住自己,要反手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他想还是先下手为强。
  潇湘子身形微闪,正欲抢先出招,猛听一声厉斥:“大胆!”随着厉斥声,黄桂花撑着龙头拐杖走进小院。
  潇湘子立即将刚拔出三寸的剑按入鞘内,垂首道:“老夫人。”
  黄桂花长脸如同冷铁:“怎么回事?”
  “嗯……”潇湘子支吾不语。
  齐常春道:“老仆替老夫人去备车,可邢大管家不准老仆出此后院。”
  黄桂花目光扫向潇湘子:“是吗?”
  潇湘子道:“老夫人,是这么回事,今天清晨……” 
  黄桂花目透冷芒:“我只是问齐老头说的是不是这回事?”
  潇湘子无奈地:“是的。”
  黄桂花龙头拐杖一墩:“走,我看在胡宁府内谁敢不让我出府!”
  齐常春闻言,立即跨步向前,黄桂花紧随其后。
  潇湘子哭丧着脸:“老夫人……”
  “哈哈哈哈!”院坪中响起一阵震耳的狂笑。
  笑声中,天轮法王和四大天王凌空落入院坪,将小院院门堵住。
  天轮法王咧嘴道:“好一个专横跋扈的老婆子!”
  “你是谁?”黄桂花明知故问。
  天轮法王晃着头道:“大元朝世祖帝御封国师天轮法王。”
  “没听说过。”黄桂花冷哼一声,对齐常春道:“咱们走。”
  “慢!”天轮法王举起左手道:“听尹克西说,他的一身武功都是娘教的,只要你们能与我过上三招,我就让你们出府。”
  齐常春跨前一步:“老夫人,让老仆来讨教他三招。”
  黄桂花眼中棱芒一闪。
  天轮法王武功再高,凭齐常春的身手怎么说三、五招之内也不会见败,若用长鞭则更有把握。先挫一挫 这恶魔的傲气也行。
  黄桂花向齐常春丢了个眼色,这眼色有两个意思,一是叫齐常春使用长鞭,借用鞭长的优势,二是要齐常春小心谨慎,切勿轻敌。
  “劈啪!”一声暴响,齐常春手中的长鞭宛若灵蛇吐信,飞闪如电的抽向天轮法王。
  齐常春口中同时迸出一声:“第一招。”
  长鞭是抽向天轮法王左肩的,道力凌厉无俦,齐常春料定天轮法王必会往右闪,躲避锋芒。
  果然,天轮法王身子往右一侧,左手抬起似是要去抓住鞭身,长鞭半途倏然变势,往下一沉,鞭子扫向右肩。
  这便是齐常春怪异的灵巧鞭法,虚中有实,实中带虚,若刚才天轮法王不躲避,这一鞭便是实打实的硬招。即使这一鞭抽不中天轮法王,也定叫他要手忙脚乱。
  齐常春的如意算盘这一回打错了。天轮法王一闪、一抬也是虚招,后手以虚对虚,需要百倍的勇气和胜过对手的灵巧变招身手,但见天轮法王晃动的身子往回一闪,右手暗勾的五指已将长鞭鞭头抓住。
  一股强大的劲力,从鞭身上传来,齐常春想撒手都来不及了,身子蓦地被长鞭拉起在空中,飞向天轮法王。
  天轮法王左掌挥出,齐常春无奈何只得咬牙硬碰硬地迎上一掌。
  “嘭!”齐常春长鞭撒手,身子往后飞出,口里喷出的鲜血在半空中泼出一道殷红的圆孤。
  “咚!”齐常春重重地摔倒在院坪中。
  黄桂花脸色铁青。她未料到齐常春会一招即败。
  “老夫人,得罪了。”天轮法王道:“胡宁府今日出了大事,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黄桂花沉着脸,没有说话。
  射雕英雄后代演义                                   375
  四大天王中的富尔汗和胡斯满瞪眼道:“老婆子,你不要不识抬举!”
  “哎,”天轮法王挥手止住两人,“老夫人,请回吧。你的这位老仆,老夫并未要他的性命。”
  天轮法王握住长鞭的手一抖,长鞭像蛇一样地扭动,然后突然僵直,发出一阵炒豆般的暴响,断裂成十几截。
  黄桂花的脸色变的苍白了。天轮法王的武功,大大超出了她的估计,刚才若不是天轮法王掌下留情,就是八个、十个齐常春也死定了。
  她无奈地发出一声呼喊:“胡风,胡清!”
  “奴才在。”胡风、胡清应声从后院里奔出。
  “扶齐常春进去。”她摆摆手。
  胡风、胡清搀扶着齐常春走向后院。
  黄桂花墩墩龙头拐杖,缓缓转回身。她明白自己决不是天轮法王的对手。
  身后传来了天轮法王和四大天王的狂笑声。
  她的脸扭曲了,心像撕裂似的剧痛。
  她的心痛,并不是为天轮法王,而是为她的儿子尹克西。


  第二十章 火烧寺院
  地室里的灯火通明透亮。
  群豪依次在两排椅子上坐定。
  上座位上坐着佛印大师、慧静方丈、慧圆大师和觉远大师。
  上座的桌子上搁着从天霄塔里取来的布包和木箱。
  李少华暗自向郭襄交换了一个眼色。
  一切顺利,顺利得太出乎人意料了,其中必有蹊跷。
  慧圆大师道:“此次仰仗诸位取回楞伽经,实乃佛门之大幸,稍刻,解开楞伽经中的秘密,聚天下志士共同抗元,乃国民之大幸,诸位功不可没,日后必定名垂青史。”话音中颇带有几分得意之感。
  慧圆大师是主张此次行动的强硬派首领,此次行动成功。他自是情不自禁地露出得意之色。
  “我看其中必然有诈。”李少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这话就像一瓢冷水浇在慧圆大师头顶上。慧圆大师不觉瞪眼道:“此话怎讲?”
  李少华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的脸,最后停在佛印大师脸上:
  “大家不觉得这些东西来得太容易了吗?”
  佛印大师静如死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众人却是一阵窃窃私语。
  鲁英义大声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真假了?”
  “对,看看经书是真是假。”
  “看看木箱里是些什么珍珠宝贝。”
  一阵附和声。
  众人说的没错,这是最简单的验证方法。
  慧静方丈摆摆手。慧圆大师伸手抓向木箱。
  “当心有机关暗器!”李少华又是一喝。
  慧圆大师的手顿在木箱上。
  佘大尤站起身,走上前:“慧圆大师,让我来吧。”
  佘大尤不仅是情报专家,还是熟知机关暗器的高手。
  佘大尤小心翼翼地检查过箱底、箱盖,然后缓缓地揭开了盖子。
  郭襄心中暗想:但不知木箱里是什么东西?
  佘大尤从箱子里取出一物,高高举起,竟是一块石头!
  众人一片哗然。中计了。
  慧圆大师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李少华浅浅地一笑。木箱里是石头,那布包里的楞伽经一定也是假的。
  慧静方丈道:“请觉远大师验证经书。”
  觉远大师拿过布包,解开布结,布包里露出了四卷经书。
  谁也没有说话,但谁都料定这四卷经书是假的。
  不料,觉远大师开口道:“没错,就是这四卷楞伽经。”
  又是一个意外!
  众人一片茫然、困惑。
  慧圆大师脸上掠过一团喜色。
  李少华和郭襄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佛印大师看了慧静方丈一眼,说道:“既然四卷楞伽经是真的,现在咱们就先印证出藏在第四卷经书中的重大秘密,然后送到指点的地点,交给指点的人,共举大事。”
  慧静方丈缓缓站起身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刹时,地室中充满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
  慧静方丈走到地室左侧的小石房前,推开石门。
  佛印大师和拎着四卷楞伽经的觉远大师,先后走到小石房前。
  佛印大师目光注视着李少华道:“请李居士过来。”
  李少华怔怔地站起身来,满脸惊诧。
  佛印大师又道:“要印证这经书中的秘密,非你不可。”
  李少华更是莫名其妙。为什么印证经书中的秘密非自己不可?
  他看了郭襄一眼,移步走向石房。
  郭襄满腹狐疑。李少华究竟何许人也?
  慧圆大师两眼中闪出灼灼的光亮。
  “李居士请。”佛印大师客气地让李少华先行。
  李少华也不推让,迈步进入石房。
  佛印大师和觉远大师相继而入。 
  慧静方丈对慧圆大师道:“请慧圆在外主持事宜,印证之事,半个时辰即可。”
  慧圆大师点头道:“请方丈放心。”
  慧静方丈转身入房,石房门徐徐合上。
  “诸位辛苦一夜,请用茶和早点,歇息片刻。”慧圆大师举掌一连三击。
  地室的门打开。四个寺僧给众人送来了稀饭和馒头,还有数碟盐菜和青皮豆。
  郭襄认出其中一个寺僧,就是守藏经阁的灰袍僧。
  慧圆大师暗向灰袍僧丢了眼色。
  这一动作被一直在细心观察的郭襄看在眼里,不觉眉头一皱。
  恰在此时,佘大尤借拿馒头时,侧身向郭襄丢了个眼色。
  郭襄虽不完全懂得佘大尤这一眼色的真实含意,但她知道佘大尤是在要自己不要流露出异样的反应。
  这事可有些儿怪!
  她低下头来,开始想小石房里的事。李少华在干什么?真是在印证第四卷楞伽经中的秘密吗?
  李少华在小石房里什么也没有做。
  佛印大师和慧静方丈在打坐,觉远大师在颂经。
  他躺在小石房的一张石床上在睡觉。
  佛印大师进房后,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辛苦了一夜,睡一觉吧。”
  他心念疾转如电,哪里睡得着觉? 
  怎么回事?
  究竟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去问谁,也不知道如何去问。
  此时,觉远大师的声音传来,不知他是在念经文,还是在自论禅理:“适物之所始,阴阳之变者,谓之生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穷数可达变。有生之气,有形之状,经书、书经,皆是幻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亦真亦假,亦假亦真,尽是诈也……”
  这四卷楞伽经是假的!李少华顿时醒悟,弹身而起。
  “阿弥陀佛!”佛印大师道,“李居士醒了。”
  李少华道:“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佛印大师道:“似睡非睡,睡梦里,梦里睡,一觉醒来梦依然,但恶梦已觉。”
  李少华脑际灵光一闪,朗声道:“谢大师,弟子已经明白了。”
  慧静方丈面色严肃地站起来:“我看到时候了,真假立刻可辨。”
  慧静方丈走到石门旁,打开石壁一个小孔,对外大声道:“印证了。”
  室内慧圆大师闻言,立即向灰袍僧做了个手势。
  郭襄因接到了佘大尤的警告,所以看在眼里没有出声,静观其变。
  灰袍僧立即退出地室,转身飞奔而去。
  石房内,慧静方丈叹口气道:“果不出佛印大师所料,我相国寺难逃今日一劫。”
  佛印大师缓声道:“劫数难逃,天命难违。”
  “大师!”李少华现在已猜到了佛印大师的“计中计”和“将计就计”。
  难怪明知天霄塔是陷阱,佛印大师还要往里面钻!
  佛印大师摆摆手:“我们该出去了。”
  石门洞开。佛印大师、慧静方丈、觉远大师和李少华捧着四卷楞伽经走出。
  郭襄询问的眼光投向李少华,但在李少华肃穆的脸上,她什么消息也看不出来。
  李少华将四卷楞伽经放到桌上。
  众人都将目光注视在站在楞伽经正后的慧静方丈身上,等候他宣布印证结果,然后再义不容辞地去执行第二道使命。
  慧圆大师脸上的肌肉在抖动,神情显得十分激动。
  慧静方丈道:“诸位,印证了这四卷楞伽经是假的。”
  众人包括郭襄在内,皆是惊诧莫名。
  “不,怎么会?”慧圆大师嚷道,“应该是真的!”
  慧静方丈道:“你怎么这么肯定这四卷楞伽经是真的?”
  “我……”慧圆大师支吾了一下,又嚷道:“刚才你不是印证了吗?”
  慧静方丈道:“你干嘛这么性急?我的话还没说完,我本说的是印证了这四卷楞伽经是假的。”
  慧圆大师道:“那觉远大师……”
  觉远大师道:“小僧平生不打诳语,这一次是看走眼了。”
  慧圆大师目光扫过地室,送早点的寺僧早已一个都不见了,只有闯天霄塔的群豪一双双闪着冷芒的眼睛盯着他。
  事到如今,不用说,所有的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慧圆大师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慧静方丈又道:“再过片刻,库库巴图粘耳的三旗兵马就要杀进寺中来了,请诸位立即随贫僧离开这里。”
  觉远大师将慧静方丈身后的石椅一扭,地室左侧的一根石柱缓缓旋开,露出了一个暗道口。
  慧圆大师瞪圆了眼。他终日在这地室里,没想到这地室里还有一条通向外面的暗道。
  他眼珠一转,脚步一移,但刚一动,佛印大师和慧静方丈便一前一后将他堵住。
  慧静方丈道:“慧圆,请下地道吧。”
  慧圆大师干瞪了一下眼,低下头,无可奈何地钻下了地道。
  佛印大师随后,众人依次钻入地道中。
  石柱缓缓旋回原地,将地道口毫无痕迹地掩住。
  地室外,灰袍僧爬上相国寺正殿檐梁,在飞翘的梁角上挂了一只红球。
  远处,府衙门内,库库巴图粘耳全身披挂,反抄双手,在坪场上来回走动。
  一名兵丁闯进坪场:“禀统帅大人……相国寺挂……挂球了!”
  库库巴图粘耳兴奋地一拍手:“好!进兵相国寺!” 
  一队队铁骑兵,一队队兵士,从各个街道口蜂拥而出,扑向相国寺。
  相国寺的市集虽然还没有结束,但参加市集的人不知是预先得到了警告,还是预感到会要出事,早已散尽。
  中庭广场空荡荡的不见一人。四周回廊里稀落地摆着一些来不及撤走的货摊架。广场上到处是纸屑和杂物,一片狼藉。
  一阵风吹过,卷起纸屑在空中低低地打着旋儿。
  库库巴图粘耳在一队亲兵簇拥下冲进中庭广场。
  他怔怔地望着广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前几天,他堂堂的驻守开封重地八旗兵营的统帅,竟在这里,就是这个地方,栽了个大跟头。
  精心训练出来的怪兽,大元兵营的精华,在相国寺的采青搏斗中,败给了市民的雄狮,被摔的头破脊梁断。
  铁弹偷袭被对方识破,险些丢丑,若不是那个算命先生巧妙地替自己掩盖,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几天来,他一直渴望报仇,渴望看到相国寺血流成河。
  他要亲手处死那两个舞雄狮的年轻人,还有那个戴金佛面具的加官爷,他要活活烧死那个暗中耻笑他的相国寺慧静方丈,他要将一切敢于反抗他的人通通斩尽杀绝。
  但是,现在已是开元国号七年,比不得早两年战乱期间可以胡乱杀戮,他要血劫相国寺必须要得到上司的批准。
  他在恼怒和暴戾 的冲动中,等待着行动的命令。
  行动的命令终于下来了。相国寺内有谋反的罪证,相国寺慧静方丈与四川叛贼私通!
  他连夜调兵遣将,将相国寺团团围住,接到相国寺内应信号后,立即挥兵猛扑寺内。
  他全身披挂,手拎大砍刀,腰挂铁弹囊,身旁两名亲兵为他背着两张劲弓和箭袋。相国寺内有近百名武僧,加上一帮叛贼和市集的商客,他预料会有一场殊死的搏斗。
  他决心重施杀人手段,再展当年席卷中原的雄姿,让相国寺的人看看他库库巴图粘耳的威风。
  万没想到,眼前却是这番景象。
  人都到哪里去了?
  是谁走漏了风声?
  这些该死的无用的内应!
  正殿楼阁巍然屹立,飞翘的梁角掩映在灿烂的早霞流光之中。
  晨风轻轻地吹。挂在梁角顶上的红球在风中微微摇晃,像是在嗤笑着广场中这群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元兵。
  库库巴图粘耳铁青着脸,从身旁亲兵手中要过长弓,弯弓搭箭,向正殿梁角射出一箭。
  “嗖!”箭如流星划过广场上空,正中正殿檐梁角上的红球,红球顿时坠落。
  “巴哈! 巴哈!”全场兵丁爆出一声整齐响亮的呼喊。
  库库巴图粘耳精神为之一振,挥弓下令道:“搜!四处搜!”
  兵丁立即分散成若干小队,闯入大雄宝殿和四周厢房、庭内。
  刹时,寂静的相国寺变得沸腾起来。
  库库巴图粘耳率着亲兵,径直奔向殿后的藏经阁。
  林荫道上,密布着阴沉着脸的兵丁。
  这支攻打藏经阁的先锋部队,是八旗兵营的精华,大都是些曾跟随库库巴图粘耳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的老兵。
  没人喧哗,没人说话,见到统帅也没人欢呼。
  库库巴图粘耳知道情况一定很不妙。
  藏经阁前空坪上,站着灰袍僧等十几名寺僧和十几名商客。这些人都是潜伏在相国寺内的内线。
  灰袍僧见到库库巴图粘耳,立即迎上前:“统帅大人……”
  库库巴图粘耳沉着脸:“你是谁?”
  灰袍僧低着头,恭声道:“小人马金兴,法号空然,是慧圆大师的亲信……”
  库库巴图粘耳冷声打断他的话:“寺里人都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马金兴三字刚出口,又赶紧道:“但是慧静方丈、少林寺的佛印大师、慧圆大师和一帮反贼都在藏经阁地室里。”
  库库巴图粘耳眼睛一亮:“快带我去。”
  马金兴指指林荫道上的兵丁:“他们不让小人过去。”
  库库巴图粘耳沉声喝道:“快走。”
  马金兴立即带着库库巴图粘耳和亲兵绕过藏经阁,走向秘密地室。
  地室洞门已被打开,过道里站满了兵丁。
  兵丁见库库巴图粘耳到,立即贴在石壁上让开一条道。
  踏下四十九级台阶,库库巴图粘耳来到了地室前。
  地室的门紧闭着。一队兵丁在一个头目的指挥下,敲砸着石门,但石门纹丝未动。
  兵丁头目见到库库巴图粘耳立即挤身上前。
  库库巴图粘耳问道:“怎么样?”
  兵丁头目摇摇头。
  库库巴图粘耳嘴向马金兴一努:“去,打开它。”
  马金兴身子抖颤了一下,脚却未移动,似乎还在犹豫。
  库库巴图粘耳双目一瞪,声色俱厉:“快去!”
  “哎。”马金兴踏步向前。
  兵丁往后一撤,排成数排,立在库库巴图粘耳身前,拉起了上弦的弓箭。
  马金兴颤抖的手,按住左壁的一块砖一连三拍,又在右壁一块石砖上一按:“统帅大人,开……开……”
  石门岿然未动。
  马金兴慌了:“怎么会没开?怎么会……”
  他慌忙再一次按动左右石壁上的石砖,但石门仍然未动。
  库库巴图粘耳推开兵丁上前,左手一扬,“啪!”一声响亮,马金兴的右脸上立即浮起一片红肿,一口血水裹着两颗牙齿从嘴里喷出。
  “砸!给我砸!”库库巴图粘耳怪声吼叫。
  亲兵一拥而上,举起铁镐、铁棍和兵刃发疯似的砸向石门。
  石门在暴雨般的敲砸下,溅起一片片火星, 门上伤痕累累。
  但,石门仍紧紧地关闭着。
  “让开!”石道中传来一声厉喝。
  库库巴图粘耳扭回头去。谁敢在他在的地方,如此大声吆喝?
  天轮法王和四大天王走了过来。
  库库巴图粘耳眉头一皱。他不喜欢天轮法王,也有些瞧不起他。凭几招西域怪招取宠于大汗的人,怎能与百战百胜,叱咤风云的八旗兵营统帅相比?
  天轮法王在离库库巴图粘耳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有困难吗?”他说的很轻松,有三分嘲笑。
  库库巴图粘耳淡淡地说道:“没什么,就是这张石门打不开。”
  天轮法王眯起眼:“我能试试吗?”
  “让开。”库库巴图粘耳发出命令。
  砸石门的亲兵立即退后。
  四大天王欲上前,天轮法王摆摆手:“你们退下。”
  天轮法王走到石门前,仔细在门缝处看了看,再说道:“你们都退后,退远些。”
  装模作样!库库巴图粘耳冷冷一笑,但仍挥挥手,命令兵丁后退。他倒要看看这位被大汗赐封的国师,究竟怎样打开这张石门?
  天轮法王退后五步,蹲马步架势,开始运功。须臾,全身衣袍飘举,头顶冒起一团白气。
  库库巴图粘耳心中暗自吃惊。他是一位武功高手,对内功修法也颇有研究,没想到天轮法王的内功修为竟会如此高深。
  “嗨!”天轮法王一声大喝,双掌猛然推出。
  “轰隆!”巨响声中,石门颓然倒坍。
  天轮法王开门的方法很简单,用功力震断石门内的石门栓,然后将门击坍。
  在库库巴图粘耳的惊愕中,天轮法王冲进了地室。
  四大天王和库库巴图粘耳及一群亲兵,蜂拥扑入室内。
  库库巴图粘耳惊呆了。地室和石壁间的小石房里,不见一个人影!
  慧静方丈和那一帮叛贼到哪里去了?
  “马金兴!”库库巴图粘耳高声发喊。
  “小……人在!”马金兴踉踉跄跄奔进室内。
  “人呢?人在哪里?”库库马图粘耳厉声高叫。
  “人……人在哪里?”马金兴吓傻了眼,不知该如何说话
  天轮法王目光扫过四周,顿在桌上的四卷楞伽经上,嘴里道:“这地室里一定有暗室或是暗道。”
  库库巴图粘耳朝马金兴吼道:“暗室和暗道在哪里?”
  “小人不……知道。”马金兴浑身直打哆嗦。
  “快找!”库库巴图粘耳又是一吼。
  “是……是……”马金兴赶紧奔向石壁,一顿乱拍乱按。他四处奔窜,就像一只昏了头的苍蝇。
  天轮法王抓起四卷楞伽经,仔细看了看,猛地往桌上摔,咬牙道:“假的!该死的尹克西,坏了老夫的大事!”
  库库马图粘耳走向桌边,伸手抓向楞伽经。这是什么宝贝?大汗为了它,居然会派国师前来,而且赐了他御牌,可调动九省各路兵马。
  “别碰它,有毒!”天轮法王突然发出一声高叫。
  库库巴图粘耳顿住手,惊诧地把眼光转向天轮法王。
  烛光下,天轮法王的右手掌已成黑色。
  楞伽经书上果然喂了剧毒!
  马金兴正从天轮法王身旁跑过:“暗室、暗道在哪里?”
  “嘭!”天轮法王一掌拍在马金兴背穴上。
  马金兴哇哇大叫,相往前挣脱,但被掌牢牢吸住,眨眼间,他双手脚一抖,已不再挣扎,身子在痉挛、抽搐。
  天轮法王的头顶又冒出一团白气。
  马金兴的脸、脖子、手脚渐渐变黑,黑得怕人,眼珠几乎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库库马图粘耳和亲兵们相顾骇然。
  马金兴砰然倒地,天轮法王缓缓收回掌,长长吁口气。
  阿里巴轻声问:“怎么样?”
  天轮法王道:“老夫已用天魔大法将毒移到了这小子身上,剩下的余毒,稍刻,再运功逼一次就没事了。”说罢,举步走向室外。
  四大天王见天轮法王这模样也就放心,一同走出室外。
  库库巴图粘耳怔了片刻,朝亲兵道:“走!”
  他明白,自己和采青场上一样,今日又遭到了彻底的失败。
  他和亲兵走回到藏经阁坪前。天轮法王站在坪中,望着那些还呆立在坪旁等候领赏的内应。
  他想了想,上前道:“这些人怎么办?”
  “你瞧着办吧。”天轮法王看了他一眼,带着四大天王走了。
  库库巴图粘耳眉毛抖了抖,阴沉的脸上透出一股杀气。
  亲兵立即向两旁展开,握住了腰间的砍刀。
  那些内应寺僧和商客觉察到了不对,纷纷向后退。
  “给我杀!”库库巴图粘耳发出了命令。
  寺僧和商客闻声,转身拔足狂奔。
  寒光闪烁,兵刃出鞘,亲兵们呐喊着追向猎物。
  库库巴图粘耳瞪着血红的眼睛,望着藏经阁,向兵丁下令: “烧!”
  兵丁们取出硫磺引物,点起火把,扑向藏经阁。
  相国寺内溅起了血花。
  藏经阁燃起了熊熊烈火。
  至元十五年(公元一二七八年),相国寺藏经阁遭元兵火焚,尽管阁中许多经书已被转移,但仍有许多珍贵的经书被烧毁,是我国古代文化遗产的一个重大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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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6 14:02: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除却内奸
    汝南王府位在城南区的一条小巷深处。
  府院三进花庭,四阁楼房,是宋朝太府寺丞旧宅改建而成。
  汝南王是蒙古十八宗王之一,曾帮助忽必烈打败过争夺大汗王位的宗王阿里不哥,是元朝的重臣。
  此时,汝南王重病在身,已告休在家养病,朝中事不管,府中事务也全交与夫人管理。
  谁也没想到,从相国寺藏经阁地室暗道中出来的佛印大师、慧静方丈等一行人,就藏在汝南王府后院的地窖里。
  地窖很大,容纳十几人绰绰有余,而且这里很安全,元兵纵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搜到这里。
  地窖四壁上吊着油灯,朦胧的灯光照亮了慧圆大师惨白的脸。
  慧圆大师蜷缩在墙角里,瞪着一双怨毒的眼睛瞧着俯视着他的慧静方丈
  慧静方丈沉静而凝重的声音在地窖里回响:“自从上一次逃到相国寺避难的方壮士被人出卖之后,我就开始怀疑本寺中是否有内奸,但我没想到这内奸竟会是你。”
  慧圆大师抿唇透出一丝苦笑。
  李少华、郭襄等人的脸上阴冷而深沉。
  自己人中出了内奸,不管内奸是谁,都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
  慧静方丈继续道:“这一次佛印大师托本寺发帖邀请诸位前来寻找楞伽经,我将此重任交与了你,没想到在众位接到帖信的同时,大都忽必烈也得到了同样的帖信,于是,我和佛印大师便怀疑到了你……”
  慧圆大师道:“你们在大都朝廷中也有眼线?”
  慧静方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说道:“只因此事干系重大,我们不敢妄作猜测,所以才定下这‘引蛇出洞’之计。”
  慧圆大师再问道:“你们早就知道天霄塔中的楞伽经是假的?”
  佘大尤接过话道:“是的,尹克西早已将所有的珠宝和四卷楞伽经从天霄塔中转移了。”
  慧圆大师瞪着眼:“可是天轮法王为什么会……”
  佘大尤不慌不忙地截住他的话:“实话告诉你,天轮法王和潇湘子都不知道天霄塔内的楞伽经是假的。”
  “哦!”
  慧静方丈道:“天轮法王的阴谋很明显,有意让我们取出楞伽经,然后待我们印证出楞伽经中的秘密后,再将我们一网打尽。”
  李少华忍不住插嘴道:“欲擒故纵。”
  郭襄和众人此刻才恍然大悟。
  佘大尤道:“我们是看准了天轮法王的阴谋,才决定要诸位去闯天霄塔的,否则,说什么,佛印大师也不会让诸位往明明的陷阱里钻。”
  慧静方丈道:“天轮法王算错了一着,他不知道尹克西换了经书,也不知道藏经阁地室里还有暗道。”
  李少华笑着道:“他还不知道留在地室里的四卷楞伽经上喂有剧毒。”
  慧静方丈扭头道:“你在楞伽经上下毒了?”
  “没错。”李少华淡淡地道,“我下了冰蛊毒。天轮法王不触经书便罢,只要一触经书,管叫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阿弥陀佛。”佛印大师双掌合十,高声佛号。
  “下的好!”宋昭明拍掌嚷道,“天轮法王若中毒身亡,全真派的仇就算是报了。”
  钟世凡道:“在下从不主张下毒害人,那是下三滥的手段,但对天轮法王这样的恶魔,则该另当别论。”
  鲁英义忿忿地道:“天轮法王作恶多端,不知杀死了咱们多少义士,帮主已下令遇到此魔头,丐帮弟子当不惜任何手段诛杀此魔。李公子此举,当为正义之举!”
  李少华含笑顾目,将眼光投向郭襄。
  郭襄抿唇回报一笑。这个滑头的小子!
  张君宝目光痴痴地盯着郭襄,若有所思。这虏哥的神态、举动竟和当年的襄姐一模一样。
  “这个内奸如何处置?”史百川提了个严肃的问题。
  地窖里突然寂静,空气变的滞重。
  郭襄的眼光看着李少华。刹时,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李少华,仿佛他就是刑部的行律官。
  慧静方丈道:“李居士,你意见如何?”
  李少华凛然正色道:“按国法叛逆者该杀,按军纪,通敌者当斩!”
  宋昭明、王志坚、鲁英义和钟世凡等人齐声道:“杀无赦!”
  滞重的空气中流动着死亡的气息。
  慧静方丈看着佛印大师。
  佛印大师道:“阿弥陀佛。慧圆虽有死罪,但终是佛门中人,我佛慈悲,就让慧圆废了武功跟在我身边,待此事了结之后,我带他回少林寺,让他打扫思过堂吧。”
  大家都没有说话,都在思索。
  若依佛印大师之言,实是便宜了这内奸,若不依佛印大师之言,除了佛印大师和慧静方丈外,谁能杀得了慧圆大师?难道叫大家一齐杀上?
  良久。佛印大师又道:“诸位意下如何?”
  郭襄 看着蜷缩在墙角的沮丧着脸的慧圆大师,心下恻然生悯,不觉开口道:“就依大师的话办吧。”
  女人的心肠多半时候比男人心肠要软。
  李少华剑眉一攒。其余的人都没有表态。
  佛印大师向慧静方丈点点头。
  慧静方丈道:“慧圆,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老衲动手?”
  “方……丈,”慧圆大师哑声道,“我自己……”说话间, 举起了右掌。
  此时,地窖门突然打开,一名相国寺寺僧闯了进来:“方丈,藏经阁楼起火了!”
  众人悚然一惊。元兵竟敢放火烧相国寺?
  “呀!”趁慧静方丈惊怔之时,慧圆大师腾身跃起扑向地窖门。
  慧圆大师明白,有慧静方丈和佛印大师在,自己是逃不脱的,但若能挟持住地窖门旁的寺僧,以寺僧的生命来威胁慧静方丈和佛印大师,自己定能有脱身的希望。
  李少华在闪念之间,已意识到了慧圆大师的意图,胸中怒火顿起,身形一闪,迎上慧圆大师,猛地拍出一掌。
  这是随心发出的一掌,充满着愤怒和仇恨的一掌。
  慧圆大师并未把李少华放在眼里,右手掌用力劲吐,左手五指仍抓向寺僧。
  两掌相击,巨响如雷,巨响之中还有一声轻响,那是慧圆大师右手掌掌腕折断的声音。
  慧圆大师瞪着惊愕而突暴的双眼,往回飞回去,他只觉得五腑六脏都已碎裂,破裂心脏里迸溅的血流涌入口腔。
  “砰!”慧圆大师的背穴撞在慧静方丈的掌上,鲜血从口内喷出,往前一扑,栽倒在地,寂然不动。
  李少华惊异地看看自己的手掌,刚才体内迸发出的那股摧山毁石的劲力,令他自己也吃惊不已。
  他尚不知道,自己的功力已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三花聚顶、五感轻元!
  佛印大师和慧静方丈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俩知道李少华浸透内力的一掌,已将慧圆大师经脉震断,五腑震碎,慧圆大师在撞上慧静方丈掌上时,已经毙命了。这等功力,就是他俩也自叹弗如。
  众人并不知情,只道慧圆大师是被慧静方丈打死,所以也不觉奇怪。
  “阿弥陀佛。”佛印大师合起双掌,“在劫者难逃。”
  史百川道:“恶有恶报,天理难容。”
  慧静方丈向寺僧摆摆手,寺僧立即奔出地窖。
  片刻之后,寺僧带来两个青衣汉子将慧圆大师的尸体拖走,并将地窖打扫干净。
  一切收拾停当后,众人又聚坐到一起。
  烛光照映出佛印大师严肃的脸。
  “诸位,这里虽是汝南王府,但也不能久呆,开封城里咱们也不能久呆。”佛印大师声音顿了顿,又道,“因此,咱们必须尽快地找到真正的楞伽经,完成此次使命 。”
  “真正的楞伽经在哪里?”郭襄问。
  “在胡宁府。”佘大尤答道。
  “胡宁府?”众人大感困惑。
  “真正的胡宁府。”佘大尤又道。
  众人惊诧莫名,不知所云。
  郭襄沉吟不语。张君宝直拍后脑勺。唯有李少华已从金风啸那里得知此情,自是心中有数。
  钟世凡问道:“真正的胡宁府在哪里?” 
  佘大尤摇摇头:“具体地址不清楚,只知道在城东区。”
  王志坚道:“城东区这么大,又在天轮法王和元兵监视之下,如何能找得到?”
  李少华轻咳一声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只要我们去找就一定能找得到。”
  王志坚眨眼问:“为什么?”
  李少华沉声道:“因为有人会告诉我们真正的胡宁府在哪里。”
  郭襄目光一闪,心念陡动。
  宋昭明抢着问道:“此话怎么解释?”
  李少华望着佛印大师道:“天轮法王此次奉命南下的目的,不在楞伽经,而在楞伽经中所藏秘密,我敢打赌,他一定会让我们拿到真正的楞伽经。”
  众人一齐点点头。
  李少华又道:“他当然不能把楞伽经拱手送给我们,那样我们会起疑心的,因此,我想他一定会告诉我们真正的胡宁府在哪里,让我们去偷或是去抢,这样就显的真了。”
  “不错。慧静方丈道,“因此,我们要将计就计,不仅要取出楞伽经,而且还要将胡宁府这个元鞑子走狗的巢穴给挑平。”
  众人顿时情绪激昂,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这才是真正的行动!
  慧静方丈又道:“咱们这次行动要快速,准确,悍狠,迅雷不及掩耳。如果真如李居士所言,天轮法王已中冰蛊毒,那么寻找真正的胡宁府则会有几分困难,但挑平胡宁府又会有几分有利,我们一定得把住时机。”
  众人齐点头道:“知道了。”
  慧静方丈道:“现在就请诸位分头行动,为了迷惑对方,诸位分在东南西北四区寻找胡宁府珠宝行,既要小心谨慎,又不必过分拘泥,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丐帮分舵。”
  佘大尤道:“汝南王府后院有三张门,分别通向东、西、北三向街巷,你们两人一组分别出去。”
  “是。”众人站起身来。
  “诸位,”佛印大师道,“老衲有一言要事先说明。胡宁府是帮助元鞑子奴役我民的一股势力,且又每月负责向大都皇宫选送少女,此次忽必烈下旨召尹克西去大都就是商议此事,因而,天轮法王尽管想得到楞伽经中的秘密,也不会容许任何人摧毁胡宁府,这将是一次十分危险的行动,一场真正的生死拼杀,若有谁想退出,此时还为时不晚。”
  李少华脸色微红,神色凛然:“亡国之奴,何言生死?”
  众人被李少华神情感染,齐声道:“马革裹尸,万死不辞!”
  佛印大师拂袖而起:“我佛慈悲!”
  众人分别而出。
  张君宝跟在李少华身后,出得地窖便问:“这是一招什么计谋?”
  李少华翘翘嘴:“瞒天过海。”
  张君宝又问郭襄:“虏哥,你说呢?”
  郭襄眨眨眼:“暗渡陈仓。” 
  “我看两者都不是。”觉远大师随后而出。
  “都不是?”张君宝摸摸头,“师父,该是什么?”
  “尔虞我诈。”觉远大师言罢,直向后院小佛堂而去。
  地窖里,还剩下了佛印大师、慧静方丈和佘大尤三人。
  佛印大师道:“佘侠士,霹雳神石硝烟什么时候可到?”
  佘大尤道:“三日之内准到。石硝烟带这么多火药,行动自然迟缓一些。”
  “嗯。”佛印大师点点头,又问慧静方丈,“钟世凡准备的怎样了?”
  慧静方丈道:“同心会的十名敢死义士已接受了石硝烟大弟子石火海的十天训练,抱着赴死的决心,在等待命令。”
  佛印大师深吸口气道:“现在就看天轮法王会不会改变他的计划了。”
  “请大师放心。”佘大尤道,“我看李少华和郭襄两人很是机灵,即算是天轮法王推迟或改变计划,他俩也一定能很快地找到真正的胡宁府。”
  “嗯,”佛印大师点点头,“若不是这样,郭靖和杨过大侠就不会派他们两人来了。”
  “再说还有金风啸和黄桂花,”佘大尤道,“请大师就静候佳音吧。”
  “阿弥陀佛。”佛印大师佛号过后,目光久久凝视着二人,缓声道:“实不相瞒,胡宁府只是个开场戏,好戏还在后头。”
  佛印大师低声向二人说了一席话。
  慧静方丈和佘大尤的神情透出几分激动,几分凝重,几分紧张。

  炫目的阳光从琉璃窗透入,射在天轮法王淡金的脸上。
  天轮法王盘膝而坐,按住膝盖的手掌不住地颤抖,一股股冰寒彻骨的冷气在体内乱窜,使他几乎坐立不稳。
  好厉害的毒性!
  他在相国寺硬撑着丢给了库库巴图粘耳一句大话,然后匆匆回到了胡宁府。
  他立即打坐运功,企图将体内的余毒逼出。然面,他花费了两个时辰,用六种不同的运气方法,但终没能将体内的毒排出。
  如果不是自己使用天魔大法及时将大部分毒转移到马金兴的身上,自己早就没命了!
  牙齿咬得格崩直响,胸中怒火灼炽。该死的叛贼,该死的下毒者!
  心火一动,冰寒之气立即迸发,直透丹田,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差一点跌倒。
  “国师!”四大天王一声齐呼。
  “师父!”尹克西和潇湘子一齐上前,搀住天轮法王。
  尹克西在途中得知天轮法王已到开封,便快马加鞭,一路赶来。他刚入府,又闻得天轮法王受伤,心中大惊,急忙赶到小院阁楼房伺候。
  “滚开!”天轮法王忿忿地将尹克西推开,“都是你,不中用的东西,坏了我的大事!” 
  尹克西低头道:“徒儿不知道师父的计划,所以……”
  “哼,若不是你,老夫今日已大功告成。”天轮法王身子又是一阵哆嗦。
  “师父。”尹克西伸手还想搀扶。
  “滚!”天轮法王一脚将尹克西踢翻在地。
  尹克西见天轮法王在盛怒之中,不敢顶嘴,也不敢解释,只得磕头道:“徒儿知罪,知罪了。”
  潇湘子扶着天轮法王,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
  尹克西与他生死之交,情同手足,居然连天霄塔里的楞伽经和珍宝箱偷偷换过,也不告诉他,他自然心中有气。
  “若不是你偷偷换过楞伽经,师父今天就不会遭叛贼的暗算了。”潇湘子的话无疑是在火上加油。
  天轮法王瞪起了眼,眼中透出冷森怕人的杀气。
  “师父饶命……”尹克西头额上冷汗津津。
  天轮法王咬着牙,腿肚子在发抖。他恨不得立即将尹克西毙命在掌下,但他没动手,因为他还需要利用他,大汗也需要利用他。
  潇湘子扶天轮法王坐下。
  尹克西急忙道:“弟子有百合保命丹,华山灵芝草……”
  阿里巴道:“没用,这些药国师都已试过了。”
  此时,阁楼外传来一声呼喊声:“专治疑难百病,善解奇门异毒……”
  尹克西等人皆是一惊。
  这声音似乎很遥远,又似乎近在耳旁。 
  胡宁府院今日不准任何人出入,这声音从何而来?
  天轮法王眼中精芒一闪:“快,快去请此人进来。”
  尹克西望望楼厅外:“此人在哪里?”
  天轮法王颤着声道:“在府……门外。”
  尹克西和潇湘子都惊呆了。此处离府门三进庭院,如此远的距离,能将声音细而清晰地送到,其内力和运气的技巧实不可思议。
  “快去!”天轮法王迸力一喝。
  尹克西和潇湘子两人同时奔出楼外。
  天轮法王再次盘膝坐好,面色已是惨白如纸。
  片刻。尹克西和潇湘子一前一后,引进来了一位背着竹篓,面色黝黑,满脸皱纹的土布衣装老头。
  “你是什么人?”阿里巴问。
  “你也配问我?”老头道。
  阿里巴一瞪眼就要发作。天轮法王阻住阿里巴,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老头道:“你找我干什么?”
  天轮法王怔了怔道:“我中毒了。”
  老头道:“不说也看得出来。”
  天轮法王道:“你能治吗?”
  老头道:“天下之毒没有我不能解的,就看你肯出多少价。”
  天轮法王点点头:“钱没问题,无论多少都行。”
  老头抿抿嘴:“可我不要银子,也不要黄金。”
  天轮法王惨白的脸皮一抖:“你要什么?”
  老头缓声地:“胡宁府的冥王珠。”
  所有的人都是一怔。
  尹克西跳了出来:“不行,不行!”
  老头转回身:“告辞。”
  “想走?没那么容易。”潇湘子一爪抓向老头,动作快捷异常。
  老头连人带篓一扭,轻而易举地躲过一爪:“你们拦不住我的。”
  潇湘子眼珠几乎从眼眶里蹦出来。此老头的身手比师父还要快!
  “我给!”天轮法王嚷道。
  老头转过身:“很好。”说着,走到天轮法王身旁坐下,伸手抓住他的手脉:“我先替你把脉,待见到冥王珠后,我就再给你下药解毒。”
  天轮法王对尹克西道:“快去取冥王珠来。”
  “师父,冥王珠……”尹克西支吾着,似乎有些不愿意。
  天轮法王对阿里巴和胡斯满努努嘴:“与他一快去取,要快!”
  阿里巴和胡斯满走到尹克西身旁:“走吧,连师父的命也不想救?”
  尹克西无奈,只得和阿里巴、胡斯满急步出房。
  老头把脉片刻,松开天轮法王的手,轻嘘口气。
  天轮法王道:“我中的什么毒?”
  老头道: “冰蛊毒。”
  天轮法王恨声道:“果然是 这种剧毒。”
  老头解下背上的背篓,放在身边,拍着篓盖道:“这是天山冰蛊,要培育出这种极毒的冰蛊,至少需要二十年……”
  天轮法王道:“我不是听你来讲解冰蛊毒的,请替我解毒。”
  老头笑笑:“冥王珠还没拿来,闲着无事,聊聊也无妨。”
  “你这臭老头!”富尔汗和格可温骂道。
  老头沉下脸,脸上的皱纹拉起了网:“他们要是对我再这么不客气,我就走。”.
  天轮法王扭头一喝:“别多嘴!”
  老头继续讲解他的冰蛊毒经:“冰蛊本就是极稀少的毒虫,制冰蛊毒者要抓很多的冰蛊放在同一只器皿中,让它们互相吞食,每年都要补充新的冰蛊,最后剩下的不死的冰蛊,就用它来制成毒物,这许多冰蛊的毒在一起,其毒性可想而知。”
  潇湘子听的浑身毛骨悚然。
  老头又道:“冰蛊毒属阴性毒物,其性极寒,中毒者体内发寒,皮肤发黑,体内的寒气将变成无数条冰蛊在体内蠕动,啃咬着五腑内脏和脑液,中毒者将在无比的痛苦中死去……”
  天轮法王头额滚下了冷汗:“为什么尹克西还没回来?潇湘子,你快去催!”
  此时,尹克西和阿里巴、胡斯满走进房里,他手中捧着一只精巧玲珑的小盒子。
  老头接过小盒子,打开盒盖,两只指头从盒内拎出一颗硕大的墨色夜明珠。 
  这就是那颗赵冰心称为祖传之宝的冥王珠。一颗罕见的特异的夜明珠。它奇在它的硕大,它的颜色。黑色的夜明珠,纵在阳光之下也熠熠发光。
  “就是它。”老头说着,扔掉珠盒,将冥王珠塞入了怀中。
  “该你替我解毒了。”天轮法王道。
  “当然。”老头手在背篓上一拍,伸手从背篓拎出一条毒蛇来。
  尹克西、潇湘子和四大天王见到那蛇,皆发出一声惊呼,往后倒退一步。天轮法王的脸色也微微一变。
  一条赤红的蛇,像血一样的红,不仅红而且还透明,蠕动的蛇身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蛇的内脏。
  老头取过一只茶盅,倒去茶盅中的一半水,然后倒拎着这条透明的红蛇,捏开蛇嘴,将蛇牙上的毒液往茶盅中滴,一滴, 又一滴……
  老头边操作,边说道:“这叫百毒赤练蛇,生在南海,是一种极毒的海蛇。这种海蛇无法捕捉,只能捕到它们的蛋,再将蛋孵化成小蛇,将小蛇喂在一起,让它们互相吞食,剩下最后一条吞食掉其它蛇的龙哥,便是这百毒赤练蛇。百毒赤练蛇属阳性毒物,其性极刚……”
  老头取完蛇毒液后,又取出小刀,在蛇脖上划开一条小口,将蛇血注满茶盅,顺手将蛇扔入背篓,对天轮法王道:“喝了它。”
  尹克西厉声喝道:“你想害死咱师父?”
  潇湘子道:“这茶有剧毒,喝不得!”
  四大天王也道:“不能喝。”
  老头哈哈大笑:“国师可知‘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句话?”
  天轮法王默不作声,心中犹是拿不定主意。蓦然,他全身一抖,一股寒气又猝然迸起, 比先前更为猛烈。
  没有犹豫和思考的余地,他决定赌一赌命。
  他抓起注满蛇血和毒液的茶盅,仰脖一饮而尽。
  一股烈火腾地在体内烧起,周身热不可耐,热浪四处奔突。
  他盘膝坐好,忙开始运功练气,丹田一股寒气突地迸起,向热浪扑去。
  寒热在体内交媾,冰峰和海涛在胸内澎湃翻涌。
  半个时辰后。天轮法王头顶上浮起了一团白气。
  “嗨!”天轮法王跃起,一掌遥拍窗户,掌风到处,丈外的窗格木条应声碎裂。
  全身经脉畅通,毫无障碍,体内余毒已荡然无存!
  “哈哈……”天轮法王发出一阵大笑,扭头再去寻找那背篓老头。
  不知什么时候,背篓老头已经不见了。
  尹克西小心翼翼地问:“师父,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天轮法王伸出双臂道:“一切按原计划执行!”
  胡宁府门外,左侧的一条小巷里。
  背篓老头钻进了一间小屋。
  须臾,一个手执竹布帘的算命先生从小屋里走出,赫然就是张铁嘴。


  第二十二章 丐帮分舵
  李少华和郭襄来到了城北区。
  他俩并非是要在城北区内找胡宁府,而是前往丐帮分舵去找金风啸和赵冰心。
  鲁英义长老已告诉他俩,金龙艺班已转移到了丐帮分舵。
  就像是过境的冷风使气温骤然下降一样,一夜之间,街上的行人少了不少,许多店铺也关门休业。
  机敏的开封市民已从相国寺的烽火中,嗅到了危险。
  两人踏过街口。
  “批命,看相,测字,问卜。”路旁传来一声呼喊。
  两人顿住脚步,对视一眼,同时扭转头。
  一张算命先生的小桌,摆在一家店铺的屋檐下,桌后坐着张铁嘴。
  “啊呀,原来是莫公子和黄公子!”张铁嘴主动站起身招呼。
  这位神秘的算命先生又出现了!
  郭襄低声道:“咱们过去看看。”
  李少华点点头。两人转身走向算命摊桌。
  “二位公子爷请坐。”张铁嘴伸过一条长板凳。
  两人坐下后,李少华掏出一锭银子:“在下先谢过赛神仙当日出手相助……”
  “哎!”张铁嘴双手一摇,将李少华的手往回一推,“老夫作事,说为钱财,不为钱财,这区区小事,举手之劳,何必挂齿?”
  李少华也不推诿,将银子收回怀中:“阁下既然是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铁嘴压低声问:“莫公子的病可曾痊愈?”
  李少华坦然地:“大病是治好了,可落了个养身病。”
  张铁嘴喟然叹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
  郭襄不知二人所云,胸中疑云翻滚。
  张铁嘴又问郭襄道:“黄公子别来无恙?”
  郭襄眉头一展道:  “我也得感谢阁下在醉仙居和相国寺……”
  “哎呀!”张铁嘴急急打断她的话,“你们怎么老提那档子事?你们只要记住,我们都是宋室汉人就行了。”
  李少华脱口赞道:“人人若是如同阁下热血心肠,何愁赶不走元鞑子!”
  “嘘!轻声,当心隔墙有耳。”张铁嘴抿了抿嘴唇,“二位打算去哪儿?”
  郭襄眸光闪了闪:“你猜猜看?”
  “哈,你真当我是神仙?”张铁嘴咧嘴道,“看相,是看气色、察气脉,以言凶吉祸福,测字,是看字形,察字气,以道东南西北。你什么也不让我看,我怎能猜?”
  郭襄道:“好,我们就测个字。”
  张铁嘴凝起神:“什么字?”
  郭襄看看李少华:“你说吧。”
  她认定对江湖上的这套把戏,李少华知道的要比自己多。
  李少华浅浅一笑,伸出一个指头:“最简单的字,‘一’字。”
  郭襄差点笑出声来。“一”字,这小子想的也真绝。
  张铁嘴没说话,却也伸出了一个指头。
  郭襄困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张铁嘴笑道:“老夫作事,说不为钱财,也为钱财。测一个字,酬金纹银十两。”
  测一个字,十两银子,好大的要价!
  李少华手一摆,大方地:“行!黄公子请付银。”
  郭襄睁大了眼:这个滑头小子,怎么要我付银子!
  李少华眨眨眼道:“这字,你不想测了?”
  这字本是郭襄要测的,现在又怎能反悔?郭襄只得撇撇嘴,从衣袖里摸出几锭银子递了过去。这银子原是打算探听胡宁宝行消息用的,现在只好给张铁嘴了。
  张铁嘴接过银子在手心掂了掂,然后放入衣兜里,这才一本正经地开口道:“这‘一’字为万字之首,首即为大,可想而知,这是一件大事,且又东南西北四向,东为首。因此, 你们要去的地方,该在东方。”
  郭襄心中暗自一惊。这是碰巧,还是张铁嘴在暗示城东区?
  李少华脸上也是一片凝重之色。
  张铁嘴继续道: “你二人同行,这 ‘一’字上,该加上‘二’、  ‘人’ 两个字, ‘一’ 字, 加上 ‘二’、  ‘人’ 两字, 即为‘春’字的上部,近日冷风过境,  日头隐没,则应再添上‘日’字,即为‘春’也。因此,你二人要去的地方,应该是东方与 ‘春’字有关的地方。”话音到此顿住。
  郭襄见张铁嘴没再往下说,便问道:“能否告诉我们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张铁嘴神秘地摇 摇 头:“天机不可泄露。”
  李少华呵呵一笑,站起身来:“赛神仙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们正是要去那个东方有‘春’字的地方。”
  郭襄见状,也起身告辞。
  “二位,”张铁嘴肃容道,“此字还有一尾结。  ‘春’者团聚佳节也,眼下缺‘日’, ‘春’即不成,便有生死凶兆,二位务必要小心谨慎。”
  “谢了。”李少华和郭襄拱手告过,转身离开了街口。
  行不出十丈,李少华和郭襄又返回到街口。
  路旁,店铺屋檐下的算命摊桌不见了,张铁嘴也不见了。
  显然,张铁嘴是有意在此等候,向他们指点迷津的。
  如果没有弄错 ,张铁嘴指点的有“春”字的地方,就是真正的胡宁府!
  张铁嘴为什么要指点他们?
  张铁嘴为何如此神通广大?
  张铁嘴是敌还是友?
  眼下,这仍然是一个神秘的谜。
  李少华和郭襄绕过三条街巷,确认身后没有人跟踪,才走进丐帮分舵。
  这里是一家小酒店,兼营包点、面条,虽在小街深处,客人却是不少。
  “二位客官请坐。”店伙计将李少华和郭襄引到里桌一张干净的桌子旁坐下。
  郭襄放眼四望。店堂后就是小院、作坊,十分拥挤,满地污泥浊水,店堂内就这么五、六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
  想不到堂堂的开封丐帮分舵,居然如此窄小,而且店内店外不曾见一个乞丐。
  “二位要点什么?”店伙计恭声问。
  李少华道: “一壶酒,一碟卤菜,两碗面。”
  “哎,请二位稍候。”店伙计搁上酒杯、竹筷,转身退下,然后朝后院高声吆喝。
  李少华向郭襄丢了个眼色。两人将竹筷交叠,筷头朝外,横搁在酒杯上。
  “酒来啦——”店伙计捧着酒壶奔过来。当他眼光触到桌上酒杯、竹筷时,似是微微一怔,随即将酒壶送到桌上。
  李少华拎起壶盖,反着朝天往桌上一搁,把壶嘴转向店伙计。
  店伙计弯下身子道:“说是凶险,处处凶险。”
  李少华道:“说是平安,处处平安。”
  “打狗。”
  “靠棍。”
  “靠棍。”
  “打狗。”
  丐帮这套接头切语,郭襄自是十分熟悉,但因切语经常变化,这切语是鲁英义长老才教他俩的。
  店伙计低声道:“二位尊姓大名。”
  李少华亦低声道:“李少华、郭破虏。”
  “哦!”店伙计对郭破虏这个名字显然是十分熟悉。
  郭襄道:“咱们是鲁英义长 老……”
  店伙计点头道:“郭少侠,小的见过您的,请二位随我来。”
  店伙计引着李少华和郭襄穿过后院,走进一间杂屋。
  杂屋很小,一片漆黑,屋内臭气熏天。
  “委屈了。”店伙计说着,弯腰扭动一块石砖,一个地洞口出现在壁角。
  “请。”店伙计领头跳入地洞。
  地洞内一条地道。地道很矮,要低头弯腰才能行走。但,地道很短,行不到十丈已到尽头。
  店伙计在尽头的石壁上敲了几下,石壁里立即响起喝问:“谁?”
  “蔡老八。”
  “什么事?”
  “郭破虏和李少华公子到了。”
  “快快有请!”
  石壁门打开,一道强烈的光线透入地道,李少华和郭襄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迎面是一道九级台阶。
  “二位请。”店伙计侧身让开道。
  李少华和郭襄沿台阶,走出地洞。石壁门随后徐徐关闭。
  眼前是一座大院,院子里三、五成群地坐着一群群乞丐。
  院子两旁是两排精舍,十分整齐、漂亮。
  守石壁门的乞丐仰面叫道:“郭破虏少侠和李……公子驾到。”
  众乞丐闻声,一齐起身向郭襄拥来:“帮主来了没有? 丐帮的弟子怎么样?”
  一片叫嚷和哄吵声,污黑的手纷纷向二人伸出。
  郭襄见这种场面见的多了,不足为怪,反觉几分亲切,一一和他们握手, 一面一一回话。
  李少华却皱起了眉。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能成抗元大事?
  “哈哈……”响起一阵大笑,丐帮分舵主洪翔天,带着四名六袋弟子从左边房中走出,“不知帮主小舅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郭襄迎将上去:“洪老刁,你油嘴滑舌,看我不告诉帮主,好好罚你!”
  “咦!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的像你那襄姐一样,刁钻、调皮,舌不饶人了?”洪翔天说话间,已走到了郭襄身前。
  郭襄脸一红,糟,差一点儿露馅了。她抿嘴笑笑:“洪伯伯,对不起。”
  洪翔天在她肩头上一拍:“还是你这小子老实,不像你娘……”
  郭襄情不自禁又瞪起眼:“你敢说我娘?”
  洪翔天睁大着眼盯着她。这小子究竟是郭破虏,还是郭襄?
  郭襄自知失口,忙介绍道:“这位是杨过大侠的弟子李少华。”
  说到杨过的名字时,她仍禁不住怦然一阵心跳。
  洪翔天双手在李少华肩上一按:“果然是堂堂一表人材。”
  众乞丐听说李少华是杨过的弟子,不由分说挤过来就往他身上吐口水。
  往人身上吐口水,这是与帮的最高礼节。一般是推选出新帮主时往帮主身上吐口水,另外还有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遇到丐帮的大恩人时,往恩人身上吐口水,以表感激之情。杨过曾多次拯救过丐帮,是丐帮的大恩人,丐帮的弟子都想向他表示感恩,因此听说李少华是杨过的弟子,便纷纷借李少华表达心意。
  唾液又脏又臭,吐到李少华身上,臭气钻鼻,令人作呕。
  李少华少年时候虽曾流落街头,但也没见过这般阵势,急用手臂挡住脸面,这一来,情况更糟,乞丐纷纷跳拥上前,口水如同暴雨落下。
  用手臂挡住脸面,这是个拒绝接受乞丐心意的动作,乞丐们岂肯就此罢休?
  郭襄先是发笑,后来看见情况不对,这才忙对洪翔天道:“他不懂丐帮规矩,快叫弟兄们别吐啦。”
  “停住,停住!”洪翔天高声一喝。
  乞丐们纷纷住口,但仍不肯退,有的还怒目相视。
  李少华惊诧地望着这些乞丐,不知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引得群起而攻之。
  洪翔天朗声对李少华道:“请向杨大侠转达丐帮弟子的敬意。”说罢,“呸!”一口浓浓的又臭又腥的口水吐在李少华身上。
  恶臭入鼻,几乎无法忍耐,但他已明白了丐帮弟子的意思,却又是无可奈何,只好耐着性子强忍着。
  “呵哈!”乞丐们发出一阵畅心的欢呼。
  “请二位到房中坐。”洪翔天一手抓住郭襄,一手抓住李少华,走向右边房屋。
  房屋一通三间,收拾得干干净净。金小武、金小顺和金小玉三人正在房中。
  见到李少华和郭襄,金小武三人皆起身见礼:“李公子, 郭公子。”
  从称呼上,李少华知道自己的身份已在金龙班公开。
  洪翔天指着房间道:“实不相瞒,弟兄们房中太脏,只好领你们上这儿来了。”
  李少华听到“脏”字,又闻到了自己身上口水的臭气,眉头紧皱,浑身都觉不自在。
  郭襄眼光扫过房内道:“金班主和赵姑娘呢?”
  金小武答道:“赵姑娘去相国寺探听消息尚未回来,班主正在会见一位客人。”
  “会见客人?谁?”郭襄问。
  金小武支吾了一下,没有回答。
  洪翔天道:“这两个人不是外人,没有话不能说的。金班主会见的客人是黄少求。”
  “黄少求?”郭襄和李少华同时一怔。
  “不错,他们就在后面的小房里,”洪翔天爽快地道,“我这就带你俩去见他们。”
  洪翔天说着,上前打开了里房的小门:“请这里来。”
  李少华和郭襄走出里房的小门,才发现这封闭的屋后,还有一个隐蔽的小院。
  三人踏入小院。
  洪翔天道:“想不到胡康才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儿子,真是咄咄怪事。”
  郭襄道:“金班主怎么要在这里与黄少求见面,难道丐帮的兄弟靠不住?”
  洪翔天摇着头道:“你有所不知,开封城内外百里之内的丐帮弟子杀的杀、揍的揍、赶的赶,都让胡康才害苦了,若是让他们知道胡康才的儿子来了,不把他撕成碎片才怪呢。”
  说话之间,三人已走进小院小房。
  金风啸和黄少求在一张小桌旁对面而坐,正在说话。
  见到三人,金风啸和黄少求停止谈话站起身来。
  “莫公子,黄公子。”金风啸与李少华、郭襄拱手见礼。因在黄少求面前不宜暴露两人的身份,金风啸是以莫、黄二公子相称。
  黄少求抖抖衣袖,深鞠一躬:“莫公子,黄公子,在下黄少求有礼了。”
  “哎呀,在这种地方你就不必这么斯斯文文的了。”郭襄道,“有话就直管说,不必拘泥你的那些礼节。”
  “甫兄教诲,少求铭记在心。”黄少求说话时仍低着头,保持着半鞠躬的姿势。
  洪翔天看着他,一个劲地摇头。
  李少华问道:“怎么是你来了?”
  黄少求道:“回莫公子的话,齐大伯不知被什么人打伤了,奶奶身子不适不能出府,所以叫我来给金班主捎两个口信。”
  郭襄和李少华立即意识到,在相国寺出事的同时,胡宁府后院也出事了,黄桂花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叫孙儿冒险来此的。
  未等郭襄和李少华再问话,黄少求又道:“金班主,口信已经捎到,少求就此告辞了。”
  金风啸客气地道:“烦劳黄公子了,请回府向老夫人转达金某的问候。”
  “谢金班主。”黄少求又拱手对洪翔天、李少华和郭襄道,“告扰贵帮,深表歉意,就此告辞。”
  洪翔天转身向外拍拍手,一名五袋丐帮弟子出现在小院里。
  “少求公子请。”洪翔天学着黄少求的样子,笑着鞠了个躬。
  黄少求忙着鞠躬还礼,退出小房。他的眼光至始至终,都不曾触到郭襄的脸。
  郭襄觉得有些奇怪。黄少求今日举动、神情怎么显得有些异常?
  黄少求走出房外,脚步顿了顿,又走向前,走两步,又顿了顿,似乎有什么异样沉重的心事。
  郭襄见状,在房内问道:“求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黄少求转过身来,红着脸:“我……你……”
  郭襄道:“你有话说嘛。”
  黄少求费好大的劲,才从口中吐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你能……送送……我吗?”
  郭襄微微一笑:“当然行。”说着, 已跨步走出房外。
  五袋弟子领着二人从另一张暗门走出小院。
  小房里洪翔天涨红着脸“噗”地喷出一串长笑。
  郭襄与黄少求并肩而行。
  黄少求红着脸,眼光望着脚尖,一声不吭。
  郭襄眯起眸子在猜测对方的心思,但实难忖透。
  五袋弟子引的是另一条路。这是一条出秘密分舵的路,为了安全起见,此路只出不进,暗门的机关也是只有里面才能启动。
  路不长。须臾,已到出口。
  五袋弟子道:“这里就是出口了。”
  黄少求身子猛然一抖。
  郭襄故意道:“求弟,你要是没话说,或是有话不愿说,我就要往回走了。”
  黄少求猛地抬起头。一张涨红的脸,一双燃烧着灼炽火焰的眸子。
  这是怎么回事? 郭襄的心相应地一阵狂跳,血液奔上面颊。
  黄少求从衣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给郭襄。
  郭襄正欲展开,黄少求忙道:“别……急!请待会再看。”
  黄少求在搞什么名堂?郭襄秀眉高挑。
  此时,五袋弟子打开了暗门:“黄公子请。”
  黄少求一头钻进暗门里,就像是一个匆匆逃跑的小偷。
  郭襄捏捏手中的纸条,再次准备打开。
  “郭公子,”五袋弟子又打开了另一张暗门,“请随我来。” 
  郭襄回头指指刚走过的路:“不走这条路了?”
  五袋弟子道:“那条路往回走,走不通了。”
  郭襄将纸条收入怀中,随着五袋弟子走进了另一张暗门。
  穿过一段暗道,郭襄又回到了乞丐群坐的大院。
  “虏哥!”一声热烈而充满着真挚的呼喊,赵冰心飞也似地掠过院坪,奔到郭襄身旁。
  郭襄以微笑迎接着她。
  她睁着一双闪烁着泪光的眸子盯着郭襄:“今日真是把我急坏了,我担心……”
  郭襄笑着堵住她的话:“我很好,大家 都很好,只是可惜了一座藏经阁。”
  赵冰心翘起上唇道:“我知道,但是我仍不放心,到处找你,现在见到你,我就放心了。”
  郭襄道:“我们快进去吧。金班主一定等你,等的着急了。”
  “嗯。”赵冰心高兴地点点头,奔向右边房屋。
  郭襄心想:但不知日后她见到虏弟是否仍会有这种热情?想到此,心中不觉升起一丝忧郁。
  郭襄和赵冰心复从金小武三人房中穿过,走进小院小房。
  金风啸唬着脸道:“怎么去这么久,也不怕我们着急?小武他们正要去找你呢。”
  赵冰心毫不在意地道:“我这不回来了吗?咦,”她鼻孔缩了缩,“什么气味这么臭?”
  李少华攒紧了眉头,脸色顿时一沉。
  赵冰心把头伸向李少华:“是你身上臭!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些乞丐弟子吐你的口水了。”
  洪翔天拍拍衣袖道:“咱们还是谈正事吧。刚才黄桂花叫她的……”
  金风啸接口道:“刚才黄桂花叫她的手下送来两个口信。第一是傍晚申牌时分,肖长庚和蒋山岳将会去城外古道口接一批货,第二是请老夫帮她请一个人……”
  “什么人?”赵冰心忍不住插嘴问。
  “妙手圣人朱传佳。”
  朱传佳是个伪造文书,临摹字迹的绝世高手。黄桂花要请她干什么?
  郭襄心思刚动,还未问出口,赵冰心就代她问道:“黄桂花为什么要请他?”
  “她没说,我心中也犯疑,但猜不着她的用意。”金风啸皱眉道。
  李少华道:“她既然要请他,一定有她的理由,如果我们相信她,就不必费心思去猜测,到时候就知道了。”
  洪翔天道:“说得有理,不愧是杨大侠的弟子。”
  听到赞扬杨过,郭襄的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一层红绯。
  李少华看了大家一眼:“现在咱们该如何行动?”
  金风啸和洪翔天对视一眼后,道:“依李公子的意思,咱们该怎样办?”
  郭襄和赵冰心的眼光都盯向李少华。
  李少华又摆出他的大将风度:“黄桂花第一个口信的用意很明显,给我们通风报信,要我们去劫这批货。货是什么,对我们是否有用,我们不知道,可能黄桂花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如果消息没错,我们就能够抓到肖长庚和蒋山岳。”
  赵冰心眼中闪起冷冷的寒光:“我要杀了肖长庚和蒋山岳为爹娘报仇!”
  郭襄接着她的话道:“更重要的是,我们不仅能除却胡宁府这两条恶狗,而且还能从他俩的口中得到暗藏的胡宁府的地点。”
  “对!”洪翔天一巴掌拍在膝盖上,“我丐帮弟子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协助众英雄将胡宁府这狗巢给端了!”
  李少华心中暗自一哼。这群乌合之众能端得了胡宁府?
  金风啸道:“有丐帮英雄相助,何愁胡宁府贼子不灭!”
  洪翔天神情几分激动:“今天我就率弟子和你们一道去截肖长庚和蒋山岳。”
  李少华立即道:“不用。截肖长庚和蒋山岳,有我、郭少侠、赵姑娘和金龙班的人就足够了。”
  金风啸道:“李公子说的不错,这等小事还用不着洪舵主和丐帮英雄出手,再说,在找到暗藏的胡宁府,端这狗巢之前,还要借分舵这块宝地歇脚、联络,丐帮中人还是不宜出动为好。”
  洪翔天撇撇嘴,无奈地耸耸肩:“好,就依你这老头子。
  但是,听着!如果找到胡宁府,你不让丐帮弟子出手,我就要拧下你的脑袋,给咱丐帮当夜壶!”
  郭襄摇摇头。这个洪分舵主仍是当年那股子粗鲁劲!
  李少华道:“关于第二件事,不管黄桂花是什么用意,她帮了咱们,咱们也总得帮她。”
  金风啸对洪翔天道:“这件事就烦劳洪舵主了。”
  洪翔天道:“我这就派人去请他,只是这妙手圣人性情古怪,生性好游,四处飘泊不定,只怕一时不容易找到。”
  金风啸道:“他已到了南阳,正在观看南阳门的擂台比武。”
  洪翔天闻言,拍拍胸脯道:“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他若是不肯来,我抢也要把他抢来。”
  金风啸抬头看看窗外,然后道:“天色已经不早,我们赶快准备吧。”
  郭襄原以为金风啸会问及慧静方丈和佛印大师等人,谁知金风啸提也未曾提到。她正在思索,赵冰心靠近她:“虏哥,咱们走。”
  此时,金风啸站起身:“小姐,我有话要跟你说。”
  赵冰心噘起嘴:“现在?”
  “嗯。”金风啸点点头,随后走出了小房。
  赵冰心扭头对郭襄道:“你等我一会儿。”说完,跟上金风啸,“什么事嘛?”
  李少华仍皱着眉,缩着鼻子,望着身上的臭衣服,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
  洪翔天瞧着李少华的窘态,呵呵一笑,一连三击掌。
  五袋丐帮弟子又出现在院中:“洪舵主有何吩咐?”
  洪翔天指着李少华道:“快带李少侠去沐浴更衣。”
  李少华听得此话,立即从木椅中弹跳而起。
  李少华跟着五袋弟子急匆匆地走了。
  洪翔天笑着道:“也难为这小子了。请郭少侠在此稍歇片刻,我去叫伙房弟子弄些酒菜来给你和李少侠接风。”
  郭襄忙道:“不用了。”
  “那怎么成?”洪翔天挥摆着手,大步走出房外。
  小房里,只剩下了郭襄一人。
  风吹小院花草摇曳,阵阵幽香从窗外悠悠飘来。
  她突然 想起了怀中的纸条。
  黄少求为什么要送纸条给自己?
  他会在纸条上写些什么?
  她伸手取出纸条,徐徐展开。纸条上清秀、工整的字迹跃入眼帘。

  甫姐:

  本欲自填一词赠与甫姐,只因笔拙心乱,恐甫姐讥笑,便借以范成大《霜天晓角》一词,献给甫姐,以表愚弟之心。 
  晚晴风歇,一夜春成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胜绝,愁亦绝,此情谁共说。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
                                                                                          愚弟少求即日

  她捏着纸条的手在发抖,心在发烧,在颤栗。
  一个痴心的小和尚尚未了结,又冒出了一个把情思寄托于含情花和低飞雁的呆书生!
  世上有些事,叫人既好笑又为难,既为于难,又难为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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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6 14:03: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回头是岸
  三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高篷马车,呈一条单行在古道口的黄土道上缓缓行走。
  马车左右走着十二名执刀的精壮汉子。
  肖长庚和蒋山岳两人走在车队的头里。
  肖长庚眯着的双眼里犀利的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项下的山羊小胡须高高翘起。
  蒋山岳低着头跟在肖长庚身后,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日头还很高,阳光照得古道口上的小丘岗一片通红。
  过了这片小丘岗就是入开封城的官道了。
  这一带都是胡宁府的势力范围,按理说是应该没事的。
  但,不知为什么,肖长庚今日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这趟货为什么不到往日的兴隆镇去取,却要绕道古道口?
  平日取这种货,多是扮装成商队,而且要派出二十名以上的胡宁府一流高手,今日大模大样地上路,十二名府丁也全都是二、三流的角色,这是为什么?
  他虽然有疑问,但不敢问,更不敢违命,因为这不仅是主子的命令,而且还是天轮法王的主意。
  车队走到小丘岗树林前。眼皮一阵跳动,眼皮跳是凶兆,总要出事!
  他陡地一声大喝:“停下!”
  “嘎!”车轮吱叫声。
  “呶!呶!”吆喝牲口声。
  车队在林道前停下。
  蒋山岳抬起头:“二哥,怎么回事?”
  肖长庚沉声道:“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蒋山岳看看四周:“怎么会……”
  肖长庚手一挥朝身后的四名府丁叫道:“进林子去看看。”
  四名府丁立即执刀奔进林中。
  肖长庚眼皮又在跳动,胸中觉得又闷又烦。自从胡耀祖和于大龙死后,他经常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你用不着这么神经过敏,”蒋山岳道,“这林道用不了一盅茶的功夫就过去了,前面就是官道,你怕什么?”
  肖长庚阴沉着脸,没吭声。
  俄顷。四名府丁从林中奔出。
  “二爷,林中没发现任何人。”府丁向肖长庚报告。
  这是一片小树林,林子不密也不大,若有人埋伏,这四名府丁再笨也查得出来。
  然而,肖长庚拈着山羊须仍然未动。
  蒋山岳道:“你打算在此过夜,还是转道回去?”
  肖长庚还在犹豫。
  “你不走,我可要走了。天黑前将货送到胡宁府,这可是老爷子的命令。”蒋山岳挥起手,朝府丁下令:“走!”
  马车绕过肖长庚身旁,驶上林道。
  肖长庚唬着脸,大步追上蒋山岳。
  林道较宽,可容四人并排行走,光线也很明亮,林中一草一木,清晰可辨。
  一切都正常,不见一个人影,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肖长庚却感觉到了危险,林中隐藏着一股冷森的杀气。
  他并没有发觉什么。他的感觉全凭一种自然的本能和经验所累积的直觉。
  林道口就在前面不到十丈远的地方。
  他刚想吐口气,忽然目光触到了道口林内的一辆破车。
  破车歪倒在地,车上堆满了干草。
  这月份运干草干什么?
  车是破旧不堪,草却是干脆脆的!
  “当心!”肖长庚一声厉喝,长剑如闪电跃出,扑向道口。
  十丈距离对他来说,是个一扑即到的距离,仗着手中长剑“开天劈地”的剑势,他自信能冲出道口。
  冲出道口,便捡回了一条性命!
  这一次,他低估了对手。
  随着他的厉喝声,破车干草堆里迸出三条人影。
  “当!”三道耀眼的光芒同时将肖长庚的长剑和扑向道口的身体封住。
  肖长庚的长剑几乎脱手,身子带着一线血雨倒飞回来。
  他踉跄几步,左手扶住车辕方才站稳,血从左上臂划开的一条三寸长的刀伤口里往外冒涌。
  李少华、郭襄和赵冰心三人,两剑、一刀封死了道口的去路。
  肖长庚脸色变得惨白。他心中的预感显应了,眼前的这三人身手都不在他之下。
  蒋山岳阴沉着脸站在马车旁,一动也没动,腰间的双刀也不曾拔出来。
  “你们想干什么?”肖长庚厉声喝问,但声音有些发软。
  赵冰心柳眉倒竖,眸子里怒火熊熊。
  郭襄面若寒霜,冷森慑人。
  李少华冷声道:“两件事。第一劫下这趟货,第二从你们口中知道真正胡宁府的地址。”
  肖长庚眨眨眼道:“如果我答应你们这两件事,我能够得到什么?”
  李少华阻住准备开口的赵冰心,用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道:“给你一个痛快。”
  肖长庚山羊须一翘,朝呆立着的十二名府丁吼道:“上!做了他们!”
  十二名府丁哪知厉害?一声发喊,扑向李少华三人。
  潮水般的涌上,随即不是海涛的狂吼,而是鬼似的嚎叫。十二名攻上的府丁,退下来了八名。
  还有四名府丁留在了林道上。三名府丁颈脖被割开一条偌大的血口,另一名府丁仰躺着,自胸膛到下裆被一刀两半,开膛破腹。 
  郭襄目光投向赵冰心。
  赵冰心斜横着淌血的弯刀,咬着牙冷声道:“血债血来还。这些人就是三个月前杀柳世良全家的凶手。”
  剩下的八名府丁,不约而同地往后猛退一步,背抵到了车蓬架上。
  蒋山岳站在马车旁,两手按住了腰间的双刀柄,但仍未拔出双刀。
  肖长庚趁十二名府丁扑向前时,自己却往后一跃,转身就逃。
  他进林道之前就已心虚,哪还有心恋战?只望如何能逃脱此地。
  但他窜出数丈便敛住了脚步,怔怔地愣在林道间。
  金风啸、金小武、金小顺和金小玉四人,横立林道,堵住了他的退路。
  金风啸四人是事先埋伏在林后的旷野里,待肖长庚进入小树林后,才抢上来收住“口袋”的。
  肖长庚感到一股冷气透过背脊梁,腿肚微微发抖。
  他猛一挫牙,挥起手中的剑,朝蒋山岳和八名府丁嚷道:“横竖是一死,不如一搏,从这里冲出去!”
  “呀——”被死亡恐惧所威逼的八名府丁发出吼叫,挥刀扑向金风啸、金小武、金小顺和金小玉。
  “当!当!当!”金铁交鸣声中夹杂着切割肌骨的声浪,陡起几声惨呼,令人心悸胆颤。
  八名府丁如同撞在铜墙铁壁之上,倒弹回来。四名府丁倚靠着车辕,脸象纸一样的白,另四名府丁相继捂着胸、腹上的伤口,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三弟,众兄弟闯!”肖长庚神经紧张,到此时还没有发现蒋山岳直到现在还没有拔刀。
  吼叫声中,肖长庚人剑合一,旋风般刮过林道,扑向 赵冰心,纵是一死,也要和这小丫头同归于尽。
  李少华和郭襄见状,双剑联手击出。
  出手之时,李少华喝道:“留下活口!”
  “呀!呀!”赵冰心厉叫着,弯刀寒芒闪烁,血雨狂标。
  “当!”肖长庚的长剑脱手而飞,身子重重地跌落到马车前。
  他从地上爬起,衣服已被划成了碎布条儿,满头满脸满身都是血,就像是从血红染缸中捞出的厉鬼,狰狞可怖。
  他猛然瞧到蒋山岳双刀还未出鞘,四名靠在车辕旁的府丁刚才也未出手,不觉怪声吼道:“你们敢背叛胡宁府,背叛老爷子?”
  蒋山岳沉凝着脸没有说话。
  李少华厉声喝问道:“真正的胡宁府在哪里?”
  “哈哈哈哈!”肖长庚发出一阵狂笑,复而歇斯底里地嚷道:“你们想要找到胡宁府,办不到!永远也办不到!”
  李少华、郭襄和赵冰心向前逼近一步。
  金风啸、金小武、金小顺和金小玉也从后面逼上来。
  肖长庚举起血淋淋的手,形如神经失常了的疯人:“胡宁府是阎王殿、阴司府,你们永远也找不到!除了咱肖二爷以外,没有人知道真正的胡宁府在哪里!”
  蒋山岳突然道:“我知道真正的胡宁府在哪里。”
  “你这个叛贼!”肖长庚厉叫着,转身伸出血爪,隔着车辕抓向蒋山岳,“我要杀了你这叛贼!”
  “恶狗,为咱爹娘偿命来!”赵冰心怒吼声中弯刀飞掷。
  弯刀如流星闪向肖长庚,弦月般的刃身抹过肖长庚的颈脖,顿时,一颗翘着山羊须的头颅在如注鲜血的冲激下和弯刀同时喷上空中。
  半晌。肖长庚的人头抢先落地,在地上蹦了蹦,仿佛还要跳起来,此时,弯刀直坠而下,刀尖“扑”地插入·头顶,将蹦跳的人头牢牢地钉在地上。
  蒋 山岳脸上的肌肉一阵痉挛。
  四名侥幸还活着的府丁看傻了眼。
  郭襄望着蒋山岳道:“如果你告诉我们真正的胡宁府在哪里,并且今后诚心改过,我们可以饶你不死。”
  “不!”赵冰心抢上前,一脚踏住肖长庚的人头,一手将弯刀拔了出来,人头在她脚下顿时变扁,“我要杀了他!”
  郭襄斜横长剑,镇静地道:“你别乱来。”
  赵冰心挥着血淋淋的弯刀,冲着郭襄道:“他参加了血劫赵家庄园,赵家庄园几十条人命就是丧在他们的手中!”
  郭襄道:“他并没有强暴你娘,而且他已有悔过之意。”
  赵冰心不肯屈服:“你怎么知道他已有悔过之意?”
  “那天夜里在胡宁府中院房中,你我不是曾经听到他责备过肖长庚等人的行为吗?”
  “你能相信他的话?”
  蒋山岳抬起头对赵冰心道:“赵姑娘,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杀死我,我跟随尹克西多年,是尹克西手下五爷中的老三,杀人放火,什么坏事都做过,我是死有余辜,你杀我,我绝无怨言。”
  “好,”赵冰心咬咬牙,“我就成全你!”
  “小姐,”金风啸踏步上前,“不要任性,要听虏哥的话。”
  赵冰心斜眼瞅了郭襄一眼,忿忿地垂下手中的弯刀。
  金风啸犀利的目光盯着蒋山岳:“这趟货的消息是你透露给老夫人的?”
  蒋山岳点点头:“是的。”
  金风啸跟着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蒋 山岳想了想道:“为自己赎罪,也为保留自己一条性命。”
  赵冰心冷哼一声:“你也想保留性命?”
  蒋山岳轻叹一声道:“是的。虽然我是该死的人,但我老家中的瞎眼爹娘一直靠我赡养,因此,我不想在他二老归天之前丧命。”
  李少华道:“我答应你,只要你说出实话,我就不杀你,真正的胡宁府在哪里?”
  “在城东区的‘春香院’。”蒋山岳缓声道出了真正胡宁府的地址。
  “春香院?”蒋山岳的回答使众人大吃一惊。胡宁府竟会设置在一个妓院里! 
  李少华和郭襄当然是更为惊疑。张铁嘴所言不假,他们要寻找的胡宁府所在地,果然有一个“春”字,这就绝非偶然了。
  蒋山岳继续道:“春香院的后坪里有一座地下建筑,据说是古代唐王的秘密寝宫,尹克西在忽必烈的指示下,将这唐王的寝宫旧址改建成了现在的胡宁府,他自称是胡宁府宫。”
  李少华接着问:“你可知道胡宁府宫内的情况?”
  蒋山岳道:“不太清楚。我和肖长庚等人只是送货的时候去过胡宁府宫。听说宫内分三宫,外宫是送货人到的地方,我就只到过外宫。内宫是藏收收买或是抢掠来的准备送往大都.皇宫美貌少女的地方。还有里宫,胡宁府珍贵的珠宝全都藏在这里。”
  “胡宁府宫里可有机关消息?”
  “不清楚。”
  “有多少府丁把守?”
  “不清楚。”
  李少华沉吟片刻,问道:“这趟是什么货?”
  蒋山岳道:“是从湖南拐骗来的六名少女。”
  蒋山岳朝四名府丁挥挥手:“打开车门。”
  四名惊魂不定的府丁颤抖着手脚,慌忙去打开篷车的车门。
  车厢里各有两名少女,见她们的样子知是被点住了穴道。
  李少华对赵冰心道:“烦劳赵姑娘和金姑娘去将她们解救下来。”
  李少华说话的时候,郭襄已抢上车动手替少女解穴道,推拿经脉。
  李少华皱起眉头,这个郭破虏怎没一点男女之礼的规矩?
  赵冰心见状,急忙掠身抢过去:“哎,虏哥,等我来!”
  金风啸肃穆的脸上露出一丝隐笑。
  六名少女被救醒过来之后,李少华问过详情,大致上与蒋山岳说的相吻合,又唤车夫过来问了一席话,这才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交给领头的车夫,厉声嘱咐了一番话。
  车夫连连点着头,六名少女千恩万谢地向众人叩过头后,颤巍巍地又钻进了车篷里。
  “驾!驾!”三辆马车掉过头,驶出林外,朝着落山的夕阳方向奔驰而去。
  郭襄若有所思地望着离去的马车,突然转向问蒋 山岳:“往日你们也是这么送货?”
  蒋山岳摇摇头:“不是的,往日咱们是以商队的装扮送货,而且护送的人也多,每次送的货也多些,偶尔,用这种篷车送货,每车里至少是装四个女人。”
  金风啸凝声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蒋山岳道:“不错,上路时我和肖长庚就觉得有些不对。”
  “李少华道:“我相信你的话,不管怎么说,胡宁府宫我们今日是找到了。”
  金风啸对蒋山岳道:“回府如何交待,你自己好自为之。”
  李少华道:“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所说的话,否则你老家的瞎眼爹娘就没得依靠了。”
  蒋山岳拱起手道:“谢众位英雄开导,谢赵姑娘不杀之恩。”
  “哼!”赵冰心扭转了身子。
  “咱们走。”李少华挥手下令。
  金风啸、郭襄等七人转身走出了古道口。
  一切顺利。夕阳还挂在天边,空中布满着绚丽的晚霞。
  蒋山岳站在血流成河的小树林林道上,脸色阴沉,双眉紧皱。
  他在作最后的决定。为自己的命,也为自己的罪孽。
  四名府丁走到他身旁:“三爷,咱们怎么办?”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说道:“你们回家去吧。”
  两道寒光闪耀,那是双刀出鞘的闪光。
  四名府丁还没有领会到“你们回家去吧。”这句话的含意,蒋山岳双刀的刀刃已刺穿了四人的心脏。
  “对不起了。”蒋山岳望着四名在地下抽搐的府丁轻声道。
  蒋山岳抬头望望天空。天空血一样的红,就像林道路面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挥起右手的刀向自己的左臂猛然劈下……

  “哐啷!”茶盅在尹克西手中捏的粉碎。
  “主人饶命……”蒋山岳托着断臂磕头如捣蒜。
  尹克西脸色沉郁而呆滞就像是一堵荒颓的墙壁。
  他的心情极为不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
  唐三虎唐氏三兄弟被人杀了,五爷中仅剩下了潇湘子和眼前这个断了左臂的蒋山岳。
  隐藏在相国寺内的那群叛贼,闯入天霄塔取走了藏宝室里的“经书”和“宝箱”。
  胡宁府的威望,在这几天内已是一落千丈。
  然而,更大的危险却是来自天轮法王。这位自负的师父全然不顾他手中执有的圣命,强迫他接受他的所谓“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再一次让他的两个手下前去送命。
  他感到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又羞又恼,尽管玩弄他的人是他的师父。
  “主人饶命……”蒋山岳还在磕头,头额已渗出了鲜血。
  蒋山岳是捡条命逃回来的。他不觉觉得他有几分可怜。
  尹克西摆摆手。蒋山岳抬起血淋淋的头,一双略带惊慌的眼睛看着主人。
  尹克西阴沉沉的目光盯着他道:“其实要杀你,这本不是我的意思……”
  “主人……”蒋山岳又忙着磕头。
  “好啦。”尹克西阻住他道,“你先去后院老夫人那里暂避一时,我先见过天轮法王,再来安置你。”
  “谢主人。”蒋山岳爬起来,躬身退出房外,急忙奔向后院。
  尹克西从椅中站起,思忖片刻,出门转向左楼厅房。
  刚踏上厅房前的石阶,房内传出一阵格格的笑声。 
  尹克西咬住了下唇,唇边的肌肉拉起一条条深深的刻痕。他听得出这笑声是潇湘子发出来的。
  刹时,胸中升起一股妒火,一团怒气。他知道潇湘子早已胸存异心,想借用天轮法王的势力挤掉自己,从而取而代之成为胡宁府的主人。
  “狗杂种,痴心妄想!”尹克西暗骂一声,跨步进入厅房。
  天轮法王正与潇湘子在说话,四大天王不在房中。
  “师父。”尹克西脸堆着笑向天轮法王问候。
  天轮法王“嗯”了一声,从椅中欠起身子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尹克西躬身道:“一切顺利。”
  天轮法王点点头 ,复又问道:“听说蒋山岳逃回府来了?”
  尹克西答道:“是的。”
  天轮法王沉下声道:“为了以防意外,必须做了他。”
  “师父,”尹克西道,“蒋山岳跟随我多年,是出生入死的患难兄弟,他不会出卖胡宁府的。”
  天轮法王眯起眼:“你相信他?”
  尹克西毫不犹豫:“我相信他。”
  天轮法王眯起的眼睛里透出像刺人的银针似的目芒:“可我不相信,做了他!”
  “师父,胡宁府已丧失了于天龙、肖长庚、胡耀祖和唐氏三兄弟……”
  “不用说了,这是我行动计划中的一部分,执行吧。”天轮法王的话音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师父……”尹克西还想说什么。
  “照我的话去做。”天轮法王的语调一下子变得冰凉。
  尹克西的心和天轮法王的语调一样,也突然变得冰凉。
  潇湘子一旁道:“这事就交给我去办吧。”
  尹克西急忙道:“我自己去办。”
  天轮法王目光凝视着尹克西没有表态。
  尹克西压住心中灼炽的心火,凝声道:“师父,你不相信我?”
  天轮法王突地发出一阵呵呵大笑,笑声戛然而止:“我怎么会不相信你?这事你瞧着办吧。”
  潇湘子眼仁里闪过一道光亮。
  天轮法王招招手:“你们过来,咱们现在来研究一下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后院的小佛堂里,端坐着黄桂花。
  说是小佛堂,其实就是一间小房。房间正中壁前一个祭坛占去大半空间。
  祭坛用白玉石砌成,正面一方翡翠碑额,上面是已故的常州太守黄石镇,也就是黄桂花父亲亲笔刻的一段经文。
  祭坛上供着一尊大士观音法相,拈花微笑,妙相庄严。
  莲花座前,上吊九盏清油灯,下搁九支燃烧的蜡烛,一只香鼎里三束香柱香烟缭绕。
  离祭坛三尺远的地上摆着一个蒲团,一旁摆着一张太师椅。
  黄桂花就端坐在太师椅中,蒋山岳则托着断臂立在一旁。 
  蒋山岳头额绑着纱布,断臂上的伤口也重新包扎过了,气色显得比在小院时好多了,但脸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黄桂花瞧着他道:“你考虑好了?”
  “老夫人,”蒋山岳似是为难地道,“小人跟随主人多年,说什么也不忍心背叛主人。”
  “背叛?”黄桂花目芒一闪,“你以为我是谁?我是西儿的娘,真正的亲娘!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为了拯救他。他已走上绝路不能回头,陷入泥坑而不能自拔,只有彻底摧毁了胡宁府,他才可能有一丝回头的希望。”
  “可是我……”
  “你不愿帮我救他?”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黄桂花轻咳了一声,柔声道:“其实你为了自己,也必须这么做。”
  蒋山岳睁大了困惑的眼睛。他没听懂老夫人的话。
  黄桂花接着道:“你用这断臂的苦肉计想脱离胡宁府,这是绝对做不到的事,就是我劝西儿放过你,天轮法王和潇湘子也不会放过你,胡宁府实际上是元鞑子的暗巢,凭它的势力和目前的力量,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都无法逃过他们的追杀,而且必定还会连累你老家瞎眼的父母。”
  蒋山岳的断臂颤抖着,脸色变得苍白。
  黄桂花声音变得深沉:“你只有协助抗元壮士彻底摧毁胡宁府后,趁机逃脱出去,才有一线生机,否则,你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终将是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蒋山岳眼睛一睁,瞳仁里的亮光一闪再闪。
  “我不能担保你不出问题,但大丈夫要死就要死得轰轰烈烈。”黄桂花指着祭坛上的碑额道,“我们都是宋室汉民,为国为民而死,死的轰烈,死而无憾,这种死可以洗刷你一生的罪孽。”
  蒋山岳瞳仁里的亮光变成了一团火焰。
  “如果你真有不幸,我将派人伺候你瞎眼的爹娘,直到他二老寿终正寝为止,那时候你纵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愧见二位老人家了,”
  “谢老夫人!”蒋山岳“扑通”跪倒在地,“我决心干!”
  黄桂花弯腰伸手扶起蒋山岳:“不必要这样。”
  蒋山岳道:“我就怕主人不让我去胡宁府宫。”
  黄桂花道:“如果他不杀你,就一定会让你去胡宁府宫。”
  “老爷驾到!”院内响起了胡风、胡清的呼喊声。
  尹克西急步走进小佛堂。
  “娘,”尹克西衣襟一撩跪倒在黄桂花身前,“孩儿给娘请安。”
  “哼,”黄桂花冷冷一哼,“你还有我这个娘?”
  “孩儿不孝,望娘恕罪。”尹克西连给娘磕了三个头。
  “外面来了个什么天轮法王,居然不许我出府,还打伤了齐常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黄桂花满脸怒容。
  “这个天轮法王是……孩儿的师父,他是圣上,哦,是蒙古大汗赐封的国师……”尹克西虽是口齿伶俐,却不知在娘面前如何解释才好。
  黄桂花沉声道:“你是要他,还是要娘和求儿?”
  尹克西慌忙道:“请娘息怒,孩儿当然是要娘和求儿。”
  黄桂花这才摆摆手:“起来吧,去祭祭你外公。”
  尹克西爬起来,走到祭坛前,烧上一束香,跪在蒲团上对着碑额磕了几个头,才站起身走到黄桂花身边。
  黄桂花故作生气道:“我这囚犯可以出府了吗?”
  尹克西连连点头:“娘别说气话,您老人家随时可以出入府院。”
  “哦,”黄桂花像是突然想起似的,问尹克西:“有人要杀蒋山岳?”
  尹克西瞟了蒋山岳一眼:“没有的事。”
  黄桂花抓起龙头拐杖重重地一墩:“蒋山岳,你就留在我身旁,我看谁敢来杀你?”
  尹克西眨眨眼,笑着道:“娘,他留在您身旁很不方便的,西儿保证,不会有人杀他。”
  “真的?”
  “当然啰。”
  “好,”黄桂花道,“为了证明你没有说谎,我每三天要见他一次。”
  “娘……”尹克西颇觉为难。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带求儿离开这里。”黄桂花正色道。
  尹克西知道娘的犟脾气,她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的女人。他只得无可奈何地道:“行。” 
  “你们可以走了。”黄桂花挥挥手。
  “娘。”尹克西凝身未动。
  黄桂花肃容道:“你还有什么事?”
  尹克西道:“孩儿想见见求儿。”
  黄桂花思忖了一下道:“行,求儿在书房练字,你自己去吧。”
  尹克西和蒋山岳走出小佛堂。
  尹克西对蒋山岳道:“你在荷花池小桥旁等我,我见过求儿之后,就马上带你去胡宁府宫。”
  “主人……”
  “现在什么都别问,到胡宁府宫里,我再告诉你怎么做。”尹克西摆摆手,直奔书房。
  果不出黄桂花所料,尹克西决定将蒋山岳带去胡宁府宫。
  一刹那间,蒋山岳觉得自己在腾跃,卑贱的生命也有了价值。


  第二十四章 深入虎穴
  两天之后的深夜。
  深不见底的天宇里,隐闪着几颗昏浊的星星。
  月儿不见,已被滚滚的乌云掩盖。
  城内东隅深巷,一座类似候府的巨宅。
  花灯高挑,五颜十色,炫人眼目。正门檐下三个装潢精美的纸糊灯笼,高高挑出,灯笼上被灯光映出的“春香院”三个大字,赫然醒目。
  大门是敞开着的。门旁站着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粉头。
  这便是开封城内最著名的妓院“春香院”,也就是李少华、郭襄等人要寻找的地方。
  此刻,虽已是深夜,却正是春香院中的黄金时刻。
  院内阵阵莺啼燕语,层层淫声秽浪。
  浪荡者闻此声响,三魂七魄皆散,自然要情不自禁地将白花花的银子,送进这花花绿绿的世界里。
  又来了四个浪荡公子。他们不知在什么地方喝多了酒,脚步踉跄,几乎不能自持。
  待四人走近,粉头才发现四人中有两人是女人,但粉头并不惊奇,带女人上春香院来嫖宿的爷们也是大有人在。
  “大爷请。”粉头眯眼堆着笑,鞠躬相迎。
  两位大爷,一个是个满脸络腮须的汉子,一个是个满脸干桔皮的丑汉;两个女人,披巾掩脸,看不清面容,但身材却是十分窈窕。
  刚踏进院门,又有两个粉头迎了上来:“大爷,唷,大爷是自带的,里面请!”
  宅院四周,处处可见衣衫暴露的艳装女子正与嫖客们或是调情,或是就地苟合。
  这种放肆的淫荡,在妓院中也实属少见。两位大爷一阵气促,脸色涨红,幸喜脸上的络腮须和干桔皮将红润遮住。
  这两位大爷是经过了精心易容的李少华和郭襄。
  这两位女人是经过了细心描容的赵冰心和金小玉。
  他们在执行一个大胆的几近乎是疯狂的计划。
  这个计划是李少华、佘大尤和佛印大师、慧静方丈等人,经过激烈的争吵后才勉强定下来的。
  这计划充满着危险,却又实是唯一的行之有效的计划。
  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必须有大无畏的精神和勇于献身的勇气。
  赵冰心和金小玉会见了佛印大师,主动地接受了这个危险的行动计划。对金小玉来说,这是一种神圣的事业,对赵冰心来说,摧毁胡宁府宫是她复仇的关键。
  粉头将四人引进厅堂。
  立即又有粉头迎上,将四人领到一张红漆桌旁坐下,沏上香茶。
  两个粉头伸出白晰的手臂像蛇一样勾住李少华和郭襄的脖子,娇声道:“二位大爷是要我们,还是只要房间……”
  李少华板起干桔皮似的冷脸,从腰间摸出一块竹牌扔在桌上。
  两个粉头见到竹牌,立即松开手,垂手道:“请二位大爷稍待片刻。”说罢,急急转身走向里屋。
  郭襄转动大胡子脸,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厅堂很宽敞,中央对角分四向摆着四张红漆桌,他们现在坐的是北向的桌子。
  四向壁处,整齐地排着一张张小门,门前层层垂挂的粉红色纱幔和门顶上的明亮大镜,勾出一间间小房中掩不住的春意荡漾。
  其它几张桌旁都坐着有大爷。大爷们叫着、喊着,在桌上拍着,在粉头身上捏摸着,发出一阵阵笑声。
  空气混浊而沉闷,声音嘈杂而刺耳。
  郭襄皱紧了眉头,耐着性子等候。
  片刻,春香院的鸭婆巫三娘抖着一身肥肉,从里屋内奔了出来。
  “唷,原来是金大爷、银大爷到了!什么风把二位大爷刮来了?”巫三娘人未到,招呼之声已送入李少华、郭襄耳中。
  李少华和郭襄同时一怔,巫三娘这是在与谁打招呼?
  思想之际,巫三娘风一般刮到李少华和郭襄身旁,抓起桌上竹牌看了看,低声道:“请二位随我到里屋。”说罢,即高声道:“二位大爷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请进里屋。”
  “金大爷这些日子在哪里发财?”巫三娘边问边将李少华等人带入里屋。
  里屋,一条走廊,两旁是垂纱幔的厢房,阵阵淫笑声浪从厢房中漫出。
  穿过里屋,到了内院后坪。
  内院深处,有一间独立而不受打扰的绣阁。
  阁门前站着四个青衣彪形大汉。
  巫三娘领李少华四人进入阁门,门随后关上。
  绣阁外面华丽,房内却是十分简陋。一张桌,一只茶几。桌上搁着一壶香茶,四只茶盅,茶几上搁着一支银铃。
  巫三娘挥挥手叫李少华四人在桌旁坐下,自己却是抬起右脚,撩上衣裙,一脚踏在椅子上。
  郭襄心中顿生一种厌恶之感,却又无法发作。
  巫三娘脸色一变,沉声道:“二位是江河帮的人?”
  李少华点点头:“不错。”
  郭襄嘶哑着声道:“是哈胡大老爷送货来的。”
  巫三娘仍沉着声:“二位淌哪趟水?踏哪道船?”
  李少华道:“淌三江水,踏淮字船。”
  巫三娘又问:“烧哪路香?扬哪号旗?”
  郭襄道:“头顶天字香,船扬龙凤旗。”
  “二位大爷贵姓?”
  “胡世利。”
  “廖钱财。” 
  “嗖!”寒光倏闪,巫三娘袖内突地闪出一柄短刃,勒在了李少华的脖子上。别看巫三娘身体肥胖,动作却是快捷异常,决不亚于一流的高手。
  “李老四和曾癞子为什么不来?”巫三娘声音又冷又厉,两只细眼里寒芒逼视着李少华。
  李少华干枯的脸上毫无任何表情,身子纹丝未动,连眼睫毛也不曾眨一眨,静静地说道:“难道你不知道他俩已被人给杀了?”
  巫三娘手中的短刃颤了颤:“谁干的?”
  李少华斜瞟着脖子上的短刃:“不知道。”
  郭襄道:“请把刀放下,用不着这么样,如果不相信我们,我们带着货走就是。”
  巫三娘将手中的短刃收回,放下搁在椅子上的脚,陪笑道:“胡、廖二位大爷,多有得罪,望乞见谅。非是我巫三娘要这么做,现在胡宁府对头太多,我不能不防着点。”
  李少华道:“听说胡宁府的五爷中已经死了三个,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哦,别说这些了。”巫三娘道,“先让我来看看货。”说着,伸手就去抓赵冰心脸上掩着的披巾。
  “哎!巫三娘别性急嘛。”郭襄伸手格住巫三娘的手。“咱们还没说好价呢。”
  巫三娘眯起细眼:“廖爷,没看货怎能谈价?”
  李少华道:“实不相瞒,这是咱们十年来弄到的最好的货色,胡大老爷保准满意。”
  巫三娘眸子一翻:“真有这么好?”
  李少华道:“待会巫三娘一看就知道了。”
  郭襄手一摆:“五百两银子一个,一共一千两,怎么样?”
  巫三娘极力地瞪圆细眼:“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一千两银子?”
  李少华道:“我说过这是十年来遇到的最好的货色,比早两天胡宁府在古道口丢失的那批货色要强得多了。”
  郭襄又道:“你也知道胡大老爷这些货是要送到哪里去的,只要大都中意一个,封赏下来少说也是上十万两银子,这一千两又算得了什么?”
  巫三娘眯着眼,似在考虑。
  李少华捉狭道:“巫三娘,你要舍不得这一千两银子,是要后悔的。这种货,咱们送到江南,无论哪一家都会肯出这个价的。”
  巫三娘终于点点头:“好,我先看看货,如果值得这个价,我就出一千两。”
  李少华和郭襄同时掀开赵冰心和金小玉脸上的披巾。
  经过精心描容的赵冰心和金小玉就像两朵美不胜收的春花,娇美、鲜艳,令人惊叹万分。
  巫三娘也看的呆了,世上真有这般美貌的女子?
  李少华看着巫三娘吃惊的神态,浅浅笑道:“这两位姑娘叫小春和小香。”
  “春、香?”巫三娘抚掌道,“妙,妙极了!人美,名字也美。”
  郭襄挑眉道:“她俩不但貌美,而且已让我们调教好了。”说着,手一摆,“见过老板娘。”
  赵冰心和金小玉起身落地,一身红纱罩款款摆动,宛若临虚仙子下凡,故作娇态,显出一付娇柔无骨,弱不禁风的样子向巫三娘道个万福。
  如果这两女子送到大都被圣上看中,自己在胡大老爷面前功劳可不小!
  巫三娘已经知道大都皇宫下密旨要尹克西选送美貌少女,敬献给圣上的事,因而,心思一动,忍不住心中高兴。
  “这两位可是原封货?”巫三娘高兴之中仍保持着警惕。
  李少华脸色一沉:“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还敢骗胡大老爷?”
  巫三娘站起身:“二位在此稍待。”
  她抓起茶几上的银铃,一连三摇。
  堂壁上一道暗门悄然滑开。
  “小春、小香随我来。”巫三娘跨入暗门内。
  赵冰心和金小玉飘然起身,向李少华和郭襄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跟着进了暗门。
  暗门悄然无声地合上。堂壁上看不出任何痕迹。
  李少华和郭襄都没说话,暗中为闯入虎穴的赵冰心和金小玉捏着一把汗。
  他们预先经过详细的分析,知道大都皇宫暗征的是未婚的美貌少女,因此赵冰心和金小玉不会有受男人侮辱的危险,但是胡宁府宫内危机四伏,情况变化莫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赵冰心和金小玉跟着巫三娘穿过一条暗道,来到一堵石壁前,巫三娘按动机关,石壁上又现出一张暗门。
  进入暗门,是一间石屋。屋内八名少女挤缩在屋角,八双惊慌的眼睛瞧着屋内一名高大的中年妇女,那妇女手中拎着一条正在扭动的拔去了毒牙的蛇。
  “脱,快脱下衣服!”中年妇女嚷着,逼上前去,抓过一名少女,将手中的蛇塞进她的上衣里。
  “啊!”少女惊叫着,慌忙解开衣扣褪下上衣。
  “哈哈哈哈!”中年妇女发出一阵狂笑。
  “富大嫂。”巫三娘招呼道。
  富大嫂扭回头:“三娘,你这些货怎能……”话音顿住,眼光盯在了赵冰心和金小玉身上,“这两个……”
  巫三娘笑道:“是黑道上送来的货,已经调教好了的,怎么样?”
  富大嫂冷声一哼: “错倒是不错,不过黑道上的货,只怕……”
  巫三娘道:“我就是来请你验货的。”
  富大嫂厉声一喝:“脱!”
  赵冰心和金小玉盈盈一笑,不慌不忙地解开衣扣、裙带……

  蒋山岳说的不错,胡宁府宫设在春香院内院坪的地下,是一座地下秘穴。
  胡宁府宫分外、内、里三宫。
  外宫。实际上就是三间石屋。一间是富大嫂的卧室,一间是收货室,另一间是客房,也可以叫作囚室。
  外面送来的货,由巫三娘从绣阁带入宫内,然后由富大嫂鉴定,选中送往大都皇宫的少女被送进内宫,未入选的则被送往客房,日后转卖到南北各地的窑子里去。
  内宫。占地面积最大,装饰、布置也最为华丽。两排垂着红纱幔的寝宫分踞内宫过道两侧,左侧称之为东宫,右侧称之为西宫。
  东宫里住的是已经调教好了的随时准备送往大都皇宫的少女。
  西宫里住的是尚未调教好的,正在接受各种“训练”的少女。
  尹克西为忽必烈皇上效力,也可谓是用心良苦。
  内宫里还有一座小花园,园里各种盆景、花卉,琳琅满目,香气馥郁,中人如醉。
  里宫。也只有三间石屋。中间一间门前落着千斤闸的石屋是藏宝室,胡宁宝行的珍珠宝物就藏在里面。另两间石屋,一间中藏着四卷楞伽经,是尹克西和潇湘子往日习练楞伽经中“九阳真经”功夫的地方,另一间中藏着尹克西和潇湘子多年来收藏的名剑、名刀和各种名贵兵刃。
  秘穴内除了各宫门上有一道随时可以落下的千斤闸外,没有任何机关消息。
  赵冰心和金小玉就住在内宫东宫的首席房间里。
  凭她两人的容貌、风姿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在胡宁府入选女子中傲居首位,自然是没有问题。
  行动计划的第一步“打入胡宁府宫”已顺利完成,但第二步却受到了阻碍。
  整整一天了,尚未与蒋山岳接上头。
  是蒋山岳的行动受到监视,还是蒋山岳出卖了自己?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情况都十分严重,因为他们拟定行动计划的要害,就是要速战速决,不管她们扮的怎么像,时间一长,定会暴露真容,那时候后果就不堪设想。
  赵冰心和金小玉默然相视,脸上露出一丝忧郁。
  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做了个手势,端直起身子,转向房门,脸上挂出一抹微笑。
  门被轻轻推开,尹克西走了进来。
  赵冰心眼中一道冷芒倏闪即敛,和金小玉一同起身,恭声道:“小春、小香见过胡大老爷。”
  尹克西瞧着两人呵呵一笑道:“不必多礼,桌旁坐下。”
  “谢胡大老爷。”赵冰心和金小玉行礼谢过之后,方才落座。
  自从赵冰心和金小玉进入内宫之后,尹克西已经来过两次了,但都未能认出她们,所以她二人并不慌张。
  尹克西朝门外招招手:“进来吧。”
  门帘晃动,一位算命先生迈着八字步走进房来。
  赵冰心秀眉一蹙。这算命先生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思想之际,尹克西道:“这是开封城有名的算命先生孟神仙,我今日特地请他来给你们二位算算命,看你们是否有王妃之命?”
  尹克西历来信神,对批命、看相、测字、问卜等迷信活动十分相信,凡是敬献到大都皇宫的少女中有绝色女子,他都要请孟神仙给她们算算命,看是否有王妃之命,也就是说看圣上是否中意,若是圣上中意了,他自己当然就发了。赵冰心和金小玉是胡宁府十年来敬献给大都皇宫少女中最出色的人物,所以这一次他也不例外。
  赵冰心和金小玉闻言,齐声道:“谢胡大老爷。”话罢,各摆姿势坐好,露出千种娇媚,万态风流。
  尹克西眯起眼心想:若我是圣上,这两女子准能看上!心里顿时掩不住地高兴。
  孟神仙拎住项下三绺长须,闪动着眼光道:“老夫算命,一天只能算一个富贵命,胡大老爷,您说今日算谁?”
  尹克西手朝赵冰心一指:“先算她。”
  赵冰心只觉一股热血涌上脑门,脸涨得通红,两眼中燃烧起一团火焰。
  金小玉心格登一跳,呼吸为之窒息,唯恐赵冰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破坏大局的傻事来。
  尹克西却误会了赵冰心红脸的原因,只道是她由于激动所致。哪一个女子不想自己的荣华富贵梦变成现实?
  孟神仙一双似梦般迷蒙的眼睛直盯着赵冰心,似若有所思。
  赵冰心敛住心神,强压怒火,抿唇一笑,神情逐渐平静。
  金小玉暗自吐了口气。
  尹克西在桌边坐下,催促道:“快算,快算。”
  孟神仙拎着长须,不慌不忙地道:“小春姑娘,今春几何?”
  赵冰心翘翘嘴:“十八。”
  孟神仙眯起眼道:“子、丑、寅、卯、辰、巽、午、未、申、酉、戍、亥,姑娘当属虎,虎者,百兽之王也,雄壮威武,雌虎则外刚而内心仁慈……”
  赵冰心抿唇浅笑,心里却暗自道:“一派胡言!”
  尹克西一副认真模样,细心聆听,静待下文。
  孟神仙晃晃头道:“今年是羊年,虎人见羊年,紫微星高照,虽有天厄,逢凶化吉,凡事可救也,龙德昭临,虎榜可居。”
  赵冰心闻言,笑容可鞠。
  金小玉含笑暗忖:这些江湖术士真会胡说八道。
  尹克西却是连连点头。
  孟神仙问道:“姑娘生于何月?”
  赵冰心浅笑道:“正月。”
  孟神仙抚掌道:“虎人生正月,新春之时,万象更新,虎跃虎威,名扬四海,吼声震天,家运隆昌,贵格之造,天赐大福,富贵已极!”
  赵冰心听的格格笑出声来。
  金小玉也忍俊不住,掩口而笑。
  孟神仙全然不顾二人发笑,扭脸对尹克西道:“胡大老爷, 这姑娘之命相,可是您老爷的福气。”
  尹克西心中说不出的舒畅,如果能完成好圣上这趟差事,前程自是无量。
  孟神仙又问:“姑娘生于何日?”
  “丑日。”赵冰心故意说个“丑”字。看这位算命先生如何解答。
  孟神仙又是巴掌一拍:“好!虎人生丑日,红喜星高照。瑞气盈门,所谓是:红鸾喜星,凭空降临。”话音稍顿,又道:“姑娘生于何时辰?”
  这算命先生问的倒也仔细!赵冰心嗫起嘴道:“卯时。”
  孟神仙瞪起双眼,啧啧道:“难得的好八字,难得的大贵大福之命!虎人生于卯时,花前月下常留影,言笑春风意多情,荣华富贵万人羡,金銮宝殿自由行。”
  尹克西曾请孟神仙多次与送献大都皇宫的少女看过相、算过命,可从未听他说过这种大贵相的少女,这一次算是找中了!
  尹克西禁不住咧嘴嘿嘿一笑。
  赵冰心银牙一咬,眸子中闪过一道野狼眼似的冷芒。
  尹克西无意中触到这道冷芒,不觉全身一抖,脸色倏变,两道炬电般的目芒射向赵冰心。
  赵冰心自知失态,忙低下头,一颗芳心犹自蹦跳。现在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尹克西阴沉的脸上挂满冰屑,眼里亮起可怕的光亮。
  孟神仙缓声道:“姑娘八字大,命生相克,相人切忌猴、 蛇、 马。”
  尹克西闻言,目光转向孟神仙。
  孟神仙弓起身,将嘴奏到尹克西耳畔:“胡大老爷是否刚才在小春姑娘眼中看到一道像闪电似的,或者说是什么亮物?”
  尹克西点点头。
  孟神仙低声道:“这就对了,说明老夫这命相算的未差分毫,胡大老爷,您真要升官发财了!”
  尹克西斜眼瞧着孟神仙,满脸困惑。
  孟神仙继续道:“她观本命,全神贯注,已心魂出窍,您是行云有雨,走路有风的大命人物,自有本命护体,她是虎星,你是神猴,老夫说过这二者是切忌相撞的,所以你刚才见到了她的本命星光。实不相瞒,能看到她本命星光的人,日后的大福大贵,自不在她之下……”
  “哈哈……”尹克西恍然大悟,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孟神仙的这一番话,可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赵冰心暗地轻吁了一口气,同时一团疑云翻上胸间:这个算命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替自己掩饰?
  此时,门外走进一名府丁。
  尹克西唬起脸:“谁叫你进来的?”
  内宫所有少女的房间都是不允许府丁随意进入的。
  府丁低下头:“禀老爷……”
  尹克西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事待会再说,出去!”
  “是。”府丁应着,但未往外走,仍低头道:“天轮法王……” 
  “什么?”尹克西从椅子中弹起,走到府丁身旁。
  府丁低声道:“天轮法王和邢大管家进府宫来了。”
  尹克西沉下脸转身对孟神仙道:“你在这儿继续替她算命吧,稍刻,我派人来安排你的住处。”
  尹克西说完,跟着府丁匆匆地走了。
  赵冰心和金小玉心中似压上了一块重石,天轮法王来此,情况更加严重!
  孟神仙眯起眼,低声道:“赵姑娘、金小玉,你们好大的胆子!
  赵冰心眸光一闪,厉声道:“你是谁?”
  孟神仙伸手缓缓从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赵冰心悚然一惊,头额渗出一层冷汗。
  眼前的孟神仙就是那位神秘的张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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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6 14:04: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斗智斗勇
  张铁嘴将手中的人皮面具搁到桌子上,冲着赵冰心和金小玉一笑。
  赵冰心沉声道:“你就是替李少侠疗伤,给李少侠和郭公子指点府宫迷津的赛神仙张铁嘴?”
  张铁嘴点点头。
  赵冰心跟着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张铁嘴敛起笑容,正色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谁能甘愿当亡国奴?”
  赵冰心闪亮的眸子逼视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张铁嘴笑笑:“你听说过九玄宫九鹤真人吗?”
  赵冰心眸光一跳:“你用不着骗咱们。”
  金小玉道:“张老前辈,你既是真心帮咱们,为什么不能直言相告?”
  张铁嘴沉思良久,喟然叹道:“唉,人皆有难言之隐,所谓是各人都有一部难念的经,我想二位不会强逼我说自己不愿说的事吧。” 
  他态度诚恳,言辞真挚,竟使赵冰心和金小玉不好意思再加以逼问。
  “总之一句话,”张铁嘴又道,“我是诚心来帮助你们夺取楞伽经的,信不信得过我;听凭二位姑娘。”
  依照张铁嘴多次出手相助的事实,应该相信他,依照金风啸的种种怀疑,他的行为却又有许多可疑之处。
  赵冰心想起了金风啸在关帝庙坪说过的一句话:兵不厌诈。
  于是:她点点头道:“我相信你。”说着,向金小玉投去一个眼光。
  金小玉也跟着点头道:“我也相信你。”
  “承蒙二位姑娘信任。”张铁嘴撩起衣袖一拱,从袖内摸出一张纸,摊开到桌面上,“这是胡宁府宫的地形图。我假冒孟神仙已到过府宫多次,对这里的情况已基本熟悉。”
  赵冰心目光从地图上扫过,地图画的很详细,每一间石屋,每一条过道,每一道闸门都有标记。
  张铁嘴指着地图道:“这就是藏楞伽经的石屋,也是尹克西的练功房,这是里宫的石门、千斤闸,这是通向里宫的暗门过道……”
  赵冰心用心地听着,一面和金小玉不时地交换一下眼色。
  张铁嘴讲解完地图上的标记后,抬头问赵冰心:“不知二位姑娘和群雄们打算如何下手?”
  赵冰心眨眨眼道:“我很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张铁嘴略一沉思:“这密穴里宫没有出路,而楞枷经就藏在里宫石屋里,取得楞伽经后必须从原路返出,密穴里虽无机关消息,但有三宫的千斤闸门,只要落下千斤闸就没法出去,因此,行动要迅速,下手要快,利在迅雷不及掩耳,速战速决。”
  金小玉道:“张老前辈所言极是。”
  赵冰心赞声道:“老谋深算,武侯诸葛也不过如此。”
  张铁嘴浅笑道:“赵姑娘耻笑了。众英雄打入春香院,攻进府门,我们三人在里面同时动手,内外夹攻,乱中取胜,准能成功。”
  赵冰心道:“此计甚好,就这么办。”
  张铁嘴道:“但不知二位姑娘如何与众英雄联系?”
  赵冰心秀眉一扬:“凡事总是有办法的。”
  张铁嘴皱皱眉道:“老夫借算命为由还可在府宫呆留一天,若要动手,明晚最为适宜,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金小玉道:“天轮法王突然至此,恐怕情况有变,事不宜迟,通知他们明晚动手。”
  赵冰心沉声道:“好,就明晚动手。他们从外往里打,我们就从里往外打,至于偷取楞伽经的事就拜托张老前辈了。”
  张铁嘴毅然道:“老夫遵命。”
  “孟神仙。”房外有府丁在轻声呼唤,“请您老人家到西宫房去歇息。”
  张铁嘴不慌不忙将人皮面具戴上:“明天我会再来与小香姑娘算命,有消息明天联络。”
  张铁嘴起身缓缓走出房间。 
  他眼光在不住地闪烁,一个疑问萦绕在心中。赵冰心和金小玉怎样与外面的人联系?
  赵冰心和金小玉脸色凝重地呆立在桌旁。
  张铁嘴是真心帮忙,还是别有用心?
  蒋山岳不见出现,是不是出了问题?
  即算此刻张铁嘴是真帮自己,张铁嘴的计划切实可行,这消息又怎能送得出去?
  两人的头额不禁急得滚出一串串汗珠。

  蒋山岳躲在收藏兵器的石屋里,也急得汗水淋淋。
  里宫守卫石门的府丁突然换了人,换上了潇湘子的心腹。这一来,蒋山岳就被堵在里宫里。
  他不仅没有机会按照老夫人的吩咐,去与赵冰心和金小玉接头,就连兵器石屋也无法出去,因为兵器石屋从外面锁上了。
  他几乎被锁了整整一天,口渴饥饿不说,耽误了老夫人的大事,可把他急的恨不得能把石壁撞个洞钻出去。
  “哐啷!”石门铁锁响动。
  蒋山岳从屋角跃了起来,抢到门边。
  “吱——”石门推开一条缝,一人挤身而进。
  “怎么才来?你是……”蒋山岳话音突然顿住,他发现进来的人竟是尹克西。
  尹克西一把抓住蒋山岳独臂,神色颇为紧张地道:“跟我来!” 
  蒋山岳的心扑腾乱跳,不敢问话,跟在尹克西身后急步走出石屋。
  尹克西拉蒋山岳走到里宫左角,趴在地上扭动一块石砖,刹时,壁角出现了一个洞口。
  尹克西低声道:“快进去!站在里面别动。”
  蒋山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托起断臂,一头钻进暗洞。
  暗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股霉湿气味直钻鼻孔。显然,这暗洞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里宫走道上传来了响动声。他将身子贴在洞口石壁上,用心聆听。
  “看见蒋山岳没有?”潇湘子的声音。
  “就是您说的那个一只胳膊的蒋三爷?”守卫宫门府丁的声音。
  很明显,这府丁不认识自己,蒋山岳想。
  “没错。”潇湘子的声音。
  “回禀大管家,没看见。”
  “搜过没有?”
  “都搜过了,就是没见到他。”
  “若是发现此人,格杀勿论。”
  “知道了。”
  蒋山岳心一阵狂跳,牙齿咬的格格发响,好毒狠的潇湘子!
  “师父。”潇湘子的声音。
  天轮法王也到胡宁府宫来了,难怪尹克西刚才如此紧张。 
  蒋山岳只觉腿肚子一阵哆嗦,几乎站立不稳。
  咚咚咚的脚步声。
  “谁在里面?”潇湘子一声厉喝。
  蒋山岳只觉心要从胸膛里蹦出。
  “是我。”尹克西的声音,“师父,您来了?”
  “你在这石屋里干什么?”天轮法王的声音。
  徒儿在欣赏珍贵的兵器,师父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用了。那件事办的怎样了?”“
  “什么事?”
  “你用不着在师父面前装傻。”
  蒋山岳抓住暗洞石壁,竭力不让自己栽倒下去。
  尹克西吞吞吐吐的声音:“徒儿已……经办好了。”
  天轮法王冷森的声音:“你已经将蒋山岳杀了?”
  “是……的。”
  “哼,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你三天时间,你办不好,就让潇湘子去办。”
  蒋山岳胸中陡地冒出一团烈火,全身赤热,两眼熠熠发光。
  耳中又传来天轮法王令他震惊的声音:“他们的人已经进来了,很可能在这几天内就会动手。”
  “什么?”尹克西惊愕的声音,“这怎么可能?”
  天轮法王阴沉的声音:“你马上随我回胡宁府,商量一下对付他们的策略。”
  “是,徒儿将大汗征召美女的事安顿一下,随后就来。”
  尹克西是奉旨办事,在这件事情上,天轮法王也奈何他不得。
  “好吧,你赶快赶来。”
  咚咚咚的脚步声。天轮法王和潇湘子走了。
  尹克西长长地吁了口气。
  蒋山岳攥紧了拳头,两眼铮铮冒火。
  暗洞门打开了。蒋山岳正要钻出去,尹克西却钻了进来。
  “主人……”
  “什么话都别说,”尹克西打断他的话,“现在我带你去见老夫人。”
  三天让黄桂花见一次蒋山岳,这是尹克西和娘约定好了的。
  尹克西领着蒋山岳往暗洞里面走。
  蒋山岳没有吭声,心里却在想:“难道这是胡宁府宫的一条秘密出道?
  暗道很长,两人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走到暗道的尽头。
  尹克西抬起一根横在一张铁门上的石杠,用肩头顶着铁门,将门徐徐推开。
  两人钻出铁门,走进一间小石屋,石屋正中央摆着一口大棺柩。棺柩上的红漆已经剥落,露出的灰白的木头已开始腐朽,由此可知这棺柩年代已久。
  蒋山岳立刻意识到,他们已钻进了一座坟墓里。
  尹克西领着蒋山岳继续往前走,须臾,便从墓穴石碑旁的暗门里走出。 
  天空已经放晴。一轮满月,带着落日赤红的余辉正在升起。
  清辉的月光,洒在一片空旷的荒野上,荒草中的座座坟墓在月光下豁然显露。
  胡宁府宫的这条地下暗道,竟通到了城外的古坟岗下。
  荒坪上停着一辆高篷马车。
  齐常春手挽缰丝,端坐在马车夫座位上。
  车旁,巍然屹立着手执龙头拐杖的黄桂花。
  尹克西走上前:“娘,他来了。”
  蒋山岳急步上前,跪倒在地:“小人蒋山岳给老夫人叩头。”
  “哎,不必要这样。”黄桂花弯腰伸手将蒋山岳扶起。
  在扶起蒋山岳的时候,黄桂花手指一拨,捏在手心的一张字条塞进了蒋山岳的右袖口里。
  “谢老夫人。”蒋山岳垂手退到一旁。
  黄桂花转脸对尹克西道:“嗯,这一次你没有说假话。”
  “娘,”尹克西支吾了一下,“刚才天轮法王到胡宁府宫来了。”
  黄桂花沉着脸,叽声道:“你对娘倒是很有孝心的,直到现在娘才知道,你在这里还有一座胡宁府宫。”
  尹克西尴尬笑笑:“这胡宁府宫是奉圣……是朝廷下令要建造的,孩儿也没办法。”
  黄桂花冷哼一声:“哼,你就真甘心情愿为元鞑子卖命?”
  尹克西扁扁嘴:“娘,孩儿……” 
  “算啦,别再在娘面前花言巧语的哄大了。”黄桂花摆摆手,“我还是那一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尹克西垂下头,没有回话。
  黄桂花闪亮的眸子用充满着期待和希望的眼光,看了蒋山岳一眼,拉开车门,对齐常春道:“咱们走。”
  “娘。”尹克西上前一步。
  黄桂花深沉的眼光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尹克西道:“天轮法王已到了胡宁府宫,又有潇湘子帮着他,蒋山岳藏在府宫里也不是个办法。”
  黄桂花沉声道:“你想怎么样?”
  尹克西道:“孩儿想三天后将蒋山岳送回湖南老家。”
  蒋山岳心一沉。他已明白了主人的意思。
  黄桂花沉吟片刻,道:“行,但三天后,我要亲自为他送行。”
  尹克西点点头:“就依娘的意思,三天后娘仍在这里为他送行。”
  黄桂花弓身进入车篷里。
  “驾!”齐常春高喝一声,扬起了长鞭。
  尹克西领着蒋山岳又钻进坟墓。
  沿暗道返回,尹克西没有说一句话。
  蒋山岳咬着牙,眼里泛着磷火似的光焰。
  尹克西在暗洞口站住,倏然转身,一双熠熠发光的眸子盯着蒋山岳。
  蒋山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良久。尹克西道:“天轮法王的话,你都听到了?”
  蒋山岳点着头:“是的。”
  尹克西叹口气道:“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做,但我好比是弦上之箭不能不发。”
  蒋山岳定住心神,平静地说道:“我明白主人的处境,无论主人怎样处置我,我都决无怨言。”
  “好兄弟!”尹克西伸手在蒋山岳肩头上重重地一拍,“我马上去将里宫的府丁全换上三爷的手下,我要让你这三天过的痛痛快快,尽情的享受。”
  “谢主人。”蒋山岳顿了顿,又道:“可是刚才天轮法王说他们这两天就要动手……”
  尹克西截住他的话道:“别听他的鬼话!要想混入我胡宁府宫可没这么容易,即算是能混进来,也是来得去不得。现在我要走了,一个时辰后,你再出去。”
  “是。”
  “记住,这条暗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出入要小心,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尹克西说完,推开暗洞门,悄然溜进了里宫。
  蒋山岳待尹克西走后,用嘴从衣袖里叼出黄桂花塞给他的字条,摊开在膝头上,然后捻燃了火折。
  火光照出了字条上的一行清秀的小字:“货立即送到,望接应。”
  蒋山岳深吸口气,站起身来,又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半个时辰后,古墓里传出三声响亮的蟋蟀鸣叫。 
  坟岗旷野里立刻响起三声夜鸟怪嗥。
  蒋山岳从古墓暗门里钻出,环眼扫过四周。
  风吹荒草窸,皎洁月光之下草丛、碑影清晰可辨,哪有半个人影?
  蒋山岳正在惊疑,草丛中人影倏闪,眨眼间,人影重现,已立在身前。
  好俊的身手!蒋山岳定睛一看,来人是李少华和郭襄。
  蒋山岳低声问:“货在哪里?”
  郭襄往身后挥挥手,一辆马车从岗旁林中缓缓驶出,车后跟着一群人影。
  马车在离古墓十丈外的地方停住。
  蒋山岳、李少华和郭襄迎了过去。
  马车后的人群走上前,一共是十三人。领头是一位六旬开外的老头,又矮又黑又瘦,他左边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右边站着张君宝,身后是十名身穿黑衣的精壮汉子。
  李少华介绍道:“这位是胡宁府的蒋三爷蒋山岳此次深明大义,自愿帮助咱们。”
  蒋山岳忙道:“在下能为众英雄端平胡宁府宫,微效薄力,乃是为了替自己和主人赎罪。”
  “好啦。”矮老头道:“老夫叫石硝烟,外号霹雳神,这位是老夫的弟子石火海,这几位都是同心会的弟兄,货卸到哪里?”
  蒋山岳指指古墓:“就那儿。”
  石硝烟手一摆:“下货!” 
  十名同心会弟兄走到马车旁,小心翼翼地背起车上垫在干草堆上的背篓。
  有一名弟兄稍不小心,险些跌倒,石硝烟瞪着眼,咬牙骂遵:“臭小子!你想害死大家?这玩意儿,一响百响,触响了就保管你们个个死无葬身之处!”
  众人不敢大意,依次上前背起装满着石氏特制炸药的背篓。背篓一共十五篓,众人背过之后,加上李少华和郭襄,车上还剩一篓。
  石硝烟对蒋山岳嚷道:“你还瞧着干嘛? 你不背,难道还要我露雳神来背?”
  蒋山岳无奈走上前,背起背篓,背篓很重,因断臂不便,一天又未进食,试了几次才背上肩。
  石硝烟一旁厉声道:“如果你不想死,就小心点!”
  蒋山岳淡然一笑,耸耸肩,大步往前走。
  石硝烟不觉一怔。胡宁府中也有不怕死的人?
  蒋山岳将众人引进古墓,听过李少华转达的行动计划后,又将众人领入暗道。
  暗道三分之二的地方,有四处凹壁洞,蒋山岳吩咐众人在这里停下。
  众人将背篓小心地放下。石硝烟又是连声斥喝:“放高些!用干石块垫起来,千万别弄潮了,弄潮了,连个屁也不会响。哎,火,火离开远一点!真是一群笨蛋!”
  李少华凑过去道:“石老前辈,您打算也要留在这里?”
  石硝烟鼓起眼道:“我不在这里,谁会这玩意儿?” 
  郭襄道:“您的高徒在此,您还担心……”
  未等郭襄把话说完,石硝烟便嚷道:“那毛小子懂得个屁!这等大事非老夫不可,再说这是老夫花了十年功夫才研制出来的新玩意儿,取名为‘石氏霹雳弹’,老夫当然要亲自试试它的威力。”
  李少华扭头向蒋山岳:“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蒋山岳摇摇头:“没联系上,情况不清楚。”接着,他便将自己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李少华,“这是我早一天自绘下来的胡宁府宫三宫地形图。”
  “地形图?快给我。”石硝烟伸手从李少华手中夺过地形图。
  蒋山岳对李少华和郭襄道:“赵姑娘和金姑娘我一定会设法与她们联络,通知她们明晚二更动手。为了以防万一,在动手之前,我不会再来暗道,你们要小心谨慎。”
  蒋山岳挥挥独臂,转身走了,走的很急,很匆忙。
  李少华和郭襄转回身。
  张君宝盘膝坐在凹壁洞角落里,口中念念有词,显然又在背诵那脑海中收藏的经书。
  石硝烟一手举着火折,一手指着地形图,正在向石火海和同心会的弟兄布置火药搁放地点:“这里再放一个霹雳弹,对!就是这儿……哈,十四篓霹雳弹就足可以将整个胡宁府宫完全彻底地炸塌。轰!只要一个霹雳弹一响,胡宁府宫就算完蛋了!
  李少华笑道:“石老前辈就有这么十足的把握?” 
  石硝烟头一歪,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当然啰,咱霡雳神这个外号不是浪得虚名。咦,那个蒋三爷呢?”
  “他回府宫去了。”
  “如果这小子靠不住,胡宁府的人把这暗道前后一堵,咱们就真正算是完蛋了。”
  李少华眉头紧紧一皱,脸上掠过一团阴云。
  他倒不是担心蒋山岳会出卖这些人,而是猜不透佛印大师和金风啸为何一定要在今夜让他们把炸药运入暗道,他们将要在这里等候整整一天。谁会预料得到,在这一天里将发生些什么事?
  郭襄也是心事重重。她在担心赵冰心和金小玉,不知她俩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噗”地一声,赵冰心吹灭了小桌上的蜡烛。
  金小玉把一幅长披风递给赵冰心。两人把长披风往身上一裹一扎,连头包住,顿时便成了两个夜行人。
  蒋山岳迟迟不来联络,两人恐怕情况有变,便决定冒险闯一下三宫。
  闯,自然是有危险,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拉开门缝,过道里烛光明亮,道口不时有府丁走过。
  赵冰心向金小玉努努嘴,两人旋风掠至道口内壁,贴墙而立。
  两队府丁在前后道口交叉而过。 
  这瞬间,是府丁观察内宫视觉中的盲点。
  就在这一瞬之间,赵冰心身如鬼魅般掠过道口,闪入内宫的小花园中。
  与此同时,金小玉闪身抢向外宫暗门石墙。
  赵冰心是想探听里宫的情况和设法寻找蒋山岳。
  金小玉则是想摸清出府宫的退路。
  金小玉几个幻影闪到石墙下。拐角处,一队府丁向石墙方向走来。
  金小玉没带百宝囊,也没带任何兵刃,情急之间,反背贴着石壁,暗提一口真气,掌足按住壁面往上游动,这是轻功中的绝技“壁虎游功”。
  她身子刚游到石壁中间,府丁便转过拐角朝石壁走来。
  她不敢再动,紧贴在石壁上,任凭明亮的烛光照在自己身上。
  府丁踏着整齐的步子,愈走愈近,手中的刀枪在烛光下闪着斑驳的幽光。
  她不敢出大气,头额的汗水浸湿了包巾。
  府丁从她身下走过,平静地走过,没有人抬头往石壁上看一眼。
  她轻吁口气,跃下石壁,继续往前掠进。
  前面就是外宫门。门内外站着四名府丁。
  宫门两侧有石梁横木。金小玉如同灵猫,“嗖”地窜上梁木阴影里隐住身子。
  内宫左石屋中走出四名府丁,其中一个执着一面三角黄旗。
  四名府丁走到石门前举起黄旗:“关宫门了。”
  侍立在门旁的府丁转身打开一张石门,门里露出一个大铁绞盘,盘上缠着杯口粗的铁链。四名府丁拔出插销,缓缓松动铁链,随着“哗啦”的铁链响动声,千斤闸门从宫门顶上徐徐落下。
  “砰!”千斤闸门坠地,地皮一阵抖动。
  金小玉看得清楚,千斤闸门的绞盘在宫门内,落下千斤闸后,外面无论是谁,也别想进来,反之,里面的人要出去,非要打开暗门绞起千斤闸门不可。
  这条退出胡宁府宫的路,可不是条普通的路。
  金小玉思忖片刻,才从梁木上飞身落下。
  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便沿原路返回。途中,她心中暗想:不知里宫的情况如何?
  此刻,赵冰心几经闪躲,穿过小花园,绕过西宫群房,来到了里宫宫门前。
  里宫宫门前横着一道铁棚栏,不见守门的府丁。
  赵冰心凝视片刻,正欲跃身上前,凭她练的一身软骨功,从铁栅栏缝隙中钻过去,自是没有问题。
  突然,一只手按在她左肩上。
  她脸色倏变,左肩一沉,身子微侧,右臂斜穿而出,如倒卷帘扣向对方。
  “赵姑娘,是我。”一声轻喝,声音不高却震人耳膜。
  张铁嘴身穿青色夜行衣,面戴蒙面巾,贴靠在她身后。
  赵冰心大惊失色。张铁嘴能悄然无声贴近她,而她却毫无知觉,其轻功之高实在难以想象。
  张铁嘴向她做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从腰间摸出一粒小石子,再做了个手势。
  赵冰心抿着嘴,眸子转了转,方才点点头。
  张铁嘴手指一弹,一粒小石子从指间射出,击在铁栅栏上,发出一声脆响:“当!”
  “谁?”宫门铁栅栏两侧暗处传出斥问声。
  赵冰心身形似鬼影从铁栅栏前掠过。
  铁栅栏门打开,四名执刀府丁扑出,跟着鬼影追进小花园。
  一条淡淡的恰似流光的幻影泻入铁栅栏门。
  赵冰心从花卉中跃过,蓦然,顿步回首。
  身后一丈开外的盆景后站着蒋山岳。
  未待赵冰心开口,蒋山岳手一扬,一团黑物迎面射来。
  赵冰心伸手一抓,将黑物捏在手中,软软的,是一团纸卷。
  蒋山岳身子一沉,顿时不见。
  赵冰心等候了片刻,不见张铁嘴从里宫出来,也不再等,便返身回房。
  金小玉已在房中等候多时。
  “怎么样?”金小玉急着问。
  “掌灯。”赵冰心一面褪下披风, 一面说道。
  听口气,已经是联络上了!金小玉急急点燃蜡烛。
  赵冰心先到房门边听了听,然后才回到桌旁,打开了手中的纸卷……


  第二十六章 炸毁地宫
  待尹克西离开厅房,去胡宁府宫布置天轮法王的罗网之后,天轮法王弓起太师椅中的背脊,发出一阵狂笑。
  站在天轮法王身后的四大天王,不知天轮法王为什么要笑,见他笑的开心,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
  潇湘子侍在一旁,也嘿嘿地笑着,那是有意的恭维的笑。
  天轮法王收住了笑声,所有的笑声也随之消失。
  天轮法王道:“潇湘子,你的情报可准确?”
  潇湘子躬身道:“绝对准确。刘文斌是徒儿的心腹,他亲眼看见老夫人坐马车到了古坟岗下,而且还和从古墓中走出来的尹克西、蒋山岳见了面……”
  天轮法王摆手打断他的话:“你对尹克西在古坟岗出现,有何看法?”
  潇湘子眨了眨眼道:“依徒儿所见,从时间上来推测,尹克西不可能从胡宁府宫出来后再赶到古坟岗,从古墓里叫出蒋山岳与老夫人见面,因此……胡宁府宫内一定有一条暗道通城外的古坟岗。”
  天轮法王道:“不错,我早就在怀疑唐王修这么一座秘密的寝宫,不可能没有秘密出口。”
  “师父神明!高见!”潇湘子连声称赞。
  天轮法王目光注视着他道:“如果你是那伙叛贼,有了这条秘密暗道,你会如何行动?”
  潇湘子不加思索地:“迅速利用内应,借外面佯攻为掩护,打开石屋,取走楞伽经,然后从暗道逃走。”
  天轮法王点点头:“他们一定会这么做,因此我叫尹克西率人在春香院设伏,是以诈对诈,掩敌耳目,我将率四大天王在古坟岗等候他们。”
  潇湘子拍掌道:“绝妙之计!国师再叫库库巴图粘耳率兵在岗下埋伏,定能将这些叛贼一网打尽!”
  “不对,”天轮法王道:“我并非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我只是要重创他们,逼使郭靖、杨过、黄药师、周伯通这些人非出面不可,所以我并不需库库巴图粘耳帮忙,也不愿让他与我分功。”
  “只是……”潇湘子支吾着道,“万一楞伽经落到他们手中后,他们携经逃走,岂不误了师父的大事?”
  “哈哈哈哈!”天轮法王又是一阵大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在解开楞伽经中的秘密之前,这第四卷楞伽经将始终掌握在我的手中。”
  潇湘子愣了愣,随即道:“师父神机妙算,真乃神仙也!”
  他心中却在想:但不知天轮法王如何能控制这落入叛贼手中的经书,难道叛贼中有被师父掌握的人?
  天轮法王沉声道:“现在我担心的就是这些叛贼在盗取楞 伽经书的时候,很可能会劫走那些少女,破坏胡宁府宫。”
  潇湘子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咱们……”
  天轮法王挥挥手:“不!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劫走这些少女,也不能让胡宁府富受到破坏,尹克西此次是奉旨办事,这是大汗的旨意,如果坏了大汗的美事,大汗怪罪下来,我们全都担待不起。”
  潇湘子沉着脸没说话,对这个问题,他有他自己的看法。
  “听着,”天轮法王道,“为了以防万一,你带一批高手悄悄潜入到胡宁府宫去,记住要悄悄地去,不准打草惊蛇,否则他们会改变计划的。你们就呆在西宫房里保护那些大汗的美女。”
  “那东宫房呢?”潇湘子问。
  “哼,东宫房那两个美女,一个是赵冰心,一个是金小玉。”天轮法王缓声道。
  “哦!”潇湘子睁大了眼。
  天轮法王继续道:“若他们动手劫这些人,你就将他们往处赶,到时候外宫的人也会来帮你的。”
  “是,天亮之后,徒儿就带人去。”
  “不,马上就去。”
  “是。”
  “听着!”天轮法王霍地从椅中站起,“四大天王传我命令,厮杀之中,任何人都不准伤害李少华和赵冰心两人。”
  潇湘子惊异地问:“这是为什么?”
  天轮法王厉声喝道:“不为什么,这是命令!违令者杀无赦!”

  一天在惴惴不安中过去。
  李少华和郭襄一伙人,在暗道中吃着自带的干粮和水,警惕地注视暗道两端,唯恐发生意外。
  张铁嘴没来给金小玉看相,尹克西也没到胡宁府宫中来,赵冰心和金小玉一面作晚间行动的准备,一面随时准备应付惊变。
  蒋山岳已串通了四名手下,在为晚间行动作积极的准备,同时,他觉察到了西宫房情况似乎有些不对,送往西宫房的饭菜比往日多了数倍,但他为了掩护暗道里的这些人,却又不敢贸然去查问,心情异样紧张。
  夜晚终于来临,总算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李少华、郭襄、张君宝和石硝烟、按照约定的行动计划,带着众人背着炸药篓来到暗洞口静静地等候。
  时间过得特别的缓慢。
  暗洞口,府丁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暗洞里仿佛充满了使人窒息的瓦斯,碰个火星就会爆炸
  洞外的脚步声消失了。片刻,暗洞门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击声。
  这是行动的信号。
  众人背起背篓弓身站起。 
  暗洞门打开了。蒋山岳在洞外举起独臂,一切顺利!
  郭襄背着背篓第一个从暗洞中钻出。众人小心翼翼地依次钻出。
  十五人,十四个背篓,还剩下一背篓留在暗洞口。这是石硝烟的以防意外的措施。
  蒋山岳领着众人穿过过道,走向里宫宫门。
  过道上斜横着几具淌血的尸体。
  里宫宫门铁栅栏旁站着四名面色严肃,手执钢刀的府丁。
  蒋山岳向四名府丁挥挥手。
  四名府丁走出铁栅栏。
  “什么人?”内宫里传来了吆喝声。
  “唷,是钱哥吗?”
  “原来是甘哥,有什么事?”
  “你要的春药,小弟已给你弄到了。”
  “太好啦, 谢……嗯……”
  声音消失。府丁回身做了个手势。
  石硝烟领着众人走出里宫,指挥在墙角、石柱下埋设霹雳弹。
  石火海没出来,他独自一人留在里宫埋设炸毁里宫的炸药。
  众人将炸药埋设到小花园时,对面过道走来六名府丁。
  蒋山岳领着四名府丁走上去。
  “蒋三爷,您怎么会……”六名府丁退后一步,手中钢刀一横。 
  蒋山岳正欲出手,两条人影从背后袭向六名府丁。
  赵冰心和金小玉!李少华和郭襄同时抢身上前。
  六名府丁连哼也没哼一声,便仆伏倒地。
  李少华和郭襄把兵器递给赵冰心与金小玉,然后四人分奔南北两端的府丁石屋。
  蒋山岳则领着四名府丁直奔内宫宫门。
  蒋山岳拔出腰间的小黄旗朝守卫宫门的四名府丁一举:“关宫门。”
  “蒋三爷,”守卫宫门的府丁头目道,“邢大总管吩咐过了,今夜不关内宫宫门。”
  蒋山岳虎起脸道:“这是老爷子的命令。”
  “嗯,三爷,小人还没有接到老爷子的命令。”府丁买目道。
  蒋山岳手往腰里一插:“老爷子的令牌在此,你敢抗令?”
  府丁头目瞪起眼:“在哪儿?”
  “这儿。”蒋山岳手一扬,一团白粉在空中散开。
  “三爷,你……”守卫宫门的府丁嗅到一种异味,眼前金星一迸,顿时栽倒。
  四名府丁立即上前,打开暗门,旋动绞盘,千斤闸门缓缓落下。
  蒋山岳长长吐了口气,转回身。此时,李少华等人已收拾了石屋中的府丁,来到蒋山岳身旁。
  内宫里石硝烟瞪着眼,打着手势,催促着同心会的弟兄按照他的意思在迅速安置着石氏炸药。
  蒋山岳、李少华、郭襄、赵冰心和金小玉五人相互看了一眼。
  五人都有同一种感觉:这一切是不是顺利得有些儿出奇?
  郭襄立即联想到了天霄塔。
  李少华则想到了相国寺藏经阁地室。
  这胡宁府宫是否也是一个陷阱?
  然而,此刻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思考。
  蒋山岳道:“请李、郭少侠随我到里宫去取楞伽经,赵、金姑娘去西宫救那些少女。”
  一切按预定计划进行。
  赵冰心和金小玉刚移步,蒋山岳又道:“请二位姑娘多带几个人去,小心西宫内有诈。”
  赵冰心点点头,随即与金小玉和张君宝带着蒋山岳手下的四名府丁,奔向西宫。
  蒋山岳则与郭襄和李少华奔回里宫。
  郭襄手起剑落,“哐当!”石门铁锁应声而开。
  三人抢入石屋。
  屋内壁上挂着各种练功器械,屋中小桌上搁着一只四方木盒。
  刘李少华和郭襄同时抢到桌边。
  木盒盒盖没有上锁,郭襄剑尖一挑,盒盖立即掀开。
  郭襄眼光一亮,脸上禁不住溢出喜色,盒内果然装着楞伽经!
  李少华脸上却露出忧郁之色。他已看出盒内的楞伽经少了一本。 
  郭襄抓起木盒塞在背囊之中:“成功了。”
  李少华嘴唇动了动,但没出声。
  蒋山岳道:“请二位随我来。”
  蒋山岳将二人引到另一间石屋,石门应手推开。
  石屋内是空的,四壁的木架上也是空的,屋中的桌上放着一只鼓鼓的皮革囊。
  蒋山岳指着皮革囊道:“这是尹克西收藏的各种宝剑和兵器,你们一定会有用处。”
  李少华上前提起皮革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三大走出着屋。蒋山岳指着另一张落有千斤闸门的石门道:“这是尹克西的藏宝室,但我找不到千斤闸门的机关在哪里,这门怎么也打不开。”
  李少华和郭襄同时上前。如果能得到尹克西的这批珍宝,将可以大大发展抗元斗争的事业。
  两人在石门上找不到任何破绽。郭襄皱起了秀眉,如何能迅速地打开这道门?她知道,他们所有的时间不多。
  李少华沉声道:“暗道洞口还有一篓炸药,咱们炸开它。”
  郭襄皱眉一扬,眼里闪过一道光亮,好主意!
  十余名少女从铁栅栏口进入里宫。
  西宫营救被掳少女的行动同样顺利!
  李少华和郭襄同时将目光转向内宫。这种出乎意料的顺利,实在是叫人担心。
  蓦地,内宫爆出一片厮杀之声:“不要放走了叛贼!”
  蒋山岳脸色顿时惨白。他听出这喝叫声,是潇湘子的声音。
  李少华道:“蒋三爷,你带着这些少女从暗道里先走!”说话声中,李少华已和郭襄抢出铁栅栏。
  潇湘子带着一群胡宁府的青衣杀手从西宫房里杀出。
  按理说,潇湘子是应该在赵冰心和金小王救少女之前动手的,但他没有这么做,他下令藏在暗壁里的青衣杀手不许乱动,直等赵冰心和金小玉将少女带走之后,他才下令出手。
  他的企图十分明显,他要让尹克西献给大都皇宫的这批少女,不是逃走,就是丧命在古坟岗上。尹克西完不成圣命,或是献上的少女忽必烈看不中意,尹克西就准得完蛋,那时候,胡宁府的老爷子就将非他莫属了。
  他想的很美,自以为得计,没想到却因此而犯了个愚蠢的、致命的错误。
  在他迟迟未动手的这段时间内,石硝烟已指挥同心会的十名弟兄,将霹雳弹埋设完毕。
  被石硝烟自称为“石氏霹雳弹”的炸药弹,做的十分巧妙,每篓十弹,每弹之间有火索相连,火索外层用坚韧的牛筋条裹扎是捏扯不断的,埋设时每篓的末弹与第二篓的首弹埋在一起,一直通连到暗道洞口里,因此只要在离开暗道洞口时,点燃通口的火索,便会引起所有霹雳弹爆炸,所有霹雳弹爆炸的威力,石硝烟已计算过了,能将胡宁府宫彻底炸毁。
  营救少女的队伍的殿后者是张君宝。
  张君宝见到潇湘子,不觉一声沉喝:“潇湘子,还我经书来!”说着,也不知厉害,跨步上前,朝着潇湘子就是一招“推心置腹”。
  潇湘子闻得喝声,见是当年在华山使自己身受重伤,险些丢了一命的觉远身旁的小和尚,不由心中大怒,厉喝道:“小和尚来得好!”
  张君宝全然不予理会,一招出手,出攀推掌,心下记着左右互调。
  这一擂若打当年的潇湘子,自是不在话下,但现在的潇湘子却已是今非昔比。潇湘子武功本来就是一流高手,经十年习练“九阳真经”,其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张君宝这一拳虽比当年大有长进,却又如何能伤得了潇湘子?
  潇湘子身形一闪,已躲过张君宝拳头,右爪如电闪抓下。
  “嗤!”一声裂帛声响,张君宝左肩衣襟被抓下一幅,肩上已见殷红。
  张君宝生性倔傲,虽已带伤仍不肯退,第二招“四通八达”强行推出。
  潇湘子大喝一声,运动九阳神功,猛然双掌交错拍出。
  “嘭!”“咚!”响声震耳。
  张君宝一拳击中潇湘子下腹,潇湘子一掌拍在张君宝前胸上。
  潇湘子倒退三步,腹部疼痛难禁,眼里痛的滚出了泪水。
  这小和尚的拳头比当年可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张君宝往后跌倒,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内血气翻腾,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自己怎么这样不经打?张君宝疑惑不解。
  殊不知,张君宝不会武功,若在既不能挡,又不会避,只有无可奈何挨打的情况下,体内修习九阳真经的真气便会自行流转,将敌方掌力尽数反弹出来,自然就经得起打,现在他是与敌对攻,如何经得起这一掌?
  潇湘子身形骤起,再次扑向张君宝,欲置他于死地。
  赵冰心和金小玉双双凌空抢至,一道银虹一弯冷月,挟风刺向潇湘子。
  “呀!”潇湘子身形急旋,右手急挥而出,一圈寒芒蓦然映现,左手掌从寒芒圈中倏地击出。
  这是天轮法王传授给他的西域怪招:“天魔神拳”!
  “当当当!”赵冰心的弯刀被潇湘子长剑绞住。
  “嘭!”金小玉被潇湘子一怪拳击中,身子高高飞起,口中血如喷泉,长剑脱手。
  赵冰心厉叫一声,赤红的双眸里喷着怒火,手腕猝翻,弯刀向上弹起,但弯刀只弹了弹又往下落,仍被寒芒圈锁住。
  赵冰心心中大骇,惊骇之时,一股劲力透到,手臂酸麻,几乎执刀不稳,她忙使个千斤坠,稳住脚步,将刀拼命往回一带。
  “臭丫头!敢潜入胡宁府宫,认命吧。”潇湘子喊话声中,剑随刀进,身随剑走,一圈寒芒罩向赵冰心。
  赵冰心见无法脱身,银牙一咬,眸光暴射,往回带的弯刀猛往前一送,决心与潇湘子同归于尽。
  刹时,血雨纷飞,破布飘曳。 
  赵冰心右臂衣襟破碎,手臂上血流如注,凝身原地未动。
  潇湘子暴退数尺,左胸衣襟划开一条长长的裂口。
  并非潇湘于杀不了赵冰心,凭现在的武功,赵冰心还不是潇湘子的对手,但潇湘子想起了天轮法王的话:“任何人不准杀李少华和赵冰心,这是命令,违令者杀无赦!”
  “赵姑娘快退!”李少华和郭襄两支长剑夹击攻向潇湘子。
  潇湘子眉头一皱。李少华又到了!
  他不敢妄施杀手,只得对身后的青衣杀手叫道:“一半人去开闸门,一半人随我上!”
  他长啸一声,舍弃了赵冰心,跃身扑向芷在向后撤的同心会弟兄。
  寒芒溅起一串串血珠。三名同心会弟兄怒叫声中栽倒在地。一名仰面倒地的同心会弟兄脸上,一道三寸长的剑伤翻卷的皮肉,宛若厉鬼翕动的血盆大口。
  张君宝和金小玉已负重伤,青衣杀手正在开千斤闸门,情况十分严重。
  “快带他们撤!”李少华对郭襄嚷着,自己却挥剑扑向了潇湘子。
  赵冰心发狂的眼神中掺夹着诅咒似的奇异的光芒,欲扑身上前。
  郭襄抓住她的肩头斜退半步,低声道:“快救人走,引动霹雳弹,他跑不了的!”
  赵冰心恨恨地跺跺脚,窜过去背起金小玉就往里宫走。
  郭襄扶起张君宝也忙往后撤。
  石硝烟高声叫骂着,领着七名同心会弟兄撤入里宫。
  李少华一人一剑奋勇断后。
  潇湘子恨不得能将李少华一剑劈了。他有这个能力,但却不敢杀他,只气得哇哇大叫,拼命挥剑将李少华往里宫赶。
  内宫宫门千斤闸在四个青衣杀手的绞动下徐徐升起。
  千斤闸外一大批府丁蜂拥而入。
  “李少侠快退!”蒋山岳叫声中独臂一扬,抛出一包迷魂粉。
  “当心!”潇湘子托地往后一跃,退出数丈。
  “扑!扑!扑!”三、四名动作稍慢的青衣杀手,栽倒下去。
  李少华弓身倒退入里宫。
  蒋山岳努努嘴,四名府丁立即上前,将铁栅栏门封死。
  “撤!”李少华大声向蒋山岳和四名府丁喊道。
  “李少侠先走,我来断后!”蒋山岳铁青着脸望着在内宫蹦跳的潇湘子。
  李少华抱起壁边的皮革囊撤向暗道洞口。
  暗洞口很窄,一次只能弓身钻进一人,还要小心碰着背篓的霹雳弹,所以洞口还有四名同心会的弟兄未撤进洞中。
  潇湘子看见了蒋山岳,心中的怒火顿时泻到他的身上:“蒋山岳!果然是你这叛贼!”
  蒋山岳静静地看着他,居然抿嘴一笑。
  潇湘子微微一怔。他想不起蒋山岳为什么要笑,但由于这一笑,他心火顿炽。
  他突地惊天一吼,挥掌扑向铁栅栏。
  一股澎湃的掌风扑进里宫,轰然一声巨响,铁栅栏散了架,顿时四分五裂。
  四名府丁身体飞起,擅在石壁上,然后坠落在蒋山岳身前,已然断气。
  蒋山岳往后急退。
  潇湘子抢入里宫,身后青衣杀手呐喊而入。
  暗遭洞口,四名同心会的弟兄还在与李少华相互推让。
  蒋山岳见状急傻了眼:“还不快走? 误了大事谁负责?”
  “李少侠,抗元大事少不了你,你先走!”四名同心会弟兄还在推让。
  “哈呀!”潇湘子嚷道,“里宫果然有暗道。杀,杀得蒋三爷者,赏银一百两!”
  青衣杀手狂叫而上,钢刀交叉劈向蒋山岳。
  四名同心会弟兄对李少华道:“你若不走,误了大事,咱们死也不会瞑目!”说罢,四人一齐转身扑向青衣杀手。
  李少华略一犹豫,狠狠心,一头钻进了暗道洞口。根据原定计划,断后点燃火索的人也是同心会的弟兄。
  拼死的搏杀。四名同心会弟兄相继栽倒在青衣杀手的尸体上。
  最后一名同心会弟兄栽倒时,瞪起一双暴眼道:“三爷,拜……托你了。”头一歪,手指着洞口,顿时气绝。
  蒋山岳长啸连声,独臂急挥,手中短刀幻出无数刀影旋飞盘绕。
  惨呼声顿起,血柱狂标。七、八名贪功的青衣杀手全都毙命在蒋山岳的短刀下。
  潇湘子看傻了眼。他没想到断臂的蒋山岳,竟会如此神勇!
  身后的青衣杀手被蒋山岳的神威所慑住,居然没人再敢跨步向前。
  “呀!”潇湘子怒不可遏,挥剑而上。
  蒋山岳转身钻向暗道洞口。
  洞口石壁上燃着一支松子火把,火在熊熊燃烧。
  火把是给撤出暗道的人照明的,同时也是引燃火索的。
  火索就搁背篓上,背篓里是剩下的一篓霹雳弹。
  “想走!别做梦,邢大总管要杀的人没谁逃得掉!”潇湘子一剑刺入蒋山岳背部,剑尖从前胸透出。
  蒋山岳在中剑的同时,已将火把扔在了背篓上。
  “哈哈……”蒋山岳发出一阵大笑。
  潇湘子愣住了。他笑什么?手往回一缩,将长剑拔出,一枺鲜血标在他脸上。
  “呀!”蒋山岳蓦地转身抱向潇湘子。潇湘子惊骇已极,退后一步,蒋山岳扑倒在地,独臂将他右腿紧紧抱住。
  蓦然间,潇湘子看见了暗洞中的火把,火把下燃烧的火索和一篓炸药。
  因撤退有一定的距离,所以火索较长,爆炸还有一段短暂的时间。
  潇湘子慌乱了,转身想跑,但脚被蒋山岳抱住抽不出来。
  他连踹几脚仍挣不脱蒋山岳的独臂。
  “哇!”他哇哇乱叫,手中的剑朝蒋山岳身上一顿乱戳。
  蒋山岳身体被戳得血肉糊糊,但独臂仍在一股奇妙力量的支撑下,奇迹般地将潇湘子的左脚拖住,仿佛从娘肚子里生下来,这手就长在左脚上。
  他是决心赴死的,他知道他若不死,三天后尹克西也会杀死他。他希望真如老夫人说的那样,能用自己的死拯救尹克西。
  他痛恨潇湘子的狠毒,决心在自己走的时候带他一道上路,因此,他有意识激怒潇湘子,引他追赶自己。
  此刻,他已经死了,但意识还未消失,他的那条独臂就在这种意识的支撑下,死也不放手。
  潇湘子慌乱极了,在极度的恐惧下,他忘了用剑剁下蒋山岳的右臂,只是一味地用剑向蒋山岳背部、头部猛戳。
  “炸药!内宫有炸药!”内宫传来一声惊呼。
  “快,快逃命!”里宫的青衣杀手慌张地回身逃跑。
  潇湘子更惊慌了,手一挥,长剑飞出,掷向背篓上燃烧的火索。
  剑尖刚触到霹雳弹,“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暗洞爆裂开来,石壁先是一挤,然后凸起,再是向四面八方纷飞。
  潇湘子只觉得像是被什么人猛推了一下,然后胸口沉闷,眼前迸起一片金星,接着,是一片黑暗向头顶罩来,身体在黑暗中分离成了若干碎片。 
  在猛烈的爆炸气浪中,潇湘子和蒋山岳的身体,如同石壁一样变得粉碎。
  潇湘子的肉体支解了,短时保留的意识还在,他觉得自己还未能踹开那条要命的手臂。
  “轰隆!”的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从里宫传到内宫。
  里宫倒塌了。
  内宫消失了。
  外宫也颓倒在内宫的废墟上。
  胡宁府宫被彻底地炸毁。
  非但如此,连春香院楼房、地厅全都被震塌。
  石硝烟的“石氏霹雳弹”的威力,大大地超过了石硝烟本人之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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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6 14:05: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 浩气长存
  巨大的爆炸气浪震塌了一截暗道。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脚下石道剧烈的颤动使人心惊肉跳。
  走在后面的李少华、石火海、石硝烟等人险些被震落的石块压伤。
  “成功啦!”石硝烟发出一声欢呼,“石氏霹雳弹摧山劈石,威力无穷!”
  然而,这热烈的欢呼,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响应。
  大家都阴沉着脸,默默无声地往前赶路。
  十五人同来,八人回去,加上蒋山岳和他的四名手下,一共有十三人留在了胡宁府宫这所地狱里,而且,李少华还知道,他们并没有得到藏有重大秘密的第四卷楞伽经。因此,大家沉重的心情,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妈的,”石硝烟跺跺脚,对身旁的石火海吼道:“快走!”
  十六名被营救出来的少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到石硝烟的吼声,吓得拼命地往前窜。
  由于十六名少女行动缓慢,加上金小玉和张君宝受伤,所以大家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从古坟岗古墓的暗门里走出来。
  溶溶月色下,古坟岗显得格外宁静而荒凉。
  只有一座座早已被人遗忘了的坟墓寂寞地蹲在荒草丛中,忍受着冷风的侵袭。
  只有夜风吹着荒草发出轻微的沙沙音响。
  荒坪树林旁,停着两辆马车。
  这是金风啸派来的接应的车辆。
  李少华抿唇发出三声蟋蟀鸣叫。
  车辆处传来三声夜鸟怪嗥。
  李少华和郭襄摆摆手,率着众人走向荒坪。
  宋昭明倚身在马车辕旁,车夫坐在车座上挽着缰绳,正待出发。
  赵冰心向十六名少女努努嘴道:“快上车。”
  十六名少女正涌身上前,李少华猛然一声沉喝:“站住!”
  赵冰心惊异地转过头:“怎么回事?”
  李少华鹰隼般的目光射向宋昭明和车座上的车夫。
  赵冰心掠身向前,手在宋昭明肩上一拍,宋昭明身子晃了晃,颓然倒地。
  月光照着宋昭明苍白的脸,左胸上一个血淋淋的洞口,血已经凝固,看来已死去多时。
  随着宋昭明尸体的倒下,车座上的车夫摇了摇也一头栽下。
  马儿吃了一惊,低声鸣叫,往前窜出一丈,车篷后的阴影中又露出了五具尸体。 
  四具尸体是相国寺的武僧,另一具尸体是同心会的二舵主钟世凡。
  三名同心会的弟兄扑了过去:“钟舵主!”
  郭襄急趋步上前,抓着马笼头:“咱们快离开这里!”
  “哈哈哈哈!”荒岗上响起一阵狂笑声,“谁也走不了!”
  古坟堆中,小树林里,天轮法王和四大天王带着一群青衣杀手蜂涌而出。
  李少华手一摆,对十六名少女下令:“你们先躲到车里去。”
  十六名少女惊慌地钻进车篷里,每车八个够挤的紧了,但此刻已顾不了这许多。
  其余的人不用吩咐,自动地在荒坪中围成一圈,将受伤的张君宝、金小玉及不会武功的石硝烟护住。
  天轮法王手一扬,四大天王和青衣杀手,立即展呈环形,将众人团团围住。
  天轮法王脸罩严霜,沉声道:“石硝烟,算你够狠,居然将胡宁府宫给炸了,这是老夫所未曾料到的。”
  石硝烟在保护圈内跳起脚骂道:“天轮法王,你这老胡狗,你料不到的事还多着呢!老子今日炸了胡宁府宫,明日要将你这老狗的十八代祖坟都通通炸了!”
  天轮法王两颊青筋突暴,牙齿咬得直响,但他仍沉得住气,缓缓举起左手道:“留李少华和赵冰心两人活口,老夫要亲自审问,其余的格杀勿论。”
  “是!”四大天王和青衣杀手齐声答应,那神态仿佛就是去选宰一群绵羊。
  “上!”天轮法王高声下令,在下令的同时,他的身子已腾空跃起,犹如苍鹰摄鸡一般掠向石硝烟。
  四大天王和青衣杀手如同突然掀起的海浪,高高激起耀眼的浪花罩向李少华、郭襄和赵冰心等人。
  “当心!”李少华大喝一声,脚步斜移,手中长剑泛起一抹匹练般的芒华,密密护住石硝烟。。
  郭襄和赵冰心刀剑交织,迸溅出万道炫人眼眸的寒光,保护住张君宝和金小玉。
  天轮法王空中身子一旋,蓦然幻起无数虹光,这些虹光在月光下呈现出七彩的艳丽。
  李少华长剑匹练般的芒华和七彩的艳光撞在一起,“当当当!”响声震耳,长剑顿时被绞得粉碎。
  一股强劲的无可抗拒的劲力,在长剑粉碎的同时击到李少华身上,逼得李少华立退数丈。
  就在李少华退后的瞬间,那七彩艳光已经划过石硝烟的脖子,带走了他的脑袋,刹时,鲜血如喷泉射洒!
  天轮法王一个倒翻身,提着石硝烟的人头,飞回原地,立身不动。
  四大天王阿里巴、富尔汗、格可温、胡斯满也跃身退回,他们没带回脑袋,但荒坪上多了同心会两名弟兄的尸体。
  赵冰心和郭襄都已带伤,带伤的张君宝肩上又挨了一刀,血流如注。
  李少华握着断剑柄的手臂像是被刺猬扎过似的,布满密密麻麻的点状伤口。
  没有了脑袋的石硝烟,矮小的身躯仍然傲然屹立着不肯倒下。
  李少华、郭襄和赵冰心都怔住了。他们没料到天轮法王的武功竟会这样高,在对阵中取人头竟如囊中取物!
  “师父!”石火海一声狂呼,扑跪在石硝烟的身前,抱住了他的双腿,“徒儿一定要替您老人家报仇!”
  石硝烟无头的尸体砰然倒地。
  天轮法王怔怔地看着手中血淋淋的人头。石硝烟嘴巴紧闭,双眉倒竖,两眼圆睁,眼眶流血,眼珠暴突,怒视着天轮法王。
  突然,石硝烟嘴巴一张,发出一声无声的大喝。
  天轮法王全身一颤,惶恐地将人头扔到地上,心一阵突跳。
  石火海还在厉声高喊:“师父,我一定要替您报仇!”
  天轮法王定住心神,深深运口气,冷声道:“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下一个要死的就是你和他。”他手朝郭襄一指。
  他已经知道郭襄的真实身份。他要杀郭襄的目的,是要逼出迄今还不肯露面的郭靖夫妇和杨过、黄药师、周伯通等人。
  李少华见天轮法王指名要杀郭襄,不觉心中着急,凭天轮法王刚才显露的身手,他要杀谁,谁也无法阻住他。
  赵冰心更是着急,伸出淌着血的手臂执着弯刀护了上来。
  郭襄淡然一笑:“大丈夫生何欢,死何惧? 胡宁府宫已经炸毁,今日死也无憾。”
  赵冰心靠上郭襄,咬牙道:“今日咱们就与这老贼拼了!”
  李少华阴沉着脸没说话,却是神情凛然,大有慷慨就义之态。
  剩下的一名同心会弟兄和石火海手执钢刀,怒目圆瞪,那神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张君宝双膝盘坐,坐在昏迷不醒的金小玉身旁,嘴里默念着经文,似在超度丧生在这荒坪上的亡魂。
  李少华弯下腰,从容地从皮革囊中抽出一柄尹克西收藏室里的宝剑,面对天轮法王静静地道:“来吧,咱们来决一生死。”
  天轮法王凝视他片刻道:“好小子,有种!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上!”
  四大天王闻声即率青衣杀手猛扑而上。
  “当当当当!”一阵急骤的金铁交鸣。李少华、郭襄和赵冰心三人,已被四大天王逼开。
  郭襄被逼到左边,阿里巴铁轮砸下,绞住了郭襄的长剑,两下使力,一声怪吼,长剑应声射向天空。
  郭襄长剑脱手,急使出上乘轻功“天罡星步法”,身形一幻,如同百里流光退向荒坪旁的小树林。
  “哪里走!”天轮法王旋身跃起,凌空扑落。
  郭襄见其来势,知无法走脱,将心一横,返身拍出双掌。
  此时,林中一声暴喝,金风啸长啸而至,双掌击向天轮法王。
  “嘭!”沉闷的巨响,整个古坟岗都在颤栗。
  金风啸身形倒飞,跌落林边,口中鲜血狂喷。
  天轮法王倒退出十余丈、方才落地。
  “杀!”洪翔天带着数十名乞丐弟子从林中冲出。
  郭襄跃起,过去扶起金风啸:“您怎么样?”
  金风啸喘着气道:“别……管我,叫他们快……撤!”
  郭襄嚷道:“快撤!”她唯恐他们不听,又补上一句,“金班主叫你们快撤!”
  喊声之间,两名乞丐已跃上马车,将两辆马车赶到了林边。
  李少华、赵冰心、石火海和那名同心会弟兄护着张君宝和金小玉往林边撤走。
  天轮法王厉声道:“上!杀了金风啸!”
  洪翔天瞪眼叫道:“堵住他们!”
  乞丐弟子如浪潮一般,一批一批涌上,拼死堵住追杀过来的四大天王和青衣杀手。
  李少华等人撤到马车旁,将张君宝和金小玉送到车上。
  “混蛋!”天轮法王见四大天王和青衣杀手竟被一群乞丐挡住,不觉大怒,厉啸一声,旋风扑上。
  刹时,血肉纷飞,天空落雨般洒下血珠和残肢断腿。
  乞丐弟子毫不犹豫,仍是前仆后继,奋勇向前。
  站在马车旁的李少华突然感到一阵内疚。在丐帮分舵里,自己确实错看了这些丐帮英雄。
  洪翔天对金风啸、李少华等人吼道:“看着我干嘛? 快撤!” 
  说着衣袍一甩,就要上前。
  “洪舵主快撤,等弟兄们来阻住这恶魔!”十名丐帮弟子坦露胸膛,手执火把而上,腰间绑着石硝烟送给丐帮的十颗霹雳弹。
  “呀!”十名丐帮弟子一齐点燃霹雳弹的引火索,扑向天轮法王。
  洪翔天嘶哑着声音叫道:“妈的!老子会记住他们的。快撤!”
  天轮法王眼看快要追到马车旁,猛见十名腰绑炸药弹的丐帮弟子扑向自己,心中大骇,武功再好,血肉之躯可经不得这玩意儿一爆,急促之间,仓慌后退。
  四大天王和青衣杀手惊恐万状,尖声怪叫,纷纷往后倒退。
  “哈哈哈哈,不怕死的来呀!”十名丐帮弟子笑声中扑入对方人群。
  “驾!”马车呼地冲下山岗。
  众人抢入林中,四下分散。
  “轰隆!”,“轰隆!”,古坟岗坪上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
  李少华和郭襄顿住脚步,蓦然回首,眼中噙着闪亮的泪珠。

  开封南去百里之地有个三官庙。
  三官庙不是座庙宇,而是个地名。
  三官庙的东面有一条小河,是双洎河的支流。
  河畔有一片杨柳林,林中掩映着一座小庄园。
  时近正午。慵倦的阳光在茵茵芳草堤上徜徉。紫燕儿掠过河面消失在柳林梢里。
  小庄园隐在这绿叶之中浮漾着宁静以及与世无争的气息。
  然而,在庄园里却是一片紧张得令人感到窒息的气氛,而且还有一股浓浓的使人激愤的血腥。
  从开封城外古坟岗和汝南王府后院地窖,撤下来的人马全都集中到了这里。
  这小庄园是计划中的撤退汇合据点。
  现在最后一批人马,李少华、郭襄、赵冰心、金风啸、张君宝和金小玉六人到了,至此所有人已经到齐。
  金小玉被送到后庄歇息,并由庄园夫人亲自替她疗伤。
  金风啸虽伤势较重,但自持内功精湛,仍坚持参加了佛印大师主持的内庄厅秘密会议。
  到此时,郭襄和李少华、赵冰心等人才明白,原来金风啸、金小武这一班人和余大尤等与少林寺、相国寺这一班武僧都是同一个抗元秘密组织中的人,这一次追寻楞伽经和摧毁胡宁府院是早已预定好了的联合行动计划。
  佛印大师、慧静方丈、觉远大师和庄主陆胜义上座。下边两排木椅上依次坐着佘大尤、李少华、郭襄、张君宝、史百川、王志坚、鲁英义及金风啸、金小武、金小顺、赵冰心、石火海等十余人。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脸上透出几分阴沉和哀伤。
  胡宁府宫虽然被端掉了,但损失也是十分严重。全真派弟子宋昭明丧命,同心会二舵主钟世凡和九名敢死队弟子遇难,丐帮四十多名弟子壮烈牺牲,蒋山岳和四名手下与潇湘子同归于尽,另有金风啸、张君宝和金小玉等人受伤……
  不过,更重要的是四卷楞伽经中,藏有重大秘密的那第四卷楞伽经已落到了他人之手,那人是谁?大家现在就等着佛印大师的宣布。
  佛印大师明白大家的心情,沉吟片刻后,首先开口道:“杀敌一千,自损七百。不管怎么说,胡宁府这个巢穴总算是让咱们给端了。”
  觉远大师长吟道:“生生死死,今日轮回。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慧静方丈道:“驱赶元鞑子,复我宋室江山,虽死何憾?”
  金风啸接口道:“马革裹尸,血染沙场,不驱胡奴,誓不还!”
  李少华眼中精芒闪烁。
  众人精神大振,厅内气氛顿时激昂。
  佛印大师从袖内取出一张纸条道:“诸位,这便是楞伽经木盒中留下的纸条,上面写着:‘情况突变,取走经书,孟家楼见。’没有落款,也无署名,但根据赵姑娘和金姑娘所说,此人便是赛神仙张铁嘴。”
  众人没有感到惊讶,因为大多数人都已知道这位神秘的算命先生,只是无从知道他的身份。”
  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到了余大尤的身上。天下没有“疯驼子”不知道的事,天下没有“疯驼子”不知道的人物。
  佘大尤缓缓站起身来,耸耸驼背,朝众人打个拱手道:“诸位英雄,见笑了,余某打听不出此人的来历。”
  众人一片哗然。
  这位张铁嘴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何连疯驼子也查不到他的来历?
  李少华和郭襄心中同时又掠过一团疑问:余大尤为何会认输,自砸招牌?
  刹时,厅内一片议论之声。
  众人说起张铁嘴的所作所为。有人说他是朋友,有人说他是敌人,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李少华和郭襄也参与了争论。他们知道的情况最多,最有发言权,但他们也拿不准对方的企图。
  唯有金风啸沉着脸,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赵冰心则是郭襄说什么,她就嚷什么对。
  佛印大师和慧静方丈交头低声说了几句话,佛印大师举起手臂。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但不知佛印大师对张铁嘴是什么看法?
  佛印大师道:“不管此人是谁,也不管他有什么企图,第四卷楞伽经在他手中,咱们就一定得去孟家楼。”
  众人互相顾盼,相继点点头。
  鲁英义道:“大师所言极是。咱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否则咱们这些丐帮兄弟岂不是白死了?”
  史百川颇有顾虑地道:“话虽不错,但只怕又是一个陷阱。”
  王志坚拍桌而起:“纵是去死,咱们为了这卷楞伽经,也得拼死去一闯!”
  李少华缓声道:“去送死,那倒也不是。”
  王志坚道:“此话怎讲?”
  李少华眸光扫过众人的脸:“张铁嘴尚不能肯定他是敌人,若是朋友,自然就不会有危险,即使他是敌人,他拥有这卷楞伽经中的秘密,我们掌握有印证楞伽经中秘密的方法,因此,我们和张铁嘴会各有一半的机会,机会均等,且就看谁把握得好了。”
  众人又是互相顾盼,一阵点头。
  佛印大师眸中闪烁出一道光亮,投向金风啸。
  金风啸唇边浮起一缕笑意。
  佛印大师道:“大家意见如何?”
  众人异口同声:“去孟家楼。”
  佛印大师目光转向庄主陆胜义。陆胜义点点头:“我看也只有这么办了。”
  佛印大师道:“大家辛苦了,今日就在此地歇息一天,明早动身,分四路绕过南阳城,去孟家楼会张铁嘴。”
  “是。”众人齐声答应。
  慧静方丈又道:“诸位,南阳城元鞑子立下了比武擂台, 眼下正在比武,望诸位切莫前去打擂惹事,以免误了咱们的正事。”
  佛印大师道:“慧静方丈所言,就是老衲要众位绕开南阳城的原因,望众位切记。”
  佛印大师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李少华。
  李少华对佛印大师眨眨眼,抿唇一笑。
  陆胜义站起身来请众人分别到庄内各院休息。
  李少华、郭襄、赵冰心、金小顺到后院看过金小玉后,就歇在后院厢房里。
  金风啸和张君宝分别被带到庄主内房,由佛印大师和慧静方丈疗伤。
  张君宝虽中潇湘子一掌,当时不能动弹,但因长期修习九阳真经的原因,伤势并不严重,早已行动自如,经慧静方丈推拿后,竟是复好如初。
  金风啸却不然,伤势十分严重,五腑已被震伤,王个月之内无法恢复。
  佛印大师和慧静方丈在为金风啸担心的同时,又为天轮法王的内力而感到骇然。天轮法王能一掌将金风啸击成如此内伤,其内力实是难以想象。
  前往孟家楼已作出决定,四组人员也已经分派妥当,明日清晨即刻动身,这一夜本当是无事,不料,因为佛印大师、慧静方丈和金风啸执意要让赵冰心和金小顺在一组照顾金小玉,而不让她和郭襄在一起,引起了赵冰心一场大吵大闹。
  夕阳在河面坠落,河水被染上一抹朱红,满天都布满桃色的祥云。
  郭襄望着这绚丽的云彩,心中翻起一团浪花。
  赵冰心为和自己在一组,而和佛印大师、慧静方丈、金风啸大动干戈的一幕又在眼前清晰地晃过。
  她对自己的情感,她能理解,也能体会得到。
  可怜的痴情女人!她这话是说她,也是说自己。
  她尚且有个虏弟可以代替,而自己……
  猛然间,心房陡地一跳,李少华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郭襄凝视着布满祥云的天空,暗中扪心自问:“他能代替过哥哥吗?”
  她沉思良久,无法回答自己的这个问题。
  此刻,房门悄然推开,赵冰心走了进来。
  她沉浸在臆想和思索中,未曾觉察到她的到来。
  她站在她的身旁久久地注视着她。
  郭襄仍没有任何反应,沉静的脸上是一个看不透的梦。
  赵冰心感觉到受了很大的委屈,胸口堵的发慌发闷。自己为他和佛印大师、慧静方丈和金风啸不顾羞丑地大吵大闹,他却对自己如此冷漠,无动于衷!
  她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郭襄从“梦”中惊醒,转过身:“你怎么啦?”
  “虏……哥!”她一下子扑到郭襄怀中,将她紧紧抱住。
  郭襄慌了,极力地缩着胸脯,双手按住她的肩头。
  赵冰心流着泪,哭泣着:“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 
  郭襄的心碎了。刹时间,她觉得她很可怜,和自己一样的可怜!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臂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她依着她的肩头甜甜地笑着,沉缅在绮梦之中。
  就在郭襄和赵冰心沉浸在男女情爱的痴梦和臆想中时,李少华也深深地陷在苦思之中。
  窗外,日影西斜,蓝天云淡。
  他心中却是疑云翻滚,一片昏昧,仿佛还置身在无际的迷雾中。
  金风啸既然是自己多年来要找的人,为什么他不肯认自己?
  佛印大师为什么不肯告诉自己,自己为什么能印证楞伽经中的秘密?
  在古坟岗上,天轮法王为什么下令不准杀自己和赵冰心?
  如果天轮法王不杀自己是为了印证楞伽经中的秘密,那么不杀赵冰心又为了什么?
  在胡宁府宫内宫里,潇湘子似乎也不敢杀赵冰心,难道赵冰心也和印证楞伽经中的秘密有关?
  如果是这样,赵冰心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是……
  他百思不解,被纵横交错的谜团死死缠住,英俊的脸都扭曲了。
  蓦然间,他眼前闪过郭襄的身影,于是,他从迷团中挣脱出来,又走进了另一个迷宫。
  郭襄许许多多的表现,尤其是生气时的嗔娇之态,真像个女人。
  女人? 难道她就是师父所说的那个调皮的“小东邪”郭襄?
  为什么每次提到师父名字的时候,她就老是脸红?
  怪事,真是怪事!
  李少华在想着赵冰心和郭襄的时候,佛印大师、慧静方丈和金风啸三人也在内房正议着他们的事。
  “阿弥陀佛,”慧静方丈道,“这郭襄丫头也太顽皮了,日后赵冰心知道她是女儿身,但不知会怎样?”
  金风啸轻叹一口道:“但愿她真能喜欢上郭破虏。”
  “这事要让她爹知道了,准有她好瞧的。”
  “她还有个护着她的娘呢,有黄蓉在,郭大侠能把她怎么样?”
  “她的事,自有郭大侠夫妇处理,我们操什么心?”
  “说的也是。”慧静方丈道,“李公子倒确是一位将才,熟知兵法且能灵活运用,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极为冷静,很像当年他爹爹。”
  金风啸道:“不是老夫恭维小主人,比他爹还要强胜三分。”
  佛印大师点着头:“这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愿他能担此抗元事业之重任。”
  金风啸想了想道:“他已经认出了我是谁,我是不是…”
  佛印大师断然地截断他的话:“不行,暂时不行。”
  金风啸问道:“为……什么?” 
  佛印大师沉声道:“会影响他的情绪,给他很大的压力,这将对整个计划不利。”
  金风啸涨红了脸,但没有说话。
  “阿弥陀佛,”慧静方丈道,“老衲明白你的心情,为了整个计划顺利完成,你就忍耐点吧。”
  金风啸默然地点点头。
  慧静方丈说的对,相认是迟早的事,又何必急于一时?
  月上中天,照亮了小庄园后院。
  院中古槐树枝叶筛月影,斑斑驳驳,光影离奇。
  所有的人都睡了,准备明日早早启程。院里院外一片宁静。
  庄主陆胜义房中,没掌灯,没点蜡烛,一团漆黑。
  黑暗中,陆胜义将一个纸团交给一名心腹庄丁。
  “速将此条送到朱仙镇聚元楼,交给国师天轮法王!”
  “遵命!”
  “走秘道出去,不要让那些人发觉了。”
  “是。”


  第二十八章 茶棚黑店
  李少华、郭襄、金风啸、张君宝和金小武一行五人,经五天跋涉,来到了伏牛山下。
  张君宝大步走在前面。
  他是这一组的联络人,也可以说是向导,因为计划上安排的一路上的歇脚点,都是少林寺的属寺或是与少林寺有联系的寺院,张君宝不仅对这些歇脚的寺院是轻车熟道,而且对周围的地形和情况也是十分熟悉,了如指掌。
  “瞧,”张君宝指着眼前的山峰道,“这就是伏牛山。”
  雄奇诡谲的伏牛山,连绵的苍山翠岭,逶迤直去天边。
  云雾在山峰间翻滚,卷起一片金色的浪花。
  天气已经变热。
  上面是蓝淡淡的天空,红通通的太阳。
  下面是微烫的沙石和股股逼人的热浪。
  因为急着赶路,现在已是将近未时,五人又渴又饿。
  金小武指着山道路口,道:“那里有个茶棚!”
  李少华道:“咱们就去茶棚,喝杯茶,吃个馒头,歇歇脚再走。” 
  张君宝道:“哎,这茶棚里的馒头有啥吃头?黄金寺就在前面不远了,那寺里的斋饭才好吃呢,快走吧。”
  郭襄看看重重叠叠的山峰,噘起嘴道:“你不饿,我可饿了,要走,你一个人走吧。”
  张君宝睁大眼:“你怎么这样不经耐?岂不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你比起襄姐可是要差得多了。”
  郭襄立即想起那夜他在相国寺客房所说的“非襄姐不娶”的话,不觉脸乍地一红,怒声喝道:“不准你胡说八道!”
  张君宝犯傻了眼:“我说错什么了?”
  金风啸笑道:“别吵啦,就去茶棚歇歇吧。”
  张君宝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五人一齐走向茶棚。
  茶棚就立在一栋土屋的门前。棚内没有一个客人,四张桌子都是空的,只有两个伙计趴在桌上打盹。
  生意怎的这么清淡?
  李少华眉头一皱,踏进茶棚。
  “伙计!”金小武一声吆喝。
  “哎,来……啦。”两个伙计同时从桌旁板凳上跳起来,“五位大爷请……坐。”
  五人分两张桌子坐下。
  李少华、郭襄、金小武、金风啸一桌,张君宝一人一桌。
  “大爷请用茶。”两个伙计拎着茶壶、茶碗送到桌上,并热情地将茶碗斟满。
  张君宝端起茶碗就喝。
  李少华按住茶碗不动。郭襄从腰囊取出一根银针。 
  一个伙计一旁笑道:“大爷怕这茶中有毒? 没毒的,不信,我喝给大爷看。”说罢,端起桌上一碗茶一饮而尽。
  张君宝轻敲着茶碗道:“李公子放心,这茶棚中的茶,我已喝过多次了,从没有下过毒的,只是这里的馒头又小又硬,倒是非常的不好吃。”
  李少华笑笑,待郭襄用银针试过茶确无毒后,才和众人开始饮茶。
  两个伙计凑拢过来:“大爷还要些什么?”
  张君宝一旁道:“你们除了冷馒头之外,还有些什么?”
  “唷,这小爷,”伙计道,“咱们这茶棚现在是酒楼啦,什么炒菜都有,您想吃什么,尽管点就是。”
  张君宝似是不信,想了想道:“来一份斋饭。”
  “斋饭?”伙计瞪圆了眼,“本茶棚就没这个。”
  李少华目芒一闪:“就来一份 ‘龙凤配’、  ‘四色春’。”
  郭襄接口道: “还来一份,‘八仙汤’、  ‘万寿并’。”
  两伙计先是一怔,随即点头道:“二位还是行家,行,请稍待。”接着拉长嗓门嚷着茶谱,奔进土屋。
  张君宝惊的瞪圆了双眼。这是些什么菜,怎的从未听说过?
  须臾。两个伙计各托着一只木盘从土屋里奔出。
  木盘里各搁着一碟青皮豆和花生米。
  张君宝隔桌问道:“这是什么菜?”
  伙计笑道:“菜马上就好,这是四小碟请大爷先吃着、等着。”说话间,两伙计已将木盘送到桌边。 
  蓦地,寒光闪烁,两束寒钉从木盘里射出,射向金风啸。
  金风啸像是早已知道有暗器打来似的,当木盘送过来时,他已身子一坠,滑下板凳,从桌子下面溜过。
  与此同时,李少华和郭襄各抓起包袱横里一格,将射来的暗器挡住。
  金小武则往后一仰,勾起一条板凳,砸向两个伙计的腿踝。
  张君宝端着茶壶呆坐着。这座老字号茶棚什么时候变成黑店了?
  “哐啷!”金小武的板凳砸在桌脚上,桌子顿时碎裂。
  两个伙计高高跃起,左手将木盘掷出,右手抓住木盘底下抽出的短刃,凌空扑向金风啸。从两人敏捷、悍狠的身手上,可以得知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金风啸就地一滚,脚一蹬,一张桌子飞向两个伙计。他虽有内伤,但动作仍然快捷无比。
  两个伙计像是未料到金风啸身手有如此之快,“咚!”地一声,短刃双双刺在木桌面上,身子往后便倒。
  “留活口!”李少华高声喊着和郭襄跃身掠至。
  金小武听得喊声,手中砸下的板凳稍稍一怔,一个伙计已呼地从凳下窜过,抢出棚外。
  金小武一侧身,从横立的桌面上拔出两柄短刃,双手一扬,“嗖!”双刀厉声射出。
  “啊!”一声惨叫,飞刀击中逃出店外的伙计的双腿关节,伙计“扑通”倒地。
  棚内的伙计倒在地上,还未爬起来,郭襄和李少华的双剑已交叉勒在他的脖子上。
  金风啸阴沉着脸,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
  “班主……”金小武急步走到他的身旁。
  金风啸举手堵住他的嘴:“我没事。”
  张君宝端着茶壶走过来,对躺在地上的伙计道:“你是谁?为何要杀金班主?是谁派你来的?”
  “大爷饶命,我说……我是……”伙计说着,突然身子往上一挺,脖子在剑刃上一抹,一股血柱喷洒在横立的桌面上,染成了一幅极不调合的色彩。
  李少华眉头紧皱,郭襄更是气的直跺脚。他俩没料到这个亡命之徒,居然会来这一手,自行了断。
  “快去看看外面那一个!”张君宝挥着茶壶叫着。
  金小武,李少华和郭襄一齐抢出茶棚。
  金风啸站着没动。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金小武低下头,翻过那伙计的脸,那脸不仅已经扭曲,而且变得乌黑,早已断气多时。
  郭襄蹲下身,从那伙计的腿上拔出短刃,亮亮的刀刃口透着湛蓝的颜色,不用查验,便知这是两把淬了剧毒的短刃。
  三人返回茶棚。金风啸正从包袱上小心翼翼地把一颗颗寒钉拔出来。寒钉整齐搁在桌面上,一共三十六颗,半寸左右,牙签粗细,蓝汪汪的十分怕人。
  张君宝问:“这是什么暗器?”
  金风啸沉声道:“阎王令。” 
  “阎王令?”张君宝困惑不解。
  郭襄解释道:“阎王令就是这暗器的名称,这是一种剧毒的唐门暗器,击在要害部位见血封喉,立即毙命,击在不要紧的部位,那怕是擦破一点儿皮,也活不过一个对时。”
  张君宝瞪目道:“好毒狠的贼子!”
  金风啸道:“这两个人和那些人一样是冲着我来的。”
  这样的事,在路途中已经发生过两次了。
  郭襄心念再次闪动。这些人为什么要追杀金风啸?
  李少华走向土屋,郭襄跟随其后。
  踏进屋内堂房,便可嗅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堂房里角躺着一具店伙计的尸体,血染红了墙角。
  穿过堂房,走进里屋,推开房门,李少华和郭襄登时双目尽赤,杀机上冲。
  房中床前斜横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五十左右,女的四十光景,看样子是茶棚的老板和老板娘,上半身已全被鲜血染红,显然已是尸体。
  床上躺着一个二十左右眉清目秀的妙龄女子,衣服已被扒光一丝不挂,颈脖被刀割开,半幅垫被都是血,不用猜,明摆着是被人先奸后杀。
  “轰隆!”李少华一拳击在房门上,房门顿时倒塌。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身后响起张君宝一声凄凉的佛号。
  五人离开了茶棚。
  虽然埋葬了茶棚老板一家三口和店伙计的尸体,五人的心情仍是异样的沉重。
  金风啸明白,这四人是为他而丧生的。
  李少华和郭襄在想:但不知这种杀戮要到何时才能终止?
  好一阵子,谁也没有说话,也忘了饥饿。
  顺着山道,折向左侧山坳。
  张君宝转回脸问郭襄:“虏哥,你是怎么发现那两个伙计是贼人的?”
  郭襄也觉得气氛过于沉闷,于是答道:“当我从腰囊取出银针时,那伙计就主动嚷着茶中没毒,并马上喝茶,好似唯恐我们不相信他,我便起疑心了。”
  “不错。”张君宝点头道:“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不打自招。”
  郭襄继续道:“当我和李公子点菜时,我俩都是信口胡谄的菜名,他俩竟毫不犹豫地点头称有,我就断定他俩是贼子了。”
  “有理。欲盖弥彰,自行暴露。”张君宝说着,又侧头问李少华,“李少侠,你呢?”
  李少华坦然地道:“我进茶棚就觉不对,生意如此清淡的茶棚,何以雇用两名年轻伙计?”
  “对啦。”张君宝道,“我怎就没看出来?往日这茶棚里确实是只有一位伙计,忙的时候老板娘就出来帮帮忙,唷,我真笨。”
  李少华又道:“当我们五人走进茶棚时,我故意加重了脚步,他二人居然会趴在桌上不醒,只到小武兄大声吆喝,两人才同时醒来,而那两双灼灼的眼睛又证明他俩不曾睡过,于是,我就认定其中必然有诈。”
  “一叶蔽目,不见太山。闻兄一句话,顿开茅塞,这俩伙计实是可疑。”张君宝退后一步又向金风啸,“金班主,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金风啸道:“我在路口时便觉茶棚有些异样,厨房不见炊烟,屋内不闻动静,路口的沟里还扔着一只茶壶、几只茶碗,因此,我想茶棚内一定有贼人。”
  “以静观动,由表及里,洞烛先机,实令人佩服。”张君宝啧啧连声,又问金小武:“武大哥,你呢?”
  金小武憨厚地笑笑:“金班主打个手势叫我小心,我就知道那两个伙计是贼人了。”
  “哎,”张君宝又问,“刚才你掷飞刀的那手功夫是不是就是金龙班的金门神镖?”
  “嗯……”金小武支吾着,未承认也未否认。
  金风啸道:“不错,那就是金门神镖。我手残废了就将这手绝技传授给了他。”
  “嗯,正是这样。”金小武忙着点头道。
  郭襄眼中闪过一道困惑的光。
  说话之间,五人已走进伏牛山中麓的紫竹林中。
  四周青峰耸翠,山坳紫竹连绵。
  黄金寺就座落在紫竹林中,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和水磨青砖在绿叶的映掩中,显得富丽而庄严。
  张君宝踏步向前和守在门内的小沙弥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身向李少华等人招招手。
  李少华、郭襄、金风啸和金小武随后进入寺门。
  张君宝跟在小沙弥身后,领着四人穿过大院,绕过正殿宝刹,走向内院佛堂。
  钟声悠扬,木鱼清脆,香烟缭绕。
  内佛深堂,黄金寺的广未大师正手捻佛珠喃喃呐呐地念着经,四个寺僧分坐两旁相陪。
  小沙弥叫四人在堂门外等候,自己则带着张君宝进了佛堂。
  “在下少林寺俗家弟子张君宝参见广未大师。”张君宝道。
  广未大师停住手中的佛珠,细眯的眼睛微微睁开:“他们来了?”
  张君宝点点头:“是的,一共五人,连我在内。”
  “悟明,带他们到方丈室看茶。”广未大师吩咐身旁的一位寺僧。
  “是。”悟明从蒲团上站起,“请随我来。”
  悟明领着五人绕过佛堂,走进侧旁的一间小房。
  房中摆着整齐的茶桌、椅,桌上搁着整套的茶具,显然,这里是招待贵客的地方。
  悟明请五人坐下,分别沏上香茶。
  郭襄端起茶碟,托着茶盅喝了一口,顿时一股清看顺着茶水直透心脾。
  “好茶!”她禁不住赞道。
  张君宝指着茶盅道:“这茶叫 ‘蒙山茶’,又曰‘仙茶’, 相传是汉代甘露寺普慧禅师亲手所植,因其品质优异,被列为向皇上进贡的贡品。除了少林寺天鸣大师到此,广未大师曾敬过此茶之外,其余的人都没资格喝这茶哩。”
  众人闻言,肃起敬意,小心地端起茶盅,一本正经地品茶。
  唯有金风啸没有端茶盅,似乎心事重重。
  此时,广未大师已安排好了寺僧的功课,急急赶来方丈室。
  “广未大师!”五人一齐起身见礼。
  广未大师和五人一一还礼后,方才分主宾座位坐下,开口道:“众位施主,一路辛苦,老衲吩咐伙房立即备饭,以便众位好早早歇息,明日清晨,老衲将会派寺僧送你们过山。”
  “广未大师……”金风啸欲言又止。
  “金班主有何言,直管说。”广未大师道。
  “借问大师,附近可有什么山洞可以过宿?”金风啸问。
  广未大师肃容道:“金班主此话何意?”
  金风啸道:“大师千万不要误会,实不相瞒,老夫在一路之上连遭人追杀,恐怕给宝刹带来凶险,所以……”
  “阿弥陀佛!”广未大师一声佛号打断金风啸的话,“若说凶险,处处凶险,若说平安,处处平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半点由不得人的。”
  李少华亦道:“兵不厌诈。广未大师,依在下之见……”
  广未大师霍地站起,朗声道:“老衲已接佛印大师通知,你们在此歇脚,要老衲照料你们,你们若是不信任老衲,就请便吧。”
  郭襄本也有此意,见广未大师如此所言,便不再开口。
  金风啸无奈道:“大师休要见怪,我等就告扰宝刹了。”
  广未大师脸上阴云散开,微笑道:“敝寺招待不周之处,望众施主见谅。悟明、悟然带众施主到单房歇息。”
  “谢大师。”五人一齐起身,随着悟明、悟然走出方丈室。
  广未大师击掌道:“悟玄、悟法立即召集本寺武僧到内佛堂听命!”
  广未大师也知留宿五人在寺中是件极其危险的事,但仍决心竭尽全力保护好他们,这是他的责任,也是黄金寺的信誉。
  五人宿在黄金寺后院单房,处在寺院十八名武僧的严密保护之下。
  浓云滚动,月光暗淡。
  夜色正浓。
  夜,还长。时不过四更初起。
  紫竹林中除了夜风佛过树梢的沙沙声,只有四月春虫唧唧单调的低鸣。
  突然,有异响惊起飞鸟。
  十余条人影从林中窜出,扑向黄金寺。
  “有贼!”一声寺僧的高呼。
  “啊!”接着是一声撕人肺腑的惨叫。
  “当!当!当!”大雄宝殿响起了响亮而急骤的钟声。
  “上!”一声沉喝。十余名身着夜行衣靠,头戴面罩的汉子,掠过院墙,冲向单房。
  “大胆的贼子,竟敢夜闯黄金寺!”悟明厉声斥喝,带着十二名执棍的武僧从单房旁奔出。
  领头的蒙面汉面罩布的眼洞里射出两道可怕的棱芒:“杀!”
  蒙面汉清一色的双刀高高抡起,刀光交织,卷起啸风,攻`向黄金寺武僧。
  李少华、郭襄、金风啸、金小武和张君宝闻声皆从房内奔出。
  广未大师带着四名武僧站在后院小门前,高声发喊:“众施主,这边来!”
  金风啸、金小武和张君宝住在东单房,离后院小门不远,闻声便迅速向小门退去。
  “嗨!”蒙面汉头领长啸一声,身形突起,竟从交斗的蒙面汉和武僧头顶飞过,扑向后院小门。
  蒙面汉头领双掌交错,凌空罩落,层叠的掌影铺天盖地地向金风啸汇轰而至。
  这些蒙面汉攻击的目标仍是金风啸!
  广未大师怒吼一声,横身抢上,手中禅杖往上一磕。
  一声震耳的巨响,广未大师倒退数步,几乎把金风啸、金小武和张君宝三人撞倒,手中杯口粗的禅杖已断成两截。
  广未大师犬惊失色,对方一掌将禅杖劈断,其功力已在自己之上!
  素以神力著称的广未大师不敢恋战,两手执着断杖,护住金风啸三人,高声下令:“撤!”
  蒙面汉头领虽一掌将广未大师的禅杖击断,自身却站立不稳,连连退后数步,心中对广未大师的臂力也是暗自吃惊不已。
  此时,从西单房飞身掠来援救金风啸的李少华和郭襄,双剑联手攻到。
  郭襄的剑刺向蒙面汉头领的左胁下,这是要命的一剑。
  李少华的剑刺向蒙面汉头领的头罩,这是破相的一剑。
  蒙面汉头领脚还未站稳,剑锋刺到,已无法躲避,急切之间,身形一旋,咬牙拍出一掌,这是极其怪异的一招变势,身手步法,出掌角度、速度都要恰到好处,或快或慢,或过急或迟滞,都将丧命。
  “嘭!”郭襄右上胸吃了一掌,身子弹向空中,像断线的风筝从后院墙上飞出。
  “嗤”,“嗤”郭襄的剑从蒙面汉头领左胁下刺过,将衣襟刺穿,并在皮肤上划开了一条三寸长的血口,李少华的剑将蒙面汉头领的面罩挑落。
  月光照亮了蒙面汉头领的脸。李少华不觉惊呼道:“硕真八刺!”
  原来这个蒙面汉头领就是元鞑子南阳擂台的擂主,天轮法王的养子,在开封广场卖艺场上打伤自己的那狗贼子!
  硕真八刺不由分说,身子一沉,又向李少华拍出一掌。
  砰然的掌声中,李少华身子高高飞起,也飘出院墙外。
  硕真八刺冷冷一哼,转身一看,广未大师已护着金风啸、 金小武和张君宝退出了后院。小门前十二名寺僧木棍联阵将门封住。
  硕真八刺狂吼一声,暴闪进身,但听得木棍断裂之声,接着一声巨响,后院院墙倒塌了一大截。
  “追!”硕真八刺带着蒙面汉跃过断墙,追入后院门外小山坪。
  *小山坪左侧是一面陡坡,右侧是一堵石壁。
  广未大师领着一行人已退到石壁下,两名寺僧正在开启石壁的暗门。
  十二名武僧手执断棍,仍交叉搭阵,立在坪中,神色凛然。
  广未大师对金风啸三人道:“这是本寺方丈圆寂的仙室,你们暂且进去躲避一时。”
  “广未大师,”金风啸道:“这怎么行……”
  广未大师沉声道:“金施主不必多说,石门一开,你们就进去。”
  就在广未大师说话之时,金小武骤然跃起,人在空中,双手一扬,两束金光如闪电射向硕真八刺。
  硕真八刺破衣襟一拂,身子急旋,金光被裹入灰色的漩涡中。
  金小武足刚沾地,就势一滚,滚动中数束金光射出,袭向硕真八刺的下身。
  硕真八刺猛吼一声,往后便倒,身子贴地仍在急旋,金光顿时如泥牛入海,消失在旋影里。 
  金小武弹身跃起,挺胸卓立,脸色凝重。
  硕真八刺鲤鱼打挺蹦起,手中捏着三十六把飞镖,脸上满是得意、狂傲之色。
  “金龙班的金门神镖,原来就是这不中用的玩意儿。”硕真八刺讥笑着,双手运动功力,只听得一阵“咔嚓”之声,三十六把刀镖已在手中碎裂。
  金小武怒目圆瞪,手臂肌 肉一阵跳动。
  “哎,”硕真八刺扬起手,“这一回该我打你了。你去死吧。”说着,扬掌欺身向前。
  “快退!”广未大师高呼。
  金风啸咬咬牙欲抢步上前。
  张君宝一旁道:“让我来!”
  此刻,石壁门打开了,门里飞出一条人影直扑向硕真八刺:“谁要谁死?我还没同意呢。”
  “嘭!”一声对掌声,众人只觉耳膜一震。
  硕真八刺倒退十余步。
  来人原地卓立未动,呵呵一笑:“凭你这功夫就可以随便叫人死,那凭我这样的功夫,天下你这样的人不早就死绝了?”
  广未大师心中大骇。难道仙室里的师祖复活了?
  金风啸眼光一亮,心中顿时欢喜。老顽童周伯通到了!
  “老东西,你再接我一掌!”硕真八刺怪叫一声,运起热寒毒掌猛然击出。
  硕真八刺的热寒毒掌尚不能伤金风啸,又如何能伤得周伯通? 
  四掌交拍,再拍,再再拍。
  小山坡上树叶簌簌落下,石壁微微颤抖。
  硕真八刺踉跄后退,蒙面汉急忙上前搀扶,手刚触到硕真八刺的身子,“哗啦”一声皆尽仰面倒地,硕真八刺也一屁殿跌坐在地。
  “哈哈哈哈。”周伯通拍掌大笑道:“你这小子使的是什么掌?冷不冷,热不热的,打在手心上痒痒的,怪舒服的,来,再来打几掌。”
  硕真八刺道:“你……是谁?”
  周伯通得意洋洋的道:“小东西,小小东西,你坐稳了听着,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这是武林五绝,五绝之中,老顽童为首,我就是为首的老顽童周伯通!”
  硕真八刺头额滚出一层汗珠,哪里还敢再在这小山坡上呆留?霍地从地上爬起,挥挥手:“咱们走。”
  蒙面汉更是早吓破了胆,赶紧跟在硕真八刺身后离开了小山坡。
  执着断棍的悟明瞪着眼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周伯通扭头道:“小和尚,你说不放他们走,该怎么样?”
  悟明噘起嘴执理相争:“他就是元鞑子南阳擂台的擂主硕真八刺,他作恶多端,不知害了咱们同胞多少人命,今夜又杀我寺两名寺僧,放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笨,真笨!这种徒弟是谁教出来的?”周伯通鼓起眼,吹着白花胡须道,“杀了他,元鞑子必定会来报复,你这黄金寺还要不要?再说就这么杀了他,真是便宜他了,要让他死在 
  南阳擂台上,让所有元鞑子心惊肉跳,让天下百姓大快人心。”
  “周老前辈,弟子错了。”悟明被周伯通一席话,说的口服心服。
  周伯通唬起脸道:“罪不在你。教不严,师之惰,简直是误人子弟!”
  广未大师和金风啸、金小武、张君宝等人,上前来和周伯通一一见礼。
  广未大师道:“周老前辈怎么会在本寺师祖的仙室里?”
  周伯通嘻嘻笑道:“我是来寺接应你们的,只因打后山进时,发现一个小山洞十分有趣,便钻了进去,谁知这洞愈钻愈小,仿佛有意不让我钻,它不让钻,我就偏要钻,钻来钻去,竟被卡住了,我想尽了法子,才挣脱身,身子往下一滑就滑到这仙洞里来了。”
  广未大师知道,周伯通一定是钻进了 仙室的通风道里了,所以就滑落到了仙室中。
  张君宝道:“这就叫仙缘,事事由缘。想去不能去,不想去偏能去,去即是不去,不去亦是去,去与不去,处处都有留人处。”
  周伯通认识张君宝,不禁笑道:“好小子,学得你师父一般迂腐。我与你说,这洞我是不想钻,它却偏要我钻,要钻不能钻,不钻偏要钻,钻来钻去,结果无钻处。”
  金风啸见他俩搭上嘴便是歪缠,于是截断周伯通的话道:“郭大侠夫妇和黄药师,还有神雕大侠可曾到?”
  周伯通却拍拍头问:“咦,郭襄在哪里?怎不见这丫头来见我?”
  众人闻言,想起郭襄和李少华被硕真八刺打飞出院墙的情景,一齐奔向小山坡左侧陡坡旁。
  陡坡旁的草被滚出一道压痕,直通黑黝黝的坡底。
  广未大师道:“看样子,郭襄和李少华是滚下陡坡了。”
  周伯通跺着脚道:“快去找!如果我这侄女儿少了一根汗毛,我就叫你们……有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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