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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hen820414

[完结] 民国武侠 冯玉奇卷 共12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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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 09:42:23 | 显示全部楼层
冯玉奇09《青霜剑》



  第一章 为父报仇  单身冒险闯虎穴
  
  日薄西山,暮烟四起,黄昏将降临大地的时候,斜阳犹显出 了无限娇媚的样子,照耀着那一片白茫茫的湖水,好像是个光圆 的明镜。此刻被斜阳的反映,水面上浮现了金光灿烂似的色彩。 因为微风吹动的缘故,所以远远地望去,只见金光万道,银蛇千 条,在湖水里忽吞忽吐,更像一个顽皮的孩童,在不停地跳跃。
  蔚蓝的天空中,彩云周绕,好似天仙散花般的,且点缀着三 五小鸟,横空飞掠,低吟着安息的晚歌,向那森林中去找寻它们 的归宿。这一幅天然色彩的油画,说不出的美丽幽雅。可是前人 有诗咏日暮,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两句诗真是一 些也不错,因为不多一会儿,那些彩云早已变成灰褐的颜色。沿 湖四周的丛林内,也笼罩了一层惨淡的云雾。山上奇峰独立,怪 石突兀,羊肠小路,形势十分险恶。尤其晚风吹动远近树叶儿发 出哗哗的巨响,会令人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恐怖。
  原来这是身跨江浙两省的太湖,太湖形势这么险峻,早已成 为盗匪出没之区。所以一到傍晚的时候,单身客商都不敢往来行 走。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偏有一阵雷响似的叫船声传遍了整个太湖,因为是寂静的缘故,所以四周山谷中也会激发出一阵响亮的  回音。随着这一声叫喊之后,密密的芦苇丛内就划出一叶小船  来。船上站立一个大汉,穿着一身破衣服,胸口还现了一丛黑黝  黝的长毛,面目狰狞,令人感到可怕。他划着木桨,靠近湖边的  时候,两道凶锐的目光,向岸上那个叫船的望了一眼。不料这一  望,真使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你道为什么?原来岸上那个叫船的  黑脸少年,面若判官,眼如铜铃, 一张血口,满腮胡须,生得仿  佛燕人张翼德。他身穿一袭黑色缎的大氅,里面黑色缎的夜行 衣,胸前密密地打着英雄结。头上青布勒额,脚踏抓地虎头鞋。 威风凛凛,眉宇间满显出一股子杀气,令人生畏。最使人感到骇 异的,是他背上插了两柄大铁锤,仿佛荷花缸大小的,足足有千 把多斤的分量,以此可知那少年的蛮力也足以惊人的了。
  摇船的那个大汉,睹此尊容,也不免暗暗吃惊,心中暗想: 他妈的,这只小蛮牛倒也不是好惹的,咱的面孔,大家都呼咱为  鬼王,那么他这副脸儿真要做咱鬼王的老子了。 一面想,一面镇  静了态度,很客气地问道:“这位客官,你可是要渡船吗?”那黑  脸少年很性急的神气,点头说道:“是的,舟子,你快把小爷渡  到对面的落凤坡上去,越快越好,渡到对面,重重地赏你是了。”
  摇船的大汉一面把船摆近了岸边, 一面给他跳下船中,遂把 小船向湖心里划了过去, 一时又暗自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这只小  黑牛到落凤坡去一定不怀好意,他若上山去寻事闹的,他妈的, 咱何不先下手为强?想到这里,船已到了湖心。他立刻在舱内取  出一柄朴刀,向少年一扬,大喝道:“跑江湖的朋友!识趣一些, 你也应该明白咱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快些把腰包里的钱孝敬了老子,不然,咱老子可要给你吃板刀面。板刀面若嫌不好吃, 咱就请你吃个肉汤团,你瞧怎么样?”
  那黑脸少年站在船上,望了荡漾的湖水,似乎正在想着过去  那幕伤心的事情。突然见舟子取出朴刀,向自己说了这么一大套  不伦不类的话来,他反而一阵子哈哈大笑,接着把铜铃般的眼睛  向他一瞪,破口大骂道:“入你的娘!你这个毛贼可是吃了豹子  的胆?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了吗?咱小爷东西南北,四海五湖哪个  地方不跑到?从来也没有听过什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规矩  呀!今天倒要尝一尝你这小毛贼的板刀面,看究竟有几分力量?”
  说时迟,那时快,舟子的朴刀早已向他直劈了过来。那黑衣 少年却不慌不忙地把头伸了过去,说也有趣,只听叮当的一声响 亮,那柄朴刀仿佛砍在铁块上,竟陷进去一个大窟窿。舟子这一 吃惊,非同小可,暗想:难道他是铁头不成?其实黑少年无非用 的气功,所以把那朴刀反倒砍成缺口了。当时舟子把刀缩回,说 声:“小子,有本领下水来玩儿吧!”扑通的一声,早已跳入湖水 中去了。
  黑少年见此情景,忍不住又哈哈地大笑起来,骂道:“妈的 龟孙子!小爷还不曾动手打你哩,你就逃跑了吗?真的太不中用 了。”谁知那个舟子既跳入湖水中后,在怀内取出警笛,就是这 么一阵子狂吹。只见沿湖四周,从芦苇丛内,立刻又放出十余艘 小船,船上站有数十名喽啰,各执大刀,齐向黑脸少年杀了过 来。黑脸少年哪里放在心上,遂在背上取下那一对大家伙,向他 们扬了一扬,喝道:“你们这帮狗养的毛贼!脑袋到底生得怎么 的结实?也禁得住小爷的大家伙击一下子吗?来来来!不怕死的,只管上来试试吧!”众喽啰见了这一对大铁锤,把一股子勇 气也消失了,心中都感到有些害怕。但是摇船的只管把小船向前 摇了过去,大家也只好硬着头皮,鼓着勇气向那黑衣少年包围拢 来,而且口中还大声喊杀,无非是助助自己威风的意思。那黑衣 少年见他们来近,勃然大怒,遂把双锤一举,大喝了一声。经他 这一声大喝,几个胆小的喽啰,两脚发软,早已跌了下去。那黑 衣少年见了,又好气又好笑,遂索性把铁锤舞动得上三下四左五 右六地使得他们眼花缭乱, 一个一个打得头破血流,脑浆直迸, 哭爹喊娘,仿佛落花流水。不上三个四个回合,大家都纷纷跳到 水里去了。
  那黑衣少年打得兴起,哈哈大笑,口中兀是大骂道:“入你 的娘!你们也知道小爷的厉害吗?”不料就在这时候,黑衣少年 站着的这只小船上竟有湖水如注一般地渗进来,低头一看,只见 船底里有一个大洞。原来这帮水盗唯一的本领,就是在水底里的 功夫。他们遇到了劲敌之后,便都逃下水中,把对方的船身打 翻。因为这个少年手中有了这两个大家伙,他们竟没有能力把小 船推翻,所以只好在船底凿洞了。那黑衣少年见船身将沉,遂又 大笑了一阵,说道:“乖乖!我的儿子啊!你们打量咱小爷不会 水战吗?咱小爷在水里有七天七夜可以住哩!”一面说, 一面把 身子做个蛟龙入海之势,一下子跳到湖水里去。
  那少年一落下湖水之后,这些水盗真恨爹娘不生了他们的翅 膀,在他们的意思,是最好立刻从水里给他们逃到天上去。原来 这少年在水里施展那对大家伙,比陆上更厉害着十分。 一时只听 水花飞溅之声,澎湃不绝,浪头高涌,仿佛太湖里出了一条蛟龙一样。众水盗不要说近他不得丝毫,他们自己你折腿,我断臂, 他流血,你哭爹,纷纷地早又四散奔逃,齐向对面落凤坡岸上逃 去 了 。
  诸位,你道落凤坡是个什么样儿的地方?原来落凤坡的山顶  有个青龙寨。寨主姓江,名叫上峰,年纪已经五十八岁,但本领  十分高强,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他乃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人  物,绿林中好汉没有一个不尊称他为大哥的。就是临近的飞虎  岭、长蛇岭的寨主,也时时送物孝敬他。因为江上峰部下头目众  多,可说兵精粮足,且前有太湖之保障,后有山道之险恶,人杰  地灵,所以它仿佛是个小小的国家,自称孤王。官兵不敢前来剿  灭,即使前来征讨,也是片甲不回的,因此也只好给他个横行一  时的了。再说江上峰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大女乃前妻所  生,次男次女乃续弦所生,只可惜两妻都已亡故多年,所以他的  生活十分孤单,幸而他倒不是个好色之徒,平日也安静地过去。 大儿子江大郎今年三十岁,生得獐头鼠目, 一个枣子核的脸儿, 奇丑再加十分,不过他娶个媳妇徐碧痕却是花朵般好看,且生性  风流,因为大郎其貌不扬,使她感到彩凤随乌鸦的遗憾,所以小  两口子感情并不十分好。大女儿江大姐的年纪虽然已有二十六  岁,不过尚待字闺中,没有婆家。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她和江大  郎真是一对儿兄妹,生得大眼阔口,高鼻黄齿,好像是个母夜叉  再生。所以这一块臭肉,是没有人过问的。但是两人的武艺倒着  实不错,大家都使用一条金制盘龙的棍子,足有五百多斤的重  量。说也奇怪,大郎大姐这样奇丑,可是二郎和二姐,绝对相  反。二郎今年二十岁,生得美如宋玉,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还没有娶妻。二姐年华双八,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芙蓉其 颊,杨柳其腰,大有西子复生之美。因为她在金光圣母的万寿山 上,一住十年,所以她的本领较着诸兄姐尤为高了一筹。寨中大 小头目无不想博得她的欢心,在她那儿得一些好处。但江二姐年 纪虽轻,眼界自高,对于寨中头目一个都不放在心上,所以这些 头目的妄想,真所谓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
  这些且表过不提,那个黑脸少年见水盗们纷纷逃上岸去,遂 也追踪跳上了岸,但身上那件黑缎的大氅早已落在湖水中了。他 追赶了几十步路,见前面有个小小的酒店,屋顶上插了一面三角 形的小旗,上书“杏花酒家”四字。黑少年最喜欢的,就是这 酒,当下心中大喜,暗想:何不进去饱餐一顿,再上去报仇也不 迟。他打定主意,遂跨步进内,把两个大铁锤在桌旁一放,自己 在凳子上坐下,大声喊道:“酒保!他妈的,小爷不是主客吗? 为什么不出来招待咱?人死完了不成?”
  随了他这一阵子大叫,便有个店小二匆匆地走上来,满脸赔 了笑容,打躬作揖地叫道:“黑大爷,好久不见了,你不要发脾 气,要吃些什么菜呀?”黑少年向他望了一眼,见他是个猴子的 脸,真有些令人感到滑稽的,遂也笑骂道:“入你奶奶的,你认 识老子吗?那除非你在前生里认识的了。”店小二笑道:“黑大 爷,昨儿晚上,咱做了一个梦,梦见大爷来喝酒,所以小的就认 识你了。”黑少年瞪他一眼,喝道:“休得胡说八道,你以为小爷 黑吗?小爷今年还只有十八岁,人家都呼咱为小白脸儿的,你怎 么就嫌小爷黑起来了?”
  他说完这两句话,不料却听得一个女子扑哧的笑声,心中好生奇怪,忙回眸望去。只见柜子内坐着一个花信年华的少妇,生 得十分风流妩媚,她秋波盈盈地抛给自己一个俏眼儿,抿嘴嫣然 地笑。这就感到不好意思起来,暗想:她一定是笑咱自称为小白 脸吧!就在这时候,听那少妇向店小二说道:“阿根,你这奴才 不正经地向客官做买卖,尽管啰唆的什么?”那黑少年听她这么 说,方才向店小二吩咐道:“你听到了没有?拿十斤陈酒、十斤 羊肉、十斤牛肉来,快给小爷吃了,可以上山报仇。”店小二连 连点头,遂回头向那少妇暗地里丢了一个眼色,方才走到厨下里 去了。
  不多一会儿,店小二把酒菜端上,还用一只挺大的海碗,给 他斟了满满的一杯酒,笑道:“小黑爷,你老人家请多用一杯, 咱们小店里的酒,喷喷香,蜜蜜甜,全是二十年的陈年酒。”黑  少年见他表情发噱,十分有趣,遂又笑道:“他妈的,又是小又  是老,你到底叫咱什么呀?”一面说, 一面捧了那碗热气腾腾的  酒,正欲一仰脖子喝下去,谁知冷不防半空中飞来一只银镖,噗  的一声,钉在那个黑少年面前的桌子上。那黑少年倒是大吃一  惊,遂放下海碗,立刻用眼一瞧,只见镖头上飘了一张纸条,上  面写道:“酒中有毒,千万勿饮。管闲事人白。”黑少年瞧了这几  个字,方知那酒店是山上匪党开设的,这个管闲事人不知道是 谁?那真是咱的大恩人了。于是把那一海碗的酒直向地上抛去, 果然有一股子烟火冒起。他叫声“好险”,勃然大怒,猛地把桌  子推翻,伸手将站在旁边的店小二一把抓住,仿佛老鹰捉小鸡  般。那店小二乱蹬起了两脚,没命地大喊:“小爷饶命了。”
  就在这时,坐在柜子内那个少妇手持宝剑,便即纵身飞了过来,娇声叱道:“小黑牛,不得无礼,你老娘来也。”黑少年把店  小二掷向地上,把两个大铁锤提起, 一面迎敌, 一面破口大骂 道:“好大胆的贼婆娘,竟敢暗计陷害小爷吗?小爷料事如神, 岂能中汝等的圈套,你有本领与小爷大战三百回合。”那少妇也  娇声喝道:“小黑牛,不要夸口,三百回合算什么稀奇?有本领  的,跟老娘上山到床里去大战六百回合又何妨?”说到这里,秋  波瞟了个她一贯风骚的媚眼,忍不住又嫣然地笑了。黑少年听她  这么说,可见是一个贱骨头,遂不再答话,举起双锤,向她做个  泰山压顶之势直打下去。那少妇见来势不轻,遂举剑相格,只听  当啷一声,少妇的纤手只觉虎口大震,又麻木又疼痛。知道蛮牛  厉害,不能力敌,只能智取的,遂只好把剑向他上三下四地虚  击,两人战个不停。
  作书的,趁他们交战的时候把这个少妇向诸位交代一个明 白。原来这杏花酒家正是青龙寨的眼线,假使有人上山去寻仇, 他们就把那人用毒酒害死。店中每日主持的人,是寨中大郎兄妹  以及大小诸头目等轮流值班的。今天挨到的恰巧是大郎的妻子徐  碧痕,她原是一个风骚成性的女子,所以便向蛮牛调起情来了。 这时店小二阿根见两人大战,觉得大奶奶恐怕未必是蛮牛的对  手,于是溜出了酒店,便飞奔上山去报告大王了。
  江上峰的军师皇兴道人,他是个白莲教门下的徒儿,平日专 以邪术惑人。这天他对大头目朱光亮、二头目赵天龙、三头目秦 宝同、四头目张贤芳、五头目李瑞成、六头目沈合根以及诸大小 头目等朗朗地说道:“我王江上峰,德高望重,且兵精粮足,理 应登殿接皇帝之宝座。且今昏君暴虐不仁,我们将来起兵前去问罪,一统天下,你我均属开国元勋,不知众位的意思如何?”众  头目听军师这么说,岂有不赞成的道理,遂向江上峰拜倒在地, 齐呼万岁。江上峰心中好不欢喜,抚着飘然长髯,哈哈大笑,连  喊“孤王何德何能?罢了罢了”。于是封皇兴道人为大丞相兼大  军师之职,封朱光亮为左将军,封赵天龙为右将军,以下头目一  一加封。皇兴道人又道:“我王既登龙位,理应立个太子。”江上  峰听了这话,倒不免沉吟了一回,说道:“孤王意欲立二郎为太  子,不知丞相意思怎么样?”这时江大郎坐在旁边,心中好生恼  怒,遂冷笑不止。江二郎瞧此情景,知道这个绝对不能实行的, 遂不待丞相回答,就离座而起,说道:“父王这意思,孩儿以为  不可。自古废长立幼,莫不大乱。今日父王若因爱儿,恐大事有  变了。”皇兴道人听了,点头笑道:“二郎言之有理,切勿废长立  幼,以生祸变。”江上峰听了,没有办法,遂立大郎为太子,封  二郎为护国公,封大姐、二姐为郡主。兄妹四人听了,遂跪叩  谢 恩 。
  江上峰正欲大摆酒宴,表示庆贺。谁知众小盗气急败坏地奔 了上来,跪在面前,报告道:“禀告大王,下面来了一个黑脸少 年,本领十分厉害,他要上山来寻事,请大王定夺。”江上峰正 在欢喜之间,忽然听此消息,心中好不恼怒,遂大骂道:“何处 来的野小子!胆敢前来送死,谁去拿来?”江大郎因为自己立了 太子,非立些功劳不可,遂挺身而出,说道:“父王,儿臣愿去 擒来。”江上峰大喜,遂命虎威将军张贤芳带领喽啰兵百名, 一 同前去助战。两人领命,遂各执武器,匆匆地下山而来。不料来 至半山之间,正遇店小二阿根飞奔上山。店小二一见大郎,遂慌慌张张地报告道:“大公子!哎哟!不好了。那个小黑牛正在酒 店里和大奶奶交手,看来大奶奶不是他的对手,大公子快些下山 去助战吧!”
  江大郎一听自己妻子危急,顿时气得怪叫如雷,骂声"入他  的娘”,遂一个飞步,提了金棍,先急急地直奔杏花酒家而来。 到了酒家,一脚跨进了门,瞥眼就见自己的妻子被一个黑脸少年  搂在怀中亲嘴。你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徐碧痕和黑衣少年交  战了五六十个回合,却是不分胜负。碧痕心生一计,遂将身子就  地一滚,把头直向他的胸口撞了过去。这原是她唯一的解数,名 叫钻心针,谁给她撞着,没有不吐血而死的。不料那个黑衣少年  却有能耐,他立刻放下双锤,不慌不忙地伸展猿臂,就在她腰肢  上轻轻地一搂,齐巧成了一个嘴对嘴、胸对胸的情势。那黑衣少  年虽说不贪女色,不过究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如今胸偎了她软  软的乳峰,而且碧痕吹气如兰般地把小嘴儿凑到他口边, 一时怎  不情动意动?因此忘其所以然地,却把她红红的小嘴儿吻了一个  够。碧痕一则怕死,二则贪欢,所以偎在他怀中,却是服服帖帖  的,尽管给那黑少年默默地温存了一回。可是这一幕情景瞧在江  大郎的眼里,真是气得一佛转世,二佛升天,不禁暴跳如雷,怪  叫了一声,把身子直奔了过去,举棍直击,大骂道:“你这无耻  的小王八,胆敢戏吾的爱妻?本太子不给你一个教训,怎知太子  的厉害?”那黑少年慌忙放下碧痕的身子,在地上拾起双锤, 一  面飞身跳到店外的空地, 一面大骂道:“你这个臭王八!什么太  子鸾子?有本领的来与小爷见个高低。”碧痕因为刚才情景被自  己丈夫瞧见了,心中好生羞涩,遂红了两颊,立刻仗剑飞奔追出,娇声叱道:“你这个小黑牛往哪里逃?老娘若不把你一剑结 果,怎消咱心头之恨?”江大郎在后面忙道:“爱妻不必动手,待 为夫的把他结果是了。”说着话,金棍已到,于是三个人你来我 往,遂大战起来。
  三人交战了多时,却不分胜负。不料正在这时, 一阵狂喊之 声,山上早已杀下百余名喽啰,向那黑少年密密地包围拢来。为  首一员大汉,年约三十,手执阔背大刀,加入战团帮助。江大郎  见贤芳到来,心中大喜,遂奋力而战。那黑少年虽则孤掌难鸣, 却也脸不改色,运足神力,把铁锤舞动得一片银光,将那些小喽  啰杀得纷纷溃退,再也不敢近前。江大郎见孩子们胆怯,遂狂喊  道:“后退者立斩,擒此贼者受上赏。”喽啰们听了这话,只好冒 死向前。但铁锤是无情之物,只见锤光过处,血肉横飞,满地尸 体,惨不忍睹。那黑少年见喽啰们越杀越多,心中好不焦急,暗  道,枉是杀了那些可怜的小东西,哪有什么意思?遂大声叫道: “孩子们,你们快速退后,枉死无益,给小爷杀了这个臭贼子, 方显小爷的奇能。”众喽啰听了这些话,遂又向后崩溃而退。黑  少年一个箭步,直击江大郎。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黑少年觉得脚  下有什么东西一滑,身子就向前直扑了下去。于是喽啰们蜂拥上  前,取出绳索,把他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江大郎等好生奇怪, 忙回眸四望,这才见二郎站在山坡上,他向黑少年脚下发射两颗  弹丸,所以黑少年滑倒在地上了。江大郎遂忙吩咐把黑少年押解  上山,给父王发落,于是大家向山上聚义厅而来。
  黑少年见那聚义厅足足有三丈多高,气象巍峨,富丽堂皇, 好像是宫殿的样子。走上厅去,先得步行阶级二十级,里面深且远大,正中宝座上坐一头戴皇冠的老者,年纪六十许,十分威 严。两旁坐女子两人,一如无盐,一若西子。其余都是身穿奇异 服装的大汉,分坐两旁。更有四十名面目狰狞的大汉,手持利 斧,站在厅上。他们见黑少年押解上来,大喝了一声,把利斧一 起横举,在灯火光芒下映得雪亮,盖成了一条小弄似的,给黑少 年从利斧下走过。威风凛凛,好像上阎罗殿一样,令人心寒。但 那个黑少年倒也并不害怕,反把他铜铃样的眼睛,向众人怒视不 停,大有切齿入骨的意思。
  江上峰见那少年身材魁梧,形容奇丑,倒也暗吃一惊,心  想,天下竟有这么可怕的脸儿的人,觉寨中诸头目都远不如他, 遂也把虎目一瞪,大喝道:“好大胆的黑小子!竟敢上虎穴来自  寻死路吗?你姓甚名谁,快快从速报上。”黑少年立而不跪,怒  叱道:“小爷坐不更姓,行不改名,展飞熊是也。你这老匹夫莫  非就是江上峰吗?”江上峰大怒道:“你这小子死在临头,尚敢呼  孤王名字,见了孤王,为何不跪?今日到来,究竟有甚冤仇,快  速道来。”展飞熊冷笑了一声,说道:“山野匹夫,敢称孤道寡, 岂非笑死小爷了吗?小爷与汝冤仇不共戴天,今日到来,来取汝  匹夫之首级的。”江上峰见他倔强如此,遂命两旁武士用乱棍打  他腿儿,叫他跪下。不料展飞熊的两腿仿佛生了根似的,任你怎  么敲打,他却兀是站立不动,后来他用气功一迸,那些木棒竟都  一折为二了。
  江上峰见他有这等高的本领,遂叫罢了, 一面又向他喝问 道:“展小子,孤王与你究竟有什么冤仇,你快告诉孤王,可以 饶你一死。”展飞熊这才告诉道:“你难道不记得十五年前被你杀死的展振生了吗?他就是我的爸爸,他们养下我后,因有事回 乡,把我寄在姑妈的家中。不料路过太湖,就被你这贼杀死了咱 的父母。有人逃回告诉咱的姑妈,姑妈在咱六岁时细细告我,叫 我长大了为父母报仇,咱就牢记在心,遂抛家寻师。在太行山遇 到异人清清和尚,于是在山学艺,至今已有十二年了。今日下 山,乃报仇而来。不料汝等用暗计伤人,非为英雄本色,咱虽死 而心犹未甘。汝若能放了咱,再与汝等一一交手,咱若败在汝等 之手,死亦瞑目的了。”
  江上峰听了这些话,方才恍然明白了。不过十五年前的事 情,自己杀的人也不知万千,什么展振生,哪里还能够一一记 得。正欲吩咐把他处死,却见江二郎出座说道:“父王,听儿臣 一言,此贼口出大言,说咱用暗器暗算他,非为英雄本色。那么 咱们暂且放了他,再见个高低,也好叫他死而无怨。”江上峰知 道二郎是个好胜的少年,今听他这么要求,意欲答应他,试试这 个小黑牛到底有多少的力量。不料丞相皇兴道人出位阻止道: “二皇子之言,吾以为不可。常言道,纵虎容易缚虎难,事到如 今,岂有暗计明计的分别?况且兵不厌诈,出阵交锋,全仗智力 取胜,焉有不可之理。”江上峰听了这话,遂把初意打消,点头 称是,说道:“丞相言之有理。孩子,管他黑牛甘心不甘心,自 来送死,与咱们何干?”说着,遂吩咐小的们快把那只黑牛开胸 取心下酒。 一声令下,喽啰们遂把展飞熊绑到大柱子上去。二郎 见父亲令下,也只好闷闷而退。这时喽啰们把一海碗的醋儿,叫 飞熊喝下。飞熊本待不喝,后来仔细一想,死则死耳,有什么害 怕?于是一仰脖子,喝了一个干净。但是他心中在暗自叫道:
   “爸爸,妈妈,孩子没有能力报仇,竟仍然死于贼之手中。魂兮 有知,当不责孩子为不孝儿吧!”想毕,也忍不住流下几点英雄 泪 来 。
  这时,另外一个喽啰早已把飞熊的衣服撕开,举起那柄亮闪 闪的匕首,静待江上峰发令,便可开胸。江上峰见一切的事情都  已预备整齐,遂喝声“开刀”。喽兵听了,遂即把匕首向飞熊胸  口猛地直刺。只听哧的一声,见那血花飞溅之处,那个喽兵,竟  先倒地躺在血泊之中了。展飞熊自视必死,万不料自己没有死, 那喽兵却已死了,一时好生惊讶,急忙抬头去望。原来半空中飞 进来一个美貌的少年英雄,他发了一支银镖,先把喽兵杀了。飞  熊知道自己有了救星,不由大喜。因为心中一欢喜,他的神力会  猛地增加了十倍,两臂一张,把那缚着的绳索,早已寸寸地断落  在地上了。
  那少年英雄见飞熊已脱了绳索,遂不再上前,口中高声地叫 道:“展飞熊,展飞熊!三十六招,走为上招,你快不要留恋, 跟我逃下山去吧!”飞熊一听不错,遂向厅外飞身直奔。不料厅 下四十名的利斧手,早已一字儿排开,阻拦了他们的去路。这时 江上峰等众人的兵器也都拔出,预备展开一场血战。因为他们不 知道来者到底有多少人,所以尚不敢妄动。那少年英雄手里挥动 宝剑,杀开一条血路,和飞熊且战且退。此时天色原已昏黑,喽 兵把灯火烧得通明,大喊“休得放走刺客”,虚张声势,在后追 上。当追到寨门的时候,那少年英雄突然在袖中放射出十八支的  利箭,向后面众人打去。江二姐眼尖,大叫:“哥哥姐姐,你们 别追,防暗器伤人。”江大郎、江二郎和江大姐及众头目听了这话,遂把身子各自躲避。但经这么的一挫顿,展飞熊和那少年英 雄已大踏步地奔下山去了。
  展飞熊对于那个少年英雄自然十分感激,遂一面狂奔,一面 向他问道:“英雄贵姓大名?多蒙相救,此恩此德,实叫小子感 动心头、没齿不忘的了。”那少年英雄说道:“咱姓梅名良骥,因 知展英雄乃忠勇之辈,故而相助一臂之力,休说这些感激的话 吧!”展飞熊忙问道:“梅良骥大哥,你如何知小子的姓名?”良 骥笑道:“这个你不是曾经向江上峰告诉过了吗?咱在上面听了 已经好多时候了。”展飞熊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忽然想到了什 么似的,哦了一声,忙又问道:“莫非在杏花酒家警告咱酒中有 毒者,也是梅大哥吗?”梅良骥听到他这么猜测,心中暗想:此 子粗中带细,倒也并非是个纯粹的莽夫,遂含笑不答。飞熊知道 自己猜想谅来不错,因为感动到了极点的缘故,遂向他扑地跪了 下来,叩头说道:“承蒙大哥两次救命之恩,真不啻小子的重生 父母了。”良骥慌忙一把拉起他的身子,急道:“你瞧后面追兵已 近,你何必还闹这个把戏呢?”飞熊回眸去望,果然在火把通明 之中,只见无数的人影,杀奔而来。这就顿脚急道:“我的大家 伙不见了,这可怎么的好?”良骥笑道:“你那对大家伙是没有谁 会拿得动的,我给你安放在山脚下,你跟咱快去取吧!”于是两 人急奔下山。
  这时碧天如洗, 一轮明月,清华无比。飞熊在月光依稀之 下,果然见那对大家伙放在山脚下的地上,于是抢步上前,拿在 手中,扬了一扬,呵呵大笑道:“梅大哥,小弟有了这一对家伙, 还怕什么?咱们今夜且把他们这些毛贼杀个片甲不回好吗?”不料话没未完,后面江大姐、江二姐等都已赶到。只听她们娇叱 道:“好大胆的小子!竟敢把那只小黑牛救了去,姑奶奶若不把 你们依然捉回山去,誓不为人。”飞熊大笑道:“咱小爷是小黑 牛,你这个却是丑猪,她这个便是小绵羊,怎么是咱黑牛的对 手?”江大姐听他骂自己丑猪罗,心中这一气愤,不禁跳脚大骂, 举起金棍,直取飞熊,喝道:“你这黑牛赛过鬼王似的丑陋,倒 敢笑姑奶奶不好看吗?”一面说,一面两人大战不已。
  这里江二姐也挥剑向良骥杀来,两人也不搭话,各显技能, 厮杀起来。大郎、二郎、碧痕等站在后面,给妹子压住阵脚,瞧  她们狠斗不休。大姐和飞熊的家伙都甚笨重,不及二姐和良骥各  拿宝剑,十分的轻便。所以这时众人的目光,完全集中在二姐和  良骥的身上,因为他们的剑法都是超群的。起初还是你三我四、 你五我六地舞动着。可是舞到后来,两人的身子早已不见,变成  两团白光,在地上滚来滚去,把众人都瞧得呆了。小喽兵们也忘  记他们是在交战,还以为他们是在表演,所以竟连声地喝彩不止 。
  良骥想不到一个小姑娘,竟有这么好的剑法。可见她的来历 不小,至少是有根底的人了。 一时暗想:这样厮杀下去,杀到天 明也是不分胜败的。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把剑收回, 故意大叫了一声:“哎哟!”身子便仰天跌倒地下去。江二姐不知 是计,还以为他真的受伤,芳心大喜,遂一个箭步,抢了上来, 举剑相劈。不料梅良骥一个燕子翻身,突然跃身而起,跳到江二 姐的背后,使个秋风扫落叶的解数,把右腿向她后脚轻轻地一 扫。这一扫却有几分力量,把江二姐扫得站脚不住,身子倒真的仰天跌倒地上去。梅良骥方欲一剑结果,忽然在月光下,瞧到了 江二姐的粉脸,仿佛牡丹含青,芍药笼烟,真是说不出地艳丽可 爱。他心中不由得起了一阵爱怜之意,这就不忍下此毒手,遂把 剑收回,说道:“你且起来,咱们再见个高低。”江二姐想不到他 会剑下留情,一颗芳心,不由得暗暗地感激,遂也翻身而起。
  就在这时,江大郎江二郎等早已前来急救,加入战团,齐来 厮杀良骥。良骥见他们都非等闲之辈,所以不敢大意,小心迎 敌。只是江二姐心中既感且惭,因为在良骥跌倒的时候,自己却 老实不客气地要去伤害他的性命。他不记恨在心,反而饶我一 死,可见这个少年真是仁慈的人,所以她再也不好意思和他交战 下去。今见大哥二哥嫂子前来助战,她自己倒反而退向后面去 了。这样混战了一会儿,良骥、展飞熊到底寡不敌众,于是渐渐 向后而退。谁知两人一退再退,便直退到太湖的旁边去了。飞熊 向良骥道:“梅大哥,事到如此,咱们且向水中逃走了吧!”良骥 点头称是,遂和飞熊一同翻身跳入太湖里去了。
  江二姐因感良骥不杀之恩,遂放个交情,说道:“穷寇莫追, 哥哥,放了他们去吧!”江二郎对于刚才良骥剑下留情的一回事, 他也瞧得很清楚。今听妹妹这么说,当然也明白妹妹心中的意  见,意欲答应了她。不料江大郎却不肯答应,说道:“妹妹,你  这话错了,爸爸吩咐我们一定要把他们捉上山去的,岂能放走了 他们?来吧!大家把天罗地网张起,且放下了水闸,瞧他们还能  逃到哪儿去?”众人听了太子的吩咐,岂敢有违,遂走到机关处, 一一照办。这时整个太湖上面,全是船只。船上众头目站立,火  把通明,势欲大战。江大郎还亲自率领众头目跳下湖水里去,捉拿两人。
  且说梅良骥和展飞熊跳下湖水之后,奋力向对面岸边游去。 不料还没游到湖心中,就见四面有罗网张了拢来,良骥失惊道: “哎哟!这便如何是好?”飞熊忙道:“咱们且斩破了罗网夺路而  走吧!”良骥听了,遂挥剑便砍,果然罗网粉碎,两人遂漏网而 出。向东游去,东有水闸阻挡;向西游去,西亦有水闸拦住,正  在没法可想,江大郎领了头目找寻而来,大声骂道:“好个不知  厉害的小子,胆敢来此自寻死路?要知道你们来此,是有来无返  的。现在瞧你们还逃到什么地方去?快快地自己束手受缚,难道  还要咱太子来动手吗?”飞熊见来者不计其数,因为四周都上了 水闸,那真所谓入地无门的了。良骥愤怒异常,遂奋勇说道: “咱们可决一死战,岂能屈辱在贼人之手?”飞熊道:“不可,彼  等人众,你我绝非他们的对手,而且他们水中本领甚大,我们还 是潜伏湖底,瞧他们奈何咱们不得了。”一面说,一面运足水中 功夫,把身子沉入湖底,潜伏泥土里面。梅良骥水中功夫不及飞  熊,所以没有办法把身子沉入水底,于是又浮了上来,预备和众  人决一雌雄。江大郎见他尚欲挣扎,遂冷笑了声,说道:“这是  咱们的世界,你纵然有天大的本领,恐怕也逃不出去的了。识时  务的,还是束手受缚了好。”说着话,吩咐把他包围起来。良骥  在水中失了平时的神威,因此也只好被他们捉住了。江大郎说 道:“还有一个小黑牛在什么地方?你们把他找上来吧!”众头目 答应了一声,遂分头四散地找去了。
  这里江大郎押着良骥,跳到岸上。江大姐、江二郎、徐碧痕 等都齐声问道:“大哥,还有那个小黑牛到什么地方去了呀?”江大郎说道:“大概还在水里,想来终也逃不出的,他们正在捉摸  着。”这时江大姐走了上来,向良骥啐了一口,大骂道:“你这小  杂种,咱们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你要来和咱们作对救那小  黑牛呀?现在死到临头,你尚有何说?”骂到这里,便欲伸手去  打他的耳刮子,忽然瞧到良骥的脸庞,这就把伸过去的手又缩了 回来,心中不由得一阵暗暗地欢喜,心想,原来是个这么标致的  人才,姑娘尚待字闺中,何不向爸要了来,配成一对儿呢!想到  这里,只觉无限地甜蜜,那只三角眼居然也会飞给他一个勾人灵  魂的媚眼儿。两片红得发紫的厚嘴唇,掀了掀,露出焦黄的牙  齿,像鸭子叫那么的一阵笑声,向大郎叫道:“哥哥,你瞧他倒  是个挺俊美的少年,回头你见了父王,你就求他别杀了,赏了我  吧!”江大郎听她这么说,遂张了那阔嘴,也哈哈地大笑了一阵, 说道:“妹妹,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是不是你瞧中了他,也好, 便宜了这小子,我向爸爸请求,就招他做了驸马好不好?”梅良  骥听了他们兄妹的说话,又好气又好笑,低了头,却不敢再向江  大姐瞧望,因为他怕自己昨天吃下的饭会呕吐出来的。江大姐却 乐得什么似的,笑个不停。江二姐听了,却忍不住暗自发笑。就  是徐碧痕也不以为然,暗想:你这丑婊子真是做春梦哩!人家会  看中你,那不是跟猪去睡觉好吗?
  不说大家心中各自有各自想头,这时众头目都纷纷上岸,向 江大郎报告,小黑牛已不知何处去了,大概是逃走了。江大郎没 有办法,也只好押着良骥,大家一同上山去复命了。
  话说飞熊潜伏泥土地上,众头目却没有注意到他,飞熊待他 们上山去后,方才悄悄地跳上岸去,逃出了水盗的区域,心中暗暗地叹息:可怜梅大哥不知怎么的了?他为了救我的性命,现在 反而累他丢送了性命,这叫我如何能够对得住他?我明天非到太 行山去请师父下山报仇不可。他一面想,一面走路。因为是秋天 的季节,他全身感到有些凉意,而且腹中也雷鸣似的吵着,于是 他想找一户人家求乞一顿饭吃,再作道理。不多一会儿,已走了 五十多里路程,前面有一个村庄。他见一间茅屋内有灯光射出, 心中大喜,遂挨到门口旁,窥眼去望,看里面有人没有。不料就 在这个当儿,突然见有个小孩子,从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上撒了一 泡尿下来,淋了飞熊一身。他还破口大骂道:“好大胆的叫花子! 你鬼头鬼脑的做什么?莫非想偷咱家里的东西吗?”不知这孩子 究竟系何等样的人物,且待下回再行分晓。
  
  第二章 叔侄误会 各显神通拜师伯
  
  展飞熊腹中饥饿,他想找一个人家求乞一顿饭吃,然后再上 太行山去请师父清清和尚前来报仇雪恨。不料正在向一间茅屋内 窥探里面有没有人的时候,突然半空里有人撒下一泡热腾腾的尿 来,淋了飞熊一头一脑。而且还有一个孩童的口吻,向他大骂叫 花子偷东西。飞熊抬头去望,方知那个孩子站在一棵高大的银杏 树枝条上,两手还在拉着裤子。
  起初在飞熊的心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来的热水,及至瞧 到了这一幕情景,心中不觉勃然大怒,骂道:“你这个小杂种, 毛血未干,倒也欺负你的老子了吗?你到底要死要活的?他妈 的,咱展小爷是叫花子吗?你真是瞎了眼睛哩!”那个孩子听他 骂出这许多的话来,遂系好了裤子,冷笑道:“要死怎么样?要 活怎么样?你吃了小宝宝的一场尿,你还不知足吗?那么咱再拉 一场粪给你吃好吗?”他一面说, 一面在树枝条上跳了跳脚,好 像很高兴般地哈哈大笑起来了。飞熊听他这么说,想到自己吃尿 的一回事,不仅气得暴跳如雷,指着骂道:“小杂种!你敢下来, 老子不要你的小狗命?”那孩子却笑道:“蛮牛!你有本领叫小祖宗下来吗?”飞熊见那棵银杏树足足有三丈多高,心中暗想:那   个孩子会站在枝条上,可见他当然也有相当的本领了。但自己何   必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呢?意欲自管自地走到别处求乞饭去。不料   那孩子又笑着骂道:“你这个黑贼,到底没有能力叫小祖宗下来   吧!”飞熊被他这一骂,气得真有些忍熬不住了,暗想:这小贼   太侮辱咱了,咱若不给他一些厉害瞧瞧,他就还得更放肆了,遂   回转身子,向他骂道:“咱本当饶你一命,现在咱可不留情了。” 一面说, 一面用足气功,把手向半空里一扬,只听哗哧的一声,  那个孩子站着的树枝条儿便折断落了下来。
  飞熊既下了这个毒手之后,他心中倒又觉得十分懊悔,想着 孩子随了枝条儿一同跌到地下来,离开地下因为有三丈多高,就 是不跌得脑浆直迸,恐怕要跌得头破血流的了。我和他到底有无 冤无仇,况且他又是一个小孩子,那么我实在太残忍一些了。在 飞熊之所以有这样的想头,也无非他蛮汉的一些忠厚之心。所以 他伸张两手,又想去接抱那跌下来的孩子,使他不至于有受伤或 跌死的危险。可是事情出乎飞熊的意料,那孩子不但没有和树枝 条儿一同落下地来,而且他还又站到一张树叶瓣上去,因为夜风 吹动的缘故,树叶儿微微地摇摆,那孩子的身体也摇来摇去地动 荡着。飞熊睹此情景,心中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暗想:这 孩子有如此轻功,想来绝非等闲之辈了。我在山上学了这些本 领,没有下山之前以为自己所向无敌,定可以成为天下第一条英 雄。万万料不到下山之后,方知以前的思想是错误极了。天下之 大,像我辈的本领,只可以说是沧海之一粟。单瞧这孩子的本领 已是胜过于咱的了。唉,惭愧!惭愧!咱非上山去再苦修不可。
   飞熊一面想,一面也忘记了肚子饿,遂拔腿向前飞奔。
  谁知那孩子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你下了这么的辣手,你想逃走完事了吗?可是咱小祖宗是不能饶  你的了,非和你算账不可了。”飞熊这回不去理睬他,只管向前  飞奔,不料只听到噗的一声,那孩子已经站立在自己的面前,两  手叉了腰肢,拦住了自己的去路。他圆睁了两只小眼睛,喝道: “狗蛋,你往哪儿逃?”因为是冷不防之间的,所以飞熊倒是愕住  了一会儿。他虽然是个粗鲁的人,不过他此刻的怒火完全没有  了。他觉得大丈夫应该有能屈能伸的精神,于是他赔了笑容,说  道:“小哥儿,你不要太蛮不讲理呀!你骂了咱叫花子,你又淋  了咱一身的臭尿,那难道还是你的理由充足吗?要知道天下之  大,强中还有强中手,你虽然侮辱了我,将来你少不得也有被人  侮辱的时候。在这个当儿,咱试问你的心里作何感想?”可怜展  飞熊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今日在一个小孩子的面前竟然也  会说出那几句话讨饶成分的话来。那小孩听了他这么地说,神情  至少有些可怜的样子,遂笑道:“咱可没有侮辱你呀!你鬼头鬼  脑地在我们家门口张望,那还不是想偷东西吗?你的本领大,气 功深,竟来了这么一套辣手,要不是咱有点能耐,还不是无缘无 故死在你的手中了吗?”飞熊听了这话,倒也不免目瞪口呆了, 遂忙说道:“你不要弄错了,咱可不是叫花子,原想问人家讨取  一顿饭吃的,如何会偷你家东西呢?至于下了辣手,也是你自己  引逗咱恼怒的呀!”那孩子冷笑道:“要问人家讨饭吃,那还不承  认是个叫花子吗?这真是太笑话的了。你不用巧言花语地欺骗  咱,咱今日偏不饶你过去,你有多大的本领尽管拿出来给咱瞧瞧,你的小祖宗是不会怕你的。”
  飞熊在这样的侮辱之下,任他如何地忍耐,也再忍耐不住 了,遂大叫一声“气死老子了”,喝道:“你这小畜生!咱已经让 步了你,你还要一定逼得咱老子发怒吗?大丈夫可死而不可辱 也,咱今日若死在你的手中,也是心无遗恨,你要怎么样?你就 拿些颜色出来给咱瞧瞧吧!”那小孩子笑道:“咱也没有什么颜色 可以给你瞧,不过你今夜就休想走过去。”飞熊听了大怒,这就 使个大鹏展翅的姿势,挥起两拳,向那小孩,猛地扑了过去。那 小孩转身向左,使个童子拜观音的解数,两人拳来脚去地大战起 来。彼此打了百余个回合,却是不分胜负。那小孩暗想:不要小 觑了这个憨汉,原来也有着一路好的拳法,可见他也是个异人门 下的徒儿了。飞熊见自己竟取胜不得,心中好不焦急,暗想:我 可没有这样空闲的工夫和你交手下去。可怜我心中还记挂着那个 梅大哥哩!是因为心无二用的缘故,所以飞熊一不留心,却被那 孩子使了个秋风扫落叶的解数,把飞熊身子向后,跌了一跤。
  就在这个当儿,忽然茅屋里走出来一个年约六十岁的老媪 来,向那孩子大喝道:“玉官,不得无礼!”那孩子听了这个喝 声,慌忙住手,回身过去望了一眼,遂急急地说道:“祖母,咱 告诉你老人家,他是个偷东西的贼子呀!”“谁是偷东西的贼子? 待咱来瞧瞧他。”那老媪扶着龙头拐杖,弯了脊背, 一面说话, 一面已走了过来。
  这时飞熊已经从地上跃身而起,向她急忙辩解着道:“老太 太,你休听他胡说八道,咱展飞熊可是个偷东西的人吗?”那老  妇听了他的姓名之后,便笑道:“原来是展贤侄,你们自己亲人,怎么倒动起手来了?”飞熊在月光之下,瞧那妇人鬓白若雪,弯 了脊背,仿佛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他知道在江湖上行走,对于 僧、尼、妇、儒四种人都不可以轻视,因为他们若没有好的本 领,是绝不会在外面露脸的。现在听她呼自己为贤侄,知道事情 其中必有缘故,这就很恭敬地走了上去,作揖问道:“请问老太 太贵姓?不知何以呼小子为贤侄的?”
  “你师父清清和尚乃老身的师弟,那年彼至咱的家里,曾经 谈起了你,故而知之。”那老妇人一面告诉,一遍又说了自己夫 家姓柴,并且对他又问道,“展贤侄,你为什么弄得如此地狼 狈呀?”
  飞熊听他叫出自己师父的法号,这才有个恍然大悟,遂忙拜 倒在地,磕头道:“原来是柴师伯驾到,小子有眼不识,还请海 涵是幸。要知道,小侄的遭遇,真是一言难尽……”飞熊说到这 里,忍不住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柴老太连忙把他扶起,笑着叫道:“贤侄,你快请起,不必  多礼了。”一面又说道,“玉官,说起辈分来,他该是你的叔叔, 快上前来叩见吧;贤侄,这是你小侄玉官,刚才冒犯了你,你可  不要生气吧!”柴玉官听祖母这么吩咐,不敢有违,遂向飞熊跪  了下去,叫道:“展叔叔,小侄该死,刚才小侄给你叔叔吃了一   泡尿,真正太对不住你老人家了,还请你特别地原谅小侄吧!” 飞熊听了这话,觉得玉官真顽皮得可爱, 一时又喜欢又羞愧,涨  红了紫脸,连忙含笑抱起,说道:“不敢,不敢,咱们还是兄弟  称呼吧!咱如何敢做你的叔叔。”柴老太笑道:“那是辈分如此,  岂论年龄的吗?展贤侄,快进舍间来坐着细细地谈一回。”
   随了柴老太的话,三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屋子里去。只见里面  草堂上还有一个小姑娘坐着静静地修炼,在她的头上似乎还有一  圆圈金黄的光芒。柴老太笑道:“小妮子,有客在此啦!快别打  坐了,倒茶来吧!”那小姑娘听了,便把乌圆眸珠一转,向他们  望了一眼。这才跳下蒲团,嫣然地一笑,说道:“祖母,这位可  不是阴间里的活阎罗吗?”柴老太笑道:“别胡说,这是你的展飞 熊叔叔,你快来拜见吧!”说着又向飞熊道:“这是玉官的姐姐玉  珠,今年十五岁,比玉官大七年,这两个孩子十分淘气,你别见  笑。”飞熊忙道:“哪里哪里,玉姑娘,你别多礼吧!”一面说, 一面恐怕玉珠又跪下来叩头,所以他预先连连地摆手客气着。玉  珠于是含笑福了一个万福,叫声展叔叔, 一面便倒上了两杯茶, 放在桌子上。
  飞熊这时实在有些饿得受不了,遂厚着脸皮,说道:“师伯, 小侄不客气,老实地讨饭吃了,咱腹中实在饿得厉害哩!”柴老  太听了,忙道:“老身绝了烟火已有十年,平日只吃些水果,这  玉珠孩子又是个吃斋的,玉官近来也跟着姐姐吃斋,所以家中没  有酒肉,这可怎么好呢?”飞熊忙道:“只要有饭,没有菜也行  了。”玉官笑道:“早晨我在山上打死一只猛虎,还在院子里,展  叔叔不知可吃得惯虎肉吗?”飞熊听了,不禁大喜,遂笑道:“如  此好极,咱在山上的时候,也常食虎肉的,咱们到院子里取火煨  熟了吃好吗?”玉官听了,十分高兴,遂和飞熊一同到院子里, 取了柴枝燃烧,然后拿刀把虎皮剥去,先割下一条虎腿,烤在火  上。不多一会儿,虎腿烤熟,玉珠盛上一海碗的饭来。飞熊道了  谢,霎时之间,他竟吃了两斗的饭、半只猛虎。尚有半只,说明天再吃。玉官在旁见了,也不免暗暗称奇。
  飞熊食毕,方才抹着嘴唇,和玉官一同步进草堂,他向柴老  太忽然又跪了下来。柴老太见了,好生不解,遂忙说道:“贤侄  不是已吃饱了肚子吗?还有什么要求的不成?”飞熊道:“小侄欲  请师伯给咱报仇雪恨,那真使小侄感恩不尽的了。”柴老太道: “你且起来,究竟受了谁的欺侮?也好使老身心里明白。”飞熊于  是站起身叹了一口气,把自己上落凤坡报仇被捉,多仗一个少年  英雄相救的话,告诉她一遍,并且说道:“现在我那梅大哥倒被  他们捉住了,咱虽逃了出来,但岂能坐视不救?这叫小侄良心上  如何对得住他呢?所以师伯无论如何要给小侄上山一行的。”玉  官不待祖母回答,便挺身笑道:“杀鸡何用牛刀?展叔叔,不是  小侄儿夸口,这些毛贼,何足道哉,非把他们杀个鸡犬不留才肯  罢休哩!”飞熊听了,回眸望了他一眼,微笑道:“玉哥儿,你不  要小窥了青龙寨里的人物,他们能人可不少,梅大哥这样好本领  的人,还被他们捉住了呢!因为他们的水中功夫也是高人一筹  的,要不是咱在水中也有些能耐,咱恐也要遭到他们的毒手呢!”
  柴老太道:“这个姓梅的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没有?”飞熊 道:“他名叫良骥,是个很俊秀的少年,他连救小侄两次性命, 小侄若不把他救出,小侄誓不为人的。”柴老太听了梅良骥三字, 便沉吟了一会儿,“哎哟”着叫道:“原来是他吗?”飞熊问道: “师伯,莫非认识梅良骥的吗?”玉官也急问道:“祖母,梅良骥  是谁呀?”柴老太叹道:“你这孩子糊涂,我一共养了两个儿女, 梅良骥就是你姑妈的儿子呀!算来他是你们的姑表兄弟。那年你  姑妈姑爹在徐州含冤死后,良骥被乳母林氏抱着逃出,光阴匆匆,已有二十年了,一向不知下落,谁知他已长成了。玉官,你 爸妈也都不幸早亡,下辈只有良骥是你们最亲爱的人,所以你们 一定要去救他的。不过你们年纪太小,怕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惜 你们的大姐绿珠不在家中,否则有了她同往,那我就放心得 多了。”
  玉珠在旁听祖母这么说,一颗芳心,颇有气愤的神情,遂噘 着小嘴儿,冷笑了一声,说道:“祖母,你说话也太气人了,难 道大姐就这么能干吗?咱和弟弟一同跟展叔叔前去报仇,若不把 表哥救回来,咱们也不回家来了。”柴老太笑道:“并不是咱小瞧 了你们姐弟两人,因为你们年纪到底太小了。”玉官听了这话, 一个虎跳,跌在了柴老太的怀里,撒娇似的“嗯”了一声,说 道:“祖母,你不依,咱们一定要去的,大姐什么时候回家又不 知道,没有了她,我们难道都成木人了不成?”柴老太摸着他的 小脸儿,笑了一笑,说道:“你们去吧!咱答应了你们,那终好 的了。”飞熊忙道:“既承师伯允许了,小侄心想,有了我们三个 人前去,也就差不多的了。不过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们立刻 就得动身了。”
  玉官听了,立刻离开祖母的怀里,在壁上取了一团黑漆漆的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藏在怀内,笑道:“走呀!二姐,你怎么啦?   还要先洗个脸打扮打扮吗?”玉珠红晕了粉脸,啐了他一口,便   笑着奔进屋子里去了。不多一会儿,玉珠已经披了一件大红绣花   的披风,腰间佩了一把宝剑,匆匆地出来,说道:“展叔,我们  赶路吧。”飞熊向玉官问道:“玉哥,你的家伙怎不带在身边呢?” 玉官把怀中那团黑漆漆的东西又取出来,拿给他瞧,笑道:“展叔,你瞧,这不是我的家伙吗?”飞熊瞧了,好生奇怪,忙问: “这是什么家伙?不是十八件武器之内的啊?”玉官把手向空中一 扬,只听哗哧的一声,那团黑漆漆的东西,顿时变了丈余的带子 了,软软的像一条蛇儿般的。玉官笑道:“展叔,咱这个家伙名 叫黑蛇剑,十分厉害,看来软软的,但是谁碰到它,谁的身子就 会砍成两段的。”一面说,一面把手一缩,丈余的带子又变成了 一个弹丸似的。玉官藏入怀内,笑道:“展叔的武器太大,背在 身上不是很累吗?”飞熊知道,玉官人小可本领不小,遂很欢喜 地拜别了柴老太,和他们兄妹两人一起向落凤坡青龙寨奔去了。
  飞熊因为心慌意乱,恨不得立刻就到青龙寨把梅良骥救出 来,所以他竟会走错了方向,越走越远,越远越荒僻,不但见不 到一间茅屋,而且两旁全是坟墓。还有草搭棺材,因为雨打日晒 的缘故,泥土淋坏了,那些尸体都露了出来。只觉阴风惨惨,砭 人肌骨,十分可怕。玉珠问道:“展叔,你不会走错了路吧?”飞 熊停止脚步,以手加额,拍了一拍,向四周望了一回,皱了眉 尖,说道:“糟了糟了,咱来时可不是这一条路呀!”玉珠笑道: “那你怎么的会走错了?这儿又没有一户人家,问谁好呢?”飞熊 正在焦急,玉官把手向前一指,说道:“有了,有了,那边不是 来了一个人吗?”飞熊和玉珠抬头去望,见月光依稀之下, 一个 很年轻的妇人,独个儿静悄悄地走过来。玉珠拉了一下飞熊衣 袖,低声地道:“这样冷落的地方,哪儿来年轻的妇人?我想这 不是个人吧!”飞熊笑道:“不是人,难道是鬼不成?不管它是什 么,我且问问她。假使真的是鬼,我一定杀死她。”玉官拉了玉 珠的手,躲入旁边树丛里,笑道:“姐姐,我们且瞧展叔叔跟鬼开玩笑吧!”
  原来那个妇人,果然是个僵尸鬼,她低了头,静悄悄地走。 在起初她并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人,及至瞧见了飞熊之后,待要躲  避,可是已经来不及,因此只好镇静着态度,低了头,依然走过 来。飞熊见她的脸真是十分美丽,遂拦住她的去路问道:“大嫂  子,你贵姓啊?咱问你一个路,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咱姓王,客官你要问什么路,咱知道的,当然可以告诉你 的。”那个僵尸微抬粉脸,秋波在他脸上掠了一眼,一颗鬼心儿 也不免大吃一惊,暗想:我竟遇到活阎罗了,于是含了笑容,只 好向他低低地回答。
  “咱问的是上落凤坡是走哪一条路的呀?”飞熊见她表情和人 没有分别,一时心中十分地奇怪,不确定她到底是人是鬼,遂把 两眼盯住了她,又低声地问。
  僵尸道:“上落凤坡去,从这儿也可以走,不过绕了一个圈 子,因为这条是陆路,可以不必渡太湖的了。”
  飞熊听她说得很详细,遂又问道:"王嫂子,那你住在什么 地方的?半夜三更,你一个年轻的女子,在这么冷僻的路上走 着,那不是太危险了吗?”僵尸叹了一口气,说道:“舍间离此不 远,因为咱和婆婆闹了气,所以回娘家去的。客官,你自管地赶 路,别问咱这些的事情吧!”飞熊道:“那么咱送你回家好不好? 因为咱实在很不放心你在路上一个人走呀!”僵尸摇头道:“多谢 你,我家快到了,不用劳驾你送的。”
  飞熊见她很羞涩的神气,暗想:也许真的是个人吧!咱不要 一味地跟人家开玩笑了。但转念一想,咱们来的这条路上根本没见一间茅屋,她说家里已快到了,这话不是不相符合的吗?于是  又说道:“那么咱想到你的府上去讨一杯茶喝,你肯答应咱吗?” 僵尸见他神情大有调戏自己的意思,暗自想道,这汉子倒也是个  色迷迷的人,意欲立刻变脸。不过看他的脸儿实在够怕人,也许  自己的脸变起来,还没有像他那么可怕,那我不是白费心血吗?  想到这里,遂又含了笑容,说道:“客官你是一个男子,我是个  女子,孤男寡女,你怎么可以到咱家里去呢?”“那么你家里不是  还有个娘的吗?”飞熊跟她很正经地回答,遂也低声地问她。僵  尸道:“咱的妈很老派,她见了你,也许会生气的。”
  飞熊见她两颊虽美,却并没有什么血色, 一时总觉得很疑 惑,遂走上一步,去拉她的手儿。经此一握,心中别别地一跳, 原来是冰样冷的,这就失惊地问道:“你……你……莫非是鬼 吗?”僵尸见他有惊慌之色,倒是微微地笑起来,遂说道:“你既 然知道了,那么你就放我过去呀!鬼不犯人,人不犯鬼,你绝不 要纠缠咱吧!”飞熊听他这么说,遂笑得一阵雷响似的声音,说 道:“原来你就是个鬼吗?老子生平最爱的就是鬼,所以咱有二 十个鬼妻子,今夜难得相逢,咱们也成其美事好不好?”飞熊一 面说,一面尽管把身子偎过去,和她表示亲热的意思。
  那个僵尸想不到他有这么大胆, 一时反而感到害怕起来,暗 想:不会咱遇到的是个鬼王?他说二十个鬼妻子这话,大概不是 虚的了。她心中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遂忙吓他说道:“你这 个孩子,不要一味地跟我开玩笑吧!回头我变起脸来,你可不要 害怕吧!”飞熊见她声色俱厉的样子,遂哈哈又笑道:“你以为我 怕鬼吗?老实跟你说,鬼见了我,是都要喊过房爷的,所以我有许多过房女儿,她们都和你一样美丽,尤其在你变脸的时候,在  你以为是叫人害怕,不过在我看来只有加倍地感到你美丽可爱。 来!来!来!你只管变给咱瞧瞧吧!”僵尸听了这话,不由倒抽  了一口冷气,暗想:我纵然变了一副鬼相,他还加倍地感到我的  美丽可爱,那我何必多此一举,反显出来我的丑呢?于是忙道: “我也认了你做过房爷,那么你终可以放我走路的了。”
  飞熊见她并不变出鬼相来,知道她相信自己说的话。于是索  性向她调戏笑道:“不过你应该知道现在的世界,过房爷都得在  过房女儿房中过房的,今日天赐奇缘,咱们来乐一回如何?”僵  尸听了,扑的一声跪在地上,求饶道:“过房爷,你饶了咱鬼女  吧!咱家中实在还有一个生病的丈夫哩!咱此刻是请鬼医生的, 因为咱两口子感情很好,所以万万也不能背了丈夫和过房爷发生  关系的。唉!你发发慈悲心,你就饶了咱过去吧!”飞熊听了这  话,喟然叹道:“想不到鬼也有比人更多情的,可见一般贪欢的  世人,真不及一个鬼的了。”
  飞熊正在感叹着,忽见玉官和玉珠从树梢后咯咯地笑着走出 来,说道:“展叔,你瞧她怪可怜的,就饶她去吧!”飞熊把大铁 锤向她一扬,大喝一声,说道:“本当把你一锤丧命,姑念在你 一片忠心于丈夫,所以不忍加害你。但是你以后千万不要起毒 心,害死过路客商,否则你过房爷是绝不肯饶过你的。”那个僵 尸涕泗横流地叩头泣道:“过房爷,鬼女儿一定听从你的话,绝 不害人的。其实人比鬼心肠更毒,鬼常避人,而人常想杀鬼,所 以鬼是最可怜的了。”飞熊听了这话,好生惭愧,遂把手挥了一 下,说道:“你去吧,你去吧,咱希望你丈夫早日痊愈,你也不用伤心了,咱慈悲为怀,好鬼和好人一样,岂肯害你?”那个僵 尸听了,连声称谢而去。飞熊忍不住大笑道:“玉哥,你瞧,有 趣不有趣?咱竟收了一个鬼女儿。”玉官和玉珠听了,也都失声 笑起来。
  于是三个人又急急地赶路,谁知走了不一会儿,那个僵尸又 匆匆地追上来,叫道:“过房爷,你们且慢些走,我忘记告诉你 一句话,从这儿到落凤坡,必要经过长蛇岭和飞虎岭,那里都是 大盗出没之处,你们千万要小心才是。”飞熊笑道:“承蒙你好意 关照,咱们心中感激,不过咱们连鬼都不怕的了,难道还怕那些 小小的毛贼不成?”僵尸点了点头,这才回身作别又走了。玉官 道:“这个鬼比人的心还厚道。”玉珠笑道:“可不是?鬼比人就 忠厚得多。”飞熊听她们姐弟这么说,忍不住又嘿嘿地笑起来了。
  三人疾奔了一阵,用缩地之法,不知不觉到了一座山峰的前 面,形势险恶。山脚下有石界碑一方,上书“长蛇岭”三字。飞 熊道:“前面就是长蛇岭了,咱们且拔出了武器,先发利市。”正 说话时,突然一棒锣响,在一带密密深林中拥出数十个小强盗 来。为首一个头目,手持大刀,拦住了去路,喝道:“前面三只 肥羊,快些留下买路钱来,不然,可要你们见阎王爷去哩!”飞 熊大笑道:“阎王爷就在这儿,你要不要见见咱呀?”一面说,一  面奔了上来,竟把脸直凑到那头目的眼前,张开血盆似的大嘴 巴,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那个头目起初原没注意他的脸儿,现 在骤然瞧见之下,是因为距离太近了的缘故,他一阵头昏目眩, 身子竟向后跌了下去。玉官取出黑蛇剑, 一面向前舞动,一面笑 道:“展叔,你让我跟他们解个闷儿玩玩儿吧!”说也可怜,玉官那条黑蛇剑真像活蛇似的游来游去,把那些小强盗杀得叫苦连 天,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儿,都没命般地逃上山去了。玉官回 头向飞熊说道:“展叔,咱们就此杀上山去好吗?”飞熊笑道: “咱虽然也有这个意思,不过咱们到底去救梅大哥要紧。”玉珠点 头道:“不错,弟弟,你别多生是非了,可以避免麻烦的,何必 跟这些强盗去作对?”玉官点头说是,遂和他们急急地越过了长 蛇 岭 。
  这样又走了三十里路程,方到了一个村庄。玉珠道:“展叔, 你绕了一个圈子走路,不但费时间,而且还找麻烦。因为前面不  是还有个飞虎岭没有过吗?”飞熊道:“可不是,不过现在已经来  不及了,若再退回去,那不是更费时间了吗?”玉珠道:“那是当  然啰!所以咱们赶紧走快些吧!”三个人就运足神力,拔步飞奔。 不料这时玉珠突然瞧见天空中有一个黑影掠过,背上似乎负了一  件什么东西,于是忙道:“你们瞧,这不是一个黑影吗?咱们追  上去瞧个明白好吗?”玉官没有回答,遂把两足一顿,身子早已  腾上天空,疾飞追去。玉珠和飞熊遂也紧紧地追随在后面。
  约莫顿饭时分,已经到了飞虎岭的面前。玉官第一个把那黑 影追上了,于是大声喝道:“好大胆的奴才,你背上负的是什么 东西?快快放下,饶你一死。”前面的黑影突然听后面有人追来, 遂回头来望,见是一个小孩子,遂不放在心上,冷笑道:“你这 小王八羔子,敢来管姑奶奶的闲事吗?”玉官在她回头的时候, 方才瞧清楚她是个女子的脸儿,暗想:这不要脸的女子不知偷盗 的是什么东西?遂把黑蛇剑取出,向她直挥了过去。那女子身上 觉得有股子冷气直逼,知事不好,遂急忙降身落地,放下背上的那只布袋,摸出一只镖来,向半空中直抛了上去。玉官瞧得清  楚,一面把镖接住, 一面回打了下去。那女子飞起一脚,那只镖 恰巧踢在她弓鞋的刀锋上,所以那只镖也就落下地去。说时迟, 那时快,玉官身子也已飞下地来,把黑蛇剑向她紧紧地又直挥了 过去。那女子急忙举剑相迎,可是一不小心,那柄剑被玉官的黑 蛇剑直卷了过来。那女子见此情景,心中着急,遂在怀中取出一 方帕儿,向玉官脸上一扬。玉官鼻中闻到一阵细细的幽香,只觉 全身一软,人就昏倒地下去了。
  就在这当儿,后面玉珠和飞熊也都赶到,那女子情急十分, 遂夹了玉官身子,向山顶上飞去。玉珠一面叫飞熊跟踪上去, 一  面走到布袋旁边,把布袋口儿打开,只见里面却躺着一个眉清目  秀的美男子。玉珠骤见之下,芳心忐忑得一跳,红晕了两颊,意  欲抛了他回身就走。但不知有个怎么的感觉, 一颗芳心又觉不忍  起来,这就重新走到他身旁,拍了拍的他的肩胛,低低唤道: “这位大爷快醒过来吧!”不料那美男子却昏迷不醒,好像熟睡了  的样子。玉珠暗想:那一定是中了她的迷魂帕。于是顾不得羞涩  把他抱在怀里,将小嘴儿在他口鼻上轻轻地吹了两口。说也奇  怪,玉珠这两口吹气,竟把那美少年吹醒了过来,他微睁明眸, 向玉珠望了一下。因为自己是躺在一个女子的怀里,他一阵子羞  愤交迸,猛地挣扎起来,呸了玉珠一口,却是破口大骂起来。不  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三章 见色起淫心  风流女欲嚼童子鸡
  
  诸位你道这个身负美少年的女子是谁?原来是江湖上有名的 尤物胡娟娘。娟娘今年二十一岁,生得柳眉杏眼,虽非倾国倾城 之色,但也颇可以称为沉鱼落雁之貌了。她是清莲庵悟觉师太的 徒儿,本领十分高强,只可惜生性好色,不上正轨,所以她在江 湖上便有个采花婆娘的雅号了。且说胡娟娘终日流浪江湖,与绿 林中好汉没有一个不认识的。那些大盗因为她是个美貌的女子, 所以也无不乐而和她结交的。
  这天,胡娟娘前往飞虎岭寨主石云海那儿去叙谈,道经一个 村庄,因为腹中饥饿,遂入一家乡村人家去求方便。开门出来的 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妇人,她见娟娘是个女子,遂含了笑容,低 低地问道:“这位姑娘贵姓?你找谁呀?”胡娟娘见那妇人虽然徐 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可见天生丽质,大概年轻时也是个很美貌 的女子,于是忙告诉道:“咱是路过女子胡娟娘,因为紧赶路, 所以错过了宿店,现在腹中很饿,求大娘行个方便如何?”那妇 人点头道:“可以,可以,请胡姑娘进屋子里坐吧!”
  娟娘一面称谢, 一面随她步入草堂,只见里面点着一盏油灯,桌旁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十分俊美, 低了头,朗朗地读书。见他母亲带入一个女子进来,遂红了脸  儿,站起身子,躲入卧房里去了。娟娘见他这么害羞的神情就知  道还是一个童心未脱的少年, 一颗芳心,不免感到了一些甜蜜的  滋味。因此那双秋波,望着那少年消失的身影,兀自呆呆地出了 一会儿神。那妇人还以为她客气,于是向她又叫了一声:胡姑  娘,请坐。娟娘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向她弯了弯腰肢,含笑问 道:“请教大娘贵姓?那个少年是大娘的什么人呀?”“咱夫家姓  何,这是小儿济棠,今年十六岁,所以像个女孩儿家似的见不得  生客,胡姑娘请不要见笑。”何大娘一面含笑告诉,一面又给她  倒上一杯茶。然后,她便到厨下盛饭端菜来给娟娘吃饭。娟娘十  分感激,遂起身相谢。何大娘笑道:“别客气,可惜饭菜都已凉  了,胡姑娘也只好马虎用些的了。”
  娟娘一面吃饭,一面笑道:“何大娘,你还说凉的热的,咱  有了吃,已经是够欢喜的了。大娘,你的丈夫怎么不见呀?”大  娘坐在一旁相陪,说道:“咱的丈夫已在三年前死了,现在只有  咱娘儿俩,幸而咱丈夫平日稍有积蓄,所以也能苦苦地过生活。” 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感伤的意思,微微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问  道,“胡姑娘,你府上在哪儿?一个单身的女子在路上行走,那  不是很危险的吗?”娟娘微微地一笑,说道:“咱是山东济南府  人,可是爸妈都已死了。家里没有一个亲人,所以咱就到处为  家,过着流浪的生活,幸而咱稍有一技之能,因此虽在江湖上奔  走,倒也不会被什么人欺负过哩!”
  何大娘听她这么说,又见她背上插了一柄宝剑,这才理会她是个有本领的女子,心中一阵欢喜,不觉满脸堆笑地问道:"胡   姑娘,你原来是个本领高强的异人吗?那是再好也没有了,现在   咱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答应咱吗?”“何大娘,你别客气,咱能   力所及的,终没有不竭力帮你忙的。请你告诉我,到底有一件什   么事情呀?”娟娘听她这么说,遂把秋波瞟了她一瞥猜疑的目光,  低声地问她。何大娘又叹了一口气,低低说道:“胡姑娘,这事   情说起来,咱先该告诉你一个原因。我丈夫和村中人, 一同到镇   上去做买卖,经过飞虎岭的时候,被强盗用刀杀死了,逃回来的   人告诉了咱们,所以咱们才知道的。可怜光阴真快,这件事忽有   三年了。济棠这孩子在三年前他还不懂什么,三年后的现在,他   就想起这件父仇不共戴天的痛心事来,意欲投笔从师学艺,以便   将来报仇雪恨。可是他虽有抛家求师之心,无奈又抛不下咱一个   孤苦的母亲,所以此志终未实行。现在姑娘既然本领高强,而且   到处为家,那么何不做了济棠的师父,就在咱家中住下了。得能   教授济棠的本领,报了血海大仇,这真是咱家天大的恩人了。” 娟娘听了方知何大娘的丈夫是飞虎岭的强盗杀死的,于是忙问  道:“这件事,姑娘原可以依你们的,不过你们知道何爷被哪个   强盗杀死的?咱想抢劫过路客商的强盗都是些无名小卒的喽兵,  你们向谁去报这件大仇呢?”何大娘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件  事情,咱们母子也想到过,依济棠的意思,还要向飞虎岭寨主报   仇的,因为虽然不是他亲手杀死,但和他杀死没有两样的。胡姑   娘的心中,以为怎么样?”娟娘点了点头,暗想:他要向石云海   报仇,那倒是好的。不过叫我帮助他去报仇,这事情就尴尬了。  因为我和石云海也是有交情的呀!不过他拜咱为师,这正是一个
  和他亲热的好机会,岂可轻易地错过?咱且不管它事情怎样?先 尝了这只童子鸡的味儿再作道理。想定主意,她已吃好了饭,遂 拿手巾抹了抹嘴唇,望了何大娘一眼说道:“你们母子两人说的 意见很有道理,姑娘念你们一片热诚拜师的存心,咱就答应了你 们吧!”何大娘听她答应了,心中好不欢喜,遂站起身子,扬了 脸儿,向房中高呼地叫道:“济棠,济棠!你快些走出来,为娘 的给你找到一个本领高强的师父了!”
  随着这两句话,只见济棠兴冲冲地出来说道:“妈,我师父 在哪里呀?”何大娘手指了娟娘,说道:“孩子,这位胡娟娘姑娘 就是你的师父,你快跪下来叩拜师父吧!”济棠听那个弱不禁风 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师父,一时将信将疑,望着娟娘的粉脸儿,倒 是愕住一回。娟娘见他这个情形,大有不相信自己的样子。这就 把手指向壁脚旁边放着的那个石捣臼点了点,她用足了气功,只 听哗啦的一声响,顿时把石捣臼竟分作四开了。她把秋波向济棠 瞟了一瞥嗔意的目光,冷笑了一声,娇叱道:“汝敢轻视姑娘 否?”济棠见了这个情形,不由得大吃一惊,立刻拜伏在地,叩 头叫道:“师父在上,徒儿有眼无珠,还请师父切勿生气,徒儿 在这里拜见了。”娟娘这才回嗔作喜,嫣然地一笑,连忙伸手把 他扶起来,秋波瞟了他一瞥娇媚的目光,笑道:“贤徒请起,不 用多礼了。”
  何大娘好不欢喜,立刻又把热腾腾的香茗泡上,向娟娘笑 道:“胡姑娘你今年多少青春了?”娟娘道:“虚度二十一了。何 大娘,从今咱要住在你家里,在你不是要多加重一笔负担了吗? 所以咱这儿有一百两银子,你请收下吧!”一面说, 一面在缠袋内就摸出一包银两放在桌上。何大娘见了,连连摇头道:“这是 万万也不可以的,你教授儿子的本领,我感激还来不及,如何还 能接受你的银子呢?”济棠也忙说道:“师父,你千万把银子收起 来,咱们虽并不十分富裕,但尚有薄田五十亩,足够维持咱们几 个人的食粮了。”娟娘道:“咱带在身边也是没有用处,但你们既 然这么说,咱就算存在你们这儿,回头咱要用的时候,再问你们 拿取是了。”何大娘听她这么说,遂也含笑答应了。娟娘道:“跟 我学习武艺,先得练习坐功,然后慢慢教授拳术。何大娘,最好 请您给咱们师徒两人一间卧房,作为打坐之处。”何大娘点点头 道:“济棠的卧房尚称清净,咱的意思,就给你们住在这一间卧 室里去打坐可好?”娟娘笑道:“如此甚好,那么咱们就去练习起 来。”何大娘听了,遂和她道声晚安,便自管回房去安息了。
  这里娟娘携了济棠的手进房,济棠虽然感到难为情,不过咱 既然拜她为师,她就是自己的尊师,那也没什么难为情了。这么 一想,倒也坦然。两人到了卧房,娟娘叫济棠在一张椅子上盘膝  而坐,自己也同样地坐了。济棠起初尚不感到吃力,坐了一个时  辰之后,只觉两腿酸麻,难以自支,心头暗想:练习打坐尚且如  此,要学武功,那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他偷眼见娟娘,她  微闭双眼,端端正正地坐着,却是四平八稳,方知娟娘真是个异  人,自己要学艺,总要有恒心不可,否则如何能成?想到这里, 遂不管两腿发麻,紧咬牙关,兀自呆呆地静坐。不料就在这时, 却听见娟娘开口说道:“贤徒,你一定忍受不住了吧?”济棠见她 既闭了双目,却会知道自己的心事, 一时大吃了一惊,只好圆了 一个谎说道:“师父,徒儿并没有受不住。”娟娘笑道:“你骗谁?
   咱虽不见你,耳中却听到细微的响声,知道你的身子一定在转动 了。”济棠听了,益发大惊,遂老实说道:“徒儿该死,果然欺骗 师父了,因为徒儿初次打坐,所以两腿发麻,实在有些支撑不住 了。”娟娘听了,方才微微地睁开明眸,向他嫣然地一笑说道: “这也怪不了你,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得到阴阳调和的缘故,要学 武艺,实要先阴阳调和才好。”她一面说话, 一面已站起身子, 走到济棠的身边,把他拉下椅子来。
  不料济棠既站在地下,却把身子又跌了下去。原来他两腿麻 木,再也站不住了。娟娘见了,遂趁势把他抱起怀中,只见他眉 清目秀,两颊微赤,而且颊上还有小小的酒窝。这样一个美少 年,搂在一个尤物的怀中,如何能不动起心来,于是她情不自禁 低下头去,在济棠的嘴上紧紧地吻了一个够。济棠被她小嘴儿这 一吻之下,只觉鼻子里闻到一股子幽香,令人心神欲醉,虽有挣 扎之心,却没有了抵抗的能力。良久,他才急促地说道:“师父, 你这个……算什么意思呀?”娟娘这时候青春之火,在她心里完 全爆发了,眉宇间显露了春情的荡漾,秋波水汪汪地含了勾人魂 魄的媚眼,瞅住了济棠绯红的两颊,笑道:“孩子,你不听见咱 说,要学武艺,先要阴阳调和吗?”济棠到底还是一个稚气未脱 的少年,甩了甩两脚,急道:“师父,你且放咱下来,有话好好 地说,什么叫作阴阳调和?咱实在不知道呀!”娟娘如何能依他? 遂把他抱到床边,一同坐下。济棠就坐在她的怀中了,愈发焦急 道:“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呀?”娟娘低头吻他的脸颊儿,嫣然 一笑,说道:“傻孩子,什么叫阴阳调和?你此刻别问,回头慢 慢自然会知道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竟然去脱他的衣服。
   济棠虽然童心未脱,但到底也是有十六岁了,瞧了她这一个 举动,如何还会有不明白的道理?这就又气又急,伸手在她的粉 颊上猛地量了一个耳刮子,大骂道:“你……这是什么话?咱们 是师徒……岂可以干此禽兽之行为呢?”娟娘冷不防被他重重地 打了一巴掌,芳心中也不免恼羞成怒,冷笑了一声,把他的身子 掷到地上,拔出宝剑,抢步把他一脚踏住,娇叱道:“你这样好 不中抬举的小子,胆敢打起师父来?你要死要活?”济棠跌在地 上,又痛又恨,咬牙切齿,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星来似的,说 道:“你这无耻的贱人,借师徒之名义,竟欲侮辱咱吗?儒可杀 而不可辱,你就杀了小爷吧!咱宁死而不从汝之心!”
  娟娘听了,娇怒万分,意欲一剑劈下,但瞧了他这张俊美的  脸庞,一时又怎么忍心下得了毒手?忽然眸珠一转,计上心来, 立刻把剑放下,把他身子扶起来,含笑说道:“贤徒,你错理会  咱一片好心了,你不是要学习武艺为父报仇吗?因为阴阳不调, 这武艺就学不精,那你如何还会有报仇的日子呢?你要明白,飞  虎岭的寨主不是等闲之辈,你若没有高深的本领,怎能和他报  仇?所以我原为了你好,况且咱们阴阳调和,和普通的原不同  的呀!”
  济棠见她忽然又和颜悦色地扶起自己,而且又说出这一篇的  话来,一时暗想:咱今日父仇未报,若先轻身而死,这实在不孝  殊甚,但咱堂堂七尺之躯,岂能和自己师父…… ·这…… ·这不是天  下的大笑话了吗?想到这里,真是好生左右为难,于是,愁苦了 脸儿,说道:“师父,你虽然是一片好意,不过师徒同床,这不  是乱伦了吗?乱伦的行为乃大丈夫所不取。所以依徒儿的意思,情愿日子练久一些,那么武艺自然也会高深起来。对于这一个阴 阳调和的事情,徒儿实在不敢从命。”
  娟娘笑了笑,拉起他的手儿,又走到床边去,低低地说道: “孩子,你知道咱们的阴阳调和,并非真的同床而睡,无非互相  拥抱,你我交换元气。你若不信,咱们且试一试,那也没有什么 关系的呀!”娟娘竟用哄骗小孩子的手段去对待济棠。济棠听了 这话,因为学艺心切,所以也渐渐地意动,跟她走到床边,垂首  默不作声。济棠那样温若处子的仪态,瞧到娟娘的眼睛里,芳心  可可,好不喜欢。正欲搂他上床去睡,济棠忽然瞧见她酥胸微  露、乳峰隐现的媚态,心中一阵羞恶,遂又返身而走,连声地说 道:“这…… ·这种无耻的勾当,咱无论如何不能依从的。”娟娘见  他这个模样,索性以色相诱,遂把胸前大红的肚兜也扯了下来, 直奔济棠,猛地把他抱在怀里,还把济棠的手按到自己的乳峰上  去,口中亲热地叫道:“咱的小爷,你娘实在是忍熬不住了,你  再不答应,咱可要难受死了呢!”济棠见她丑态毕露,而且说出 这么不堪入耳的话来,方知她原是一个十足地道的淫女子,心中 这一愤怒,遂把手儿狠狠地一抓,把娟娘直抓得叫痛起来。娟娘  这就把他猛地推到地上。济棠意欲开口大骂,娟娘生恐被何大娘  听见,遂在怀中取出迷魂帕,把它一扬,于是济棠也就昏迷过去  了。娟娘低头见自己的乳峰,隐现了几条血痕,心中又恨又恼, 遂扣上衣服,把济棠抱起来,冷笑了一声,方欲把他结果性命, 但到底又被美色打动了爱心,遂在他脸上嘴上发狂似的吻了一  回,又在橱内找出一只布袋,给他盛装袋内,负在肩上,破窗飞  身跳出,把济棠带走了。娟娘背上负了何济棠,预备找一个冷僻的庵堂,实行她的欢娱,不料却被飞熊、玉官、玉珠三个发觉 了,因此又闹出曲折的故事来了。
  话说何济棠躺在玉珠的怀内,被玉珠吹了两口气功,他就悠 悠地醒转,因为他在糊里糊涂之间,瞧到自己还是躺在一个女子 的怀里,所以还道玉珠就是娟娘,他便忍不住又破口大骂起来 了。玉珠被他这一阵大骂,一时真弄得莫名奇妙,粉颊上浮现了 两朵玫瑰的色彩,定住了乌圆的眸珠,望着他倒是怔怔地愕住了 一会儿,良久才徐徐地问道:“喂!你这人是什么地方来的人类 呀?姑娘把你救醒过来,你还破口地骂咱,那究竟是什么的道理 呀?”济棠听她这么说,遂向她细细地打量了一回,觉得她的脸 果然和娟娘不同了,但是比娟娘更年轻更美丽一些,这才理会自 己是骂错人了,慌忙含笑赔罪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咱一时 糊涂,瞧错人了。姑娘贵姓?如何把咱救到荒野之地来的?还有 那个不要脸的女子,到什么地方去了?请你告诉我可好?”玉珠 也明白,他原来骂的就是那个抢劫他的女子,就忍不住嫣然一 笑,把他扶起身子,自己向后倒退了两步。济棠见她在这一笑的 时候,颊上和自己同样地掀起了一个浅浅的酒窝,真是十二分的 娇艳,和娟娘相较,别有一股子醉人的风韵。因为玉珠是一个小 姑娘的身份,这意态多少还包含了一些羞涩的成分,他感到玉珠 幽静得可爱,所以明眸凝望着她的娇容,却又发愕了一会儿。
  玉珠被他这一阵子的呆望,芳心里自然感到十分地不好意 思,秋波瞟了他一瞥娇羞的目光,平静了脸色,方才低声地向他 告诉道:“咱姓柴,名玉珠,你是被一个女子盛在一只布袋内负 劫而去的,被咱们发觉,所以把你夺下来。”济棠听了这话,方才恍然明白,遂倒身下拜,谢道:“多谢柴姑娘相救,此恩此德  真使小子感恩不尽矣!”玉珠含笑把他扶起,连说不必客气。谁  知济棠此刻两脚发软,被她扶起的时候,他身子却跌向玉珠的怀  里去,两人的颊儿竟碰在一起的了。济棠羞愧满脸,慌忙仰开身  子,可是一不小心,他的身子竟又跌倒地下去了。玉珠见他这个  模样, 一颗芳心倒也起了一些爱怜之意,遂蹲下身子,颦蹙了柳  眉,低低地问道:“你怎么啦?为什么站不起来呢?”济棠道: “我两脚发麻,给我静静地躺一会儿就好了。柴姑娘,我真对不  起你!”玉珠见他明眸脉脉地含了歉意的目光,向自己凝望着, 心中明白他是因为把身子跌在了自己怀中的缘故。可见他是一个  诚实的少年,遂也问他道:“你贵姓?不知如何被那女子劫来  的?”济棠见她蹲着身子,和自己脸儿距离很近,只觉她容貌的  美丽,真不愧“倾国倾城”四个字,遂低低地把自己的姓名及遭  遇经过向玉珠告诉一遍。
  玉珠听了,顿时蛾眉倒立,杏眼圆睁,娇怒叱道:“贱人如 此无耻,丢吾辈女子之脸颜甚矣!”骂罢,又向济棠说道:“何 爷,你既然家中还有母亲,那么你此刻快些回去吧!免得她老人 家心中记挂。”济棠听了这话,遂向四周瞧望了一会儿,顿时愁 眉苦脸的样子,说道:“不过这样黑暗的荒僻之地,叫咱如何认 得回家的路途呀?柴姑娘,请你可怜我,就送我回家可好,而且 咱还想拜你做师父,因为咱生命中有一件血海大仇呢!”玉珠红 了两颊,微笑道:“那么你且在这山脚下等一会儿,因为咱们的 弟弟也被娟娘迷倒劫上山去了,咱此刻要救弟弟去,也许咱还可 以给你报了大仇。因为这儿就是飞虎岭,山上就是杀你父亲的大盗盘踞之处呀!”济棠听了,愤然而起,说道:“原来这里就是飞 虎岭吗?唉!可惜咱手无缚鸡之力,否则,咱一定要跟姑娘杀奔  上去跟强盗拼命,方消咱心头之恨。”一面说, 一面咬牙切齿, 恨声不绝,大有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样子。玉珠点了点头,说道: “你不要难受,假使咱们给你报了大仇,也是一样的。现在你就  在这儿一棵大树下站着,回头咱杀了强盗,下山再来伴你回家去  好吗?”济棠拱手称谢不已。玉珠这就回身一纵,她的娇躯仿佛  燕子般就飞上飞虎岭去了。
  玉珠运足轻功,直飞到山上。只见大寨上火把通明,杀声不 绝于耳。原来展飞熊舞动双锤已经杀到山上和山中头目奋力厮杀 起来,因为她心中记挂着弟弟玉官,所以且不去帮忙飞熊,她趁 混乱之间,奔到寨后去探听玉官的下落。寨后有一排十余间平 房,里面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间屋子里隐约地射出一片灯 火的光芒。玉珠步近窗前,凑眼向窗缝中一瞧,那真把她一颗处 女的芳心羞涩忐忑得像小鹿般乱撞起来了。你道为什么?原来这 是飞虎岭寨主石云海的卧房,他是个身长九尺的大汉,生得眉如 扫帚,眼若铜铃,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这晚他正和一个人家的 寡妇在房中欢乐。这寡妇姓张,名叫美美,生得娇小玲珑,品貌 尚称不俗,不过她天生是个十足地道的淫妇。那晚被石云海瞧 见,所以强欲进内去奸污,并把她六十多岁的婆婆杀死了。美美 起初十分害怕,后来得到石云海的温存之后,反而非常喜欢,视 若珍宝。石云海因她淫荡得可爱,于是便携她上山,作为夜里伴 眠之人。如此以后,云海天天少不了她,美美也是一夜不可无云 海。谁知今夜恰到好处,正在劲敌之间,突然听得外面锣声震天,杀声震地。云海知有人前来寻仇,这就翻身落马,大骂道: “何方来的杂种?敢到太岁头上动土,真自取其死尔!”张美美一  时怎肯放松?遂一把抱住了他的身子,娇滴滴地叫道:“咱的好  大王,你不用发这么大的脾气,只要不打到房中来,管它的鸟事  呢?”云海笑道:“美美,咱马上就去杀了敌人回来跟你继续工  作,此刻大敌来临,咱如何还有心思和你作乐呢?”一面说着话, 一面披上衣服,拿了一柄七星宝刀,向房外直奔出去了。
  美美秋波含嗔,恨恨地骂声:“这些该死的东西,半夜三更 还来吵老娘的好事,真是杀不可赦的。”不料话声未完,只见窗  户开处,跳进一个小姑娘来,手执亮闪闪的宝剑,娇声斥道: “淫妇死在临头,尚敢谩骂姑娘吗?”说话时,已到床前,把剑一  扬,就欲下手。美美睹此情景,心中大吃一惊,顿时粉脸失色, 全身发抖,口吃着叫道:“姑奶奶,你饶了咱的狗命吧,咱下次 再也不敢谩骂姑奶奶的了。”这姑娘当然就是玉珠。她冷笑了一  声,把剑挑开了她身上盖着的绸被。这就一只羊脂白肉般的肥  猪,显映在眼帘下。玉珠啐了她一口,绯红了两颊,喝道:“不  要脸的东西,姑娘送你上极乐世界去吧!”一面说, 一面把剑头  向她腹部直取,手儿一转动,只听美美大叫一声,那肠肚也一起  流到外面来了。
  玉珠既结果了美美,把绸被依然给她盖在身上,然后提剑出 房。只见外面有一条走廊,两边都是房间。玉珠偶然推进一间卧 室,瞥眼瞧见之下,真是又惊喜又娇怒。原来玉官正昏迷在一张 床上,旁边站着一个女子,正是济棠告诉她的那个胡娟娘。娟娘 把弟弟的衣服脱得一丝不挂的,而且还用她的手儿不住地向弟弟玩弄。玉珠因为弟弟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她竟做出这等无耻 的勾当,可见其淫实不亚于张美美, 一时大怒,遂举剑向她脑后 直劈。娟娘冷不防脑后有股冷气直逼,知道有人暗算,急忙避身 而过。玉珠砍了一个空,把剑抽回,挥舞得雪花点点,向娟娘步 步紧逼。娟娘也早已取剑在手,两人在房中大战起来。两人在房 中战了二十多个回合,娟娘见她剑法厉害,难以取胜,芳心一  急,于是把剑收住,反身向房门外而逃。玉珠见她并没有破绽, 心知有诈, 一面追奔, 一面暗自提防,口中兀自娇喝:“往哪 里逃?”
  说时迟,那时快,玉珠刚追到房门口,只见娟娘回过身子 来,在怀中又取出迷魂帕,向玉珠扬了过来。玉珠因为早有预 备,而且在祖母那儿练就了水火雷电迷五不惧的功夫,所以不慌 不忙地把小嘴向前轻轻地一吹,那迷魂帕中散出来的一股子幽 香,就四散飘了开去。 一面趁她不防之间,就地滚了过去,把剑 向她下三路直劈。娟娘以为她必定被迷魂帕迷倒,万不料她有此 一招,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急忙避过了两剑,第三剑砍来 的时候,万万也躲避不及,因此腿上就吃了一剑。只觉一阵疼 痛,她的身子就直跌倒地下去了。玉珠见了,方欲抢步上前杀死 了她,不料娟娘口中飞出一道剑光直向玉珠头顶,随后那道剑光 急转直下。玉珠慌忙退后数步,把口一张,也吐出一道剑光,两 剑在半空中盘旋而斗,只见金星直迸,窸窣有声。约莫顿饭时 间,娟娘因腿部有些受伤渐渐不支。暗暗想到,三十六招,走为 上招,且待伤处痊愈后再行报仇未迟。主意想定,纵身跃起,借 土遁逃走了。
   玉珠心里记挂弟弟,所以也不追赶,急急奔回房中,预备救  醒玉官。谁知玉官已不在房中躺着了,找他衣服也已没有。玉珠  又焦急又奇怪,暗想: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莫非弟弟醒来已  杀奔到外面去了吗?于是立刻飞身而出,杀奔聚义厅来。只见众 头目已把展飞熊紧紧缚住了,绑在厅内柱子旁。厅上坐一身长九 尺的大汉,面目可怕,就是和美美欢娱作乐的那个汉子,他十分  震怒地向飞熊大骂不已。飞熊也是个死不怕的汉子,所以也破口 大骂:“狗强盗,小爷生不能啖汝之肉,死亦当夺汝之魄。”石云  海听骂,气得怪叫如雷,大喝道:“你这个丑王八蛋,死在眼前, 尚敢冲撞老子吗?孩子们快快把他这个瘟神剁成肉泥,方消咱心  头之恨。”玉珠听了这个吩咐,心头倒大吃一惊,方欲进内救人, 突然见一只庞大的猩猩,由地下直钻了上来,把上前欲杀飞熊的  十个手持大刀的喽啰兵都扑倒在地上, 一个个气绝身亡死了。这  个突如其来的情景,不但厅上的众头目都吓了一跳,就是玉珠瞧 了,也暗暗惊异。就在这当儿,地上又钻出两个孩子, 一男一  女,男的竟是弟弟玉官,女的年有七八岁,娇小玲珑,十分可  爱,他们各执武器,向众头目杀了过去。玉官口中还大叫道: “展叔叔,别担心,咱玉官来了。”飞熊见了,乐得不知如何是  好,狠命地一挣扎,只听哗啦啦的一声巨响,原来飞熊用力过  猛,那根大石柱竟倒了下来。
  石云海的师弟屠起伸见此情形,知事不好,遂把自己使用的 那条铁棍,念动咒语,立刻变大,撑住了屋顶。说时迟那时快, 石云海和寨中大头目周光美、孙精成、史洋忠、林克文、潘三省  等一起向玉官、飞熊等包围厮杀过来。玉珠见众头目中也有惯会左门邪术十分厉害的,生恐一场恶战,误了去救良骥表哥的性  命,于是在后寨放起一把火来,一面向玉官喊道:“弟弟,咱们  久留无益,还是快快地下山走吧!”玉官听了,知道姐姐也在山 上,于是向飞熊和那个女孩子打个招呼, 一同且战且退。这时那  个大猩猩最为厉害,没有一个人敢近它的身子。原来众头目的刀  剑落在猩猩的头上身上,仿佛落在钢铁上一样,不但不能杀它, 而且所有的刀剑都被它一折为二,纷纷断开。谁被它用脚爪一  推,谁的全身筋骨都寸寸粉碎,真是厉害无比。它似乎懂得人的  意思,掩护着玉官等三个人一同退到寨外来。石云海等直追到寨  门口的时候,突然寨后火光冲天,漫空血红。 一时深恐寨中尚有  奸细,不敢轻追,一面吩咐救火,一面叫众头目向寨内四周搜查  奸细。
  且说玉官等直退到飞虎岭的山脚下,见后面没有追兵,于是 停在山石旁稍事休息。玉珠道:“弟弟,你如何脱险的?”玉官笑 道:“全仗这位姑娘救咱的,咱给你们介绍,这是霍天香姑娘, 这位是霍姑娘的高足小金刚;这是我的二姐玉珠,这是展飞熊叔 叔。”霍天香听了,含笑向飞熊、玉珠见礼。小金刚见师父跟人 家行礼,它把身子抖抖地弯了弯,还把两只脚爪拱了拱,也表示 招呼的意思。
  玉珠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有这么一个大徒弟,而且并非人 类,芳心中好不惊异,遂拉了天香的小手儿,笑道:“霍姑娘, 你是如何知道咱弟弟有难,竟也上山前来相救呢?”天香道:“咱  也路过这里,见山顶上有两道红白剑光相斗甚烈,所以和小徒土  遁上山,齐巧在令弟着迷的那间卧房,所以把他救醒的。”玉珠笑道:“原来如此,令师尊何人,能否告知一二?”天香道:“金  光圣母就是咱的干娘,据说咱是生长在一个血球里面,家里人不  知何物,以为妖怪,故而将咱抛诸野外。为金光圣母所拾,施法  将血球劈开,把咱携之上山,收为干女,已有七年。今日别娘下  山,原为了师姐的亲事,路过大狼峰,遇见一只猩猩和一只独角  怪兽相斗,咱把那怪兽杀了,这只猩猩就拜咱为师,便是这个小  金刚了。”玉珠点头,忙又问道:“那么令师姐何人?你此刻又往 哪里去呀?”天香道:“咱的师姐就是江上峰的女儿江二姐蟾珠, 听师父说,她和一个姓梅的少年有姻缘之分,所以叫咱前去  撮合 。 ”
  展飞熊听了这话,不禁怪声叫道:"江上峰乃杀咱父母之仇 人也,咱们今日正欲杀奔青龙寨去报仇,这…… ·这……便如何是 好?”天香听了忙道:“冤仇宜解不宜结,依姑娘看来展叔叔还是  忍耐了吧!”展飞熊沉吟了一会儿,顿足说道:“也好,咱瞧梅大 哥的脸儿上,权且和江上峰不报此仇,因为梅大哥实乃咱之大恩 人也。”玉珠听表哥和她师姐有姻缘之分,心中不免有些酸溜溜  的滋味。虽然有些不受用,但也不好意思显形于色,遂笑道: “既然这么说,咱的表哥绝无性命的危险,咱们也不用急急地去 上山救他的了。”天香忙问道:“你的表哥是谁呀?”玉珠道:“我 的表哥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梅良骥呀!他现在被江上峰捉住着,咱 们正欲上山去救他哩!”天香笑道:“原来如此,玉姐,你且放 心,大概绝没有什么危险的,咱们只管一同上山去玩玩儿,大家 认识认识,也好多交一个朋友。”飞熊急道:“但是咱可不能上山 去,因为咱已上山去厮杀过一次了。所以咱们的意思,就此告辞了。”玉官听了,忙把他拉住了,叫道:“展叔,你此刻欲到哪里  去呢?”飞熊说道:“咱欲回太行山里去见师父,跟师父再修炼几  年,因为你们年纪都比咱小,本领却都比咱高强,所以咱实在有  些羞愧哩!”玉官道:“展叔,你别这么说,你的本领也未见弱  呀!但展叔你既然执意要回太行山去,咱们也不能强留你了。” 飞熊说声“众位小英雄,咱们后会有期”,他就回身拔腿飞跑了。
  这时玉珠忽然想到何济棠,就忙说道:“咱还答应了人家一 件事,理应伴人回去的。”一面说,一面急向林中走去,连声喊 着“何爷快出来”。谁知喊了许多时候,却不听济棠的答应。待 四处找寻了一回,也不见他的踪影。玉官不知这一回事,忙问玉 珠何爷是哪个。玉珠把刚才的发生事情,向他告诉了一遍。玉官 这才明白,遂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也许他等不及咱们下山, 自己先已经回家里去了吧!”玉珠道:“不会的,因为他对咱说, 他不认识回家的道路呀!”姐弟两人正在猜测,忽然见半空中飞 来一道青光,紧紧追着一个少年英雄。那少年英雄被逼得走投无 路,正危急万分之间,突然有一只小白兔,由西而东,飞奔到那 道青光面前。只听扑哧的一声,那只小白兔,就被青光斩为两 段。青光见了血渍,遂向后退回。那个少年英雄还以为是玉官等 三人相救的,遂飞到地下,叩头便拜。玉官忙指了指天空,说 道:“好汉,你认错人了!瞧吧,救你性命的人已来了。”那少年 急忙抬头去望,果然见半天里已经飞下一个全身粉红衣裳的女子 来了,不知这个粉衣女郎究竟是哪一路人物,且待下回再行 分解 。
  
  第 四 章 睹艳思巧计 癞痢僧剑斫小白兔
  
  在阜宁县西乡的西头镇上,有一家姓白的小康之家,主人白 善民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生平乐善好施,喜欢救济镇上贫苦  的穷人,所以善民的名字,确实并非徒有虚名的了。他娶妻李氏  生一子一女,子名人龙,今年二十三岁。平日攻读书文之外,又  爱玩弄拳棒,家中请有教师多名,所以人龙很有些拳术。而且生  来力气很大,几十个人不是他的对手。他娶了一房媳妇穆石英, 生得甚为俊秀,且生性风流,因为嫌恶人龙貌丑,所以平日之间 夫妻感情不睦。女名人凤,年方二八,却是娇小玲珑,妩媚可  爱,和她的哥哥恰巧相反。白善民夫妇俩把她爱如掌上明珠,十  分宠爱。可是人凤的性情,也是不爱描红刺绣,喜欢跟哥哥学习 拳棒,她要做一个锄强扶弱的侠女,可以为大地上的人们谋 幸 福 。
  这天兄妹两人和一班教师又都在小花园里玩弄刀枪拳棒,正 在十分快乐之间,忽然家人白寿匆匆进来报告道:“大公子,门 外来了一个癞痢和尚,他要向咱们老爷化缘,老爷给他白米五 升,他还不要,说要一百两银子,老爷哪里来这许多银子布施一个和尚,所以没有答应。不料这个癞痢僧却把身子坐在大门口, 挡住人家的进出哩!”白人龙听了这话,不觉勃然大怒,叱道: “好大胆的贼秃,敢这么放肆,真不知道大爷的厉害了。”一面说  着话, 一面带领众教师奔向大门口来。果然见有一个癞痢和尚坐  在大门口的地上,闭了眼睛,口中还念着佛,爸爸站在旁边,却 向他好言相劝。人龙暴躁成性,见此情景,哪忍耐得住?遂大叫  道:“爸爸,你和这无礼的贼秃还说什么道理?待孩儿给他一些  教训,他下次就不敢放肆了。”说时,就欲把腿向他身上踢去。 亏得善民大喝住了,说道:“孩子,不得无礼!待为父的再向他  劝解一回是了。”善民既把人龙喝住了,就和颜悦色地对癞痢和  尚又低低地说道:“大师父,你们出家人向俗家化缘也得有个分  寸的,咱们也不是什么万贯家财的富翁,假使个个人都要化一百  两银子,咱就是把田地卖了,也没有这许多银子给大家分配呀! 不过大师父你既然已开口了,咱若全不答应,那也很说不过去, 所以咱就送你十两银子吧!你瞧怎么样?”癞痢和尚听他这么说, 方才把眼睛睁开,只见人龙站在旁边还是怒气冲冲的样子,而人 龙的后面,却站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眉如春山远隐,眼若秋  波细横,真是美丽十分。他心中欲火一动,神魂真不免有些飘荡  起来了,遂点头说道:“好吧,你既然说得这么漂亮,咱大师父  也就一些都不要你们的了。”一面说,一面便站起身子走了。
  白人龙认为,他这两句话是包含了侮辱的成分,心中益发大 怒,遂骂道:“入你的娘!你这狗养的王八!你既然一些东西都 不要,干吗还到咱家里来化缘?”“阿弥陀佛!你骂大师父是狗养 的,你不怕被天打雷劈的吗?”癞痢和尚被人龙破口大骂,遂回过身子来,合十了双手向他微微一拱,这才又回身匆匆地走了。 白人龙在他拱手的时候,胸口上只觉有股子冷气直逼,不过他还  没有十分注意,追赶上去,大骂道:“你这贼秃,自称大师父, 你真是不知礼貌的狗养东西!咱大爷偏打你一顿,看你有多大的  能耐?”谁知赶不上两步路,他的身子却仰天跌倒了去。白善民  急得不得了,慌忙叫人把他扶进书房坐下,说道:“孩子,你真  不懂事情,和这种叫花和尚有什么计较的?现在你这一跤跌得如  何了?”人龙道:“没有什么,孩儿胸口微微地作痛……”话还未  完,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这一下子把善民更急得脸无人  色,遂连问怎么了。人龙勉强说道:“扶咱到卧房里去躺一会儿  吧!”白人凤和白寿听了,遂把人龙扶到卧房里。
  穆石英一见,粉脸失惊地问道:“哎呀,这是怎么了?”人凤  一面告诉,一面叫嫂嫂快扶哥哥在床上躺下。不料人龙既在床上 躺下后,就昏迷不醒,人事不省。穆石英虽然和丈夫感情不睦, 今见这个模样,心中也不由得伤悲起来, 一面叫喊,一命呜呜咽  咽地哭泣不止。人凤道:“嫂嫂,你哭也没用,还是快去请大夫  来诊治是正经。”白人凤这话一语提醒了善民,于是立刻吩咐白 寿去请大夫来诊视。谁知大夫却也诊不出他是个什么地方受了 伤,因此只好在他的胸口贴了两张伤膏药,开了一张方子,匆匆 地走了。但人龙喝了药之后仿佛喝水般,竟一些效果没有,依然  昏迷不醒地沉睡着。善民夫妇愁眉不展,石英呜咽哭泣,人凤也  只能暗暗难受。
  这晚人凤回到自己房中,芳心闷闷不乐,坐在镜台旁呆呆地 出了一阵子神。方才叹了一口气,正欲掀开纱帐脱衣就寝的时候,忽然见帐子里坐着一个叫花和尚,闭了眼睛,正是白天里那 个强欲化缘的癞痢僧。人凤这一吃惊,不免吓得花容失色,身子 向后倒退了两步,意欲竭声大喊,忽然定睛细瞧那叫花和尚的头 顶四方都有金光射出,护住了他的身子。人凤知是异人,因为自 己正要寻师去学艺,即可做个锄强扶弱的侠女,今日不是一个天 赐的奇机吗?想到这里,转惊为喜,遂慌忙倒身下拜,笑意盈盈 地叫道:“师尊在上,小女子有眼不识,刚才愚兄多有冒昧之处, 还请海涵是幸。”癞痢僧见她这个模样,又听她这么说,不禁呵 呵地一阵大笑,说道:“可人儿!可人儿!你果然愿意拜咱为师 尊吗?”人凤叩头道:“师尊若肯金诺收留,小女子岂有不欢喜之 理?敢请师尊告诉小女子的法名,也好叫小女子心里明白。”“咱 没有姓,也没有名,因为咱头顶上有些癞痢,所以大家都呼咱为 癞痢僧,你就记着咱叫癞痢是了。白人凤,咱已经知道你的姓名,因为你很有夙慧,将来前途伟大,定是个了不得的人才,所 以,特地前来收你为徒儿的。”癞痢僧合十了双手,微微地一笑, 向她低声地告诉着。
  白人凤听了这话,心里真乐得跟什么似的,遂叩下头去,恭 恭敬敬地拜了四拜,说道:“小女子还全仗老师栽培,不胜感激 之至。”癞痢僧这才跳下床来,把她身子扶起,笑道:“贤徒请 起,不必多礼了。你请放心,你将来的武艺, 一定超过于咱的 哩!”人凤扬着眉毛,嫣然地一笑,说道:“徒儿只要有像师父老 人家一半的本领,也心满意足的了,如何敢有此妄想呢!”说到 这里,忽又盈盈跪倒在地,低声说道,“师父,徒儿又想起一件 心事来了,咱哥哥因为追赶师父竟跌了一跤,现在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请师父慈悲为怀,救救咱哥哥吧!”癞痢僧听了,暗想: 他的人事不知,岂是为了跌一跤的缘故吗?这是大师父用的气 功,把他内部打伤了,也给他一些教训,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必 定一命呜呼,现在权且瞧着人凤的脸上,就救他一个不死吧!想 定主意,遂又把她扶起说道:“孩子,你不要难受,为师的素抱 救世之心,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况且又是你的哥哥,那咱当然 更得尽力不可哩!”
  白人凤听了,乐得破涕为笑,忙道:“如此我请师父立刻去  救咱的哥哥吧!因为咱们的爸爸妈妈和嫂嫂正伤心得厉害呢!” 癞痢僧忙道:“且慢,你的哥哥这人性子暴躁,有些蛮不讲理, 咱已算出他若见了咱后, 一定要和咱作对的。”人凤道:“这是绝  不会的,师父救了他的性命,也许他感激还来不及,如何会跟您  老人家作对呢?这个咱可以保险,哥哥一定也会情愿拜你做师父  的。”癞痢和尚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么说  的,因为咱已算定,咱和他命中是相冲的,他若一发脾气,必定  要死在咱的手中。”人凤紧锁了翠眉,急道:“师父,那如何是好  呢?”癞痢和尚笑道:“你且别急,咱现在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在   你爸妈和哥哥那儿千万别提起你已拜咱做师父,这样你哥也许不  会死了。”人凤秋波斜了他一眼,低低地道:“那么师父用什么法  子救哥哥呢?”癞痢僧从怀中摸出一瓶药丸来,取出两粒,说道:  “这两粒丸药你去交给你哥哥吞服了,他就有救了。”
  人凤一面伸手接过,一面含笑谢道:“徒儿在这里先代哥哥  向您老人家叩谢救命大恩了。”癞痢僧把她拉住了,又叮嘱她说   道:“不过你千万别提起咱,否则你全家性命都要十分危险呢!”
   人凤点头答应,遂欢欢喜喜地走到嫂子的房里。只见父母和嫂   嫂,望着床上躺着的人龙还在暗暗地流泪伤心,这就笑道:“爸   爸妈妈,嫂嫂你们不用伤心了,哥哥有救星了。”白老太慌忙收   束了泪痕,急急地问道:“孩子,你快告诉咱,怎么有救星了?” 人凤乌圆眸珠一转,遂有了一个主意,忙含笑说道:“女儿回到   房中,只见桌上放着两粒仙丹、 一张纸条,纸上写着,姑念爸爸   平日乐善好施,所以给予仙丹两粒,救哥哥一命。”白善民听到   这话将信将疑,忙道:“人凤,这可是真的吗?”人凤把药丸交到   善民的手里,笑道:“爸爸,你瞧这不是吗?”善民一瞧果然有两   粒仙丹,一时大喜,忙叫穆石英服侍人龙服下。人凤站在旁边,  心中暗笑,也不知灵验不灵验呢?正在暗自思忖,突然间哥哥腹   中一阵雷鸣似的响声,顿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黄水来。不多一   会儿,他便慢慢地醒了过来,叫道:“闷得咱好苦啊!”大家见人  龙果然好了,心中这一快乐,不免都哈哈地笑起来。人凤暗想:  师父果然是个仙人,他的仙丹真灵验,所以咱一定要听从他的   话,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咱已拜他做师父,否则咱的全家恐怕真的   要没命了呢!这时白善民匆匆出外去焚香叩谢上天,白老太和穆   石英,伴到床边,问人龙心里还觉得难受吗。人龙说道:“孩儿   倒不觉得什么难受,只是十分疲倦,而且十分饿,最好拿饭来   吃。”白老太听了好不欢喜,遂立刻吩咐仆人到厨下拿饭菜。人   凤见哥哥已好,她心中记挂着房中的癞痢僧,于是也就自管回房   中来了 。
  白人凤到了卧房,只见房内的半空里有一道青光在盘绕飞 舞,若云龙似的灵活,一时暗暗称奇。定睛一瞧,原来这道青光就是从癞痢和尚的头顶上飞出来的。他坐在椅子上,却闭了双 目,仿佛练气的样子。人凤知道,癞痢僧果然是个不平凡的剑  客,芳心又惊又喜,于是笑盈盈地又向他跪倒在地,叩头谢道: “师父仙丹灵极,咱哥哥真的已经愈了,待徒儿叩谢师父的救命 大恩吧!”癞痢僧睁眼望了她一眼,点点头,微笑道:“你这孩子  很好,果然没有把咱们认了师徒的事情向他们告诉,咱心里十分 欢喜。”白人凤听了这话,粉脸显出无限的惊异,忙说道:“师 父,你怎么知道咱没有告诉他们呀?难道咱做的事情,你老人家 心中全算得到吗?”“如何算不到?不要说是眼前的你,就是在几 千里外的事情咱也都知道呢!孩子,你本来就是很有根基的人, 所以咱略为指点一二,你就可以心领神会了。”癞痢僧一面说, 一面站起身子拉了人凤的手, 一同飞到院子里来。这时夜凉如 水,月白风清,十分幽静。癞痢僧先教她各路的拳法,然后教她 飞檐走壁。人凤随着哥哥学习,原也有些基础,此刻经癞痢僧一 一指教,竟然大有进步。
  这晚直到三更敲过,方才回到房中。人凤笑道:“咱见师父 头顶上有一道青光飞出,十分厉害,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癞 痢僧道:“这是剑光,在千里之外,能取人首级。”人凤吃惊道: “竟如此厉害吗?不知徒儿也能练得成这个剑光吗?”癞痢僧点了 点头,说道:“那当然也可以的,不过你得依咱一件事的。”人凤 欢喜万分,忙含笑说道:“只要练成功了,莫说一件事,就是一 百件事咱也依得。”癞痢僧听了,也乐得心花怒放,遂附着她的 耳朵,低低地诉说了一阵,然后又说道:“你能答应咱吗?”人凤  想不到师父会说出这些话来, 一时绯红了两颊, 一颗芳心像小鹿般地乱撞起来,羞涩地道:“师父,这…… ·这……如何能够呢?” 癞痢僧见她不肯答应,遂说道:“那么你就一辈子也练不成功了, 老实跟你说,拜咱做徒儿的女子,都要跟咱一同睡过,这是咱教   中的规矩,而且是学习武艺的基本功夫,因为男女阴阳调和之   后,才能练武练剑,这并没有什么稀奇,你为什么要怕难为   情呢?”
  白人凤是个才十六岁的姑娘,她看他认真的神情, 一时也以 为他们教中果然有这一个规矩。不过师徒同睡,这终究不是一个  道理,被人知道了,不是笑咱们跟畜生一样了吗?这是万万也不  可以的。况且男女同睡,除了夫妻之外,还有谁可以呢?否则, 那就是乱伦了,这也太没有廉耻的了。想到这里,遂把秋波瞟了 他一瞥哀怨的目光,低低地道:“师父,这个请你千万得原谅咱, 咱是不能答应你的。假使真的练不成功剑光,那么咱也情愿不要  练的了。”癞痢僧冷笑了一声,把双目一瞪,说道:“可是你已经  认咱做了师父,你就得听从师父的话,师父要你怎么样,你岂能  够抗拒的吗?”白人凤见他伸手来拉自己,芳心这一急,不免满  头大汗,只好扑通一声向他跪了下来,眼泪交流地说道:“师父, 你饶了咱吧!这个禽兽的行为,咱实在不敢答应,你老人家就可  怜咱小女子吧!”癞痢僧见她海棠带雨般的粉脸,愈显得妩媚可  爱,因此心中欲火,也更加地燃烧起来。他哪里能忍熬得住,遂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人凤猛地抱在怀里,就到床边去。人凤心中 这一吃惊,她已是哭出声音来, 一面挣扎, 一面说道:“师父, 咱宁死也不答应的。”
  “你不答应?那你就没有性命了,而且你全家的性命也没有了。”癞痢僧见她倔强地说,遂拿话威胁她。人凤哭道:“咱一个  人死没有关系,可是咱的父母没有什么罪呀!”癞痢僧道:“你犯  了咱教中的规矩,你全家都得处死,这是咱祖师爷定下的律法, 谁也不能违反的。人凤,你得想明白一些,你要练武练剑,这是 逃不过的事情,你不信,你将来可以问别人,哪个剑仙不是师徒 同睡的?”说到后面,放低了喉咙,又向她柔和地劝慰。白人凤 暗想:难道个个剑仙都是这个样子吗?那么咱将来若收了男徒儿 的时候,难道……想到这里,全身一阵热躁,觉得那究竟是太不 成话了。假使我收十个徒儿,那么我…… ·这岂不是成了畜生吗?  人凤到此,真有些将信将疑,因此自不免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儿。
  癞痢僧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已有允许的表示,心中好生欢 喜的,遂抱了她的身子,又说道:“孩子,为师的不会玩弄你, 这完全是为你好,你应该听从咱的话,阴阳调和,你就可以练剑 光了。”一面说,一面把人凤的衣服脱了下来。人凤羞答答地被 他抱在被窝内去,当癞痢僧伸手扯她小衣的时候,她才感到女子 的贞操是第二生命,咱岂可就此糊里糊涂地被他污辱了?想到这 里,她便翻身跳起,大叫道:“师父,咱既犯了教中的规矩,咱 情愿被师父处死的,可是万万也不能有此禽兽行为的勾当,你就 杀了咱吧!”人凤说到这里,粉脸显出娇怒的样子,明眸中是冒 出了逼人的目光。“那么你真的不怕死吗?”癞痢僧正欲享受温柔 的滋味,见她突然又倔强起来。这就把脸绷住了,显出怕人的样 子,向人凤声色俱厉地喝问。人凤把心一横,点头说道:“是的, 我情愿清白地死,不情愿卑鄙地偷生。”癞痢僧冷笑着道:“好 吧,咱就叫你死吧!”说着伸手去扼她的咽喉。但瞧她这么秀丽的娇容,一时又怎么下得了毒手?遂放下了,叹息道:“孩子, 你是咱的爱徒呀!叫我怎么能够忍心杀死你呢?”人凤到底也不 情愿无缘无故就死了,今听他这么说,遂又轻柔地说道:“师父, 那么你可怜咱,你就饶了咱吧!”癞痢僧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 头,说道:“你不是一心要学艺吗?但是男女阴阳不调,恐怕武 艺不精。咱现在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暂时,咱们不实行交 合,先同衾睡一个月,这样对你学艺是大有益处的, 一个月以 后,你要练剑的时候,咱们再谈好吗?”白人凤听他这么说,经 过一会儿考虑之后方才委委屈屈地答应下来。从此以后,癞痢僧 每晚搂着人凤同被而睡,人凤虽然羞涩十分,但他并没有非礼的 举动,所以也只好委屈地过着生活。这样有了半个月之久,人凤 的武艺确实大有进步。
  那天晚上,癞痢僧真有些忍熬不住了,遂向人凤说道:“徒 儿,咱们可以睡了吧!”人凤红晕了两颊,羞答答地说道:“师  父,你先睡吧!咱随后就睡了。”两人这一问一答的话,不料却 被一个少年听了去。这少年姓甘名小池,生平也甚爱武艺,略有  些本领,但步行甚速,有神行太保之称。他这天匆匆赶路,因错  过宿店,所以正欲借宿,忽然抬头见天空中有一道妖气飘浮着。 于是他飞身上屋,前来窥探,当时就听人凤和癞痢僧的说话, 一  时心中勃然大怒,暗想:好一对无耻的狗男女,师徒竟实行通奸  起来,这真是杀不可赦的。 一面想着,一面却见癞痢僧抱了人凤  睡到床上去了。甘小池心中这一愤怒,不禁大叫了一声“岂有此  理。”谁知经他这么一叫,却被癞痢僧觉察过来,遂在床上放出 剑光,骂道:“何方来的小子?胆敢前来送死吗?”甘小池突然见有一道剑光向自己头顶盘飞下来,知道事情不妙,遂急忙飞身而 逃。哪知这道剑光却是紧紧地追随不舍,甘小池虽然飞行神速, 然而也到底慢慢地被那剑光追上了。他回头去望,只见那剑光在  自己脑后急转直下,顿觉凉气直逼。甘小池心胆俱碎,不禁满头  大汗。正在万分危急之间,突然有只小白兔投向剑光,哧的一  声,那只小白兔就被那道青光一砍为二了。青光见染了血水,方 才回转自去了。甘小池瞧此情景,低头一见下面站有三四个男 女,以为是他们相救的了。遂慌忙飞身下地,倒身便拜。
  话说玉官见他谢错了人,遂和他说明相救的人不是自己。甘  小池抬头见半空又飞下一个身穿粉红衣裳的女子,正欲向她叩谢   救命大恩。不料玉珠先笑起来叫道:“咦!咦!姐姐,你怎么也   会到这儿来了呀?”诸位,你道这个女子是谁?原来就是玉珠的   姐姐绿珠。绿珠今年十九岁,武艺比玉珠、玉官更强上一倍,她   是柴老太最宠爱的孙女儿,容貌绝丽,身段婀娜,真仿佛仙子下   凡一般。她这次离家在外面,原有一桩心愿去还给人家。因为上   次她在阜宁县一家乡人家里生了病,病得十分厉害,幸亏那家主   人延医服药,小心看护,才慢慢地复原。那家主人是个年轻的寡   妇,姓徐名四娘,只有一个女儿,叫林云卿,因为四娘的丈夫是   姓林的。四娘以为绿珠是个剑侠,所以要让女儿拜绿珠为师父。  绿珠见云卿娇小可爱,遂问她多少年纪。四娘告诉她道:"还只  有六岁,柴小姐若肯允许,那叫咱们母女俩真感激不尽的了。” 绿珠道:“既然四娘热情恳请,咱当然可以答应你的,不过咱还   有要事在身,待咱干完了要事,再带你女儿回去可好?”四娘点  头说好,遂命云卿叩见绿珠。绿珠不敢久留,遂匆匆地走了。
   她又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原来她是去杀一个贪官的,带她  干完了公务之后,却把云卿这件事忘了。待回到家中之后,方才  记得。于是她立刻又赶到四娘家中来,不料四娘却又发生了不  幸。事情是这样的,四娘那天到街上去买物,被一个张柏青瞧见  了,此人是村中的富家,年纪三十岁左右,平日好色如命,见一  个爱一个,被他玩弄过的女子也真不知有多少。当时他见四娘之 后,便暗暗地跟随到她们家门口,直待四娘进内把门关住了,他  兀自怔怔地愕住着。谁知事有凑巧,柏青正出神,隔壁王大妈走  了过来。她是个三十四五岁徐娘半老的妇人,也有几分姿色,平  日和柏青也搭上手的。此后柏青糟蹋的女子,都是王大妈拉的皮  条。当时她见柏青站在街上出神,遂拍了他一下肩胛,含笑问 道:“张爷,你对了这屋子出神干什么呀?难道这屋子的门儿上  有什么花朵画着不成?”柏青回头一见是王大妈,心中大喜,遂  一把拉住她的手,说道:“老阿姐,你来得正好,我问你,这是 谁家住的屋子呀?”王大妈早已认识那是四娘的家里,可见这采  花郎又在转四娘的念头了,遂斜瞥了他一眼,故意问他说道: “这是四娘的家里,你又问她做什么呀?”柏青嘻嘻地笑道:“四 娘长得太美丽,我想……我想跟她……”王大妈向他啐了一口, 羞他笑道:“你不要梦想吧!人家可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寡妇,你  癞蛤蟆休想吃天鹅肉,人家是不会答应你的。”柏青一肚子高兴, 被她说得冰冷下来。但他到底不肯死了这条心,笑道:“她既然  是个寡妇,她一定饿得很厉害,咱想只要你帮一些忙,事情是绝  不会不成功的。好阿姐,你若玉成了咱的美事,白银十两。”王  大妈不等他说下去,“呸”了他一声,笑骂道:“少说几句吧,这种造孽钱,咱也不要再拿下去了。想咱今生做了十六年的孤孀, 也得修个来生呢!”柏青笑道:“你虽然做了孤孀,但咱不是常常 给你吃好东西的吗?好阿姐,你答应了咱吧!”一面说, 一面把 白花花的银子塞到她手里去。王大妈手中捏了银子,她心里就糊  涂起来了,这就眉开眼笑地说道:“张爷,主意倒有一个,不过 太作孽一些了。”柏青忙道:“只要事情可以弄成功,管它作孽不 作孽,老阿姐,你有什么妙计?你快告诉我知道吧!”王大妈白 了他一眼,遂附了他的耳朵,低低地说了一阵,笑道:“你瞧此 计如何?”柏青拍手笑道:“妙极好极!那么你快快地就去实行, 我在家中等候你的好消息吧。”说着,便十分欢喜地,先回到家 中去了 。
  这里王大妈待柏青走远,就把银子藏入怀内,走到四娘的屋  子门口,敲门进内。四娘笑道:“王大妈,你怎么倒有空来咱家  玩儿啊?快请坐喝杯茶。”王大妈见云卿可爱,遂抱在怀内吻个  香。她一边坐下,一边说道:“四娘,咱今天到来,是有些事情  恳求你的。”四娘把茶放在桌子上,秋波凝望她一回,低声地问 道:“王大妈,你有什么事情呀?”王大妈道:“你不是会描观音  大士的像吗?张家老太太是个吃斋念佛的善人,她要你描一幅观  音大士的像,这里五两银子,先给你买些东西,不知四娘肯答应  吗?”说到这里,遂在怀中取出了半数的银子,放到桌子上来。 徐四娘听了这话,心中暗想:咱一个年轻的寡妇,正愁没有进  项,现在既然有人请我描观音大士的像,这倒略微可以补贴家  用,遂含笑答应着道:“多蒙王大妈热心给我介绍了,但是咱描  得并不十分好,岂可以接受人家的银子呢?所以咱的意思,银子是不用的了。”王大妈忙道:“四娘,你不用客气,张家老太太是  富贵人家,她也不在乎你这些银子的,你只管收下好了。那么你  此刻有没有空?那么,你就跟我先到张家去谈谈,或者先描起来  也可以,至于描像的用具,那边是都已预备整齐的。”四娘道: “也好,那么我此刻就跟你一同到张家去吧!”说着,把桌子上的  银两藏人抽屉, 一面又向云卿说道:“好孩子,你给妈看守在家  里好吗?妈去一会儿,就可以回来的。”云卿年纪虽小,只有六  岁,却是十分聪敏懂事,听了母亲的话,便含笑点头答应了。
  王大妈见四娘已中圈套,心中暗暗地欢喜,遂放下云卿,和 四娘一同步出屋子外去。云卿跟到门口,扶着门框子,向四娘叫 道:“妈,你早些回来吧!”四娘笑道:“我知道,你快进屋子里 去关上了门吧!”云卿把小手向她招了招,遂回身屋内,真的把 门合上了。王大妈笑道:“这孩子真是聪明得讨人喜欢,四娘, 你真是好福气的。”四娘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娘俩太苦 命,哪里还谈得上福气两个字呢?假使她爸爸在世的话,这自然 是很幸福的了。”
  王大妈见她说着话,大有凄然泪下的样子。于是只好向她劝 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也到了柏青的家里。王大妈伴她在客厅 坐下,说道:“四娘,你坐一会儿,我去报告老太太吧!”四娘点 点头答应,王大妈遂匆匆地进去了。不过一会儿,她又走出来, 说道:“老太太在佛堂里念经,她叫咱伴四娘,先到浴室去洗个 浴,然后到佛堂里去描观音的像。”四娘知道张老太太是怕自己 身子不洁净,恐玷污了佛堂。不过描观音大士的像,原也要净个  身子才好的。当下毫不猜疑地就跟王大妈到浴室内去,只见里面放着一盆热水、一条毛巾并一盒香皂。王大妈笑道:“你洗好了, 咱来伴你到佛堂去吧!”四娘点头,把室门伸手关上,又把窗帘  布拉拢,心里暗想:到底是有钱人家的家里, 一间浴室也布置得  很富丽的。一面想,一面脱去了衣服,遂坐到脚盆内去洗身。不  料正在这个当儿,突然从另一扇的门内跳进一个赤条条的男子  来。他像饿虎一般,直向四娘身上扑去。也管不得四娘还没有洗  毕,水淋淋地就把四娘抱到一张炕榻上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在四娘的心中是万万也意想不到的事 情。芳心里又惊又羞,又愤又急,到此方知是他们做成的圈套, 来陷害自己的。羞耻之心,人皆有之。四娘这就娇喝大骂道: “你这丧尽天良的狗王八,你还不快给咱放手吗?咱立刻要大叫 了。”柏青见她娇喘吁吁的样子,知道她是气急过分的缘故,遂  不管她的大骂,意欲施行非礼。四娘又恨又急, 一时情急智生, 忙说道:“大爷,你且放手,就是要玩儿,也得好好地玩儿,这  样子蛮不讲理的,不是太没有意思了吗?”柏青听了这话,心中 这一快乐,不免心花怒放,遂笑道:“我的好妹妹,咱实在太爱  你了,今日相逢,乃是三生有幸,咱可不是负心人,只要你答应  了咱,咱决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好妹妹,咱放了你,那么你躺下  来吧!待咱侍候你乐一会儿好不好?”四娘见他放了自己的身子, 一时也不管得家里还有一个年幼的孤女,她为了保全自己的清  白,猛地站起身子,竟有烈心把头向壁上狠命地撞了过去。可怜  一个如花如玉的徐四娘,从此香消玉殒一命呜呼了。
  柏青见她撞壁上自寻短见了,这就大叫了一声,待欲上前抱 住她,但哪里还来得及,早已脑浆直迸倒在血泊的地上了。柏青这一声大叫把候在门外的王大妈惊动,也急得推门进来, 一见这 个情景,心中一阵难受,也不免流泪叫道:“哎哟!四娘,咱杀 了你,咱害了你,那如何是好呢?唉!咱太不应该了 …… ”一面 说,一面顿足不已。柏青见一个如花如玉的女子死在地上,心中 也很伤悲,遂说道:“咱真想不到她有这么地烈性,四娘,四娘! 咱一定好好地超度你,你千万不要怨恨我!”
  王大妈见他赤条条地站在旁边,说出了这几句话,忍不住又  好笑起来。柏青被她一笑,遂把她抱到榻上去,笑道:“终是你  老东西有滋味。”王大妈啐他一口,笑骂道:“你害死了一个人, 这么一些心事都不担?还有心思跟我纠缠吗?快别闹了,这尸体  现在到底怎么办才好呢?”不料正在这个时候,忽然窗户开处, 飞进一个红衣女子,手持宝剑,大骂:“该死的淫妇奸夫,真是  杀不可赦耳!”说罢,奔近榻边,挥剑就砍,把两人剁为肉泥。
  诸位当然明白,那女子就是绿珠了,但是她怎么会寻到这儿 来呢?原来绿珠到四娘家里一问,只有云卿一个人在着,于是拉 着她的小手,问她娘到哪里去了。云卿把王大妈伴了妈去张家去 描观音大士像的话告诉,并且又道:“师父,你只管坐一会儿, 妈过一会儿就回来的。”绿珠点头答应, 一面和云卿谈说了一会 儿。看看时已黄昏,徐四娘还没有回家,绿珠心中猜疑,遂命云 卿好生在家,她便真到张家前来探听消息了。
  话说绿珠杀了两人,回身走到四娘的尸体旁,挥泪行了一个 敬礼,说道:“四娘,我来迟了,你死得太惨了,但是你也死得  太光荣了,我佩服你。你的女儿,我终会好好把她抚养成人,你  若魂兮有知,尽管放心是了。”一面说, 一面负了四娘的尸体,飞身出外,把她葬在野外的树林里。然后回到四娘的家里,不料 一推进门,只见里面尚有一个长老,白发白髯,见了绿珠,便笑 呵呵地道:“绿珠姑娘,咱们久违了,你一向好啊!”绿珠定睛一
  看,原来是老祖母的道友浮云长老,遂慌忙拜伏在地,叫道: “老伯在上,侄女在此叩见了。”浮云长老把她扶起,笑道:“不 必多礼,你已报了孩子母亲的大仇吗?很好,现在咱有一事商 量,因为这个孩子跟咱有缘,所以你就把她送给咱了吧!”绿珠 听他欲收云卿为徒,心中代为欢喜,暗想:那也是这孩子的造化 了。不过表面上却显出娇嗔的神情,笑道:“侄女才收一个徒儿, 老伯偏又来抢了去,那我可不答应。”浮云长老笑道:“咱已算 定,你的徒儿名叫白人凤,这孩子也是一个很有根底的人,现在 被癞痢僧迷住着,你千万要救了她的。至于云卿这孩子,确实和 咱有缘,所以特地赶下山来的。”绿珠笑道:“老伯既这么说,侄
  女也只好忍痛割爱的了。”说着,又向云卿道:“你真有造化,快 叩拜这位师尊吧!”云卿听了,忙向浮云长老跪倒在地,叩头便 拜。浮云长老十分欢喜,连忙扶起。
  云卿却向绿珠问道:“咱的妈如何没有回家来呀?”绿珠听 了,心中好生难受,遂叹了一口气,只好向她从实告诉了一遍。 云卿年纪虽幼,但聆此噩耗,大叫一声,也不禁哭昏倒地。绿珠 慌忙把她抱起,向她脸上微微地一吹,她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叫道:“妈,妈,你死得太苦了呀!”绿珠把她安慰了一会儿,说 道:“孩子,你别哭了,好在咱已经给你报了大仇,你现在跟随 这位老师上山去学习武艺,将来可以为人谋幸福。”云卿收束了 眼泪,偎着绿珠表示非常亲热的样子,问道:“那么师父到什么地方去了呀?咱最好跟你一块儿去的。”绿珠被她这么一说,倒 也起了依恋之情,所以吻了一下小脸儿,笑道:“好孩子,你的 师父,现在可是这位老伯伯了,你是应该跟随他上山去的。”说 着话,把她抱给浮云长老。浮云长老抱在怀中,和绿珠说声再 见,他便化阵清风,不知去向了。
  绿珠待她走后,忽然想到他说的自己徒儿名叫白人凤,但这  个白人凤在什么地方,可惜刚才忘记问明他了。这时,天已入  夜,绿珠腹中甚饿,想在屋子里找寻一些什么食物充饥。暗想: 我且在这儿耽搁一夜,明天早晨赶路再说。于是在四娘的床上躺了 一会儿,睡到三更时分,忽然神思恍惚,好像十分不安的样子。绿 珠明白那是心血来潮的预兆,遂匆匆起身,出外来瞧。只见月白风 清,四野寂寂无声,很是清幽。不料就在这时,忽然见一道青光远  远地追来一个少年。绿珠见那少年危在顷刻,心有不忍,遂飞身迎  了过去。把怀中一粒小米取出,一面掷了过去,一面叫声“变”, 只见那粒小米已变成一只小白兔,飞奔到金光前面去。
  且说绿珠当时见招呼自己的竟是妹妹玉珠,心里也是又惊又  喜,连忙走了上去,含笑叫道:“妹妹和弟弟怎么也都在这儿?” 玉官见了大姐,遂忙把表哥梅良骥被捉在青龙寨的话告诉了一  遍,并且把自己一路经过的事情,也说给她知道。绿珠听了,正  欲问旁边的天香是谁,玉珠遂给她介绍了,天香于是向绿珠见礼  叫一声大姐。大家只管说话,把旁边那个甘小池忘记了。甘小池  于是向绿珠跪倒在地,叩头便拜,说道:“原来这位就是柴姑娘, 多谢救命之恩,真叫小子没齿不忘的了。”绿珠见他貌甚俊美,  且年纪颇轻,不好意思伸手去扶他,遂向他摆了摆手,问道:
   “你贵姓大名?因何被那青光追杀的?”甘小池站起身子,说道: “咱姓甘名小池,因为偷窥到一个癞痢和尚,所以他放剑光追杀  咱的。”绿珠听了癞痢和尚这四个字,不禁芳心一动,忙问道: “这个癞痢僧住在哪儿?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你可以详细地告  诉了我。”甘小池道:“在阜宁县西乡的西头镇上,也不知是哪一  家人家的家里……”小池本欲把他们师徒通奸的事情告诉她们, 后来因为她们都是少女,所以这话也不好意思说出来了。绿珠沉  吟了一会儿,说道:“你还认识这人家的路径吗?”甘小池道: “认识的,姑娘若要前去,小子可以领路。”绿珠点头道:“如此 甚好。”说时,回身又向玉珠说道:“妹妹,依天香妹说,表哥竟  然和江二姐有姻缘之分,想来定然逢凶化吉,所以咱也不去救他  了,因为咱还要去收一个徒儿,你们三个人前到青龙寨一走是  了。”玉珠忙道:“姐姐还去见哪一个徒儿呀?”绿珠笑道:“咱自  己也还不甚明白,往后你们自然也会知道的。二妹三弟,咱们再  会了。”绿珠说时,向甘小池一招手,两人就一同飞身走了。
  这里玉珠又记挂了一回何济棠,也只好和玉官、天香以及小 金刚一同上青龙寨去了。且说大家都用土遁之法,到了青龙寨  中。只见寨中张灯结彩,都说大公主招驸马爷了。玉珠心里奇  怪,问天香说道:“香妹,你不是说咱们的表哥和江二姐有姻缘 之分吗?如何他们说的是大公主呢?”天香也很奇怪,遂忙道: “咱们且找到江大姐房中去瞧个仔细,再作道理。”玉珠点头说  好,于是大家找到江大姐的卧房。只见里面花烛高燃,气象一  新,椅子上坐着一对新人, 一个貌如母夜叉, 一个正是梅良骥。 玉官笑道:“表哥如何会看中这个丑货呀?”不料正说话时,突然窗外飞入一个少女来,挥剑直劈江大姐,娇叱道:“不知廉耻的 贱人!也想尝美少年的滋味吗?你姑奶奶来了。”这个女子究竟 是谁,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五章 青龙寨中大斗剑光良骥得娇妻
  
  话说梅良骥被江大郎等众人捉到聚义厅上,江上峰在灯火通  明之下, 一瞧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心中倒有些爱怜之意,但表  面还显出十二分愤怒的神气,大骂道:“好大胆的小子!孤王与  你无冤无仇,为何前来作对?今既被捉,汝又有何说?”良骥脸  无惧色,冷笑道:“汝等百人之众,与人家一个人抵敌,而且又  用暗计算人,咱路见不平,特来管闲事的。今不幸被捕,唯死而  已,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江二郎听了这话,挺身而出,大叫道: “汝敢口出大言,我与你对手见个高低如何?”良骥向他望了一  眼,原来就是使用暗计捉住飞熊的少年,遂答道:“既承不弃, 咱自当奉陪。”江二郎听了,也不待江上峰答应,就上来便欲给  他松绑。丞相皇兴道人急阻止道:“二皇子,你不可鲁莽,常言  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依愚之见,他既然与咱们原无怨仇, 那么犯不着彼此伤了感情。请问英雄贵姓大名?令师何人?哪里  人士?能否告诉一二吗?”
  诸位,皇兴道人为什么要如此地问他呢?原来江大郎受了妹妹的请求,他想自己不好意思开口对爸爸说,所以附了丞相的耳 朵低低地说了一阵,要他做一个月老。皇兴道人因为太子相嘱, 自然竭力帮忙,遂一口答应下来。当时良骥听他以礼相待,遂回  答道:“咱姓梅名良骥,徐州府人,鄙师我佛山人是也。”江二姐  听“我佛山人”四个字,暗想:他的师父和咱师金光圣母是很有  交情的道友呀!意欲上前代为说情,但一个女孩儿家羞答答地又  说不出来,正在欲语还停的时候,皇兴道人又说道:“令师原来  就是我佛山人,与咱亦有一面之缘,以贫道看来,咱们还是交一  个朋友,大家拉拉手如何?”良骥暗想:既然如此,咱也不必作  无谓之牺牲,于是点头说道:“承蒙抬爱,自当遵命。”皇兴道人  听了大喜,遂向江上峰低低地说了一会儿。上峰摸着长髯,微微 地点了点头,笑道:“梅贤侄,孤王尚有一事相商,就是小女还  待字闺中,意欲招汝为驸马爷,不知汝意下如何?”良骥听了孤  王、驸马等名字,甚为触耳不乐,但想到小女两字,当然是指点  江二姐而言,假使像江二姐那么的姑娘给自己做妻子,实在也很  心满意足了。良骥这样地想着,自不免沉吟了一会儿。皇兴道人  笑道:“梅贤侄,你还是答应了吧!这也是一件美事呀!”良骥听  他这么说,于是红了两颊,也就答应下来。江上峰招了一个本领  高强的女婿,在自己寨中就增加了一份力量,所以心中大喜,立  刻吩咐给他松绑,叫朱光亮、赵天龙两人,陪伴良骥去沐浴更  衣,今夜便立刻成亲。
  且说江大姐得此俊美的夫婿,心中落得心花怒放,当下叩谢 了父王玉成之恩,也去沐浴更衣,预备做亲了。江二姐想不到父王说的小女竟是指点大姐而言的, 一颗芳心在无限失望之余,又 觉得十分怨恨,因此闷闷不乐地自管回卧房里来了。坐在灯下, 暗自想了一会儿心事,觉得良骥不忍杀死自己,这就显见得未免 有情。那么他现在心中也不知道是否晓得和谁结婚呢?依咱猜 想,他一定不知道是和大姐结婚的,因为他是个俊美的少年,如 何会爱上这么一个丑无盐呢?想到这里,也只好自叹没有缘分 而 已 。
  不料正在叹息的时候,忽然见嫂子碧痕悄悄地进来,于是含 笑让坐。碧痕见她虽然笑靥迎人,但柳眉兀是微蹙,大有愁锁翠  梢西子捧心的仪态,这就笑道:“二姑为何闷闷不乐?莫非怨恨  如意郎君为大姑所夺了吗?”二姐被她这一语道破,不禁红晕满  颊,秋波瞟给她一个娇嗔,笑道:“嫂嫂又跟咱开玩笑了,咱年  纪尚轻,根本谈不到‘婚姻’二字哩!”碧痕拉了她的纤手,微  笑道:“二姑这话,也无非口硬骨头酥耳!假使你能配与梅郎的  话,瞧你还不乐得心花怒放吗?”二姐被她说得又难受又娇羞, 啐了她一口,却偎到她的怀内纠缠着不依。碧痕见她妩媚得可  爱,遂搂在怀中,吻她的香腮,笑道:“二姑,你这么美丽的模  样,不要说男儿见了欢喜,就是我们女儿家见了也会动春心的  呢!二姑,咱想梅爷之所以立刻地会答应亲事,他一定是发生误  会了。回头若见了这个丑东西,恐怕他立刻会反悔的。你瞧着  吧,今天晚上还有一场战争,那是免不了的了。”江二姐听她这  么说,虽然口里并没有回答什么,心中却在暗想:嫂嫂的话不  错,良骥一定误会小女两个字了,在他心中以为指点咱而言的。
   一面想,一面忍不住又扑哧笑出来,说道:“嫂嫂,你别胡说八 道了,人家当然爱上了姐姐,所以才会答应的,情人眼里出西  施,你以为大姐丑恶,可是梅爷心中也许爱她美丽哩!”碧痕听  她说得有趣,也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音来,说道:“照你这么说, 梅爷竟是瞎了眼睛的了。”江二姐抿了小嘴,也哧哧地笑。正在  这时,碧痕房中丫头小桃来报告道:“奶奶,有个胡娟娘来找你  哩!”碧痕一听师姐到来,遂向江二姐作别,匆匆地回房中来了。
  诸位你道娟娘如何又会到这里来的呢?原来她被玉珠在腿上  砍了一剑,渐渐地不敌,遂收起了剑光,借土遁逃下飞虎岭来。 正是冤家路窄,娟娘逃下山后,在月光依稀之下,却见林外边有  个少年徘徊着踱步,仔细望瞧,不是别人,正是何济棠。她是芳  心中又爱又恨,遂飞奔了上去,把他拉住了,娇嗔道:“冤家, 你害得咱好苦!”何济棠骤然又见了这个尤物,心中又急又惊, 一时涨红了两颊,竟呆若木鸡般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娟娘见他粉  红细白的脸庞,真个是令人爱煞,她把满腔的怨恨,又抛出九霄 云外去了,遂把他拉了就走,说道:“好孩子,咱是你的师父, 可不是妖精,你为什么怕得这一副模样儿呢?快快随咱走吧,咱 不会害死你的。”“不!请你放尊重一些,男女授受不亲,你如何 可以来拉我的手?”济棠赖着身子不肯走,在万分焦急之余,这  才说出这两句话来。娟娘冷笑了一声,骂道:“你这不懂情爱的  木人,咱这样地爱你,你难道一些也不动心吗?”济棠听了勃然  作色而言道:“你既然承认我是你的徒儿,你做师父的岂有爱上  徒儿的道理?你这无耻的贱人,真好不知羞也。”娟娘被他骂得恼羞成怒,遂伸手打了他一下肩胛,把他推倒在地, 一脚踏住, 喝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奴才,你果真不怕死的吗?”济棠大叫 道:“大丈夫可杀而不可辱也,你这个寡廉鲜耻的淫妇,早晚必 死于刀剑之下。”娟娘这时心中盛怒,再也忍耐不住,遂冷笑道: “咱虽然早晚死于刀剑之下,然汝之死期即在眼前哩!”一面说, 一面拔剑就砍。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听到哗啦啦一阵响声,娟娘手中那柄 剑早已不知去向矣!娟娘心中这一吃惊非同小可,立刻定睛细 瞧,只见面前已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丈,向娟娘说道:“善哉! 善哉!汝勿可伤害吾之爱徒也。”娟娘瞧他周身金光万道,知是 异人,遂不搭话,立刻借土遁逃走了。济棠自视必死,忽然来此 救星,心中大喜,遂翻身爬起,叩头便拜,说道:“多蒙仙翁相 救,此恩此德,实叫小子至死不忘。若能收小子为徒儿,则小子 感恩愈永永无穷期矣!”那老丈含笑扶起他,说道:“汝与咱原有 师徒之缘,故前来相救。”济棠大喜,遂叩头又拜,请教师尊法 号。老丈道:"咱乃我佛山人是也。汝母咱已前往告知,所以你 可以不必挂在心上,此刻就随咱上山去吧!”济棠听了好不欢喜, 遂跟着我佛山人,上昆仑山紫光洞去了。
  丢下济棠不表,再说胡娟娘借土遁逃走, 一路心中暗想:咱 自下山以来,没有一件事不做得称心如意,不料今天却处处碰 壁,真是倒霉极了。抬头一望,原来已到落凤坡的青龙寨山脚 下。突然想到自己的师妹徐碧痕,是嫁给江大郎做妻子的,咱何 不暂时到她那儿去耽搁一夜,不过此刻时已深夜,咱且不用惊动他们,悄悄地上山去是了。娟娘在青龙寨中也来过一次,所以她  在地下也认得出碧痕的卧房在哪一处。于是在碧痕的卧房地底下  钻身而上,谁知房中只有一个丫鬟小桃在着,遂问道:“小桃, 你的奶奶到什么地方去了?”小桃回身见了娟娘,因为上次已经 见过,故而认识的,遂惊讶地问道:“姑娘,你是打什么地方进  房的呢?奶奶在二姑娘房中闲谈,咱立刻去告诉她吧!”一面说, 一面便匆匆地奔到江二姐的房中来报告了。
  当碧痕回到自己的卧房,见娟娘蹙着眉尖,坐在椅子上出 神,遂忙问道:“师姐,你这个时候怎么会到我这儿来呀?”娟娘 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要说起了,师妹,你伤药有没有?咱可  吃了仇人的一剑哩!”碧痕听了,吃了一惊,连忙问伤在什么地  方。娟娘把小脚搁在椅子上,说道:“在腿肚子上,幸亏伤势很  轻的。”碧痕于是取了伤药,给她亲自敷上了。正欲问她经过的  情形,忽然有阵音乐声听到耳中来,娟娘奇怪道:“这是哪儿来  的乐声?今夜寨中莫非有什么喜事吗?”碧痕听了,微微地一笑, 说道:“我告诉你,大姐得了一个如意郎君了。”娟娘笑道:“真  的吗?谁没有见过女人?真会娶这个丑东西做妻子吗?”碧痕笑  道:“说起这个少年,正是美比宋玉,俊胜潘安……”娟娘不等  她说下去,就忙说道:“你又说笑话了,这样俊美的少年,他如  何会爱上江大姐呢?我可不相信。”碧痕说道:“说起来其中当然 有一个缘故的,大概是那个梅良骥误认是二姐嫁给他的。”说到  这里,遂把过去的事情向她诉说了一遍。娟娘这才明白了,笑  道:“那一定是误会了,否则像大姐那么的人品,不是咱说句笑话,就是喂狗吃,恐怕狗也会摇头的呢!”碧痕听她这么说,秋 波翻给她一个白眼,也忍不住抿嘴哧哧地笑起来了。
  娟娘表面上附和着笑了一会儿,心中却在暗想:这个梅良骥 不知能美到如何的程度,师妹竟把他比作宋玉、潘安,那一定和  济棠是一路上人物的了。想到这里,春情一动,满心眼儿上只觉  奇痒难抓,遂红了两颊,笑道:“师妹,咱们到外面去瞧瞧这新  郎吧!”碧痕点头说好,遂拉了娟娘的手, 一同走到大厅上来, 只见一对新人,正在音乐声中叩拜天地。娟娘见良骥的容貌,果  然俊美万分,而且还有一股子英雄气概,和济棠相较,更胜了一  筹。芳心暗想:若能和他倒凤颠鸾的真个销魂,做鬼也风流哩!
  且说良骥因为新娘的头上盖着红巾一方,所以自然不知道里 面究竟是谁。不过心中是一心地只道是江二姐,想起自己剑下留  情,原是爱怜她生得美丽,万不料就在今夜她就做了咱的爱妻 了。想到这里,心中真有说不出的甜蜜,因此俊美的脸颊上,那  个笑窝也就没有平复的时候了。两人拜过天地,祭过祖先,然后  方向江上峰叩拜,才送入洞房。两人在新房里呆呆地坐了一会  儿,良骥很想走过去揭她头上的方巾,但到底觉得很不好意思。 江大姐也一心等待新郎,前来亲热,这可是等了许多时候,却不  见良骥走到身边来温存。 一时心中好生焦急,再也忍熬不住地伸  手自己揭去了方巾。那双三角眼向良骥斜瞥了一下,露着一排焦  黄的牙齿,还嫣然一笑。良骥做梦也想不到,在揭下方巾之后, 会出现这副骇人的尊容来,他心头倒是猛吃了一惊,暗想:这可  上了他们的当了。于是蹙了眉尖,把身子打了一个寒战。江大姐见他脸儿有不悦之色,遂堆满了笑容说道:“咱的梅郎呀,你干  什么愁眉苦脸的?难道你嫌奴家容貌不美丽吗?不过咱虽然没有  看相,吃相是很好的。你若不相信咱们立刻到床上去杀一场,你  就知道咱实在是你亲爱的妻子哩!”良骥听了这话,并瞧她这一  副卖弄风骚的仪态,他几乎把昨晚吃下的食物都要呕吐出来了, 遂竭力忍熬住了,故作头痛的样子,说道:“咱当然相信你是个  久经沙场的老将,不过咱此刻忽然会头疼起来了,所以实在振作  不起精神,今晚咱们还是安安静静地休息一夜吧!”江大姐不乐  似的说道:“今晚是新婚的夜里,岂可错过这千金一刻的良宵。 梅郎呀,时已不早,咱们快快同登牙床吧!”良骥听了这话,正  欲变脸逃走。不料窗户开处,飞进一个女子,脸戴面具,手持宝  剑,向江大姐直劈了过来,大骂道:“不知廉耻的贱人!你也想  一尝美少年的滋味吗?你姑奶奶来也。”江大姐见她竟敢来破坏  自己的好事,心中大怒,遂避过一剑,伸手拿过金棍,就和那女  子在房中大战起来。
  诸位,你道这个女子是谁?原来就是胡娟娘。她眼瞧着这么 一个美少年被江大姐占据了去,心里如何肯善罢甘休?所以她戴 上面具,和江大姐夺爱来了。当时良骥见了胡娟娘,因为并不认 识,所以也不免怔了怔。但人家既然来救咱,岂可袖手旁观?于 是在壁上取下宝剑,也向江大姐直砍了过去。江大姐叫道:“梅 郎,你可是发疯了吗?怎么杀起咱来呀?”良骥冷笑道:“无耻贱 人!梅大爷岂会娶你丑女子做妻子耶?”说罢,紧逼剑法,步步 杀了过去。江大姐听了这话,气得怪叫如雷,大骂道:“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子,姑娘今夜若不杀你,誓不为人。”一面说, 一面把金棍舞动得一团金光,力敌两人,毫无惧色。
  话说玉珠、玉官、天香、小金刚四个人隐身在旁,见三人大  战不停,玉官说道:“这个女子不知是谁?她如何来救表哥了?” 玉珠道:“大概也是表哥的朋友,你们瞧这个丑婆娘好生厉害的,  咱们助表哥一臂之力如何?”谁知话声未落,忽然从房外奔近两  个少年、两个女子来。江大姐见了,便立刻大喊道:“大哥,二  弟,大嫂,二妹,快快来帮助杀了这个无情的汉子吧!”梅良骥  定睛一瞧,原来是大郎、二郎、二姐、碧痕等众人进房来了, 一  时大吃一惊,遂向娟娘说道:“这位姑娘,三十六招,走为上招。 咱们不要留恋在此了。”娟娘点头称是,遂和良骥飞身跳出窗  外去 。
  说时迟,那时快,江大郎早已放出一只金毛神犬来,在良骥 腿上咬了一口不放。良骥哎哟了一声,身子就跌了下去。就在这  个当儿,小金刚便骤然出现,把金毛神犬抓来,放在嘴里就咬, 竞把金毛神犬咬死在地上。江大郎等人突然见小金刚都大吃了一  惊,因为它杀死了自己的爱犬,心中大怒,遂举棍向小金刚头顶  直打。只听叮当有声,若击金石,火星直冒,小金刚却若无其事  般地依然向众人直扑。江二郎怒不可遏,遂放出一道剑光,直取  小金刚。霍天香到此,深恐爱徒有失,遂也吐出一道剑光,抵住  了二郎的剑光,一同盘旋而上,在半空里恶斗起来。大郎、二郎  等知道寨中有许多能人在着,于是鸣锣不止,同时大家也都隐身  起来。只见有两女一男,都甚年轻,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抱住了跌在地上的良骥,正在拿伤药给他敷伤处,于是大喝一 声,一起杀奔过去。玉官、天香见他们也都会隐身,于是索性现 出真身,和他们互相厮杀起来。这时胡娟娘一见玉珠、玉官等众 人,方知梅良骥和他们是一路人物,心中深悔自己多事,于是只 好借土遁躲到后寨,再由后寨除去假面具杀奔而来,帮助江大郎 等大战玉珠、玉官、良骥、天香、小金刚五人。
  彼此混战了一阵,江上峰率领众头目也来助战。于是大家在 教场上站住了阵地,各吐剑光。 一时里只见半空中有剑光十余 道,火并不已。一方面只有青、白、红、黄四道剑光,而一方面 却有红、紫、白、黄、银、蓝等剑光共八道。战了多时,良骥等 四道剑光渐渐不支。小金刚在旁瞧了,跳了跳脚,表示非常焦急 的神气。它突然把血盆似的大口一张,立刻有一颗金黄的丹丸, 飞向天空,帮助四道剑光,向那对方八道剑光冲杀了过去。原来 小金刚把自己练就的那颗金丹也吐了出来,这个金丹是非常厉 害,经它加入之后,良骥玉珠等的剑光也都精神充足,和他们八 道剑光又成了一个棋逢对手、不分胜负了。
  良骥在这时候向玉珠悄悄地问道:“这位姑娘贵姓大名?多 承你救了咱的伤处,真叫咱感激得很!”玉珠秋波斜瞥了他一眼, 抿嘴嫣然地一笑,说道:“咱叫柴玉珠,这是弟弟玉官,这位霍 天香小姐。表哥,你怎么不认识咱们吗?”良骥听了这话,惊喜 十分,笑道:“原来你们是咱的表弟妹,那么你们的爸爸是叫柴 琪生吗?”玉官笑道:“表哥,你难道还不相信咱们的话吗?不过 咱们的爸妈已经死了,现在只有祖母在堂上。”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良骥大叫了一声,便仰天跌倒在地,人事不省了。你道这是 怎么的一回事?原来皇兴道人把良骥的魂灵摄收去了。玉珠见势 不妙,遂向弟弟道:“咱们还是抱着表哥逃走吧?”谁知就在这 时,朱光亮等众头目一起杀奔上来,势如潮涌。良骥的身子,被 众头目几乎踏得头破血流。二姐心中不忍,因为良骥有不杀之 恩,所以她把金光圣母传给她的一只寸许长的小花瓶取出,说了 一声收收收,那良骥的身子就摄入瓶内去了。
  且说玉官见表哥的身子瞬时不见,知道必有异人救去,心中  甚安,遂和玉珠、天香、小金刚三人收住剑光,借土遁逃下山去   了。江上峰一面收兵,一面在聚义厅里坐下,恨恨地道:“这帮  可恶的小子!真是杀不可赦的东西!”皇兴道人道:“我王不用发   怒,梅良骥的魂灵已被咱杏黄旗摄入,他的尸体纵然被他们抢  回,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了。只要百日之后,他的肉身就得腐   烂,那时再也不能还魂的了。”江上峰愤然地道:“如此方消咱心  头之恨!现在时也不早,你们各处搜查一回,也就去睡了吧!” 众人答应,遂各自分头回房。
  且说江二姐回到房中,关上房门,悄悄地把宝瓶取出来,口 中念了一声“出”,只见良骥身子就瓶内跌出到地上来。于是把  他扶到床上躺下,只见他脸白如纸,全身冰凉,完全死过去的样  子。二姐知道他是丢魂的缘故,遂拿被儿把他盖好,手托香腮, 暗自想了一会儿心事。觉得事情十分奇怪,因为他们其中一个小  女孩儿原是自己的师妹霍天香,为什么她也帮着他们来和咱作对  了呢?刚才因为人多口杂,不便和她招呼,而她也和自己装作不认识的神气,那不是叫人奇怪的吗?一会儿又想起良骥的魂灵被 皇兴道人用杏黄旗摄收了去,咱用什么方法盗回来好呢?想到这 里,锁住了翠眉,又沉吟了一会儿。可是想来想去, 一时也没有 什么办法,只好过几天看机会行事了。江二姐想定主意,遂伸手 打了一个哈欠,回身走到床边,望着良骥的脸儿,暗自又想道: 难道咱就和一个年轻的男子睡在一处吗?这到底太难为情了。不 过房内既没有两张睡床,不睡在一处,叫咱又睡到什么地方去好 呢?事到如此,也就管不得这许多的了。
  江二姐一面想,一面把身子羞人答答地睡到被窝内去。她和 良骥的身子离开得远远的,起初只是不能合眼,后来也就沉沉地  熟睡去了。到了次早,江二姐在睡梦中冷醒过来。睁眸一瞧,原 来自己的身子在不知不觉中和良骥的身子偎住了。芳心里又羞又  难受,暗自想到,良骥身子凉得冰样的,这终不是一个道理。万  一明天返魂不过来的时候,那可要怎么办好呢?于是她把被儿紧  紧地裹住了良骥的身子,匆匆起身,预备今天就设法盗取皇兴道  人房中的杏黄旗去了。江二姐既然存了一个偷盗的心,第二天晚  上果然被她把杏黄旗偷盗到手了。她欢欢喜喜地到了房中,把那  杏黄旗在良骥头顶上扬了扬,然后把杏黄旗放在他的枕儿底下, 自己伴在他的身边,静待他醒过来。不料两个时辰之后,还不见  良骥醒转,伸手在他额角上一摸,依然冰凉的,芳心不免暗暗地  焦急,难道还魂不过来了吗?她蹙锁了眉尖,呆住了一会儿后, 因为一片痴情的缘故,她情不自禁地把良骥身上的衣服脱尽了, 自己的身子也只留了一层小衣紧紧地抱住了良骥。在江二姐心中的意思,是预备把良骥可以暖醒过来。谁知暖了他一夜依然没有 醒转,而且身子依旧冷得跟冰似的,自己身子倒冷得几乎发抖起 来。江二姐心中暗想:难道你就这么死过去了吗?这就一阵子悲 酸,也不免流下两滴眼泪。
  这天,她起身到聚义厅参见父王,听丞相皇兴道人对父王笑 道:“咱早已算到有人前来偷盗那扇杏黄旗的,所以咱把假的放 在房中,想不到在昨夜果然被人偷盗去了。这偷盗的人,真有胆  量,只可惜他白费一场心血罢了。”江二姐听了这话,芳心这才  有个恍然大悟, 一时又放宽了心头,遂含笑低低地问道:“丞相, 你做事真心细极了,叫咱心头佩服得很!那么你把真的杏黄旗藏  在什么地方去了?不知能告诉咱们听听吗?”皇兴道人听二公主  这么赞美,心中万分得意,遂情不自禁地笑了一阵,告诉道: “咱把杏黄旗藏在床后第八只木箱子里面,谁有这么大的本领去  盗取呢?”皇兴道人既告诉了之后,他又懊悔起来,所以在退朝  之后,他就急急回房,预备把杏黄旗换掉一个地方藏起。可是他  开了木箱一瞧,那扇杏黄旗已经不翼而飞了。心中这一吃惊,真  是非同小可。暗想:这人的本领竟有如此高强吗?那真叫咱有些  坐立不安的了。因为自己在江上峰面前口出大言,说没有谁会偷  盗去的,现在这事若一闹开,不是反丢了自己的脸面吗?从此以  后,皇兴道人时时提防,深恐中了别人的暗算。
  诸位,你道这杏黄旗究竟被何人盗去呢?不用说得,那自然 是被江二姐盗去的。但二姐既没有走开身子,她如何去盗取的 呢?原来二姐身上藏着的那只宝瓶内有大力士两名,他们听了二姐的吩咐之后,就会从瓶中走出,前去干事情,所以二姐不知不 觉中早已把真正的杏黄旗盗取到手里来了。且说二姐既得到这面 杏黄旗之后,这晚回到房中,一颗芳心真有说不出的欢喜。遂走 到床边,把杏黄旗在他头顶一扬。说也奇怪,良骥喉咙间曜的一 声,他的脸色便慢慢地红润起来了。江二姐伸手在他额角上一 摸,却依然冰凉的。心中暗想:今夜是很需要咱暖他的了。于是 羞羞答答地脱了衣服,睡到被窝内去,紧紧地抱住了良骥的 身子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只觉良骥的身子渐渐地暖和起来。江二 姐心中这一欢喜,她脸上的笑窝便深深地掀了起来。正欲推开他 的身子,忽然良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叫声“闷死咱了”,他睁 开眸珠便苏醒过来了。良骥醒来之后,发觉自己身子全裸,而且 偎了一个暖烘烘软绵绵的女人身体。他心中这一吃惊,真是目瞪 口呆,意欲翻身坐起,无奈一些力气都没有。凝眸向她仔细地 望,想不到竟是江二姐, 一时心中由惊而喜,反把她娇躯搂抱住 了,笑道:“江二姐,咱莫非在梦中和你相会吗?”江二姐见他搂 住了自己,而且又说出这一句话,可见他的心中确实有爱上我的 意思。一颗芳心,在万分娇羞之余,又有说不出的喜欢。这就红 晕了两颊,秋波瞟了他一瞥羞人答答的目光,摇头说道:“这并 不是在梦中,梅爷,你感到咱太失了姑娘的身份了吗?不过你得 原谅咱,你仔细地想一想,你还记得过去的一回事情吗?”
  良骥听了这话,遂微蹙了眉尖,细细地想了一会儿过去的事 情。是的,我和江大姐在洞房花烛的夜里突然来了一个女子,然后咱趁势杀了出去,又遇到表妹表弟和天香姑娘,大家互斗剑 光,忽然咱昏迷过去了,此后的事情,也就无从知道了。于是忙 说道:“咱昏迷过去后的一切,咱实在没有知道,请你告诉咱, 莫非是你救了咱的吗?”江二姐对于后面他说的这句话,芳心中 是感到无上的安慰,遂频频地点头说道:“当梅爷跌倒了后,这 里众头目就潮涌般地冲杀过去,咱想你必定要被他们踏死的,所 以立刻把师父金光圣母传给咱的宝瓶取出,把你身子摄收到瓶内 去,后来救你的一班人不敌逃跑了,咱们就回到聚义厅里。听军 师皇兴道人的告诉,方才知道你跌倒在地,是因为你的魂灵被他 用杏黄旗摄收了去。”听到这里,良骥不禁哎哟了一声,急急地 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后来咱如何又醒回来了呢?”江二姐低 低地道:“你且不要性急,咱慢慢地告诉你。”于是把过去自己设
  法盗取杏黄旗救他的事情向他告诉了一遍,并且又说道:“梅爷, 你应该原谅咱暖你身子的一回越礼的事情,因为咱受你不杀之 恩,也无非聊作报答之意罢了。”
  良骥听完这一番的告诉,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遂忙说道: “江二姐,你千万别这么地说话,这次若没有你相救,我恐怕早  已不在人世的了。此恩此德,不啻重生父母,咱心头感激着你是  了。”良骥说到这里,因为表示正经一些的意思,所以把抱住她  身子的手又慢慢地放下来。但江二姐心中误会了他的意思,微蹙  了柳眉,低低地道:“梅爷,你也别说什么重生父母的话,咱若  没有你剑下留情,咱不是也已早死了吗?所以投我以桃,报之以  李,这是咱应尽的义务。我知道梅爷也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对于咱一个强盗的女儿,当然是很看轻的吧!虽然这次和梅爷搂抱 而睡,太失了姑娘的脸颜,但只要梅爷明白咱的一片苦心,咱情 愿皈依佛门,终身为佛爷子弟,以表咱的清白。”说到这里,她 欲坐起身子跳下床来的样子。良骥听她这么说,心中又爱怜又敬 佩,遂情不自禁地把她的娇躯又抱住了,不让她起身,低低地说 道:“不!二姐,咱并没有轻视你,咱是非常地爱你,为了救咱 的性命,反而累你丧失了终身的幸福,这叫咱良心上如何说得过 去?二姐,这次咱之所以答应你爸爸的婚姻,是在咱的心中也只 道是你配咱为妻呢!所以你若不嫌弃咱是个武夫,咱终不会忘记 你待咱那一片海样深天般高的恩情。”
  江二姐自想道,大嫂心细如发,她的猜测果然不错。 一时芳  心里除了喜悦之外,又有无限地感激,因此偎在他怀里默默地温  存,柔顺得仿佛一只温驯的绵羊。良骥伸手抬起她的娇颜,只见  她玫瑰花朵儿般的颊上沾了两点亮晶晶的眼泪,倍觉楚楚可怜, 这就失惊道:"二姐,你为什么伤心起来?”“不!我没有伤心, 因为我心中太欢喜,太感激你了。”江二姐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  一转,摇了摇头,秋波又瞟给他一个妩媚的娇笑。良骥见她这一  笑,大有倾国倾城的艳丽,心中有些陶醉,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去,捧着她的粉颊,在她的小嘴上接了一个甜蜜的长吻。
  良久,江二姐横眸一笑,羞得垂下粉脸来。良骥心里忍不住 地荡漾,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向她问道:“二 姐,你叫什么名字?难叫就叫二姐吗?还有你的妈妈可在人间 吗?你把身世能否都告诉了我?”江二姐这才抬起芙蓉出水那么的粉脸,秋波瞟了他一瞥娇羞的媚眼,低低地说道:“我的名字  叫蟾珠,妈是没有了。姐姐叫爱珠,大哥叫石风,他们是前母所  生,二哥叫志奇,和我是一母所生的。梅爷的师父我也认识的, 那年他老人家曾经到我师父那里来过一次的。”良骥道:“你的师  父金光圣母咱也见过两次,说起来,咱们原是师兄妹一样,因为  他们两个老人家都是很知己的朋友呢!”江蟾珠一撩眼皮,笑道: “可不是?”说到这里,突然手摸着良骥光滑滑的身子,遂赧赧然  地笑道:“梅爷,咱给你穿上衣服好吗?因为这样子很容易受  凉的。”
  良骥见她娇羞万状的仪态,令人销魂,这就情不自禁地笑 道:“妹妹,咱们既然心心相印,那么趁此良宵何不……”说到 这里,却憨然地傻笑。蟾珠心头怦怦地乱跳,两颊像玫瑰花儿般 地娇红起来,低低地道:“哥哥若真心爱我,那么何必急于此时 呢?”良骥听了这话,方知二姐不是一个淫荡的姑娘,心中敬爱 万分,但故意逗她一句道:“你不肯答应?显见你并非真心地爱 我。”蟾珠这就急道:“我假使不是真心爱你,那我绝没有好死 的。既然你信不过我,那么就任你把我怎么地摆布吧!反正我的 身子早晚总是你所有的了。”说到这里,秋波又瞟给他一瞥哀怨  的目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淌下眼泪来。良骥瞧她这个情 形,真是爱到心头,痛入骨髓,遂偎为了她的粉颊,吮着她脸上 的泪水,低低地道:“妹妹,你不要伤心,我和你是说着玩笑的, 我也绝不是个贪色的男子,我们的相爱,完全是生死之交。所以 你请放心,我决不会存着玩弄你的意思。”江蟾珠听了这话, 一颗芳心是得到了无上的安慰,遂给他默默地温存了一会儿,柔声 地说道:“哥哥,我知道你绝不是这么一个人,所以我相信你 的。”良骥点了点头,忽然他的肚子里一阵怪叫,遂蹙了眉尖笑 道:“妹妹,我肚子饿得好厉害,有什么东西吃吗?”“你有一日 两夜不吃东西了,这也难怪你要饿起来了。”蟾珠听了嫣然地一 笑,低低地说。因为良骥抱住自己的身子并不放手,这就瞟给他 一个娇嗔,笑道:“你不放手,叫咱如何拿东西给你吃呀?”良骥 放手微微地笑了,蟾珠这才起身,在锡罐子里取出糕饼,又倒子 一杯茶给他充饥。
  良骥吃毕,抹了一下嘴。蟾珠拿衣裤给他,叫他穿上。良骥  笑道:“咱没有力气穿衣服,妹妹给咱穿上好吗?”蟾珠听了这   话,红晕了娇颜,手指划到颊上去羞他。良骥见她小女儿那么的   仪态,真够令人心醉的,遂索性把被子掀开了,笑道:“妹妹,  你不肯给咱穿,你难道忍心瞧着咱冻出病来吗?”蟾珠啐了他一   口,哧哧地一笑,也只好厚着脸皮,亲自给他穿上,秋波白了他   一眼,娇嗔似的笑道:“你真是个不怕难为情的东西!”良骥爱极  欲狂,遂抱住她的身子,又紧紧地吻了一个嘴。不料就在这时,  忽然有女子的声音,一阵哧哧的笑声说道:“哟,真正恩爱呀!” 不知这说话的女子是谁,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六章 白虎星到 兄弟残杀一心抢做王
  
  话说良骥抱住了蟾珠的脖子正在亲亲热热地接吻,突然听了 这一阵女子哧哧的笑声,倒把两人吃了一惊,慌忙离开了身子。 回眸去望,只见房中已站了一个女孩子,兀是嘻嘻地笑个不停。 蟾珠仔细一望,原来是师妹霍天香,这才把乱跳的芳心安静了许  多,红晕了两颊,拉了她的小手,低低地问道:“师妹,你到底  是怎么一回事?如何那天晚上反而帮助别人和咱交战呢?你此刻  又打从哪儿来的呀?”天香抿嘴笑了一笑,俏眼儿神秘地斜瞥了  她一下,说道:“那么师姐如何抱住了敌人也在恩恩爱爱地亲嘴  呢?那不是叫咱心中也感到奇怪吗?”这两句话听到蟾珠的耳中, 心里这一羞涩,把耳根子都绯红起来,恨恨地啐了她一口,秋波  瞟给她一个娇嗔,也不免嫣然地笑起来,说道:“你这刁恶的小  妮子,你敢取笑姐姐吗?”天香道:“谁取笑你?师姐,咱告诉  你,这次咱下山来,原是为了姐姐的婚姻大事,师父说,师姐该  配给梅良骥的。不料你们已经先恩爱得这一分样儿,那咱可真有  些多事的了。”蟾珠听了,又喜又羞,伸手向她一扬,做个要打  的姿势,嗔道:“你再胡说八道地取笑我,我可捶你。”天香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笑道:“天晓得,那是我亲眼瞧见的情形, 你还赖到什么地方去呢?”
  天香接着对良骥道:“咱们下山后,先在一家乡人家里住下, 不料玉珠姐姐病了,因此咱们就耽搁下来。玉珠姐姐病中很记挂  你的存亡未卜,因为你的身子突然不见,咱们是都瞧见的。咱因 玉珠姐姐记挂得很厉害,所以咱就上山来探听你的下落,不料你  们……”天香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抿嘴笑起来。蟾珠不等她说下  去,就白了她一眼,笑嗔道:“你不用再说下去了。你说的玉珠  姐姐就是那晚和你同来的一个少女吗?”天香道:“是的,她就是 梅大哥的表妹。”良骥听了这话,心中十分地感激玉珠。因为从  这话中听来,玉珠的病不是为了我失踪而起的吗?那么换句话  说,玉妹不是也很爱我吗?一时想到玉珠娇小玲珑的倩影,若和  蟾珠并立一处,真是无分轩轻,仿佛瑶台一对姐妹花,于是很关  怀地问道:“香妹,那么玉珠现在病儿可曾好一些了吗?”天香  道:“好是好了一些,不过还没有十分痊愈。梅大哥,你怎么又  被咱师姐救到房中来了呢?”
  良骥听了,遂把蟾珠相救的经过,也向天香告诉了一遍。天 香点头道:“如此说来,咱的师姐真是你的救命大恩人了。不过 你们既然注定是对夫妇,那么自然也不用有所谢恩的话了。现在 咱的意思,这儿也不是梅大哥久留之地,因为万一被大姐撞见 了,你们两人恐怕都十分危险,所以咱想梅大哥就此跟咱下山去 吧!”良骥听她这么说,也觉得这话很是不错。因为他心中也记 挂玉珠的病,预备去瞧望瞧望她,也好叫她心中得到安慰。不过 他回眸到蟾珠的脸儿上却大有愁容,似乎依恋不舍的样子,于是对她说道:“蟾妹,假使你不忍和咱分离,那么今夜就和咱一同 下山去好吗?”蟾珠听了,沉吟了一会儿,叹息道:“我虽有跟你 同行之意,然而背父下山,大不义也,故而心有未忍。哥哥此 去,能不忘记咱一个苦命的女子,咱虽死亦瞑目的了。”说到这 里,心中一阵悲酸,两行热泪也不禁为之滚湿衣襟。良骥听她这 么说, 一时也管不得天香在旁边,猛地把她身子抱住了,说道: “蟾妹,你怎么说出这些话来,莫非疑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少年吗? 你请放心,咱到死也不会忘记你待我的一片恩情。”蟾珠听他说 死,遂慌忙把手按住他的嘴儿,秋波瞟了他一瞥哀怨的目光,眼 泪愈加像泉水般地掉了下来。
  天香在旁边见两人难舍难分恩爱缠绵的情形,忍不住暗暗好 笑,遂插嘴说道:“师姐,你别难受,梅大哥不是一个负心的少  年,他一定不会忘记你的。”蟾珠听了这话,方才理会到自己是  不应该偎在良骥怀内的,倒给师妹瞧了笑话,于是离开了身子, 脉脉含情地望了他一眼,问道:“那么你现在有气力走路吗?因  为你是才还魂过来的身子呢!”天香不待良骥回答,就笑道:“不  要紧,咱有坐骑带来的,小金刚,你不用躲着了,快出来叩拜咱 的师姐吧!”天香话声未完,只见房内站着一只黑蠢蠢的猩猩, 它向江二姐跪了下去,拜了四拜,蟾珠方知那个怪物竟是师妹的  高足,这就笑起来道:“师妹,你比咱强得多,居然收了一个徒  儿了。”天香扑哧笑道:“咱收了一个徒儿,你得了一个如意郎  君,那不是公平交易吗?”良骥呀了一声,指着天香,连说“好, 好”。天香、蟾珠这才理会了,因此弯了腰肢一发大笑起来。
  三人笑了一会儿,良骥这才起床坐在小金刚的身上, 一面握住蟾珠的手,说道:“蟾珠,那么,咱们……再见了。”蟾珠恋恋 不舍地道:“待我送你们一阵。”说着话,大家已经借土遁,走下 青龙寨来。在山脚下站住了一会儿,蟾珠问天香还回山去吗。天 香道:“娘叮嘱我,叫我就回山的。”蟾珠道:“你见了师父老人 家,就代为姐姐多多问候吧!”天香点头答应,这里的良骥和蟾 珠便洒泪分别了。
  蟾珠懒懒地回到山上,想到玉珠为良骥失踪而生病的一回 事,可见玉珠也很爱表哥的。假使良骥因感玉珠相爱之情,而忘 记了自己,这叫我心中是多么难受呢!想到这儿,自不免暗暗地 落了一回眼泪。忽然又想:良骥是个多情的少年,他第一次剑下 留情,可见已有爱上我的意思,所以咱倒不要去猜疑他,何苦自 寻烦恼?一面想, 一面已到二哥的房门口面前,忽听得里面一阵 厮杀的声音,响入耳鼓。蟾珠心头倒是大吃了一惊,急忙赶到房 内去瞧,出乎意料地,大哥和二哥正在厮杀得厉害呢!
  诸位,你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那夜玉珠等走后,江上峰 命众人在寨中搜查一回自管去睡。胡娟娘是睡在客房内的,她独 对孤灯,手托香腮, 一时哪里睡得熟?心中暗想:寨中人物除了 江二郎之外,没有一个是俊秀的。但二郎这人有些孩子气的,上 次我对他表示亲热,他却一些不知情意般的。现在咱实在有些忍 熬不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且到他房中去温存。他到底不是一 个柳下惠,也许跟我会恩爱起来的吧!
  娟娘想定主意,遂悄悄地出了卧房,找到二郎的卧室。只见 二郎已经躺在床上,在烛火光芒笼罩之下,仿佛已经熟睡的样 子。娟娘见他脸上白里透红,容光焕发,十分醉人。暗自想道:这孩子一定也是个童男子,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那也是一样 的。在这么感觉之下,她全身一阵发烧,红晕满颊,欲念便升了 上来。娟娘悄悄地脱了衣服,低头望着自己一身的细皮白肉,也 觉得足以令一个男子销魂的。于是掀开了被子,把身子钻了进 去,慢慢地松开二郎的小衣,觉得二郎的皮肤和女孩儿家差不 多,光滑得很可爱。不料正感到适意万分的时候,突然二郎那一 部分的东西却是没有了。娟娘好生惊讶,急忙伸手去摸,竟是一 片平原,不见奇峰独立。心中这一吃惊,不禁咦咦地叫起来了。
  原来江二郎正在熟睡之际,突然发现有个女人的身子压在自 己的身上,胸部软绵绵的可知那女人乳峰的高耸了。他微睁眼晴 一瞧,这是嫂子的师姊胡娟娘。因为在上次她已有勾引自己的意 思,被自己假痴假呆地躲过去了,想不到今夜她竟不顾羞耻地私 自爬上床来,不觉大怒,意欲立刻翻身跃起,无奈娟娘的身子紧 压着。他心中一急,遂运足内功,把自己的男根缩了进去,变成 一片平原了。娟娘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在经过两声咦咦之后,早 已明白过来,遂把小嘴儿向他嘴唇上狂吻了一会儿,一面又轻轻 地吹了两口。这两口气,把江二郎运用的内功松开了。内功一 松,娟娘爱极欲狂,娇声喊道:“二郎,姑娘真正爱死你了。”江 二郎在这个情势之下,他再也忍熬不住了,遂把娟娘的身子直推 到床下来,翻身跃起,抢过桌上宝剑,直刺到她的粉颊旁边,冷 笑道:“好个不知羞耻的女子!你胆敢深夜淫奔戏弄小爷?你要 死要活,咱立刻可以结果了你。”娟娘跌在地上,又恨又恼,但 剑在颈旁,性命正在他掌握之中。所以事到此时,也只好低声下 气地说道:“姑娘因为爱你,所以把宝贵身子前来陪伴于你,想不到,你无情如此,那么姑娘立刻可以告退的。”江二郎冷笑一 声说道:“若杀了你这个龌龊之物,反污了咱的宝剑。权且瞧在 嫂子的脸上,饶你一死,还不快给咱滚出去。”
  娟娘站起身子,披上衣服,满脸羞愧地退了出来。这晚躺在  床上,心中有说不出的愤怒,觉得此仇不报,怎消咱心头之恨  呢?于是她又奋然跃起,执剑在手,自语道:“咱非把他杀死不  可。”一面说,一面便走出房门外去。不料经过碧痕的卧房面前, 突然听得一阵哧哧的笑声。娟娘心中大奇,遂偷眼张望进去。这  一张望之后,顿时使她那颗芳心忐忑地乱跳起来。你道为的是什  么?原来碧痕和江大郎这时正在演出一幕三百回合大战的镜头。 娟娘暗自想到,江大郎的容貌虽然奇丑,但是他的功夫不弱。咱 且忍耐了今夜这一份儿的委屈,明天勾引江大郎到咱的房中,也 尝尝他的滋味,于是回身又到自己卧房,蒙了被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下午,娟娘在游玩山水,遇见江大郎独个走来,芳心 暗想:这真是个绝好的机会。于是笑盈盈地招呼道:“江大哥, 你一个人在外游玩吗?”江大郎见了娟娘,遂也笑道:“是的,没 有什么事情,咱想捕捉几只小动物,煮熟了下酒吃呢!”娟娘迎  了上去,飞给他一个媚眼,笑道:“那么你可曾捉到了没有?江  大哥,你的本领真大,我觉得你这样的人物才可称是顶天立地的  英雄。”江大郎听了这话,不禁乐得耸动肩膀,哈哈地大笑起来 说道:“哪里哪里,胡姑娘,你说得咱太过分了,其实咱内人告  诉,胡姑娘武艺超群,可称是一代英雌呢!”娟娘笑道:“你也说 得咱太过分了,其实咱的本领还不及师妹好呢!”娟娘一面说, 一面挨近他的身旁,秋波飞了他一瞥魅人的目光,甜甜地笑。江大郎见她那种风流的仪态,引逗得自己那颗心又摇荡起来,遂情  不自禁地去拿娟娘的手,涎着脸皮笑道:“胡姑娘,你真美丽, 今年几岁了,为什么还不嫁一个丈夫呀?”娟娘暗想:虽然是个  粗笨的丑汉,对于女色倒是一些也不笨,所以把身子偎到他的怀 内去,低低地笑道:"江大哥,你别开玩笑了,咱这样丑陋的女  子,怎么及得来师妹的美丽呢?况且咱的眼界也很高,不是一个  顶天立地的英雄,咱是不情愿嫁他的。所以今年虽已二十一岁, 却还没有嫁个丈夫呢!”“你太客气了,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子,假  使我还没有结婚的话,我一定要娶你做奶奶的,可惜咱已有了妻  子,想来你也不可能再爱上我的了。”江大郎见她这么妩媚的样  子,遂大了胆子把她抱在怀里,故意向她说出这么两句话。娟娘  秋波斜了他一眼,笑道:“咱倒有爱上大哥的意思,只怕你有了 咱的师妹,不肯再爱上我罢了。”江大郎惊喜道:“你这话可是当
  真呢?假使你肯爱我,就是为了你死也情愿的。”娟娘踮起脚尖, 两臂抱住他的脖子,小嘴在他嘴唇上亲吻了一阵,说道:“哥哥, 那么咱就在草堆里玩儿一会儿吧。”
  江大郎想不到她有这一句话,一时乐得心花怒放,遂把她抱 到草丛内,一同躺了下来。山上这青草长得很茂盛,两个人躺在 里面,把整个的身子都遮蔽了。江大郎迫不及待,这一场战争, 风云变色,树木震撼。大郎伸手去摸,不料却是光滑滑的, 一无 荆棘,这就笑道:“胡姑娘原来是个不毛之地……”娟娘不等他 说完,就啐了他一口,笑骂道:“你嫌咱不毛之地不好吗?”江大 郎笑道:“好的,好的,咱从来也没有遇到这样好淫的女子,假 使咱死在你的身上,也心甘情愿的。胡姑娘,待咱爸爸死后,咱做了皇帝,就封你做皇后好吗?”
  江大郎说这两句话也无非是乐而忘形的意思,但听在娟娘的 耳中,不免心生一计,噘了噘小嘴,啐他一口,冷笑道:“你真 在做梦,你想做皇帝吗?恐怕你的性命早晚也要保不住哩!”江 大郎听了这话倒是大吃一惊,忙急急地问道:“胡姑娘,你这话 打哪儿说起的呀?难道有谁要害死咱不成?你快些告诉咱也好, 叫咱先下手为强。”胡娟娘见他中了自己的圈套,心中大喜,遂 假意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恕咱不能告诉你,因为伤了你 们兄弟的感情,叫咱心里不是很抱歉吗?”江大郎听她虽然没有 完全地告诉,不过从她这两句话中听来,已经很明显地说,二郎 有害死自己的意思了,于是大骂道:“好大胆的小子!竟敢杀害哥 哥,欲抢大王做吗?好!好!咱与他势不两立,若不把他结果,怎 消咱心头之恨?”娟娘见他这样愤怒的神情,遂又激他笑道:“但是 你也得小心行事,因为二郎的本领可比你大哩!”大郎愈加大怒道: “你小觑咱吗?咱若不杀死他,誓不为人。”大郎因为心事重重,无 意恋战,遂速战速决地草草完毕,匆匆地和娟娘各自分手。
  话说大郎回到房中,意欲立刻拿了金棒就去和二郎厮杀,后 来想到自己才费了许多精神,恐怕不是二郎的对手,所以躺在床 上,向碧痕谎说头疼,就睡了一觉。待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 了。碧痕问他头疼好了吗,大郎道:“好了,你吃过午饭没有?  咱的肚子倒有些饿了。”碧痕道:“咱已吃过了。”一面吩咐小桃, 拿上菜饭。大狼遂狼吞虎咽地饱餐了一顿。大郎吃毕饭,恰巧碧 痕到房外去了,于是他提了金棍急匆匆地奔到二郎的房中。
  只见二郎正在秉烛观书,这就直奔了过去,不问青红皂白地举棍向他打了过去,大骂道:“你这没有心肝的奴才,胆敢欲害 死哥哥!今日咱和你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二郎 对于哥哥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心中倒大吃一惊,慌忙跃身跳起, 躲过他的金棍,急急地说道:“大哥,何故翻脸无情?究系何事? 你不是也该告诉我一个详细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以告诉  的?你也不必假装含糊,咱今夜只要你的狗命!”江大郎不由他 分说,一面大骂,一面把金棍向他接连地打了过去。江二郎躲过 了三棍,第四棍打来的时候,万万也躲避不过去了,这就在左腿 上中了一记。幸亏二郎也是个内功惯家,不然那条腿定然要打得 粉碎的了。一时忍住了痛苦,急忙退到壁旁,取下宝剑,舞动起 来,和大郎在室内大战不已。
  话说江蟾珠一见大哥和二哥动武交战,芳心也大吃一惊,慌 忙说道:“大哥,二哥,你们快快地住手,有话大家可以商量, 自己兄弟岂可残杀呀!”大郎冷笑了一声,哪里肯听二妹的话, 一面紧逼, 一面破口大骂道:“什么自己兄弟人家兄弟?他要害 死做哥哥的,咱还当他是弟弟看待吗?老实说,今天就是爸爸到 来,咱也非把他杀死不可的。”二郎一面抵敌,一面奇怪地说道: “二妹,你听听他这话是打哪儿说起的呀?咱几时要害死大哥? 大哥不知听了谁的谗言?所以发生误会了。”大郎大叫道:“放你  的臭屁!咱也早已明白,前儿爸爸欲立你为太子,你心里不是想 做皇帝了吗?”二郎哈哈笑道:“你真是太想不明白了,你有多少 兵马和土地?你真欲做皇帝了吗?老实地跟你说,咱是绝没有这 个妄想的。”大郎不依道:“你不死,咱终一日不能安心。”二郎  听了这话勃然大怒道:“汝一心欲为王,而竟忘了手足之情吗?你要咱死,你就显出你的本领来。否则你也休怪咱做弟弟的无情 了。”大郎更不答话,舞动金棍,直刺二郎。二郎哪里放在心上, 举剑相迎,遂又互相大战起来。
  蟾珠见他们各不罢休,心中暗想:咱和良骥订了婚姻,他日  姐姐若是知道了,也是势不两立的。事到如今,何不同二哥脱离   山寨远走高飞好了。因为咱和他们原非同胞手足,若留在此日久   既生异心,将来难免要遭他们的毒手的。于是向他们说道:“大   哥,二哥,你们谁不住手,咱就帮助合力杀谁。今妹有一言相  劝,你们快快放下手中的兵器。”大郎见二妹柳眉微竖,大有怒   意,因为知道她的厉害,所以只好把金棍收起,说道:“好吧,  二妹,你有什么话快快地说出来,咱和他绝不能相容于一堂的   了。”蟾珠道:“大哥既疑心二哥有夺王之意,那么二哥可以离开   这儿让了大哥,这样不是很好了吗?也省得大哥疑神疑鬼的了。” 二郎听了,也无意留此,遂毅然地说道:“也好,咱就让了大哥,  那么你终可以安心为王了。”大郎沉吟了一会儿,方才点头说道: “要走立刻就走,不许在父王那儿辞行,否则,咱还是要你的狗   命。”蟾珠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说道:"大哥,你说这话太没  有手足之情了,也好,咱们兄妹就都让了你吧!二哥,咱们就此   下山是了。”二哥点头,遂和妹子各自带宝剑,收拾一些细软,  也不去辞别上峰,匆匆地连夜下山来了。
  二郎、二姐兄妹两人匆匆赶到了一程路,谈着大郎心肠的 硬,都十分气愤。不料这时二郎忽然跌倒地上,脸色灰白,连连  呼痛起来。蟾珠倒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的身子,叫道:“哥哥, 你是怎么了?好好的又有什么地方疼起来了?”二郎皱眉说道:
   “刚才被大哥在腿上击中一棍子,咱因为用力过度,腿儿虽然没  有什么,内部一定有损伤的了。”蟾珠急道:“那可怎么办好呢?  二哥,你现在可走得动路吗?”二郎摇了摇头,两手捧了腹部, 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蟾珠没有办法,只好负了二郎,向前急急地  赶 路 。
  不多一会儿,到了一个镇上,见有一家人家的花园,像是个 富家,于是叩门而人。有仆人全明前来开门,问找哪一家,蟾珠  含笑说道:“咱们兄妹两人乃路过贵庄的,因为咱哥哥突然病了, 所以前来叩求暂住一宿的。”全明道:“两位请稍候片刻,待咱进  内报告了老爷,再行回答你们可好?”说着话,身子已到里面去  了。不多一会儿,全明匆匆地出来请两人入内。只见有个五十上  下的老者,迎在客厅门口。蟾珠扶了二郎,上前行礼,各问姓  氏,方知老人名叫全大魁。大魁见二郎貌甚萎顿,知人家有病, 遂伴他们到客房安息。不料二郎睡到床上之后,连连呻吟。蟾珠  煎熬十分,搓着手儿,竟无办法可想。大魁问道:“江小姐,令  兄患了不知何病?”蟾珠道:“哥哥因为运用内功过度,所以胸部  受了损伤。”全大魁道:“小女剑青房中藏有伤药一瓶,不知能否  吞服一些的?”蟾珠听了,大喜道:“如此甚好,真叫小女子感激  不尽的了。”
  全大魁遂亲自走到女儿的房中,把伤药取来,交给蟾珠。蟾 珠见瓶上贴有一纸,上书“救世金丹”四个字,这就“呀”了一 声,说道:“这个伤药只有咱师父那里有的,令爱如何得来?莫 非她是咱师父金光圣母的徒儿吗?”全大魁摇头笑道:“咱的小女 儿年方十七,足不出户,哪里会拜过什么师父的?这天晚上咱和女儿在花园里赏月游玩,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天空就落下这瓶伤 药来。平日偶然手指割了一些血,这伤药一擦就好的。所以咱叫 小女藏着,以备急用。”蟾珠听了这话,心中大奇,暗想:师父 难道早已算定咱们来此借宿的吗?于是急急地用温开水服侍哥哥 喝下。
  不多一会儿,说也奇怪,只听二郎腹内一阵雷鸣似的响声, 便吐出许多青水来。经此一吐,他脸色渐渐红润,神志也清醒过  来,蟾珠欢喜万分,遂含笑问道:“二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了?”江二郎点头说道:“二妹,咱完全好了,这真是奇怪,你给  咱服了些什么东西呀?”蟾珠道:“还不是全亏这位全老伯嘛,二  哥,你快起来叩谢全老伯吧!”二郎听了这话,立刻跃身下床向 全大魁纳头便拜,叫道:“多蒙全老伯相救,真使小侄感恩不忘  的了。”大魁急忙俯身扶起,笑道:“江贤侄,不必多礼,此非老  朽之力,乃上天加惠于贤侄耳!”二郎听了这话不解其意,遂问 这话从何说起。蟾珠于是把全小姐得来伤药的经过向他告诉了一  遍,叫二郎听了也暗暗称奇。大魁和两人谈了一会儿,这才道了 晚安,各自回房安息了。
  客房里原有床铺两张,二郎见时已不早,遂望了蟾珠一眼, 说道:“二妹,你为了我,受此奔波之苦,叫咱心中不安,你还  是早些安睡了吧!”蟾珠道:“二哥,咱们是兄妹,你还用说这些 话?想大哥如此无情,到底不是一母所养的呢!”二郎听了也不  免叹息了一会儿。这时蟾珠望着二郎憨然地微笑,好像有什么事  情似的。二郎奇怪地问道:“二妹,你干吗望着咱这样地好笑 呀?”蟾珠道:“咱想全小姐突然得此伤药,医愈了哥哥的伤处,这也许就是天赐奇缘呢!”二郎听了这话,两颊微微一红,摇了 摇头说道:“妹妹,你又说那些孩子话了,咱今日能得活命,全 是老天怜咱平时为人正直,咱岂敢由此妄想吗?睡吧!睡吧!明 儿还得早起赶路哩!”蟾珠望着他嫣然一笑,兄妹俩各自脱衣安 息 了 。
  次日一早,二郎、蟾珠向全大魁再三道谢叩别。只见大奎脸  有愁容,好像很难受的样子,二郎问道:“老伯为何愁眉不展?  莫非有什么心事吗?”全大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说也奇  怪,小女昨夜忽然病了,病得有些蹊跷,据丫头晴梅告诉,竟有  些邪病般的,那真叫人好生忧愁的。”蟾珠道:“真有这一回事  吗?莫非着什么妖精的迷了?全老伯,咱们兄妹也许能够除妖, 请你伴咱们到令爱房内去瞧瞧好吗?”大魁听了,转忧为喜,遂  伴两人到女儿剑青的卧房。晴梅迎接三人, 一面掀起纱帐。蟾珠  先到床边张望,只见剑青昏迷在床,却生得柳眉杏眼,十分美  丽,这就向二郎招了招手,二郎起初还不好意思走到人家姑娘的  床边去,此刻见妹妹向自己招手,于是也跟了上去。蟾珠道: “你瞧她脸有晦纹, 一定是受了妖精迷惑无疑!”二郎一面点头, 一面望了晴梅一眼,问道:“你家小姐夜里睡着的时候,可曾说 什么话吗?”晴梅道:“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我也听不十分清  楚,好像说‘我受不了,你饶了我’。”二郎听了这话,向妹子望  了一眼。蟾珠听了,似乎有些理会的意思,红晕了娇靥,大有羞  涩的神情,遂向全大魁说道:“全老伯,这一定是为妖精所迷的
  缘故,但你放心,今晚咱们必把妖精除之。”全大魁听了,连声 道谢,一面请两人到外面用点心去。
   到了晚上,二郎、蟾珠各执宝剑,伏在剑青的床后。不多一  会儿,两人觉得有一股子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接着,剑青双眉紧  锁,低低地自言自语说道:“你……轻一些吧!”过了一会儿又  道:“没有什么生人来过呀,你不要胡猜了。”二郎、蟾珠从床后  跳出,用他们练就的眼神望去,果然剑青的身旁躺着一个美少 年,时向剑青调笑。二郎大叫一声:“孽畜!胆敢迷惑良家少女  耶?”说罢挥剑便砍。只听哗啦啦一阵响亮,二郎的剑儿落了空。 那位少年跃身而起,便飞身逃出窗外去了。未知此美少年究竟系  何妖,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七章 奋勇除妖  青霜剑竟做月下老
  
  话说江二郎见那少年跳身飞出窗外逃去,于是也仗剑追出。 窗外原是一个小小的花园,有假山,有亭台,有池塘,点缀得十   分幽静。江二郎既追到花园之中,那美少年却回过身子,拔出宝   剑,向江二郎迎战。两人在月光之下这就你来我去地交战不已。  不上十个回合,那美少年被二郎砍中一剑。他负痛叫了声“哎   哟”,身子便向后而逃。二郎哪肯放松,飞步追随其后。冷不防   那美少年猛地回过身来,变了一个红发青脸的妖怪,口吐毒气,  向江二郎直扑过来。江二郎一面吐出气功,把那毒气吹散开去,  一面把剑光飞出,向那妖精头顶上急转直下。那妖精见事不妙,  遂一个纵身逃到假山后面去了。待二郎追到,却不见了他的踪   影,心中正在感到奇怪,忽然见全大魁和蟾珠领众家丁杀奔而   来。蟾珠问道:“二哥,那妖精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二郎道:  “真是奇怪,跳入假山后面却不见了,莫非在假山下面泥土里有   什么妖精不成?”蟾珠道:“那么吩咐家丁掘下泥土瞧个仔细。” 全大魁点头说好,于是众家丁各拿铲子,在假山下面挖掘下去。  约莫掘了一丈深的时候,忽然金光四射,令人睁目不开,大家吃了一惊。二郎道:“待咱下去瞧个明白,究竟是何物作怪?”一面 说,一面身子已跳下泥土里去了。
  江二郎到了泥土下面,忽见有一洞门,站着一个白发老者,  手拿拐杖,迎接二郎,说道:“小神迎接来迟,还请二郎勿责是   幸。”二郎听了,心中大奇,遂也拱手行礼,说道:“请教老丈贵   姓大名?何以知小子之名耶?”老者笑道:“小神乃土地是也。” 说时,请他入内。二郎道:“原来是土地公公,咱倒要问你一件   事,你可知地下曾有什么妖精否?”土地公公笑道:“正欲领二郎  前去瞧看此妖。”说时,已到一间房间。二郎见石凳之上放有一   柄宝剑,金光四射,心中大喜,遂抢步上前,拿过宝剑,出鞘一   瞧,寒光逼人,上书“青霜宝剑”四字,遂笑着道:“真好宝剑, 难道是此剑作怪不成?”土地公公点头道:“正是此剑,但此剑该  是二郎所得之物,所以小神给你代为保管也。”二郎道:“那么你   为何任它作怪迷人?这是什么道理?”土地公公笑道:“这其中原  有个道理,因为二郎与全小姐有姻缘之分,所以此剑作怪,实乃   与二郎作为月老耳!”二郎又羞又喜道:“此话果是事实否?”土   地公公道:“岂敢有骗二郎?小神这里有仙丹两粒,请二郎拿去   给全小姐服下,自当痊愈。小神不敢久留,请速出洞去吧!”二   郎一面接过仙丹, 一面问道:“土地公公为何如是恩待于咱?能   否告知二郎?”土地公公道:“你实上界二郎神下凡也,小神受上  界仙长之托,不敢有违耳!”二郎这才恍然,遂拿了青霜剑,向  他作别,一跃跳了上来。
  江二郎既到地上,谁知天已大亮,花园中一无人声,心中大 奇,三脚两步地奔进客厅。却见厅中设了素帏,听有人大哭爱女之声不绝。这时蟾珠匆匆从素帏内走出,泪眼盈盈,骤然见了二 郎,不免惊喜交集,奔了上来,叫道:“二哥,你怎么直到七天 后才上来呀?咱们以为你已经死了。当时咱见你不上来,曾经跳 下前去找你,可是见了泥土之外, 一无门路。你到底在什么地 方?这不是叫人感到奇怪吗?”二郎听妹妹的话,这才明白自己 在这一霎之间,人间竟已经过去七天了。因此把自己经过,向妹 妹悄悄地告诉。蟾珠惊讶不已,忽又愁眉说道:“可是全小姐已 死了五天,全老伯因爱女心切,所以还没有入殓,现在那可如何 是好?”二郎道:“不要紧,咱们且给她服了仙丹再作道理,也许 她会还魂来的。”
  正说话时,全大魁也从素帏内走出,见了二郎,不禁大惊, 遂急问这是怎么的一回事。二郎遂把得剑之事告诉,却把婚姻的  事瞒住了。全大魁转悲为喜,忙请二郎走入素帏, 一面吩咐晴梅  拿上温开水。二郎见全小姐脸儿白里透红,宛然熟睡了的样子。 于是把她小嘴儿用筷子拨开,将仙丹塞在口内,用温开水灌了下  去。约莫顿饭时分,剑青嗳了一声,身子果然渐渐温和起来。全  大魁心中大喜,遂把剑青仍旧抬回房中安息, 一面向江二郎叩头  道谢,说:“小女全仗贤侄相救,得以活命。今老朽之意,欲把  小女匹配贤侄为室,不知尊意如何?”二郎听了,方信土地的话, 一时好生快乐,遂向大魁拜见,说道:“既承老伯抬爱,小婿就  此叩见岳父了。”大魁速忙扶起,遂和二郎兄妹到了剑青卧房。 晴梅告诉道:“小姐虽已还魂,但神智依然昏迷不清的,不知是  什么道理?”大魁听了,走到床边,向剑青低唤两声,果然她并  不答应,一时又忧愁十分,向二郎说道:“贤婿,你瞧这便如何是好?”二郎道:“这也许是初醒的缘故,咱想给她多休养一会 儿,也许会好起来的。”大魁听这话也很有道理,遂点头放心了 不少。
  这时天已入夜,仆人前来请大家到外面用饭去了。次日早  起,二郎和蟾珠各自起身梳洗完毕,兄妹俩正在说全小姐不知醒 转了没有,却见全大魁匆匆地走进来。蟾珠先急急地问他道: “全老伯,剑青妹妹可曾全好了没有?”大魁摇头道:“还是昏迷  不醒的样子。”蟾珠微蹙了柳眉,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奇怪  了,难道这仙丹一些也不灵验的吗?”大魁道:“你且不要着慌, 可是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土地公公对我说,剑青虽服仙丹, 但还要男女阴阳调和,方才有效。咱醒回来之后,心中将信将  疑,但早晨问了晴梅,果然剑青还是昏着。咱想土地公公的梦中 言语,定然不虚。反正女儿已配与贤婿,所以咱的意思,立刻叫  贤婿跟剑青去成亲,因为她已有六天不曾吃食,若不给她早一时  救醒,她的身子不是要饿坏了吗?”
  江二郎听了这些话,又惊又喜,而且又觉得难为情,这就红  晕了两颊, 一时里回答不出什么话来了。蟾珠见哥哥木然的样   子,这就抿嘴扑哧地一笑,说道:“二哥,还是救剑妹的性命要   紧,你也不用怕什么难为情了。”“二小姐的话不错,况且你们已   订婚约,将来终有结婚的一夜,所以贤婿不必再迟疑下去了。” 全大魁为了爱女的性命,所以也向二郎急急地催促。江二郎在这   个情形之下,也只好厚了脸皮,跟着大魁一同走到剑青的卧房。  大魁对晴梅低低地告诉了一阵。晴梅红了两颊,向二郎横眸一   笑,于是和大魁、蟾珠退出房外去。
  二郎待他们走后,站在床前,对了剑青花朵儿般的粉颊出了 一回子神,暗自想道,青天白日,那究竟太不好意思一些了。于  是回身到窗旁,把窗幔掩上,然后脱了衣服,钻身到被窝内去。 在被窝里二郎先闻到一阵芬芳的幽香,自剑青身上散出。这就神  魂一阵荡漾,也不免陶醉起来了。江二郎轻轻松开她的罗衣,手  指的感觉,滑如凝脂,柔若无骨,暗自想道,全小姐莫非是上界  仙女下凡不成?竟有这么细腻芬芳的身体,那我不是太幸福了 吗?于是放乎中流,慢慢地轻怜蜜爱地温存起来。
  说也奇怪,经二郎这么地一温存,剑青嗳了一声,眉目掀 动,竟然渐渐地清醒了。她睁开星眸,向二郎一望,见是个年轻  貌美的男子, 一时娇羞欲绝,遂低低地喝问道:“你是何人?胆  敢前来污辱姑娘?你难道不怕法律治你罪吗?”江二郎听她这么 说,可见她完全清醒的表示,遂微微地笑道:“是你爸爸叫我来  与你成亲的,怎么说咱污辱你?我明白地告诉你,其实还是我救  了你的性命哩!”“放屁!你这大胆的贼子!奸污了我,你还花言  巧语地骗姑娘吗?你再不离开咱的身子,咱可喊起来了。”全剑  青哪里相信他的话,遂伸手打了他一记耳光,柳眉倒竖,杏眼圆  睁,向他十分愤怒地娇叱着。江二郎被她重重地量了一记巴掌, 心中却一些不怨恨她,反而暗暗敬爱她的贞烈,遂故意笑嘻嘻地  说道:“你只管叫喊好了,咱是不会怕你的。”
  剑青见他色胆大如天,益发娇怒万分,也不知打哪儿来的一 股子勇气竟把二郎推开, 一面大叫道:“爸爸,爸爸!你快来捉 拿这个大胆的采花贼吧!”就在这个时候,听爸爸的声音在户外 叫道:“剑青,你不要误会了吧!这个江二爷就是你的丈夫呀!你的性命,还全亏江二爷相救的哩!”江二郎听了这话,望着她  扑哧地一笑,说道:“可不是?我没有骗你吧!”剑青真弄得丈二  和尚摸不着头脑,因此把绷住了的粉脸又平静下来,望着他俊美  的脸庞儿,倒是怔怔地愣住了一会儿,良久方低低地说道:“那  么你也快起身了,青天白日,这到底算什么意思?让我问明了爸  爸再作道理。”二郎听了,又好笑,又难为情,遂披上了衣服, 匆忙下床,见剑青也穿衣起身,二郎问道:“你也能起来吗?”剑 青秋波脉脉地瞟了他一瞥又羞又嗔的目光,红晕了两颊,说道: “我又不曾生病,为什么不能起来呢?”
  江二郎知道她完全地好了,心中大喜,遂前去开了房门,让 全大魁、蟾珠、晴梅三人进来。蟾珠斜瞥了一眼,哧哧地笑道: “二哥,你这个采花贼,人家剑妹,可不承认你做夫婿哩!”二郎  红了两颊,却只是得意地笑。但剑青眼泪盈盈委屈地问大魁说  道:“爸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快明白地告诉女儿,你 也不能叫女儿受这种委屈的呀!”大魁见女儿果然已经能起床, 心中乐得跟什么似的,于是哈哈地笑了一阵,遂把经过的事情向 她详细地告诉了一遍。剑青听了这话,明眸含情地沉吟了一会  儿,似乎记起自己为一个少年所迷,虽然拒绝,却没有效验,而  且自己也没有这一份力气和他挣扎。到此才知,江二郎确实是救  自己性命的少年,这就羞答答地向二郎盈盈跪倒,叩谢救命之  恩。二郎连忙扶起她的身子,望着她花朵般的粉脸,笑道:“剑  妹,你快别客气,因为你也曾经救了咱的性命哩!”剑青明白, 前儿爸爸来向自己拿取伤药,就是给他服下的,于是微微一笑就  羞红了娇容,低头不语。
   大奎这时又道:“剑青,这是你的小姑。蟾珠小姐,你快过  来见礼。”剑青于是走到蟾珠面前,彼此福了一个万福。两人拉  了手儿,显得十分亲热。大奎道:“你们且谈一会儿天,我去吩  咐他们收拾大厅,今天我就给你们举行婚礼吧!”一面说, 一面  便欢欢喜喜地走到外面去了。二郎见剑青娇羞万状的仪态,知道  是为了自己在房中的缘故,于是也悄悄地溜了出来。这里晴梅给  两个人倒上两杯茶,又到厨下去端饭菜来给剑青吃。剑青道: “我也并不十分饿。”晴梅奇怪道:“小姐六天不吃饭了,却为何  不饿呢?”蟾珠凝眸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大概是服了仙丹的缘  故吧!嫂子,那么你多少用一些。”剑青听她呼自己嫂子,真是  羞涩十分,赧赧然地一笑,说道:“妹妹和咱一同吃些好吗?”蟾  珠笑道:“也好,咱就陪伴嫂子用些。”
  两人用毕了饭,又谈笑了一会儿,外面已预备整齐一切,单 等吉时一到,便要成亲。剑青于是忙着沐浴换衣,然后方才由晴 梅扶到厅上,和二郎双双拜了天地,祭了祖先,然后方向大魁叩 见。大魁见了这一对玉人,咧开了嘴只是笑。拜毕,遂捧了花 烛,进入洞房。
  到了晚上,晴梅悄悄退到房外去了,江二郎在花烛光芒映衬 之下,见到剑青容光焕发,艳若玫瑰,想起日中轻怜蜜爱的一 幕,可惜中途而止,此刻心头不免又怦然跳动了。于是挨近她的 身旁,拉着她的纤手,低低地笑道:“妹妹,时已不早,咱们睡 了吧!”剑青羞答答地笑了一笑,遂宽衣解带,和他一同睡到被 窝里去了。这时侯的二郎是够顽皮的,他认为婚后的小夫妻,是 应该有所亲热温存的现象,所以他搂着剑青的娇躯, 一会儿吻颊,一会儿吻嘴,差不多没有一处不给他吻到了,笑道:“妹妹, 你全身香喷喷的真是一个香人呢。”剑青听了,又喜又羞,啐了 他一口,却抿着嘴,只管憨然地娇笑。
  二郎在她身上默默温存的时候,见剑青柳眉微蹙,杏眼微 扬,又痛苦又甜蜜那么的神情,大有西子捧心的仪态,这就低声 地问道:“妹妹,你现在还骂我采花贼吗?”剑青听了这话,羞得 娇颜像一朵含苞的海棠,紧闭了眼睛,并不作答。二郎见她这一 种妩媚的风韵,益发兴浓。剑青虽略有隐痛,但到底也被甜蜜一 层一层地遮盖过去了。不多一会儿,二郎笑道:“妹妹,你刚才 打我一记耳光,你的心是不是太狠了?”剑青偎在他的怀内,微 扬了娇容,瞟给他一个媚眼,笑道:“这是我误会了,哥哥,你 难道不肯原谅我,还记恨在心吗?”“当然有些记恨的,因为我觉 得现在还好痛的呢!”二郎故意皱了眉,低低地回答表示有些怨 恨的意思。剑青把纤手去抚他被打的脸颊,赔了娇笑,说道: “那么我给你揉摸一会儿,你就别恨我了。要不然你真的不甘心, 我给你打还了可好?”“不过我又怎么舍得打你?好妹妹,你还是 给我尝一些甜的吧!”二郎听她这么地说, 一时颇感她柔顺得有 可怜的成分,就这样紧紧地搂着她的身子,又温柔地说。“可我 哪里有些甜蜜的东西给你吃呢?”剑青明知他故意生气的样子, 她觉得二郎是个多情的夫婿,于是秋波斜瞥了他一眼,羞人答答 地媚笑着。二郎笑道:“妹妹身上没有一处不甜,没有一处不香 的。好妹妹,咱能得你为妻,心中真是快乐极了!”一面说, 一 面在她小嘴上甜甜地吻一回。剑青当然是万分地喜悦,遂任他亲 热了一回,方才推开他的嘴说道:“哥哥本领这么高强,但是咱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咱想跟哥哥学艺,不知你肯教授妹妹吗?” 二郎点头道:“那当然可以的,现在这个世界若没有武艺,实在   很容易受人欺侮的。所以咱一定非教授你武艺不可,不过你得拜   我做师父的。”剑青笑道:“我拜你做了师父,你以后可不许向我   纠缠了,因为我是你的徒儿了呀!”二郎“哦”了一声,忙笑道:  “那么我不要做你的师父了,你就做我的爱妻吧!”剑青把手指在  他颊上轻轻地一刮,也不免痴痴地笑了起来,小两口子调笑了一   会儿,方才沉沉地熟睡过去了。
  次日起身,蟾珠先匆匆进房,见哥哥正给剑青画眉毛,遂笑 道:“洋洋乎如鱼得水,嫂嫂,共乐也如何耶?”剑青羞红了粉 脸,回头啐了她一口,笑嗔道:“蟾姑,你明儿嫁了姑爷,自然  也知道了,何必问我?你若性急,嫂子给你介绍一个新姑爷可好  吗?”蟾珠听她反过来取笑自己,可见婚后的姑娘都是脸皮厚。 因为自己还是一个姑娘的地位,所以也羞得耳根子都绯红起来  了,走到剑青的身旁,却是嗯了一声,缠绕着不依。剑青见她娇  媚得可爱,抱住了她的身子,只好连连地告饶,姑嫂两人玩笑了 一会儿。
  这天晚上,蟾珠独拥绸被,翻来覆去地只是不能合眼, 一颗 芳心,想着白天里嫂子取笑自己的话,因此勾引起自己的心事来 了。她想良骥随了师妹下山之后,他一定和玉珠在一块的了,两 人日久情深,恐怕把我忘记得一干二净的吧,现在咱既不知他家 住何处,又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好呢?唉!那晚良骥原叫我一同下 山的,早知大哥如此无情,我真悔,应该就此跟良骥一同下山的 了。蟾珠这样想着,不免暗暗地伤心了一会儿,如此过了五天,蟾珠见哥哥嫂嫂恩爱的情形,芳心又愈加地想念良骥。
  这天蟾珠对二郎说道:“二哥,咱预备今日动身到外面走走, 多则半载,少则两月,便可以回来见哥哥的。”二郎惊讶地问道:  “二妹,那么你预备到什么地方去呢?这次你下山来原是咱连累  你的。如今咱有了安身之处,倒叫妹妹在外漂荡,这叫我良心上   如何能安呢?”剑青听了,也忙过来握住蟾珠的手笑道:“蟾姑,  你好好在我家住着干吗要到外面去了?难道我做嫂子的有什么地   方得罪了你吗?”蟾珠忙笑道:“这是哪儿的话?嫂嫂待我这么亲   热,哪里有什么地方得罪我呢?”“那么你就别走了,你一个女孩  子在外面东奔西跑到底太不方便了呀。”剑青紧紧地拉住了蟾珠   的手,话声是包含了央求的成分。二郎也劝道:“妹妹,你就听   从嫂子的话吧!”蟾珠意欲把良骥和自己有婚约的话告诉他们,  但又觉得羞人答答地说不出口,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道:  “哥哥,嫂子,你们不要误会,咱这次出外原来是去找一个人   的。”二郎忙问道:“你去找什么人呢?”蟾珠支吾了一声,却没   有作答。剑青笑道:“你说不出口,显然你是骗了我们的。”蟾珠  红晕了娇靥,这才急道:“我没有骗你们,我是去找梅良骥的。” 二郎听了这话,奇怪道:“什么?你去找梅良骥的?他不是已被   皇兴道人作法害死了吗?”蟾珠秋波逗了他一瞥娇羞的目光,摇   了摇头说道:“他并没有死,是我救了他的,因为我感他剑下不   杀之恩,所以我也把他救了。”说到这里,遂把过去的事情向他  们诉说了一遍。
  二郎这才有所恍然,遂“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 咱当初也很奇怪,因为像良骥这么一个美少年如何答应和大姐结婚呢?原来他是一心为了二妹哩!不过你此刻又到什么地方去找  他好?他这人不也是行踪无定的吗?”蟾珠道:“咱且不管找得着  找不着,也许有这么凑巧会遇见的呢!”剑青见她去志已决,遂  笑道:“蟾姑,既然是找新姑爷去的,那么咱们倒有些不好意思  再劝留你了。不过咱们约定,你半年之内必定要回来,免得咱们  心中记挂。”蟾珠羞赧地一笑,也就点头答应了。二郎尚有恋恋  不舍之意,遂把壁上那柄青霜剑取下,交到她的手里,说道: “妹妹执意要走,咱也没办法留你,不过你在路上千万小心,这  柄青霜剑你且带着,以防万一。”蟾珠见了,感激不已。这里剑  青命晴梅取白银三百两,给蟾珠作为路上盘费之用。蟾珠一切预  备齐整,向全大魁拜别,这才匆匆地走了。
  蟾珠本是一个任侠好义的姑娘,所以路上遇到贫困人家就把 白银接济。这日到了阜宁县的西头镇上,天已入夜,她抬头见前  面有客栈,于是走进去借宿。店小二迎接道:“姑娘,这儿尽有  清洁的房间,你老进来瞧瞧吧!”一面说, 一面伴到一间房间。 蟾珠点头说好,遂放下背上的银两和宝剑。小二泡上了茶,问 道:“姑娘,你吃些什么菜下酒啊?”蟾珠说:“拿十斤陈酒、一  盘红烧大蹄子,要愈烂愈好的。”店小二点头答应,遂匆匆地  下去。
  诸位,你道蟾珠为什么要这么地大吃大喝呢?她当然是因为 心中烦闷,所以预备以酒消愁的。不料酒入愁肠,愁上加愁,她 独自正在喝酒难受的时候,忽听隔壁房中有骂声和呻吟声传送到 耳鼓。蟾珠凝神细细地听一回,似乎是个大汉的声音,大喝了一 声说道:“入你的娘!老子痛得要命,你们还来啰唆些什么?银子没有,你们预备怎么样?不能欠账,你就把咱两个大家伙卖了 吧!”接着又听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骂道:“他妈的,谁拿得动你这 一对大家伙?你这病到底什么时候好起来?难道你要死在咱们店 里不成?”那大汉的声音又道:“你这没心肝儿的奴才,咱要是知 道什么时候病好了,咱倒可以不会生病了。”
  蟾珠听到这里,心中也有些抱不平,所以放下酒杯,走到隔  壁房中来。只见一个账房样的男子,命五六个伙计在搬地上那大  铁锤。可是用尽了吃奶的气力,还是移动不得分毫。那账房好生  着恼,遂命五六个伙计把床上那个黑脸少年抬到街上去,说不能  死在咱们店里。蟾珠见到这里,心中大怒,遂娇喝一声“住手”,  说道:“你们这班毫无人道的奴才,竟敢欺辱一个有病的人吗?” 那黑脸少年,身上有病,被五六个人拉拉扯扯,真是英雄无用武  之地,正在万分痛愤之间,突然见走入一个少女,向他们娇声呵  斥,心中暗暗欢喜,知道自己有救了,但那账房见蟾珠是个女  子,以为好欺,遂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来管  咱们的闲事吗?他没有钱付账,不请他滚蛋,咱们开了店难道是  不要吃饭的吗?”蟾珠也冷笑道:“你们开店固然是为了赚钱,不  过你们也得瞧情形而说的,人家身子有了病,银子花完,这是没  有办法的事情,况且他答应你们把这一对大铁锤卖了付账,你们  竟丧尽天良,欲把他有病之身甩出去,这不是太没有同情心了  吗?”那账房又冷笑了一声,把他三角眼斜视了蟾珠一眼,说道:
  “假使每个人都病倒在咱们店中付不出钱,那么咱不是要立刻关 店了吗?你有本领,你把那对大铁锤给咱拿到铁店里去卖了 好吗?”
   蟾珠笑了一阵,说道:“你打量姑娘拿不动这大铁锤吗?你 瞧着吧!”说着,走到铁锤的旁边,伸了手儿,运用气功。说也 不信,她的手还没碰到铁锤的柄,那对铁锤就仿佛遇到吸铁石般 地升了起来。蟾珠一手提了两个铁锤,向账房说道:“你要咱拿 到什么地方去?假设你活得不耐烦的话,姑娘把铁锤可以拿到你 的头上来的。”账房瞧此情景,又听了这话,心中这一吃惊,不 禁脸无人色,慌忙拜倒在地,叫道:“姑娘饶命,咱实在不敢小 瞧姑娘了。但是小的也有说不出来的苦衷,因为咱们也是做伙计 的,他付不出钱,叫咱们在店主面前拿什么交代呢?”蟾珠把铁 锤依旧放下,冷笑了一声说道:“话虽这么说,不过你们太欺负 人了,姑娘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既然来管闲事,当然会代他付 清房账,你把他所欠的款账都记在我的账上是了。”账房听了这 话,方才赔了笑脸,叩谢不已,遂和众人一同退到房外去了。
  这里蟾珠走近床边,那黑衣少年在床上连连叩首,说道: “多蒙姑娘仗义相助,实使小子感激不尽的了。”蟾珠方欲安慰  他,忽然在油灯光芒之下,瞧清了那黑脸少年的面孔,就“哎  哟”了一声叫道:“你,你……莫非是展飞熊吗?”展飞熊听她呼  出自己的姓名,于是也向她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不禁“咦”了  一声,说道:“那么你 …… ·竟是江二姐哩!梅大哥在哪里?你不  是和他有姻缘之分吗?”蟾珠听他这么问,心中又惊又奇,又喜  又羞,粉脸上浮现了圆圆的娇红,说道:“你怎么知道咱们有姻  缘之分,你如何又会在这儿病了呢?”展飞熊遂把自己遇到天香  的话,向她告诉了一遍,并且说道:“咱因为知道梅大哥和你有  姻缘之分,所以暂时不欲报此大仇,因为梅大哥两次相救之恩,实叫咱到死难忘的。所以别了你师妹与梅大哥的表妹表弟等,原 预备回太行山去重新修炼武功的。万不料路过这里,却会病起来 了。江二姐,你也快从实告诉咱梅大哥可曾和你结婚了没有?你 如何会独自跑到这儿来呢?”
  蟾珠听他说得爽快,于是厚着脸皮,把经过的事向他从实告  诉了,并说道:“咱现在流浪在外面,也是预备找梅大哥的呀!” 展飞熊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可是偌大的一个世界,你到什么地  方去找他?有了,待咱病好之后,可以伴你到玉珠的家里去,因  为她的家咱是认识的,我想梅大哥也许住在她家中,那么你们两  口子不是可以重逢了吗?”展飞熊说到后面这一句,似乎还包含   了一些取笑的成分,他不免哈哈地大笑起来。蟾珠听了这话暗  想:那真是与人方便,即与自己方便了,心中十分欢喜,娇靥浮  上了一层桃花似的花彩,说道:“如此甚好,希望你早日病愈, 劳驾你一走的了。展大哥,你此刻不知可想什么吃的吗?”
  展飞熊点头笑道:“说也可怜,因为咱没有银子,他们不给 咱吃一些食物,咱已经是有病之身,还经得起三四天的饿吗?老 实说,咱这个牛身,病几天倒不在乎,没有东西吃,这才叫我痛 苦哩!江小姐,你肯叫他们给我饱餐一顿,那你真是咱小黑的重 生父母了。”蟾珠倒被他说得好笑起来,于是匆匆出外,到自己 房中拿了银子,走到账房间,问展飞熊欠了多少账款。账房赔着 笑脸,说道:“数目并不多,只二十两银子。”蟾珠于是先放了三 十两银子,吩咐他们快拿些饭菜,给展飞熊去吃。那账房哪敢怠 慢?当下立刻吩咐下去。不多一会儿,店小二拿了热气腾腾的牛 肉羊肉端了进去,展飞熊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饱。
   蟾珠瞧了他这个情形,觉得真不愧是英雄本色,遂含笑问 道:“你此刻觉得人好些了吗?假使没有吃饱的话还可以问他们 拿的。”展飞熊连连点头说道:“饱了饱了,说也真怪的,咱吃饱  之后,病却好了大半哩!”蟾珠笑道:“那你正是患了饿病哩!展  大哥,咱问你,你以后还要问咱报仇吗?要知道冤家宜解不宜 结,咱劝你还是放平了心,咱们拉拉手吧!”展飞熊听他这么说, 遂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爸虽然是咱的大仇人,你们夫妇两 口子却是咱小子的大恩人,所以咱决定不向你爸报仇了。因为咱 若没有你们夫妇两人前后相救的话,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蟾  珠点了点头,笑道:“展大哥,你说这几句话,你真不愧是个爽  直的汉子。我非常地佩服你。”飞熊忙道:“江二小姐,不,咱可  以叫你一声嫂子了,你别这么说,咱瞧你们的本领都高人一筹, 所以咱心里感到惭愧哩!”蟾珠听他倒也惯会取笑人的,遂红晕  了两颊,嫣然一笑说道:“你的本领不弱,何必说那些客气的话。 你且静养一会儿,咱们明儿再见吧!”一面说, 一面便匆匆地走 到房外去了。展飞熊知道她是怕羞的意思,心中感到她的可爱, 暗暗替梅大哥庆幸,忍不住也独自笑出了声音来。
  如此匆匆地过了数天,展飞熊的病慢慢地好起来。这天晚上 蟾珠在他房中闲谈,飞熊说道:“咱已完全地好了,明天咱就陪 伴你到柴玉珠家去好吗?”“咱想你还是多休养几天好。”蟾珠正 说到这里,忽然听到隔壁房中哗哧的声音,分明是青霜剑出鞘的 声响。这就吃了一惊,忙说道:“剑忽长鸣,必有变故矣!”一面 说,一面把身子急急奔到自己的房中,只见壁上那柄青霜剑,出 鞘三寸许。蟾珠遂把剑取下拿在手中,就在这时,只见展飞熊提了双锤,匆匆奔入,问道:“有什么狗王八前来寻事不成?”蟾珠 方欲回答,忽然见窗外天空中有两道青红剑光相斗甚烈。于是和 飞熊一同跳出窗外,瞧个仔细。只见那道红色剑光十分厉害,似 蛟龙掀浪,若猛虎唤风,把那青色剑光杀得摇摇欲坠。蟾珠道: “不知是何人在互相斗杀,咱们且去瞧个明白好吗?”飞熊点头说 好,两人遂飞行至郊外。
  只见两边树丛旁站着两个女子、 一个少年。其中一个女子身 穿粉红色的衣裳,她放出的就是那道红色剑光。但放青光的不知  是谁,约莫顿饭时分,青光忽然收住,接着从半空中飞下来一个 癞痢和尚,走到那穿红衣裳女子面前,冷笑道:“好个大胆的柴 绿珠,咱与你无怨无仇,汝敢强抢咱的爱徒吗?”柴绿珠也冷笑 道:“就算姑娘抢了你的爱徒,你便怎么样?况且这不是你的徒 儿,原是咱的徒儿啊!你不信,你倒问问白人凤姑娘,听她说爱 拜谁做师父呢?”白人凤抿了小嘴,娇声叱道:“你这个无耻的贼 秃,咱恨不得生吃你的肉,汝岂有资格做咱的师父吗?”癞痢和 尚气得怪叫如雷,大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咱今日不 把你们结果,誓不为人。”一面说, 一面拿了他七星连环宝刀, 向绿珠直杀了过来。绿珠哪里放在心上,遂举剑相格,只听乒乓 有声,金星直冒,彼此大战不已。癞痢僧见胜她不得,心中又急 又恨,遂一个纵身,跳出圈子之外,把他最毒的一只梅花针向绿 珠放射过去。蟾珠见那红衣女子却没有注意到他这一下的暗算, 心中暗想:咱若不助她一臂之力,恐怕那红衣女子定要遭那癞痢 僧的毒手了。说时迟那时快,蟾珠早已摸出一支金镖,对着那枚 梅花针打了过去,只听叮当一声响亮,针镖同时落地。绿珠吃了一惊,急忙倒退两步,就在这当儿,蟾珠已到面前,把青霜剑直 向癞痢僧劈了过去,娇喝道:“大胆贼秃,胆敢暗器伤人也。”未 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八章 正能克邪  白人凤到底遇良师
  
  作书的笔只有一支,说了这里,就丢了那儿。现在且把白人 凤的事情向读者诸君说一个详细。话说那晚癞痢僧吐出剑光追杀  甘小池,后来幸而绿珠放出那一只小白兔,替代了甘小池的性  命,剑光见了血渍,遂自飞回。癞痢僧当下呵呵大笑着道:“该  死的东西竟敢前来窥咱们的秘密,真是自寻死路哩!”白人凤又  惊又羞,遂问道:“师父,难道这人已被你杀死了吗?”癞痢僧笑  道:“剑光带血而回,那还不是把他杀死了吗?爱徒,时已不早, 咱们现在可以安安心心地睡觉了。”白人凤和他一面躺下,一面  很惊讶地说道:“想不到剑光竟有这么厉害,假使咱也能够放剑  光了,这是多么快乐啊!”癞痢僧听了这话,觉得这是一个绝好 的机会,遂伸手把她娇躯搂在怀里,笑道:“爱徒,这也是一件  极容易的事情呀!只要你答应了咱,保证在半年之内,咱就可以  教你练成一道十分厉害的剑光哩!”白人凤到底还是十六岁的姑  娘,平日原不知什么男女私情, 一片天真浪漫。她听癞痢僧这么 说,芳心倒是一动,暗想:莫非练剑光果然要阴阳调和的吗?假  使在半年之内,真的能练成剑光的话,那么咱就不妨牺牲一切,把身子交给他,反正咱以后终身不嫁是了。
  白人凤经过这一阵子的思忖,自不免愕住了良久。癞痢僧见 她默然的表情,大有答应的意思,心中大喜说道:“咱的好心肝 宝贝,你答应了咱吧!咱实在太爱你了!”白人凤正在半推半就 之间,忽然听到这两句话,心里顿时大为怀疑,遂急忙翻了一个 身子说道:“师父,你这话不对,你到底是为了要我练成剑光而 睡我的,还是为了贪我的美色呀?我虽然不懂得什么,但师徒睡 觉,到底没有这个道理的呀!”癞痢僧正欲真个销魂的感觉,突 然又发生了这个变化, 一时也深悔自己乐而忘形而失言了,于是 忙道:“咱完全是为了你练成剑光的一番苦心呀!爱徒,你不要 误会,咱是出家人,难道还爱女色的吗?”“不过咱心里头觉得有 些疑惑不决的,反正咱们约定原先同睡一个月,那么且待满了一 个月的时候再说吧!”白人凤低低地回答。
  癞痢僧没有办法,只好忍熬住了欲火,伸手去扳她的身子, 说道:“好吧,咱就答应了你。”白人凤只好把身子又回来,委委  屈屈地给他搂到怀里去。白人凤暗自想道:这个和尚一定不是好  人,他不是明明地想奸污我吗?我倒不能上了他的当。她心中在  这么感觉之下,于是再也不能合眼。听他牛呼气般的鼻鼾声,瞧  了他丑恶的脸容,她心中愈发激起了无限的恶感,暗想:咱是个  如花似玉的姑娘,岂能够给他这一个癞痢和尚奸污呢?那叫咱做  人还有什么乐趣吗?不管他是真话假话,要给他奸污了身子,咱  情愿不要练什么剑光的了,但是在过半月之后,咱用什么方法对  付他呢?唉!现在咱的身子仿佛已成了罪犯。除了一死之外,恐  怕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之中了。想到这儿,倍觉无限伤心,忍不住又暗暗地哭泣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癞痢僧对她说道:“咱有事出外一次,你且好  生在房中静坐,切勿到外面乱走。”白人凤道:“我知道,你只管   走好了。”癞痢僧于是化成清风走了。人凤心中暗暗地祈祷着,  但愿他一去不再回来吧,一面想一面坐在椅子上练功。不多一会   儿,却见嫂子穆石英含笑走进来:“凤姑,你怎么学老和尚打坐   了呀?”白人凤睁眸见了嫂子,遂含笑相迎,给她倒了一杯茶,  说道:“嫂子,你请坐,因为咱一心学艺,所以平日不常出外来   了,你这几天好吗?我已多天不上你那玩儿了。”“总是这个样   子,我以为你有些不舒服哩!所以来望望你。凤姑,你现在武艺   一定更好的了,你哥哥心中很奇怪,那天他和你交手,反而被你   摔了一跤,想不到你进步这么快,莫非你遇到什么仙人了吗?” 穆石英拉了她的纤手,一面和她坐下,一面又向她笑盈盈地问。
  白人凤听了这话,芳心倒是一动,暗想:咱倒要请教嫂子, 她年纪比咱大,当然事情多知道一些的。于是笑了一笑,说道: “嫂嫂,我问你一件事,师徒两人可以一同睡觉的吗?”穆石英听 她问得有趣,不禁惊愕住了一会儿,笑道:“你说的师徒是同性  的,还是异性的?”白人凤道:“咱问的是异性的呀!”穆石英扑  哧一笑,以手划她的粉颊,笑道:“你这小妮,一年大如一年了, 这些事情还不知道?师徒可以同睡,那不是乱伦了吗?”白人凤  听了这话,芳心忐忑像小鹿般地乱撞,她的粉脸也像芙蓉花朵般  娇红起来,说道:“可不是?咱也这么想的,除了夫妇之外,还  有谁可以和谁一同睡觉呢?”穆石英听她这话说的有些奇怪,遂  向她低低地问道:“凤姑,你怎么无缘无故地问出这些话来?咱想,一定有什么原因的吧!”白人凤被她这么一问,粉脸愈发娇 红起来。因为这是有关名誉的事情, 一个女孩儿家岂可把这话向 人家告诉呢?因此竭力镇静态度摇了摇头说道:“并没有什么原 因,咱无非随口问一声罢了。”
  穆石英秋波凝望着她羞涩的神情,似有不信的意思,所以故 意套她的真情,说道:“凤姑,你不要骗咱,咱早已明了,你是 不是被什么人收作徒儿?他想跟你一同睡觉吗?”白人凤听到这 话,还以为她真的已经知道,芳心不禁大吃了一惊,但她仍旧急 急地辩解道:“没有这回事,嫂嫂别胡猜了,你瞧咱大门也是不 出的,到哪儿去拜人家做师父呀?”穆石英暗想:这话也不错, 她既没有到外面去,又到哪去拜人家做师父?不过见了她两颊娇 羞的表情,好像很心虚的样子, 一时终觉十分疑惑。忽然她心生 一计,又冷笑了一声,说道:“凤姑,你是上了人家的当,你还 要瞒咱吗?那么咱都要告诉爷爷去了。”一面说, 一面故意站起 身子,欲向房门外走的神气。
          白人凤心中这一焦急,真是非同小可,这就拉住了石英的衣 袖,向她扑的一声跪了下来,流泪说道:“嫂嫂,你千万不要告  诉爸爸去,咱情愿告诉你,但是你应该可怜咱,咱实在是万不得  已的呀!”穆石英听人凤果然拜了什么人做师父了, 一时心中真  有说不出的骇异,连忙把她身子扶起,温和地安慰她道:“凤姑, 你不要难受,咱不会告诉爷爷的,但是,你得详细地说给咱听,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白人凤这才收束了泪痕,叹了一口气  说道:“这还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咱们家里不是来了一个化缘  的癞痢和尚吗?哥哥因追打他跌了一跤,以至于人事不省。那晚咱回到房中闷闷不乐,谁知掀开帐子一瞧,那个癞痢和尚却坐在 咱床上,而且头上有金光现出。咱知道他是异人,所以拜倒在地 了,并且求他救咱的哥哥。他答应了咱,要咱拜他为师,并且叫 咱不可以告诉他人知道。咱见他法力无穷,只好严守秘密。其实 给哥哥服下的仙丹也是癞痢和尚给咱的呢!”
  穆石英听到这里,粉脸上现出惊异的神色,“嗯”了一声说 道:“原来有这回事,怪不得你武艺比你哥还强了,但后来怎样 了呢?”白人凤于是把癞痢和尚要求自己的话向她诉说了一遍, 大有赧赧然的样子。于是石英问道:“那么你可曾答应他吗?”白 人凤摇了摇头,绯红了娇容,说道:“咱想师徒同睡,是绝没有 这个道理的,所以没有答应他。但他威吓咱,说咱不答应,不但 练不成剑光,而且犯了教规,咱们全家都要被他杀死的。咱想咱 是个清白的女子,如何能答应一个丑和尚奸污?所以宁死也不答 应。他没有办法,说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咱们先同被合睡,暂不 实行性交,且待一个月后再作道理。咱为了保全性命计,和他已 同被合睡了半个月。嫂嫂,你千万别给咱说出去,因为外界的人 知道了这一回事,咱就再没脸做人的了…… ”
  穆石英见她说到这里,眼泪像雨点一般地滚下来, 一时暗  想:这个和尚一定是个歹人,他花言巧语无非贪图凤姑的美色。 男女岂能同床而睡,这样下去,难免要被他奸污的。 一时倒也代  她暗暗焦急,遂拿帕给她拭泪,说道:“凤姑,你且不要伤心, 咱想这个和尚不是好人,咱也从没有听说练剑要师徒实行性交才  能成功的,这不是明明地心有不良吗?他的人现在到哪儿去了?  你千万还是避走了才是。”白人凤叹道:“咱细细地猜想,也觉得
   他是个贪色的和尚,不过他的本领高强,而且他的剑光在千里之  外也会杀人的,那叫咱到什么地方去躲避他好呢?此刻他是出去  了,但他有时候还会隐身术的,所以张妈送饭来的时候,她知道  咱只有一个人在房中呢!”穆石英微蹙了柳眉,也暗自忧愁了一  会儿,说道:“照你所说,他的本领实在大得了不得。那么在情  理上说,他真像佛爷一样。不过他的行为,如何却这么可恶,真 叫人太不明白了。”“可不是!当初咱见他全身显现金光,还道他  真是佛爷降临,来收咱做徒儿,自还暗暗地庆幸,万不料他是个  作恶的采花僧,那叫我如何是好?万一他实行强迫手段,咱也只 有一死以保全清白的了。”白人凤秋波向她逗了一瞥哀怨的目光, 说到后面一句的时候,她海棠花那般的粉颊,早已沾满了无数的  眼泪。
  穆石英听癞痢僧有这么大的本领, 一时也觉得没办法逃避他 的纠缠,所以只好向她劝慰着说道:“凤姑,事到如今,还有什 么办法?不过就是死了,这到底有些犯不着。所以咱劝你千万别 寻短见,可以向他求免,那当然再好也没有。否则,也只好委屈 了你一些,答应他吧!因为爷爷和婆婆只有你这么一个明珠似的 女儿,你若死了,叫他们老人家,不是要痛断肝肠了吗?”白人 凤听了这话,觉得生死两路都甚为难。因此愈加悲痛,掩着脸忍 不住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穆石英在旁也落了不少眼泪,因为怕 癞痢僧回来撞见了,所以不敢久留,向她安慰了一会儿,也就自 管匆匆地回房来了。
  穆石英到了自己的卧房,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只见 床边却坐着一个癞痢和尚望着自己,正微微地发笑。穆石英芳心这一吃惊,不禁脸无人色,叫了一声“哎哟”,身子不觉向后跌 倒下去了。待她醒来的时候,却见自己的身子已躺在床上一个男 子的怀里。低头瞧两人身上都是一丝衣服都没有的。再向那男子  一望,这不是那个癞痢和尚吗?穆石英又羞又急,绯红了两颊, 忙道:“你…… ·你……是哪里来的贼秃?胆敢青天白日强奸妇女 吗?”癞痢和尚笑嘻嘻地说道:“你不要声张,咱就是你凤姑娘的  师父。老实对你说,咱是上界下凡来的活菩萨,因为和你们姑嫂  有缘,所以特地来超度你们的,你们和咱实行了交合之后,你们  也都会成为女菩萨哩!”穆石英听了这话,将信将疑,暗想:莫  非真的是活菩萨吗?但表面上还是娇怒道:“你既然是上界的活  菩萨,如何能调戏下界民间的妇女呢?”癞痢僧忙道:“那不是因 为咱和你们有缘吗?你刚才劝凤姑娘的话咱都听得。你的意思很  不错,一个人的命是只一条的,死了一次后是不能再死第二次  的。所以生命,人人爱惜,岂能白白地送死。现在这生死两路, 降临在你自己头上了,你是走死路,还是走活路?你要活命的, 你得依从咱,否则咱立刻就可以杀死你的。”穆石英听了这话, 全身不禁颤抖了一下,暗想:他竟完全明了咱们的行动,那么咱 们的性命,不是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吗?于是沉吟了一会儿,却默  不作答。
  癞痢僧见她没有作声,知道她是屈服了的意思,遂实行非 礼。穆石英是个已嫁的妇人,对风月之事本所心爱,且她素性风 流,和人龙平日间的感情又不和睦。今日在这个情形下, 一则怕 死,二则贪欢,所以竟已经没有抗拒的能力了。过了一会儿,事 毕之后,癞痢僧向穆石英道:“你若爱咱,咱天天可以陪伴你的,因为咱就在你凤姑的房中。”穆石英道:“如此甚好,不过咱是有  丈夫的人,万一不巧,你们撞到一块儿,如何是好?”癞痢僧笑  道:“不妨,咱隐身而来,人龙若在,咱就退避如何?”石英心中  大喜,抱了他的身子,说道:“活菩萨如此识趣成全,真叫咱感  激不尽了。”癞痢僧笑道:“原来你也是个贪欢妇人,刚才还显出 一脸正经的呢!”穆石英这时一些也不害怕了,向他啐了一 口, 不料癞痢僧的人已不知去向了。石英这才知道他果然有些神出鬼  没的本领,芳心暗自快乐,遂沉沉地熟睡去了。
  话说癞痢僧回到人凤房中,只见她还在暗自哭泣,于是佯装 不知,问道:“爱徒,你为何这么伤心呀?”人凤见癞痢僧回来, 芳心暗自吃惊,遂收束了泪痕,含笑答道:“师父,你回来了吗?  咱并没有伤心呀!”癞痢僧见她泪眼盈盈倍觉令人怜爱,遂拉拉  她的手,把她拥在怀里,吻她的脸颊说道:“你的眼泪还沾着哩!
  你怎么说没有伤心呢?”人凤挣扎着道:“师父,青天白日的,你 别这样子,给下人们撞见那可算什么意思呢?咱因为肚子痛,所 以淌眼泪的。”癞痢僧放下她的身子,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别 这么不识抬举,咱这样爱你,你敢一味地违抗咱吗?你到底要死 要活的?每夜给我抱着吻着,白天里你倒高贵起来了吗?哼!你 难道不知道咱的厉害吗?咱若要玩弄你的话,你死活都逃不出咱 的手中呢。”人凤听他大发脾气,暗道:他若真的要玩弄自己,也 许自己真的会求死不得求生不能的,那么咱何不假意和他亲热且 先逃过了难关再作道理。人凤想到这里,遂把娇躯又偎到他的怀 内去,媚笑道:“师父,你不要恼怒,咱没有违抗你呀!师父若 爱抱徒儿,那么你就只管抱一会儿好了。”
   癞痢僧对于人凤忽然会柔顺起来,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心中一欢喜,遂转怒笑出声音来,说道:“好孩子,你肯定听师 父的话,师父才会爱你,你既然突然有些肚子痛,咱倒可以医治 你的。你且床上躺着,咱给你暖一会儿吧!”人凤知道他千方百 计地要奸污自己,这就乌圆眸珠一转,斜瞥了他一眼,忙又笑 道:“谢谢师父,可是咱现在已经好了。”癞痢僧听了,心头又恨 又爱,遂抱着她又吻了一会香,笑道:“好孩子,刚才你嫂子不 是曾经劝过你答应咱的要求吗?那你为什么一味地执拗呢?你嫂 子的话很不错,你难道忍心丢下父母去死吗?况且有咱在你身 旁,你就死也不成功的。就是你自杀了,咱偏有办法给你救活 的。人凤,你不要害怕,此刻咱们就试一试,你尝到了咱的家伙 之后,一定会欢喜的。因为你的嫂子已经把咱爱得不得了,她还 时常叫咱去陪伴她哩!”
  人凤听了这些话,芳心在大吃一惊之余,不免又有些将信将  疑。暗想:嫂子回房才不到两个时辰,难道已经被他奸污过了吗?  那么咱们在谈话的时候,他一定隐身在旁边,早已回房来的了。 一时暗恨嫂子贪欢,却会答应了他,遂说道:“师父,你说话不  是没有三心二意的吗?那么你此刻就不应该再向咱纠缠。而且过  了一个月之后,徒儿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不知师父能否守这个  信用吗?”癞痢僧听了这话,暗想: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过些  日子咱也终于可以得到的,遂点头说道:“咱说话素重信用,不  过你说的一个月后准定依咱,你这话也是否有信用的呢?”人凤  道:“当然也是有信用的,师父,你老人家只管放心是了。”癞痢  僧听她这么说,心中大喜。于是不再向她缠绕,静静地等待一个月后的日子到来。
  癞痢僧虽然不向人凤纠缠,但他时常和穆石英欢娱。这样过  去了十天光景,离开一个月的日子只有四天了。人凤听得石英这  两天有些不舒服,所以到她房中来问候,来到她的床旁边一瞧, 心中不禁大吃一惊。你知道为什么?人凤和石英分手后,十天中 并没有见过面,此刻骤然之下,见石英骨瘦如柴,憔悴得仿佛成 个骷髅的了。人凤失声叫道:“嫂嫂,你怎么会病得这么模样  了?”穆石英见了人凤,想起自己意志没有像凤姑那么坚决,贪  欢荒淫的结果,就是这么的下场, 一时心中悲酸万分,拉了人凤  的手不免哭泣起来。人凤被她哭得难受,泪水也滚了下来,低低  地问道:“哥哥到哪儿去了?”穆石英道:“你哥哥到东乡收账去 有七天了,你在房中大门不出,所以家中的事情就一些不知道 了,凤姑,咱非常羞愧,我很对不起你的哥哥,因为咱不久就得  脱离人世的了。”人凤流泪说道:“嫂嫂,你别这么说啊,叫人听 了伤心,咱给你求求师父,也许他有仙丹可以医活你了。”穆石  英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泪如雨下说道:“凤姑,你还提起这个贼  秃吗?咱是死在他的手中呀!”人凤大惊道:“嫂嫂你这话打哪儿 说起了呀?”石英羞愧十分地道:“凤姑,你不知道吗?咱也被他  奸污了,当初你哥哥在着,他还不常来跟咱纠缠。后来你哥哥去  收账,他便整日地缠住了咱,也是咱好色的罪恶,所以才有今日  的结果。凤姑,到此咱才知道这个贼秃专以吸收女子阴精补他的  元气,所以几天来咱被他迷倒了。咱真佩服凤姑有志气,有思  想,竟不为色欲所动,现在到底还好好地做人。咱明白了,咱劝  你千万不能答应他的。否则如花似玉的容貌,立刻变成骷髅了呢!”石英说到这里,气喘甚急,握住人凤的手,泪如雨下。
  人凤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大悟,芳心这一急,不免急出一身 冷汗,暗自叫声“好险”,遂忙问:“不过咱瞧他整天在房中打 坐,并没有走到外面去,如何会到嫂子这儿来的呢?”石英道; “他一定运用的分身术,你见他打坐的并不是他真的身子呀!凤 姑,真是邪不胜正的,你因为心地纯正,所以他虽缠住了你,到 底奈何你不得。咱自己该死,以致身败名裂,可见天下一般荒淫 而死的男女,都是自作其孽。唉,叫咱如何有脸见你哥哥的脸 呢?”人凤听了,淌泪满颊,遂安慰她说道:“嫂嫂,待咱去向他 恳求恳求,也许他会可怜你,使你不死的。”一面说,一面便急 急地奔回房中去了。
  到了房里,只见癞痢僧又在椅子上坐着打坐,于是向他扑的 跪倒在地,流泪求道:“师父,你既奸污了咱嫂嫂的身子,你还 忍心迷死她吗?请你可怜她,就饶她一条性命吧!”但是癞痢僧 依然闭目静坐,并不开口说话。人凤想到嫂子说他有分身术的 话,知道坐着的并不是他的真身。 一时觉得四天后的自己,也将 遭到嫂子那么同样的不幸,她心里只感到无限的悲痛,倒在床上 忍不住又呜咽地哭泣起来了。
  诸位你道癞痢僧的真身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原来他又到石英 的卧房来了。当时他睡在石英的被窝里,向她百般地调笑。石英 因为有一度梦醒之后,她心头清楚了不少,所以对他哀求道: “你瞧咱已骨瘦如柴,你还来跟咱纠缠有什么趣味呢?你发发慈 悲心,就饶了咱吧!”癞痢僧笑道:“你当初不是叫咱时常来陪伴 你吗?你此刻怎么又说出这些话来?”石英经此一温存,她又忘记一切的危险了,说道:“大师父,咱就是死了,也甘心的哩!” 癞痢僧笑道:“可不是?一般世人大多喜欢贪欢而死的,这叫作  色不迷人人自迷啊!”
  话说他们两人正在纠缠,白人龙从东乡收账回来也正在途 中。经过一家相面先生门口,见里面拥满了人,人龙被好奇心驱  使,遂进去瞧望。只见一个相士,向众人正演说般地论相。他见  了人龙,遂忙向他招手,说道:“客官,你快过来,我对你说, 你不要记气,你今天有大祸在身呀!”人龙被他这么一说,心中 倒是大吃了一惊,遂走了上去,问道:“你别胡说八道的,咱好  好的,有什么大祸呢?”相士道:“咱和你无怨无仇,绝不会凭空  地就来咒念你死的,因为咱见你脸上有晦纹,这晦纹而且是死  相。咱问客官,你此刻到什么地方去啊?”人龙听他说得好认真 的神气,一时也暗暗地担心,遂皱了眉尖,说道:“咱此刻是回 家里去的,你说咱今天难道过不出去吗?”相士“呀”了一声, 说道:“你若此刻回家,到家马上就要死的。所以咱劝你还是别  回家吧!”人龙听了这话,勃然大怒,说道:“既然咱没有生病, 如何到家便马上要死的?真是放屁之极!”人龙说着,便愤愤地  走了。相士见他不纳忠言,唯有叹息而已。
  且说人龙虽然愤愤地走了,心中却暗暗想:瞧热闹的人这么 多,他不向别人说这些话,偏对咱说出这话来,可见事情总有一 些缘故的了。常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难道咱一回 家,真的马上要死了吗?但是既没有生病,又怎么样地死去呢? 想到这里,真有些将信将疑。人龙收账回家,心中本是十分高 兴,现在既然得知这一消息,心中又是多么地忧愁,所以他连走路都懒洋洋的。不料经过一家人家的门口,从里面听到哭声甚  哀。有几个闲人说道:“这一家人家真可怜,全靠他老头子做小  生意过活的,不料他竟生病死了,现在丢下这寡妇孤女,叫她们  真不知如何是好呢?”人龙听了暗想:相士说咱一到家中马上要  死,反正自己是一个垂死之人,收了这许多账款回家又有什么用 呢?好在爸爸是个有名的善人,他若知道咱把账款接济了穷人, 大概也不会责怪咱的吧?
  人龙想定了主意,遂走了进去,只见屋子里有娘儿俩大哭 着。做娘的四十左右,容貌甚是憔悴,可见平时是个操劳过度的 妇人。做女儿的,十七八岁,虽然是个小家碧玉的身份,但容貌 秀丽,颇为动人心爱。她见人龙进来,因为是个陌生的男子,所 以停止哭泣,向他怔怔地出神。人龙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向她们 低低地问道:“这位姑娘,你们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呀?”那姑娘 听闻,泪水又大颗地滚了下来,遂抽抽噎噎地告诉道:“咱的爸 爸死了,因为无钱入殓,所以心中在悲痛之余,又感到万分地焦 急。”人龙道:“原来如此,那真可怜得很,咱这儿有白银三百两 就全数送给你们了吧!”他说着话,放下手中的银包,身子便向 门口走出去了。
  人龙这一举动,真把她们母女两人弄得莫名其妙。暗想:天  下竟有这么的慈悲好人吗?就是要接济人家的银子,也没有一下   子就是三百两,而且不待人家的道谢,就匆匆地走了,那不是太   令人感到奇怪了吗?那姑娘在这么感觉之下,遂情不自禁地追上   两步,把他的衣袖拉住了,泪眼盈盈地叫道:“大爷,你且慢些   走啊,咱们贫苦人家给爸爸入殓,也用不到这么许多的银子呀!”
   人龙回头来瞧,听那姑娘这样说,觉得她的心里倒也忠厚,因为   她拉住了自己,所以不免望着她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儿。那姑娘被   他这一呆望,遂羞红了粉脸,把拉住人龙衣袖的手放了下来,大   有羞人答答的神气。人龙这才理会了,说道:“不过你们母女俩   往后的生活怎么办呢?所以多余的钱你们就作为买卖的本钱吧!” 说着话,身子又向门口走了。
  这时那个妇人也奔上来,向人龙扑地跪倒在地,叩头说道:  “恩爷,你不要走,且留下姓名,也好叫咱心里记着你的恩典。” 人龙因为她跪在自己的面前,叫自己不能走出门外去,于是说   道:“你快起来,咱救助你们,完全是因为可怜你们的贫穷,并  不希望你们有所报答咱的,所以不必留下什么姓名的了。”那姑   娘听人龙这么说,于是一起跪下,叩头道:“大爷若不留下姓名,  咱母女俩便永远不站起来了。”人龙瞧此情景,没有办法,只好   挥手,说道:“那么咱就告诉你们,你们快起来,咱姓白名人  龙。”妇人一面和姑娘站起,一面说道:“白恩爷,莫非是这儿白  善民老爷的公子吗?咱们从前也屡次受白老爷的接济,这次又蒙   如此慷慨相助,此恩此德真不知叫小妇人母女俩如何地报答才好  呢?”人龙忙道:“不用说什么报答的话,咱们再见吧!”说到   “再见”两字,想到回家便要死的话,他心头有些凄凉的意味。  那妇人早又拉住了他,说道:“白恩爷,就算你是施恩不望报,  那么也该在小妇人家中喝一杯淡茶再回府,否则,叫小妇人的心
  中实在太不安了。”那姑娘秋波脉脉含情地望了人龙一眼,在一 旁也低低地说道:“白恩爷,你念在咱母女俩一片赤诚之心,你 就答应了咱吧!”
   人龙心中暗想:反正咱回家就是要死的,那么何不在外面多  留恋一会儿?也好多做一刻的人呢!想到这里,不免叹了一 口  气,遂点头答应了。那姑娘亲自给他倒上一杯茶,因为见人龙脸  有愁容,这就情不自禁低低地问道:“白恩爷,你为何闷闷不乐  好像有什么心事般的,不知能否告诉给小女子听听吗?”人龙抬  头望她一眼,只见她柳眉微颦,大有西子捧心的仪态,觉得那姑  娘的美丽,和人凤有些难分轩轻,遂摇头说道:“咱也没有什么 心事,姑娘贵姓?咱倒还没有向你们请教哩!”那妇人不等女儿  回答,就先告诉道:“鄙姓金,这个孩子,名叫爱莲。白恩爷, 可怜咱们原也是好出身的,因为遭了回禄之灾,以致一贫如洗  了。”人龙叹息了一回,因为自己心事重重,所以默坐了一个时  辰,和她们略谈了一会儿,也就匆匆地回到家里。
  这时天已入夜,人龙一跨进家门,就听自己卧房里有一片哭 声,不绝于耳。白寿见公子回家,遂淌泪告诉道:“大公子,你 迟来一步了,奶奶已经咽气哩!”这消息听到人龙的耳中,真是 做梦想不到的事情,这就叫了一声“哎哟”,飞步奔进自己房内, 只见母亲妹妹都在哭泣。因为这次回家,自己没有死,而妻子倒  死了,一时悲从中来,也不免挥泪涕泣起来。人龙泣了一会儿, 因问石英患的什么病,白老太说患的是邪病,因为药石无效,且  临死的时候,床上有阴精一大堆,可见是被什么妖精迷死的。人 凤心中明白,却说不出口,只有暗暗悲痛而已。这时白善民问人 龙如何去了这么许多天才回家,账款可曾收回。人龙于是把回家  途中相士的话告诉,并且又道:“所以咱把账款全都救济了穷人, 不料回到家中,自己不曾死,石英却死了。这相士误咱大事,否则咱还可以和石英见最后一面哩!”人凤听了暗想:哥哥若早半 天回家, 一定要撞见癞痢僧奸污嫂子的情景,那时哥哥势必大 怒,向癞痢僧厮杀,但哥哥哪里是他的对手,说不定会被癞痢僧 杀死的。照此说来,那相士真灵验极了。不过也亏哥哥起了慈悲 之心,所以才度过了这个恶时辰。白人凤虽然这么想,但嘴里当 然没有说出来。白善民听得儿子的告诉后,叹息了一会儿,于是 吩咐仆妇把石英移尸到大厅上去。
  如此匆匆地过了三天,明天便是满一个月的日子了。人凤想 到嫂子的惨死,她仿佛做了自己的替身。假使明天晚上,癞痢僧 奸淫自己的话,自己有什么能力去拒绝他呢?与其失身而死,那 还不如清白地自杀了好吗?趁着今晚癞痢僧出去了,咱何不图个 自寻呢?人凤想到这里便起了厌世之心,于是解下了罗带,预备 悬梁吊死。正在上颈的时候,突然有支银镖由半空中飞来,把罗 带射断。人凤心中一惊,身子就跌到地上去了。这时便有一个红 衣女子飞身而入,向人凤叫道:“白人凤,你为何自寻短见?咱 柴绿珠前来救你了。”说着话便把她的身子扶起。人凤见是个美 丽的姑娘,遂含泪泣道:“柴小姐急速救咱出去,因为癞痢僧在 明天晚上是一定要奸污我的了。”绿珠听她这么说,所以拉拉她 的手,把身子腾空而起,一同飞向天空中去了。诸位,绿珠之所 以知道白人凤的名字,原是浮云长老向她告诉的。不过她和甘小 池在半月前就一同来救人凤的,为何直到今天才来呢?这其中当
  然有个缘故,因为绿珠带了甘小池, 一路上又干了许多任侠好 义、锄强扶弱的事情,因此一直耽搁到今天晚上方才到西头镇上 来的。
   这且表过不提。再道柴绿珠拉了人凤飞向天空,只见天空中 尚站着一个年轻的美男子,那人当然就是甘小池的了。甘小池一  路上跟了绿珠干着任侠好义的事情,知道绿珠年纪虽轻,本领实  在高人一筹,所以他已请求绿珠收他做了徒儿。此刻绿珠既把人  凤携至天空,遂向甘小池说道:“这个就是白人凤姑娘了,她与  咱也有师徒之分,所以你们便是师兄妹了。”白人凤听了,遂向 甘小池福了一个万福,叫声师兄。甘小池见那女子就是师徒通奸  的那个,心中十分鄙视她。虽然很不情愿和她招呼,但师父既这  么介绍,也只好免不得意思地向她叫了一声师妹。不料就在这时  候,忽然后面有人大喝道:“哪里来的狗男女当敢抢咱的爱徒  耶?”绿珠知癞痢僧追来了,遂不答话,拉了两人,驾云向前飞  奔。癞痢僧哪肯放松,一面紧紧追随,一面口吐剑光杀来。白人  凤一见,吓得花容失色,遂向绿珠急道:“师父,此贼剑光厉害, 咱们性命休矣!”绿珠笑道:“谅此一贼秃,何足道哉!”说时也  吐出一道红光,向他青光迎敌。 一面和他们降身下地,站在一丛  树林的旁边,静待癞痢僧的到来。
  作书的到此,且把上回的事情又落了下来。却说蟾珠把金镖 打去了梅花针,一面飞身而下,挥动青霜剑,向癞痢僧直劈了过  去,口中兀是娇叱道:“大胆的贼秃,胆敢暗计伤人也?”癞痢僧 这一枚梅花毒针放去,以为冷不防终可以把绿珠射中了。万不料  半空中又来了一个少女,把自己的梅花针用镖击落在地,而且又  把剑向自己直劈,这就勃然大怒,骂声“好不知厉害的小蹄子, 看大师父的宝刀吧”!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叮叮当当的一阵响  亮,金星直冒。大家跳出圈子,各把刀剑一看,癞痢僧这一看,真把他气得发昏。你道为什么?原来他的七星宝刀却被青霜剑砍  了一个缺口,这就大叫道:“你这小妮子,竟敢伤咱宝刀耶!”说  毕,突然把手一指,向她们念念有词,顿时之间,飞沙走石,狂  风大作,有许多怪兽张牙舞爪向她们直扑。绿珠见了,急道: “这位妹妹快速退后,待咱除灭之。”蟾珠忙也笑道:“姐姐别急, 此邪术耳,有何稀奇?”说时,取出师父的小小宝瓶,说了“收, 收”,只见无数怪兽,齐向宝瓶中直钻了进去,立刻风息沙散。 癞痢僧见自己竟在一个小女子面前失风,这一愤怒,不禁怪叫如  雷,遂伸手一扬,发出一个霹雳掌来。绿珠瞧得真切,遂也把手  一扬,回了一个掌心雷过去。只听哗啦哗啦的一阵响声,各自散  了开去。蟾珠见他猖獗尚不逃跑,遂把皇兴道人那儿盗来的杏黄  旗取出,向他扬了过去。癞痢僧幸而早有预备,遂运用分身之术  化成清风逃向天空。蟾珠挥剑一砍,却是没有血肉,知彼化身而
  逃。正在这时,癞痢僧在半空中说道:“柴绿珠,咱今日众寡不 敌,你预先请了帮手,不算稀奇。有本领的,你且到金碧山玉佛 寺里见咱们的祖师德悟大师,这才显得你的本领…… ”
  谁知他话还没完,忽然“哎哟”地大叫了一声,一个跟头从  半天里直跌下来,绿珠等方欲把他结果,可是他已借土遁逃到玉  佛寺中去了。这时见展飞熊提了大铁锤也飞身下下来,笑骂道:  “人他的娘!这狗王八说得嘴响,也叫他尝尝小爷的大家伙哩!” 大家听了,方知癞痢僧是被飞熊从半空中用铁锤打下来的, 一时  忍不住都哈哈地笑了。绿珠于是向蟾珠握手,含笑说道:“多蒙  姑娘助一臂之力,咱很感谢,请问贵姓大名?”蟾珠道:“咱叫江  蟾珠,姐姐别客气,你贵姓大名呀?”绿珠笑道:“咱叫柴绿珠是也。”飞熊一听“柴绿珠”三字,便走过来,笑道:“原来是柴大  姑娘,这真是凑巧极了。咱告诉你们,这位就是玉珠的姐姐,这  位就是青龙寨中的江二姐呀!”绿珠听了这话,“哟”了一声,笑  道:“原来这就是江二姐,那么咱们的梅良骥表哥呢?不知道你  们可曾结婚了吗?”飞熊、蟾珠听了,也不胜惊异,遂齐声问她  如何知道的。绿珠遂把遇玉珠、天香等的话告诉了,并且说自己  因为要救人,所以没有同上青龙寨去。蟾珠于是也含羞把经过之  事告诉绿珠。绿珠一面点头,一面笑道:“如此甚好,咱们一同  回到柴家庄去吧!也许表哥和咱三妹三弟也回家了呢!”说到这  里,忽然想到飞熊如何会知道自己的姓名,于是向他请教姓名。 飞熊笑道:“咱展飞熊乃清清和尚的徒儿,曾经到过柴大姑娘的  家里,听到你祖母的告诉之后,方才知道你名字的。”绿珠听了, 慌忙施礼说道:“这么说来,展叔叔还是咱的长辈了。”展飞熊还  礼不迭,连声说不敢不敢。 一面又指了甘小池和白人凤道:“这 两位是谁?”绿珠道:“此乃小徒甘小池与白人凤,两人速即叩见  长辈。”甘小池、白人凤听了,遂向飞熊、蟾珠拜见。绿珠道: “那么咱们且回到柴家庄去,过后咱一定独上玉佛寺去和他见个  高低,以免叫他笑咱预先请好帮手哩!”蟾珠知道绿珠是个好胜  的姑娘,遂向她劝告道:“姐姐,你不用生他的气,他之所以这  么说,也无非聊以解自己的羞涩而已。”白人凤听了,忙也说道: “师姨说得正是,师父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因为他无恶不作, 惯会暗器伤人的。”绿珠口中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存下了一个 决 心 。
  且说绿珠等五人到了柴家庄,有童儿清风明月在庄前相迎,笑道:“老祖宗已知大姐要回家了,故而派遣小弟前来迎接。”绿  珠含笑点头,遂跟那清风明月走进屋子,只见祖母正在草堂上打  坐。于是上前拜见,大家请安。柴老太睁开眼睛,命大家坐下。 绿珠道:“玉妹、玉弟还没有回来吗?”柴老太沉吟了一会儿,忽  然手指门外,说道:“你弟弟一个人来矣!”绿珠回眸去望,只见  玉官急匆匆地奔了进来,拜倒在柴老太的膝下,便“哇”的一声  哭起来了。未知究竟为了什么事情,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九章 牛郎山被劫魔王洞
  
  话说霍天香叫小金刚负了梅良骥,和江蟾珠分别之后,遂伴  到附近山脚下一个穷人家里。只见玉官伴在玉珠的床边,姐弟两   人正谈着话。突然间天香和良骥到来,心中大喜。玉珠虽然有病  在身,也不免乐得跳了起来,笑盈盈地问道:“香妹,你在什么  地方遇到表哥的呀?”天香究竟是个小孩子,她听了这个话,不   觉忍俊不住地笑起来,告诉道:“玉姐,我告诉你听,真正有趣   得很,咱悄悄地走到蟾珠师姐的卧房,只见梅大哥抱住了师姐正   在亲亲密密地接吻哩!”玉珠听她这么告诉, 一颗芳心虽然有些   酸溜溜的感觉,但掀着酒窝儿也不免妩媚地笑了,说道:“香妹, 那你也太不识趣了呀!”良骥见玉珠说话时又把秋波向自己瞟了  一瞥神秘的媚眼,这就红晕了两颊,走到床边站住了,望了玉珠  一眼,笑道:“玉珠,你听香妹的胡说,她是和咱开玩笑的呀!  听说玉珠为了咱失踪忧愁得病了,不知道你现在可好些了吗?” 玉珠听他这么地辩解,又这么地探问,在这话中至少是包含了一   些多情的成分。因为他说自己的病是为他失踪而起的,这在自己   一个姑娘的身份心里,究竟有些感到难为情。因此她清瘦的粉脸上,也不禁浮上了两朵桃花的色彩,微笑道:“好得多了,谢谢 表哥记挂,不知道表哥如何突然地跌倒?又如何突然地失踪了 呀?”良骥见她娇羞万状的仪态,和蟾珠相较,各有一种醉人的 风韵,心里不免荡漾了一下,遂告诉她道:“说来很惭愧,咱的 魂灵被皇兴道人用杏黄旗吸收了去,后来咱的身子又幸亏江蟾珠 收入宝瓶内救了去。否则,咱的身子恐怕要被众头目踏为肉泥 了。”说时,一面又把江蟾珠如何偷盗杏黄旗如何相救的话,向 他们告诉了一遍。
  玉珠听了这话,芳心里又喜欢又难受。喜欢的,表哥全仗蟾 珠救了性命。难受的,这么一个俊美的表哥当然是属于蟾珠所有 的了。不过她表面上还显了妩媚的笑容,说道:“这样说来,江 二小姐真是表哥的大恩人了。”玉官在旁边插嘴笑道:“怪不得香 妹说江二姐和表哥原有姻缘之分,大概表哥和江二姐已私订婚约 了吧?不过你当初为何先和江大姐结婚了?这是怎么的一回事 呀?”良骥于是把过去的事情,又向大家诉说了一遍。玉官哈哈 地笑道:“原来是表哥误会了,怪不得咱心里想表哥如何会爱上 这个丑东西了呢!”玉珠和天香听了,也忍不住失笑起来。天香 又向良骥说道:“师妹说你还魂不久,身子乏力,还是早些休息 一会儿吧!咱什么事情都没有的人,所以先告别众位,要上山到 师父那里复命去了。”玉官听了这话,先急急地道:“香妹,你这 么性急做什么?何不待玉妹病好了, 一同到咱们家里去玩儿几 天。”天香见他和自己有依恋之情, 一颗小心灵儿上也不免又喜 又羞,遂说道:“因为师父向咱叮嘱,事毕即速回山,所以咱不 敢有违。反正咱们年纪小,将来当然还有见面的时候哩!”一面说话,一面又吩咐小金刚向众人拜别。玉珠在床上说道:“香妹  既这么说,那么一路小心,免得咱们记挂。”天香答应,玉官道: “那么咱送你一程路好吗?”天香含笑不答,玉官于是从后面跟着  她走出屋子外去。
  这里只剩了玉珠和良骥两个人,相对凝望了一回。良骥笑   道:“玉弟和香妹的感情似乎很好,将来长大了倒也是一对玉人, 不知是谁的年龄大?”玉珠扬着眉毛,嫣然一笑,说道:“弟弟比  香妹大一岁,因为在飞虎岭的时候,香妹是曾经救过弟弟的,所   以弟弟很感激她相救之恩,这和表哥感激江二姐是一样的情形。” 说到这里,秋波斜了他一眼,在这末了那句话中似乎包含了一些   神秘的作用。良骥听她这话不免有些醋意的成分,遂望着她娇容   倒是愣住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方向她低低地说道:“表妹,  你病才好一些,別这样地坐着,还是躺下来养息养息,明天全好   了,咱们可以赶路,免得你的祖母心中记挂。”玉珠点了点头,  遂把身子躺下床来,乌圆眸珠一转,说道:“那么表哥既然还魂   不久,也该到下首床上去休息一会儿了。”良骥见她抑郁的神情,  欲安慰她几句,但一时里又觉不好意思说出口来,于是说道:  “咱此刻倒好得多了,玉珠,这两天你可曾吃过什么食物吗?”玉  珠道:“今天晚上才吃些稀粥。”良骥道:“那么你想喝一口茶   吗?”玉珠摇了摇头,正在这时,玉官走进房来,问二姐怎么了。  玉珠道:“没有什么,你和表哥也可以安息了。”良骥因为玉官在  旁边,自然更说不出什么话来,于是和玉官走到下首的床上去安   睡了。
  到了次日,玉珠的热度忽然增加起来,病势似乎甚重。良骥、玉官心中大惊,遂即向这儿主人王氏探问道:“请问这村中   有好的大夫吗?”王氏道:“这里荒僻乡村,好的大夫也没有,咱   有个娘舅,熟读医书,虽不悬壶,但咱去请求他,定能答应的。” 良骥听了,称谢不已。王氏于是匆匆前去请她的娘舅宋新天到   来,给玉珠诊治。宋新天见玉珠容貌这么美丽,心中暗暗欢喜。  原来这宋新天乃是采花魔王的眼线,他在外面专门代为物色美貌   的女子,而且最好的还是人家的姑娘。因为那采花魔王欲练金刚   不坏之身,要睡一千个美貌的女子,假使是个处子且身怀绝技练   有剑光的少女的话,可以代替百个女子。这个采花魔王原是千年   的牛精,听说他是太上老君坐骑的孙子,现在已经被他睡了九百   个的女子。所以宋新天见了玉珠后,心中好不欢喜,当下开了一   张药方,假说了几句病情,就匆匆地走了。
  且说宋新天到了牛郎山的魔王洞,小妖精认识他是大王的眼 线,于是领他进内。只见采花魔王在洞中身拥百个裸体美人,正 在寻欢作乐。宋新天遂上前跪倒,向他告诉道:"报告大王,小 的找到一个美貌的姑娘了,真是倾国倾城、尽胜西子的。”采花 魔王道:“你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宋新天道:“她叫柴玉 珠。”采花魔王听了,不禁大喜,说道:“此女乃是上界玉女下凡 的,若能给本大王得来,咱便可永世为神了。今天晚上,咱马上 就去抢了来。”说罢,吩咐小妖精赏新天百两黄金。宋新天好不 欢喜,遂匆匆地回去了。
  玉珠这病原是因为表哥已经属于蟾珠而生的,所以药石哪里 能医治得好。这天晚上,良骥躺在床上,听着玉官鼻息酣然的声 音,他益发不能合眼了。正在这时,听玉珠不住地咳嗽,于是悄悄地起身,走到床边来,倒了一杯茶,低声地叫道:“玉珠,你 要喝一口茶吗?”玉珠见了良骥,遂点了点头。良骥遂把她扶起 身子,靠在自己的怀内,把杯子凑到她的口边,给她喝茶。玉珠 喝了两口后,遂把秋波瞟了他一瞥哀怨的目光,凄凉地说道: “表哥,咱这个病怕不会好的了,承蒙哥哥病中爱护之情,咱也 只有待来生报答你的了。”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不禁泪如雨  下。良骥听了这话,心头好不悲酸,眼皮儿一红,泪水落下了两 颊,遂安慰她说道:“玉妹,你别说这些令人难受的话, 一些小 病,何至于会死呢?妹妹,你放宽了胸怀,病自然慢慢地会好起 来的。”玉珠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咱自知是难以痊愈的了,表 哥,妹死后……”说到这里,两颊益发娇红起来,却又显出难为 情的样子。良骥见她欲语还停的神气,遂偎了她的粉脸,温和地 说道:“妹妹,你有什么心事,你只管对我说,我无有不答应妹 妹的。”玉珠听了这话,感激得又淌下泪来,说道:“哥哥,妹死 之后,你能可怜咱的一片痴心,给咱一个名义吗?他日蟾姐养下
  孩子,给一个作为妹的嗣下,使妹不至于做地下之饿鬼…… ”
  良骥对于玉珠的心事原也有七分知道的,今听她说出这个话 来,可见她是痴心到了极点。那么她今日的死,不是自己害了她 吗?一时心痛若割,抱住她的身子,叹息道:“玉妹,想不到你 有这么痴心呀!唉,叫我良心上如何对得住你呢?不过我希望你 病儿好起来,假使你真的爱上了我,我可以娶你们两个人做妻子 的。想蟾珠也不是个好妒的女子,她一定很喜欢玉妹跟她同侍一 夫的。妹妹,你只要放开了胸怀,我相信你的病会好起来。”玉 珠骤然听了这个话,不禁惊喜交集,扬着眉毛,嫣然地一笑,说道:“哥哥,你真的肯答应也娶咱做妻子吗?”良骥见她掀了笑窝 儿,那种得意娇憨的神情,倍觉她楚楚令人爱怜,遂点头含笑 道:“是的,妹妹!咱决不会假意骗你的。”
  两人正说话时,忽然窗外吹进来一阵狂风。良骥低头一瞧, 怀抱内的玉珠却已不知去向了。 一时大吃了一惊,这当儿玉官也 被狂风惊醒,翻身跳起,急问怎么了。良骥道:“玉妹被妖精摄  去了。”说着话,取过宝剑,和玉官早已纵身一同飞出窗外去了。 只见在碧蓝的天空中,有一朵灰白的浮云,浮云上载着玉珠的身  子,向前疾飞而去。良骥和玉官都不胜稀奇,遂也驾起云儿,追  踪跟了过去。不一会儿工夫,两人到了一个山峰的面前,却不见  了玉珠的人儿。玉官道:“咱们且到山峰前去瞧个仔细,也许这  里有什么妖精在作怪。”良骥说好,遂和玉官翻身落下云端,见  有石牌一方,上书“牛郎山”三字。两人再向前进,只见森林密  布中透露一角红色的洞角,却写着“魔王洞”的字样。良骥道: “这里准是妖精盘踞之处了。”遂与玉官一同敲门。不多一会儿, 就有一白发老者前来开门,含笑问找哪个。良骥见他满脸妖气, 知道妖精所变化无疑。这就不再答话,挥剑就砍。只见血花飞  溅,地上倒着的却是一只庞大的黄牛。玉官哈哈笑道:“原来是  只黄牛,表哥,咱们杀进去吧!”说时,挥起黑蛇剑,和良骥一  同飞身杀进洞去。可怜那些小妖怪,被杀得一个一个地倒在地上  现出了原形。
  两人正杀得兴起的时候,突然从里面跳出一个魔鬼样的妖 精,那就是采花魔王的了。只见他全身精赤,腰间只围了一张虎 皮。满头红发,且生有两只青角。他手里拿了一柄山字形的钢叉,喝声如雷,一个虎跳,向良骥身上猛扑了过来。良骥见了他  这一副骇人的模样,心头倒是喑吃了一惊,慌忙把身子就地一  滚,避过了他一钢叉,回身的时候,恰巧站在他的背后。于是挥  起剑来,在他背后狠命地一剑。这一剑砍下去,竟砍在金石上一  样,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射,把良骥那柄剑却是一折为两段  了。良骥想不到那妖精却如此厉害,心中好不焦急。于是把手一  指,放射出一道剑光,向他头顶上直杀了过去。采花魔王见那剑  光厉害,遂把手中钢叉掷上去抵敌。只听哗啦地一阵响亮,那柄  钢叉早已被剑光削得粉碎的了。采花魔王心中大怒,遂在腰袋内 取出盗魂铃,向他叮铃铃地摇动起来。那时候良骥只觉一阵昏  迷,身子便跌倒下去。玉官在旁边也吐出剑光,向他背后射去。 采花魔王因为没有防备,只觉一阵子疼痛,慌忙回过身子,把盗  魂铃也摇动起来。玉官见自己的剑光竟杀他不死,心中已经大吃  一惊。待他回身的时候,就明白他又要摇动盗魂铃了。暗想:咱 决不是他的对手,三十六计走为上招,于是把身子在地上一钻, 借土遁而逃了。采花魔王因为自己还只有睡到九百个美女,所以  刚才背上经玉官剑光一砍,不免也受了微伤。他一面吩咐小妖把  良骥身子抬到冰狱中去,一面拿出药粉,叫小妖给自己背上敷了  伤处。然后走到里面地室中,预备去和玉珠欢娱了。
  话说玉官借土遁逃出魔王洞,心里暗想:咱此刻孤掌难鸣, 如何是好?还是快些回到家中,请祖母出来救他们好吗?打定主  意便急急赶路。经过飞虎岭山脚下一个小村子里,忽然听得有一  阵女子喊救命的声音,从夜风中传送耳鼓。玉官抬头望去,只见  前面有茅屋两间,窗内有灯光射出,呼救的声音正是从这间屋子里发出来的。玉官到底是个任侠好义的个性,虽然他心中是有着 要紧的事情,不过既听了这呼救的声音,如若见死不救,于心何 忍?所以他立刻奔到窗口张望。这一张望,真是怒不可遏。原来 室中有一个大汉,生得面目可怕,把一个妇女按在床上,正欲奸 污。玉官取出黑蛇剑,遂破窗飞身而入,大骂道:“你这无耻狗 强盗,胆敢伤害良家妇女耶?”
  这个大汉原来就是飞虎岭寨主石云海,云海那夜为娟娘所 累,吵醒了好梦还在其次,而且给玉珠玉官天香等大闹了一场。 后来玉珠等走后,他便吩咐众头目在寨中搜查一遍,然后方闷闷  不乐地回房。但一回到房中,他心中又高兴起来,因为他想到美  美这个淫妇,真是淫得令人销魂心醉。刚才工作没有完毕,她拉 着自己却不肯放松,咱此刻还是继续和她大战一场,以解心头的  烦闷。不料他掀开被子,正欲上前搂抱喊好宝贝的时候,却见到 美美雪白的身体上,全沾上了血花。伸手一摸,冷得冰样的一  团。心里这一吃惊,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大骂:“这班小杂种, 无缘无故竟和老子如此作对耶?他日若不把汝等杀死,怎消咱心  头之恨?”从此之后,他晚上伴眠无人,第一天第二天可以忍熬, 第三天第四天再也忍耐不住,于是下山来又欲物色人物,作为自 己的禁脔。这夜恰巧发现一个妇人,生得娟秀动人,于是飞身进  内便去强奸。不料那妇人原是一个孤孀,平日洁身自爱,所以当  下大喊救命。恰巧又被玉官听见,因此又引出一段故事来。
  玉官一面大骂,一面把黑蛇剑向他直劈了过去。石云海正欲 销魂之间,冷不防身后有股冷气直逼,知有人暗算,遂急忙推开 那个妇人,纵身避过一旁。回头一见玉官,认得他就是那晚大闹寨中的小子,想到美美被杀,这就勃然大怒, 一面拉出七星宝  刀,一面也破口大骂道:“你这该死的小王八,胆敢专门与老子   作对吗?老子正要找你,你前来送死,这真是你自作其孽耳!” 玉官也瞧清那大汉就是飞虎岭的寨主,于是也不再答话,和他在   室中大战起来。云海的七星宝刀和癞痢僧的七星宝刀原是一对雌   雄宝刀,癞痢僧拿的是雄刀,云海拿的是雌刀。照此宝刀而说, 实在锋利无比,砍铁如泥,只可惜遇到千年成精的青霜剑,癞痢   僧的雄刀竟砍了一个缺口。所以云海的雌刀,也就失却了它的峰   利,兼之玉官的黑蛇剑也非平常的武器。所以你来我往,云海却  不能把他的黑蛇剑砍为两段,两人在房中战了五六十个回合,因  为室内地方太小,云海遂飞身跳出窗外去,大叫道:“小王八,  你有本领,和老子到外面来大战一场吗?”玉官大怒道:“咱若怕  你,也不来管此闲事了。”一面说,一面追踪出外,可是,万万   也防不到云海放出了一只冷镖来,玉官躲避不及,巧中右腿之   上,这就叫声“哎哟”,身子便跌到地下去了。云海闻声,回身   提刀就砍,谁知那妇人猛地抢步上前抱住他的臂膀,叫道:“好   汉,你饶了他吧!”就在这一顿挫之间,玉官早已带伤借土遁而   逃了。那妇人见玉官逃走,心中大喜,于是把头向壁上狠命撞   去。好一个贞烈的女子,可怜竟头破血流而死了!云海欲拉住,  但已经来不及,心中好不恼恨,因此也只好闷闷地再去物色他的   伴眠人去了。
  且说玉官带镖而逃,坐在一丛树林旁的大石上休息了一会 儿,把镖拔出,只见血流如注,十分疼痛,心中又恨又急。抬头 见前面有一寺院,上书“白云寺”三字,于是叩门求宿。当家老和尚容颜清瘤,精神充足,答应让他睡在禅房,并且给他医治镖 伤。不料玉官这一睡下去,竟病了十天,才慢慢地痊愈。因叩问 老和尚法号,并欲请他前去除妖,那老和尚笑道:“贫僧法号白 云禅师,却并没有高强的本领,所以你的请求不敢遵命。”玉官 知道他不肯下山的意思,遂也不再求恳,向他再三道谢,急急地 赶回到柴家庄来了。
  当下玉官回到家中,只见大姐、展叔都在, 一时也不及招 呼,先跪倒祖母的怀里哇的一声哭起来。柴老太把手抚着他的小  脸,呵呵地笑了一阵,说道:“你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今天也  有被人家欺负的时候了,问你下次还敢小瞧天下人吗?”玉官羞 愧满面,淌泪泣道:“祖母,咱再也不敢了。但是这次玉姐和表 哥都被牛郎山的妖精捉了,祖母若不去救他们,难道眼瞧着他们  被妖精害死吗?”这时第一个大惊的便是江蟾珠,芳心暗想:他  说的表哥不就是梅良骥吗?哎哟,这便如何是好呢?不过现在柴  老太的面前,她不好意思叫出来。柴老太笑道:“你不要伤心, 他们应该有这一番小小的灾难,绝没有什么性命的危险,你别着  急吧!”蟾珠听了这话,方才把那颗忐忑的心,又安静了许多。 绿珠道:“妹妹和表哥既然身陷妖窟,咱们理应快快地去救才  是。”蟾珠、飞熊这才齐声说道:"事不宜迟,咱们就此动身好  吗?”玉官道:“牛郎山魔王洞这妖精厉害万分,恐怕大姐等也绝  非他的对手,所以这次非祖母一走不可的了。”绿珠听了不信道: “不知是何妖精?竟有这么厉害的吗?咱却不信。”玉官道:“咱 的剑光竟不能伤他性命,此妖岂非金刚不坏之身吗?祖母假使不  去也得把祖母那根拐杖带去不可的。”柴老太笑道:“你自己功夫不深,倒说妖精厉害,咱知道绿珠、江姑娘等足够降服此妖了。 咱的拐杖也不必带去,因为江姑娘身旁原有青霜剑哩!”蟾珠听  她什么事情都能算到,可见她和自己师父是一样的人物,心头暗  暗佩服。这时绿珠向白人凤、甘小池两人说道:“你们两人且好  生跟随祖师修炼,为师的要前去救你们师姨去。”一面又向柴老  太含笑说道:“请祖母多多照顾这两个孩子,感激不尽了。”柴老  太点头答应。这里蟾珠、飞熊、绿珠、玉官拜别柴老太,就连夜  赶往牛郎山的魔王洞去了。
  再说采花魔王那夜走进地室中,只见玉珠躺在床上睡着,蛾 眉微蹙,明眸微闭,这一副美人娇懒的仪态,愈加令人魂销,遂 把玉珠抱在怀内吻了一下。谁知经他一吻,心中倒有些懊丧起 来。原来他已嗅出玉珠竟是患有相思病的姑娘,因为患了这个病 的姑娘若和他一同睡,不但没有一些功效,而且连从前睡过的九 百个女子都无效的了,一时暗暗烦恼,放下玉珠的身子,心中想 了一会儿心事,觉得非把她相思病先医好了不可,但她相思病原 是给自己送到冰狱中那个少年。那么事到如今,也只好叫他们先 实行了交合,然后咱来睡她。虽然她不是处子,然而她因为是个 有道行的女子,至少也可以代替五十个女子。想定主意,遂命小 妖把良骥从冰狱中押来。良骥已经失去了灵魂,又在冰狱中睡了 一个时辰,所以他的身子早已冰僵了。此刻从冰狱中由小妖扶到 地室,却人事不知。采花魔王给他和玉珠并头躺下,把魂儿放 出,仍旧给他归到良骥的身上。他便自管回到丹房内,和其他女 子寻欢作乐去了。
  玉珠悠悠醒转的时候,眼见四周景物却变换了一个样子。心中正惊奇十分,突然窥见表哥躺在自己身旁, 一时又羞又喜,伸  手一摸他的脸,谁知道冷得像一块冰般的。玉珠心中这一惊骇,  不免“咦咦”地叫起来。她暗自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当初原歪  在表哥的怀内,后来被一阵狂风吹到半天里去,此后就昏过去  了。现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仔细瞧良骥的脸,血色全无,  唤他两声,他并不作答。玉珠以为他已死去, 一时悲痛万分,忍  不住暗暗地啜泣起来。过了半天,只见床边又站了一个可怕的妖   精,他向玉珠说道:“你醒来了吗?为什么不跟他一同睡觉呀?” 玉珠听了这话有些莫名其妙的,遂问他道:“你这人到底是鬼是  妖?为何把咱们表兄妹捉到这里来了?”那妖怪哈哈笑道:“咱乃   采花魔王是也,因你很有道行,所以咱欲采你的阴补咱的阳,不  料你患了相思病,现在你且和那男子先实行交合,然后你再伴咱  大王睡觉吧!”玉珠听了这话,又羞又怒,意欲娇声呵斥,但自  己病重无力,深恐死于非命,这就忍住了愤怒,又向他问道:  “那么咱表哥又如何全身冰冷啊?莫非是你把他害死的吗?”采花  魔王道:“是咱把他关到冰狱中的缘故,你现在快把他先暖过来   吧!”玉珠听了暗自难受,心中又想玉官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因此忍不住扑簌簌地滚下眼泪来了。如此以后,玉珠遂每夜搂着   良骥而睡,这样过了十多天,方才把良骥的身子慢慢地暖过来了 。
  这晚良骥悠悠醒转,忽见自己和玉珠赤身搂抱而睡, 一时又 惊又喜,急忙向玉珠问道:“玉妹,这 …… ·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呀?”玉珠见良骥醒转, 一颗处女的芳心,也是又喜又羞,遂红 晕了两颊,只好把过去的事情向他从实告诉,并且淌泪说道:
   “表哥,你能原谅咱一番苦心吗?”良骥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大悟, 遂搂紧了玉珠软绵绵的娇躯,吻着她的粉脸,低低地说道:“妹  妹,你也救了咱的性命,咱感激你还来不及,如何会责怪你呢?  玉妹,你别淌眼泪呀!从此以后,你也是咱的娇妻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床前出现了一个姑娘的身子,冷笑道: “你这忘恩负义的少年,果然把姑娘忘记了吗?”良骥玉珠急忙回 过头去瞭望,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原来那姑娘不是别  人,却是江蟾珠呢!玉珠芳心这一娇羞,几乎把耳根子也涨得绯 红了。良骥忙说道:“蟾妹,你别错怪了咱呀!咱没有忘记你的  恩情,不过咱们的事情也是出于万不得已呀!你可怜可怜咱们, 救救咱们吧!”蟾珠秋波斜瞥了他们一眼,嫣然地一笑,说道: “你们的事情咱全都听明白了,咱很感激玉妹,那么你们快快起  身呀!绿珠姐姐等已经在外面和妖精厮杀了呢!”两人听绿珠也  到了,心中十分欢喜,遂慌忙披衣起床。蟾珠站在旁边取笑他们  道:“你们真也恩爱的,陷身在妖窟里,心事也不担,还抱着睡 呢!”玉珠听了这话,羞得无地自容,把身子背了过去。良骥红  了两颊,苦笑道:“好妹妹,你不要吃咱们这个豆腐了好吗?”蟾  珠听了,啐他一口,也忍不住哧哧地笑了。
  不料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外面像天崩地裂似的一阵响声。于 是三个人急急地飞身而出,只见绿珠手持青霜剑已把采花魔王杀 倒在地上了。众小妖纷纷跪倒,叩头求饶。绿珠道:“妖精留之 无益,免生后患。”于是吐出一道剑光,把众小妖全都杀死了, 一面把青霜剑交还给蟾珠, 一面向玉珠说道:“妹妹不知可曾吃 亏了没有?”蟾珠不待玉珠回答,便先笑道:“没有吃亏,而且妖精做了她的月老哩!”玉珠、良骥听了都有羞涩之意。绿珠虽然 心中明白,却故意问她这话打哪说起。蟾珠努了努嘴笑道:“你 问玉妹自己吧,她当然会来告诉你的。”这时良骥先向绿珠深施 一礼,含笑叫道:“这是绿珠表妹吗?咱们还是初见,承蒙前来 相救,此恩此德,真使咱感激不尽的了。”绿珠笑道:“表哥少 礼,这次你一定受惊的了。”飞熊也走上来,和良骥握了一阵子 手,笑道:“梅大哥,咱们久违了呀!”良骥见了飞熊也非常欢 喜。于是大家各叙别后情形,绿珠听了良骥的告诉,方知妹妹也 势必嫁他为妻的了。这时玉官说道:“妖精既已杀死,那么咱们 可以回家去了。”于是大家出了牛郎山,匆匆地回到柴家庄上。
  玉珠见了柴老太便哭倒在她怀内,柴老太笑道:“小妮子,  别一味地孩子气了。瞧大家在旁边,你难道不怕难为情的吗?” 玉珠这才收束了泪痕,垂首站在一旁。良骥向柴老太拜下去,叫  声“外祖母,外孙请你老人家的安”。柴老太忙道:“不必多礼,  你在徐州的事情可曾办舒齐了吗?”良骥含泪泣道:“外孙下山之   后即到徐州报了父母大仇,想父母在天之灵一定可以稍得安慰了  吧!”柴老太点头道:“父母大仇既已报了,那么你就不妨可以结   婚了。至于你们的事情,咱已完全明了,蟾珠、玉珠命中注定同  侍一夫。愿你们夫妇三人,同心合力,今后多为社会造福。现在   定明日吉期,与你们三人成亲。”良骥、蟾珠、玉珠三人听了,  好不快乐,遂含羞上前,一同谢恩。
  当晚各自休息,到了次日,三人一同结婚,叩拜柴老太。又 和绿珠、玉官、飞熊等一一见礼,白人凤、甘小池两人却向他们  拜见。这晚柴老太吩咐良骥先睡在蟾珠房中,说蟾珠订婚在先,理应先温鸳鸯之梦。绿珠、玉官、飞熊等听了,都掩口而笑。大  家又闹了一回新房,方才各自回房去安息了。在新房里,良骥拉 了蟾珠的纤手笑道:“妹妹,今天咱们如愿以偿了,莫辜负这千  金一刻的良宵吧!”蟾珠秋波瞥给他一个娇嗔,故作生气的样子, 说道:“我知道你会把我忘记的。假使我不下山来找你的话,只 怕你和玉妹早已先结婚了。”良骥扑哧一笑,一面给她宽衣解带, 一面抱她躺进被窝里去,笑道:“好妹妹,在这个时候你还要跟  咱喝这一罐子的干醋吗?咱现在向你总总地赔一个不是吧!”蟾  珠啐了他一口,也不及羞人答答地笑了。过了一会儿,一个是浓  情蜜意,一个是又惊又喜,良骥得意忘形,低低笑道:“妹妹, 你如今心里还怨恨我吗?”蟾珠蹙了柳眉,闭了明眸,默不作声。 良骥听她虽然没有回话,不过见她芙蓉出水那么的粉颊上,这个  不曾平复过的笑涡儿,也可见她芳心总是感到这一分甜蜜和喜悦  的了。第二天晚上,良骥是睡在玉珠的卧房里。小两口子躺在被  窝内的时候,良骥搂抱了她的娇躯,低低地笑道:“玉妹,昨夜  冷淡了你,真对你不起的!”玉珠娇羞地笑道:“良哥,你何必这 么客气呀?”良骥笑道:“夫妻恩爱,原要相敬如宾,不过今天晚 上咱却老实不客气,预备和妹妹厮杀起来了。”玉珠听了这话, 娇羞欲绝,呸了他一声,拿手指在他颊上划了一下,笑道:“亏  你说得出口,你真的不怕难为情的吗?”说时,两人都哧哧地笑  了。可见两小夫妻在闺房调情去了,真非笔墨能形容的了。
  且说从此以后,良骥夫妇三人就在柴老太那里以求深造。绿 珠也苦心地教授人凤、小池的武艺,并叫他们静学打坐,以便练 剑的初步工作。飞熊因为心中也欲再求深造,所以拜别柴老太匆匆地回到太行山去了。光阴如箭,不觉已有四月。蟾珠这日忽然 想到和哥哥在全家的约会,所以向良骥、玉珠悄悄地告诉,要他 们两人一同到全大魁家里去走一走。两人听了,因为在家住了很 久的日子,也很想到外面去玩玩儿,当下表示赞同。三人一起向 柴老太跪禀,柴老太嘱他们路上小心,两月为限,仍要回来。三 人答应,遂拜别而去。不料行不多时,后面有人匆匆追来,大叫 道:“姐姐,姐夫,你们真岂有此理!你们外出游玩,为什么不 带了咱一同去呀?”三人回头去望,原来是玉官,因道:“祖母可 曾答应你吗?”玉官:“答应的,你们不信,可以回家去问。”于 是四人一路游山玩水,一路向孟德镇上的全家而去。
  这日到了离镇十里路的麦兰村,恰值天下大雪,只见远近山 峰和树木,白茫茫的一片,仿佛白银世界一般。玉官、玉珠笑 道:“好大的雪片,真好玩儿哩!”良骥道:“还说好玩儿,你们 真是一片童心未泯哩!咱们找个地方躲一躲,这样大风狂雪,你 们两个娇弱的身子怕受不了吧!”不料正在说着话,忽然前面来 了一个大汉,向蟾珠跪倒,呜咽泣道:“二公主,你这几个月一 向在何处?可怜你的爸爸却被大太子害死哩!”蟾珠听了这话, 向他定睛一瞧,原来是寨中小头目李文忠。因为他说爸爸被大哥 害死,这一吃惊,不免“哎哟”一声大叫起来。未知究竟系怎么 一回事,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章 落凤坡痛杀忤逆子
  
  话说江大郎见二郎、二姐一起情愿下山退让自己,心中好不  欢喜。于是暗暗地打定主意,到了次日,朝见上峰时出位禀告  道:“启禀父王,二弟、二妹各生异心,他们在昨晚竟私自逃下 山去了。”江上峰听了这话,大吃了一惊,因为二郎二姐容貌俊  秀,平日自己最为心爱,今日两人都不辞而别下山了,不知究系  何事?心中一阵子疼痛,不觉大叫一声“天丧余也”,遂哭昏倒  地,不省人事了。皇兴道人等一见,慌忙把上峰扶起,说道: “我皇千万息哀,保重龙体要紧。二皇子、二公主不别下山,想  来别具苦衷,也许不久他们便会回来的。”江上峰掩面大哭,说  道:“孤王失此二孩,犹若挖去咱心头一块肉也,安得令人不痛  伤吗?”说罢,挥泪不已。大郎、大姐见父王这样疼爱二弟二妹, 心中闷闷不乐,遂都默然,并不相劝。还是碧痕安慰他说道: “爷爷上了年纪的人,千万勿过度伤心,如今事已如此,哭亦无  益,还是回房去休息一会儿吧!”大郎、大姐听了,这才免不得  意思上前来扶着上峰回房去睡。从此以后,上峰日夜伤痛,不免  恹恹地病了起来。大郎起初暗恨父王疼爱二弟,后来见他病倒在床,心中倒又暗暗地欢喜。
  这天晚上,胡娟娘因为有多天不曾和大郎欢娱,所以对他秋  波送情,频频示意。不料这情形被碧痕发觉了,心中暗想:师姐 淫贱成性,莫非和咱大郎早已勾搭上手了吗?一时酸气冲鼻,这  晚就纠缠住了大郎,说道:“咱们可以睡了,你呆呆地坐着,还  在想什么心事呀?”大郎故意皱了双眉,脸带愁容,说道:“你不  知道,爸爸病势颇重,咱心头烦闷,你叫咱如何睡得着?你疲倦  了,就先睡好了。”碧痕听了这话,遂冷笑一声,包含了讽刺的  口吻说道:“你真是个孝子呀!那么咱也睡不着了,就陪你坐一  夜吧!”大郎听她话中有刺,心里倒是一惊,遂忙笑道:“你娇弱  的身子,受得了坐一夜的辛苦吗?那么咱们一同睡吧!”一面说, 一面搂了她的腰肢,便走到床边去。碧痕噘了小嘴儿,秋波瞟给  他一个白眼,冷笑道:“咱瞧你还是跟咱的师姐去约会吧,免得  叫师姐心里怨恨你的失信了。”大郎听她果然已经知道他们的秘  密,心中好不惊异,遂忙给她宽衣解带,含了笑容说道:“咱的  好妻子!你不要胡说八道地冤枉好人了。咱除了和你之外,还爱  什么人呢?你的师姐,咱如何能够去爱上她?妹妹,咱们还是乐  一会儿吧!”一面说, 一面在她的小嘴上先发狂似的吮了一阵。 碧痕经他这么一吻,芳心一阵奇痒,只感到甜蜜无比。
  他们两人只管恩恩爱爱地纠缠着,只是苦等了一个胡娟娘, 坐在窗边,手抵香腮,出了一阵子神。因为大郎良久没有到来, 知道一定被碧痕缠住无疑。心中好生怨恨,遂出房间来闲散。她  的本意,预备到碧痕房中来瞧究竟。不料在院子门口却和一个小  头目撞了一个满怀,娟娘因为被他踏痛了小脚,心中恼恨,遂伸手一把抓来,娇喝道:“是什么冒失鬼?把姑娘踏得好痛的!” “是我,咱实在没有瞧见,请姑娘原谅吧!”那个小头目被她一  抓,颇觉厉害, 一时以为大公主,所以心头怦怦一跳,向她再三  地抱歉着。娟娘在月光下瞧那个男子,身形魁梧,面目尚称俊  秀,芳心一动,含了笑容,把他拉进房中,笑道:“你叫什么名  字?今年几岁了?”那小头目到了房中,方知不是大公主,是大  奶奶的师姐。因为娟娘那种表情,很明显是个好淫的女子, 一时  胆子大了不少,遂说道:“咱叫李文忠,今年二十岁,刚才踏了  胡姑娘的脚,实在是小子不当心,还请海涵是幸。”说时,又连  连地鞠躬。娟娘见他举止恭敬,颇令人欢喜。这就把他拉到床边  坐下,把她的三寸金莲,搁到他的膝盖上去,秋波斜了他一眼, 嫣然地笑道:“没有这么容易,踏了姑娘的脚,非把姑娘揉摸一  回不可的。”文忠听了这话,想不到有此艳福,遂把她的小脚,  大胆握在手中,轻柔地抚摸了一会儿。娟娘红了两颊,笑道: “姑娘的脚尖痛,你脱了姑娘的鞋子呀!”文忠于是把她了鞋脱  去,握了她的小足,这就大胆把娟娘扑倒在床,说道:“好姑娘,  小子放肆,索性叫你甜一甜!”娟娘这时更迫不及待,便咯咯地  浪笑起来了。
  到了次日,文忠怕被人撞见,遂一清早悄悄地溜走了。下 午,娟娘碰见大郎,两人在无人之处,娟娘向他薄怒娇嗔地白了 一眼,冷笑道:“你这没有信用的东西!连累姑娘空等了一夜, 叫咱心头真是怨恨呀!”大郎赔了笑容,抱住她的身子,吻了个  嘴,说道:“昨晚咱忽然头疼了,所以很早就睡了。忘记了你的  约会,真是对不起得很。现在你若兴趣好的话,咱就向你赔罪好吗?”娟娘冷笑道:“你想骗得了咱吗?无非是被那婊子缠住罢  了。你是一个英雄好汉,岂可以如此地怕老婆吗?谁稀罕你,你  不要缠住了咱,免得你吃老婆的板子。”娟娘说到这里,撒痴撒 娇地故意狠狠地推开了大郎的身子,翻给他一个妩媚的白眼。大 郎听了,忙正经地解释道:“好妹妹!咱大郎是素来不怕老婆的, 老实地说,咱有了你这个妹妹,咱的老婆也情愿不要了。妹妹, 你别生气,咱们来表演吧!”他说到这里饿虎扑羊的姿势把她搂  在怀里,就地一滚,躺到草丛里去了。娟娘一面笑, 一面骂道: “烂掉你的嘴巴,你到底爱不爱我?”大郎笑道:“爱的,爱的! 好妹妹,明儿爸爸生病死了之后,咱就是皇帝,那时候咱一定封 你做皇后。”
  娟娘听了这话,心头大喜,遂眸珠一转,故意说道:“你的 爸爸原不过是一些小病,如何会死呢!”大郎道:“终有一天会死  的,你何必性急?”娟娘道:“你爸爸心中爱的是二郎,万一二郎  在你爸爸未死之前回来,那时候你爸爸把王位让给了二郎,咱瞧  你不是白欢喜了一场吗?”大郎暗想:这话倒说得是,遂忧愁地 说道:“那么这便如何是好,你有什么办法夺了这个王位呢?”娟  娘秋波斜瞥了他一眼,嫣然地一笑,说道:“办法是有一个,只 要他死得快一些,那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大郎皱了眉尖, 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话虽然这么说,不过咱也不是阎罗王, 如何能叫他早一些死呢?”娟娘哧哧地笑了几声,说道:“你真是  个傻子,你不会这么地一下子吗?”娟娘一面说,一面把手在他  脖子上做一个杀的姿势。大郎听了这话,心头怦怦地跳,忙道: “把他杀死吗?这可有些下不了手吧!况且众头目闻知,心中也要有不服的呀!”娟娘冷笑了一声,说道:“咱就知道你没这个勇 气,真是不成大业的人。那么你就休想做皇帝了,还是做小喽兵 吧!”大郎叹了一口气,说道:“咱并不是没有这个勇气,因为父 子之情,到底不能下此毒手。况且你也该知道爸爸的房中侍卫众 多,要下手也不容易呀!”娟娘冷笑道:“他如此疼爱二郎,对你 根本没有父子之情,你还认他是爸爸吗?不过下手倒真的是个问 题,哦,有了,非这样不可的。大郎,你到底有没有这个勇 气呀?”
  娟娘这些话把大郎刺激得怨恨起来,遂下了一个决心,说 道:“好吧!只要你有好的办法,咱终可以听你话的。”娟娘于是 道:“你这个事情,一定要和皇兴道人串通做的。假使他答应了 你,你只消如此如此,那不是一些痕迹也没有了吗?”说到这里, 附了他的耳朵,又低低地说了一阵。大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这办法虽然是很好的,不过只怕皇兴道人不肯答应。”娟娘道: “你不必忧愁,皇兴道人是识时务的,他绝不会不答应你的。”大  郎道:“那么,确定这样办吧!”娟娘瞟给他一个媚眼儿,微微地笑道:“大郎,事成之后,你拿什么东西来谢谢我呢?”大郎道: “封你为皇后。”娟娘笑道:“你这话可真?那么,你把碧痕怎么 办呢?”大郎想了一会儿心事,遂说道:“这样吧,你为东宫,她 为西宫,好不好?”娟娘道:“只怕碧痕不会答应吧!老实地说, 有了她,没有我,有了我,就没有她,反正你爱的是谁,你自己  去决定是了。”娟娘一面说,一面放出生平绝技,把大郎乐得只 有连声答应,却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了。最后,娟娘问大郎爱  谁。大郎道:“咱是爱你的,不过,你要咱杀了碧痕,且待咱再考虑一下。”娟娘没法,也只得罢了。当下两人事毕,匆匆分手 作别。
  不料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和说的话,全被李文忠听了去,心中 暗想:这个淫妇的心倒是毒辣得像蛇蝎。咱何不向大王去报告, 瞧他们还有性命没有?想定主意,匆匆到了上峰的卧房门口。但  门口守着的侍卫把他拦住了,说道:“你如何能进皇帝的卧房去?  意欲何为?”文忠道:“咱有要紧的事情报告,你请放咱进内是  了。”侍卫只是不答应。两人正在争论,忽见大郎和皇兴道人匆 匆地来了。文忠知事不妙, 一时替上峰出了一身冷汗。侍卫道: “你瞧,太子和丞相来了,你有什么事情就向他们报告是了。”文  忠听了这话,真是又恨又急,也只好暗自叹息,悄悄地溜走了。
  话说大郎听了娟娘的怂恿之后,遂和皇兴道人前去商量此 事。皇兴道人起初不肯答应,后来大郎答应他事成之后封他为一 字平肩王,他这才答应下来,遂命大郎写好了笔据,藏在怀里, 方才匆匆地到上峰住的紫金宫来了。当下侍卫迎接入内,大郎和 皇兴道人两人走到床边,先向上峰问安。上峰点头道:“孤王病 卧在床上已有半月,寨中大小诸事,你们都安排得和咱一样有条 不紊吗?”大郎道:“儿臣和丞相不敢大意,都和父王同样地安 排。”上峰点头道:“如此甚好,孤王放心多了。”皇兴道人这时 向床边的侍卫说道:“咱与皇上有机密大事相告,汝等且退。”侍 卫听丞相吩咐,便都一一退了出去。江上峰听了皇兴道人的话, 已很稀奇。今见侍卫退出,遂先向他急急地问道:“丞相有何机 密大事相告?”皇兴道人听了,以目光向大郎示意。大郎道:“父  王请瞧窗外有一彩凤飞舞,想来父王病体即可痊愈矣!”上峰回头去望,连说哪儿。就在这时,大郎手向上峰颈下运足内功一 扼。上峰一则年老, 一则有病在身,所以连叫声“哎哟”的 “哎”字都没有喊出来,两眼一翻,早已气绝身亡矣!
  皇兴道人见事已成功,遂向大郎说道:“你还不放声大哭 吗?”大郎听了,眨了眨眼睛,说道:“咱没有伤心,叫咱如何哭 得出眼泪了呢!”皇兴道人:“事急矣!可哀声直号,顿足而哭的 呀!”江大郎没有办法,遂捶胸顿脚,放声号叫起来。这时外面 侍卫闻声进来,听皇上病死,好生奇怪,但又不敢追问。这当儿 恰巧大姐和碧痕也进房探望, 一见上峰已死,心中又惊又喜,遂 免不得意思地大家都大哭起来。皇兴道人吩咐敲击云板,传给众 头目知道皇上已死的消息。 一面料理丧事, 一面立新君议事一 切。当下大郎升了宝座,受众头目一一叩见。皇兴道人把笔据取 出,要大郎封他为一字平肩王。大郎没有办法,也只好答应。
  江大郎今日居然做了皇帝,快乐得不得了,把上峰成殓下葬 之后,遂回房稍事休息。碧痕叩见万岁,求万岁封她。江大郎听 了这话,一时便觉得为难起来,暗想:皇帝是做成了,但这皇后 究竟给谁做好呢?想到这里,不免沉吟了一会儿,但他立刻有了 主意,暂时且封她,再作道理,于是说道:“爱卿起来,孤王封 你为正宫娘娘。”碧痕好不喜欢,遂谢了皇恩。江大郎却把她搂 在怀中,亲热了一会儿。
  这晚,娟娘完全把大郎缠住在卧房中,向他冷笑了一声,说 道:“大郎,你有今日的得意扬眉,究竟是仗谁的能力?你说你 说,你为什么不把这个贱货杀死,你为什么不把咱当着诸大头目 封为正宫娘娘呀?”大郎在此左右为难的情形下,真没有了办法,遂只好向她说道:“好妹妹,今晚已经来不及,明天早晨,咱一   定当着诸大头目的面前,封你为皇后可好?”娟娘暗自欢喜,遂   把身子坐到大郎的膝盖上,撒痴撒娇地说道:“那么你把这个贱  货一定非杀死不可,否则,她会害死咱的。”大郎被她撩拨得有   些情不自禁起来,这就吻着她的粉脸,笑道:“咱们坐着换换口   味好吗?”娟娘哧哧笑道:“不过你一定要答应咱杀了她才是。” 大郎连说两声好的。
  不料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女子,破窗而入,娇声叱道:“好  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竟敢抢咱皇后的位置耶?”说时,她手中的   宝剑直劈了过去。大郎、娟娘抬头见是碧痕,心中都吃了一惊。  娟娘早已飞身跳下,拉过宝剑,向前迎战,也大骂道:“你这无   耻贱人!大郎爱咱,与你何干?”碧痕冷笑道:“你是咱的师姐,  万不料会抢咱夫婿,汝之行为,无耻之极,尚敢与咱反抗吗?” 说罢,逼进剑法,向她直刺。娟娘听了这话,有些羞愧之色,因  为小裤已经被扯下,交战不便, 一不小心,竟被碧痕砍了一剑。  娟娘叫声“哎哟”,仰天跌倒,碧痕正欲一剑结果,忽然一阵头   昏目眩,身子也倒了下去。原来大郎在背后把桌上一只铁瓶,向   碧痕头顶一击而昏的。说时迟,那时快,娟娘早已一跃而起,在   碧痕喉间就是一剑。只听“哧”的一声,血花飞溅,可怜碧痕竟   是一命呜呼的了。大郎欲伸手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的了, 一时   想起结发之情,便哭了起来。娟娘虽然感激他相助,但见他哭   了,心中怨恨十分,所以故意做作,把剑横在脖子上便欲自刎,  说道:“大郎,你也不用哭了,咱与她抵命是了。”大郎一瞧这个   情景,方才急得奔上去把她抱住了,说道:“已经死了一个,你还能再死吗?好妹妹,从此你就是咱的爱卿了。”娟娘听了这话, 丢下手中宝剑,也忘记了腿上的剑伤,叫声“咱的爷,既这么 说,咱们从此就是一对恩爱的夫妇了”。随了这两句话,只听得 一阵浪笑的声音又在黑夜天空中流动了。从此以后,胡娟娘就是 大郎的伴眠之人。第二天,大郎向众头目宣布,自己封娟娘为皇 后,说碧痕淫荡成性,已被处死等话。众头目虽不言语,心中都 怨大郎喜新厌旧,无情殊甚。尤其那个李文忠心中又妒又恨,恰 巧这日略为做错了一件事,被大郎责打二十板子,所以便愤愤下 山投奔别处去了。
  李文忠下山后,就在长蛇岭寨主萧大成那里做事。光阴匆 匆,不觉四月。这日下山买物,路经麦兰村的时候,不料却遇见  了蟾珠等众人,于是便向她哭诉起来了。当下蟾珠忍悲含泪,向  他问明了过去的一切事情,便拔剑在手,冷笑道:“大郎孽子, 竟敢大胆弑父。势必杀之,以报父仇。”文忠听了,心中大喜, 便称自己已脱离青龙寨,今有事在身,不敢久停,于是便匆匆地  作别走了。蟾珠待文忠走后,想到父女之情,不禁悲从中来,放  声大哭。良骥道:“事已如此,哭亦无益,这样的大雪,咱们是  赶到镇上去呢,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蟾珠拭泪道:“赶到  镇上去吧!咱立刻要报告哥哥去,请玉妹、玉弟助姐一臂之力, 以报此仇。”玉珠点头答应,说道:“自当遵命,但姐姐切勿过甚  悲哀,有伤身子耳!”大家一面说话, 一面匆匆地冒雪前进,赶  到全家。
  二郎一听妹妹到来,心中大喜,随后与剑青一同迎接入内。 彼此介绍,方知妹妹有情人也成眷属,遂向她道贺,蟾珠等一面又拜见全大魁,大家人席欢叙。但蟾珠酒至半酣,忽然掩面哭泣   起来。二郎失惊道:“妹妹,为何忽又悲痛起来了?”蟾珠含泪哭  泣告诉道:“二哥,你尚不知道吗?爸爸被大郎这逆子害死了。” 二郎听了这话,不禁愤然而起,掷杯在地,大骂道:“大郎竟心   毒若是耶?吾必死之以报此仇,然二妹此消息又从何处得来?” 蟾珠遂把路遇李文忠的事情,向二郎告诉了一遍。二郎咬牙切   齿,痛恨入骨,向良骥道:“梅大哥,你今为弟之妹夫,自当助   弟一臂之力,以报此仇。”良骥点头道:“不孝逆子,人人得而诛   之,小弟理应共同痛杀之,以快人心。”二郎握住他的手,摇撼   了一阵,表示感激的意思,一面说道:“弟闻此噩耗,心中如捣,  意欲即刻前行,不知大哥意下如何?”良骥方欲回答,全大魁忙   道:“今日时已不早,且天降大雪,明日一早前行,亦不为迟
  也。”良骥道:“全老伯之言甚善,贤弟切勿心急,盖小不忍则乱  大谋也。”二郎没有办法,也只好坐了下来。但大家都食不下咽, 草草用毕散席。
  这晚全大魁给蟾珠、玉珠睡在西厢房,给良骥、玉官睡在东 厢房。剑青见二郎愁眉不展,脸有泪痕,遂说道:“事已如此, 徒然悲伤,也是无益。还是早些安息,明日一早便可赶路。”二  郎点头,遂脱衣安寝。剑青又道:“明日妹也随君同行如何?”二  郎摇头:“不可!一则妹无高强本领,二则妹又有身孕在身,外  面大雪纷飞,寒风凛冽,妹娇弱身子如何受得了这个苦?”剑青  偎向二郎怀抱,作扭怩态,娇媚说道:“然则妹又如何放心你一  人前去?妹虽无高强本领,但是四个月来随哥学习,自视尚不弱  耳!请哥答应妹能同行,则妹感激不尽矣!”二郎心感爱妻之多情,遂搂而吻其粉颊,低低道:“吾非不欲与妹同行,乃吾爱惜 妹之娇躯,故心有未忍。卿可放心,如吾同行者,尚有蟾妹、良 哥、玉妹、玉弟四人,彼等皆武艺超群,吾得此四人相助,安得 大仇不报耶?请且静待家中,以聆吾之消息可耳!”剑青柔顺若 绵羊,频频颔首,说道:“那么哥哥千万小心,勿使妹在家挂 念。”二郎答应,夫妇两人遂各自睡去。
  到了次日,二郎、良骥等向大魁父女匆匆别去。这时天空中 雪未稍停,白茫茫的一片,大地景物仿佛琼楼玉宇,令人感到不 少兴趣,倒也不觉得寒威逼人之苦了。这日来到落凤坡的山脚 下,只听一声棒锣声,在树林内杀奔出百余个喽兵,为首一个头 目,横刀拦住去路,大叫留下银物,方得通过。二郎挺身上前, 大呼道:“文彪小儿!汝敢问二爷要银子吗?”原来这个头目叫赵 文彪,乃拜二郎做干儿子的。当时一见二郎,遂慌忙弃刀拜伏在 地,叫道:“儿子该死,不知二爷驾到,还请二爷原谅是幸。”二 郎命他站起,问道:“寨主已死,此是实情否?”文彪道:“死已  四月余,确是实情。二爷一向何处?为何不别而行?累寨主悲伤 成病。”二郎道:“此中自有曲折之情,吾闻李文忠之言,谓父亲 被大郎篡位谋死,不知汝亦晓得否?”文彪失惊道:“此事实不知 情,唯大爷即位后,便杀死大奶奶,封娟娘为皇后,寨中多有怨 大爷无情也。”二郎听了这话,勃然大怒,愤愤道:“贱婢尚在寨 中淫荡耶?吾誓必杀之,以消此恨。”文彪道:“二爷上山否?儿 子在前领导前行。”二郎点头,遂把手向良骥等一招,于是一同 走上青龙寨去。
  这里早有探子报告大郎,大郎知二郎二姐来意不善,遂和大姐、皇兴道人、娟娘等各头目各执武器,相迎于第一道寨门口。 大郎见了二郎,便大声喝问道:“汝既已离山而行,何以今日复  上山耶?”二郎道:“闻父王死耗,特来奔丧。”大郎道:“孤王并  未召汝,汝敢带领人马前来,莫非有谋反之意?”二郎大笑了一  阵,向众头目朗朗说道:“列位头目,汝等皆父王旧臣,吾闻父  王之死,乃大郎串通皇兴妖道,共同谋毙。今日二郎前来为父报  仇,汝等念父王相待之情,可速退避,二郎只与两贼算账。”众  头目闻言,喊了一声,散去大半。大郎瞧此情景大怒,骂道“大  胆小子”,遂举棍向二郎直击。二郎举剑相迎,各显神通,大战  起来。这时大姐亦见二姐和梅良骥并立一处,这就醋性勃发, 一  面举棍向二姐击来,一面大骂道:“小婊子不辞而行,乃夺吾爱  郎故也。今日前来送死,誓必杀之。”蟾珠更不答话,把青霜剑  向上一格,只听哧的一声,大姐的金棍竟被砍成两段。大姐心中 一惊,蟾珠就地一滚,逼紧一步,青霜剑正落在她的胸前。只见  血花飞溅,大姐早已一命呜呼矣!这时娟娘也飞身来战二姐,玉  珠、良骥、玉官三人却包围了皇兴道人激战不已。皇兴道人见他  们三人厉害,心知不敌,遂施用邪术,口中念念有词,把手一  指,大放妖精,向三人直扑来。玉官纵身飞上天空,拉下小裤, 撒下一泡尿来,只见妖精纷纷落地,都是纸片。就在这时,玉珠  在镖袋内取出金镖直抛了过去。皇兴道人躲避不及,两眼均中金  镖,眼球凸出,鲜血直流。玉官在半空中放下一只钻心针来,巧  中皇兴道人的心中。他欲借土遁而逃,但逃下半个身子,却已气  绝身死。良骥见他上半身尚在地面之上,遂一个箭步,举剑就  砍,只见血花飞处,人头已滚下地来。娟娘见皇兴道人已死,而众头目都按兵不动,知大势已去,暗想:难道和大郎做同命鸳鸯 吗?这也太傻的了。于是说声再见,便腾身飞上天空,驾云而逃 了。蟾珠见她逃走,也不追赶,向大郎包围杀过来。大郎见五人 来战自己,也知事急,意欲腾云而逃,却被二郎砍中一剑,一时 痛极倒地。说时迟,那时快,二姐、玉珠、玉官、良骥四剑齐 下,把个江大郎砍为肉泥,真应着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这 句话了。
  当下二郎见大仇已报,遂向众头目拱了拱手,谢道:“承蒙 各位帮助,二郎不胜感激。”朱光亮、赵天龙、秦宝同、张贤芳、 李瑞成、沈合根六大头目忙也还礼不迭,说道:“二爷不必客气, 当时大王骤然而毙,吾等亦甚猜疑,后因丞相在旁亲自见大王一  瞑不逝,故吾等信之。然二爷在外何以知彼等谋害大王的?”二 郎听了,遂把自己出走的原因告知,又把二姐路遇李文忠的话, 向他们告诉了一遍。众头目方才恍然大悟,遂忙道:“今日二爷  到来,可任本寨大王,吾等当尽心辅助之。”二郎道:“不!吾等 皆有为之青年,不应再做此强盗的勾当。故吾相劝众位,可替国 家出力,勿再与草木共腐而埋没一生之英名耳!”众头目听了, 齐声称善。朱光亮道:“然吾等有报国之心,而不得入门之道奈  何?”二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汝等暂时先在此为寄身之地, 俟后有机会,吾当前来告知。吾今立朱大头目为全寨之主,与汝  约法三章:第一,不得屠杀生灵;第二,不得强奸妇女;第三, 勿抢劫单身过路客商。不知汝等能办得到这三件事情吗?”朱光  亮忙毅然说道:“二爷吩咐,岂敢有违。”二郎听了,大喜道: “如此甚好,吾等并不久留,汝可伴吾兄妹至父王墓前一拜。”朱光亮等众头目遂伴他们到后山上的上峰墓前,大家一一拜毕。二 郎、蟾珠想起别父下山,为时不过四月,而父已作故人,不免大 哭一场。兄妹哭了多时,玉珠、良骥等劝他们息哀。二郎遂向朱 光亮再三叮嘱,以仁义行道,勿做丧心病狂之事。朱光亮唯唯称 是,大家遂匆匆而别。
  且说二郎等回到全家,大奎、剑青好不欢喜,当下设席称  贺,大家欢然畅饮。良骥夫妇三人以及玉官在全家住了月余,玉  珠便欲回家。良骥蟾珠亦有同心,遂和大魁、二郎、剑青告别。 二郎因妹妹安身有所,心头十分安慰,遂也没有强留他们,各道  珍重别去。四人回到柴家庄向柴老太叩拜,并告诉了经过一切。 柴老太十分欢喜,命众人各自休息。玉官因不见大姐在旁,遂问 大姐到什么地方去了。柴老太道:“此孩子素性好强,这次不辞  而别,吾知彼必独下玉佛寺去应癞痢僧之约了。”未知绿珠果系  上玉佛寺去否?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一章 知恩报恩 多情女投身做丫鬟
  
  话说西头镇上的白人龙,把他收账来的三百两银子,全数帮 助了金爱莲母女两人。因为他听了相士的话,知道自己一回到家  中,必死无疑。那么在未死之前,何不做一些好事情?果然,他  在金爱莲家中,因为耽搁了几个时辰,所以逃过了他的一条性  命,否则他真的会被癞痢僧杀死的。这且表过不提,再说白人凤  那夜被绿珠救了去,白善民夫妇两个还不知道。直到第二天早  晨,仆妇张妈端了洗脸水进房,却不见了小姐,这就急急忙忙前  来报告善民。当下白老太听了这话,心中又悲又痛,因为前两天  媳妇儿刚死去,今天女儿又失踪了。她叫了一声“凤儿啊!你到  什么地方去了”,不禁跌倒在地,哭得昏厥了过去。白善民瞧此  情形,真是急得六神无主。 一面叫张妈扶白老太到床上去睡, 一  面吩咐白寿到各处去找寻小姐。白寿明知再也找不到了,也只好  到街上各处去奔跑了一程。回来报告老爷,说“小的实在没办法  找到小姐的下落”。白善民叫他退下,这时听白老太只是呜呜咽  咽地哭泣着,人龙在床边安慰她说:“妈,你是上了年纪的人, 千万别太伤心了,妹妹的失踪,咱知道她一定是被什么剑侠收作徒儿的了。”白老太摇了摇头,说道:“假使被剑侠收作徒儿,他 们一定会向咱们来说明的。咱的猜想,恐怕是被什么采花大盗抢 劫去了吧!你不听见这几天来,时常有大盗在半夜三更强奸良家 妇女吗?咱知道凤儿素性贞烈,她若不从强盗,那么她的性命恐 怕是没有的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呜呜咽咽地哭了一场。善 民、人龙听了这话,一时再也安慰不出什么话来,忍不住也陪着 淌了不少的眼泪。
  如此以后,白老太痛女失踪,日夜悲伤,终于恹恹地病了。 因为病中乏人服侍,善民欲收买一个丫鬟,这天遂向张妈说道: “张妈,老太太病中很需要一个人日夜服侍,你得做别的事情, 一个人又忙不过来。所以咱去买一个丫鬟,不知你有什么贫家的  女儿认识吗?”张妈听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姑娘倒有  好几个,但不知哪一家情愿给人家做丫鬟的?老爷,那么咱今天  就给你去跑几户人家,问问他们的意思好不好?”善民点头说好, 张妈遂匆匆地出大门,到街上去了。她先走过金爱莲的家门口, 于是走了进去。金老太忙让座,向她招呼道:“张大嫂,你今天  怎么倒有工夫过来游玩呀?”金爱莲给她倒了一杯茶,张妈见她  全身素服,遂“咦”了一声,问道:“金姑娘,你戴的是哪个孝  呀?”爱莲叹了一口气说道:“张大妈,你还没有知道,咱的爸爸  已死了快半个月了。”张妈显出惊讶的神情,“呀”一声,说道: “不知患了什么病?咱却一些不知道呢?唉,丢下你们孤苦的母  女俩,那不也是太可怜了吗?”张妈这两句话,倒引逗得爱莲母  女俩又落下许多的眼泪。
  张妈心中暗想:爱莲既然死了爸爸,以后的生活当然很不容易维持下去。咱何不向她们说明了自己出外物色丫鬟的意思,也  好减轻了她们生活的负担?于是说道:“金大嫂,今天我到外面  来,原是受了主人的嘱咐,因为老太太病中没有人服侍,所以欲  买个丫鬟,我的意思爱莲年纪还只有十六岁,何不卖给我们主人  家去做一个丫鬟,我家主人待下人们是再慈爱也没有的了,不知  你们心中的意思以为怎么样?”金老太听了这话,遂收了泪痕, 问道:“你瞧咱这个人是多么糊涂,你家主人姓甚名谁,咱还没  有知道呢!”张妈笑道:“说起咱的主人,这儿镇上没有一个人不  知道的,就是有名的白善民老爷呀!他家原本是非常有钱,可是  一些家产都给这位老爷救助穷人用得差不多的了。说起来也真叫  人可叹,老天爷仿佛没了眼睛似的。照理,积善之家,必有余  福。可是白老爷的媳妇前个月死了,他的女儿又失踪了,所以这  位老太太便伤心得病了起来呢!”金爱莲母女俩一听是白善民的  家里,这就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金爱莲望了母亲一眼,微  微地点了点头。金老太似乎明白爱莲的意思,遂向张妈说道: “很好,那么咱们爱莲就到白家做丫头去吧!你不知道咱们是受  过白人龙大爷的恩惠呢!”张妈忙道:“真的吗?是怎么的一回 事?”金老太遂把过去的事情向她诉说了一遍,并且又道:“所以  咱们原该报他们的大恩,既然白老太病着,爱莲理应尽心地去服  侍。”张妈听了,也恍然明白了,当下遂陪了爱莲向金老太告别, 一同到白家而来。
  白善民见爱莲生得身段婀娜,容貌美丽,心中颇为爱怜,遂 问张妈道:“那么她的妈要多少银子的身价呢?”张妈被老爷问住 了,遂望了爱莲一眼,说道:“爱莲,你妈也没有对咱说过,还是你自己说一句吧!”爱莲道:“咱们不要老爷的银子,情愿服侍 老太太的。”善民听了奇怪道:“这是为什么缘故?”张妈于是把 大爷曾经救助过她们三百两银子的话告诉,并且说爱莲是预备报 恩来的。白善民笑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们母女俩都住到咱的 家里来吧!咱瞧你品貌不凡,因为小女失踪了,所以意欲收金姑 娘为义女,不知道你心中欢喜吗?”爱莲暗想:这真是咱的造化 来了,遂立刻笑盈盈地跪倒在地,向他拜了四拜,叫道:“承蒙 爸爸老人家抬爱,女儿就在这里拜见了。”
  善民听了心里也是十分欢喜,遂忙把她扶起,连喊“孩儿不  必多礼,快快起来吧”!一面向张妈吩咐,把金老太接进来住,  一面伴了爱莲走进白老太的卧房。只听白老太还是口喊人凤,暗   暗地落泪。善民和爱莲走到床边,向她低低地叫道:“夫人,你   不用伤心了,女儿虽然失踪,但是咱给你又找了个好女儿来了。” 白老太回眸过来细瞧,果然见床前站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一   时倒不禁为之愕然,遂怔怔地问道:“老爷,这位姑娘到底是谁   啦?你快告诉咱吧!”爱莲不待善民回答,就笑盈盈地给她倒了  一杯茶,低声叫道:“妈,咱就是你的女儿呀!不知道您老人家   心中喜欢有咱这个女儿吗?”白老太见她笑脸迎人,仿佛牡丹含   春,真的和人凤一样娇艳,令人爱怜,遂又惊又喜地开颜一笑,  问道:“你这位姑娘尊姓?咱并不认识你呀!你如何叫咱妈妈   呢?”白善民于是把自己的意思向她告诉了一遍,白老太这才明  白了,遂拉了爱莲的纤手,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含笑点了点  头,说道:“金姑娘,你真的情愿给咱做干女儿吗?”爱莲温和地   说道:“妈,咱不但情愿,而且非常喜欢呢!但是妈心中到底喜欢不?”白老太笑道:“妈当然也非常喜欢的,孩子,你多少年纪  了?”爱莲道:“女儿十六岁了。”白老太听了这话,心中又深深  地叹息,说道:“咱的人凤也有十六岁了,谁知道她会失踪了, 唉!真叫人伤心的。”爱莲见她说了这句话,又欲盈盈泪下的样  子,这就温柔地安慰她道:“妈,你不要伤心,妹妹虽然现在失  踪了,不过依女儿瞧来妹妹一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危险,将来和  妈妈仍旧有团圆的日子,所以你老人家千万别伤心了。”白善民  听她这么地安慰,心中感到她的聪敏可爱,遂含了笑容,也说  道:“夫人,你应该听从干女儿的话,不要自寻烦恼了。人凤这  孩子将来一定和你有团圆的日子,这是不会错的。”白老太点了 点头,含了泪水,笑了一笑,说道:“但愿应了干女儿的话,那  真叫谢天谢地的了。爱莲,你是几月里生日?”爱莲拿手帕, 一  面给她拭了颊上沾着的泪水, 一面告诉道:“咱是八月十五那天  生的。”白老太点头道:“人凤九月十五生的,真的你比她早养一  个月,该是你的妹妹了。”白善民见白老太自和爱莲见面后,果  然高兴了许多,一时也暗暗欢喜。过了一会儿,张妈把金老太接  了来,彼此见礼,金老太又向善民千恩万谢地道谢。
  就在这当儿,白人龙也从外面回来了。善民笑道:“孩子, 这位干妹妹,你恐怕也早已认识了吧?”人龙听了爸爸的话,又  见爱莲母女两个人都在家里,心中这一惊奇,不免怔怔地愕住了  一会儿。但爱莲向他含羞福了一个万福,红晕了娇靥,秋波瞟给  他一个媚眼,低低地叫道:“哥哥,你在外面刚回来吗?”人龙在  这种情形下,也只好向她还礼不迭,叫了一声妹妹,一面向爸爸  问道:“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呀?爸爸,你如何会把金姑娘认作了干女儿呢?”善民于是把自己欲买一个丫鬟给他母亲病中服  侍的话告诉了一遍,并又说道:“不料张妈介绍来的恰巧是金姑 娘,她说因为自己受了你的恩惠,所以不要银子,情愿投身来做 丫鬟。咱见她一片诚意,而且品貌清秀,心中很是欢喜,想到你  的妹妹失踪了半个多月的日子,还不见她回家,恐怕你母亲伤  心,所以咱就把她收作干女儿了。”人龙这才恍然大悟,于是也  向金老太拜见。这里善民把人凤旧日的闺房,做了爱莲的卧室。 金老太住在爱莲后面的一间卧房,母女俩从此便在白家住了下  来。爱莲受了白家这么的厚恩,于是也更尽心出力地在床边服侍  白老太的病体。白老太见她那种幽静稳重的态度,经她温柔地安  慰服侍, 一颗悲哀的心果然安慰了许多。因此不上半个月的日  子,她的病体也就完全地复原了。
  这是一个深秋的季节,满园子里黄叶纷飞,景象至为悲凉。 白人龙独个练习了一会剑法,坐在假山上休息了一会儿,两眼望  着前面池塘上已凋残的荷叶,并那片片的落红,心中突然想起妹  妹的失踪并那爱妻的病死,心中万分悲酸。西风扑面,只觉肌骨  生寒,全身抖了一抖,也不免落下几滴英雄泪来。正在这个当  儿,突然从假山后面转出一个姑娘来,那就是爱莲了。爱莲轻移  莲步,走到人龙的眼前,见他泪水沾了满颊,芳心倒不免吃了一  惊,遂颦蹙了柳眉,秋波向他凝望了一眼,温和地问道:“哥哥, 你为什么独个在这伤心呀?”人龙突然见爱莲站在自己面前,心  中有些不好意思,遂微红了两颊,慌忙收束了泪痕,强颜欢笑地  说道:“妹妹,你也到园子里来散闲了吗?咱没有伤心。”爱莲在  他身边坐下了,秋波瞟了他一瞥媚意的目光,说道:“哥哥,你颊上的泪水还沾着哩!怎么说没有伤心?你不用瞒骗咱,咱知道  你一定又在想念嫂嫂了。”人龙被他说到心眼儿里去, 一时微微  地叹了一口气,却是垂下了脸,默不作答。爱莲见他这个颓废的  神气,一颗芳心不免激起了一阵爱怜之情,遂把她的娇躯微微地  倾斜到他的怀中去,含了媚人的娇笑,低低地道:“哥哥,嫂嫂  死了,虽然是件很伤心的事情,不过生死大数,非人力所能挽回 的,死者已矣!徒然悲痛,于死者固然无益,对哥哥的身子却大  有损伤哩!所以妹子劝你,千万要想开一些的。”人龙见她这样  不避嫌地对待自己,而且又听她向自己这么地安慰,心中在万分  感激之余,不免又感到无限地喜悦,遂把她的纤手拉来,轻轻地  抚摸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妹妹,你这话说得很不错, 从此以后我不再伤心了,你对我这份情意,我心中感激着你是  了。”爱莲微红了粉颊,嫣然地一笑,说道:“哥哥,你还说感激
  我哩,其实妹妹对于你这一副任侠好义的心肠,实在是非常地感 动哩!”说到这里,却有无限羞涩的样子,垂下了粉脸儿,明眸 望着自己罗裙下露着的小脚尖出神。
  人龙见她对待自己的情景,大有爱上自己的意思,虽然颇感 欢喜,不过她到底是自己的干妹子,况且年龄差九年,这也不是  美满的配偶,我岂敢有此妄想呢?所以他把爱莲的身子扶正了, 表示自己十分正派。谁知就在这个当儿,天空中忽然落起雨来。 因为雨点落得很大,爱莲三寸金莲,又走不快路,因此人龙在情  急之下,却把爱莲一把抱起,奔向屋子里来了。人龙把她抱到屋  子里放下,只见园子里的泥土地上早已被雨点淋打得稀湿的了。 爱莲又羞涩又感激,粉脸上浮现了玫瑰花的色彩,秋波脉脉含情地向他瞟了一眼,赧赧然笑道:“哥哥,要不是你抱我回到屋子 里来,那可真糟的了。”说到这里她嫣然地一笑,真有无限娇羞  的样子。人龙道:“妹妹不知可曾被雨点淋湿了吗?”爱莲道: “我倒没有被雨淋湿,哥哥的脸上倒全沾了雨水哩!”说到这里, 走了上去,把一方绢帕取出,亲自给人龙擦拭雨水。人龙见她这  个举动,是包含了多少温情蜜意的成分,心头便荡漾了一下,拉  她的手,也得意地笑道:“不!我没有被雨水淋湿。妹妹,你的 手很凉呀!不要受了寒风的吹袭,咱们还是回房中去吧!”爱莲  点了点头,兄妹两人也就到上房里去了。
  人龙这晚,躺在床上,想起了爱莲的柔情蜜意的举动,他心 儿不免又怦然欲动起来,暗想:咱们到底是干兄妹呀!那么咱们 不是还可以配成一对儿吗?瞧爱莲对自己的情形,似乎很多情的 神气,难道她并不嫌恶咱容貌丑陋吗?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这 个想法不对,爱莲之所以毫不避嫌地对待我,是把我当成亲哥哥 的缘故,那么我又如何可以有此非分的妄想呢!还是早些睡吧! 不料他在这个感觉之下,突然感到头十分地疼痛起来,暗想:莫 非病了吗?谁知第二天,人龙真的病倒在床上了。人龙病了,白 善民夫妇自然十分焦急, 一面请医诊治,一面撮药调理。爱莲在 房内亲自生了一只炭炉子,把药一包一包地泡在药罐子里,静静 地煎药。善民夫妇因为怕有病的人会嫌嘈杂心烦,遂对爱莲悄悄 地叮嘱道:“好孩子,只好委屈辛苦你一些,就服侍着哥哥吧! 咱们回房歇息去了。”爱莲点头道:“爸妈,你们放心去休息一会 儿吧!女儿一切都会小心服侍的,你老人家怎么说辛苦了女儿 呢?哥哥病了,做妹子的服侍,那不也是分内之事吗?”善民夫妇听了,心中十分欢喜,遂安心地自管回房去了。
  这里爱莲小心地煎好了药汁,倒入碗内,放在床边的桌子  上,伸手轻轻地掀开了纱帐,只见人龙微闭了眼睛,似乎熟睡的  样子,这就不敢惊动了他,正欲放下纱帐的时候,不料人龙睁开  眼睛,低低地叫道:“妹妹,咱口干得很,你倒杯茶给我喝好  吗?”爱莲答应了一声,遂倒了一杯开水,扶起人龙的脖子,凑  在他的嘴旁喝了一口。人龙摇了摇头,说不要喝了。爱莲在他额  角上摸了一下,只觉热势很盛,有些烫手,这就微蹙了柳眉,把  他的身子轻轻地放到床上,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人龙听她叹气, 遂向她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只见她云发蓬松,粉颊上还留着昨晚  的残红,从这可知她为了我的病,连洗脸梳头的工夫都没有了, 一时感动得不得了,遂握住了她的手,说道:“爱妹,真累苦了 你,叫我心中感激。”爱莲听了这两句话,又显出微微的笑容, 温和地说道:“哥哥,你别说那么的话,我累忙了些什么?只要  你病体早日痊愈,我心里真快乐呢!我想哥哥突然会病起来,莫  非受了昨天雨淋的缘故吗?”人龙忙道:“并不是雨淋的缘故,瞧  我这么强壮的身子,难道淋了一些雨水,就会患病了吗?这是绝  不会的。”“那么哥哥一定平日积郁所致的吧?”爱莲坐在床边, 两手温柔地抚摸着人龙火热的手,秋波斜瞥了他一眼,低声地猜  测着 。
  人龙想不到又会被她说到心眼儿里去,愈发感到她的聪敏可 爱,不过心头也很有感触,叹了一口气,却是默不作声。爱莲见 他这个模样,显然是被自己猜中的了,于是含了娇媚的微笑,秋 波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低低地安慰道:“哥哥,人生在世,最宝贵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因为没有了身体,就等于没有了所有的  一切。有了身体之后,才有功名富贵呀!所以妹子劝你千万想明 白一些,终要保重身体才好。况且爸妈又只有你一点骨血,那么 你不是更应该努力做一个有志气的人吗?”人龙听她这么地安慰, 也是感动心头,遂把她的手紧握了一阵,说道:“聆妹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我明白了,我将努力做一个勇敢的人,以安慰爸妈  的期望,同时更要安慰妹妹的一颗小心灵呀!”爱莲听了这话, 又欢喜又羞涩,扬着眉毛,嫣然地笑道:“哥哥,你这几句话才  不错啦!妹子祝福你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为人民谋福利。”说到  这里,把那碗药汁取过,又低低地说道:“哥哥,药汁煎好一会  儿了,别凉了,你喝下去好吗?”人龙点了点头,爱莲于是又把 他扶起身子,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把药碗凑到他的口边  去。人龙虽然感到药汁是非常苦,大有令人难以下咽的模样,不  过他偎了爱莲软绵绵的胸怀,他是感到无限的适意。所以他也忘  记了苦味,就大口地喝了下去。
  爱莲给他喝完药汁,又拿开水给他过了下嘴,然后拿手帕抿  了他一下嘴角,低低地道:“哥哥,你躺下来吧!”人龙有些忘其  所以然地摇头道:“不!给咱靠一会儿吧!”爱莲听了这话,粉脸  上不免又浮现了一圈玫瑰的色彩,笑道:“这样子靠着,你不感  到吃力吗?”人龙被她这么一问,方才猛地理会过来,遂说道:  “我倒不曾吃力,不过妹妹到底是受累了吧?那么我睡下了。” “不!我也并不受累,哥哥假使喜欢靠一会儿,那么你就这样靠  一会儿吧!”爱莲不忍拂他的情意,忙又把粉脸去偎住他的脸儿, 柔情蜜意地说。人龙心中感动极了,他也感到幸福极了,微笑道:“妹妹这样地疼爱我,真可谓情深如海,义薄云天,叫我心 中到死都不敢忘记呢!”爱莲听他这么说,慌忙把手按住他的嘴, 秋波瞟了他一瞥哀怨的目光,低低地说道:“哥哥,你为什么要  说死的话呢!”人龙笑道:“说死那就会真的死吗?妹妹,你就扶  我躺下睡吧!”爱莲于是扶了他躺下,把被儿给他塞紧,说道: “那么你就静静地躺一会儿,喝过药后会出一身汗的,出了汗那  热度自然也会退去的。”人龙点头,于是微闭了眼睛,又养了一  会儿神。
  午后,白老太夫妇俩又来瞧望了一回,到了晚上,白老太说  道:“人龙晚上要茶要水,总也需要有个人服侍的,那可怎么办   呢?”爱莲道:“妈不用担心,我晚上就伴在哥哥的房中服侍好   了。”白老太道:“你这孩子辛苦了一整天,还能再熬夜的吗?” 爱莲道:“不要紧的,哥哥假使睡熟了,咱不是也可以休息一会   儿的吗?”善民点了点头,说道:“也好,除爱莲之外,原也没有  什么人会尽心尽力服侍的了。不过你随机应变,自己也要睡的,  别把你也累病了,那倒叫咱们更不安的了。”爱莲点头答应,这   晚她便睡到人龙的房中来。
  不多一会儿,人龙睁眼醒来,他见室中已亮了灯火,爱莲却 还是在窗边出神,于是低声问道:“妹妹,现在什么时候了?”爱 莲含笑道:“现在快近二更了。哥哥,你这一觉倒睡得很长久, 不知热度可曾退了没有?”说着话,又把手按到他的额角上去。 人龙道:“热度退了一些,妹妹,时候也不早,你也该回房去休  息了呀!”爱莲把手按在他额角上,果然热度退了不少,遂很欣 慰地说道:“哥哥,妈妈已经允许我今夜服侍你晚上的要茶要水,所以我是不会回房去睡了。”人龙握着她柔弱无骨的纤手,叹了 一口气,说道:“妹妹,你这一份的恩情,真不知叫咱心头如何 来报答你才好啊!”爱莲又喜又羞,秋波斜瞥了他一眼,低低地  说道:“哥哥,你千万不要说那些报答的话,妹子受你的恩惠, 心头也是刻骨难忘,况且现在咱们又认了兄妹,那么妹妹服侍哥  哥,原也是分内之事啊!”人龙道:“不过咱心里,总感到无限的  感激,妹妹,你也累了,快在咱床后一头躺一会儿吧!”爱莲说 道:“你此刻想吃些什么东西吗?”人龙道:“虽然一整天不吃食  物了,却一些没感到饿,咱想饿也是一味良药,所以不吃也不要  紧的。”爱莲点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明天热度完全地退去, 胃口自然也会开的。”
  人龙唔唔响了两声,忽然上下排的牙齿咯咯作响起来。爱莲 奇怪道:“怎么啦?你如何在发抖呀?”人龙皱了眉尖,颤声地 道:“真奇怪,好好的忽然又感到冷起来。”爱莲蹙了柳眉,雪白 的牙齿微咬了一会儿嘴皮子,说道:“也许你这是冷热病吗?哥 哥,我给你多盖一条被好吗?”人龙点了点头,却没有作答。爱 莲于是把一条绸被添盖在人龙的身上,不料过了一会儿,人龙不 但没有暖过来,反而冷得更厉害了。爱莲急道:“那可怎么好的 呢?”人龙并不说话,只管叫冷。爱莲在情急之下,她也忘记了 羞涩两字,遂把衣服脱了,钻身到人龙的被窝内,让他搂抱自己 的身子,低低地说道:“哥哥,我暖着你,你现在可感到好些了 吗?”人龙对于爱莲这个举动是出乎意料的,因为这时实在冷得 厉害,所以管不了许多把爱莲的身子紧紧地搂抱住了,说道: “妹妹,我实在太感激你了。”爱莲绯红了两颊,羞涩地道:“哥哥,你怨我太失了姑娘的身份吗?但是咱完全是为了报答哥哥相  助的大恩呀!只要哥哥病儿痊愈,妹子情愿终身不嫁的……”人  龙不待她说下去,遂把手按住了她的小嘴,说道:“妹妹,你别  说这些话,只要妹妹不厌恶我容貌丑陋的话,我一定不会忘记你  的恩情。”爱莲听了这两句话,心中感到甜蜜的意味,遂把秋波  瞟给他了一个媚眼,赧赧然地一笑,说道:“容貌丑哪有什么要  紧, 一个人总要心眼儿好才是的。”人龙听了这话,倒也不免笑  起来,说道:“妹妹,那么你瞧我这个人的心眼儿还算好吗?”爱  莲憨笑了一会儿,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的心眼  儿挺好的。”人龙乐而忘形,遂把她的小儿嘴吻了一下,笑道: “妹妹,你这话可真的吗?”爱莲“嗯”了一声,秋波瞟给他一个  抚媚的娇嗔,说道:“哥哥,人家当你老实,你倒又顽皮起来了。 那么你此刻难道不冷了吗?”人龙笑道:“有妹妹这么一个软绵绵  的身子,给咱暖抱着,咱就是冷,也不曾冷的了。”爱莲笑道:
  “既这么说,那我该起身了。”人龙道:“不!你若一起身,咱又 要冷起来的。”爱莲又恨又爱地白了他一眼,也只好柔顺地给他 搂抱了一会儿。
  从此以后,人龙心中得到了安慰,他的病体也自然慢慢地好  起来。两人花前月下,时在一起,喁喁唧唧,十分恩爱。白善民  夫妇睹此情形,心中自然很明白,不免暗暗欢喜,于是向金老太  求亲,说给他们两小结成一对,也可以放了做父母的一桩心事。 金老太听了这话,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当下便一 口答应了。 于是在人龙病好后的一个月,遂给他们两人花好月圆了。芙蓉帐  暖,芍药花开,郎情如水,妾意若绵,卿卿我我,恩爱之情,自毋须赘言。
  光阴匆匆,不知已到寒冬的季节。这日白善民夫妇和人龙小 两口子正在对着缤纷的大雪,吃着午饭,忽然从半空中飞进来一 个红衣女郎。这女郎是谁?阅者当然明白她就是柴绿珠了。但绿 珠到此何干?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二章 将计就计  薄幸郎出奔花烛夜
  
  话说绿珠在家日夜教授人凤和小池的武艺,光阴如箭,转眼 已到寒冬的天气。这时她想到了癞痢僧嘲笑自己预先约好了帮手 的话,认为他有侮辱自己的意思,于是也不和柴老太告诉,遂独 自上金碧山玉佛寺,去找癞痢僧了。一路上干了不少任侠好义的 善事,这日路过西头镇的白家庄,天空正降大雪。绿珠暗想:人 凤被咱救去之后,她家里还没有知道这回事,咱不是理应去告诉 人家一声吗?否则人家父母的心中还以为人凤已经死了呢!想到 这儿,于是飞身跳进白善民的家里来了。
  且说白善民等突然见到白雪中飞下一个红衣女郎,一时还以 为是什么天仙下降,大家一起站起相迎。这时绿珠已步入室内, 向白善民行礼招呼道:“哪一位是白人凤的爸爸呀?”善民一听这 话忙不迭地答道:“在下正是,不知这位仙女贵姓大名?何以知 小女的名字?但小女已失踪四个月,不知仙女能知小女的下落 吗?”绿珠听他认为自己是仙女,芳心不免暗暗地好笑,遂忙说 道:“白老丈,咱不是什么仙女,咱姓柴名绿珠,你的女儿白人 凤已拜咱作师父了。”善民惊喜欲狂地说道:"原来人凤还在人世吗?那真叫咱欢喜极了。”人龙也大喜道:“果然不出咱所料,妹  妹果然是被剑侠选作徒儿了。柴姑娘,可是你收咱妹妹做徒儿的  时候,为什么不向咱们告诉一声呀?”绿珠道:“这当然是有原因 的。”说到这里,遂把人凤被癞痢僧捉弄的话,向他们告诉了一 遍,并且又道:“在这种情形之下,咱如何还有工夫来告诉你们 吗?”众人到此,方知人凤的性命完全是她相救的,这就感激涕 零,一起跪下叩头拜谢。绿珠慌忙把他们扶起,说道:“你们不  必多礼,人凤现在咱那里学艺,他日学成之后,自然会回家和你  们共聚天伦之乐,所以你们是不用担忧的。”善民夫妇称谢不已, 遂请她上座,说道:“柴小姐大概还没有吃过午饭吧?若不见弃, 就在这里随便地用些好吗?”绿珠遂道:“如此甚好,咱也老实不  客气的了。”于是重新设席,端上酒菜,款待绿珠。
  大家一面欢然畅饮, 一面闲谈。人龙问道:“柴小姐这次外 出,不知还有些什么贵干吗?”绿珠说道:“咱是上金碧山玉佛寺 找癞痢僧去的,此贼口出狂言,目中无人,所以咱非独个上山去 和他见个高低不可的。”人龙道:“这个叫花和尚当时在咱家门口 化缘的时候,咱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东西,然而照柴小姐说来, 此人的武艺和法术也非等闲之辈可比,柴小姐单身而入,恐怕很 危险的吧!”绿珠笑道:“并非姑娘夸口,谅此一贼秃,何足道 哉?”人龙听她这么说,知道她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才,心中十 分羡慕意欲也拜她为师父,却又说不出口。不料绿珠匆匆地吃毕 饭,遂起身作别。善民道:“柴小姐为何如此性急?不能在舍间 玩儿几天吗?”绿珠道:“姑娘因有要事在身,不敢久留,他日自 当再行叨扰,咱们再见吧!”话还未完,只觉一阵香风过处,绿珠的人早已不知去向矣!善民、人龙等惊异十分,不禁赞叹了
  一 回 。
  绿珠冒雪前进,直向金碧山而去。这日到了金碧山的脚下, 只见山峰险恶,满山白蒙蒙的一片,真仿佛白银世界,于是飞身  上山。不料到了半山之间,突然见两个童子,移抬了半座小山, 挡住了绿珠的去路。绿珠好不恼怒,遂冷笑了一声说道:“好个  不知厉害的小东西,胆敢阻挡姑娘的前进吗?”两个道童嘻嘻地  笑道:“你有本领,你把那座山移到别处去吧!何必发怒?”绿珠  听他们话中大有讥讽的意思,遂圆睁了杏眼,娇声叱道:“汝等  小子胆敢小觑姑娘耶?”说到这里,遂把手扬了过去,发出一个  掌心雷。只听一阵天崩地裂、排山倒海的响声,只见那座小山早  已变成粉碎石块,向半天里飞溅得无影无踪的了。两个道童点头  道:“你有能耐,且进玉佛寺来见咱们的祖师爷吧!”说罢,回身  便走了。绿珠也不和他们计较。待两个道童跨进了山门,不料见  绿珠已走在他们的面前了,这才暗暗地吃了一惊,方信绿珠不是  等闲之辈。俗语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了梁山,其信然矣!
  绿珠进了大殿,抬头见上面宝座上有一个长眉和尚,此人便 是玉佛寺的祖师德悟和尚了。两旁站有和尚多人,癞痢僧也在其 中,知道都是他的徒儿。于是步上前去,福了一个万福,说道:
  “这位可是德悟长老,晚辈柴绿珠这里有礼了。”德悟和尚说道:  “汝莫非柴无我的长孙女儿吗?不知到小寺来有何见教?”绿珠听   他呼出祖母的法名,于是冷笑了一声,说道:“在下正是。若问  姑娘到此何干,那么请长老只要问一问高足癞痢和尚便知了。” 癞痢僧听了这话,遂绯红了两颊,向德悟和尚跪倒在地,说道:
   “师父在上,小徒四月之前,曾受此女之侮辱,今日彼自上山来 送死,请师父定夺。”原来癞痢僧回山之后,却不敢向师父告诉 自己失风之事。今见绿珠果然应约上山,所以不得不向德悟和尚 告诉出一篇谎话来。
  当时德悟和尚听了这话,便勃然大怒,向绿珠说道:“咱家 与汝祖母均无甚冤仇,你何自不量力欲与咱家徒儿作对耶?”绿 珠柳眉倒竖,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的徒儿作恶多端,在外面 行为无耻殊甚,借收人家姑娘做徒儿为名义,却欲奸污人家姑娘 之身,汝失教之罪不自责,尚敢庇护自己的徒儿,那不啻是鼓励 他人杀人为盗,汝等尚有何面目见天下之英雄耶?”德悟和尚听 了这话,不禁羞愧满面,遂向癞痢僧冷笑道:“汝在外不法之行 为,敢丢吾之颜面,可恶之至!”一面又向绿珠道:“小徒所为, 吾自当处罚。然汝口出大言,敢道吾短处,无礼殊甚,本当给你 一些教训,现在姑且瞧着你祖母之面,放你下山去吧!”绿珠听 了这话,怎肯甘休?遂冷笑道:“吾闻贤者不恶人之道己短处, 今汝长辈之身份,欲欺压姑娘耶?姑娘今日上山,乃应汝徒之 约,岂能空劳往返?故咱欲和汝徒儿见个高低,使彼不敢笑姑娘 前次之以众敌寡也。”
  癞痢僧听到这里,不待师父回答,早已怒不可遏,遂大叫一 声:“绿珠小妮子,咱今日若放你下山,誓不为人!”说罢,遂举 手直劈绿珠。绿珠知道他这一下子举动,必定练就了黑砂手,遂 一个纵身飞到了殿外,避过了他的黑砂手,回身把手一指,向他 胸口飞射。原来绿珠练就了停心指的功夫,只要把手向对方胸口 一指,对方的心立刻会停止跳动而死的。癞痢僧知事不妙,遂仰天跌倒,吐出剑光来直向绿珠头顶急转直下。绿珠冷笑道:“手  下败将,尚敢以剑光吓人耶?”说时,把自己的红剑光也放射出 来。青红两光相接,飞腾而上,在空中斗杀起来。癞痢僧的剑光  原不是绿珠的对手,所以不到一个时辰,青光就渐渐地不支而  退。这时德悟和尚的众徒儿心中都不胜愤怒,其中有一个广法  僧,一个玄妙僧,见癞痢僧不敌,遂一齐放射出剑光来,合力向 绿珠大战。绿珠毫无惧色,哈哈笑道:“今日可是你们三个孩子  战你妈妈了,问你羞不羞哩?”德悟和尚听了这话,心中大怒, 遂冷笑道:“小妮子如此放肆,岂非目无祖师爷了吗?”说着话, 遂把手一指,只见天空中飞下一条火龙,向绿珠身上扑来,喷火  不已。绿珠只觉全身焦灼,伸手向它发了一个掌心雷去,不料火  龙把口一张竟将掌心雷吞了下去。它一面把绿珠全身绕住了, 一 面把火喷了出来。绿珠立刻运足避火功,虽然眼前避过了痛苦, 不过照此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一时深悔不该独上玉佛寺来,这  就叹道:“吾今日死于此处矣!”
  谁知话声未完,忽然自己身子竟腾空而上,大有飘飘欲仙的 神气。只见云端上站着一个老者,向她说道:“绿珠,汝一生骄  傲,今日险遭不测矣!”绿珠抬头细望,原来是我佛山人,他是  祖母的好友,这就叩头便拜,口叫“师公在上,侄孙女儿在这儿 叩谢救命大恩了”。我佛山人扶起她的身子,笑道:“不必多礼, 汝非根基浅薄之女,若一心修炼,他日必成正果也。”绿珠道: “然侄孙女此次受彼等欺侮,心有未甘,敢请老师公助侄女一臂  之力,以泄此仇恨,不知你老人家肯答应吗?”我佛山人摇头说 道:“并非老朽不肯相助,因此火龙甚为厉害,非和合神剑不能破之。”绿珠颦锁翠眉,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然则和合神剑在 谁手中?侄孙女便可以去借来一用。”我佛山人笑道:“此剑尚未 炼出,故无从借处。”绿珠恨恨地道:“那么难道眼瞧着他们横行 不成?老师公,你千万要指示侄孙女一条道路,否则,叫咱们一 辈何以见天下英雄乎?”我佛山人笑道:“你不是有两个徒儿吗? 此二人均非寻常之辈,你回去可给他们结成了亲,然后教他们炼 成一柄和合神剑,如此那火龙方才可破也。”绿珠听了,点头称 谢,遂拜别了我佛山人,和他匆匆分手各自回去。
  且说绿珠回到柴家庄,只见蟾珠、玉珠、玉官、良骥等都已  回来。见了绿珠,大家都问绿珠去了哪里。绿珠笑道:“在玉佛  寺和癞痢僧算账,不料德悟和尚竟下毒手,若非我佛山人老师公  相救,咱几乎死于非命耳!”遂把经过的事情向大家诉说一遍。 柴老太道:“德悟和尚这样庇护劣徒,实属可恶之至!现在吾友  我佛山人既然这么说,那么汝且教人凤、小池炼就了和合神剑之  后,再作道理吧!”绿珠点头称是。当晚便对人凤说道:“人凤, 咱到你家里去过了,你爸妈都甚安好。你的哥哥也娶了嫂子,他  们听你有了下落,大家都非常欢喜,所以你可以不必再时常地记  挂着家里的了。”白人凤听了这话,酒窝一掀,抚媚地笑了起来, 说道:“真的吗?多谢师父如此恩待,真叫小女子感恩不尽的  了。”说到这里,便向绿珠盈盈地跪倒,拜了下去。
  绿珠含笑把她扶起,拉她一同坐下,低低地说道:“人凤, 为师的今日欲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心里也赞成吗?”人凤听了, 忙正经地说道:“师父,你这话打哪说起的?只要师父吩咐一句  话,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也。如何说‘恳求'两字?那叫小徒如何担待得起呀!”绿珠笑道:“咱这次上玉佛寺,险遭德悟和尚 的毒手,我佛山人老师公对我说,需要炼成一柄和合神剑,方才 可以破他的喷火毒龙。并且这柄剑是要仰仗你们炼成的。”说到 这里,又把小池和人凤结亲的事告知,因为这是婚姻大事,所以 理应征求他们的意见。
  人凤起初十分欢喜,因为她觉得自己可以炼剑了。但听到后 面一段话之后,她的翠眉颦锁过来,粉脸上顿时笼罩了一层忧郁 的愁容。绿珠瞧此意态,心中颇以为奇,遂悄悄地又问道:“人 凤,怎么啦?难道你不喜欢小池吗?”人凤忙又摇了摇头,秋波 向绿珠瞟了一瞥羞涩且带哀怨的目光说道:“并不是咱不喜欢师 兄,只怕师兄不会爱上我吧!”绿珠听她这么说,益发感到奇怪, 遂说道:“你这话是打哪儿说起?如何知道小池会不爱你呢?像 你这么的人才品貌,难道还配不上他吗?”人凤垂头默然了一会 儿,方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师父走后,有时候咱 和师兄说几句话他总不肯理睬我,并且叫我以后不许再跟他说 话。我想师兄不要和我说话,那不是明明不肯爱上我的吗?”说 到这里,却又显出无限娇羞无限怨恨的神情。绿珠沉吟了一会 儿,说道:“那一定是你误会的了,只要你答应了,对于小池一 方面,师父可以负完全的责任,保准叫他也答应是了。”人凤含 羞说道:“只要师兄肯答应,咱是没有不答应师父的。”绿珠点头 说好,遂走到小池的丹房里去了。
  小池一见师父,便即跪地相迎,问师父一向在什么地方,莫 非到玉佛寺去的吗?绿珠笑道:“正是上玉佛寺去,你且起来, 咱有话跟你商量。”甘小池于是站过身子和她在蒲团上坐下。绿珠先把自己受火龙所困的话告知,然后又说到练和合神剑需要小  池和人凤先成了亲再一同炼剑的话说明,并且又说道:“现在为   师做主,给你们定今夜洞房花烛,明日起就可以炼和合神剑了。” 小池听了这话,心中暗想:师父这人也真好生糊涂的,人凤这种   不知廉耻的姑娘,也会收她做徒儿,现在又欲给自己做妻子了,  那咱是个堂堂七尺之躯,岂肯娶一个师徒通奸的女子做妻室吗?   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遂皱了眉毛,显出为难的样子,说   道:“师父的吩咐,本来做徒儿的原本没有违抗的道理。不过对   于这头婚事,小徒实在难以从命,还请师父您老人家见谅是幸。” 绿珠听了这话,暗想:果然有这一回事吗?这就骤然不悦,遂冷   冷地问道:“小池,你为什么不肯答应?你且给咱说出一个原因
  来,还是人凤的品貌不好,抑是人凤的性情不好?”小池暗想: 这叫我如何回答才好?若说明他们师徒通奸的一回事吧,这在师  父面前到底不太好意思,而且咱也不情愿宣布她的丑事。这就沉  吟了一会儿,说道:“师父,小徒一心学艺,意欲终身不娶,可 以修成正果,此外并没原因,还请师父老人家成全小徒的愿望  吧!”绿珠笑道:“傻孩子,你别发傻劲了,娶了妻子也并不是不  可以修成正果的呀!只要你为人正直, 一心修炼,他日自有成就  的一天。这次为师给你们炼成那柄和合神剑,其实于你们修炼也  大为有益哩!”小池心中的苦楚,只是说不出口来,因此连连地  搓手,表示非常焦急的样子。绿珠见他不作答,以为他是默许的  意思,遂笑道:“你现在终可以想明白过来了,其实师父给你们  做的主意,绝不会有害于你们的。人凤的容貌,堪称国色。人凤  的性情,又十分温柔,而且她是个极有根底的孩子,你若得她为妻,将来还有不少的帮助呢!”小池听了这话,急得翻身倒在地 上,叩头便拜,说道:“师父饶了徒儿,小徒实在不敢答应。除 了婚姻的事情之外,虽粉身碎骨,万死不却的。”绿珠听他一味  地无理执拗,芳心也不觉大怒,冷笑道:“汝学业尚未完全成功, 就胆敢不听为师之命,岂非有意轻视为师的吗?”小池听了这话, 不禁满头大汗,淌泪急道:“小徒罪该万死,并非有意违拗,实  在因为……”绿珠不等他说完,就娇喝道:“不用多说,为师主  意已定,若再有不字的话,为师立刻治之以死罪,你若有背师逃  跑之心,则数千里之外,亦当取汝之首级也。”说罢,恨声不绝  地愤愤而去。
  小池见绿珠走后,不禁哭出声音来了。暗想:咱甘小池为人 一生清白,如何能娶一个淫贱的姑娘作为妻子?这以后叫咱还有  什么脸儿再见天下之英雄呢?想到这里,意欲背师而逃,但师父  的剑光,比癞痢僧更为厉害,咱纵然逃出千里之外,不是还要被  她剑光所杀的吗?左思右想,正在为难之间,忽然清风明月二童  子前来相请,笑道:“恭喜你,你是做了新郎了,怪美丽的一个 妻子,真是艳福不浅。祖师有命,快随咱们去沐浴更衣便要成亲  哩!”小池听了这几句话,真弄得哭笑不得。 一时也只好随着清  风明月到后面温泉中去沐了一个浴,换了新郎的衣服。待走到草  堂上,只见花烛高燃,师父和师姨、师叔等都在望着自己微笑, 好像很神秘的样子。小池暗想:你们以为我快乐,谁知我心中真 是非常痛苦呢!就在这时候,人凤也换了新娘衣裳走出,于是双  双行了交拜礼。然后向祖师及师父叩恩,再向玉珠、蟾珠、玉  官、良骥等叩拜。由清风明月捧了花烛,送他们到新房。众人在新房里闹笑了一会儿,方才悄悄地退出。不多一会儿,清风明月 送上一桌酒宴,放在桌子上,笑道:“你们快快喝了合卺酒吧! 良宵一刻值千金,莫辜负了芙蓉帐暖度温柔哩!”说罢便笑着退 到房外去了。
  这里人凤把俏眼向他偷窥了一下,只见小池呆若木鸡般地坐 着,还在出神,这神情大有不悦的样子。人凤一颗芳心,未免又  感到无限的怨恨。暗想:师父说他答应这项婚姻了。既然他已答  应,为何他还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呢?两人就这样坐了半个更次, 人凤心中再也忍熬不住了,遂站起身子,含了微笑,向小池瞥了 一个娇羞的目光,低低地说道:“哥哥,你为什么闷闷不乐?莫 非怨妹子冷待了哥哥吗?”小池见她竟走到自己身边来先开口说 话, 一时愈加肯定她是个淫荡的女子,遂向她瞟了一瞥鄙视的目 光,冷笑道:“谁是你的哥哥?你给咱走得远一些,别污了咱的  身子,好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人凤突然听小池这样地骂她, 芳心中这一愤怒和悲酸,她手脚发冷,粉脸铁青,竟气得呆呆地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良久,方才泪如雨下地泣道:“哥哥,你  既然不爱我,那么你为何答应师父这一项婚姻?”小池冷冷地道: “谁答应了师父?你不要再梦想了吧!咱是绝不会爱上你这个无  耻的贱货的!”人凤听了这话,几乎气得昏倒下去。 一面哭泣, 一面把身子走向房门去,说道:“咱倒要问问师父去,你既然没 有答应,为什么师父偏要硬撮合这项婚姻?那不是明明地害了咱 的终身吗?”
  小池听了这两句话,心中这才急了起来。暗想:若给师父知 道了,那可不是玩儿的。于是心生一计,慌忙含笑走了上去,拉住人凤的身子,说道:“妹妹,你快不要生气了,咱是和你玩笑 的呀!”人凤突然见他又这么说了, 一时弄得莫名其妙,泪眼盈 盈地望着他微含笑容的两颊,倒是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儿。小池见 她泪痕满脸,仿佛海棠带雨。若以她的容貌而论,实在够令人爱 怜的。不过想到她无耻的行为,小池心中终不为所动,但表面上 只好又含笑说道:“妹妹,你不要悲哀了,咱们还是喝酒吧!”一 面说,一面拉了她的手儿, 一同到桌旁坐下。还握了酒壶,亲自 在人凤杯中满斟了一杯。人凤在他这么温柔的手腕之下, 一时把 满心的愤怒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过粉脸还是含了怨恨的神 色,秋波瞥给他一个妩媚的娇嗔,叹道:“哥哥,我真不明白你 心中到底是存的什么意思?既然你是爱我的,那么你为什么又要 如此难堪我呢?要知道我也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呀!”说到这里, 一阵子悲酸陡上心头,那两行热泪又扑簌簌地滚下了两颊。
  小池心中冷笑了一声,暗想:你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那么 你还是个好女儿了?小池心头虽然这么地反感着,但表面上还是  含了微微的笑道:“妹妹,咱原是试试你的涵养功夫深不深,谁  知你到底还不深哩!不要伤心了吧!妹妹,来咱们喝酒。”人凤  见他举起了杯子,似乎欲和自己碰杯的意思,于是也只好伸手揉  擦了一下眼皮,把酒杯举起,秋波白了他一眼,哀怨地道:“唉, 咱们已做了夫妇,你何苦用这种手段来试探我呢?新婚的夜里, 原要欢欢喜喜才是,倒害我落了不少的眼泪。”小池笑道:“过去  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千错万错总是我的错,回头喝完了酒,咱在  床上给你总总地赔个不是吧!”人凤听他这么说, 一时间倒又感 觉难为情起来。娇靥上浮了玫瑰花的颜色,鼓着小嘴儿瞟给他一个娇嗔,也不免嫣然地笑了。挂着眼泪这一笑,真是娇艳到了极 点,小池觉得她真是美丽万分, 一时心头也不禁为之怦然欲动 矣!遂把酒杯和她一碰,凑在嘴边,笑道:“妹妹,你快喝呀! 你不喝?那你不是还恨着我吗?”人凤听了这话,表示心中并不 恨他的意思,于是握了酒杯,真的一饮而干。但既喝下后,又非 常羞涩,把粉脸又垂了下来。小池在她垂下粉脸的时候,遂把自 己杯中的酒悄悄地倒在地上。接着握了酒壶,又给她杯中斟酒, 笑道:“妹妹,咱一连喝了三杯,你也喝三杯吧!”人凤因为自己 垂了粉脸,听他这么说,还以为他真的已经喝过三杯的酒。于是 她含笑点了点头,也喝了三杯酒。
  甘小池见她粉脸绯红,仿佛吹弹可破,若芙蓉出水,如芍药 笼烟,心头也荡漾了一下,遂笑道:“妹妹,今夜咱们是值得纪 念的日子,所以咱非喝一个大醉不可,不知你也肯陪着咱大喝 吗?”人凤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夫婿好容易欢喜了,自己如何 还敢再违拗他的意思吗?于是只好笑道:“哥哥若有兴趣的话, 妹妹当然奉陪的。”甘小池听了,不禁大喜,遂故意装出无限兴 奋的样子,把白人凤灌得七八分的醉意之后,又把她的娇躯抱在 怀里,吻着她的粉脸,笑道:“妹妹,你还能够再喝吗?”人凤这 时候喝得神志迷糊,脸儿如霞,眼儿如水,倒在小池的怀中,只 觉全身软绵无力,心头直想睡去。听小池这么问,遂摇了摇头说 道:“哥哥,妹妹已经醉了,实在不能够喝的了。”小池听了,遂 把酒杯喝了一大口,凑在她的小嘴儿上,灌了下去,笑道:“妹 妹,你喝下这些酒后,咱们就睡吧!”人凤咕嘟咕嘟喝下之后, 她便微闭了明眸,醉倒在小池的身怀里了。
   小池见她这一副醉态,心头怎不动情?遂把她吻了一会儿小 嘴,只觉幽香扑鼻,心神欲醉,遂把她抱到床上放下,向她低唤 了一声。人凤含糊地应了一声,低低地说道:“哥哥,时已不早, 咱们睡吧!”小池听了这话,他心中也有些按捺不住,遂伸手去 解她的罗带,但他忽然脑海里又浮上了她和癞痢僧搂抱同睡的一 幕,这就把手缩了回来,啐了她一口,回身退到桌子旁去。对灯 出了一会儿神,暗想:大丈夫岂能为色所迷?咱此时不走,更待 何时?于是很快地写了一张字条留在桌上,他背了宝剑,飞出窗  口便去奔走江湖了。
  话说到了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绿珠见他们尚未起身,所 以走到新房来叩门。人凤从梦中惊醒, 一见床上只有自己一个 人,心中已是一惊,遂忙去开门。绿珠道:“为何此时尚未起身? 小池呢?”人凤赧赧然道:“小池不知去向了。”绿珠急道:“什 么?那你……在干些何事啊?干吗昨夜不告诉咱?”人凤于是把 昨夜酒醉的话告诉。两人到房中,只见桌上留有字条一纸。绿珠 拿过一看,见写道:“凤妹前次和癞痢僧师徒通奸,无耻殊甚, 故这项婚姻,徒儿万难从命。今日背师而逃,虽然罪该万死,但 心头苦衷难言,希请师父饶恕才好。小徒甘小池留字。”人凤在 旁也已瞧清楚了,这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绿珠道:“这是 他误会了,可恨他为什么不当面说明?否则也好向他解释,现在 你也不用悲伤,且去见了祖师再作道理。”人凤听了,只好收束 了泪痕,遂跟了绿珠前来拜见祖师。这时蟾珠、玉珠、良骥、玉  官都在柴老太身边,见人凤泪水满面而入拜见,心中都是一惊。 绿珠一面告诉, 一面请祖师定夺。柴老太屈指一算,忽然叫声“哎哟”,说道:“小池这孩子糊涂,他竟中了奸人之圈套矣!”人  凤听了这话,心中又恨又急, 一时眼花缭乱,身子便昏厥倒地, 昏了过去。作书的到此,把青霜剑一书作个小结束。至于甘小池  究竟投入何党,以及何济棠、林云卿、胡娟娘等以后下山的种种  曲折事情,在下集《大破玉佛寺》中,自有一番精彩热闹的演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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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3 22:41:54 | 显示全部楼层
冯玉奇10《童子剑》



  第一回 舞宝剑别具心肠 赚玉杯另有用意
  
  话说广西省桂林县地方,万山重叠,古木参天,道路崎岖, 形势险恶,原为盗匪出没之区。内中有个长蛇岭,高峻万分,羊 肠小路,人入其中,茫无所归。上面有个清风寨,寨主马天王, 年已六十四岁,生得面如白玉,银髯飘飘,精神万倍,使用一柄  盘龙大刀,足有一百五十斤重。手下有四个大头目,个个武艺出 众,故而势力浩大。马天王有女名梨影,年方十八,生得芙蓉其  颊,杨柳其腰,柳眉杏眼,十分艳丽。她是智了师太的徒儿,潘  莲贞便是她的师妹。这些事实,早已在《龙虎剑侠缘》中交代明 白,想阅者诸君,定亦明白。
  且说这夜月明星稀,云淡天青。马梨影和寨中三头目杨梦豹 正在房中谈心,忽见潘莲贞姗姗进来。莲贞见梦豹先在,顿时满 颊红晕,意欲回身退出,却被梨影喊住,笑道:
  “莲妹,既已进房,为何忽又退出?此何故耶?”
   莲贞被她一喊,不得不停住脚步,望着她嫣然一笑,说道:
  “三爷在姐姐房中,妹子来得不凑巧呢。”
  梨影站起身子,瞅她一眼,娇嗔着道:
  “三爷又非外人,你难道还害羞不成?”
  莲贞微红了两颊,摇头道:
  “妹子倒不怕羞,只是怕姐姐怪咱不识趣耳。”
  梨影闻说, 一面携莲贞之手, 一面却啐了她一口,于是两人 不觉相顾而笑。这里杨梦豹和莲贞见礼,彼此分宾主坐下。梦豹 望着莲贞的粉颊,说道:
  “咱们在寨中相聚,倒也有不少的日子了,却是没有见过莲  小姐的武艺,虽听梨小姐告诉说师妹本领非常,尤其剑法精熟, 趁着今夜月色如昼,不知肯否给咱们欣赏一回?”
  莲贞笑道:
  “你听师姐胡说,咱的本领最是平凡,怎敢在三爷和师姐面 前献丑,岂非班门弄斧吗?”
  梨影噘着嘴儿啧了 一 声,纤手轻轻向她身上打了 一 记, 笑道:
  “你别客气吧!人家请教你了,你就搭架子了。来,来,今 夜月色果然很好,咱也有兴趣去玩一回剑,那么咱们就一同去 舞吧!”
  说着,站起身子,在壁上取下两柄宝剑, 一柄交付莲贞。莲  贞见她有兴,遂接剑在手,大家跨步走出房去。到了小院子里,只见清辉的月光之下,四周映现着矮矮的枣树,绿绿的叶子,被 风轻轻地吹动,那含有诗情画意的黑影,倒映在地,却是令人感 到了不少的情趣。梦豹道:
  “莲小姐,你就先舞一 回,然后马小姐和你对舞,那才出 色哩!”
  莲贞握着剑柄,向两人拱了拱手,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就献丑了。”
  说着,便把剑慢慢地舞动起来。梦豹见她起初只不过前三后  四 、左五右六地舞着,谁知舞到后面,竟变成一团白光,在月光  下面瞧来,寒气逼人,再后连她的人影儿也不见了。梦豹到此, 便连声喝彩。梨影见梦豹发狂似的叫好,这样赞美的神情,未免  酸溜溜地有些醋意,秋波白了他一眼,便也舞动宝剑。不多一会  儿,只见雪花点点,白浪滚滚,两团银光,耀人眼白。梦豹见  了,更加拍手喝彩。不料彩声未完,两人早又同时收住剑光,亭  亭玉立在眼前。梦豹见两人虽然脸泛红霞,却是并不娇喘, 一时  啧啧称羡,赞不绝口。莲贞忍不住嫣然一笑,说道:
  “三爷不要褒奖,那倒反使咱们不好意思哩!”
  梦豹觉得莲贞这一笑,真有说不出的妩媚,和梨影相较,确  实另有一种倾人的风韵。 一时心里不免有些想入非非,遂也微微  地向她一笑。不料瞧到梨影眼里,感觉到两人有些眉目传情,心  殊不悦,便自行先进房去。莲贞似乎有些理会,遂也跟着进房, 把剑放在桌上,向梨影望了一眼,笑道:
   “师姐,为何脸现不悦之色?”
  梨影遂忙展然笑道:
  “谁现不悦之色?师妹为什么多心如此呀?”
  莲贞道:“咱因见你忽然进房,不是叫我心里见疑吗?”
  梨影眸珠一转,掉了一个枪花,说道:
  “不知怎的,好好忽然有些头疼起来,所以急急进房了。”
  说着,颦锁蛾眉,故作痛苦之状。莲贞信以为真,遂上前握 住她手,摸了一摸,觉有些热躁,因拉到床边,说道:
  “既有些不舒服,那么你就早些安睡吧!”
  这时梦豹亦已进房,闻说梨影身子有些不适,心中倒吃一 惊,急问有什么难过,快赶紧请个大夫来瞧,不然,岂非身子受 苦。梨影见他神情颇为认真,满腹妒意也就慢慢消去。 一面把身 子靠向床上去, 一面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什么大病,何必大惊小怪。”
  莲贞见两人柔情蜜意,觉自己在这儿甚为不便,于是先行辞 出回房。梦豹待莲贞走后,遂关上房门,走到床边坐下,手按了 按她额头,却没有什么热度,因小心地问道:
  “梨妹,你可有头疼没有?”
  梨影见他这个模样,忽然从床上坐起,恨恨地把他手甩开, 瞅他一眼,娇嗔道:
  “你倒是好心,咱活活泼泼的一个人,你希望咱生病吗?”
  梦豹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来,倒不禁为之愕然,呆住了一回,忍不住笑道:
  “你这话好新鲜,身子有些不舒服,也是你自己说的呀!”
  梨影自己想想,也忍俊不禁,却又把纤指向他额际一戳,撇 了撇嘴,说道:
  “你这个没良心的种子,姑娘待你多少恩情,谁知你心存不 良,意欲勾搭人吗?"
  梦豹听了这话,方知为了自己赞美莲贞几句,所以她心里不 自在,而生起女人家的妒病来,一时暗想:你这种淫娃,岂是好 女子?去年那夜来了一个什么花如玉,你就不要咱了。见一个爱 一个,贪得无厌,自己爱不专一,怎么倒反怪咱勾搭莲贞呢?梦 豹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嘴里当然不敢说出来,假装毫无头绪地 说 道 :
  “梨妹,你这话说得咱太不明白了。咱何曾勾搭什么人呀? 自从和妹妹结识以来,多承热烈相爱,咱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 人,难道还敢有什么妄想吗?好妹妹!你别冤枉咱了。”
  梦豹说着话,把手去环到梨影的脖子上,凑过嘴要去闻她颊 上的香。梨影不情愿又不拒绝地瞟他一眼,鼓着小腮儿嗔道:
  “罢呀!别叫你说什么好听话儿了。你不想勾搭人,为什么 连连赞不绝口地讨好呢?人家说佩服得五体投地,咱瞧你刚才情 景,真好佩服得六体投地了呢!”
  梦豹见她虽然娇嗔,却并没有怒意,遂把她纳入怀里,笑道 :
   “你说咱佩服得六体投地,那除非把咱六体投到你的身上 来 吧 。 ”
  说着,便熄了灯火,梨影扑哧一笑,于是两人仍复和好 如初。
  莲贞在清龙寨住下,光阴匆匆,不觉已将一年。今夜到师姐 房中来,原是探听九龙白玉杯的下落,谁知梦豹先在,要求舞剑 欣赏。经此一打岔,又被梨影一吃醋,你想,叫莲贞怎么还能够 插得上嘴去问这个事情呢?自然只好怏怏地回房了。原来莲贞在 道清庵里被周美臣教训了一顿,并劝告勉励了一番,使她顿开茅 塞,感到以前种种淫荡的生活,实在是不合理的。于是她决心痛 改前非,立志做个好人。不料去年花如玉、周美臣因探盗白玉 杯,曾被天王所擒,巧被莲贞瞧见,想起前时美臣不杀之恩,于 是这次亦冒险相救,并允许美臣代为盗回白玉杯,以报他的大 德。此事在《龙虎剑侠缘》中业已详细说明,且表过不提。
  再说莲贞回到房中,坐在床边,手托香腮,呆呆地只是细想 心事。想到自己身世之可怜,以前生活之无耻,不免又暗自泪 抛。夜阑人静,听外面梆子已敲三更,于是也就脱衣安息。到了 第二天夜里,莲贞方欲就寝,忽听有敲门之声,心以为必是师姐 梨影来了,遂把门儿开了。口里正待喊出师姐,不料进来的并非 师姐,却是三头目杨梦豹。因为莲贞衣纽已经解开,酥胸微露, 最令人触目的是那个大红缎的肚兜, 一时羞得两颊绯红,急把衣 襟掩上,凝眸含颦地问道:
   “三爷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梦豹见了她粉嫩酥胸,高耸乳峰,身子已是软了半截,遂深 深地对她作了一揖,柔声说道:
  “自从瞧见潘小姐以后, 一缕情丝,却紧系在你身上,无论 吃饭睡觉,没有一刻不想念着你的人儿。今夜特地前来效劳,万 望潘小姐哂纳是幸。”
  照莲贞平日行为,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因为有了一度猛省  以后,她的芳心顿时感到梦豹这种人淫荡得可恶,真及不来美臣  那样富于侠肠的少年可爱。 一时心里大不受用,意欲翻脸责骂他  出去。但忽然心生一计:咱何不如此如此,也许可以得到一点头  绪。于是不禁抿嘴嫣然一笑,秋波脉脉含情地向他斜乜了一眼, 一面退步到床边去,一面故作娇羞万状地说道:
  “多承三爷如此相爱,咱当然十分感激。不过万一被师姐知  道,咱不是没法在此久留了吗?所以还请三爷到师姐房中去吧。 因为师姐多么地爱着你呀!”
  梦豹听了这话,不但不走出房去,反而掩上了房门, 一步一 步地走近到莲贞身旁来。莲贞以为他要用强,暗想:你这种淫 贼,若用强,那是自寻死路,姑娘一恼怒,要你的命。谁知梦豹 走到莲贞跟前,却是扑的一声跪了下来,明眸含着无限情意,向 她脉脉地凝望,说道:
  “潘小姐!你有所不知,马小姐生性好淫,她并非真心爱我, 因为寨中全是黑脸太岁,所以她不得已拿我玩玩罢了。说起来,真是气人,那夜来了一个花如玉,生得十分俊美,因此她便不要 咱了。你想,这种女子值得人家爱吗?咱瞧潘小姐幽静雅致的风 度,实在是个多情的女子,咱意欲和你结为终身伴侣,不知你嫌 咱丑陋吗?”
  莲贞听他提起花如玉,那夜事情,自己也曾亲眼目睹的,后  来被师姐打中毒镖逃去,此人性命不知死活如何呢。因为在花如  玉被诬提解进京的时候,也给自己缠绕过一次,不料这个少年正  是君子人,坐怀不乱,仿佛柳下惠再世。想起那少年人格的伟  大,更衬自己淫贱得羞愧可耻。莲贞只管想着心事,把跟前跪着  的梦豹只装没看见一样。梦豹见她眼儿如水,两颊如霞,还以为  她心里答应,因害着羞涩,所以口里不说罢了。 一时情不自禁, 猛可双膝抱住,口里喊道:
  “咱亲爱的潘小姐,你就答应我吧!”
  因为这举动是冷不防之间,莲贞心里倒也吃了一惊。见他抱 住了自己,真把两颊涨得绯红,因嗔道:
  “你快放手,不然咱就要叫喊了,回头师姐跑来,瞧你有什 么脸儿见人?”
  梦豹却不肯放松,涎皮嬉脸地说道:
  “咱为了爱你,就是死了也情愿,还怕什么其他一切了吗?” 莲贞见他色胆如天,不觉大怒,娇叱道:
  “就是你爱姑娘,也得好好站起来说话,这算什么样儿?你 若再无礼,休怪姑娘无情。”
   梦豹听她薄怒含嗔, 一时只好放了手,站起身子,又向她深 鞠一躬,口喊“亲爱的,多蒙允诺,感恩不尽”。莲贞啐了他一 口,绷住了两颊,说道:
  “你说得好容易,姑娘难道就爱你了吗?爱你也不难,但是 要有条件的。”
  梦豹笑道:
  “什么条件,只要你吩咐一句,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莲贞道:
  “也没有什么难的条件,皇上不是被人盗去一只九龙白玉杯 吗?姑娘亦曾见过一面,心甚爱之,你假使能够把白玉杯盗来与 咱,姑娘一定嫁你为妻。”
  梦豹听她说出这个条件,心里倒吃了一惊,暗想:这九龙白 玉杯是寨主之物,现在藏在梨影房中,这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 道,盗来与你原也不难,但事情泄露,岂不是有生命之忧吗?一 时踌躇不决,沉吟良久,说道:
  “潘小姐,你可晓得这白玉杯如今在谁人手里?”
  莲贞摇了摇头,佯装不知,说道:
  “咱若知道在谁人手里,还用叫你去盗取吗?”
  梦豹信以为真,走上一步,轻声儿说道:
  “潘小姐,咱告诉你,那只白玉杯就藏在本寨呀!”
  莲贞故作大惊失色,急问:“你这话可当真?”
  梦豹正色道:
   “咱为什么要骗你,而且我知道这只宝杯还是藏在你师姐 房中。”
  莲贞听了,便摇头道:
  “这样说来,是没有希望得到此杯了,料想你也没有勇气去 盗,那么三爷还请你自便吧!”
  梦豹见她已下逐客令了, 一时呆住了一回,伸手忽然把莲贞 的手握住了,说道:
  “潘小姐,你不要轻视咱,咱为了爱你,决心前去盗来给你。 不过咱们既得了九龙白玉杯,是不能在此逗留了,咱的意思,就  和你同离山寨,共去做长久夫妻可好?”
  莲贞听他这样一说,便嫣然笑道:
  “你若果能盗来,岂有不好之理。”
  梦豹一听,心中大喜,猛可把她搂住,大胆地在她颊上吻了 一下,说道:
  “那么今夜,咱们就先行个婚礼吧!”
  莲贞冷不防给他吻个香去,为了要他去偷盗白玉杯, 一时也 只好忍气吞声,娇媚地嗔道:
  “你快放手,姑娘不做含糊之事。三爷若果真爱我,那么你 就快去盗了白玉杯来,咱们立刻下山,正式去结了婚,然后洞房 花烛,那才有意思呢!”梦豹听她这样说,觉得也是不错,遂放 了莲贞,立刻就去盗取,说“你且等着”。莲贞笑盈盈地点头答 应,于是送梦豹出房。
   话说梦豹到了梨影房中,只见梨影娇容含嗔,杏眼微睁,怒 叱 道 :
  “你在什么地方?姑娘叫阿香来找你,怎么说你出去了?莫 非在莲贞房中吗?”
  梦豹听她这样说,倒是吃了一惊,但立刻又镇静了态度,赔 笑 道 :
  “我的好妹妹!你怎的如此多心呀?咱因为被天王叫去谈了 一会儿,是哪个小鬼对阿香说咱出去了?真岂有此理。梨妹,你 快别生气,是你爸爸叫我去谈会儿,难道你也怪咱吗?”
  说着,便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打躬作揖地连赔不是。梨影见 他好像小花脸那样态度,这就忍不住抿嘴一笑,猛可撩起一只金 莲,踢到梦豹的嘴边去。梦豹眼快手快,早已一把握住,向上一 提。梨影原是戏弄与他,当然是很轻的,谁知给他一提,她坐不 住,身子便向床里倒去。梦豹抢步上前,趁势伸手到她胯下去摸 索,引得梨影咯咯地笑了起来。梦豹笑道:
  “梨妹有这样好的东西,咱就是死在你的身上也乐意,怎么 肯去爱别人呢?”
  梨影啐他一口,嗔道:
  “不要你拍马屁,咱是瞧得出你的意思,这几天正想转转莲 贞的念头呢!”
  梦豹笑道:“你再冤枉我,我今夜一定和你拼命。”
  说着,便放了帐钩,两人便试起云雨之情。因为帐外灯火未熄,梦豹见梨影柳眉含颦,杏眼又闭又开,樱唇微启,艾声不 绝,脸部淫荡之表情,淋漓尽致,真是难以形容。不过这种媚 态,是更令人感到了兴浓。梦豹为了要达到目的,所以格外卖 力,直捣黄龙,把梨影战得全身软绵无力,竟瘫在床上动也不会 动了。但两手还紧搂梦豹,牢牢不放。梦豹暗暗在袋内取出闷 药,便将梨影闷倒,起身下床结束衣裤,在床底下梨影的八宝箱 内,取出那九龙白玉杯,喜滋滋地拿到莲贞房中去。莲贞见他果 然盗取而来,芳心大喜,接在手里,细细把玩了一回,遂藏在怀 内。梦豹道:
  “事不宜迟,回头梨影醒来,定然发觉,那时我俩性命不保 矣!所以此刻立即就离山寨而去,不知你意思如何?”
  莲贞道:
  “你话正合吾意,但你得先到外面巡视一回,看有没有查夜 的经过。”
  梦豹不知是计,边点头而去。约莫顿饭时分,匆匆回到房 中,正欲告诉外面并无一人,谁知房内已没了莲贞,只见窗户大 开,方知中了她的圈套。不觉勃然大怒,骂声“贱人,竟敢戏弄 大爷”。谁料骂声未完,房门外又奔进一个少女,手执长剑,娇 喝道:
  “你这狼心狗肺的贱种,把姑娘迷倒在床,你竟在此勾搭贱 货,果然不出吾之所料,今若不把你一剑砍死,怎消姑娘心头 之恨?”
   梦豹回眸一瞧,不料却是梨影,心中这一吃惊,真非同小  可。说时迟,那时快,梨影手儿起处,剑光已到,梦豹躲避不  及,早已应声而倒。你道梨影如何晓得梦豹在莲贞房中?原来梨  影被梦豹用闷药闷倒在床,人事不省。谁知阿香因起身解手,发  觉房中灯火尚明,遂进房来看。见小姐露着上身,奶峰高耸,玉  臂横陈,昏迷在床, 一时又羞又奇,暗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三  爷到哪儿去了?便伸手撩开绣被,只见下体也裸,且淋漓尽致。 阿香通红两颊,口喊小姐,不料呼之不醒,到此还以为脱阴而  死。却又闻到一阵细香,方知被闷药闷住,遂急忙在抽屉内取出 解药救之。梨影醒来, 一见全身精赤,而梦豹已不知去向,阿香  却在床边,心中大奇,急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阿香掩口笑告,梨  影凝眸一想,猛可省悟,不觉大怒, 一面披衣起床, 一面仗剑向 莲贞房中直奔。谁知梦豹齐巧来向莲贞告诉外面并没人查夜,梨  影见梦豹果在这里, 一时醋性勃发,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把梦豹一剑劈死了。可怜梦豹因淫人妻女,终  究为女人而死,这就是作恶的结果。
  且说梨影既把梦豹劈死,方欲向莲贞交涉,谁料房中已没有  了莲贞,而窗户大开。一时好生惊讶,跃身跳上屋顶,却不见有  莲贞的影儿,遂仍回身进屋。心里暗自想了一回,觉得师妹倒是  一个好人,她因不愿夺我之爱,所以开窗远去了吗?这样说来, 梦豹这贼真是不情极矣!姑娘白待了他一场。想到气愤头上,回 身就把梦豹尸体砍了数剑,恨恨地自管回房。阿香还弄得茫无头绪,见小姐提剑而回,剑口染有血渍,心中大惊,急问道:
  “小姐你把哪个杀死了呀?”
  梨影气呼呼道:
  “梦豹这贼负心忘情,竟背姑娘前去调戏莲贞,吾故杀之。” 阿香道:
  “那么潘小姐到底怎么了呢?”
  梨影道:
  “师妹为避嫌疑起见,却先我而走矣!明日父亲那儿,吾只 说是莲贞杀的,你千万不要泄露。”
  阿香答应,于是主仆两人,各自就寝。次日,天王得此消 息,因梦豹自作其孽,反怪他不尽忠于事,而专贪女色,连骂该 死,便即草草人殓下葬。诸位,你道莲贞究竟到哪里而去?且待 下 回里再行分解吧!
  
  第二回 一缕闷香银瓶被劫 三生缘果如玉得妻
  
  话说潘莲贞见梦豹被自己哄出,心中暗想:不待此时脱身, 更待何时,于是推开窗户,遂即飞身上屋。远望碧天如洗,月明 星稀。莲贞认清楚了方向, 一连几个箭步,早已飞奔下清龙寨去  了。心里又盘算着:美臣前次托咱盗回九龙白玉杯,现在东西虽  然已到姑娘手中,但到什么地方去送给他好呢?凝眸沉思一回, 猛可想起来他的哥哥家里是住在中山县周家村,何不到那边去一  走,也许可以遇见,那也说不定。
  莲贞这一阵子胡思乱想,身子早已到了一个市镇,因为是夜 深的缘敌,所以大街上是悄悄的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只有偶然 从夜风中吹送过来一阵笃笃的敲更声音,令人有些感到凄凉。莲 贞觉得这样在大街上走着,也不是个事,终得找个宿店才是,但 深更半夜,又到哪儿去借宿好呢?想到这里,也不免暗暗焦急起 来。正在这时,忽见月光依稀之下,有两个黑影,很快地向前飞行,莲贞知事有蹊跷,遂暗中跟随其后。约莫半个时辰,彼此早  已到了广西省城的邕宁县相近。只见两个黑影窃窃私语了一回, 便一同飞进一家花园去了。莲贞暗想:瞧此情形,定是盗劫银两 无疑。遂也悄悄跟着进去了。
  诸位,你道这两个黑影是谁?原就是北京皇觉寺当家山野 僧,另有一个乃是无法道人的徙儿林天啸。瞧过《龙虎剑侠缘》 的阅者,谅来终还记得山野僧因夜劫银瓶小姐,倒反而成全了花  如玉的一头美满姻缘的事吧!后来山野僧到凤凰岭普照道院去见  师弟无法道人,齐巧无法道人在练一柄童子剑,所以叫徒儿林天  啸招待山野僧。两人谈谈,甚觉投机,于是天天在地道室中玩弄  女人。这种享乐的生活,日子过得愈加的快, 一转眼间,不觉一  年多了。
  这天山野僧忽然想着项家花园里的那个银瓶小姐,真是杨柳 细腰,芙蓉其颊,仙女那样的艳丽,确可称为绝代佳人,若能与  她真个魂销,死也乐意。所以便悄悄向林天啸告知,怂恿他一同  下山去把她抢劫上山,共同享受温柔。林天啸原是个色中饿鬼, 听有如此美艳女子,遂欣然同往。吃过夜餐,两人结伴而来。不  料这个时候,项银瓶、向凤姑、何玉蓝三人,早已和花如玉结了 亲。如玉的妹子花爱卿,亦已和玉蓝的哥哥何志飞到宛平县去结  了婚。六个小侠,都已月圆如镜,卿卿我我享受着闺房中的温柔  滋味。只有周美臣一人,还没有到徐公达那儿去完婚,在如玉家  中住了几个月,便回中山县哥哥那儿去了。
   且说天下事有凑巧,银瓶因久未回家省亲,心里记挂爸妈, 便欲回家一次。花老太疼爱媳妇,哪有个不答应的道理。如玉不 放心银瓶一人回家,便要伴着同行,并说顺便可向清龙寨去一探 白玉杯的下落。花老太心中大喜,遂含笑允让,这时玉蓝和凤姑 因有孕在身,只好在家里伴着花老太。
  如玉和项银瓶一对小夫妻到了岳母家里。项大成夫妇自然喜 欢万分,殷殷招待,真是亲热异常。项老太拉着女儿的手,问长 问短,说婆婆待哪个媳妇好,姊妹里和睦不和睦?银瓶羞答答地 告诉,说“婆婆是一律平等,并没一些偏心,我们姊妹三人,亦 相敬相爱,十分要好”。项老太听了,自然满心欢喜。两人在项 家一住,不觉已有半月,这天晚上,银瓶和如玉小夫妻在房中闲 谈,银瓶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如玉见她柳眉颦蹙,脸罩愁 容,心中好生不解,遂柔和地问道:
  “瓶妹,好好的你干吗叹气呀?”
  银瓶却并不回答,哀怨的目光,向如玉逗了一瞥,垂了粉 脸,仿佛盈盈泪下的神气。如玉瞧此意态,愈加不解,慢慢地移 步上前,在床边和她一同坐下,拉了拉她的纤手。又问道:
  “银瓶,你到底怎么啦?可是咱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吗?”
  银瓶这才微抬粉颊,很多情地望他一眼,娇媚地笑道:
  “你别误会吧。咱是在恨着自己呢!”
  如玉呆了一回,急道:
  “你这话说得奇怪,你为什么要恨自己,你难道有什么过错吗?”
  银瓶听他连说三个你字,也可见他心中是那分儿急了,两颊 便红了起来,倚在如玉的肩旁,秋波向他 一 瞟,很羞惭似的 说道:
  “凤妹她们都有了喜,咱却……你想,怎不要怨恨自己吗?”
  如玉闷了好多时候,到此方知是为了这个缘敌,心里不禁好 笑起来,情不自禁地把她纳人怀里,贴着她的脸颊,笑道:
  “你别说傻话了,这也没有什么怨恨的呀!况且玉妹凤妹养 下的孩子,也就是你的孩子,难道还有什么分别的吗?”
  银瓶道:
  “话虽如此说,但古人有句话,肚不痛,肉不亲,孩子终是 自己养的好。况且咱们姊妹三人同时结婚,她们俩有喜了,独独 咱没有,岂不是叫我怨恨吗?”
  如玉抚着她肩胛,很温柔地安慰道:
  “你这人真有些孩子气,这也用得到忧愁的吗?你又不是五  六十岁的老媪了,咱想,那不过是迟早问题罢了。你以为你没有  坐喜,恐怕我要减少爱你的情分吗?那你简直把咱认作不情不义  的人了。瓶妹,咱恳切地和你说一句话,假使你一辈子不生育的  话,咱也决不会因此而不爱你的,那你终可以不必怨恨自己了。”
  银瓶听如玉这样安慰自己, 一颗芳心自然得到了无限的安 慰。她温柔得像一头绵羊似的,躺在如玉的怀里,尽让他默默地 温存了一回。因时已不早,如玉方才回到书房间里去安睡了。银瓶住的卧房,原是她昔日的妆楼。丫鬟小娥和银瓶甚为知己,所  以这次银瓶嫁与如玉,小蛾作为赠嫁婢子,本来这次回母家来, 小娥亦跟着来的,不料小娥忽然略有不适,因此便留在家里。项  老太为了晚上怕银瓶寂寞起见,特地差遣一个雏环杏儿来做伴, 不料杏儿年幼贪睡,伏在凳上,早已打盹了。银瓶见了,忍不住  好笑,便轻轻把她推醒,说道:
  “杏儿,你快躺到榻上去吧!防着受了凉,那可不是玩的。”
  杏儿既被银瓶推醒,两手擦了一下眼皮。 一见小姐在旁,慌 得两颊绯红,嗫嚅着道:
  “啊哟!小婢该死!怎么这样的贪睡呀!”
  银瓶笑道:
  “想是白天辛苦了,就早些睡吧!”
  杏儿见姑奶奶如此亲昵,反觉有些不安,因站起来道:
  “那么咱先服侍姑奶奶睡吧!”
  不料话还未完,忽然窗户开处,飞身跳进两个男子。银瓶定 睛一瞧,认得是十恶不赦的山野僧,芳心勃然大怒,方欲回身到  壁旁去拔取宝剑,谁知就有一阵香味扑鼻而来。银瓶既闻到了香  味,顿时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欲倒, 一时恨极,便大骂“山野僧 狗贼”,还没有骂完,却已不省人事了。那时杏儿吓得脸无人色, 把身子缩作一团,上下排牙齿格格地打起架来。眼瞧着一个和尚  一个大汉,把姑奶奶背出窗去,却是一声儿叫喊不出,直等了好 一会儿,方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不打紧,就惊动了书房间里的花如玉。他躺在床上, 正在呆呆地想心事。突然听此哭声从银瓶房中传出, 一时大吃一  惊,立刻披衣下床,三脚两步地走到银瓶房中来。只见房中已有  好多个仆妇在询问杏儿,一见如玉,便慌张地报告道:
  “姑爷!啊哟!不好了,姑奶奶被 一 个大和尚负着抢劫去了 。 ”
  如玉一听这话,仿佛冷水浇头,陡然变色,急问道:
  “这事打哪儿说起?”
  仆妇们也急回答道:
  “这事要问杏儿便知,咱们是因听杏儿哭声才赶来的,可是 姑奶奶已不知去向了。”
  如玉这时心头的焦急,正像油煎一般,眼见杏儿泪人儿一般 地哭着,遂又急问道:
  “杏儿!你且别哭呀!快告诉咱那个大和尚是怎么样的一个 人,姑奶奶如何会给他负去?难道没有抵抗吗?”
  如玉愈问得急,杏儿也愈回答不出。这时项大成夫妇得此消 息,也气急败坏地赶来了。项太太口里还骂着杏儿不小心,为什 么不早些来通报。杏儿经她一骂,更加害怕得全身发抖,因此也 就愈说不出话来了。如玉知她年幼胆小,遂温和悦色地说道:
  “你只要告诉被劫的情形就是了,决不会来责怪你的。”
  杏儿这才絮絮地告诉一遍,并说道:
  “当姑奶奶跌倒地下时,她曾大骂一声可杀的山野僧,想来那个和尚一定叫山野僧了。”
  项大成听了“山野僧”三字,把拳在桌上猛可一击,气得怪 叫如雷,怒喝道:
  “原来又是这贼秃吗?啊哟!这事情可怎么办好呢?”
  项太太是早已急得儿啊肉啊地大哭起来。如玉到此,也弄得 没了主意。心中暗想:山野僧是皇觉寺里的当家,他不远千里而 来,难道是专为抢劫瓶妹的吗?他既把瓶妹抢去,咱想也绝不会 立刻回到北京皇觉寺去, 一定这儿附近有个贼巢设着呢。也许还 在这里附近也说不定。如玉想着,便向项大成夫妇安慰道:
  “岳父母大人,你们且不用悲伤,事既如此,就待小婿追踪 上去吧!”
  说着,也不待他们答应,身子已跃到窗外去了。
  如玉飞身上屋,回眸四顾,只见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一时 暗暗叫苦,到哪一个方向追去是好?沉吟一回,因自己面对东 方,遂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向东便追。约莫飞奔了五十里路程,却 仍不见前面有什么影儿。如玉见街路旁有堵矮围墙,圈着一个花 园,心想:莫非这贼子把银瓶劫在花园里吗?遂纵身跳上,向里 面打量一周,虽在月光依稀之下,却见那面一棵大树下吊着一个 少女,仔细一瞧,那少女却是在练习打拳,心中大吃一惊,这少 女的武功可了得。原来她把自己的头发,全系在树枝条上,两脚 悬空,打得一路好的八卦太极拳。如玉瞧得出神,忽听那少女娇 声喝道:
   “好大胆的狗贼,窥头窥脑,莫非要盗劫姑娘家的银两吗? 那真是瞎了眼珠哩!看家伙。”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寒光,直向如玉身上飞来。如玉 叫声“不好”,身子向下便跳,但哪里还来得及躲避,腿肚上觉 得一阵疼痛,异常厉害。如玉因为上次曾被梨影打中一支毒药 镖,今觉此痛较之上次更为剧烈,心知定是毒药箭无疑,遂咬紧 牙齿,把剑头在自己腿肚上割了那么一块下来。霎时那块割下的 肉便立刻胀大得像拳头一样肿胖,同时又化灰成尘了。如玉见毒 得如此厉害,叫声“好险”,暗想:这少女不问情由,就发如此 毒箭,想来绝非善良之辈。咱既到此,岂肯饶她?如玉想着,怒 气冲冲,复又纵身跳上。说也有趣,如玉还未站定,里面那个少 女齐巧追出,两人在半空里竟撞了一个满怀。因这一撞,彼此都 落下地去。那少女伸手把如玉一把扭住,如玉这时忽然两脚无 力,径直向草地上倒了下来。那少女想不到如玉会倒下来,因此 自己身子也反而被他一同拖倒。这样骤然之间,两人的脸儿,便 相撞了一下,彼此急睁眼来瞧,都是一怔。那少女见如玉眉清目 秀,这样俊美,不像是个歹人,遂娇喝道:
  “你这人躲在咱家墙头上,究竟存了什么意思?”
  如玉怒喝道:
  “管咱做什么事,与你何干?汝不问情由,下此毒手,其心 之酷可知,若非咱家情急,性命岂非交与你了吗?”
  说时,跃身而起,举手就打。那少女急把如玉臂膀挡住,右手向他一推,谁知如玉又被推倒在地了。那少女抢上一步,用她 三寸金莲,把如玉身子踏住。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喝道:
  “你这厮到底要活要死?”
  如玉自从下山以后,从来也没有受过这样委屈,心中这一 气,全身便会发抖,暗想:学了天大的本领,怎么今夜却一些显 不出来了呢!遂恨恨地答道:
  “要死怎么样?要活怎么样?”
  那姑娘道:
  “要活的快快告诉姓甚名谁,夤夜至此,是否存着恶意?要 死的姑娘就这么一下打下来,定叫你命归西天。”
  如玉冷笑一声,说道:
  “爷就算要死吧!倒要称一称你的分量到底有多少重,这么 一下难道就好打死咱了吗?”
  那姑娘听他口出大言,便说道:
  “你真不要活命了?”
  如玉大喝道:
  “你有本领,只管显出来,何必多言。”
  那姑娘心里生气,就把手儿一扬,向如玉打了下去。如玉用 足内功,把手心向外一推,只见两道寒光相触,窸窣有声。那少 女瞧此情景,芳心大吃一惊,自己这个霹雳手,多么厉害,只要 向对方人儿一扬,那人便要粉骨碎身,今他居然用内功与咱抵 住,此人本领,可见不在姑娘之下。但他为什么站脚不住?想来定被姑娘的毒药箭伤了。遂把如玉扶起身子,说道:
  “你果然是个英雄,姑娘很是佩服。但你已经中毒,若毒气 攻心,性命完矣!”
  如玉听她这样说,因为自己两腿仿佛死了一般,心里倒也着 急起来,遂说道:
  “咱与你无冤无仇,汝两次伤咱性命何也?”
  那姑娘笑道:
  “你自作其孽,与姑娘何干?深夜三更,你躲在姑娘花园的 墙头上做什么?岂非存心不良吗?”
  如玉冷笑道:
  “爷是何等样人,岂欲盗劫他人之银两吗?你不要弄错了人, 咱因追赶恶僧,故而到此,今被毒箭所伤,唯死而已。”
  那姑娘道:
  “既如此,姑娘误会了,爷且随我进来,姑娘当拿伤药解 救之。”
  如玉无奈,只好跟她进内。穿过几间房屋,那姑娘到了一间 卧房门前,掀起门帘,请如玉进内。如玉见里面陈设富丽,却是 一个闺房,遂停步不前,说道:
  “此是姑娘卧室,未便进内,还是这儿外间坐下得了。”
  那姑娘见他这样说,方知此人真是正直君子, 一颗芳心,不 免暗暗敬佩。遂自管匆匆进内,取出一瓶红色的药水,走到如玉 身旁,用凳给他把脚搁起,亲手给他敷上药水。如玉被她涂上药水以后,只觉奇痒难当,不多一会儿,忽然一阵恶心,吐出一堆 黄水,身子更是软绵无力了, 一时头晕目眩,却昏了过去。待他 一觉醒来,自己身子却已睡在床上,急忙向四周望时,见就是刚 才自己不愿进来的那个卧房。 一时心中大奇,连声喊人。没有一 会儿,就见有个丫鬟走来。见了如玉,便盈盈一笑,说道:
  “爷醒了吗?此刻觉得精神如何?姑娘一会儿就来了。”
  如玉听她这样说,奇怪道:
  “你姑娘何人?与咱并不相识呀!”
  说时,从床上已是站了起来。那丫鬟道:
  “姑娘姓梅名莲容,乃是这儿主人是也。她把你性命救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
  如玉哼了一声,说道:
  “咱为了你家姑娘险些丧了性命,怎么倒反而说咱是你姑娘 所救呢?你家姑娘若不无缘无故地射咱一箭,咱难道会中箭的 吗?好吧!也不用多说,就算是你家姑娘所救,领情谢谢,咱有 正经之事,可没有工夫来和你们说话了。”
  说着,便向房门外奔出。不料,迎面走来一人,拦住去路。 如玉定睛一瞧,正是这位梅莲容姑娘。她倒竖了柳眉,喝道:
  “往哪儿走?”
  因为刚才在外面黑暗之下,那姑娘的容貌,自然并没详细瞧  清楚。今在灯火通明之中,那姑娘芳容,就很明白地显在眼前, 这就暗吃一惊。你道为什么?原来那姑娘生得天仙化人,真是美艳极矣!如玉见她怒气冲冲的神情,不禁倒退两步,笑道:
  “你这姑娘好不有趣,咱有事要走,你拦住我做什么?”
  莲容鼓着小嘴道:
  “好个无情的东西,姑娘救了你性命,你不叩谢救命之恩倒 也罢了,为何反怨姑娘射伤了你腿?你若不在吾家墙上窥头探 脑,姑娘难道也会来伤害你吗?”
  如玉忍不住笑道:
  “那么依姑娘的意思,叫咱怎么办呢?好姑娘,你别缠人了, 回头天也快亮了,别耽搁了吾的正经事。”
  莲容秋波瞅他一眼,把手向屋子内指着,说道:
  “什么正经事不正经事,你给我坐下,姑娘有话问你。”
  说着,便把如玉身子向里一推。如玉见她一脸娇嗔,这意态 增加了十分的妩媚。 一时暗想:这妮子存的是什么意思?但身子 却不由自主地退到房中椅上坐下了,眼睁睁地望着她粉颊,呆呆 地出神。莲容见他这样,嫣然一笑,但立刻又绷住了粉颊,很生 气似的说道:
  “你姓什么?名什么?哪儿地方人?今年几岁了?”
  如玉听她这样命令式的样子,便故意迟疑了一回,拿手指划 到脸上去羞她,笑道:
  “你要问得这样详细做什么?可是给我做媒去吗?”
  莲容呸了一声,娇嗔道:
  “你说不说?不说我可捶你。”说着,竟向如玉奔过来。
   如玉忙笑道:
  “我说,我说,你何必动怒。咱姓花名如玉,广东人,今年 十九岁了。姑娘,咱告诉了你,你终好让咱走了。”
  丫鬟插嘴道:
  “花相公,好个聪明面孔笨肚皮,吾家小姐对你这份儿深情, 难道一些不知道吗?”
  如玉笑道:
  “不要伤咱性命也就是了。”
  莲容两颊红晕,叹了一声道:
  “这是彼此误会,你如何可以怨恨姑娘?”
  如玉道:
  “我何尝怨恨姑娘,姑娘救了我的性命,我真感恩不尽哩! 那么现在咱终好走了。”
  莲容听他老是说走,恨恨地道:
  “你这人毫没人心,要走就走是了。”
  如玉见她两眼含了怨恨的目光,向自己脸上逗了一 瞥,似有 十分失望的样子,因说道:
  “咱是个最有情义的人,怎么说咱毫无人心,那不是气煞咱 了吗?”
  莲容道:
  “你倘若果有人心,就不该说走,姑娘不当汝为外人,给你 坐在闺房之中,你难道丝毫无动于衷吗?”说罢,掉下泪来。
   如玉想不到这位姑娘倒有些痴心,忍不住好笑,遂连忙 说道:
  “姑娘的意思咱明白了,但是太迟了,可惜!可惜!”
  莲容听了这话,猛可抬头,向他凝望着道:
  “太迟了……你……难道已经结了婚吗?”
  如玉笑道:
  “咱不但结了婚,而且已有三个妻子了。再过半年,咱是要 做孩子的爸哩!”
  莲容听了,站起身子,说道:
  “你这话可当真?”
  如玉道:
  “吾从来不说谎,岂有不真之理。”
  莲容闻说,忽然向如玉跪下,说道:
  “相公休怪姑娘无耻,请相公纳为小星,感恩不尽矣!”
  如玉瞧此情景,大惊失色,忙把她扶起身子,说道:
  “咱岂敢委屈姑娘,况且咱正因寻找爱妻而来,今爱妻下落 不知,若答应了你,岂不被人家笑骂为无情无义吗?”
  莲容道:
  “你的爱妻姓甚名谁?不知如何会走失的?”
  如玉遂把被山野僧劫去的话告诉 一 遍。莲容沉吟 一 回, 说道:
  “山野僧有师弟无法道人,就在这儿不远的凤凰岭普照道院做当家,咱猜山野僧必在那儿,咱们何不前去一看。若能把你爱 妻救出,万望相公收吾做妾吧!”
  如玉听她这样说,又见她这样美丽,实在胜过玉蓝、凤姑、 银瓶三人,一时心里也有些活动起来,便沉思一回,说道:
  “也好!若能果然救出银瓶,咱决不敢有忘大德。但姑娘年 纪轻轻,为什么甘心愿做小星,不免令人感到奇怪。”
  莲容垂泪道:
  “姑娘父母双亡,叔父强欲把咱配与富翁为妻,这个富翁年 已五十余,姑娘年方二八,岂肯答应?故而意欲嫁与一个少年英 雄为妾,亦所甘心情愿哩!此乃姑娘之真情,绝不是淫贱之女子 耳!还希望相公再三谅鉴是幸。”说着,不免又伤心泪落。
  如玉听了这话,不禁亦起了同情之心,遂安慰了她一回。此 刻天已大明,如玉和莲容便结束停妥,各背宝剑,直向凤凰岭而 去。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三回 潘莲贞凤岭遇妹 守财奴一见倾心
  
  话说潘莲贞跟在两个黑影后面,瞧他们究竟做何勾当。只见 两人破窗而入,不多一会儿,便从室内负出一个年轻的少妇。莲  贞躲在旁边,借着室中射出来的灯光,方才瞧清楚负着少女的乃  是一个和尚,而这个和尚又是自己前时曾经发生关系的山野僧。 一时回首前尘,真觉好生羞惭。暗骂一声:恶僧可杀,深夜抢劫 妇女,罪不可赦。既被姑娘发觉,理应救她。莲贞心中主意打 定,便也跳出墙去,紧紧追随其后。约莫两个时辰,早已到了一  个险恶的山岭,只见山野僧和那个大汉一连几蹿,却是不见踪  影。莲贞暗想:这贼秃的轻功倒是不错。遂也飞奔上山,到了山 顶之上,方见有个道院,上书“普照道院”。院门紧闭,莲贞越
  墙而进。此时天色微明,莲贞走进大殿,西面就有一个小道士走 出来。见了莲贞,脸现惊讶颜色,问道:"院门尚闭,姑娘从何 而来?”
   莲贞笑道:
  “你这人好糊涂,姑娘昨夜就在这儿,怎么你就忘怀了?”
  小道士听了,哦哦响了两声,便涎皮嬉脸地笑道:
  “原来姑娘昨夜就在此间吗?可是咱的师兄把你带上来吗? 为什么不和师兄去睡热被窝,却大清早就起来了呢?”
  莲贞听了,好生着恼,但又不得不忍住了怒火,故作娇羞万 分,白他一眼,说道:
  “你别胡言乱语地瞎说吧!姑娘是你的大师伯带上来的。昨 夜你大师伯在哪儿,怎的没到我这儿来呢?”
  小道士听了,便向莲负跪下,叩头道:
  “如此说来,你还是我的师伯母了。说起这个师伯,他是见 一个爱一个的。听说昨夜师伯约同师兄下山去抢劫一个姓项的小 姐 …… ”
  莲贞不等他说完,便故作气愤的神色,急问道:
  “你这话可当真?”
  小道士道:
  “小的有几个脑袋,敢欺骗你老人家?”
  莲贞道:
  “那么你可知道现在人在何处?你若告诉了我,今夜里咱一 定给你许多好处。”
  小道士听了这话, 一颗心儿真是痒不可当,猛可把莲贞双膝 抱住,头儿向她胯下直钻,笑道:
   “你今夜里真给咱好处?”
  莲贞恨恨地把他推开,却又伸手去摸他的脸颊,笑道:
  “不会骗你的,你快告诉咱,你师伯在什么地方?”
  小道士笑道:
  “师伯和师兄才把项小姐抢来,他们都到藏春坞里寻快乐去  了。你赶快去,也许还不至于落选,因为项小姐只有一个人哩!”
  莲贞伸手把他拉来,笑盈盈地瞟他一眼,说道:
  “咱的乖儿子,你快伴姑娘到藏春坞去,晚上终不会忘记你的 。 ”
  小道士到此,真被她弄得神魂颠倒,遂伴她到藏春坞。到了 门口,便向那边卧房指了指,说道:
  “师伯和师兄就在这里面,咱不送了,你自己进内去吧!但 师娘千万不要忘记夜里给咱好处。”
  莲贞含笑点头,遂移步到了卧房门口,先从窗口望进去。只 见床上躺着一个少妇,果然面目姣好,房内一个大和尚正是山野 僧,还有一个大汉,年约三十,想来就是他的师兄了。只听两人 暗暗商量了一回,山野僧道:
  “贤侄,别的事情都可给你占些便宜,今天这个女人就让咱 先尝滋味吧!反正明天让给你不是一样的吗?”
  林天啸心里似乎有些不快活,踌躇了一回,望着床上的银 瓶,说道:
  “也好,不过小侄瞧此少女,弱不禁风,师伯千万不可浪得太厉害了才是。”
  山野僧听了,打了一个哈哈,拍了拍林天啸的肩胛,笑道:
  “贤侄,你只管放心,咱决定轻怜蜜爱的是了。”
  天啸没话可说,只得怏怏不乐地走出。莲贞拔剑在手,躲在 门框旁边,单等天啸头伸出,便即一剑挥去,只听哧的一声,鲜 血飞溅,天啸早已应声而倒。这时山野僧正在伸手解银瓶的衣 纽,忽听有什么笨重的东西跌倒之声,心中倒吃一惊,立刻回身 走出来瞧。莲贞待他走出,她便破窗飞进室内。山野僧一脚踢着 天啸尸体,心中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不禁啊呀一声叫了起 来。就在这个当儿,莲贞早已把床上的银瓶设法救醒。银瓶睁眼 一瞧,便跃身跳起。莲贞悄声儿道:
  “姑娘乃救你之人,切勿声张。”
  两人说着,蹑步走出,见房门外山野僧尚蹲着身子在抚天啸  尸体,银瓶恨极,就抢步上前,对准山野僧屁股就是一腿猛踢。 这一腿力量,少说也有五六百斤的力量。只听山野僧哟了一声, 一个跟斗,早已跌出三丈以外。幸而山野僧是个功夫深的人,尚  不至于跌得头破血流。莲贞见银瓶也有这一副好身手, 一时惊异  十分。遂急问:“姑娘贵姓大名,既有如此本领,何以被贼秃捉  来?”银瓶正欲回答,山野僧早从地上跃起,复又奔杀过来。 一  见莲贞,弄得莫明其妙,睁大跟睛,叫道:
  “潘莲贞!你哪儿来的?天啸难道是你所杀的吗?”
  莲贞柳眉倒竖,大喝道:
   “贼秃罪大恶极,姑娘恨不得杀之以绝后患耳。看剑吧!”
  说着,逼紧剑法,连连挥去。山野僧手无寸铁,只好向后一 面退, 一面大骂道:
  “淫妇朝秦暮楚,反复无常,大师父定不饶你。”
  说毕,便在镖袋摸出三支银镖, 一连串地向莲贞射来。莲贞 冷笑一声,把手中剑锋先给第一镖碰了出去,同时飞起三寸金 莲,那弓鞋尖头的刀片,与银镖相触,乒乓有声。就在这时,第 三支银镖早到面前,莲贞不慌不忙,左手一照,那支银镖早已接 在手中,娇喝一声:
  “狗头,还了你吧!”
  山野僧也知道莲贞本领不弱,只好避过镖头,向大殿上而 逃。待银瓶、莲贞追出,只见大殿上早已排列了一百多个小道 士,手执戒刀。无法道人拿了练就的这柄童子剑,更是威风凛 凛,见两人奔出,便哈哈笑道:
  “好标致的两位美人儿,真是天赐咱享受温柔滋味也。”
  说罢,又笑道:
  “两位美人儿,你们识趣的,快快讲和,彼此交个朋友,大 家来做对长久夫妻。不然,你瞧四周布置得天罗地网一样,任你 俩张了翅膀,也是逃不出去的。”
  银瓶冷笑一声,因为手中没有兵器,遂飞步上前,先打倒了 一个小道士,抢了一柄戒刀,舞动得一片银光,向前直杀过去。 莲贞一见,叫“杀得好”,于是也舞着剑光。两人仿佛猛虎一样,剑光到处,人头纷纷落地,喊爹喊娘,大家都不敢上前交战。无 法道人见两人如此猖獗,不禁大怒。遂挥起童子剑,和银瓶的戒 刀一格,忽听乒乓一声,银瓶手中的戒刀,早已一折为两了。银 瓶芳心一惊,不免呆了一呆。无法道人趁势一腿,银瓶竟被踢倒 在地,众小道士一见,遂拥上前来捉住。这时无法道人又把剑光 向莲贞紧逼,莲贞因为晓得这是宝剑,不敢向他相击, 一步一步 向殿外而退,意欲飞身逃走。不料背后山野僧伸开两臂,将莲贞 拦腰搂住。莲贞挣扎不脱,手中宝剑早被无法道人砍落,山野僧 低下头去,便在莲贞脖子上闻了一个香,笑道:
  “潘姑娘, 一年多不见了,咱们来重拾旧欢吧!”
  莲贞回过手来,啪的一声,就量了他一下耳刮子,大骂“贼 秃,无耻狗头,休得胡言”。这时小道士拿出绳索,把两人缚在 殿上大柱之旁。只见银瓶、莲贞两人怒目切齿,恨声不绝地骂个 不停。无法道人笑向山野僧道:
  “师兄,与你一人一个,春色平分可好?咱得这个,你得那 个,岂非美事。”
  山野僧听他要银瓶,心殊不悦,暗想:咱一年多的相思,直 到今天方才到手,不料已到口中的肉,却会被这个淫妇撞散,那 真是可恨得很,遂说道:
  “师弟这个意思虽合我意,但天啸这孩子是被这个姓潘的所 杀,咱以为理应报仇。至于这个项小姐,咱们两人就共同享 受吧!”
   无法道人一听天啸被杀,因为他是自己的得意徒儿, 一时心 中也勃然大怒,向莲贞骂道:
  “好个大胆女子,敢伤贫道爱徒,若不把你一刀结果,如何 叫咱对得住爱徒?来呀!快把这个姓潘的来开胸挖心,以雪 此仇 。 ”
  众小道一声答应,就有一个面目狰狞的小道士走上来,把莲 贞的衣纽解开,露出雪白的酥胸并那大红缎的肚兜。 一个小道士 捧出一只托盘,还有一碗醋儿,叫莲贞喝下。银瓶瞧此情景,暗 暗着急,含了无限歉意的目光,向莲贞望着,说道:
  “姐姐,我害了你了,请告诉我姐姐的姓名,也好叫咱将来 为你报仇。”
  莲贞虽然视死如归,但还有一件使命没有完成,心里也颇凄 然,说道:
  “咱姓潘名莲贞,妹妹姓甚名谁,亦请告诉我吧!”
  银瓶道:
  “妹子乃项银瓶是也,若死了,那当然不用说了。假使存在 一日的话,终不忘您姐姐为咱而死的大恩。”说到这里,不免潸 然泪下。
  莲贞听了,大声道:
  “妹妹切勿伤心,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早死迟死,无非 时间问题罢了。咱生不能啖贼之肉,死亦当夺贼之魄!”
  说罢,便紧闭双眼,静待小道士的杀戮。银瓶杏眼微睁,见小道士一人托盘, 一人手执匕首,只等无法道人开口,便要动 手。无法道人见了莲贞高耸的奶峰,雪白的肌肤, 一时心头也软 了下来,意欲把她玩弄几天,再给徒儿报仇。但又怕山野僧笑 话,因此,只好心头一横,叫声“杀吧”。小道士一声“得令”, 卷高衣袖,直向莲贞胸膛直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血水飞 溅,扑的一声,有人早已跌倒在地。银瓶吓得脸无人色,呀的一 声惊叫起来。谁知这时候,殿外半空中忽然飞下一男一女,男的 向银瓶叫道:
  “妹妹别怕,如玉来矣!”
  银瓶听了这话,恍若梦中,立刻抬头仔细一望,原来果然是 自己夫婿花如玉。刚才跌倒的人并不是潘莲贞,却是小道士被如  玉一镖射中的哩!当时如玉给银瓶绑绳割断,梅莲容给莲贞的绑  绳割断。莲贞自以为必死,不料却有一个小姑娘前来搭救,定睛  细瞧,又颇觉面熟。但事在万急之间,也就无暇顾及。四人不及 说话,抢过地下的戒刀,同杀奔过去。无道法人和山野僧虽然嘴  里硬着,但心里到底不舍得,何况山野僧是尝过莲贞滋味的人, 当然更感到肉疼。不料正在这时,忽然见空中飞下两个男女,把  银瓶、莲贞两人救出,同时还杀奔过来。 一时怒不可遏,高喊: “小道士们切勿放走了这四个狗男女。”于是众小道一拥上前,围 住了四人,但哪里是四人的对手,被杀得臂折腿断,叫苦连天。 如玉不敢恋战,叫声“三位速走”,于是四人收住剑光,便飞身  上屋而去。山野僧心有未甘,便手执戒刀,追踪而上。如玉早已预料得到有人追赶,遂在袖内放出五颗连珠似的银弹丸。山野僧  猝不及防,肩头被打中一颗,大叫一声“啊呀”!竟跌了下来。 众小道还以为奸细掉落, 一拥前去捉拿,见是师伯,急得连忙扶 起。无法道人见他肩头鲜血淋漓,忍不住又恨又笑,说道:
  “温柔滋味真不容易尝呀!”
  山野僧气道:“咱家横行天下三十年,从没有吃过一次亏, 今日却伤在这个小子手里,此仇不报,怎消咱心头之恨。”
  无法道人笑道:
  “得了吧!为了你想尝新鲜的,倒累咱爱徒被杀了,小道士 死伤不计,真所谓偷鸡不着蚀把米了。如今事已如此,别的也不 用说了。你肩头受了伤,快随咱到丹房里去医治吧!”
  山野僧无话可说,只好跟他进内。从此以后,山野僧便在普 照道院里安静地休养了好几个月。
  话说如玉等四人逃出了凤凰岭的普照道院, 一路下山,在一 个村上,先找到一家茶馆店里坐下。因为时已日上三竿,所以茶 馆店里的吃茶人倒也不少。银瓶向如玉先告诉道:
  “哥哥,妹子全亏这位潘莲贞姐姐,方才保全清白哩!她真 是妹子的大恩人,你应该快代妹子叩谢吧!”
  说罢,又向莲贞笑道:
  “姐姐,这个就是妹子的郎君花如玉。”
  两人被她一介绍,遂不得不站起来招呼。然而四目相接时, 彼此似乎有些认识。如玉猛可想起,这少女就是那年夜里的无耻婢子。一时不禁哦了一声,说道:
  “原来是你啊!”
  莲贞被他这样一说,两颊绯红,羞得不敢抬头。银瓶瞧此情 景,心里好生奇怪,忍不住开口问道:
  “难道你们早已认识的吗?”
  莲贞竭力镇静态度,含了辛酸的眼泪,点头道:
  “不错,那年曾经和花爷见过一面,可是日子久了,所以咱 们有些记不起了,想不到花爷就是妹妹的郎君哩!”
  如玉因为莲贞虽然淫恶,但到底是自己的恩人,今又救了自 己的银瓶,可说一恩而恩了,因此不免对她深深一揖,说道:
  “受潘小姐的恩惠不浅,真令人感激不尽!”
  莲贞让过一旁,却是支吾不能所对。如玉瞧此意态,也知她 定已改过自新, 一时心头颇为痛快, 一面捧过一杯茶, 一面连声 道谢。莲贞心里又欢喜又伤心,接过茶杯,连说不敢。这时银瓶 又问如玉何以知她被劫在此,如玉被她这样一问,倒又引起了一 桩心事。向梅莲容望了一眼,笑道:
  “若不是这位梅小姐告诉,咱如何晓得?”
  银瓶见莲容年纪不过十六七,生得冰肌玉骨,那副风流的意 态,真是无出其右,遂也笑道:
  “啊呀!你瞧咱这个人可糊涂,梅小姐在旁边,却始终没有 招呼哩!罪甚!罪甚!”
  莲容道:
   “姐姐,你太客气了,倒反使咱有些不好意思哩!”
  如玉遂把银瓶被劫后的情形告诉了一遍。莲贞听到莲容情愿 给如玉做妾之时,她便不住地把莲容的脸儿细细打量,忽然 问 道 :
  “梅小姐,你的爸爸不是叫梅志远吗?”
  莲容见她说出爸爸的名儿,心中惊奇万分,便急问道:
  “爸爸的名字果然叫作梅志远,你何以晓得?”
  莲贞啊哟一声,眼皮儿红了起来,叫道:
  “莲容!这样说来,咱们是个亲姊妹呀!”
  莲容凝眸呆望她良久,猛可扑上来把莲贞抱住,哭着道:
  “咱曾记得姐姐的名儿叫莲贞,但是你怎么会姓潘了呀?”
  莲贞一听,果然是的,无限伤心,陡上心头,抱住莲容也不 禁呜咽起来。诸位大概还记得莲贞是潘芝山家里的一个丫头吧! 因为禁不住主人的勾引,因此失身。同时又遭主妇毒打,驱逐出 门。后来幸遇智了师太,方才带回山去的。这些事情在《龙虎剑 侠缘》当中已经说过,但对于莲贞的身世,却不曾提起,现在在 本书里向阅者交代明白吧!
  原来莲贞的爸爸梅志远是个很忠厚的商人,因了他为人勤俭 诚实,所以很多着几个钱。娶妻金氏,养女即名莲贞。也许莲贞 生成是个苦命人吧!两岁那年就死了娘。志远因为有钱,所以来 做媒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在无可奈何的境遇之下,志远只好续娶 了一个杨氏。杨氏为人险恶,心地狭窄,起初待莲贞颇好,及至莲贞五岁那年,杨氏生下一个莲容后,她便露出庐山真面目,将  莲贞视若眼中钉一样。志远稍为劝阻,杨氏便大哭大闹。志远在  这样烦恼的家庭生活中,便抑郁成病,未及两载,遂一瞑不视。 杨氏见志远死去,不但毫不伤心,而且还暗暗欢喜,遂把莲贞卖  给潘芝山做了丫头去。从此以后,她自己又和族中一个远房叔叔  梅天德搭上了手,淫夫淫妇安安闲闲地过着快乐的生活。不料好  景不常,杨氏自己忽然也患病身死。剩下这份遗产,却给梅天德  坐享其成。于是他便娶了许多姨太太,作威作福起来。
  那年莲容七岁,被仆妇们带着在门口游玩,却被一个老和尚 带去。原来这和尚乃是少林嫡派,名叫麻喇和尚,本领非凡。莲 容在山八年,学得一身惊人本领,遂回到家来。梅天德以为莲容 早死,今见回家,而且长得如此美丽,心中大喜,当时显出十分 亲热的样子,叫她好好住下。这时天德因为在营业上关系结识一 个富翁,年已五十余,却于去年死了太太,很想娶一个如花如玉 的夫人。那天合该有事,这个富翁来天德家里游玩,齐巧瞧见莲 容,惊为天人,急问此女是谁。天德忙命莲容拜见,说“乃咱之 侄女儿是也”。富翁啧啧艳羡不止,次日,便派人来作伐,说若 能答应,在营业上可以竭力帮忙。天德暗想:反正又不是咱的女 儿,管她终身幸福不幸福。于是便一口答应,并来告诉莲容。莲容年幼,心里虽然不悦,但嘴里怎好意思说出来?因此闷闷不 乐,在夜里时常失眠,她便索性到花园里来练拳。谁知忽然瞧见 如玉,初以为歹徒,所以把毒药箭射他。后来彼此一见,如玉貌美异常,陡然想及自己终身问题,遂情愿嫁他为妾了。
  话说莲贞姐妹重逢,细诉往事,方知杨氏也已死去了,莲贞 心中怨气也就平了一半,便猛可站起,向如玉跪下,央求道:
  “花爷,请你千万哀怜咱的妹妹,就答应纳作侧室吧!可怜 我姊妹俩被人愚弄,姐姐已经成了废物。若不答应,我妹妹不是 也要丢送她终身的幸福了吗?”
  如玉慌得连忙把她扶起,说道:
  “潘小姐快别如此,你姊妹俩可说都是咱们的恩人,恩人的 话,敢不唯命是听。但咱家中连瓶妹已共有三个妻子了,若收留 汝妹做妾,岂非太委屈了吗?况且家母是否允诺,咱自己实不敢 做主。”
  莲贞听了,又向银瓶跪求。银瓶见莲容娇小可爱,况且自己  的性命, 一半也可说是她所救,未免惺惺相惜,忙把莲贞扶住, 说 道 :
  “姐姐你请放心,相公既有言在先,说若救出了我,便情愿 纳你妹子为妾,如今确已脱险,岂可反悔?至于婆婆面前,我亦 当竭力代为陈说是了。”
  莲贞一听,破涕为笑,即命莲容拜谢花夫人。莲容闻说,含 羞上前,盈盈下拜,口喊:
  “夫人在上,小女子在此拜见。”
  银瓶忙拉住了,笑道:
  “妹妹快不要听你姐姐所说,喊一声姐姐也就是了。家里尚有两个妹妹,性情都是很好, 一个姓向名凤姑, 一个姓何名 玉蓝。”
  莲贞一听何玉蓝三字,便陡然失色,向如玉望了一眼,泪水 不禁夺眶而出,慌忙低下头来。心中暗想:当初如玉被解进京, 我将他救出,若好好地安慰他,不做出非礼之行为,咱想如玉也  一定能够爱我。如今咱已成为败花残柳,虽已改过自新,但一失  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了。
  如玉见莲贞这样楚楚可怜的意态,回首前尘,不免也有些感 伤。这时莲容说道:
  “那么此刻请花爷和姐姐先到咱家里去一次吧。在叔叔那儿, 姐姐千万要给妹子代为陈说的。”
  莲贞怒气冲冲地道:
  “妹妹真老实人,这种禽兽行为之人,你难道还服从他的话 吗?姐姐此去,正欲和他算总账哩!”
  于是如玉付去茶资,四人便向莲容家里去了。未知后事如 何?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四回 说梦话似做皇帝 下聘礼忽遭奇殃
  
  话说莲容的叔叔梅天德强占了梅志远的家产,娶了许多姨太 太,作威作福,十分快乐。这天晚上,他是宿在三姨太太房中, 两人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搂在一块儿温存了一回,三姨太太  说 道 :
  “你把侄女儿嫁给邵炳魁为妻,那你一定可以得到许多聘金 了,是不是?”
  天德笑道:
  “不但可以得到许多聘金,而且在营业上他还可以大帮我的 忙哩!三姨太,不久,咱要更有钱哩!”
  三姨太听说,扬着眉毛,把她绵绵软软的身子,紧紧偎着 他,柔媚地笑道:
  “咱是没有一天不在给你做祷告,但愿你一天一天富起来, 不料慢慢地果然应着我的话了。你想,这不全是我的虔心,所以感动天了吗?”
  天德听了,打了一个哈哈,凑过嘴,在她薄薄的唇上紧紧吻 了一回,笑道:
  “所以咱的心眼儿里最爱的就是你啊!咱的好心肝,明天邵 炳魁就下聘来了,除了一万两白花花的纹银外,还有一颗挺大的 珍珠,听说是汉朝时古物,真可说是一件无价之宝哩!”
  三姨太笑道:
  “真的吗?那是好极了。你的侄女儿也真好福气,嫁给这样 有钱的人家,还愁一切的吃穿用吗?”
  两人谈了一回,便也沉沉地睡去。次日醒来,三姨太见天德 倚在床栏旁,呆呆地出神,呼之不应,心里好不奇怪。遂也从床 上坐起,伸手拍他一下肩胛,笑道:
  “你到底想什么心事啦?”
  天德回眸见了三姨太,便哦了一声,说道:
  “我昨夜做了一个梦,非常奇怪,不知吉凶如何,所以咱只 管在想呢。”
  三姨太忙笑道:
  “你快说出来给咱听听,也许咱可以给你详 一 个大吉大利的。”
  天德见她酥胸半露,乳峰隐现,这种风流的媚态,实在够人 魂销,情不自禁地把她纳入怀里,亲亲热热地又吮吻了一回,方 才告诉她说道:
   “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一个人走进一间 黑漆漆的屋子里,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似乎有一种希望去寻求 似的。不多一会儿,屋子里果然渐渐地光明起来。咱回眸向四周 望了一眼,那出乎意料之外,咱几乎欢喜得跳跃起来。你道为什 么?原来屋子里四周都堆着整块的金子,黄澄澄耀人眼目。我本 来是常常在想,最好给我找到了藏金的地方,如今果然实现,那 岂不是叫咱喜欢煞人吗?谁知正在这时,咱抬头一瞧,前面却有 一面镜子,咱仔细一照,啊呀!头上竟生出两只角来。咱伸手去 摸,却是生得牢牢的,一些也摇不动。咱又惊又奇,忽然镜子倒 下来,砰的一声,把咱从梦中惊醒,却是一个春梦。三姨太,你 倒想想,头上出角,其吉凶如何?”
  三姨太听他说完,凝眸沉思半晌,却是说不出一个吉凶来, 忽然笑道:
  “画官他不专门会详梦吗?你不会把他叫来详一详。”
  天德听了,暗想不错。于是两人匆匆起身,洗梳完毕,叫丫 鬟把画官喊来,画官忙问什么事。三姨太笑道:
  “老爷叫你详梦哩!”
  天德于是把梦境向画官告诉一遍。画官听老爷头上出角,心 中大吃一惊,呆了一回,连忙堆下笑脸来,向天德拜将下去,说道 :
  “老爷,恭喜你老人家,头上出角,乃是青龙之象,也许老 爷将来要被皇上封为王了。”
   天德听了这话,信以为真,乐得手舞足蹈,忙命画官起来, 说道:
  “若果应了你的话,你就是咱的太监了。”
  画官连连谢恩,便退出房去。三姨太忽然向天德跪下道:
  “老爷若做了皇帝,你封咱什么?”
  天德呵呵笑道:
  “咱就封你为正宫娘娘可好?”
  三姨太 一 听,乐得嘴儿也笑得合不拢来,连喊“皇上大恩, 没齿不忘”。不说天德和三姨太疯狂似的在房中做把戏,且说画  官走到外面,拉了一个平日要好的丫头,名叫小红的,说道:
  “小红,你要活命吗?”
  小红听他忽然说出这个话来,便瞅他一眼,笑道:
  “你这人发疯了,好好怎么说出这个话来?”
  画官道:
  “那么你到底爱不爱我?”
  小红鼓着红红的脸腮,羞涩十分,而又娇嗔地说道:
  “ 咱 连 最 珍 贵 的 处 女 贞 操 也 交 付 给 你 了 , 你 难 道 想 遗 弃 咱吗?”
  画官道:
  “咱要遗弃你的话,这时何必来找你,那么咱们此刻就双双 地逃走吧!”
  小红粉脸失色,大惊道:
   “你这话打哪儿说起?给老爷知道,那你倒是真的不要命了 。 ”
  画官笑道:
  “我知道老爷不出三天,定然死于刀下,怕全家人等,也要 连累进内,所以咱约你同逃,还不是为了爱你的缘故吗?”
  小红道:
  “你别说疯话了,老爷好好的怎么会死在刀下的?你倒给咱 说出一个理由来。”
  画官道:
  “老爷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头上出了两只角,他叫我 详梦,吉凶如何。我给他一详,真是凶险到了万分,但又不敢说 穿,所以奉承了几句好话,匆匆出来叫你一块儿逃走了。你到底 走不走?不走,我自己一个人逃命了。”
  小红将信将疑,凝眸沉思一回,说道:
  “你别忙呀!那么头上出两只角,难道有这样的凶险吗?”
  画官回眸向四面望了一回,见没有别人,遂把小红拉近些, 附耳低声说道:
  “这个‘角’字拆开来乃是‘刀用’两字,头上出角,就是 头被刀用,你想,头如何可以给刀用呢?那还行吗?所以咱肯定 老爷必死于刀下的。小红,你要活命的,快跟咱走。不然大祸来 临,你可悔之莫及了。”
  小红听他说得这样认真,于是收拾细软,和画官真的逃走了。
  且说天德和三姨太在房中都想做皇帝和正宫娘娘,忽然丫鬟 来报告,说容小姐的姐姐莲贞小姐到了。天德奇怪道:
  “莲贞小姐在十多年前早已卖给潘家做婢子了,她怎么会又 来了?”
  丫鬟道:
  “贞小姐和容小姐 一 块儿来的,还有 一 个少年和 一 个女 子哩!”
  天德听了这话,愈加奇怪,忙道:
  “容小姐昨晚曾出外过吗?”
  丫头摇头说道:
  “这个婢子倒不详细,反正老爷亲自问她好了。”
  天德于是整理衣冠,迎将出来,果然见大厅里坐着三女一 男,其中一个少女,正是莲容。他们见了天德,都站起身子。莲 容含笑叫道:
  “叔父,姐姐回来了呢!姐姐,这个就是叔父,你差不多要 不认识了吧。”
  莲贞听莲容对自己这样说,遂盈盈上前,只福了一个万福, 口喊“叔父,侄女儿在此请安了”。天德皱了眉毛,向莲贞周身  上下打量了一回,只把手一摆,说道:
  “你是莲贞吗?请坐吧!这两位是谁?”
  莲贞见天德如此冷淡样子,心中好不难受,遂答道:
   “这位花大爷,这位项小姐,都是侄女的好朋友。”
  如玉、银瓶于是也上前请了安,仆人倒上香茗,彼此分宾主 坐下。天德向莲容问道:
  “莲儿,昨夜你在哪儿,此刻又打什么地方来呀?”
  莲容听他这样说,乌圆眸珠一转,只得圆了一个谎,含笑 说 道 :
  “说起来事情可凑巧得很,昨儿晚上因为心里烦闷,便到花  园里去玩一回拳,不料有一个歹和尚前来行刺,咱就追着出去。 不料竟直追到凤凰岭的普照道院,把他们大杀一阵。谁知在普照  道院里就遇见了姐姐和这两位,所以便一同回家来了!”
  天德唔了一声,点头道:
  “原来如此,贞儿这十多年来一向在什么地方?”
  莲贞冷笑一声,说道:
  “侄女自从被后母卖与潘家,这几年来,无非到处为家罢了。 咱以为后母既把咱卖去,她老人家终可以安闲地享福,谁知她偏  是个短命鬼,但到底便宜了你!”
  莲贞说到了“你”字时,她把杏眼微睁,狠狠地怒视天德。 天德两颊绯红,陡然变色,说道:
  “贞儿,你这是什么话?叔父因为容儿年幼,所以好意抚养 她成人,并代为管理一切。你今日来此,意欲何为?”
  莲贞鼓起小嘴儿,冷冷地笑了笑,说道:
  “多谢你老人家的慈悲,容妹幸亏了你,才会有现在的一天呢!叔父,请你不必问咱今日来此做什么事,这是咱自己的家 呀?为什么不能来呀!你的头脑要清楚一些,你不过是咱们族中 一个远房的堂叔罢了。”
  天德听她这样说,气得两颊由红变青,眼睛发着绿的光。正 欲发作,忽见仆人报进来道:
  “邵老爷下聘金来了。”
  天德听此消息,不得不把怒火暂时压下,满堆笑容,连喊 “请,请”。不多一会儿,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笑嘻嘻地进 来。天德慌忙迎上阶去,拱着两手,高喊:
  “邵大哥,叫你亲自送来,如何敢当!”
  原来这老者就是邵炳魁,当时把他迎入大厅坐下。 一会儿, 后面四个脚夫抬进两箱纹银并一颗珍珠。炳魁把珍珠取出,拿给  天德瞧看,天德接在手里,细细把玩一回,啧啧称赞不止。这时  莲容两颊浮着羞恼交迸的红晕,两眼含了怨恨的目光,鼓着两  腮,伸手拉莲贞的衣袖,悄悄地央求道:
  “姐姐,叔父把咱配的就是这个老头子。你可怜妹妹,千万 请你作个主意。”
  莲贞听了,点了点头,也悄声儿道:
  “妹妹,你只管放心,万事都有姐姐呢!姐姐的一生是完了, 咱终不能再叫妹妹也去丢了终身的幸福。”
  莲容听她这样说,感动得淌下泪来,凄然道:
  “姐姐的一生,是咱母亲害了你了。”
   莲贞听了这话,想起自己被潘芝山奸污后,从此生活浪漫, 堕入淫贱的途径。假使后母不给自己卖去,也许自己不会到这种  地步,自感身世之可怜,眼皮也微红起来,叹了一 口气,说道:
  “这是你娘的良心不好,与妹妹本不相干。况且妹妹还在哺 乳时代,晓得什么呢?所以咱决不会因你娘的可恶,来对你存了 恨心。姐姐的心中,是恨你娘,现在你娘死了,就恨你这个叔 父。妹妹你瞧着,今天姐姐这口怨气,是统统要出在他的身 上呢!”
  莲贞说着,便站起身子,拍了拍天德的肩胛,问道:
  “叔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天德回眸见了莲贞,便把嘴儿一噘,说道:
  “你问这个吗?叔父给你妹子已找到了 一 个好夫婿了。假使 你很听从叔父的话,叔父将来一定也给你配个好人家。”
  莲贞道:
  “真难为了你,妹妹的郎君是哪一位呀?”
  天德笑嘻嘻地把炳魁一指,说道:
  “就是这位老人家,他家里可有钱啦!吃的鱼肉,穿的绫罗, 住的大厦,你妹子嫁了过去,真是幸福无穷哩!来来来!你们快 见个礼。”
  莲贞绷住面孔,冷笑一声,说道:
  “咱问你,妹妹到底嫁人呢,还是嫁钱呀?”
  天德道:
   “什么?像邵大哥那样品貌,难道还辱没了你妹子吗?”
  莲贞呸了一声,仰着脖子哈哈地笑了一阵说道:
  “妹妹要嫁给这个老乌龟,那不是等于嫁给棺材一样了吗? 这才是笑话,咱可不答应。”
  莲贞说着,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气冲冲地把两手抚着 腰。这时邵炳魁听了这话,脸上由红变青,由青变白,气得浑身 发抖。天德生恐炳魁动气,便勃然大怒,喝道:
  “放你的臭屁!你是什么人?敢干涉叔父做的事吗?你要明 白,你是被卖去了的丫头!今日到来,对你客气,请你喝杯茶, 不然,给咱立刻滚出去,这儿可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天德说时,一面转过身子,向炳魁连连拱手,赔笑道:
  “老大哥!你千万别生气!这是疯子,她的话等于放屁,完 全作不得准的,咱说把容儿嫁给你,谁敢放一声狗屁,谁就给咱 滚!滚!”
  说到这里,贼眼狠视莲贞,牙齿咬得紧紧的,表示他内心是  这份儿的狠毒。莲贞不听这话犹可, 一听了这话,顿时气得手足  冰凉,冷笑了一声,立刻把天德一把抓来,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  捏。天德忽然杀猪般地喊起来,身子站立不住,早已跌下地去。 但还声色俱厉地向莲贞喝道:
  “好,好!你这个不孝的浑蛋,怎么敢打起叔父来了?”
  莲贞走上一步,把脚将他踏住,娇喝道:
  “你这无耻的王八蛋,倒有脸来做咱们的长辈吗?哈哈!那才是天下的大笑话。老实告诉你,今日莲贞到这里来,是和你结 一结总账。你奸了咱这个不要脸的后母,又占了咱们姊妹俩的家 产,居然神气活现地做起咱们的长辈来了,你这狗才难道一点儿 也不怕难为情的吗?”
  莲贞气呼呼地说到这里,便拔出宝剑,向他就要斩下去。天 德瞧此情景,方才魂儿飞出了躯壳,双手合十,拜个不停, 口 喊 :
  “莲小姐饶命,一切都可以商量的呀!”
  莲贞哼了一声,说道:
  “商量什么?这十多年来,你也享够了不应该享的福,咱也 受足了不应该受的苦。今天便是你出头的日子,咱瞧你死后,不 知拿什么脸去见咱的爸爸呢?”
  说时,早已手起剑落,只听哧的一声,血水飞溅,天德大喊 一声“啊呀”,两脚伸了伸,便一命归西了。这时邵炳魁吓得脸 如死灰,全身发科,暗想:三十六招,走为上招,好汉不吃眼前 亏。想定主意,拔步就向院子外走。莲容娇小身子, 一个箭步, 早已把他抓了回来,喝道:
  “你这老不死的狗头往哪儿逃?”
  炳魁一见莲容,身子软了半截,两脚一抖,扑的一声,已是 跪倒在地。叩头求饶道:
  “容小姐,你千万息怒,这全是你叔父的主意,咱可一些也 不相干的呀!如今你既不爱咱,咱当然不敢勉强,但你千万饶了咱这条老性命了吧!”
  莲容不等他说完,撩起纤掌,在他颊上量了一下耳刮子,怒 骂 道 :
  “你胆敢说你你咱咱,你有多大的身份?无非多了几个臭钱, 想倚势欺人吗?真是浑蛋。你装死,你装死,这轻轻一下子就痛 了吗?可是要姑娘再赏给你吃几掌吗?”
  炳魁忍了痛苦,只好把按在颊上的手放下来,苦着脸皮,哀 求 道 :
  “狗蛋错了,请容小姐原谅狗蛋吧!狗蛋并没有倚势欺人, 实在因为太爱你。”
  莲容听到此,立刻又一掌打去,喝道:
  “你这王八在说的什么?”
  炳魁连声改口道:
  “不!不!狗蛋该死,狗蛋该死!狗蛋情愿把这 一 万两银子 奉送给小姐,只要小姐饶狗蛋这条狗命吧!”
  莲容听他满口的全是狗蛋, 一时倒忍不住又好笑起来,意欲 放走了他,不料莲贞走上前来,说道:
  “妹妹,你和他多缠什么,一剑斩了清洁,这种狗蛋留着有 什么用处呢?”
  炳魁听了,大喊道:
  “莲小姐,狗蛋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一定要狗蛋死呀?”
  莲贞大喝道:
   “ 汝 等 只 知 倚 势 欺 人 , 今 日 若 不 结 果 你 , 咱 们 怎 对 得 住 国 家呢?”
  说着,便把剑头向他咽喉直刺,不偏不倚,正中喉管,鲜血 直喷。炳魁“啊哟”一声,“哟”字未完,早已一命呜呼了。莲 贞道 :
  “ 一 不做,二不休,咱们就把他们全杀尽了吧!”
  莲容连忙拉住了,说道:
  “姐姐且慢,下人们都怪可怜的,你就饶了他们吧!”
  银瓶、如玉坐在厅上,呆呆地瞧着她姊妹干事,直到这时, 方才站起说道:
  “ 容 妹 这 话 不 错 , 冤 有 头 , 债 有 主 , 这 狗 蛋 既 死 , 也 就 罢了。”
  莲贞道 :
  “若不杀尽,咱们岂不要被他们所害吗?”
  如玉道 :
  “此刻咱们立刻就走,剩下天大的事叫他们去收拾是了。”
  莲贞沉吟了 一 回,点头道:
  “也好,那么这 一 万两银子,咱们拿了沿路救济穷人吧!”
  莲容、如玉、银瓶听了,点头称好,于是各携银两,便扬长 而去 。
  且说四人走后 , 这儿大姨太 、 二姨太 、 三姨太早已闻讯奔 出, 一 见天德躺在血泊泊的地上,已是身首分离, 一 时便号啕大哭起来。三人哭了一回,大姨太方收束泪痕,急问仆人梅青:
  “这是怎么 一 回事,老爷究竟被何人所杀?容小姐和莲小姐 的人在哪儿呀?"
  梅青道:
  “老爷要把容小姐嫁与那老爷为妻,贞小姐不答应,也不晓  得怎么一来,贞小姐便把老爷一剑杀死了。后来那个邵老爷也被  容小姐抓住杀了,听贞小姐还要把全家杀尽,后幸亏还有两个男 女劝住了,方才各携邵老爷送来的 一 万两聘金,飞 一般地逃了。 小人是吓得动也不敢动了,直到他们去远了,方才如梦初醒地来  报告呢!”
  三个姨太听了,又问还有两个男女姓甚名谁。梅青道:
  “这个小人倒没有知道。”
  三个姨太暗自商量一回,三姨太道:
  “这件杀人案子,快快去报官不可。”
  二姨太道:
  “应该先通知邵家,不然,还以为是咱们害的了。”
  大姨太沉思了久,说道:
  “事到如今,咱倒有 一个主意了。绝对不能说是容儿和贞儿  所杀的,咱们应该捏造一件事情,那么咱们就可以全脱干系了。”
  三姨太道:
  “那么你的意思,用什么方法来捏造呢?”
  大姨太道:
   “咱们去报官,只说邵老爷来送聘金,事被强人所悉,因此  跟踪前来,把两家老爷杀死,容小姐并一万两纹银都被劫去了。 这样岂非省却许多麻烦吗?”
  三姨太和二姨太听了这话,拍手叫好, 一面报告官府,一面 通知邵家。邵家因天德果然也已被杀,自然信以为真,只好自认 晦气,把炳魁尸身抬去成殓。官府张榜通缉大盗,这样闹了几 天,事情也就淡了下来。其实官府对于这种事件,也不希望竭力 认真办理,生恐结冤盗匪,对于自己的生命有关。天德的三位姨 太太却把这件事情早已丢过脑后,商商量量地分了家产,结拜了 姊妹,往后各自引诱一般年轻的浪子,前来幽会。反正有的是 钱,所以随心所欲,生活的浪漫,较之天德在日,更加快乐无 比。后来三个姨太异想天开,索性收罗年轻的姑娘,开了一个窑 子,因此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人也就更加多了。未知后事如 何?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五回 歧路分袂魂销河干 夫妻团聚快乐家庭
  
  话说莲贞姊妹俩和如玉夫妇匆匆出了梅家大门,银瓶说道:
  “贞妹容妹现在就到咱家里去坐一回,避避风头再作道理。” 莲贞点头道:
  “如此惊扰姐姐的府上了。”
  于是四人匆匆就道。待到了银瓶家里,时已黄昏,和风拂 拂,飘舞着丝丝绿柳,在暮霭的空中,如烟如雾,胜如天上。南 国风光,真是十分清雅。这时项大成夫妇俩的心里,仿佛滚油在 煎一样难受。项太太眼泪鼻涕,项大成长吁短叹。小丫头端上两 碗莲子,说道:
  “老爷太太,你们一天没吃饭了,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呢? 想吉人天相,姑娘和姑爷一定会平安地回来。”
  大成听了,深深叹了一口气,把一碗莲子亲自端给项太太, 说 道 :
   “你本来身子很弱,别难受了,稍许吃一些吧!”
  项太太泪眼凝望着大成,瘪嘴撇了撇,哭起来道:
  “咱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欢欢喜喜回母家来住几天,不料  就出了这个乱子,那叫咱心里如何会不伤心呢?唉!玉儿既然找  不着她,也该先回来,如今天又黑了,两人还杳无消息,你想, 你想,咱的心里好像有人在刺一般的痛哩!”
  项太太说到这里,早已呜咽而泣。项大成因为如玉昨夜出 走,直到今天黄昏还不见回来,生恐遭到了什么意外的不幸,心 里原很忧煎,现被项太太这么一哭,他的眼皮也忍不住微红起 来。两人正在伤心之间,谁知仆妇李妈笑嘻嘻地进来报道:
  “老爷,太太,你们快不要难过了,姑爷和小姐全都回来 了呢!”
  项大成夫妇一听这话,不禁破涕为笑,跳起来问道:
  “什么?你这话可当真吗?”
  李妈不及回答,就听见爸爸、妈妈地叫将进来。不见其人, 先闻其声,那明明是银瓶的口吻。项太太站起来,伸开两手,也 早喊道:
  “瓶儿在哪里?瓶儿在哪里?”
  银瓶急急奔到项太太的面前,项太太紧紧地抱住了,说道:
  “瓶儿,你真急死为娘的了。如玉呢?他 … … 他在什么地 方呀!”
  银瓶道:
   “如玉在外面招待客人。妈妈,你别伤心,孩子是一些也没 受贼秃的亏呢!”
  项太太以手拭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
  “那真是谢天谢地了。”
  大成忙问如玉招待的客人是谁。银瓶遂把过去的事情,向两 人告诉一遍。项太太哦了一声道:
  “那真是全亏了这位潘小姐,咱该出去见见。”
  于是三个人又走出房来,银瓶给莲贞姊妹俩介绍了一回。
  莲贞姊妹俩抢步上前,口喊:
  “伯父伯母,侄女儿在此请安了。”
  项太太见两人面目姣好,心里甚喜, 一面让座, 一面谢了相 救之恩。莲贞忙客气道:
  “伯母,咱们年轻的人,锄强扶弱,原是应尽的责任,请你 不用挂在心上。”
  仆妇送上香茗,彼此闲谈一回,室中已上灯火,于是吩咐摆 席,大家欢然畅饮。餐毕,银瓶给他们收拾卧房,因为一夜未 睡,所以各道晚安,早些就寝了。
  且说莲贞姊妹俩这夜宿在大成家里,丫头侍候在旁,莲贞打 了一个呵欠,说道:
  “你们也自去睡吧!”
  丫头答应一声,遂退出房去。莲容望着莲贞的两颊,笑道:
  “说穿了,咱们姊妹俩真有些相像。”
   莲贞拉了她手,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声。莲容颦蹙了柳眉,微 凝明眸,说道:
  “姐姐,你干吗老是叹气?咱们睡吧!”
  莲贞点点头,两人到了床边,莲容偎着姐姐的身子,笑道:
  “姐姐,咱们俩睡在一头吧!那么才好说话哩!”
  莲贞见妹子这意态,实在还是个孩子的成分, 一时更引起了 爱怜之心,抚着她手,点头笑道:
  “好的,那么妹妹快先躺进去吧!”
  莲容哧地一笑,便把娇小的身躯,先钻到被窝里去。待莲贞 身子碰着了她的肌肉,莲容缩成一团,不禁咯咯地笑起来。莲 贞道:
  “为什么这样高兴?你怕痒吗?”
  莲容道:
  “咱从来没有和人一头睡过,今天和姐姐才算是第一次。”
  莲容说着,把身子挨近过来,偎在莲贞的怀里,微抬了粉颊 儿,见着姐姐的眼皮似乎有些湿润, 一时失惊道:
  “姐姐,你好好为什么伤心了?”
  莲贞搂住她的娇躯,勉强笑道:
  “谁伤心?妹妹,咱们睡吧!”
  莲容撒娇似的把身子妞怩着道:
  “不!咱们姊妹俩隔了这么多年,不该好好谈一回吗?”
  莲贞听了这话,脸色愈显惨白了,凄然道:
   “还有什么话好谈呢?你姐姐是个苦命人,今生是没有幸福 快乐的日子了。”
  莲容更紧搂着她,说道:
  “姐姐,你是恨妈把你卖给人家做丫头吗?唉,我心里也恨 着呢!”
  莲贞见妹妹也盈盈欲泣的模样,遂把手儿拍着她背部,安慰 她道:
  “咱倒没有恨你的妈,咱只恨自己命苦。人生本来是等于做 一个梦,所以咱很情愿做姑子去。”
  莲容道:
  “姐姐为什么要做姑子去?假使姐姐真的这样做,妹妹 一 定 跟你同去的。”
  莲贞对于妹妹这句话,倒是出乎意料之外。推开了她身子, 凝望着她的脸儿,破涕笑道:
  “妹妹,你 … … · 这是什么话?妹妹年轻啦,人生之乐无穷, 岂能看姐姐的样儿呢?有这两句话,也就是了。”
  莲容认真地道:
  “姐姐,你这话好生奇怪,妹子年纪固轻,姐姐难道已经老 了吗?”
  莲贞叹道:
  “姐姐人虽未老,而心老已久矣!妹妹,你是 一 个纯洁可爱 的姑娘,将来配与花爷,自然幸福无穷,祝妹妹永远置身在乐园之中,那咱亦很欣慰的了。”
  莲容虽然年幼,听姐姐这样心如死灰的话,猜想过去,姐姐 定已失身于人的了。追其原因,终是母亲心太狠, 一时代为伤 心,抱着莲贞脖子,淌下泪来。莲贞见她哭,心里辛酸,也泪水 夺眶而出。姊妹俩泣了一回,莲贞道:
  “妹妹,别伤心,你如今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姐姐终要把 你安顿舒齐,才放心哩!”
  莲容道:
  “但是,姐姐何尝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 ”
  莲贞道:
  “姐姐几年来的流浪生活,到处为家,却也不以为苦了。妹 妹,过去的事别谈了,只当是一个梦,回忆梦境也徒然使咱伤心 罢了。唉!别提往事吧!提起了心痛,妹妹,睡吧!”
  莲容于是不再说话,姊妹两人也就沉沉入梦乡去了。
  次日起身,莲贞姊妹俩刚才梳洗完毕,只见银瓶笑盈盈地进 来,说道:
  “时候早哩!为什么不多睡会儿?”
  莲贞道:
  “已睡畅了,瓶妹倒比咱们还早呢。”
  银瓶笑道:
  “咱也才起来一会儿,你们昨夜睡得不舒服吧?今天咱又吩 咐仆人收拾那面一间西厢房,给你们分开了睡,就舒服呢!”
   莲容忙道:
  “不!姐姐不用操心了,咱们昨夜睡得很舒服,姊妹睡在一 块儿热闹些。”
  银瓶听了,向她望了一眼,却是微笑了一笑。
  莲贞却上前拉了银瓶的手,亲热十分地说道:
  “妹妹,容妹这件事情,千万要请你特别帮忙才是。你若允 许了,咱想这件事情就没有不成功的了。”
  银瓶原是很大度的姑娘,况且家里还有玉蓝和凤姑呢!所以 乐得做个人情,笑着道:
  “这个你请放心吧!容妹这样人才,不但咱瞧了喜欢,咱们 婆婆一定也会怜惜她的。至于还有两个姊妹,也都大度人,看咱 们三人配了一个夫君,却从来不曾多过一回嘴,相敬相爱,反而 更加快乐呢!姐姐为了救我,险些先害了你性命,此恩此德,妹 子正无从报答,难道姐姐这一些小事,妹子也不肯尽力吗?那真 不是人了。所以婆婆就是不允许,咱无论如何终也要叫她答应了 才是。”
  莲贞听她这样说,当然万分感激,把她手儿更握得紧一些, 不住地点头,表示十二分感谢的意思。四眸瞧莲容,却羞得低垂  了脸儿,两眼只管望着自己的脚尖出神,遂喊道:
  “妹妹,你快过来,瓶姐这样情分对待你,你该拜谢呀!”
  莲容听姐姐这样吩咐,便姗姗走来,向银瓶盈盈下拜,口里 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姐姐。慌得银瓶连忙扶起,拉着她白嫩的玉手,笑道:
  “容妹如此多礼,岂不折死愚姐的了。”
  莲容含笑不答,剪水秋波,脉脉含情地凝望银瓶,显出讨人 喜欢的娇态。莲贞又正色道:
  “妹妹,姐姐告诉你,为人妻的终要尽妇之道,婆婆最要孝 敬,切忌搬弄是非,就是三位姐姐那儿,也要听从话儿,不能执 意违拗。”
  莲容听姐姐这样说,两颊更娇红得可爱了,除了默默地点头 外,自然不好意思开口说话。银瓶见莲容这样娇羞欲绝的神情, 便瞅了莲贞一眼,笑道:
  “你别摆老大姐的架子了,叫容妹听了,不是怪不好意 思吗?”
  莲贞笑了,莲容抿了小嘴儿也忍不住哧哧地笑。正在这时, 如玉也进来了。银瓶睃他一眼,说道:
  “你进来做什么?”
  如玉慌忙停住了步,笑道:
  “咱是请你们吃早饭去呀!”
  莲贞也笑道:
  “花爷,你只管进来吧!咱的妹子要叩谢你收留之恩呢!”
  如玉听了,连说“这哪儿敢当”,身子便先退了出去。银瓶 笑 道 :
  “有这样美丽的一个容妹白白地送给他,他真乐得什么似的,此刻倒又装起假正经了。”
  说着,便和莲贞姐妹俩一同到外面吃早饭去。
  光阴匆匆,这样住了三天,如玉那晚和银瓶说道:
  “咱们在你爸这儿也住了二十多天了,母亲心里恐怕要记挂, 所以咱的意思,明天回去了好不好?”
  银瓶道:
  “随你好了,明天回去也不要紧 …… ”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便向如玉呸了一声,说道:
  “罢呀!别说好听话了,你回家是恐怕婆婆记挂吗?那你倒 是一个孝顺儿子。”
  如玉忽然被银瓶这么一说,倒不禁为之愕然,定住了眼睛, 凝望着银瓶含了神秘的娇容,怔怔地问道:
  “那么照你说来,可是咱还有什么别的意思不成?”
  银瓶秋波白了他 一 眼,笑道:“当然啰!你是别具心肠 的呀!”
  如玉握住她手,急道:“好妹妹,你别冤我吧!我别具什么 心肠呢?你倒说出来给我听听吧!”
  银瓶偎着他肩胛,憨憨地笑道:
  “你不用假装含糊,咱就做个老实人也好。你急急地要回家, 不是想早和容妹享受鱼水之欢吗?可不是一句说到你的心眼儿
  里去。”
  如玉听了,猛可把银瓶娇躯搂在怀里,在她殷红的唇上紧紧地吻住了,笑道:
  “ 妹 妹 ,好呀 ! 你自己答应了人 ,此刻又来冤我 ,那我可不饶你。”
  说着,伸手又到她腋窝下去胳肢。银瓶小嘴被他紧紧吻着, 已经有些透不过气。今被他一呵痒,这就忍不住躲着咯咯地笑起  来 , 嗔道 :
  “你还不放手,回头下人们瞧见,成什么样儿?”
  如玉却乘势把她身子按到床上,两人并头躺下,说道:
  “ 两小口子在闺房里说笑,那有什么关系呢? 瓶妹 ,你躺着不能动,动一动咱就呵你痒。”
  银 瓶 最 怕 肉 痒 ,两手环抱了胸口 ,真的不敢起来。 如 玉 笑 道 :
  “你自己做了好人,在咱面前又说俏皮话,那你自己说该怎 样罚 一 罚?”
  银瓶鼓着小腮子,说道:
  “刚才咱这句话要不说到你的心眼儿里去,咱也不做你的瓶 妹了。”
  如玉道 :
  “不做咱的瓶妹,做咱的爱妻对不对?”
  说着 , 伸手又把她搂住了 。 银瓶并不挣扎 , 偎在丈夫的怀 里,只是哧哧地笑。如玉吻着她的颊儿,温存了一回,把她脸儿 略为推开了一些,凝眸望着她,说道:
   “瓶妹,你以为咱又得了一个姑娘,心里快活吗?其实咱正 忧愁着哩!”
  银瓶撇了撇嘴儿,说道:
  “你忧愁什么呀?”
  如玉道:
  “母亲曾教训我,说你已有了三个美丽的爱妻,以后切勿再 有姑娘家的事情发生,所以咱担忧的母亲一定不肯答应的。为此 咱始终不肯承认收留她为妾,都是你给我答应了,万一明天母亲 不答应,那岂不是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吗?”
  银瓶啊哟了一声,伸指在他额上狠狠一戳,说道:
  “你这人真是没良心的种,照你说,咱一片好意,难道还害 了你不成?”
  说着,便一骨碌翻身别了过去。如玉见她赌了气,只好连赔 错道:
  “妹妹,妹妹,你快别生气呀!咱又不是畜类,难道你这份 恩情对待咱,咱倒反说你害我吗?咱是恐怕母亲责骂,要求你成 全咱到底,千万要向母亲讨情的。妹妹,你回过脸儿来,咱还有 话儿要跟你说哩。”
  银瓶不理他,依然背着他。如玉没法,只好涎皮嬉脸地把她  身儿扳转来。银瓶也没拒绝,两人的脸儿于是又瞧了一个正着。 如玉笑了,银瓶到此又忍不住笑,但立刻又绷住了粉颊,瞅他一  眼,嗔道:
   “谁和你嬉笑?”
  如玉道:
  “咱怎敢和你嬉笑,咱是正经地在恳求妹妹呀!”
  银瓶从床上坐起,纤手理了一下云发,说道:
  “像你这样的人,也有事儿恳求咱帮忙吗?”
  如玉跟着坐起,挨近了身子,说道:
  “这是哪儿话?咱一生的事情,要妹妹帮忙的地方可多 着哩!”
  银瓶见他马屁拍足,忍不住又嫣然笑起来。如玉按着她肩 儿,凑过嘴去,柔声儿道:
  “莲容的事情,承蒙妹妹成全我,那我自然万分感激。不过 在母亲并凤妹、玉妹那儿,你千万要代为陈说的。”
  银瓶回眸望他一眼,说道:
  “你要咱这样出力帮忙,也没有那样容易的呀!”
  如玉想了一回,忽然哦了一声,便向银瓶跪了下来,笑道:
  “咱这样跪求,那你终可以帮咱的忙了。”
  银瓶想不到他有此举动, 一 时忙把他扶起,以手划脸,羞 他道:
  “男子膝下有黄金,你难道不怕难为情么?”
  如玉笑道:
  “在妹妹的面前打什么紧,只要妹妹说一句话,咱什么事情 都做得到。”
   银瓶啐了他一 口,笑道:
  “不要你拍马屁,只要你少给咱岖气也就是了。”
  如玉笑道:
  “咱长了几颗脑袋,敢给妹妹气吗?”
  银瓶不禁又笑起来。当夜两人商量已定,到了次日,便向大 成和项太太告诉回家之意,大成夫妇不便强留,遂答应给他们午 后动身。莲贞得此消息,便向银瓶再三拜托,说道:
  “姐姐把妹子托付了你,千万请你可怜她无父无母,年纪又 轻,终要你照顾照顾,那就叫咱感恩不尽了。”
  银瓶听了她言语真挚,当然十分同情,握住她手点头道:
  “你的妹妹,即是咱的妹妹, 一切都由咱照顾,你放心是了。 咱想姐姐反正没事,何不和我们一同回去玩几天呢?”
  莲容听了,也说道:
  “这话不错,姐姐为什么不跟咱们一块儿走呢?”
  莲贞虽然也想同去,但玉蓝是曾经知道自己干过无耻的丑 事,今见了自己,岂不要被她看轻吗?因此只好撒了一个谎道:
  “咱因为还要到师父那儿去一次,反正日后可以来玩的。”
  银瓶听了,也就罢了。只有莲容心里十分难过,望着莲贞, 暗暗泪抛。
  到了下午,四人向大成夫妇拜别,大家向广东而去。在歧路 分袂的时候,莲容握住了莲贞,依依不舍,含泪说道:
  “妹子与姐相聚未旬日,今又又分离矣!”
   莲贞也凄然道:
  “好在彼此年轻,往后聚首之日自多,妹妹切勿伤心,保重 身子!姐飘零一生,四海为家,妹勿以吾念也。”
  莲容听此,再也熬不住泪水盈盈而下,拥而抱姐之颈,呜咽  而泣。莲贞感身世之可怜,亦不免涕泗滂沱矣!银瓶见姐妹俩的  真情至性流露, 一时也感动得淌下泪来。如玉见莲贞性情大变, 灰心若死,回首前尘,更加感慨系之。莲贞泣了一回,推开莲 容,说道:
  “别留恋,咱们后会有日哩!”
  说着又和银瓶握别,回眸向如玉道:
  “妹子年幼无知,若有冒犯之处,一切还希花爷原谅是幸。” 如玉不及回答,莲贞便回身匆勿走了。
  三人直不见了莲贞的影儿,方才匆匆就道。银瓶柔声安慰莲  容,不要伤悲。莲容自然不好意思再显出伤心的样子, 一路上平  安无事。这日到了广东省城,弯进兴隆街花府大门,仆人花林一  见大爷和奶奶回来,早已通报进去。花太太上房里正和凤姑、玉  蓝闲谈。丫鬟小娥端着香茗给老太太和奶奶解渴,听大爷和奶奶  回来,便掀着门帘侍候。只见如玉在前,奶奶携着一个姑娘在  后,笑盈盈地进来,向花老太先请了安。花老太也问大成夫妇的 好,一面又问这个姑娘是谁。如玉向银瓶望了一眼,银瓶会意, 便倒身下拜,向花老太说道:
  “婆婆,这事说来话长,待儿媳详详细细告诉你老人家听吧!”
  花老太忙命小娥把银瓶扶起,说道:
  “你站起来说吧!”
  银瓶道:
  “儿媳告诉了后,婆婆千万要成全他才好。”
  花老太和凤姑、玉蓝听银瓶这样说,心里早已明白一半,遂 点头假装含糊道:
  “你且先说了再说。”
  银瓶于是把自己被劫,幸亏梅莲容姐妹相救,并莲容、如玉 误会,后又同往普照道院相救的话,细细诉说了一遍,又道:
  “莲容如今无家可归,且又痴心相爱,万望老太太成全了他 们吧!”
  如玉、莲容听了,便也跪求。花老太命莲容起来,走近身 旁,向她细细打量。觉得容貌美丽,甚于三个媳妇, 一时引起爱 怜之心,便问长问短地问她一个仔细。莲容小心回答,花老太见 她性情温柔,口齿伶俐,心里欢喜,便向如玉喝道:
  “便宜了你这个畜生,你在瓶儿那儿拍足马屁,无怪瓶儿给 你这样帮忙。现在你向玉儿和凤儿那里问一声,她们允许不允 许呢?”
  如玉听了,笑嘻嘻地向玉蓝和凤姑深深一揖。玉蓝、凤姑明 知婆婆已经答应,无非要刁难他罢了,便含笑都说不知道,这个 要婆婆做主的。如玉没法,又向花老太跪求,花老太却说要你两媳妇答应的。如玉到此,便厚着脸皮向玉蓝、凤姑跪了下去。慌 得两人都躲到花老太身后去,小娥以手划脸羞他,哧哧地笑。花 老太道:
  “你这孩子,有了三个妻子,还要到外面勾搭姑娘,岂非贪 得无厌吗?这次瞧在三个儿媳分上,就成全了你,日后若再有同 样事情发生,决不轻饶,你可知道吗?”
  如玉诺诺连声,退过一旁。莲容又向花老太跪下,叩谢收留  之恩, 一面又向凤姑、玉蓝跪下请安。凤姑、玉蓝见她矫小可  爱,遂也含笑扶起。这天夜里,花老太叫莲容伴在上房里同睡。 叫如玉挨次地睡到凤姑和玉蓝房中去。直到第三天晚上,莲容的  卧房早已收拾舒齐,于是给他们成婚圆房。拜过祖先及花老太, 又拜见三位奶奶,方才由小娥手捧花烛,送入洞房。如玉见莲容  羞人答答地坐着,遂走上前去,低低地说道:
  “妹妹,咱们睡了吧。”
  莲容这才微抬蜂首,笑盈盈地亲自给他宽衣解带。两人携手 同登牙床,掀开绣被,躺了进去。 一个是郎情若水, 一个是妾意 如绵,说不尽的恩爱风流,卿卿我我,演出了无限旖旎的风光。
  
  第六回 避雨逞强虎狼入室 送杯获子保官认娘
  
  话说美臣眼瞧着如玉、志飞都结了婚,心里虽然也想着徐丽 鹃,但终觉自己年纪尚轻,早婚恐怕对于自己功夫有损,所以没  有到宛平县去。在如玉家里住了几个月,便回到中山县周家村。 德臣见弟弟回家,心里十分喜欢,便问他这几个月一向何处。美  臣便约略告诉一遍。这时德臣妻子王氏领着孩子保官从上房走  出,见了美臣,连忙含笑叫道:
  “叔叔,你多早晚回来的呀?”
  美臣也站起向嫂子请安,保官恭恭敬敬地鞠了躬,口喊:
  “叔父,咱们好多个月没见,你老人家好啊!”
  因前时美臣曾教保官几路拳法,所以叔侄两人甚为相投。美 臣见他活泼可爱,遂拉了他小手,也笑道:
  “叔父很好,保官也好吗?”
  保官乌圆小眼睛一转,点头笑道:
   “侄儿一天到晚跑跑跳跳,身子倒很好,多谢叔父记挂。”
  大家见五岁的孩子说话聪敏有趣,都忍俊不置。王氏道:
  “自从叔叔走后,保官是没有一天不念着叔叔怎么还不回来 的,如今叔叔回家,这孩子就快乐哩!”
  美臣听了,便把保官抱起,吻他一个颊,笑道:
  “真的吗?”
  保官点点头,憨憨地笑道:
  “真的,叔父别再出外去了,咱喜欢会跳会飞,会打拳会舞 剑,有了本领,咱不是可以不给人家欺侮了吗?假使见了强徒欺 侮穷苦的人,咱还可以打抱不平哩!”
  美臣向哥嫂望了一眼,点头笑道:
  “不错,小小年纪会说这一种话,可见天生成的一副侠骨, 这孩子将来可了不得。”
  王氏听叔叔这样称赞,眉开眼笑地说道:
  “这还要叔叔好好地栽培哩!叔叔请坐会儿,嫂子去杀只鸡、 烫壶好酒来给叔叔接风吧!”
  美臣忙道:
  “嫂嫂,自己人不必客气。”
  王氏秋波向美臣乜了一眼,笑说了一声“咱又忙不了什么”, 便兴冲冲地奔到厨房里去了。美臣放下保官,德臣请他坐下,又 问皇上这只九龙白玉杯到底有下落了没有。美臣道:
  “咱和如玉兄曾到清龙寨去探听一次,险些丧了性命,那只白玉杯恐怕就在那里,看有机会,还想到那边去探一次。”
  德臣点头道:
  “长蛇岭清龙寨贼势浩大,弟弟不能单身轻入,千万小心 才是。”
  美臣道:
  “不人虎穴,焉得虎子?”
  保官在旁听了,插嘴笑道:
  “叔父快教了侄儿本领,明儿可以跟随叔父去杀贼呢!”
  德臣喝道:
  “小孩子不许胡说八道。”
  保官见父亲骂他,便噘了小嘴儿不言语了。美臣见他神情可 爱,遂把他拉到怀里,抚着他头发亲热了一 回,一面向德臣问近 来生意如何。原来德臣在镇上开设一片布店,便含笑着答道:
  “营业倒也不错,青惠镇离此虽不十分远,但天天来去也甚 不方便。店里生意 一 忙,咱就有些走不开,但家里也需要人照 顾,所以弟弟回家,我心里是很欢喜的。”
  美臣道:
  “既然哥哥手里很忙,就只管放心前去,至于家中,弟弟目 前无事,就暂时照管是了。”
  德臣大喜,点头道:
  “如此好极,咱也就放心了。”
  兄弟两人谈了许久,早已上灯时分。王氏出来摆碗筷酒杯,一面已端出四只冷盘, 一面向德臣道:
  “你可以伴叔叔入席了。”
  德臣遂携了美臣的手坐下,保官坐右首。王氏又在厨下拿酒  壶出来,亲自给美臣筛酒。美臣站起身子,双手捧着酒杯, 说道:
  “多谢多谢,嫂子可累忙了。”
  王氏笑道:
  “叔叔,你怎么这样客气?那还像一家人吗?”
  德臣道:
  “正是!弟弟你坐着,别客气了。”
  王氏给德臣筛好了酒,保官递着酒杯也伸过手来,笑着 嚷道:
  “妈妈,你给我也筛一杯呀!”
  王氏道:
  “叔父在这儿,小孩子是不可以喝酒的。”
  保官听了,回过头去,乌圆的眸珠转了转,向美臣怔怔地 问道 :
  “叔父,你说小孩子能喝酒吗?”
  美臣忍不住笑道:
  “稍许喝一杯,那是可以的,但不能多喝。”
  保官点了点头,笑向王氏道:
  “咱晓得妈妈诳咱哩!”
   王氏瞅他一 眼,笑嗔道:
  “你胡说,妈妈怎么会诳你?”
  保官舌儿一伸,显现出一个兔子脸,笑道:
  “咱说错了,好妈妈!你就给我筛上一杯吧!”
  大家见他顽皮得可爱,忍不住都又笑起来。王氏遂给他筛上 一杯。美臣道:
  “嫂嫂也一同来吧!”
  王氏道:
  “好的,咱回头就来,又没有好的菜请你吃,叔叔不要 客气。”
  说着,便又到厨下去。美臣见保官脸儿红红的,仿佛一 只熟 苹果那么可爱,遂笑道:
  “你会喝几杯酒?”
  保官伸出三个指儿,笑道:
  “咱曾喝过三杯,爸妈不许再喝,所以就没有喝下去。今天 咱想喝四杯,叔父好吗?”
  美臣笑道:
  “只要你不会醉,就是喝五杯也可以。”
  保官听了,拍手笑道:
  “到底叔父好哩!咱准定喝五杯。”
  德臣笑道:
  “这孩子就有些憨气,将来怕没出息。”
   美臣摇头道:
  “哥哥这话错了,依弟看来,这孩子倒是个可造就的人才。” 德臣道:
  “一切全仗弟弟栽培,那才有希望哩!”
  诸位记着,保官长大,将来本领惊人,干了许多轰轰烈烈的 事情,绰号为万人敌,绿林好汉,无不望风而逃。此是后话,且 表过不提。
  再说王氏在厨下把鸡炖烂,盛在碗内端出,见保官两颊绯 红,似有醉意,因笑道:
  “这孩子喝了多少酒?想是醉了。”
  保官伸开两手,叫王氏抱去,笑道:
  “喝了五杯酒。妈妈,咱没有醉,咱有些头晕,让咱去躺会 儿好吗?”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都又笑了。王氏一面抱他进房, 一面含笑带嗔地说道:
  “叫你别喝多了,你偏不听妈的话,如今到底醉了。”
  这里德臣请美臣吃鸡,不多一回,王氏从房内走出,美臣笑 问保官怎么了。王氏道:
  “ 一躺倒床上,就睡着了,你想,这孩子可有趣吗?”说着, 盛了一碗饭。
  美臣道:
  “嫂嫂给咱也盛一碗吧!”
   王氏道:
  “怎么酒不喝了吗?”
  美臣道:
  “已喝得不少了,再喝也和保官一样醉了。”
  德臣、王氏都忍不住好笑,于是也不客气,王氏遂给两人盛 了饭。餐毕,泡上香茗,德臣和美臣在草堂谈话,王氏把碗筷收 拾过去。
  晚上德臣送美臣至书房安息,自己也步入卧房就寝。只见王 氏对镜正在梳洗,因为有了几分醉意,不免望着她脸儿出了一回 神。王氏见他这个样儿,回眸瞅他一眼,笑道:
  “呆望我做什么?难道做了十年夫妻,还不认得我吗?”
  德臣笑道:
  “咱瞧你的脸儿红白分明,风韵犹不减当年,因此咱又想起 新婚的夜里来。”
  王氏啐他一 口,把手巾在嘴唇上抿了一下,回身到床边坐 下,瞅着他娇嗔道:
  “你今夜喝了多少酒?怎么竟像起儿子来了呢?”
  德臣移着歪斜脚步,挨近了王氏坐下,笑道:
  “我没有醉,咱们夫妻在闺房里说说笑话要什么紧?”
  说着,便伸手搂着王氏的颈脖。王氏笑道:
  “你醉了,还是早些睡吧!”
  说着,便把他轻轻推开了。德臣没有回答,于是两人脱衣就寝。王氏见他躺在被窝里很不安静,遂拉了他一下手儿,说道:
  “你还不熟睡做什么?”
  德臣说道:
  “也许咱太兴奋了的缘故,觉得好像有件事情没干似的,心 里很是难受。”
  说时,把身子移近过去,伸手去搂王氏的腰肢。王氏红着两 颊,笑道:
  “你这人就喝不得酒,喝了就像孩子般地缠人。快放手了, 痒斯斯的,叫人怪难受。”
  德臣不说话,把手去解她衣纽。王氏道:
  “安静些睡吧,别把孩子吵醒了,那做爸的难道不怕难为 情吗?”
  德臣说道:
  “你别忙,咱有个原因的,镇上那片布店生意很好,几个伙 计都忙不过来,咱想到店里去住一月,又怕家里没人照顾。如今 弟弟回家了,咱就很放心,预备明儿就走,往后就要一个月不回 来,那么今夜不是应该 …… ”
  说到这里,向王氏嘻嘻一笑,身子已跨了上去。王氏这才明 白,因此也就不说什么,半推半就地让德臣柔情蜜意地温存了一 回,说道:
  “你明儿就走,叫叔叔看家,他可曾答应你吗?”
  德臣道:
   “自家兄弟,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我关照你,叔叔是个了不 得的人儿,你千万不可怠慢他。幸而他是个明大义的,依然对你 很好,假使他记起幼时你虐待他的狠心来,那你岂不是糟糕 了吗?”
  王氏道:
  “从前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量窄?如今是懊悔了,你瞧 咱现在不是待他很好吗?”
  德臣点头道:
  “这样才是做嫂子的道理!”
  当夜夫妇两人恩爱了一回,也就沉沉睡去。
  次日,王氏给他整理些衣服,德臣便来和美臣告诉,美 臣道:
  “哥哥放心前去,家中一切的事情,弟弟自会照顾的。”
  德臣点头,于是动身向青惠镇而去。自从德臣走后,美臣便  天天教授保官拳法。保官天赋聪敏,心领神会,不到半月,便学  会了 一路醉八仙拳。那天王氏要把 一 只石捣臼移到院子西首去, 但没法移动,只好呆望着出神。齐巧保官走来,问母亲想什么心 事。王氏道:
  “咱欲把那个石捣臼移过去,你给咱去把叔叔请来吧!”
  保官笑道:
  “杀鸡何用牛刀,待孩儿把它推过去是了。”
  王氏急道:
   “你别发什么疯了,还不快给我停手。”
  保官哪肯听她,便一擦衣袖,两只小手把石捣臼一推,说也 不信,那石捣臼便好像皮球那般地滚了过去。王氏这一惊异,把 她直弄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拉了保官的手问道:
  “咦!你哪儿来的这许多气力呀?”
  保官笑道:
  “这全是叔父教授孩子的呀!妈妈,孩子将来 一 定要做大侠 。 ”
  王氏再也想不到他们叔侄两人在院子里整天地拳来脚去,未 到半月,就练就了这么气力。 一时暗暗吐舌,愈加佩服美臣,从 此更待美臣好了。美臣因为嫂子过分客气,心里倒反而感到不 安。光阴匆匆,早已一月过去,这日德臣回家,说店中生意实在 不错,他来瞧一次,仍要回店里去的。王氏见夫君回家,便杀鸡 设酒,十分兴奋地忙碌着。保官笑向德臣道:
  “爸爸,孩子已有些小气力了,都是叔父教我的。打明儿起, 咱每天要挑水,要劈柴,将来本领更大哩!”
  德臣道:
  “别胡说,不好好念书,怎么学起小厮的事情来。”
  保官笑道:
  “爸爸不懂拳术的。”
  德臣道:
  “胡说 …… ”
   保官笑道:
  “咱一些不胡说,爸爸不相信,孩子可以试给你瞧。”
  德臣道:
  “ 一个月不见,这孩子愈顽皮,该打。”
  说着,便伸手去抓保官,不料被保官轻轻推了一 下,德臣竟 倒退了数步,险些跌倒在地,害得美臣哈哈地大笑起来。保官慌 忙跪倒在地,向德臣道:
  “爸爸,孩儿该死。”
  德臣想不到五岁的孩子, 一月不见,果然有这样气力,便望 着美臣。美臣笑道:
  “此儿乃神童也,略经指点,就有此本领,日后必成大器。”  德臣听了,这才大喜,急把保官抱起,竭力又勉励了 一 回。
  过了 一 日,德臣又到镇上去,美臣在家只是教授保官。流光如 驶,残冬将尽,早又三阳开泰,蓬蓬勃勃的春天到了。这日风知 日暖,草长莺飞,春光明媚,美臣便有出游之意。保官说道:
  “叔父要到前村去玩玩吗?那边桃林遍地,烂灿夺目,倒是 一个小名胜之地,不妨去玩一回,侄儿看住家门是了。”
  美臣道:
  “既如此,你不可走开,妈妈问你叔叔到哪儿去,只说 一会 儿就来是了。”
  保官点头道:
  “侄儿理会得。”
   于是目送美臣远去,他便掩上竹篱笆门,回身进屋子里来。 王氏正从厨房出来,见保官一人在此,便问叔叔哪儿去了。保  官道:
  “他到前村去玩一回,就来的。”
  母子说了一回,忽然天空浓云密布,洒洒地竟落起大雨来。 王氏道:
  “这样好天气却落雨了,那就稀奇了。这也是不凑巧,你叔 父偶然出去走走,就淋雨哩!”
  保官道:
  “可不是?叔父不知在那边可有躲雨的地方呢?”
  正忧虑着,突听竹篱笆门吱一声,同时又有一阵脚步声响进 来。保官以为美臣回家了,便笑嚷出去道:
  “叔父,叔父,你可淋着雨了吗?”
  不料话声未完,只见进来的不是叔父,却是一个黑脸大汉, 生得豹头环眼,十分怕人。保官仗着胆子,走上去拦住了喝道:
  “你这人不问三七二十一地乱闯干吗?是找哪家?”
  诸位!你道这大汉是谁?原来就是清龙寨中的二头目魏成 虎,他奉寨主之命,原到山东祝寿的,路经周家村,忽遇暴雨, 所以急急向人家屋子里来躲避。今见一个小孩子向自己喝问,想 不到有此胆量,心里好生奇怪,便望着他笑道:
  “小哥儿,你别惊慌,咱是来躲一会儿雨的,回头天晴咱就 要赶路的。请问你家的家长可在吗?”
   保官圆睁了小眼睛,细细向他打量了一回,摇头道:
  “咱的家长不在家里,你既是避雨的,就行个方便,你在此 站一会儿是了。”
  魏成虎见他不肯让自己进内,心里好生气恼,瞪他一眼道:
  “你这孩子好生无礼,怎么只叫咱站在这里?难道屋子里有 什么珍宝怕给咱抢去不成?”
  保官也喝道:
  “浑蛋东西,汝自己好生无礼,怎么反骂起咱来?毫不相识 地乱闯到人家里来,难道是应该的吗?咱不把你骂出去,还是对 你特别客气呢!这东西真岂有此理,如今你还是给我快滚出 去吧!”
  魏成虎在绿林中谁人不晓,想不到今日会被一个孩童欺侮, 一时气得环眼圆睁,大喊一声“放你狗屁”。正欲动手打击保官, 王氏闻声赶奔出来,瞧此情景,急得连喊:
  “住手,客官有话可说,何必行凶?”
  成虎抬头一见,却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少妇,生得柳眉凤 目,虽非倾国倾城,却也楚楚动人。 一时心里便荡漾不止,很快 地放下了手,赔笑说道:
  “这位大娘贵姓?咱乃过路之人,因避雨来此,如何敢动手 打人呢?这位小哥儿想是令郎了,他年纪虽小,却喜欺人,故而 使咱着恼。”
  王氏见他容貌凶恶,想来绝非善良之辈,因为叔叔和夫君都不在家,生恐被他欺侮,不得不向他含笑说道:
  “小孩子不懂什么,言语冒犯了客官,多有得罪,还请原谅。 客官既避雨来此,不妨进来宽坐吧!”
  成虎见王氏如此客气,心中大喜,弯了腰,连连道谢, 一面  跟着走进草堂。王氏倒了一杯茶,叫保官在旁相陪,自己便走进  卧房里去了。成虎以为王氏进房必去拿取什么,谁知进去以后, 就不见她再出来,心里好不难受,遂向保官道:
  “你姓什么?你爸爸可在家里?你妈妈今年几岁了?”
  保官听了,只用两只眼晴向他白了白,却并不回答。成虎瞧 此情景,心里愈加不快,喝道:
  “你这小孩子敢是聋子不成,老子问你的话,为何一句也不 回答呀!”
  保官把两条眉毛一竖,圆睁了眼睛,大骂道:
  “放你娘的臭屁,你不过是来避一避雨的人,要你问长问短 问什么?王八蛋的东西,识趣的早些滚出去!不然,莫怪小爷 无情 。 ”
  成虎听他口出大言,忍不住大笑起来,呸了一声,把拳头狠 命地在桌上击了一下,只听着哗啦一声,那张板桌早已击破了一 个洞了。成虎狠视保官,喝道:
  “黄口乳子,血毛未干,敢在老子面前放肆。你到底要死要 活?快把你的母亲叫出来,咱就饶你一命。否则,把你这个小头 颅也打得像桌子一样,瞧你有什么办法。”
   保官见他把桌子击成一洞,不但脸无惧色,反而从椅上跳  起,一撩衣袖,喝声“照打”,便把小拳向成虎胸口直击。成虎  冷不防被他打中一拳,觉着倒也有几分力量,便站起身子, 笑 道 :
  “自不量力的小狗,真不要命了。”
  说罢,便施展本领,与保官拳来脚去地打了一回,见他打的 是一路八仙拳,于是自己便打出一路太极拳来。保官哪里是他对 手,被他飞起一腿,早已跌倒在地。成虎上前正欲结果,王氏便 从房内没命似的奔出来,紧紧攀住成虎的手,哭求道:
  “好汉爷!你发个慈悲,就饶了咱的孩子吧!”
  原来保官和成虎交手,王氏躲在门后是早已瞧见的,心里想 着,假使保官胜了,自己当然不用出去。保官输了,咱再出去讨 饶也不迟。且说成虎见王氏攀住自己的手,心里喜欢万分,猛可 抱住她的娇躯,先在她颊上吻了一个香,笑道:
  “只要大娘一向话,如何敢不听从?”
  王氏为了要救儿子的性命, 一时也只好受些委屈,遂喊“保  官快走开去”。保官一跤跌得不轻,心里虽恨,也只好爬起走到  院子门口去。那时成虎乐得心花怒放,拉着王氏便要向房内走。 王氏又急又羞,面颊绯红,娇叱道:
  “青天白日之下,汝何敢这样无礼?咱乃有夫之妇,岂肯从 汝兽行?”
  成虎大怒道:
   “老子所以饶汝儿子性命,皆为了爱汝之故也。汝若不从, 吾立刻杀之。”
  王氏怒目切齿,以手抓成虎之脸,骂道:
  “杀便杀耳,又何足惧哉!待吾叔叔回家,汝之性命亦休想 活矣!”
  成虎不答,扯王氏衣裤,搂到椅上欲强行非礼。王氏抵死不  从。正在危急之间,院子外忽来一女子,见了保官对天垂泪,因 急问这儿可是周美臣家里。保官见此女子身背宝剑,心中大喜, 遂忙答道:
  “周美臣乃咱之叔父也,姑娘来得好极,有一贼子,正欲欺 侮吾母,请速救之。”
  诸位自然晓得那女子是潘莲贞。当时莲贞听了这话,也不问 情由,立刻飞步进内,只见一个大汉搂抱着一个少妇,在椅上欲 实行非礼。 一时怒火高燃,大喝道:
  “好个无耻王八,胆敢强奸良家妇女。今日撞在姑娘手中, 汝之死期到矣!”说罢,拔出宝剑,向前面就劈。
  成虎急忙弃了王氏,跃身跳起,拔出朴刀,格住来剑。两相 一碰,乒乓有声,成虎顿觉虎口大震,心里暗吃一惊,急忙向莲 贞仔细一望,不禁环眼圆睁,大怒道:
  “原来是你这个妮子,今日相逢,定与杨梦豹报仇。”
  莲贞听他这样说,也急向他仔细瞧去,猛可想着,原来这大 汉乃是清龙寨中的二头目,遂冷笑一声,说道:
   “汝等不法强徒,姑娘恨不得把你们一个个杀死,以免人民 之痛苦耳!”
  说着,两人各展本领,大战不止。这时王氏拉着保官,躲在 一旁。瞧着两人刀来剑去厮杀的情形,吓得浑身发抖,上下排牙 齿,格格作响。保官道:
  “母亲别怕,孩儿去助这位姑娘一臂之力吧!”
  说着,便悄悄地走到搁几旁,把那盆花盆捧来,对准了成虎  的后脑飞掷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不偏不倚,花盆正中成虎的  后脑。成虎一阵头晕,便向前扑倒。莲贞抢上一步,手起剑落, 只见血水飞溅,成虎两脚一伸,早已一命呜呼了。王氏又喜欢又  害怕,急向莲贞跪倒,叩谢救命之恩。莲贞慌忙扶起,说道:
  “大嫂不必多礼,汝叔叔可是周美臣否?”
  王氏忙道:
  “周美臣正是吾之叔叔,姑娘贵姓大名?想是叔叔的好 友吗?”
  莲贞点头道:
  “咱叫潘莲贞,特来找你叔叔,有要事面谈,请问你叔叔可 在家吗?”
  王氏听了, 一面让座, 一面倒茶, 一面说道:
  “叔叔刚才到前村去玩,想一会儿就回来的,潘小姐请坐会 儿吧!”
  莲贞一面道谢, 一面又问这个大汉如何进来行凶。保官在旁,便絮絮地告诉一遍。莲贞见他神情活泼,且有胆量,心甚爱 之,拉了他手,若有无限亲热之意,啧啧称羡不止。
  王氏笑道:
  “潘小姐如此见爱,咱就送与你做儿子吧!”
  莲贞听了这话,猛可触动心事,暗想:咱今生决不嫁人,立 志入山修行,身旁若有此儿做伴,亦可解吾之寂寞耳,遂大 喜道:
  “大嫂此话可当真吗?”
  王氏道:
  “岂有不真的道理,官儿快快叩见娘吧!”
  保官闻言,便倒身下拜,口喊:
  “干娘在上,孩儿保官拜见。”
  莲贞从来也没有人称呼过娘,心里这一喜欢,不禁滴下泪 来,遂忙把保官抱在怀里,口喊吾儿不止。正在这时,美臣亦已 回来,口中还嚷着道:
  “天不作美,偶然出游,不料竟一阵大雨。”
  当他一脚跨进草堂,骤见地下躺一尸体,又见一女子抱着保 官,一时好生惊讶。保官先叫道:
  “吾叔父回家矣!”
  莲贞听了,放下保官,站起和美臣打个照面,不觉盈盈一 笑,说道:
  “周爷尚认识姑娘否?”
   美臣仔细一瞧,顿时抢步上来,和莲贞手握住,笑道:
  “如何不认识?莲小姐久违了, 一 向何处?今日玉趾亲临, 有失远迎,罪甚罪甚!”
  莲贞笑道:
  “周爷不必过甚客气,如今咱们是成为至戚矣!”
  美臣不解道:
  “此话何讲?”
  王氏笑道:
  “叔叔,这事说来话长,若非潘小姐来相救,吾与保官性命 完矣!”
  说罢,便把成虎躲雨强行非礼,幸潘小姐相救之事告诉。 并道:
  “潘小姐因爱保官,故吾已叫保官拜她为娘了。”
  美臣这才恍然大悟,忙亦向莲贞叩谢。莲贞道:
  “咱今日到来,是实践一年前的话,周爷,咱已将白玉杯取 回,故而特地送与你的。”
  说着,在怀内取出九龙白玉杯,双手捧与美臣。美臣接在手 里,一时感到心头激动,两眼凝望她的粉颊,说道:
  “姑娘赤胆忠心,如此帮助于咱,叫咱如何相谢?”
  莲贞叹了一 口气道:
  “周爷勿说相谢两字,昔日若非周爷留情,吾骨肉早腐烂多 时矣!既蒙不杀之恩,又蒙忠告之情,姑娘无以为报,私心颇感不安,今日将白玉杯献上,亦聊表寸心耳!”
  美臣听了, 一时亦甚感触,唯有叹息而已。这时王氏进厨下 去设酒杀鸡做食,殷殷款待莲贞。这儿美臣把成虎尸体灭迹,请 莲贞入席,在酒席间谈及莲贞今后之志愿。莲贞道:
  “吾把白玉杯交付与你,使命完成,今后上武当山,随师父 智了师太修行耳!”
  美臣知她心如死灰,想起往事,不免代她暗暗伤神。莲贞这 时又向王氏道:
  “咱有一事商量,未知大嫂可能答应?”
  王氏急问何事,莲贞道:
  “咱意欲把保儿带了上山去学艺,学成让他回家,不知尊意 如何?”
  王氏笑道:
  “潘小姐如此见爱,那保官之造化也,焉有不允之理。”
  保官听自己可以上山学艺,心中也喜欢万分。饭毕,莲贞便 欲告辞,王氏、美臣苦留不住,只好送到门外,洒泪而别。过了 几天,美臣因白玉杯已在手里,齐巧德臣回家,于是他便抽空到 如玉家里去。不料花老太告诉说如玉、银瓶、爱卿、志飞等已于 昨日到清龙寨去了。未知爱卿、志飞如何来广东?且待下回再行 分解。
  
  第 七 回 鱼水欢洞房花烛 禽兽行丑态现形
  
  话说如玉、莲容洞房之夜, 一个轻怜蜜爱, 一个又惊又喜, 正是如鱼得水,如水得鱼,彼此满心欢喜,甜蜜无比。如玉见融  融烛火之光芒下,映着莲容的粉颊,仿佛出水芙蓉,又似笼烟芍  药,翠眉颦蹙,杏眼微闭,羞涩之状,十足显现处女之可爱。 一  时乐极欲狂,低头吻她的樱唇,轻声道:
  “前日妹妹脚踏吾身,仗剑问吾要死要活,那天若被妹妹一 剑结果,今日妹妹何能尝此甜蜜之滋味耶?”
  莲容听他说出这样乐而忘形的话儿,便微睁星眸,瞅他一 眼,嫣然笑道:
  “哥哥说这一种话,岂不怕难为情吗?”
  如玉道:
  “夫妻在闺房之中,哪来难为情三字吗?”
  莲容把雪白的牙齿,微咬着薄薄的嘴唇皮子,却是含笑不答。如玉瞧她意态,真是美到极点,因此兴情更浓。两人如胶似 漆,恩爱之状,难以笔述矣!
  如玉忽然想着莲贞,便问她道:
  “贞小姐与你可是亲姐妹?”
  莲容道:
  “乃异母之姐妹,吾恨母亲不良,卖姐与人为丫头,使吾姐 灰心若此,殊令吾心酸也。”
  言讫,不禁为之泪涟。如玉见她挂了眼泪,更加妩媚可爱, 遂拥而吻之,安慰道:
  “你别难受,汝姐我知彼乃自甘堕落耳!今日后悔,但已莫 及矣!”
  莲容惊讶不胜,明眸凝视而问道:
  “吾哥何以知吾姐乃自甘堕落耶?”
  如玉遂把昔日之事告诉,莲容羞涩十分,含泪叹道:
  “此非吾姐之罪,乃环境之恶也。今闻吾姐说话,大有削发 为尼、结庵山中之意,吾母对彼无情,而彼对吾丝毫无怨,反成 全吾之婚姻,思想起来,岂不叫我伤心泪落耶?”
  如玉以舌吮莲容颊上之泪,笑道:
  “妹痴甚,汝姐能忏悔昔日之过,永为佛门子弟,终日与青 山绿水为伴,亦人生乐事也。今晚乃吾俩吉日,妹妹何以泪不 干耶?”
  莲容方才破涕为笑,做扭怩之态,憨然笑道:
   “此事乃哥自己提及,如何反怪妹妹?”
  如玉笑道:
  “如此说来,其错在吾,不在妹耳!”
  说罢,两人相顾而笑。 一回兴尽,于是酣然入梦矣!
  次日醒来,莲容见自己娇躯犹躺在如玉怀里, 一时赧赧然报 之以微笑,说道:
  “哥哥请多睡一会儿,吾先起身了。”
  如玉抱着不放,笑道:
  “且慢,咱的嘴儿淡得很,请妹妹给咱一些甜的吧!”
  莲容眸珠一转,已知其意,遂把小嘴凑到他的口边,让他吮 吻良久,笑道:
  “哥哥如今嘴儿可甜了吗?”
  如玉频频点头笑道:
  “可儿可儿!妹妹真吾之爱妻也。”
  莲容嫣然一笑,披衣起床,小娥端上脸水,莲容对镜梳妆。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笑声,嚷进来道:
  “哥哥,咱特地赶来吵房的!你可曾预备好了喜果没有啦?”
  如玉听有女子口音,呼自己为哥哥,心里好生奇怪,急忙坐 起床来一瞧,不禁啊哟一声,喜欢得直跳了起来。
  诸位你道来的是谁?原来是如玉的妹妹花爱卿。她自嫁与何 志飞为妻后,便一向住在宛平县。今日突然降临,岂不是叫如玉 要快乐煞人吗?当时便高声叫道:
   “妹妹,你 … … 怎么会知道啊! 一 年多不见了,你 … … 好吗?”
  爱卿听如玉这样说,便扬着眉,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滴溜 圆地一转,掀起了笑窝,依然显出她从前那样孩子气的成分, 笑道:
  “我怎么不好啦?我又得了一个如花如玉的新嫂子哩!你想 快活不快活?”
  爱卿一语未了,接着后面又走进许多人来,还有人笑道:
  “哥哥又得了如花如玉的新嫂子,怎么要你做妹妹的快活起 来?那你不是多事吗?”
  如玉急忙抬头望去,见说话的人正是志飞, 一时更加快乐, 早已披衣跳下床来,高喊:
  “志飞哥,你们刚才到吗?这事情可凑巧极了,快请坐!快 请坐!”
  志飞笑道:
  “事情当然凑巧啦!假使不巧的话,你怎么又会得着一个新 嫂嫂呢?”
  众人闻说,都大笑起来。这时莲容早已起立相迎,见他们取 笑,便红了两颊,垂首不语。如玉见银瓶、玉蓝、凤姑都拥在志 飞后面,心里愈加得意,眉飞色舞,连喊“大家请坐”。小娥端 着一盘莲子茶来,喊“新奶奶捧茶”。莲容先捧一碗给志飞,小 娥教她喊姑爷。莲容害羞,喊得非常轻。志飞不肯接茶,笑道:
   “咱听也没有听见,哪里可以算喊过了吗?这可不行,要喊 得响,喊得重,让大家都听见那才行了。”
  爱卿笑道:
  “这话不错,咱也要听听。”
  众人见姑爷、姑奶奶闹房,都来瞧着, 一时满房间全是人, 大家嘻嘻哈哈的十分快乐。莲容没法,只好绯红了两颊,叫声  “姑爷用茶”。志飞连忙站起,接在手里,装出滑稽的态度,逼尖 了喉咙,笑道:
  “多谢多谢,咱春天里喝了你这碗茶,冬天里就要吃你的红 蛋呢!”
  众人听了,又都大笑。莲容见他有趣,心里得意非凡,也忍 不住为之嫣然失笑, 一面又端茶给爱卿。爱卿接着,便道:
  “春天喝茶,冬天吃红蛋,哪有这样快?志飞你说错了,当 心打嘴。”
  志飞笑道:
  “咱给他们算好了的,怎么会弄错呢?今天也不过三月十五, 昨夜他们给了花烛子,如玉早已告诉过我了。”
  大家听了又忍俊不置。爱卿道:
  “照你说,也不过九个月半哩!”
  志飞哈哈笑道:
  “那你没有生育过,当然不知道, 一个孩子哪里有十足怀十 个月胎吗,大多数九个月半的。再说未到立春,不能算春天,那咱难道会说错吗?”
  爱卿红了两颊,笑道:
  “你倒是生过不少孩子了。”
  志飞道:
  “咱虽没有养过孩子,可是经验就不错。”
  说得众人捧腹大笑。这时莲容又端茶给银瓶、凤姑、玉蓝, 很亲热地叫着大姐、二姐、三姐,三人回叫妹妹。这样称呼,是 花老太的主意。如玉见小娥忙碌地装喜果给大家吃,遂央求道:
  “谢谢你,你先给咱倒盆洗脸水吧!”
  小娥点头说好,偶然望他一眼,忍不住抿嘴笑起来。如玉倒 弄得莫名其妙,急问笑什么。小娥道:
  “爷拿面镜子照照就知道了。”
  志飞在旁听见,便站起拉住了他,笑道:
  “不用照镜子,给咱瞧瞧就晓得了。”
  说着,便望着如玉的脸打量。原来如玉的嘴角旁有一个血红 的嘴印,明明是和新嫂嫂亲嘴的铁证, 一时便哈哈大笑。指着给 大家瞧道:
  “你们看如哥哥的嘴旁,还留着一个记号,这记号是新嫂嫂 送给他的,真甜蜜哩!”
  莲容把秋波暗暗地偷窥了一下,顿时羞得连耳根也红了,垂 了粉颊,不敢抬起头来。家人见如玉嘴角果有口脂印子, 一时哄 然笑起来。如玉急忙把手去揩擦,连说:
   “没有没有,你们别造谣吧!”
  志飞笑道:
  “不用赖了,咱把你们昨夜的得意,念几句诗来给你们听吧! 锦被小擎松郎体,晓来偷视帕儿红;犹是含羞不敢诋,与郎酣梦 压眉齐;樱桃小口脂痕渍,新剥鸡头触手迷。你们听见没有,单 这几句诗,把他昨夜的快乐,就形容得淋漓尽致了。”
  大家见志飞念出这样香艳的诗句来,爱卿、凤姑、玉蓝、银  瓶也都掩口而笑,莲容更羞得无地自容,如玉也通红了脸颊, 笑道 :
  “志飞哥怎么知道这样详细?咱晓得你和爱妹新婚初夜, 一 定是这个样子吧!”
  爱卿听了,啐他一 口,引得大家又都咯咯大笑。这时小娥端 上脸水,给如玉洗过脸,于是大家到上房里请安去了。
  爱卿这次到广东来, 一方面是记挂妈妈, 一方面来问问白玉  杯的下落究竟在哪里。不料到家之日,正是如玉和莲容新婚的第  二天,当初不知底细,哥哥为什么又要和姑娘结婚了,后来由银  瓶告诉,方才晓得。因为瞧三位嫂子的意态,并没有不快活的样  子,所以她便很高兴地来吵房了。这时最快乐的要算花老太了, 她笑得瘪嘴没有合拢过,望望四个如花如玉的儿媳,又望望娇小  玲珑的爱女,心里的欢喜,真是非作者一支秃笔所能形容其万一 的了。
  光阴匆匆,转眼之间,不觉已过旬日。在这十天之中,大家觉得莲容不但美艳,而且性情更是温和。因此上至花老太,下到  丫鬟仆妇,没有一个人不爱她,尤其和爱卿更为相得。这天午  后,大家在花老太房内闲谈,爱卿瞧着玉蓝、凤姑隆起的肚子, 便笑道:
  “两位嫂嫂分娩的日子,恐怕是在这个月里的吧!”
  凤姑道:
  “都在八月节里。”
  爱卿道:
  “不知哪个先出世来?”
  凤姑道:
  “也许玉妹上半个月分娩,咱终要到下半个月了。”
  凤姑说得无心,不料志飞听了,便扑哧一声笑起来。经志飞 一笑,众人也都笑了。凤姑起初还不理会,及至仔细一想,那两 颊不免也盖上了一层红晕。秋波向志飞白了一眼,笑道:
  “姑爷如今愈来愈坏了,是哪个夜夜在教你啊!”
  爱卿听她这样说,两颊也红了,啐她一 口,笑道:
  “表姐嫂子,你这算什么意思?无缘无故地要拉扯到咱的身 上来,那就无怪人家要取笑你了。”
  家人听她喊得新鲜,忍不住都又大笑起来。谈谈笑笑,无意 之中又说起了那只九龙白玉杯。如玉道:
  “据美臣所说,是一定藏在清风寨中,咱前时去探听,见马 天王的女儿马梨影房中,曾和一少年头目在说话:寨主得了九龙白玉杯,将来便有帝皇之象,你做了公主,咱就是驸马爷哩!所 以咱想,那只九龙白玉杯定在马梨影的手里。”
  志飞笑道:
  “好个不要脸的狗强盗,真仿佛在说梦话呢!如玉哥,咱的 意思,明天就再去盗取一回,你以为如何?”
  如玉道:
  “当然很好,明天咱们两人一同去吧!”
  爱卿、莲容、银瓶都说要一同前去,大家主意打定,到了次 日,五人便向广西桂林县去了。
  五人动身后的第二天,齐巧美臣带了白玉杯来找如玉, 一听 如玉等往清龙寨去了, 一时心中很是焦急,因问道:
  “他们几个人去的?去了多少日子了?”
  花老太道:
  “还只是昨天动身,去的一共有五个人。周贤侄,你知道吗? 你爱卿姐姐和志飞也都从宛平来了,还有一个是银瓶, 一个是你 新嫂子梅莲容。”
  美臣奇怪道:
  “梅莲容是谁呀?”
  花老太笑道:
  “你为什么不早半个月到这儿来?否则又可以闹新房哩!”
  说罢,于是把过去之事细说一遍。美臣这才知道,想了一 回,说道:
   “那么玉蓝姐和凤姑姐呢?”
  花老太很得意地笑道:
  “本来她们会不跟了一同去吗?因为两人都有五个月的身孕, 所以咱叫她们好好在自己卧房里休养,连咱这里请安也教她们免  了。周贤侄,你等着,下半年请你吃红蛋。”
  美臣见她这样得意忘形,可见老年人的抱孙心切了。于是也 含笑凑趣了几句,便急急告别。花老太忙叫住道:
  “你此刻到哪儿去?若没有什么要紧事,不妨在此玩几天, 反正如玉他们就回来的。”
  美臣拱手道:
  “他们是昨天动身的,或许咱还可以追踪得上,咱此刻也到 清龙寨去了。”
  花老太点头笑道:
  “这样也好,你们回头一块儿来吧!”
  美臣笑了一笑,便匆匆辞别走出。运足轻功,健步如飞, 一 直向桂林县清龙寨而去。
  到了长蛇岭山脚下,天已昏黑。美臣换了一袭夜行衣,把宝 剑插在背上,悄悄地纵上树林,从树蓬中仿佛黄莺穿梭似的飞上 山寨。到了练武场上,忽见西面走来一队巡逻,美臣手急忙蹿上 一棵大树,待他们走远,便向西而行。心中暗想:如玉等难道还 没有到吗?或是已被他们捉住了?为什么寨中悄悄一无声息呢? 正猜疑间,已步入一个院子,见里面一排三间平屋,当中一间窗内有灯光射出。美臣于是飞身上屋,施个燕儿入巢之势,两脚倒 挂屋檐,偷眼望将进去。见室内布置富丽堂皇,家具考究,宛然 姑娘的妆阁模样。但里面并无一人,美臣心中好不奇怪,强盗巢 中竟也有此艳窟,莫非是寨主女人的卧房吗?美臣正在呆想,忽 然有颗弹丸向自己背上射来,美臣既没有背后生眼,当然没有理 会,因此射了一个正着。只听了当的一声,那颗弹丸却掉了下 去。诸位!你道这是什么缘故?原来这颗弹丸是百发百中,但美 臣的运儿高,弹丸齐巧射中背上的剑鞘上,因此一些也没有受 伤。美臣经此一弹,心中猛吃一惊,立刻翻身跳上屋来,拔出宝 剑,在月光清辉下,只见那边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站着一个少 女。她见美臣并没受伤,芳心也是一惊,便娇声喝道:
  “好大胆的小子,敢在姑娘房中去窥头探脑,真自取其
  死耳 。 ”
  说罢,一个箭步,早到眼前,把手中宝剑向美臣直劈。美臣 举剑一格,只听叮当不绝。那少女觉虎口大震,芳心暗想:这小  子倒有如此本领,不免起了爱怜之心。原来这个少女不是别人, 就是马梨影小姐。梨影自从把杨梦豹杀后,心里便觉十分苦闷, 虽然寨中大小头目无不想讨好梨影,但梨影瞧了他们黑太岁那样  的尊容,实在有些怕敢尝试,因此每夜闷闷不乐。这天夜里,她  吃过晚餐,在卧房中坐了一回,手托香腮,想起和梦豹欢乐的甜  蜜,心中如焚,尤其在热情的春的季节,更加忍耐不住,于是便  走出卧房,到院子里来透一些空气。她慢慢地在草地上踱着,只见月圆如镜,对此皓月,不免有所感触。想自己别师下山,也已 有两年多了。在这两年中,就和梦豹打得火热,如今梦豹已不知 去向,既已失身于彼,理应从一而终,跟他到底,假使自己没有 异心,他亦必不变心,真懊悔把他杀死了。想到这里,情不自禁 地叹了一口气。不料就在叹气之后,她的明眸发觉屋檐上有人伏 着偷窥,于是在袋内取出两颗银弹丸对准美臣射了过去。不料美 臣跳下屋来,和她大战起来。
  且说两人剑来剑去,厮杀了一回,却是不分胜负。梨影借着  一线月光,只见美臣的脸,俊美非凡,较之梦豹,胜过十倍。 一  时忍不住又暗暗思想:这样风流倜傥的少年,姑娘若嫁与为妻, 那死亦甘心的了。秋波脉脉含情地凝望美臣,真是愈瞧愈爱,不  免对他嫣然一笑。谁知就在这一笑之中,美臣逼紧剑法,把梨影  剑松了出去,乘机飞起一腿。梨影啊哟一声,早已跌倒地去。美  臣心中大喜,抢步上前,举剑就劈,梨影情急,在袋内取出一方  帕儿,向美臣一摇。说也奇怪,美臣竟觉两脚无力,鼻中只闻一  阵细香,扑身而倒,人事不省矣!
  待美臣一觉醒来,自己被绑于一间室中,这卧房就是刚才自 己偷瞧的那间。回眸四瞧,见壁上全挂裸体美女的画片,整个房 内,浓香四溢,只感到无限的神秘。心中暗想:这妮子的那条帕 儿竟如此厉害,想来就是什么迷魂帕吧。正在这时,梨影卸了武 装进房,秋波向他乜斜了一眼,却自管坐到窗旁的桌边去,喊了 一声阿香,就见一个丫环姗姗进来,端上一壶参汤。梨影道:
   “没有事,你自管去睡吧!”
  阿香答应一声,便移步走出。当她挨身向美臣面前走过,便 向他抿嘴一笑。美臣给她这一笑,真感到十分的难为情。回头去 望梨影,她却逍遥自在地喝着参汤, 一时再也忍不住问道:
  “喂!你这姑娘算什么意思呀?”
  梨影绷住脸儿,瞟他一眼,冷笑道:
  “问你自己呀?你算什么意思呀?”
  这一问倒把美臣问得目瞪口呆,梨影见他这个木然的神情, 倒又忍不住嫣然娇笑了。美臣道:
  “咱又有什么意思呢?”
  梨影站起身子,走到美臣面前,哼了一声,说道:
  “你真好大胆子,竟单身来行刺姑娘,那你真不怕死。”
  美臣忙道:
  “姑娘与咱无冤无仇,咱凭什么要来行刺你?”
  梨影啐他一口,指儿向他额上一戳,嗔道:
  “既然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伤天害理地举剑就劈?姑娘问你,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美臣道:
  “话只管说,请姑娘不要动手动脚好吗?”
  梨影听他这样说,喝声“放屁”,说道:
  “你姓命也在咱手里呢?还由你的主意吗?”
  美臣也笑道:
   “那么咱也和你无冤无仇,干吗要害咱性命?”
  梨影道:
  “你既怕死,你得告诉来此做什么?可不是存心来调戏姑 娘吗?”
  美臣听她说出这话,知道她是个淫贱女子,便也有心和她开 玩笑,便说道:
  “不,不,你别冤枉好人,这是罪过的。”
  梨影见他这样老实,便抿嘴笑道:
  “咱问你,你姓甚名谁?今年几岁?可曾娶妻?”
  美臣知道有些意思了,遂摇头说道:
  “咱姓周名美臣,今年十七岁,妻子倒没有娶哩!”
  梨影听他较自己还小三年,心里愈加爱他,便扬着眉笑道:
  “原来还只有十七岁,那只好做咱的弟弟。咱告诉你,咱叫 马梨影,是寨主的女儿,今年二十岁了,很愿意认你做个弟弟, 不知你愿意吗?”
  美臣道:
  “认了是否有什么利益?假使有的话,咱当然情愿。”
  梨影挨近他身边,用手在他肩上一拍,笑盈盈地逗给了他一 个媚眼,说道:
  “你若情愿的,利益就多了。弟弟,你瞧姐姐这副脸蛋儿配 不配你呀?”
  美臣笑道:
   “配是配的,可惜咱没有这个福气。”
  梨影听了,瞅他一跟,忽然凑过小嘴,在他颊上吻个香,咯 咯笑道:
  “弟弟,你不用谦虚,咱老实告诉你,姐姐见了你,心里就  很爱你,你假使答应姐姐做个永久的伴侣,姐姐就立刻放了你。 咱们今夜先结个婚好吗?”
  美臣被她这么一来,同时又听她这样无耻的话, 一时十分恼 怒,觉得她这淫贱的举动,至少含有些侮辱男性的意味,不觉虎 眼圆睁,大骂道:
  “无耻婢子,何淫贱若此耶?”
  梨影见他开口骂人,芳心也大怒起来,娇叱道:
  “汝已成为笼中之鸟,犹敢放肆吗?你的性命完全操于姑娘 之掌中,姑娘念汝年幼,好意抬爱你,你难道不怕死的吗?”
  美臣冷笑道:
  “忍辱而生,何不光荣而死。婢子听着,要小爷来看中你, 今生休想。今日既然被擒,唯死而已。”
  梨影听他如此轻视自己, 一时恨极,伸手向他胸口一拳打 去。不料却打在一块坚硬的东西上,倒把手儿累疼了,心中奇 怪,暗想:这小子是藏的什么东西?遂把他扯开衣襟,取出一 瞧,顿时咦咦起来。美臣见身上宝物被她取去, 一时急出一身大 汗。未知此宝物究系什么东西?且待下回再详。
  
  第八回 清龙寨天王归位 武当山莲贞出家
  
  原来梨影在美臣身上取出的宝物,就是莲贞交给他的那只九 龙白玉杯,当时心中大奇而特奇起来,暗想:和自己藏着的一色 无二,难道是天生成的一对吗?想起一对两字,芳心里的怨恨又 消散了,顿时回嗔作喜,秋波脉脉含情地瞟他一眼,拍着他肩 儿,很温和地劝道:
  “姑娘的周爷,咱实在是天生的一对小夫妻呀!你身上有了 这个宝物,姑娘这里也有这宝物呢!咱劝你还是答应了,那么既 可活命,又可享受女人家甜蜜的滋味,何乐而不为呢?周爷,你 难道是柳下惠转世不成?竟一些不懂情字的吗?”
  美臣听她说出这一篇话,心里正是又好气又好笑。望她妖艳 的姿态,不免也有些情动了,笑道:
  “你果真爱咱吗?”
  梨影见他如此问,知道已有些意思了,遂猛可伸手把美臣的脖子抱住,小嘴在美臣的唇上啧啧狂吻,口里亲亲热热地喊着:
  “周爷,姑娘是真心爱你呀!”
  美臣究竟是个情窦初开的童子,怎禁得住她发狂似的热情灌  溉, 一颗心灵,怦怦乱跳。唇上被她小嘴吮着,只觉细香扑鼻, 全身顿时起了异样的感觉。 一时神魂颠倒,摇摇不能自主。但忽  然理智告诉他道:
  “发乎情,止乎礼,切不可胡为!”
  这仿佛是一剂清凉散,把美臣又清醒过来,大声喝道:
  “你这算什么样儿?难道一个姑娘家不怕羞涩的吗?”
  梨影略为离开身子,望着他娇媚地笑道:
  “在闺房之中,与自己夫婿亲热,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美臣呸了一声,怒道:
  “浑蛋东西,真不知耻也,丢尽了女孩儿的颜面,皆汝婢子 之罪也。”
  梨影见他出乎尔,反乎尔, 一时真是又恨又爱,只好忍了一 肚皮的气,向他又微微一笑,说道:
  “姑娘瞧你脸蛋儿,觉得你一定很懂爱情,谁知你是金玉其 外,败絮其中,真所谓绣花枕儿烂草包呢!”
  美臣冷笑一声,说道:
  “小爷只知爱之圣,而不知欲之魔。姑娘之行为,非爱神, 乃欲魔也。”
  梨影红晕满颊,娇叱道:
   “何谓爱神?何谓欲魔?名义虽分为二,按诸实际,其目的 又何尝不是一个吗?姑娘生性爽直,不喜面戴虚伪,今知与爷有 姻缘之分,故而特别迁就,爷何以拗执如此耶?”
  美臣含笑道:
  “汝何以知吾与你有姻缘之分?”
  梨影道:
  “此乃天意也,爷不信,吾即取之与汝看 …… ”
  说到这里,便蹲身到床底下取出八宝箱。打开来取九龙白玉 杯时,谁知其余珍宝,丝毫没动,独独那只白玉杯早已不翼而 飞。梨影这一吃惊,真非同小可,啊哟了一声,立刻回身向美臣 喝问道:
  “好大胆的小子,竟敢偷盗姑娘宝物,姑娘倒可以饶你,与 吾父知道,怎肯罢休?”
  美臣面不改色,冷冷笑道:
  “这真是笑话极了,姑娘藏在闺房的宝物,且山寨严密,咱 如何来盗取的呢?你冒认了咱的宝物,又来诬我,如此丧心病 狂,岂不被天打的吗?”
  梨影柳眉颦蹙,忙问道:
  “你且说来,这白玉杯你在哪里得的?”
  美臣暗想:咱倘使从实说出,岂不害了莲贞?遂圆了一个
  谎道:
  “咱从强徒手中夺来的。”
   梨影道:
  “是怎样一个强徒?”
  美臣沉吟了一回,说道:
  “黑太岁似的一个汉子,年纪四十左右,豹头环眼, 一脸横 肉,满腮胡须,生得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哩!”
  美臣说的原是一篇胡诌成的谎话,不料听进梨影的耳里,芳 心倒是一动。暗想:他说的倒有些像二头目魏成虎,这次爸爸差 成虎到山东去祝寿,莫非他心存不良把那只白玉杯盗取去了吗? 但是咱的房中,他如何敢进来呢?不过除了成虎还有哪个呢?这 家伙的胆子可不小,真是可杀极了,爸爸还一味地把他当作心腹 看待呢!一回又想:美臣他既抢夺了白玉杯,这次他到山寨来又 做什么呢?遂冷笑了一声,又问美臣道:
  “你这话可当真?”
  美臣道:
  “小爷从不说谎,岂有不真之理?”
  梨影道:
  “那么你深夜到此,意欲何为?”
  梨影这一句话,倒是把美臣问住了, 一时哑口无言。但聪明 之人,转机是非常的灵敏,心中暗想:事到如今,咱也管不得卑 鄙,何不将计就计,借此脱身,岂非妙哉。想定主意,便脸含笑 容,说道:
  “说来你亦不信,咱因知道此宝物乃是姑娘之物,所以特地前来送还。不料姑娘心眼如虎,还未见面,先打咱一弹,幸而没 有受伤,不然咱的性命岂非完矣!”
  梨影听了这话,将信将疑,凝眸含颦,暗想:美臣他果有此 意吗?因为咱射他一弹,所以他记恨在心吗?想到这里,反而深 怪自己鲁莽,不该先下毒手。因满脸堆笑,娇媚地说道:
  “既然如此,原是姑娘误会了,周爷幸勿见怪,但是你该先 说明白了,岂非省却许多麻烦吗?周爷,你别生气了,姑娘与你 敬酒赔罪是了。”
  梨影说时,正欲走上前去松绑,不料突然之间,忽听寨外一 阵警锣大鸣,顿时人声鼎沸,不绝于耳。梨影大吃一惊,急欲找 人问话,只听一声响亮,窗外飞进一个少女,娇声喝道:
  “无耻婢子,山寨已破,寨主已死矣!汝尚敢逍遥作乐乎?”
  随着话声,剑光早到。梨影一听父亲被杀,心胆俱碎, 一时 也顾不得这许多,便携着白玉杯,避过剑光,跳出窗外而逃。抬 头见天空,火光触天,杀声震地,不觉恨恨地道:
  “父亲英魂不远,孩儿定与你报仇。”
  说罢,也不到聚义厅去,转入小路,逃下山去。
  话说美臣一听警锣大敲,就知道如玉等来矣!心里暗自欢 喜,只见窗外飞进一少女,但是并不认识。正在奇怪,那少女却 望了美臣一眼,也不说话,便回身追出。美臣急道:
  “姑娘,穷寇莫追,快先来救了咱呀!”
  那少女被美臣这么一喊,方才停住了脚步,回眸瞟了他一眼,说道:
  “你姓什么叫什么?干吗被她绑在这儿?”
  美臣道:
  “咱乃周美臣是也。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少女道:
  “咱是梅莲容是也。”
  美臣大喜,笑着叫道:
  “原来你乃是如玉嫂子,请速救咱,如玉乃吾之兄长也。”
  莲容 一 听,这才把他绳索解开,急问如何被绑在此。美 臣道:
  “咱先到如玉家里,花老太告我说你们已往清龙寨去了,故 而追踪来此。”
  莲容道:
  “他们都在校场上厮杀,咱们杀出去吧!”
  美臣在壁上取下一剑,两人飞身跳去窗外,向聚义厅上直奔 过去了。
  如玉等五人既然比美臣先一 日动身,何以反而较美臣后到清 龙寨呢?这其中当然有个缘故,原来如玉等到了桂林县,路经项 大成家门口,银瓶遂请众人进内宽坐。大成夫妇当然满心欢喜, 殷殷招待,设酒杀鸡,替众人接风。如玉、志飞不知哪里来的兴 趣,猜拳行令,因此喝得酩酊大醉。银瓶、爱卿瞧此情景,只好 住了 一 宵,直到次日黄昏时分,大家略为吃些点心,各穿夜行衣,奔长蛇岭而去。到了长蛇岭,时已三更,于是五人分路 而行。
  且说如玉向正门的道路直奔,待奔到第三道的寨门,早被巡 逻发觉。大家便一哄上前,拦住去路,大喝道:
  “何方小子,敢到泰山头上动土,真自取其死耳!”
  如玉并不答话,举剑直劈。二十余个巡逻自不量力,便以刀 相迎。如玉飞起一腿,踢倒数个,抢步上前,先杀了一个。众喽 啰见不是对手,便向后飞逃。这时第一道山寨门口的瞭望者早已 发觉,立刻大吹号角。如玉一个箭步,越过第三道寨门,举剑把 吹号角的喽兵一剑劈死,于是直奔聚义厅而来。
  这时马天王早已得报,急急鸣警,率众迎出。如玉见火把通  明,为首一个贼子,年已六七十岁,生得面如冠玉,银髯飘飘。 暗想:此贼必是马天王无疑。遂大喝道:
  “汝等盗取白玉杯,该当何罪?今若把白玉杯献出,万事全 休。不然,定然杀得鸡犬不留。汝不知官府已派大兵,把山寨四 面包围矣!”
  马天王见来者只有一人,竟口出大言,勃然大怒,回顾左 右道:
  “谁人把这小子擒之?”
  话声未完,早有大头目王文龙、四头目程金彪,各执武器, 奋勇而出,直取如玉。如玉哪里放在心上,把宝剑舞动得雪花点  点,白浪滚滚,竟是无懈可击。马天王瞧此情景,怒不可遏,大骂 :
  “匹夫!休得猖獗,老夫若不杀汝,誓不为人。”
  说罢,便舞动盘龙大刀向如玉猛挥。如玉举剑相格,乒乓一 声,震得虎口麻木,一时大惊失色。暗想:此贼人虽老,而力不 老,吾不能轻敌。于是便小心迎战,宝剑不给他大刀相碰。只见 天王的精神愈战愈好,步步逼紧。正在危急之间,忽听有人大 喊 道 :
  “哥哥休得胆怯,妹子爱卿到矣!”
  话声未完,早见爱卿舞动龙尾剑,杀奔进来。不但喽啰们人  头滚滚落地,即喽啰们戒刀也纷纷斩断。如玉心中大喜,叫声  “妹妹来得好”,于是兄妹两人力敌众盗。王文龙不知爱卿之剑厉  害,遂把手中银枪直刺,不料爱卿剑光相碰,枪头早落。王文龙  心中一惊,猝不及防,如玉一剑已到,竟把王文龙连头带肩地直  劈下来。就在这时,探子报警,说后寨火光触天,想是奸细放  火。马天王得此消息,回头一瞧,只见黑漆天空,已成血红,一  时怒气冲天,大喊“老夫与汝等拼命”,便舞动大刀,直刺两人。 爱卿举剑格住,叮当不绝,只见火星直冒,却没有把它砍折,同  时自己纤手被他震得疼痛非凡,急忙向后就退。天王刀光一到, 如玉手中宝剑,竟被击出丈外。就在危险之间,只见银瓶、志  飞,向天王背后夹攻过来。天王前后受敌,弃了如玉,向西而  退。程金彪欺侮如玉手中无剑,把他九节钢鞭,向如玉头顶直 击。如玉瞧得清楚,冷笑一声,便飞起一腿,齐巧踢中金彪手腕。金彪负痛,啊哟一声,钢鞭落地。爱卿抢上一步,手起剑 落,血花飞溅,金彪早已呜呼。如玉抢过一柄戒刀,与爱卿追赶 马天王。天王急急奔逃,齐巧莲容和美臣从里面奔出。天王见了 莲容,还以为是自己女儿马梨影,因大叫道:
  “吾儿速来救父 …… ”
  莲容提剑急奔过来,口喊:
  “孩儿来矣!父亲勿惊。”
  话声未完,剑头向天王喉管直刺。天王做梦也想不到女儿会  来杀父, 一时躲避不及,应声而倒。可怜天王纵横绿林五十年, 所向无敌,今了究竟死于十六岁的女孩儿手下,可见恶贯满盈, 终无结果。话说如玉、志飞、爱卿、银瓶赶到,天王早死, 一见 美臣,心中都好生惊讶,急问:
  “周贤弟何以在此?天王女儿可有逃走,白玉杯就在她的房 中呢!”
  美臣听了,跌足嗔道:
  “白玉杯得而复失,竟被马梨影携之逃去矣!”
  如玉道:
  “且先解决了山寨中之头目,再作道理。”
  于是众人复又杀入。这时众小头目早已率众弃刀,跪地相  迎,口喊英雄饶命。如玉于是吩咐把寨中库银取出,分经众盗, 好好教训一顿,嘱他们改做良民,遣散而去。回头见全寨亦已被  火光所包围,烧成一片焦土矣。此时天已大明,如玉等便走下山来,急急先到银瓶家里来息力。大成忙问事情怎样,如玉道:
  “清龙寨虽被灭,但白玉杯依然无下落。”
  说着,忽然想着美臣说的“得而复失”的一句话,忙又问其 故。美臣道:
  “这是咱到你家迟来一步了,否则又何必再到清龙寨去呢?”
  说着,遂把潘莲贞盗取下山,付与自己的话告诉一遍。如 玉、银瓶、莲容听了这话,都奇怪道:
  “潘莲贞咱们也遇见过她,何以她绝无提及此事?”
  莲容更加奇怪,急问美臣道:
  “莲贞乃吾之姐姐也,叔叔何以认识,且如此密切?”
  美臣忙道:
  “啊哟!原来就是你的姐姐吗?这事说来话长 …… ”
  美臣说到这里,意欲从实告诉,仔细一想,莲贞如此恩待于 咱,不能宣布她的丑史。于是只说自己救过她性命,后来在清龙 寨中第一次被捉时,是莲贞救自己,并欲代为盗取白玉杯,以报 自己前次相救之恩。详详细细告诉了一遍。众人听了,这才恍然 大悟。莲容又问姐姐现在何处。
  美臣道:
  “她已上师父那儿,从此修行,不问世事矣!”
  如玉听了,知莲贞果已自新,感叹不已。爱卿向美臣又道:
  “那么白玉杯既已在你的手上,怎么又会给梨影盗去呢?” 美臣惭愧满面,说道:
   “咱因你们不在家里,故而追踪前来,先到清龙寨去接应, 不料却被梨影这妮子用迷魂帕闷倒,以致被捉搜出,若非莲容妹  相救,险遭毒手呢!”
  爱卿笑道:
  “既被捉,为何不杀?吾知此婢子必看中你了。”
  美臣红了脸,连连摇手,急辩笑道:
  “师姐,你别胡说八道地取笑咱,哪有这种事?”
  众人见他焦急神气,忍不住都大笑起来。美臣被他们笑得怪 难为情的,只好向爱卿搭讪道:
  “师姐,你们既然早一日动身,为什么较咱还到得迟呢?”
  爱卿抿嘴笑道:
  “这事情说起来全怪哥哥和志飞不好,因为咱们路过银瓶姐 的家门,当然应当进内拜望老伯父母,不料老伯父母殷殷招待, 两人就喝得酩酊大醉,所以只好耽搁了一夜。”
  美臣这才明白,笑道:
  “原来两位哥哥是掉落在酒瓶里了,怪不得此刻咱还闻到一 阵一阵的酒气呢!”
  美臣这一向话,把爱卿、银瓶、莲容三人都笑得花枝乱颤, 几乎直不起腰来。大家谈笑了一回,大成吩咐仆人早又摆上酒  席,给众人晚餐。这夜又宿在大成的家里,直到第二天下午,方  才告别回广东的如玉家里去。
  且说马梨影一路急急地逃下山寨,回头见山顶上融融的一片火光,真是烧得非常厉害。 一时想起爸爸被杀,自己弄得无家可 归,心中一阵悲酸,不免也淌下泪来,暗暗地切齿恨道:
  “周美臣,周美臣,汝使弄圈套,害得姑娘好苦,今生若不 报此仇,何以见天下英雄乎?”
  说完了这两句话,把她上下排银齿咬得格格作响。心中又 想:事到如今,只有请师父下山一行,同报此仇了,想师父她老 人家是很疼爱咱,大概绝不见却的吧!梨影打定主意,便连夜赶 到武当山去见师父了。
  且说昼行夜宿,栉风沐雨,这日到了武当山,便寻道路直向 山顶上直奔。不料到得半山之上,只见山从人面起,云向脚底  生,奇峰突立,怪石乱堆,四面松柏对峙,森林密布,竟走来走 去走不到山上了。一时芳心中好生奇怪,前时在山八年,山上山 下的路径,早已烂熟,今日忽然迷路,难道咱是遇到了什么鬼怪  了吗?想到这里,心头别别乱跳,不免也有些害怕起来。正在这  时,忽见一个孩童,掮着锄头和花篮慢步地走来,嘴里还唱着山 歌,神情颇显逍遥自在。梨影急忙抢步上前,把他衣袖拉住了, 叫 道 :
  “小哥儿,请问你,上山的道路是哪一条呀?”
  那孩童回过头来向梨影望了一眼,笑道:
  “无论哪一条道路都可以走到山上去,怎么,你迷了路吗?” 梨影红了面颊,点头说道:
  “可不是?最好请小哥儿领咱上山去好吗?”
   那孩童笑道:
  “好的好的,你且随咱来吧!”
  说罢,便在前慢步而行。梨影在他的身后,却感到他的步行 甚速,自己虽然运足轻功,却再也跟他不上,累得香汗盈盈。转 眼之间,那孩童早又不知去向矣!梨影瞧此情景,好生羞惭,只 好坐在一块大石上息力,以手拭汗,娇喘不止。不料这时候那孩 童又回过身来了,以手指梨影,哈哈笑道:
  “累咱好找,原来你在这儿,怎么不跟咱一块儿上山去呀?” 梨影羞涩满颊,低声儿央求道:
  “请小哥儿步行缓些可好?咱竟跟不上你哩!”
  那孩童笑道:
  “那么咱携你上山去吧!”
  说着,便和梨影携手同行。只见天空白云弥漫,有三两仙 鹤,飞鸣松柏之间,走兽奔蹿不停,仿佛别有洞天。梨影认得这 是自己住过八年的所在, 一时心中大喜。未料就在这个当儿,便 听有人喝道:
  “梨影今日到此何干?”
  梨影急忙抬头一望,正是师父智了师太,遂慌忙跪拜在地, 叩头哭道:
  “徒儿请师父的安,师父啊!真是一言难尽!”
  说罢,大哭不已。智了冷冷地说道:
  “你且说与为师听吧!究系何事?”
   梨影遂把周美臣约了许多男女前来破寨,把老父杀死,烧了 山寨的事情告诉了一遍,并又哭道:
  “今徒儿家破人亡,弄得走头无路,可怜万分。况父仇不共 戴天,若漠然无动于衷,岂还可以算为人的子女吗?所以千万望 师父老人家垂怜,一同下山去报此大仇,徒儿实感恩不尽矣!”
  智了师太听她这样说,便说道:
  “汝欲替父报仇,果然是一片孝心。但汝得洗清头脑,仔细 想一想,汝父与汝之行为,是否能有颜面见天下之英雄乎?为师 费了几许心血,把汝教养到现在,汝应该振足精神,努力做有益 于大众的事情,那才不枉为师教养汝十年来的心血。今汝助纣为 虐,不劝汝父改做良民,反而帮同作恶,此岂能久长耶?故吾最 后忠告于汝,速即回头是岸。不然,悔之晚矣!”
  梨影听了这话,仿佛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心中虽不以为然, 表面上却不能不拜伏在地,诺诺连声。这时却听又有人叫道:
  “师姐跪在这里做什么呀?”
  梨影一听,急抬头望去,师父早已不知去向,前面站着的是 师妹潘莲贞。一时心中好生惊讶,连忙站起,红晕满颊地说道:
  “刚才咱和师父说话哩!师妹那夜不别而行, 一向何处,怎 么今却又在山上了啊!”
  莲贞笑携梨影之手,说道:
  “咱们进洞内好好地说吧!”
  于是两人进内在蒲团上坐下,只见刚才那个孩童进来向莲贞请安。莲贞道:
  “此乃吾之干儿子周保官是也,保官,这位是汝之姨母,速 即叩见。”
  保官闻说,便向梨影跪倒,口喊:
  “姨母在上,甥儿拜见了。”
  原来莲贞灰心若死,从此看破红尘,决意随师修行。那日带 了保官,和美臣等分手,即回武当山,向智了师太忏悔前时种种 之罪恶,请师父老人家饶她,从此立志出家修行。智了师太也早 知莲贞是自己的传人,遂对她竭力又勉励一番。从此莲贞安心在 山,每天除教授保官武艺外,她便苦心静修。这且表过不提,再 说梨影见那孩童是师妹的干儿子,想起刚才上山的情形,更觉惶 恐,遂忙把他扶起,连喊罢了罢了。莲贞道:
  “姐姐,对于那日不别而行,这个妹子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还请师姐谅鉴。妹子今已看破红尘, 一切等于幻梦,论功名草头  着露,说富贵镜里看花,万事无不皆空。而忆过去的人生,咱觉  得是完全不合理的胡闹,所以咱已决意出家,再不问世事矣!”
  梨影道:
  “师妹何必灰心若此,姐之遭遇,较妹惨多矣!吾誓必报仇, 不料师父不肯相助,敢请师妹助一臂之力,如何?”
  莲贞道:
  “妹非敢不允,乃妹已向师父罚誓,决不下山矣!吾意师父 既劝姐省事,何不与妹同心修炼,日与青山绿水、飞禽走兽为伴,乐趣亦无穷哩!”
  梨影听了,默不作声。良久,方道:
  “待吾再三思之 …… ”
  说到此,又问师父今往何方。莲贞道:
  “师父出游去了,她临走嘱吾劝告姐姐,千万醒悟过来。”
  梨影心殊不悦,怫然道:
  “人各有志,吾知之久矣!妹勿再多舌。”
  莲贞语塞,望彼微笑而已。光阴匆匆,梨影住在山上不觉旬  日。这天坐在洞中,暗自思忖,觉愈忖愈烦恼起来。想起父仇, 固欲报之方为快心,念及昔日与梦豹欢娱之情,在山上更是住不  下去了。于是她便收拾细软,打成一个包裹,也不向莲贞告诉, 竟偷偷地又下山去了。
  不说梨影下山,再说美臣在如玉家里住了一个月,眼瞧着如 玉独拥四个娇妻,志飞、爱卿又对对成双,自己心中当然亦想起 徐丽鹃来。这日大家坐在客厅闲谈,志飞、爱卿定明日回家。爱 卿向美臣道:
  “咱们回家,师弟何不同行,咱猜徐小姐之想念师弟,定必 梦魂为劳矣!”
  美臣道:
  “一别两载,心中亦感不安。姐之言正合弟意也。”
  众人闻说,都不觉大笑。美臣赧赧然似有羞涩之意,忍不住 也得意地笑了起来。三人商量已定,到了次日,便拜别花老太等众人向宛平县而去。路上平安无事,到了宛平县,美臣与爱卿夫 妇分手,志飞嘱彼来玩,美臣含笑答应,于是急急地向县衙门而 去。当由皂班报将进内,就有听差阿林从内院子里迎出,接进内 厅。只见徐公达夫妇匆匆从房中走出, 一见美臣,便放声哭了起 来。这出其不意的情景,把美臣吓得目瞪口呆,几乎变作一个木 头人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
  “岳父母大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呀?”
  徐老太眼泪鼻涕,哭诉道:
  “丽鹃是被蟒蛇吞噬去了……可怜她是为了找你去呀!”
  听到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消息,美臣的一颗心灵仿佛穿过了一 支利箭,啊呀了一声,不觉泪流满颊矣。未知丽鹃小姐究竟如何 会被蟒蛇吞去?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九回 得噩梦徐丽鹃别母 渡运河大蟒蛇报恩
  
  话说丽鹃小姐自从美臣去后,心里便觉若有所失,闷闷不 乐,什么事情都感不到兴趣。丫头小玉知小姐之意,时常安 慰 说 :
  “周爷乃是个多情之少年,绝不会遗忘小姐的,小姐切勿忧 虑,自伤身子,又复何苦?”
  丽鹃听了,说道:
  “咱倒不忧虑他的变心,只是咱心里终感到有种说不出的不 自然。”
  小玉抿嘴笑道:
  “此乃小姐多情之故,婢子心想,周爷之想念小姐,必定和 小姐亦有同情也。”
  丽鹃听了,含羞不答,只把秋波在小玉脸上逗了一个妩媚的 娇嗔。流光如驶,那九十春光早已逝去。红了樱桃,绿了巴蕉的长夏天气,是最闷人的季节。这日午后,丽鹃倚床昼寝,小玉坐 在房中照顾,手中干着活计,觉四周悄然无声,窗外虽然烈日如 火,但几株梧桐,绿叶成荫,坐在房内,自然地在极度炎热的气 压下会感到了一阵清凉。正在沉寂的当儿,忽然床上的丽鹃,极 声地叫着啊呀道:
  “臣哥,你……你……你……病得…… ”
  含含糊糊地说到这里,竞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小玉倒吓着 一跳,急忙奔至床前,只见丽鹃犹抽噎有声,遂忙推着她的身 子,好笑着叫道:
  “小姐,你醒醒,你梦魇了,你醒醒吧!”
  丽鹃正在伤心之间,被小玉急急一喊,便睁眸开来一瞧,只 见自己犹躺在床上,方知是南柯一梦。但细想梦境,则历历如 绘,因此不免又真的淌起泪来。小玉见小姐这个情景,便笑 着 道 :
  “小姐,你痴了,你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梦呀?怎么竟认真伤 心了呢?”
  丽鹃叹道:
  “这是真的,臣哥病得非常厉害;他见了我便哭着说,咱想 不到还能见到你。咱想,也许这是真的吧!唉!你叫咱怎么不要 伤心呢?”
  小玉心里好笑,表面上不得不正色道:
  “小姐,你怎么这样糊涂呀!这是梦境中的事情,如何算为准确?都是因为小姐思虑过度,所以有此噩梦。只要胸襟放开, 梦魇自然亦不敢乘机侵袭了。”
  小玉虽然很明白地劝着,但丽鹃一味痴心,从此茶饭不思, 竟恹恹地病了起来。小玉到此,不得不进上房去告诉。徐老太得  此消息,心中大吃一惊,暗想:怪不得她昨天没来请安,原来是 病着哩!因一面埋怨小玉为何不早报告, 一面急急到房中来探视  丽  鹃,亲热地抚着她的手儿,柔和地问道:
  “儿啊!你到底患了什么病呀?”
  丽鹃以目视小玉不语。小玉会意,便在旁插嘴道:
  “老太太,小姐本没有大病,都为了前天做了梦,心里一急, 急出来的呀!”
  徐老太急道:
  “那么到底做了个什么梦呢?”
  小玉道:
  “小姐梦见姑爷病生得很厉害,婢子劝说这是假的,谁知小 姐终闷闷不乐哩!”
  徐老太听了,也忍不住哑然失笑,说道:
  “傻孩子,你快别发痴了,做梦是假的,哪里可以当真 的呢!”
  丽鹃两颊绯红,拉了徐老太的手,扭怩了一回,撒娇说道:
  “妈,咱放心不下,想到广东中山县周家村里去探望,他没 有生病,固然是好,万一真的病着,女儿也该聊尽做妻子之责任,倘然不救而逝,咱们夫妻到底有了最后一面之缘。否则,女 儿心中如何对得住他?”
  说到这里,不觉凄然泪下。徐老太见女儿伤心,眼皮儿也红 了起来,劝她道:
  “你放心吧!美臣好好多么强健的身子,如何会病呢?女儿  要去探望他,这样千山万水地远远相隔着,妈又怎放心得了呢!”
  丽鹃垂泪道:
  “并非女儿不孝,想女儿终身已经托付与他,他若有一长二 短,女儿恐也不久于人世了。所以妈妈请你答应救咱,放我前去 吧!得能遇到了他,平安无事,女儿必与他一同回来,叩见爸爸 和妈妈。”
  徐老太被她缠不过,只好说道:
  “孩子既然打定主意,咱就和你爸爸去商量商量,娘虽可以 答应你,但你爸是否同意呢?”
  丽鹃扬着眉,到此方才展然一笑,央求道:
  “好妈妈!爸就是不答应,你终也要劝他的。”
  徐老太见女儿这样痴情,遂点头答应,回房请老徐进内,便 把这事向公达说知。公达听了这话,凝眸沉思了一回,说道:
  “既然女儿执意要去,倒不能相强,咱想叫赵得标保护同去, 那么在路上就有照顾了。”
  徐老太道:
  “如此甚好。阿梅,你去把赵得标传将进来。”
   阿梅答应一声,遂走了进去。不多一会儿,阿梅把得标喊 来。公达道:
  “得标,你一向做事诚实,且有几分本领,今派汝保护小姐 同往广东,一路之上,需要小心照顾,他日回来,必有重赏。”
  得标听了,连连道是。徐老太说道:
  “得标,你千为要小心才是。”
  得标把胸一拍,点头说道:
  “老太大只管放心,小的受老爷恩惠非鲜,正苦无以为报, 今派小的伴同小姐到广东,敢不尽力?若有错失,小的亦无颜再  见老爷、太太的面了。”
  公达夫妇听他这样说,心中大喜。徐老太于是匆匆到女儿房 中去告诉。丽鹃得此消息,病就霍然而愈,急从床上坐起,向徐 老太倒身便拜,说道:
  “母亲为女儿如此操心,真叫女儿万死不敢有忘也。”
  徐老太含泪扶起,母女两人到此便不免又伤心起来。到了此 日,丽鹃换了一身男装,告别父母,由赵得标保护同行,于是主 仆两人遂一路向广东而去。
  且说赵得标一路上小心照料,护送丽鹃进行。这日到了运河 旁边,主仆两人便乘航船先到汉口,再转广东。航船里共乘七十 多个旅客,得标把行李安顿舒齐,便对丽鹃说道:
  “少爷,你一定是很吃力了,快息一息吧!”
  丽鹃遂在铺房坐下,点头答道:
   “倒也不甚吃力,你也息息吧。”
  这时众旅客见丽鹃主仆两人,都不免暗暗注意,心里都觉好  笑。因为丽鹃虽然男子装束,但柳眉杏眼,樱口雪齿,秀气动  人,且举止文雅,更有婀娜之意态。但得标是生得体魄魁梧,豹  头环眼,面如重枣,满腮须髭,若和丽鹃相较,实有天地之差。 所以船中有几个年轻的纨绔子弟,都爱丽鹃风流动人,喜与交  谈,而语多轻薄。后被得标大喝两声,教训一顿,方才不敢  欺侮。
  这日天气晴朗,风平浪静,船身缓缓顺流而进。丽鹃站在甲 板上,凭着船栏,远望天际,蔚蓝一色,运河水面上帆船杆子似 林子一般地矗立着,天然风景,映入眼底,顿感尘念俱消。丽鹃 望了一回,正欲回身进舱,忽感天空浓云密布,狂风大作, 一时 暗暗吃惊。突然又听船夫大喊道:
  “啊哟!不好了,你们快,大家来瞧呀!这庞大的黑黑的东 西,浮在河面上的是什么呀!”
  众旅客被船夫这样一喊,于是都走出舱外来看。 一时只听有 的说这是海蛟,有的说这是蟒蛇。得标扶着船栏,凝眸细瞧,只 见远远的尚有二三里路程之外,浮着一条黑黢黢的东西,向前游 来。这时运河的河面上只有一只航船在驶行,意欲靠岸停泊,但 水流甚急,风势又顺,一时竟没法转舵。全船旅客都急得喊爹哭 娘,跪拜祝天。但又有什么用?天空愈暗沉了,那黑黢黢的东西 也愈游愈近了。丽鹃一听是蟒蛇出现,吓得花容失色,全身发抖,急得几乎哭出声来。得标站在旁边,劝慰她道:
  “少爷,你放心,小的也识水性,事到万急,小的挟少爷身 子跳河逃身可也。”
  丽鹃哪里还能回答出话来,上下排牙齿,抖得格格作响。这  时更加近了,众人也都已瞧清楚确实是一条蟒蛇,身长五丈余, 腰粗二丈多,蛇头大似小丘,眼若铜铃,口似血盆。它把舌头向 外伸长,似乎欲吞噬什么东西般的。不过所奇怪的,蛇身虽大, 而游来的姿势并不凶猛,所以波浪也不汹涌。船夫是个四十多岁  的汉子,久过航海生活,对于这样大的蟒蛇,实在从没见过。他  稀奇蛇大而浪不大,且蛇身呆呆地只向这儿游来,道事情显然有  蹊跷,于是他便说道:
  “咱想这蟒蛇的来意不凶,并非蛮不讲理,咱知道它一定寻 仇来的。咱们身中的诸位乘客,谁做过亏心事的快说出,你们不 要连累全船人的性命啊!”
  船夫虽然这样大喊,但又有谁来承认呢?船夫情急,便又 说 道 :
  “诸位乘客,事到万急,咱们不得不想个办法,就是咱们每 个人搓个纸团,向蟒蛇口里掷过去,看它把谁的纸团吞了去,它 一定是来找寻谁的。那么咱们老实不客气!为了顾全全船的性命 起见,不得不把此人掷过去送给蟒蛇。不知诸位的意思如何?”
  大家一听,都点头称好。于是各人都搓成一个纸团,但谁肯 先做尝试呢?船夫道:
   “这主意是咱想出,当然由咱第一个掷去。”
  说罢,便跪倒在地,暗暗地先祝祷道:
  “蛇神,冤手头,债有主,请勿无辜伤害他人性命。”
  说着,便又站起身子,只见蟒蛇离船身已经只有二丈远了, 胆小的旅客,都吓得魂飞魄散。船夫硬着头皮,把纸团狠命地掷  了过去,说也奇怪,蟒蛇把纸团掷入河中去了。船夫心中大喜, 于是叫众人挨次而掷,谁知都把纸团掷入河中去。最后只剩丽鹃  一人未掷,船夫连连相催,丽鹃面无人色,手也抖了,捧着纸  团,也只好掷了过去。不料这回蟒蛇把伸出的舌头一缩,那纸团  竟吞了不去。众人见此情景,俱各大喜,遂上前动手,要把丽鹃  抱起掷出。这时丽鹃魂飞魄散,人一半已死。得标上前拦住道:
  “诸位且慢动手,咱的少爷安分守己,从未做过恶事,他完 全是冤枉的,你们要掷还是把咱赵得标的身子掷过去吧!”
  众人哪里肯依,船夫急道:
  “蟒蛇专心寻冤而来,岂可他人代替,这是没有用的,你不 能为了自己少爷,而累全船人的性命呀!”
  说罢,把丽鹃身子托起,狠命地掷了过去。蟒蛇把口一张, 接了过来。便掉转身子,果然如飞般地去了。 一时浓云散开,早 又风和日暖,全船人的心里,俱各大喜。只有赵得标怒不可遏。 暗想:好大胆的蟒蛇,竟敢把吾小姐吞去,咱今生不要活了,决  定与你拼个死活吧!得标想定主意,便在铺下取出一柄阔斧,纵  身跳下河去,显出水上功夫,拼命向蟒蛇追赶上去。
   话说赵得标在水中运足功夫,追赶了一程,但哪里追赶得 上。一时游得精疲力尽,而蟒蛇早已不见影儿。回头再看那只航 船,兀是在老远缓行,细小得好像一粒芝麻一般。得标到此,也 只好向岸旁游去,好容易到了岸上,已经是死人一般地坐倒地上 一动也不会动了。心中暗想:这次老爷、太太叫咱保护小姐到广 东去,谁知竟出了这个乱子,这叫咱还有什么脸可以回去报告 呢?意欲不想活命,也自尽了完事。但蝼蚁尚且惜生, 一个人好 好为什么要寻死呢?所以那死的念头,在得标脑海里不过只有一 刹那间,便消失了。不过虽不寻死,回去终也不可能,从此以 后,赵得标便流落在江湖上了。后来他又想,既不回宛平去,理 应写封信去给老爷太太,也好叫老爷太太知道小姐的死,实在非 人力所能挽回的。
  徐公达接到得标的来信,知悉爱女被蟒蛇吞去, 一时和徐老  太哭得死去活来。这次见了美臣,想起爱女,自然又万分地伤  心。美臣当时把德标来信念了一遍,顿觉心灰意懒,觉世事无不  皆空,如醉如痴地呆了一回,也不免泪湿衣襟矣!公达见美臣如  此神情,自然也心痛万分,倒反而劝慰了一番,叫他好好住下。 后来公达夫妇欲弥补其缺憾,曾欲把甥女许配与美臣,美臣执意  不允,谓“丽妹已死,今生吾不欲娶妻矣”。公达夫妇见他痴情  如此,想及爱女福薄,亦伤心不已。美臣在县衙门住了两个月, 于是他又奔走江湖去了。
  诸位,你道丽鹃果然被蟒蛇吞吃了吗?说也不信,那蟒蛇把丽鹃娇小身子,平平稳稳地放在舌上,却给她置在一个沙滩的旁  边。那时丽鹃早已吓得一个半死,昏迷不醒,躺在沙滩旁动也不  会动了。直过了两个时辰,丽鹃方才悠悠醒转,睁眸一瞧,见四 面茫茫然一片大水,自己却卧在沙滩上,细想刚才的事情,恍若  梦中。一时好生奇怪,慢慢地爬起身来,在沙滩上踱了一回。暗  自想道:蟒蛇既将咱吞去,为什么不把咱吃掉,这不是个怪事  吗?正沉思间,忽见半空中来了一朵彩云,上面有个佛身坐着, 徐徐而来。丽鹃急视之,却又霎时不见,心中以为眼花,不料这  时却有人喊她道:
  “丽鹃,你为何一人在此?”
  丽鹃回眸望去,只觉金光万道,使自己不能睁眼,只好以手 掩额,方见一个和尚,鹤发童颜,两耳垂肩,眉长过颊,飘然欲 仙,向自己微笑。丽鹃知道是异人,遂即盈盈下拜,口喊:
  “仙长降临,难女跪迎来迟,死罪!死罪!”
  那和尚呵呵笑道:
  “请起,请起。”
  说罢,便把她扶起。丽鹃又道:
  “仙长法号何名?难女被蟒蛇衔到这里,不知究系何故,还 请指示明白。难女若和仙长有缘,千万收作徒儿,如此感恩不尽 矣!”说着,又拜了下去。
  那和尚道:
  “咱名麻喇僧是也。至于蟒蛇之事,它是来报恩你的,十年前你在花园里游玩,手握锄头,曾在泥土中发觉一条小蛇吗?那 时小丫头叫你把它斫死,你不忍,放它逃生,今日故而救你。吾 徒快瞧,这是什么东西漂来了呀?”
  丽鹃听了,忙站起向后望去,只见顺水漂来一物,奔前一 望,见有人抱一木板,漂浮过来。丽鹃细认之,不觉大惊道:
  “此是船夫也,何以落水而死矣?”
  麻喇僧道:
  “全船之人皆在劫数之内,彼等以为脱险,安知霎时船覆, 而终于不救矣!”
  丽鹃闻言,这才恍然大悟,遂又跪倒,拜了又拜,喊:
  “师父在上,小徒徐丽鹃拜见。”麻喇僧心中大喜,于是携彼 上山了。
  诸位终还记得梅莲容的师父便是麻喇和尚,他是少林嫡派, 武功轻功俱佳,且已成剑仙矣!那日打坐洞中,忽觉心血来潮, 知徐丽鹃有难,于是便下山一行,这且表过不提。再说麻喇和尚  把丽鹃带上山去,悉心教授,丽鹃心领神会,学一知十,不到一  年,轻功惊人。麻喇僧曾点头赞曰:
  “吾徒可称谓草上飞矣!”
  丽鹃闻说,满心欢喜,更加苦心研究,如此又过半年,丽鹃 心中记挂父母,便求师下山一行。麻喇僧道:
  “汝欲下山亦可,但汝之武功轻功如何?且试与吾瞧。洞门 口有铁鼎三只,当年汝师姐莲容下山,只踢倒两只后出洞,今汝不知能否全踢倒吗?”
  丽鹃见洞门口果有三只铁鼎,估计重量,每只足有二三千 斤,遂向麻喇僧跪倒,说道:
  “待小徒试来,若不能全踢倒,还请师父再行教之。”
  说罢,便站起身子,猛可飞奔出洞。到得洞门口时,她运足  功夫,飞起一脚,只见右边那只铁鼎,向左撞去,碰着左边的那  只铁鼎,好像有了胶水一样,贴住了一同滚了出去。说时迟,那  时快,丽鹃在一腿飞起之后,伸手把当中那只铁鼎一推。说也有  趣,二三千斤重的铁鼎,在她手中仿佛像球儿一般地抛出去了。 麻喇和尚瞧此情景,不禁喝了一声彩,霎时间丽鹃早又回身进  内,跪在面前了。麻喇和尚笑抚彼之手,欣慰地道:
  “汝之武功胜莲容多矣!今吾又欲瞧汝之轻功如何。山门前 有湖一个,路长三里许,其深万丈,人堕其中,绝无救星,吾徒 敢在湖面步行而过否?”
  丽鹃道:
  “且待小徒试之。”
  麻喇和尚试其胆曰:
  “汝不怕死乎?”
  丽鹃眸珠一转,嫣然笑道:
  “万一有失,徒儿知师父绝不坐视也。”
  麻喇僧见其聪敏若此,亦不禁抚掌笑起来。于是师徒两人步 出山洞,叫山童大开山门,丽鹃见山门外果有一湖,遥望之,不见陆地。一时暗想:这样长的路程,如何有此长力渡过?一时未  免有些胆怯,但仔细一想,吾有此轻功,又何足惧哉!于是叩别  师父,跳上水面,缓缓而行。麻喇和尚见她在水面行走,如履平  地,愈走愈快,仿佛飞过一般。一时得意万分,点头称赞不已。 且说丽鹃运足轻功,脚不沾水,飞步而行,不到顿饭工夫已走尽  湖面,纵身跳上岸来。忽听有人呵呵大笑,急忙看时,见师父早  又在前面了。遂忙倒身下拜,口喊师父。麻喇和尚见她面不改  色,口不娇喘,遂扶起道:
  “吾徒之功夫可矣!然世上之奇人异士颇多,吾徒切勿因此 自骄,牢记!牢记!”
  丽鹃道:
  “师父金玉良言,敢不铭入心版。”
  麻喇僧又教训了几句,丽鹃遂和师父挥泪而别。
  话说丽鹃别师下山,因想此地离广东中山县颇近,何不先向 周家村去一探美臣。这日到了广西桂林县,经过凤凰岭的山脚 下,时已黄昏将近,抬头见山顶有一道院,遂飞步上山,叩门求 宿。小道士见是一个如此美貌的姑娘,心中大喜,猜想师父正苦 没有美人玩弄,今日咱可以去献功了。遂一口答应,引丽鹃到一 间客房住下,自己便飞奔进丹房里报告无法道人去了。且说山野 僧自从抢劫银瓶失败以后,便闷闷不乐。无法道人也埋怨他不该 多事,山野僧住了几个月,便负气回皇觉寺去。这时童子剑已经 练就,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无法道人因为在一百二十天练剑之内没有亲近女色,如今童子剑练成,自然想找个女人快乐快乐。 但院中几个女子也玩厌了,大都面黄肌瘦,且身患暗疾,玩起来  也不感兴趣,所以近日正在苦闷。如今忽然听小道士来报告,说  有一美丽少女前来求宿, 一时大喜,叫他好好招待,预备晚上就  去行事。不料丽鹃是个心细如发的姑娘,她见小道士鬼头鬼脑的  神情,心里就大起疑窦。所以晚膳以后,她不肯安睡。直到三更  将尽,颇有倦意,只觉四周寂寂无声,方欲入睡,忽闻嘘嘘之 声,由远而近,惨不忍闻。丽鹃觉此声乃是鬼叫,不免毛发悚  然,遂跃床而起,仗剑在手,开房而出,自喝道:
  “汝有何冤?姑娘可代为申雪之。”
  话声未完,见一黑影向西而遁。丽鹃跟踪而往,见西首一间 禅房,房中灯火微明,床上赫然呈一尸体,全身精赤,心中猛吃 一惊。暗想:此院果然乃作恶之所,理应除之,以绝后患。于是 便又悄然而出,在月光之下,只见又有一个黑影,手执宝剑,向 自己客房中而进。知系恶道心存不良,遂飞步赶上,叫声“狗头 看剑”。原来这黑影正是无法道人,他突然听此喝声,又觉背后 有股凉气直逼,心知不妙,急回身转来,举剑向上一格,两剑相 碰,只听哧的一声,丽鹃手中之宝剑,竟已一折为两了。倒是暗 吃一惊,退了两步。无法道人大笑道:
  “姑娘切勿害怕,咱无法道人是个有情义之人,绝不加害于 你。你且随咱前来,咱身上有法宝给姑娘吃,姑娘回头必能快乐 得心花怒放的。”
   丽鹃听此邪语,红晕满颊,勃然大怒。在镖袋内取出一支金 镖,喝声“照打”,便一镖打去。无法道人冷不防之间,躲避不 及,竟被打中握剑的手腕, 一阵疼痛,手中剑早已掉落。丽鹃见 他亦无武器,便大胆上前,和他拳来脚去地大战起来。无法道人 因手腕受伤,渐渐有些不支,向后便退,大喝:
  “婢子,敢到这儿来大战三百回合吗?”
  丽鹃明知是计,但亦不怕,飞步赶上,不料无法道人把手一  扬,只听哗啦啦一声,打出一个掌心雷来。丽鹃早有防备,把她  师父教授的霹雳手打出,只见两光相接,噼啪不绝。丽鹃飞起一  脚,虽没踢中,因其势甚猛,无法道人只觉有阵重重压力扑来, 一时站立不住,竟跌倒在地。丽鹃把手扬起,又是一记霹雳手, 无法道人叫声啊哟,只见他的人已经被劈为两,肚肠流出,呜呼  哀哉了。丽鹃急回身奔出,拾起地上之宝剑,在月光之下,只见  上刻童子剑三字,心中大喜,知是宝剑。这时众道士闻声赶出, 各执大刀,见当家已死,便一拥上前,口喊欲替无法道人报仇。 丽鹃哪里放在心上,把众道杀得人头横飞。众道方知厉害,跪地  求饶。丽鹃抱好生之德,遂赦了他们。此刻天已大明,丽鹃欲焚  之以绝后患。众道又苦苦求免,说道:
  “姑娘若焚寺院,吾等均无家可归矣!”
  丽鹃道:
  “汝等须改做好人,姑娘慈悲成性,姑且准其所请,日后倘 依然作恶,定杀之尽绝耳!”
   众道连声说是,丽鹃不便久留,遂携童子剑一路下山来。这 日到了中山县周家村,找到了德臣家里,问道:
  “美臣可在这里?”
  齐巧德臣在家,互通姓名之下,方知此女乃己之弟媳,当由 王氏殷殷招待,告诉美臣已往广东省城内兴隆街如玉家里去了, 叫她住几天,也许就回来的。丽鹃没法,只好住下,和王氏谈 谈,颇觉情投。不料旬日以后,依然不见美臣回家,于是欲到如 玉家去探望,德臣夫妇苦留不住,只好叮嘱几句,分手而别。
  丽鹃到了如玉家里一问,知美臣于半年前已往宛平县去了。 如玉知丽鹃乃是美臣之未婚妻,便殷勤招待,玉蓝、凤姑、银  瓶、莲容见丽鹃美艳,惺惺相惜,都感彼此可爱,便留住她玩几  天。谈起来方知莲容和丽鹃还有师姐妹之关系,于是重新见礼, 更加亲热。丽鹃在如玉家里住了半月,心中记挂爸妈、美臣,归  心如箭,莲容等知其意,不便强留,遂分手送别。
  且说丽鹃一路向宛平县而去,昼行夜宿。这日到了湖北省的 永定县,天已昏黑,且腹中饥饿,于是寻找宿店,店小二招待到 一间卧房,丽鹃叫他端上饭莱。吃了夜饭,正待休息,忽听夜风 中送来一声娇喝道:
  “周美臣!周美臣!姑娘为你家破人亡,今日为了爱你,仍 不记前恨,谁知你如此不识抬举,真死期到矣!”
  丽鹃一听,大吃一惊,立刻推开窗子,飞身出外。见隔壁房 间里灯火通明,凑近身去一望,只见房内被绑一少年正是自己夫婿周美臣,旁边站着一姑娘,拿剑相逼,不知何人。 一 时心中妒 火勃发,便急破窗而入,举剑直劈,大骂:
  “贱婢无知,敢戏弄吾夫也。”
  未知这个少女是谁?美臣又如何被绑?且待下回再详。
  
  第十回 投宿店夜半遇周郎 偿夙愿花开结并蒂
  
  话说美臣在县衙门里住了两月,心中想了丽鹃的种种恩情, 满想早晚结成一对美满的姻缘,不料未及两载,她却早已不在人  世了。想到丽鹃竟如此不幸,那真是叫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的。美  臣每在夜阑人静,独对孤灯,思念丽鹃,泪便如泉水一般地涌了 出来。因为他住的是丽鹃的卧房,小玉絮絮地告诉他小姐想君之  情,天无其高,海无其深。美臣听了,更加痛惜,于是决意终身  不娶,以报丽鹃之情。
  这日,美臣在房中,正在垂泪,小玉走来说道:
  “老爷太太有请。”
  美臣于是到上房里去,先向公达夫妇请了安。徐老太命他坐 下,小鬟端上三杯香茗。美臣开口问道:
  “岳父母叫小婿到来,不知有何吩咐?”
  徐老太说道:
   “吾见姑爷天天闷闷不乐,形容日见消瘦,当然是为了丽鹃 之故。但人死不能复生,徒然伤心,于死者固然无益,于自己更 有损害。所以吾劝姑爷勿再伤心,积劳所以致疾,而久郁因以丧 生,汝乃明达之人,当然亦有所悟耳!”
  美臣听了,深深叹了一 口气,红了眼皮,含泪答道:
  “岳父母所言极是,小婿并非不知,奈鹃妹因找咱而遭此横 祸,叫小婿心中安得不痛乎?”
  言讫,泪下如雨。徐老太听了,本来是劝他不要伤心,到此 自己亦不免涕泗滂沱矣!公达道:
  “吾有甥女杏仙者,年方十六,亦品貌俱佳,尚待字闺中, 吾意欲配你为妻,以弥补缺憾,不知汝意思如何?”
  美臣闻说,泪流满颊,说道:
  “小婿非敢有违尊命,实不忍再娶耳!”
  公达奇怪道:
  “汝岂能为小女而终身不娶乎?”
  美臣道:
  “小婿实有此意。”
  公达夫妇听了,愕然良久,见其意态真挚,想非做作, 一时 愈加痛惜,遂不复作伐矣。三人泣了一回,小玉送上面巾,劝了 一回,方才停止哭泣。如此又过半月,美臣觉久住在此,更增痛 苦,于是向公达夫妇说明,欲出外一游。公达夫妇恐他闷出病 来,遂也赞成,不过叫他切勿忘记彼等两老,日后时来走动。美臣道:
  “岳父母请你们放心,想小婿幼无父母,孤苦仃伶,今日之 爱吾者,唯两位老人家而己,岂敢有忘耶?”
  说着,想及丽鹃,泪水不免又夺眶而出矣!公达夫妇瞧此情 景,更加依依不舍,叮嘱了许久,方才洒泪而别。
  话说美臣出了县衙门, 一时毫无目的地向前进行,遇有酒 店,便进内痛饮,以酒消愁,愁上加愁,美臣内心之痛苦亦可谓 甚矣。这日到了永定县的大街,已是万家灯火,街上行人拥挤, 十分热闹。美臣抬头见一家客栈,名曰聚英馆,于是进内借宿。 店小二招待入座,先进酒菜,美臣这一喝,竟喝了二十多斤,以  致烂醉如泥。店小二推之不醒,遂动手扶他进房。不料这时从外 面走进一个姑娘,见美臣,心里倒是一怔,暗想:冤家狭路又相  逢了,眼瞧店小二把美臣扶进房去,她便也往了一个房间,先用 了晚餐。
  诸位你道这个姑娘是谁?原来就是马梨影。梨影在武当山住 了几天,心里便活动起来,因此偷偷下山, 一路上做了许多淫贱 的丑事。天下事有凑巧,在永定县中不料和美臣又相遇了,于是 她暗暗留心,预备报仇雪恨。单等到了二更敲过,夜阑人静,于 是便手握利刃,悄悄地到美臣房中,掩上了房门,轻步走到床 边。在灯光之下,只见美臣仰天而卧,鼻息微微,酣然而睡,容 光焕发,红白分明,真是令人可爱。梨影芳心一动,哪里还有勇 气下手行刺,欲念一发,春情油然而生。情不自禁扑下身去,紧紧抱住了美臣的身子,小嘴在他红唇上发狂般地吻了一回。薄薄 的嘴唇,原来是全身感觉最灵敏的部分,经此一吻,梨影全身每 个细胞都紧张起来,同时下体更感到神秘的变化。她到此再也按 捺不住,伸手便去解美臣衣裤。美臣虽然烂醉如泥,但到底已睡 了两个更次,今被她如此发狂般地一阵推动,早已一觉醒来。睁 眼见梨影压往自己的身子,做出不堪入目的淫态。羞耻之心,人 皆有之,何况美臣一度灰心之后,对于女色两字,更觉淡漠。 一 时心中大怒,圆睁了眼晴,骂道:
  “婢子竟淫贱若此,真死有余辜矣!”
  说罢,美臣意欲翻身坐起。奈何一度烂醉之后,全身软绵无 力,被梨影擒住了两臂,英雄竟无用武之地。梨影嫣然一笑道:
  “汝之性命,全在吾之掌握中,汝尚敢倔强邪?”
  美臣大喝道:
  “要杀便杀,何必多言?吾誓不称汝无耻婢子之兽行。”
  梨影紧紧覆在他的身上,故意把身子扭怩着,小嘴吻着美臣  的唇儿,啧啧有声,撩拨美臣的春情。美臣从生以来,遇到的淫  女,除了潘莲贞之外,觉得实在要算梨影了。今莲贞归正,而梨  影又丢脸若此,师姐妹两亦可谓难得极了。美臣心中怒不可遏, 用尽气力,猛可把梨影掀下床来,跃身跳起,怒喝:
  “婢子照打。”挥拳就向梨影击去。梨影冷不防被他掀倒地 下,心里正在发恨,又见他向自己打来,便跷起一只金莲,向美 臣腿弯一钩,美臣站脚不住,就直扑了下去。说也有趣,齐巧扑到梨影的身上,梨影伸开两臂,又把他拼命地抱住,口喊:
  “亲爷,姑娘这样爱你,你难道是铁打心肠不成?既已上马, 就快施展本领,咱们来大战一场吧!”
  美臣呸了一声,竭力挣扎,伸拳在她腰间狠狠地打了一下。 梨影负痛,便抱着美臣从地上跃起,将他两手缚在椅上,执剑在 手,向他扬了扬,厉声叫道:
  “小子该死!你到底从不从?”
  美臣眼睛瞪了瞪,却是默不作声。梨影把剑按在他的脖子 上,秋波白他一眼,说道:
  “姑娘给你最后的忠告,汝若不从姑娘,莫怪姑娘无情。”
  美臣仍是不答,梨影觉得硬上不是,只好收了宝剑,伸手搭 在他的肩上,又软语温存道:
  “周美臣,姑娘为你家破人亡,今日相逢,本当一剑结果, 以报大仇。现在姑娘见了你这冤家,实在是太爱你了,不记前 恨,情愿与你永久成为夫凄,共享闺房之乐,你何以一味执拗若 此耶?”
  美臣正欲开口回答,忽然一声响亮,窗外跳进一个姑娘,举 剑向梨影就劈。梨影急把桌上宝剑拿起,向上一格,只听哧的一 声,梨影手中捏着的早已只剩剑柄了。 一时猛可吃一惊,就在这 一惊之间,丽鹃逼紧剑法,向梨影喉管直剌。梨影措手不及,大 叫“哟呀”,早已应声而倒。丽鹃把剑头拔出,只见染了一片碧 血。可怜梨影不听师训,风流成性,终于没有结果。
   话说美臣坐在掎上,听窗外飞进来的姑娘,大骂“淫婢可  杀,胆敢戏弄吾之夫婿耶”?一时心中好生奇怪,急忙仔细望去。 这一望,正是应着了不瞧犹可的一向话,心里更加大奇特奇,暗  想:丽鹃没有死吗?为了太奇怪的缘故,反而一向话也说不出, 眼睁睁地望着她倒是愕住了。丽鹃见美臣对自己这样出神,仿佛  不相识的样子,以为他在奇怪自己突然有此本领了,遂笑盈盈地  一面给他解缚,一面叫道:
  “美臣哥哥,你真想得妹子好苦呀!”
  美臣听她这样说,一时更加糊涂,以为丽鹃不朽的英灵,因 被困特地来相救的。心中一阵酸楚,不免淌下泪来,泣道:
  “妹妹死得好苦,咱为你心中万念俱灰,今已无意于人世 矣!”说罢而哭。
  这两句话骤然听到丽鹃的耳里,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了,拉了美臣之手,急道:
  “哥哥,这话从哪儿说起,你……你……竟把妹子当作鬼 了吗?”
  美臣到此,酒也完全醒了,立刻站起身子,两手捧过丽鹃之 粉颊,在灯光之下,凝眸细瞧良久,破涕笑道:
  “不是鬼?鹃妹……难道没有死吗?”
  丽鹃这才有些明白, 一撩眼皮,乌圆眸珠在睫毛里一转,掀 着笑窝儿,娇媚地笑道:
  “哥哥,咱没有死呀!你不信,你的两手不是很实在地捧着妹子的脸儿吗?”
  说到这里,又觉好生难为情,白嫩的两颊早又添了一圆圈红 晕。美臣听她这样说,又见她如此娇羞不胜的意态,方明白丽鹃 是人,并不是鬼,一时惊喜欲狂,猛手拥而吻之,两人便亲亲热 热地搂住了。好一会儿,这才携手同至床边坐下,互相望了一 眼,只见两人的脸颊,在灯光笼映之下,各显现了晶莹莹的泪水 了。美臣笑道:
  “吾做梦也想不到今生还有和妹妹见面的日子,妹妹不是被 大蟒蛇吞吃去了吗?怎么还在人世?而且已学得了如此惊人的本 领,真令吾好生不解。妹妹,你快告诉我吧!”
  丽鹃闻言,不禁破涕为笑,以手背揉擦了一下眼皮,娇憨之 情,殊令人意消。她微笑道:
  “哥哥,说来话长,自从你走后,咱的心中,自己也不知道 为什么如此不安和烦恼,终感到闷闷不乐。这天妹子午后稍息, 忽然得了一个噩梦,梦见哥哥病危,携吾之手,含泪泣别。妹子 得此噩梦,芳心已碎, 一时从梦中大哭而醒,从此心中疑窦丛 生,唯恐哥哥在家,真的病着。虽经妈妈百般劝解,妹子一寸心 灵,郁郁终不能去怀。于是妹子便决心亲自往广东一行,爸妈见 妹子去意已定,不忍强阻,遂命佣人赵得标相伴而行。得标固一 憨直忠厚之大汉也,妹心亦甚安慰。不料妹等渡运河之时,忽来 一大蟒蛇,徐徐向吾船只行来,张开红血,仿佛吞人模样…… ”
  美臣听到这里,便奇怪地插嘴问道:
   “船中旅客岂止妹妹一人,奈蟒蛇何以独吞妹子而去,岂非 怪事?”
  丽鹃秋波一转,嫣然笑道:
  “可不是?众人以为吾被蟒蛇吞去必死无疑矣!安知蟒蛇乃 向吾报恩来呢!”
  美臣听了,急问这是什么话,丽鹃扬着眉,遂把船夫想法掷 纸团,以及自己被吞,后抛于沙滩上,经麻喇和尚诉之因果,她 方才恍然大悟,后果见船夫尸体漂浮河面的话,细细告诉了一 遍。美臣听了,方才晓得其中有此曲折事情, 一时心里又喜又 恶,不禁笑道:
  “妹妹真奇女也,吾之福不浅矣!”
  丽鹃听了,瞅他一眼,赧赧然却报之以微笑。 一会儿,又问 美臣别后情形。美臣便细细告诉一遍,及至说到被梨影相逼之 处,方才记得梨影尸体在房内,万一被人发觉,岂不是又有许多 麻烦,于是商量置梨影尸体之办法。丽鹃道:
  “哥勿急,妹身上带有药粉,能使尸体化为乌有。”
  说着,便在袋内取出一瓶药粉,正欲倒向梨影身上去。美臣 忽然想着一事,急拉住她身子说道:
  “妹妹且慢,梨影身上不知可否带着白玉杯,待咱们搜抄搜抄 。 ”
  丽鹃点头,伸手在她怀里一摸,果然摸出一只白玉杯来,交 与美臣道:
   “哥哥,你瞧,此杯可是?”
  美臣一瞧,大喜道:
  “正是!白玉杯今日又在吾手中矣!”
  丽鹃于是把梨影尸体化去,两人携手坐到床边,相对默默凝 望良久,大家微微一笑,不禁抱在一起又紧紧地吻住了。经过良 久的吮吻,丽鹃这才推开他的身子,秋波脉脉含情地逗给了他一 个媚眼。在这柔和的目光之中七分是喜悦,三分是羞涩。因为脸 部上有了三分羞涩的意态,自然地愈加增了不少的妩媚。美臣笑 了,丽鹃也笑起来。这时两小口子意外的重逢,心里的喜欢,真 非作者一支秃笔所能形容其万一的了。美臣道:
  “妹妹今晚就睡在咱房中吧!”
  丽鹃摇头道:
  “不,被外人知道了,那算什么意思?”
  美臣笑道:
  “反正天快亮了,咱们就坐谈一夜好了。”
  丽鹃也舍不得离开,两人唧唧地真的会谈了一夜,直到东方 微微发白,丽鹃方回房去安睡了。两人这一睡下去,直到下午方 才醒来。丽鹃笑盈盈地早又到美臣房中来了,两人坐在一块儿吃 饭。饭毕,便携手回宛平县去。不料刚才一脚跨出聚英馆,忽见 迎面走来一个叫花子。他向丽鹃不住地打量,丽鹃觉此人好生面 熟,低头正欲沉思,谁知那花子奔了上来,招呼道:
  “你……你…… ·这位可不是丽鹃小姐吗?”
   丽鹃被他这 一 叫喊,急向他凝眸细瞧,顿时啊哟了 一 声, 说道:
  “你是赵得标呀!何以弄得如此狼狈呀?”
  得标一听果是小姐,心中喜欢得直跳起来,叫道:
  “原来果然小姐还在人世,小姐,真是一言难尽。”
  丽鹃道:
  “这儿不是说话之所,咱们且到里面去坐一回吧!”
  于是三人复进聚英馆坐下,店小二是认识的,知道遇到熟 人,遂急泡上香茗。丽鹃又向美臣介绍,得标忙喊:
  “姑爷,小的在此有礼了。”
  两人听他竟直呼姑爷,倒感到有些难为情,忙道:
  “罢了,罢了。”
  丽鹃又问他为什么不回宛平县去。得标愁苦了脸,先央 求道:
  “小姐,小的肚子实在饿得了不得,请先给小的饱吃 一 顿, 然后再说话吧!”
  丽鹃听了,遂即喊店小二拿上饼菜,只见得标狼吞虎咽般地  大吃大嚼,这情景可见他实在已饿得不堪了,真觉着十分可怜。 得标一连吃了十二海碗的饭,方才停止,抿着嘴儿,叹道:
  “小姐,这样白米饭咱有一年多没有上嘴了呢!”
  丽鹃颦蹙蛾眉,问道:
  “你现在总可以告诉了吧!”
   得标道:
  “小的见小姐被蟒蛇吞去, 一时愤怒万分,便跳入水中,拼 命追赶蟒蛇,但哪里追赶得着,游得精疲力尽,只好上岸。想出 外之时,老爷太太如何叮嘱,今小姐被蟒蛇吞去,小的一人活 命,叫咱怎有脸再回家去见老爷?故而只写了一封信去告诉,自 己便流落在江湖上了。”
  说着,又问小姐如何没有给蟒蛇吞吃了。丽鹃也略为告诉一 遍, 一面叫他洗个澡, 一面又叫店小二买身衣服,给得标换上, 于是三人方向宛平县而去了。
  徐公达夫妇自美臣走后,更觉寂寞。这日两老在房中闲谈, 公达颇有返归林下之意。徐老太知夫君因爱女已死,所以心灰意  懒,一时也觉做官无味,颇赞成公达之意。不料正在这时,忽见 小玉蹬蹬地奔来,笑着报告道:
  “老爷,太太!得标伴着小姐和姑爷回来了呢!”
  徐公达听了这话,便喝道:
  “你别见鬼吧!”
  小玉抿嘴一面笑, 一面急道:
  “婢子何尝见鬼,老爷不信,小姐就进房来了。”
  小玉话声未完,只见丽鹃爸爸妈妈嚷着进来,后面跟着的, 果是美臣和得标。公达夫妇瞧了,心中这一奇怪,真的呆若木鸡  一般的了。那时丽鹃急急投到徐老太的怀里,早已呜呜咽咽地哭  起来了。得标跪在公达面前,连喊“老爷饶小的糊涂”。公达瞧此情景,弄得茫无头绪,望望爱女,望望美臣,又望望得标,好 一会儿,才向他说道:
  “你且起来,老夫实在太不明白了,这究竟是什么 一 回 事呀?”
  得标谢了恩,便站起身来,方才把所有经过的事情向公达告 诉一遍。公达听了,如梦初醒, 一时满心欢喜。回头见丽鹃却依 在母亲怀里,各人的颊上都挂着眼泪,也在絮絮地说话,到此忍 不住也笑了起来。手携美臣,频频点头道:
  “若非贤婿用情专一,此事成僵局矣。吾瞧此情形,方知两 人同心,其利断金之句不虚矣!有情人果然成为眷属,老夫从此 笑逐颜开哩!”
  美臣听了这话,得意非凡,笑而不答。这时丽鹃方才盈盈上 来,向公达跪倒,拜将下去,口喊:
  “爸爸,女儿不肖,累爸爸伤心,皆女儿之罪也。”
  公达连忙抱起,手抚长髯,吻女儿之额,笑道:
  “鹃儿,汝若真死,吾与汝母皆无意于人世矣!”
  丽鹃听了爸爸这样说,心中感无可感,眼泪盈盈而下。公达 眼皮微红,不禁也落下几点泪来。美臣在旁说道:
  “妹妹,爸爸为你不知淌了几许眼泪,今日骨肉重逢,理应 欢喜才是,切勿再伤老人家之心也。”
  丽鹃闻言,破涕嫣然而笑,显出孩子的意态,偎着公达的身 子,微昂了粉颊儿,娇媚地道:
   “爸爸,你别伤心了。”
  公达见女儿如此可爱,也不禁笑了起来,遂吩咐下人们摆 席。四人围坐一张小圆桌边,美臣、丽鹃手握酒壶,给公达夫妇 筛酒。这时两老眼瞧着这一对如花如玉的璧人,那张瘪嘴也就笑 得没有合拢的时候了。
  过了几天,美臣欲再向广东一行,是送白玉杯给如玉去。公 达哪里肯放,说待结了婚后再去未迟。美臣不敢违拗,只好答 应。一时县衙门里便热闹起来,挂灯结彩,大摆酒筵,宛平县中 的绅士闻知,纷纷送礼,齐来道贺。这日吉期,县衙门前的车水 马龙,热闹异常。美臣、丽鹃双双行了交拜礼,祭过祖先,然后 拜见公达夫妇俩,方才送入洞房。小玉拉拢帷慢,送上一盘百果 糕及枣子、长生果、桂圆等物,叫两人吃些,是含着早生贵子之 意。美臣这时得意极了,眼瞧着小玉盈盈地退出房去,便轻轻掩 上了房门,用门闩插上,方才挨近丽鹃身旁,温和地笑道:
  “妹妹,今日可辛苦了。”
  丽鹃微抬起头,两颊艳如红霞,秋波水盈盈地向他一 瞟, 笑道:
  “妹妹没有什么辛苦,哥哥倒是真辛苦了。”
  美臣见彼这样娇羞的意态,真令人爱煞,遂携彼之手, 笑道:
  “那么咱们早些睡了吧!”
  丽鹃羞人答答地随他同登牙床,掀开绣被,同钻身进被里。
   美臣觉丽鹃的肌肤滑如凝脂,白嫩如玉,柔软若绵,且遍体皆 香,因此吻个不停。丽鹃羞得两颊绯红,但柔顺得羔羊一般,半 推半就。 一个低唤妹妹, 一个轻呼哥哥,两人颠鸾倒凤,如胶似 漆,恩爱之情,缠绵之意,实非作者的一支秃笔所能形容得头头 是道了。芙蓉帐暖,芍药花开,人生之乐,再无甚于新婚之时期 中了。美臣伴丽鹃于闺房之中,卿卿我我,不觉光阴之速,转眼 之间,早又到了已凉天气未寒时了。美臣想起白玉杯之事,便和 丽鹃商量,欲往广东一行。丽鹃道:
  “妹与哥同往如何?”
  美臣大喜道:
  “如此好极矣!”
  于是向公达夫妇告诉。公达夫妇不忍拂彼等之意,只好叮嘱 路上小心,早日回家。两人答应,到了次日,便动身起程,向广 东而进。《童子剑》到此便告一个小结束,欲知以后详情,还请 诸位读者在《小侠万人敌》中再行细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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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6 21:49:03 | 显示全部楼层
冯玉奇11《血海仇》



  第一回 教子有方慈亲含悲泪 无父何怙血海泣深仇
  
  笃笃的一阵敲木鱼的声音,从微带寒意的秋风荡漾中,流动 在这黄昏的空气里,这音韵是凄寂得有些令人酸鼻。整个的院 子,是静悄悄的。正中有平屋三间,沿着走廊的栏杆外,植有几 丛修竹,竹叶青翠得可爱,离竹丛三五步路,有一座假山,迤逦 得很长,环抱了那间平屋。这时假山的前面站着一个年纪二十六 七的男子,书生装束,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他听了笃笃的 凄寂的木鱼声,心头是激起了无限的沉痛。他脑海里回想着八年 前悲愤的一幕,不禁微微地摇了摇头,洒了几点英雄泪。垂了 头,静默了一会儿,方才撩着衣袖,拭了一下眼皮。慢慢地探过 头去偷眼望着竹叶孔里的那个月亮形的窗洞内,里面蒲团上坐着 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少妇,淡妆素服,不施脂粉,好像是朵洁净的 梨花。她的前面摆着一张矮小的香几,上面陈设一炉清香,摊着 一本佛经,左手遮在鼻子的面前,右手笃笃地只管敲着木鱼,口 里喃喃地犹念着经句。炉中缥缥缈渺的香烟,缠绕着她整个身 子,真有些像南海的观音大士了。
  原来这男的便是柳文卿,这女的便是薛香涛。香涛痴心相恋 二表哥罗海蛟,以致误嫁秦小官。小官既得娇妻,洗心革面,决 意改过自新,重做好人。奈朱非子责他违背师训,叫他实践下山 时的重誓。小官亦觉无颜再见天下英雄,遂自刎而死。香涛到此,万念俱灰,本欲自杀,后经柳春燕、白秋萍等苦苦相劝,方 才死灰重燃,预备向圆明僧报仇。春燕叫她住在家里,香涛从此 终身长斋,以修来生。这些都是《剑侠女英雄》里的事情,且表 过不提。
  再说柳文卿躲在假山旁,向屋子里的香涛偷望了一会儿,又 叹息了一会儿,方才转过竹林,慢慢地踱进走廊,掀着门帘进 内,齐巧和香涛打个照面。只见香涛并不理会,只装不见,自管 念经。文卿知道她没有念完一个段落,遂移步走到窗旁,凭栏向 院子里望了一会儿。约莫顿饭时候,方才听香涛说道:
  “文卿大哥,你倒不曾出去吗?请喝杯茶。”
  文卿慌忙回身过去,只见香涛手捧一杯茶,已含笑站在自己 的身后,遂连忙伸手去接过,弯着腰儿, 一面道谢, 一面说道:
  “刚才小六来谈会儿,香妹,咱又来打扰你的清静了。”
  香涛听说,并不表示什么意见,把手在那边炕榻上一摆,说 声“请坐吧”。文卿遂在炕上坐下,望了香涛一眼,问道:
  “天仇这孩子到哪儿去了?”
  香涛叹了一声,眼皮儿有些微红,说道:
  “这孩子成天地只管淘气, 一些不懂什么,说也说不好,这 样没出息,恐怕是要辜负咱的一片热望了。”
  香涛说到这里,粉脸上立时涌现了忧愤的颜色。文卿劝慰 她道:
  “孩子年纪小哩!怎么能够怪他不懂事?你瞧咱小萍和若飞 两个孩子,不是也一样喜欢玩耍吗?那你倒不用心灰的。”
  文卿说了这几句话,心头似乎也有些隐隐作痛,忍不住深深 地叹了一口气。香涛知道他和自己是同病的可怜人,心中一阵酸 楚,眼泪不免夺眶而出。两人默默地坐了 一会儿,香涛方又 问道:
  “春燕妹和云生大哥,近来可曾有信到吗?”
   文卿摇头道:
  “好久不曾得到他们的消息了。那还是去年,妹妹曾来一封  信,说海蛟和秋岚兄弟俩组织了一个镖局,借此奔走江湖。倒是  妹妹和大嫂箫凤在家看顾孩子,侍奉双亲。云生在春天里来过一  次信,说晴鹃及他孩子犹龙、小鹃都很好。他发信地点是在昆  明,不过叫我可以不必写回信,因为他们在那边也是暂住性质, 并嘱咱切勿伤心,他若一日不死,绝为他妹妹报仇。其实我何尝  不在想替秋萍报仇,假使不是为了年老的母亲和年幼的这两个孩  子,我也早已奔走江湖去了。唉!空学了这一些本领,还不能给  萍妹报仇,那我还做什么人?岂不被天下英雄所笑吗?”
  文卿说到这里,愤然站起,涨红了脸,恨得牙齿咬得咯咯作 响。忽然把拳头在桌上猛可一击,大声呼道:
  “咱若不杀此贼,誓不为人!”
  香涛被他这样一来,因为是冷不防之间,心头倒是吃了一 惊。一时想及自己的小官,此仇何日可雪?也不禁为之泪盈盈下 矣!正在这时,忽听院子外一阵噔噔的脚步声,奔进一个八岁的 孩子来。文卿见他身穿湖色绸对襟的袄儿, 一副白净的脸庞,两 只灵活的眼珠,显出聪敏的样子,正是香涛的爱儿天仇。见了天 仇这孩子,会叫人想起他的爸爸秦小官,因为他的面孔,实在和 他的爸爸相像极了。天仇一面跳着进来,一面口里嚷道:
  “妈妈!陆豹欺负我,他骂我没爹的孩子 …… ”
  天仇说到这里,瞥眼瞧见妈妈的颊上沾着眼泪,同时又见柳 家伯伯的眼帘下也有些润湿, 一时惊奇得了不得。他的小心灵中 已经是受了委屈,此刻瞧此情景,更加伤心,忍不住哇的一声哭 了起来。香涛听了儿子告诉,真是悲酸到了万分,但她竭力忍住 了,倒竖了柳眉,圆睁了杏眼,向天仇娇声喝道:
  “谁叫你成天地在外面游逛?为娘辛辛苦苦地养你到这么大, 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呀!满想你懂事上进,不料你一味地淘气。唉!你这孩子太使我失望了。哭什么?还不快给我跪下!”
  天仇听娘这样说,不敢再哭,就在香涛的面前跪了下来。香 涛含泪满面,回身取过家法,向天仇就要打下去。文卿一见,早 已把臂膀伸过去挡住,劝道:
  “小孩子在一起, 一会儿闹, 一会儿好,那是不算一回事情, 你何必生气?就饶了他这一遭儿吧!”
  香涛被文卿拦住,这就打不下去。放下家法,回身坐到椅 上,伏在桌沿边,不禁呜咽而泣。文卿遂问天仇道:“咱的若飞 和小萍可在一块儿?你们应该大家好好地玩才是,下次千万不要 拿这种话来告诉你娘,使你娘生气,这不是你的错吗?快上去向 娘求饶,说下次再不吵闹了。”
  天仇听了,便又跪到香涛身旁,伏在香涛膝上,哭叫道:
  “妈妈,我下次再也不敢和人家吵闹了,你别伤心了吧!”
  香涛的手儿,被儿子拉着,激起了慈母的天性,情不自禁回 过头来,含了无限怨恨的目光,向他瞅了一眼,说道:
  “还不给我跪到壁旁去忏悔。”
  天仇不敢违拗,便走到壁旁,默默地跪下。文卿因为香涛教  子有方,不好意思过分地代为求情,只得罢了。这时门帘掀处, 又走进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是文卿的儿女,就是若飞和小萍。 他们是秋萍养的一对双胞胎,今年七岁了。生得粉雕玉琢,十分 可爱。两人一见爸爸也在,吓得呆了一呆,倒退两步,要回身逃  出去。文卿早喝道:
  “站住!”
  若飞和小萍只好垂手站着,文卿道:
  “好好地游玩,为什么闹起来了?”
  小萍苹果那般红晕的两颊,微微地抬起,乌圆的小眼珠一 转,嗫嚅着道:
  “是陆豹和天仇闹的,我和哥哥没有吵呀!”
   若飞涨红了脸,似乎有些害怕的神情,也说道:
  “陆豹骂天仇没爹的孩子,被陆家妈妈听见了,现在正打 他哩!”
  文卿瞪他一眼说道:
  “不许胡说。”
  说着,也不向香涛告别,便匆匆地奔到外面去了。原来韩浣 薇感陆洪的救命大恩,也早和陆洪结婚,两人生一男一女,男的 陆豹,和若飞同庚。女的青鸾,还只有五岁。陆洪文卿住在一个 村里,而两家距离又十分的近,所以孩子们总在一块儿玩的。文 卿听若飞说陆豹被浣薇责打,因为他素来喜欢孩子,所以情不自 禁地又急急去劝解了。且说文卿匆匆到了陆洪家里, 一脚跨进院 子。只听陆豹在哭着求饶道:
  “妈妈,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骂人家了。”
  文卿见果然在责打陆豹,便三脚两步地奔到屋内,同时还嚷 着道:
  “别打,别打,小孩子吵架要什么紧,也值得打他吗?”
  文卿说着话,早见陆豹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浣薇手执家  法,怒气冲冲地打着。陆洪的母亲溺爱孙子,攀着浣薇的臂膀, 代为说情。陆洪坐在桌旁,却连喊该打。 一见文卿进来,慌忙站  起相迎,笑道:
  “文卿大哥,你这时候怎么会到我家里来呀?”
  文卿笑道:
  “我知道你们在打儿子,所以特地前来说情。浣薇妹,怎么 啦?不赏我个脸吗?”
  浣薇听说,便也借此收篷,回身笑道:
  “柳大哥怎么说这些话?这孩子成天跟人家闹嘴,不打他那 还了得吗?”
  说着,又向陆豹喝道:
   “便宜了你这畜生,还不向柳伯伯叩谢。”
  陆豹听了,忙站起来,向文卿叩谢。文卿扶他站起,说道:
  “好孩子,大家小兄弟在一块儿玩,要互相亲热才对,下次 千万别闹。”
  陆豹连声答应,浣薇一面倒茶, 一面向文卿问道:
  “柳大哥如何晓得他们孩子吵闹?可不是若飞告诉的吗?”
  文卿点头道:
  “不错,同时我正在香涛那儿。”
  浣薇原是细心人,听文卿这样说,知道天仇定在告诉他娘。 遂携了陆豹的手,亲自给香涛赔罪去。文卿道:
  “这倒不必了,何苦小题大做,反而不好意思。”
  浣薇不允,文卿遂跟着她到香涛屋子里来。香涛见了浣薇, 慌忙含笑相迎。浣薇道:
  “我们陆豹这孩子真不好,欺负了你天仇,真叫我难为情, 还请妹妹原谅吧!”
  香涛忙笑道:
  “说哪儿话来,孩子吵架,总是大家不好,天仇不来惹你豹 儿,豹儿也绝不会去惹他的。姐姐这样客气,倒反显生分呢!”
  文卿站在旁边听了,笑道:
  “原是呢,我说薇妹就多此一举。”
  浣薇推陆豹上去,说道:
  “快向秦伯母谢罪。”
  陆豹便上前叩头,香涛先把他拉住了,回头对跪在壁旁的天 仇喊道:
  “仇儿,过来,也向陆伯母谢罪。”
  天仇听了, 一骨碌翻身站起,含笑向浣薇就拜下去。浣薇也 忙拉住,瞅了香涛一眼,说道:
  “哎哟!我还没瞧见,你竟还罚他的跪哩!这你未免也太过分了。好孩子,我们豹儿欺负你,叫你还受委屈哩!”
  文卿瞧了这个情景,忍不住好笑,说道:
  “两人拉拉手,就此讲和了吧!”
  天仇和陆豹听了,大家面过身子,各伸一只小手,笑嘻嘻地 整个拉住了。香涛、浣薇心里自然十分快乐,正在这时,陆洪也 走进来嚷道:
  “香妹,你这可不行啦!若飞、小萍告诉我,说你罚天仇的 跪哩!她们小的来求情,你不答应,现在我老的求情来了,你难 道也不答应吗?”
  原来若飞和小萍两人,待爸爸走后,曾向香涛代天仇求饶, 香涛不答应。若飞、小萍没法,只好去告诉陆洪。陆洪听了,心 里过意不去,便直嚷进来了。文卿笑道:
  “你来迟一步了,人家不是早已讲和了吗?”
  陆洪一见两个孩子果然握着手儿,已经没有事了,便哈哈 笑道:
  “吵过算了,闹过就好,那才对哩!天仇、豹儿,快跟咱到 外面去,若飞、小萍在外等着你们,陆伯伯教你们玩棍棒去。”
  天仇和豹儿巴不得陆洪这一句话,便笑嘻嘻地跟他奔到外面 去了。浣薇叹了一 口气,说道:
  “有这戆大的伯伯,孩子的规矩也就做不好了。”
  香涛瞧她这样说,也不禁为之嫣然。于是彼此坐下,大家闲 谈了一会儿。浣薇要去料理家务,便先告别走了。文卿因天色不 早,遂也回到自己屋子里来。丫头柳五儿迎着道:
  “大爷在哪里?老太太刚才找你哩!”
  文卿在椅上坐下,抬头见她把灯点上,在灯光下笼映着柳五 儿的容貌,红白分明,倒也生得楚楚动人,遂答道:
  “在秦奶奶家里坐一会儿,老太太找我有什么事?”
  柳五儿道:
   “老太太说别让小少爷和小姐在外面乱逛,大爷也该管束管 束他们。”
  文卿听了,并没回答,却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不免又想 起白秋萍来。和秋萍结婚两年,她就给我养了两个孩子,想不到 第二年,她就被这贼一镖打死。此仇不报,我还算一个人吗?想 着白秋萍,不免又想起柳五儿。自从秋萍死后,两个孩子全仗她 一手抚养。母亲意思,原叫我把她收房,后来爸爸又死了,我因 戴孝在身,这件事也就搁下来了。今听柳五儿这两句话,分明有 深刻的意思。就是她现在还是个丫头,并不是不肯负责任管束孩 子,实在自己够不到管束孩子的资格。当然在她心里是怨恨我迟 迟没给她收房,但我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她又哪里能够晓得 呢?文卿想到这里,又听柳五儿低声叫道:
  “大爷,茶放在桌上。”
  遂抬起头来,说了一声“晓得”。不料文卿一抬头,柳五儿 就觉察大爷的颊上,是沾了晶莹莹的眼泪。她的淡淡蛾眉就颦蹙 起来,秋波脉脉含情地瞟他一眼,柔声说道:
  “大爷,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奶奶还留着两个孩子哩!其实 奶奶不还是等于在人世一样吗?积劳所以致疾,久郁因以丧生, 大爷,你这两句话难道还不晓得吗?古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大爷留有用之身,将来不难替奶奶报仇。何苦终日 愁眉苦脸,自己作践身子呢?”
  文卿听她絮絮地说出这一通话,心里自然颇为感激,点头 叹道:
  “你这话我也并非不知道,但想着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而 人事沧桑,怎不令人感慨系之。”
  文卿说着话,不禁又淌下泪来。柳五儿听了,想着大爷结 婚,二小姐出嫁,后来奶奶一产两孩,何等热闹。但不到三年, 奶奶被强徒圆明僧、广法大师等一镖丧命,第二年老爷又死了。家道一落千丈,思想起来,自然也很难受。今见大爷只管落泪, 更觉悲酸,不禁也为之黯然泪抛。两人相对泣了一会儿,忽听一 阵嬉笑声,小萍和若飞从院子外奔了进来, 一见爸爸和柳五儿对  灯垂泪,大家都不觉一怔。柳五儿忙背过身去,拭了泪痕,又回 身向两人说道:
  “少爷、小姐也玩够了吧?老太太要骂你们哩!”
  小萍把她身子偎到文卿怀里来,昂住了小脸儿,低低问道:
  “爸爸,你做什么伤心啦?”
  文卿目睹小萍,更会想起秋萍,因此也愈加伤心。幸在这 时,上房里小丫头柳青来喊众人吃饭去,文卿这才收束泪痕,装 作没事儿一样,携着若飞和小萍, 一同到柳老太房里去了。晚 上,文卿在灯下教子女念书,小萍见爸爸脸上满布愁容,两眼只 管望着壁上悬着的那幅妈妈的肖像出神,遂也向秋萍的肖像呆望 一会儿,自语着道:
  “我妈妈真美丽,只可惜我竟没有见过 一 面。”
  文卿被小萍这样一说,眼泪已是夺眶而出,柳五儿红着眼皮 说道:
  “小姐,你自管念书吧!别说这些话了。”
  若飞道:
  “真奇怪!陆豹的父母都好,独独咱和天仇, 一个无父, 一 个无母。”
  若飞说到此,似乎也有无限伤心,小萍早已哭起来。文卿再 也熬不住,起身便进后面卧房去了。柳五儿含泪道:
  “少爷、小姐好好念书,为什么又想起妈妈了,倒引你爸爸 伤心。”
  若飞道 :
  “爸爸说妈妈到昆仑山修行去了,我前两天到陆豹家里去, 听陆家伯伯和陆家妈妈在说话,说我妈妈是被两个和尚杀死的。五儿姐姐,你得告诉我,妈妈到底是死了,还是到昆仑山去修 行了?”
  柳五儿拿帕儿揉擦着眼皮,说道:
  “你年纪小哩!现在可不用问,将来只要替妈妈争 一 口气, 也就是了。”
  小萍把小手拭着脸上的泪,鼓着小嘴儿,拉了若飞 一 下衣 袖,赌气道:
  “哥哥,她们不肯告诉,我们就问秦家妈妈去,她一定肯告 诉我们的。”
  柳五儿听了,连忙劝他们别去,但两人早已携着手奔到隔壁 院子里去了。若飞、小萍到了天仇的屋子里,只见天仇跪在娘的 面前,正在哭求道:
  “妈!请你告诉我,人家骂我没爹的孩子,那么我爹到底有 没有啦?”
  香涛淌泪道:
  “你爹当然有的 …… ”
  天仇听妈的话声有些哽咽,好像有无限伤心的神情。便又 问道 :
  “那么我爸究竟在哪儿呢?既然有的,人家为什么说我没有? 那不是太气人了吗?”
  香涛听了这话,已是失声哭泣。若飞、小萍忍不住掀开门 帘,也奔进去跪下哭道:
  “秦家妈妈,你 一 定知道我们的妈妈究竟是到什么地方去 了呀!”
  香涛冷不防见了若飞和小萍,也跪到自己面前来问娘。 一时 心中暗想:瞒着他们又有何益?今生咱不能报仇,也好叫他们儿
  女继续报仇。想定主意,遂叫大家起来,说道:
  “你们都是有爸妈的孩子,但是你们的爸妈都被仇人杀死了。”天仇、若飞、小萍听了这话,眉毛个个倒竖起来,小眼睛 睁得圆圆的,满脸含了杀气,大叫一声哎哟,竟是昏倒在地上 了。这时香涛的丫鬟秋月闻声赶到, 一见这个样子,吓得脸无人 色。香涛叫她别慌,把他们都抱到炕上,用开水灌醒。只见三个 孩子从炕上跳起来,哭着道:
  “我们的仇人是谁?我们的仇人是谁?妈妈,你快告诉我们 吧!今生若不报此仇,咱们决从死于地下。”
  香涛再也想不到三个孩子会说出这种毅然话来, 一时也不禁 破涕为笑,很欣慰、很痛恨道:
  “好!好!有着你们这三个孩子,小官和秋萍也可谓安慰九 泉矣!你们听着,你们记着,你们的仇人是谁呀?”
  香涛说到这里,脸上浮着愤怒的神色,咬牙切齿,向着他们 告诉出这件血海大仇来。
  
  第二回 壁上剑长鸣预知喜讯 月中愁不绝天赐麟儿
  
  话说海蛟、秦小官、白云生等一般男女众英雄,会晤在月儿 溪柳家村的文卿家里,正欲入席欢饮,共叙阔别。忽然峨眉老人 朱非子到来,面责小官违背师训,罪大恶极。虽然小官已经改过 自新,同时众英雄代为苦苦求情,结果无效,小官终于守法自 刎。当时晴鹃曾劝香涛一同回大理县罗家集去,香涛谓无颜再见 姑妈,执意不允。春燕因香涛主意拿定,便愿另辟一室,给香涛 居住。香涛叩头便拜,自然感恩不尽。过了几天,罗海蛟、罗晴 鹃、伍飞熊三人辞别回去。从此以后,香涛便住在柳家另一个院 子里。白云生、白秋萍兄妹俩,也被文卿和春燕兄妹俩留住在家 里。韩浣薇则住在陆小六家中。空闲时候,大家一同谈笑, 一同 舞剑,生活倒也逍遥自在。
  光阴匆匆,转眼间,早又过去半年。这日白云生和柳文卿正 在草堂谈笑,忽见陆小六自外匆匆奔入,满脸春风得意。文卿 笑 道 :
  “小六贤弟今日到来,莫非有甚喜事吗?”
  小六听了,倒是愕住了一回,奇怪道:
  “柳大哥竟像活神仙一样,怎么就一猜便中了?”
  文卿哈哈笑道:
  “果然有喜事吗?你快说与咱们知道,也好叫咱们喜欢。”
   小六通红了两颊,好像有些羞涩的模样,支吾了一回,方低 声说道:
  “特来请柳大哥和云师喝一杯喜酒。”
  白云生猛可理会了,笑道:
  “哦!莫非你和浣薇妹妹预备结婚了吗?”
  小六的两颊,仿佛血喷猪头那样红了,把手抬到头上去抓了 抓发,显然这意态是有些受窘,笑道:
  “说来很难为情,但这是我母亲的意思,同时也征求得浣薇 妹的同意了。”
  文卿站起来,抱了双拳,连说恭喜,笑道:
  “这也没有什么难为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一定的 道理。那么你们举行婚礼的吉期,是在哪一个月里呀?”
  小六听他这样说, 一时倒也坦然无愧色了,说道:
  “就在下个月十五日那天。”
  文卿把手指屈着,算道:
  “今天是十六,这样齐巧还有一个月,好极,好极,小六贤 弟的艳福,可着实不浅。”
  小六被他说得又喜又羞,扬着眉,笑道:
  “别取笑,别取笑,老太太、秋萍姑、春燕妹那儿,请代为 致意,咱此刻尚有小事,明儿再见吧!”
  小六说着话身子早已奔到院子外面去了。文卿也不及送他, 回身向云生笑道:
  “小六虽然戆直,但为人忠实,所以倒是有福之人。”
  云生却好像不曾听见般的,右腿搁在左膝踝上,不停地抖 动。手儿托着下巴,凝眸做个沉思的样子。文卿忍不住又笑道:
  “白大哥,你想什么心事?”
  云生这才理会过来,把右腿放下,回头答道:
  “在贤弟府上一耽搁,又是半年了。光阴真也过得快,所以我预备到广东去一次,瞧着年年杨柳绿的时候,我会想到爸妈的 坟墓。”
  文卿听说,微蹙了眉尖,说道:
  “好好的怎么又想到外面去东跑西奔了?这个你和咱母亲去 说,咱可做不得主。”
  说着,携了云生的手,便走进了上房。只见柳老太歪在炕床 上吸水烟,秋萍坐在椅子上,春燕偎在她的身旁,两人絮絮地说 着话。见了两人,便含笑叫道:
  “哥哥,你们拾到了什么?怎的一路笑进来?”
  文卿道:
  “小六弟刚才来告诉咱们,说下个月十五日,他和浣薇结婚, 请我们大家都去喝酒。”
  秋萍偷眼见文卿一面说话, 一面不时地向自己瞟, 一颗芳 心,倒也不禁为之一动。柳老太听了,自然也勾起一桩心事了, 说道:
  “孩子们年龄也不小了,照理是应该可以结婚,小六倒好, 他竟做了发起人。”
  春燕听妈这发起人三字似乎有什么作用般的,这就忍不住扑 哧一声笑起来了。文卿见妹妹一笑,似乎也有些觉着,便说道:
  “白大哥又住得厌烦了,他想到广东去一次。”
  春燕听了,把秋萍的手儿拉住了,白了云生一眼,笑道:
  “你又有花样来了,要去自己一个人去,别把姐姐带着走。 一个女孩儿家,在外面东走西奔,到底不甚方便吧!”
  文卿对于妹妹这个举动,倒实在感激得很,插嘴道:
  “原是呢,况且小六弟下月就要结婚,要走也得过了他们婚 期再说。”
  云生望着春燕笑道:
  “燕妹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人家休想动你一根汗毛。可是一到家里,人就变了。”
  春燕噘了嘴儿,啐了一口,笑道:
  “在外面那就叫作没法啦!你问姐姐看, 一个女孩儿家,谁 喜欢抛头露脸地终年在外乱跑?”
  说着,把她俏眼儿脉脉地又向秋萍瞟了一下。秋萍的芳心, 微微地跳动着,她只娇媚地一笑,却没有表示什么。刘老太沉吟  了一会儿,便向云生招手。云生挨近炕榻旁,柳老太望着他, 说 道 :
  “白贤侄,你一定要走,我当然留你不住。不过我有件事要 求你。”
  云生忙道 :
  “伯母,你何必说这些客气话,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情,只要 吩咐一声,小侄敢不竭力吗?”
  柳老太笑了一笑,说道:
  “我看中了一个人,你须答应我…… ”
  柳老太这一句话,当然谁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云生一颗心 儿,别别一跳。文卿喜上眉梢,满脸地含了得意颜色。春燕偏着 脸儿,向秋萍只是憨憨地笑。秋萍觉得自己坐着,究竟太不好意 思,遂拉了春燕 一 下手儿,说道:
  “妹妹,我们到里面去吧!”
  春燕笑道 :
  “里面做什么去?你害着难为情,我可要听喜信哩!”
  秋萍被她这样一说,两颊好像玫瑰花朵儿一般娇艳,恨恨地 啐她一口,便姗姗地自管到后厢房去了。柳老太这才接下去道:
  “白贤侄,咱把你兄妹俩好像当作自己儿女一样看待,所以 什么话也不必转大圈子了,还是直说了爽快。你的妹子不但人样 儿好,性情儿更好,和我燕儿又十分合得来,我想趁着小六结婚 了,何不把你妹子和我文卿也成了一头婚姻。那你做哥哥的,不是也放下一桩心事吗?”
  云生听了,自然很感激。说道:
  “承蒙伯母这样看重妹妹,侄儿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想咱兄 妹两人,自幼父母双亡。对于妹妹终身问题,咱也时时放在心 头。今伯母既愿意要妹妹为媳, 一切就你老人家办去是了。”
  春燕听到这里,两脚跳了一跳, 一时乐而忘形,便奔进后厢 房里去,嚷着道:
  “姐姐!从此以后,你便就是我的嫂嫂哩!”
  秋萍听了这话,知道哥哥已经答应。心中这一喜欢,几乎把 她心花儿都乐得朵朵开了。但表面上不得不绷住了脸颊,伸手向 她扬了扬,做个要打的姿势,嗔道:
  “妹妹,你再胡说,我可捶你。”
  春燕乌圆的眸珠一转,掀着酒窝儿,笑道:
  “姐姐,你这话可是不情愿做我的嫂子吗?”
  秋萍被她这样一说,把扬起了的手儿,又垂了下来。望着她 嫣然一笑,却背过身子去不理她。春燕忙又挨近了身子,拉着她 手儿一同到床旁坐下,笑道:
  “嫂嫂,你别害羞吧!”
  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得哗哧一声亮响,两人抬头,只见悬在 壁上那柄太极阳剑竟出鞘三寸,这把两人倒大吃 一惊。春燕 急道:
  “剑忽长鸣,不知是凶是吉?”
  秋萍粉脸也有些变色,正猜疑间,丫头柳五儿匆匆来道:
  “小姐,云南罗家大少爷来了。”
  两人一听罗秋岚来了,心里好生奇怪。秋萍忙道:
  “罗家二爷可曾同来?”
  柳五儿道:
  “二爷没有来,同来的是个黑太岁伍飞熊。”
   秋萍凝眸沉思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说道:
  “燕妹,恭喜你,剑忽长鸣,正是应着罗大哥到来,那分明 是个喜报呀!嗯嗯!我倒猜着八九分了。”春燕是个绝顶聪明的 姑娘,当然也有些理会了,两颊微微一红,假装含糊道:
  “你猜着八九分什么?”
  秋萍扑哧笑道:
  “那你还用我告诉吗?”
  春燕伸手把她嘴儿一扪,笑着嗔道:
  “不说就不说,我就不希望你说出来。”
  秋萍瞟她一眼,同时返给她一个神秘的娇笑,说道:
  “我去打听打听,罗大哥的到来,至少和妹妹有些连带 关系 。 ”
  秋萍说着话,身子早已向外面奔出去了。春燕凝眸望着壁上 的阳剑,慢慢地又插进剑鞘。 一时脑海里不免浮现海蛟英俊的脸 容。暗想:这次罗大哥到来,莫非是为了我俩的婚姻问题吗?春 燕想到这里,全身一阵热臊,两颊便飞起了朵朵桃霞。不多一会 儿,秋萍哧哧地笑起来,嚷着道: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妹妹!恭喜你,你的大伯子在外面, 快出去见个礼吧!”
  春燕一听,知道果然是的, 一时那颗芳心,除了羞涩的成分 外,整个充满了甜蜜的滋味。秋波恨恨地白她一眼,雪白的牙 齿,微咬着嘴唇皮子,啐了一声。虽然粉脸故意绷着装出生气的 模样,但嘴角旁终熬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说道:
  “姐姐,你再胡说。我可不依你。”
  柳五儿站在旁边,瞧了这个情景,也有些理会了,便去斟了 两杯热气腾腾的玫瑰茶,送到两人面前,笑着叫道:
  “两位小姐,大家不要说来说去, 一个是将要做我的少奶奶 了,一个是将要做我的姑奶奶了。婢子待你们特别客气,快喝杯茶。”
  春燕白她一跟,笑骂道:
  “你还不快给我住口,也由得你胡说。”
  柳五儿抿嘴一笑,便走出去了。秋萍握着春燕的手,微 笑 道 :
  “妹妹,咱们说正经的,去年海蛟弟弟回去了,我把你们太 极阴阳剑换了一柄。当时你还怪我不好,现在看来我这事情做得 不糊涂吧!”
  春燕并不回答,掀起了酒窝儿只是娇憨地笑。秋萍一撩眼 皮 , 说道 :
  “论理这个大媒还是姐姐哩!现在大伯子亲自向伯母来求 亲了。”
  春燕扭怩着身子,不让她说下去,笑道:
  “别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秋萍把她搂在怀里,亲热地打她一下,笑道:
  “说别人家的话儿,就会像水一般流来。说到自己头上,就 晓得怪不好意思了。我问你,下次还要打趣姐姐吗?”
  春燕不答。忽然离了秋萍怀内,逃到房门口去,回头笑道:
  “谁是咱的姐姐?分明是个嫂嫂呀!”
  秋萍把身子站起,装出追过去打她的样子。春燕咯咯一笑, 回身就逃。不料房外齐巧走进一人,撞了一个满怀。只听那人哎  哟一声,身子便蹲了下去。秋萍定睛一瞧,见是文卿。 一时又喜 又羞,不禁弯腰笑得花枝乱颤了。文卿忙又站起身子,蹙了双 眉 , 说道 :
  “妹妹,你奔得这分儿急干什么?把我那只脚指头可踏 坏了。”
  春燕站住了脚,瞅他一眼,笑道:
  “哥哥脚尖可不是豆腐做的,哪里就会踏坏了吗?”
   文卿笑了一笑,明眸脉脉含情地却向秋萍瞟,秋萍微微地报 之以浅笑。文卿道:
  “罗大哥又不是外人,你们躲在房里做什么?大家快出去 谈谈 。 ”
  秋萍趁此也笑道:
  “可不是?我正在劝妹妹哩!偏妹妹害羞,又不是海蛟弟弟 来 了 。 ”
  文卿道:
  “海蛟弟来了,妹妹早迎出去了,哪还怕什么羞?”
  春燕涨红了脸儿,嗔道:
  “怪不得哥哥跟着进来了,原来你是个厚脸皮,咱就让着你 吧!”说着,便咯咯地一笑,走出上房去了。
  文卿回头望了秋萍一眼,秋萍的两颊是娇艳得可爱, 一时情 不自禁地走了上去,意欲说两句知心话。但秋萍却向他挥了挥 手,意思叫他快先走出去。文卿不敢违拗,便自走出。待秋萍走 到厅里,只见仆人等已摆上酒席,替罗秋岚接风。秋岚见了秋 萍,因为师兄妹多年不见,大家很亲热地握了一阵手,是有一番 闲话。这时伍飞熊因记挂陆小六,早已把他请来。两人一见,握 了手,还未开口说话,先打了一个哈哈。飞熊道:
  “小六哥!一别半载,听说你下个月要结婚了,小弟特地从 云南赶来喝酒的呢。”
  小六笑道:
  “咱也天天记挂着老哥,你一向可好?难得这样凑巧,仿佛 是咱发了请帖一样哩。”
  飞熊道:
  “咱像蛮牛那样身子,可还有个不好吗?”
  大家见两人攀谈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都好笑起来。文卿道:
  “大家别对立着说话了,坐下来谈吧。”
   于是文卿拉秋岚和云生坐了首席,飞熊、小六坐左席,秋 萍、春燕坐右席,文卿自坐下首。春燕道:
  “浣薇姐姐和香涛妹妹你也去请了来吧。”
  文卿道 :
  “浣薇姐请来很对,香涛妹免了吧!惹起她的伤心,反而 不好。”
  春燕一听,点头称是,遂喊柳笛去请。不多一会儿,浣薇来 了,大家彼此见礼。飞熊起座说道:
  “韩姑娘应该和小六哥一块儿坐,这才有意思,我坐到柳大 爷那儿来吧。”
  众人一听,拍手赞成。浣薇红晕了脸儿,瞅了小六一眼。小 六这就窘住了,拉着飞熊不放,笑道:
  “老哥包涵些,别拿咱开玩笑啦!”
  春燕见一张八仙桌只有哥哥旁边留着一个空位,叫浣薇坐在 哥哥旁边,那算什么意思,况且座位又是下首,于是自己坐到文 卿旁边,叫浣薇和秋萍一同坐。云生笑道:
  “到底燕妹放交情了,浣妹,你自己识趣,将来燕妹和罗家 海蛟弟弟结婚时候,你可不能吵得太厉害。”
  说得众人都大笑不止。浣薇知道春燕已经许给自己师兄海蛟 了,便瞟她一眼,哧哧地笑。小六不明白,大嚷道:
  “云师,你说得明白些,这是怎么一回事?”
  飞熊哈哈笑道 :
  “我告诉你,我家老太爷、老太太看中了这儿二小姐,所以 特地派咱伴了大爷前来求婚。现在这儿老太太一口答应了,你 想,这不是一件欢喜的事吗?小六哥!柳大爷和白姑娘也要结婚 了,你可知道吗?"
  小六目瞪口呆般地怔了 一 会儿,摇头笑道:
  “我可不知道呀。”
   飞熊嚷着道:
  “那你这人真是一半冷的了,我远在云南大理县的人倒知道 了,怎么你还不晓得呢?”
  众人听了,又都忍俊不禁。这时仆人把酒壶拿上,文卿伸手 去接,却早被小六握去。先向秋岚、云生筛了一满杯,然后挨次 筛下去,筛到飞熊那儿,望他一眼,笑道:
  “我瞧你这杯子太小,还是拿海碗来好不好。”
  仆人一听,早已拿上两只海碗。飞熊笑道:
  “来!来!大家先干一杯,往后咱酒可要喝不完了呢。”
  众人一听,便举起杯子,欢饮而尽。直到日落西山,方才杯  盘狼藉,兴尽席散。文卿早把秋岚、飞熊睡处安顿舒齐,小六、 浣薇也告别回去。秋岚自表妹香涛被小官骗走后,久未晤面。晚  上,便前去瞧望香涛。移步跨入院子,抬头见碧天如洗,万里无  云,一轮皓月,当空而照。秋岚对此皓月,想及香涛之身世,春  风虽然很热情地吹拂着,但也觉扑面生寒,感到无限的凄凉。正  在暗暗替香涛感伤,忽然听得一阵叹声,自屋子里送出,那分明 是香涛的口吻。秋岚三脚两步地踱进走廊,掀开门帘,走了进  去。只见香涛坐在桌旁,对灯垂泪,便叫道:
  “香妹,你的大表哥来了。”
  秋岚忽然会来望香涛,这当然是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在  骤见之下,香涛顿时停住了乌圆的眸珠,呆呆地愕住了。良久, 方站起来,说道:
  “你……你……是大表哥……咱不是在做梦吗?”
  秋岚待她站起身子,方才瞧见她的腹部,好像覆着淘米箩一 样的高耸。在灯光之下,瞧着她清瘦的脸颊,沾着丝丝泪痕,真 也够令人楚楚可怜。想着两年前的表妹, 一片天真,不料她竟命 薄如此。暗暗叹了一声,但表面上犹微微笑了笑,说道:
  “咱是你真的大表哥,才今天下午到哩!”
   谁知香涛听了这话,忽然一个转身,奔到里面一间卧房内去 了。同时还传出来一阵呜咽的哭声,触入秋岚的耳鼓,倍觉辛 酸。呆住了一会儿,不免也淌下泪来。这时卧房里匆匆奔出一个 丫鬟,向秋岚望了一眼,低低说道:
  “你不是咱少奶的表舅爷吗?少奶说,请舅爷外面坐吧。”
  秋岚拭了泪水,说道:
  “咱特地从云南而来,你让我进里面去吧。”
  秋岚说着话,身子已向房中走。丫鬟秋月不敢阻拦,只好跟 着进内。只见香涛伏在枕儿上,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秋岚站在 桌旁,望着她呆了一会儿,只是叹息。秋月倒上一杯茶,叫声 “舅爷请坐”,便悄悄地退出。秋岚说道:
  “妹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香涛哭了一会儿,方从床上坐起,泪眼盈盈地望着秋岚, 叹道:
  “大表哥,你别怪我,我觉得没有脸再见你,你应该原谅我 的苦衷。”
  秋岚懒懒地在桌旁坐下,手摸着桌沿,说道:
  “事已如此,你也该想明白些,徒然伤心又有什么用呢?妈 妈对于你这件事,也非常地抱歉。”
  香涛摇了摇头,哭道:
  “大表哥!你快别提这些了……这是我生成的命苦 …… ”
  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引得秋岚也纷纷泪下。两人默然 泣了一会儿,香涛微抬粉颊,把手背揉擦了一下眼皮,揩干了泪 水,低声问道:
  “姑父姑妈都好?”
  秋岚点了点头。香涛又道:
  “箫凤大嫂呢?前儿是有了身孕,想现在是产下了,不知是 男是女?叫什么名儿?”
   秋岚拿着茶杯,喝了一 口,说道:
  “是个女孩,取名叫小凤。”
  香涛眸珠一转,又问道:
  “大表哥远道而来,想是有什么贵干?”
  秋岚微红了脸儿,支吾了一会儿,觉得告诉了是更触了表妹 的伤心,不告诉她,她又要疑心有什么作用。好一会儿,方才频 频地点了一下头,含糊地道:
  “不错,是为了二弟的婚姻问题。”
  香涛听了,默不作声,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秋岚觉得要说的 话很多但却说不出。良久,方在袖内取出一卷银包,说道:
  “这是妈妈叫我带来的,给表妹买些东西吃。”
  香涛听了,眼泪又扑簌簌掉下来,说道:
  “姑妈待我如同生母,可是咱竟负了她了。”
  秋岚含泪道:
  “你也别说这些了!身子保重要紧。”说着,已是站起身来。 香涛也不留他,送到外面,随口问道:
  “表哥这儿有多少日子可以耽搁?”
  说话时,已到走廊里的栏杆旁。秋岚停住了步,回眸向她望 了一眼,说道:
  “你别送出来了,我也许有一个多月可以耽搁,因为小六、 浣薇在下月十五要结婚了。文卿、秋萍大概同时也要举行婚 礼吧!”
  香涛哦了一声,昂起了粉脸,望着碧天中那轮蟾魄,心里真 觉得无限酸楚。不禁暗自念着道:
  “最是不堪抬头望,中天皓魄对我圆。”
  秋岚虽然没听她在吟句,但见了她带雨梨花那样的粉颊,也 晓得她心有所感,不免叹了一声,说道:
  “进去吧!”
   秋岚说着,身子已向院子里走。忽然瞥见月光之下,仿佛是  二弟海蛟,匆匆从树梢蓬中奔来。但定睛一瞧,却是影儿全无。 秋岚好生惊讶,正猜疑间,突然听得香涛哎哟一声,回头望时, 只见香涛身子已跌倒在地,同时听得哇哇一阵洪亮的啼声,香涛  竟已产下一个儿子了。秋岚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复又奔上石阶来 。
  
  第三回 三星在户一臂惊秋梦 晓风残月千里送春燕
  
  话说秋岚见香涛忽产麟儿,心中又惊又喜,回身急欲前去搀 扶。丫鬟秋月早已闻声赶来,把香涛扶到房内床上去躺。秋岚抱 着婴孩,跟进房来。在灯光之下,见那婴孩眉清目秀,方面大 耳,甚为有福,心里喜不自胜。 一面把婴孩给秋月净身包裹, 一 面含笑向香涛说道:
  “香妹,此儿容貌非凡,将来绝非池中之物也。”
  香涛的脸色虽然是很淡白,但她犹含了一丝微笑,微微点了 一下头。这时柳春燕、白秋萍、文卿、云生等一般人都闻讯兴冲 冲地赶到。春燕抱了婴孩,给大家瞧看,啧啧称羡不止。秋萍回 眸向秋岚笑道:
  “大师兄竟是个来催生的了。怎么你一到,香妹就产下一个 麟儿了。”
  众人听了,都忍俊不禁。香涛虽然也很得意,但想着了小 官,不免又暗暗伤神。从此以后,香涛便躺在床上休养,终日干 着育儿的工作。春燕、秋萍等有空来谈一会儿,抱着孩子玩一会 儿,所以倒也颇不寂寘。
  光阴匆匆,香涛产下孩子,不知不觉已有二十多天了,再过 几天,就可以弥月。这日春燕笑盈盈地到香涛房中来闲坐,香涛倚在床上,正在给孩子哺乳。春燕坐到床边,瞧着孩子吮乳的情 景,一颗芳心,觉好生羞涩,忍不住抿嘴笑道:
  “香妹,你给天仇这样吮吸着,痒丝丝的不是怪不舒服吗?” 香涛瞟她一眼,微笑道:
  “那有什么办法?将来姐姐有了孩子,不是一样地要给孩子 吮吸的吗?”
  春燕微咬着嘴唇皮子,伸手轻轻地打她一下,笑道:
  “屁!我可不会养孩子的。”
  香涛把嘴儿一撇,望着她很神秘地笑了笑,说道:
  “除非你不出嫁,嫁了人就由不得你做主了。”
  春燕被她这样一说,那两颊就绯红起来。香涛眸珠一转,忽 然想着了一件事,笑道:
  “我这人糊涂,大表哥说这次到来是为了二表哥的亲事,这 样说来,不久姐姐可就是咱的二表嫂哩!对不对?”
  春燕啐她一口,把手儿一扬,做个要打的姿势,但不知怎样 有了一个感觉,她便起身逃出去了。香涛叫住她道:
  “姐姐!你逃什么?这可瞒不了我一辈子,难道说你不见咱 了吗?”
  春燕这就又回身转来,望着她哧地笑道:
  “谁逃?咱想着了一件事,要和妈去说呢。”
  香涛噘嘴生气道:
  “有事就不该到这儿来了,咱正想有个人聊天哩!偏你坐不 了一会儿,就匆匆走了,那还不是不来好吗?”
  春燕听她这样说,不得不又走近床边来,笑道:
  “既这么着,那我就伴着你吧。”
  香涛听她这样柔顺的语气,倒也爱怜起来,伸手把她拉住了,笑道:
  “姐姐的本领,真会令人心惊胆寒,可是姐姐的性情,真也 够令人感到温柔了,无怪使我二表哥要拜倒石榴裙下哩!”
  春燕啐她一 口,笑骂道:
  “咱好心和你聊天,倒叫你拿这些话来取笑,不是叫咱生 气吗 。 ”
  说着,回身又走。香涛拉着不放,笑着求饶道:
  “好姐姐!你别生气,咱原爱着你,才说这些话的。你既不 要听,咱就不敢说了。你忙什么?又走了。”
  春燕鼓着腮,恨恨地白了她一眼,嗔道:
  “谁要你爱着?”说出口时,方知有些失语了。慌忙停住,可 是已经来不及。香涛却用了神秘的目光,向她娇靥上逗了那么一 瞥,嫣然笑了。春燕当然万分不好意思,遂装作毫不介意的样 子,问道:
  “你再过几天可以满月了。”
  香涛拍拍床沿,笑道:
  “你就先坐着也不要紧呀。”
  春燕遂含笑坐下了。香涛方道:
  “还有五天就可以弥月了。听说那天,正是小六和浣薇结婚 的日子呢!”
  春燕点头答道:
  “不错,那么喝酒你去不去呢?”
  香涛道:
  “瞧身子怎么样,说不定去不去。”
  春燕道:
  “咱哥哥和秋萍姐姐在小六婚期后五天也要成婚了,你可知 道吗?”
   香涛点头笑道:
  “我曾听秋月这样告诉过,并说你哥哥婚后,同时伴你到大 理县和咱二表哥结婚去,是不是?”
  春燕秋波恨恨地白她一眼,笑骂了一声:
  “别胡嚼吧!”她真的笑着逃出房去了。
  小六结婚那天,正是香涛弥月,所以香涛并没有去喝酒,自 己家里供了一桌,照理是应该很快乐,但香涛却整整哭了一天。 到了文卿结婚那日,当然较小六要热闹得多,柳圣望的亲朋好 友,莫不纷纷前来道贺。 一时柳家院子门口,张灯结彩,村童探 头窥脑,都塞满了看热闹。这时其中有一个大汉,生得獐头鼠 目,满脸胡须,便向村童探问道:
  “小哥儿,这是谁家在结亲呀?”
  那村童竖起一只大拇指,说道:
  “大名鼎鼎的大侠柳文卿,和女侠白秋萍在结婚哩!你不知 道吗?”
  那大汉哦了一声,便悄悄地走到一株柳树下,自坐在一块大 石上,用手拍了拍额角。暗想:柳文卿、白秋萍这两个名字,好 生耳熟。凝眸沉思一会儿,忽然想着了,不禁连声哦哦起来。莫 不就是那天在巴县兴盛街强出头的那个少年吗?这人圆明大师恨 得他彻骨,原来他是住在这里。同时想起这个白秋萍,好像也常 听见圆明大师说过,容貌美丽非常,圆明大师思想了不知多少年 了,但终想不到手。谁知却给文卿小子做老婆了,那实在太便宜 了这厮。今夜洞房花烛,咱偏偏要和他寻个开心哩!那大汉想定 主意,便先到一家小客店里去住下了。
  诸位你道这大汉是谁?原来就是拼命三郎钱忠。钱忠在兰花 院被颜小平一顿痛打,记恨在心,好容易请了圆明僧一同前去报 仇,不料又被柳文卿、罗海蛟、伍飞熊等撞散。圆明僧只好叫他暂时回麒麟寨去,至于报仇之事,从长计议。钱忠没法,也只好 如此。在麒麟寨里住了四个月,心里又活动起来。于是他又下 山,一路上抢的抢,奸的奸,总是做些那种强行不法的勾当。他 原想再到青峰山白雀寺里请圆明僧报仇去,不料这日路过月儿溪 的柳家村,齐巧给他瞧见文卿和秋萍结婚,因此他又想干件破坏 人家好事的工作了。
  到了深夜三更时分,钱忠穿上了夜行衣,装束妥当,背上插 了朴刀,推开窗户,就飞身跃出。只见夜凉如水, 一轮明月,悬 挂高空。钱忠悄悄到了柳家门口,只见灯彩已经卸除,里面悄悄 无声。遂轻轻跃进围墙,齐巧西面有个童儿,提了一盏灯笼走 来。钱忠取出朴刀,飞步赶上,喝声止步。那童儿就是柳笛,突 见个大汉手执亮闪闪大刀向自己劈来,早已吓得把灯笼丢掉,伏 倒在地,叩头求饶。钱忠伸手,将他衣领提起,朴刀按在他的脖 子上,睁大了环眼,喝问道:
  “你家主人新房在哪一间?快快说出,若有半句虚言,老子 立刻把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休想活命。”
  柳笛双手合十,拜个不停,颤抖地道:
  “朝东第二进屋子那靠左的一间就是,你……好汉爷千万饶 了我狗命。”
  钱忠见他这样怕死,便把刀割下他一块衣襟,塞到他的口 里,把他身子拉到柳树旁,用绳缚住。然后纵身上屋,找到了朝 东第二进屋子那靠左的一间。果然见窗帘是粉红印花的绸布,里 面尚有灯光透出来。遂把两脚钩住屋檐,做个燕儿入巢之势,偷 眼望将进去。只见新娘已卸晚妆,羞答答地坐在床边,脸蛋儿有 了喜悦和羞涩的成分,更加娇艳万分。在那对花烛高燃之下,只 觉容光焕发,勾人魂魄。钱忠瞧到这里, 一颗心,忐忑不停,真 有些神魂飘荡,情不自禁,几乎馋涎欲滴。
   且说文卿、秋萍送入洞房,正在郎情若水,妾意如绵,效鸳 鸯双栖之间。突然听到屋上有瓦片响声,文卿心中暗吃一惊,遂 以目示意。秋萍也早理会, 一时顾不得是做新娘了,遂起身把烛 火吹熄,在壁上取下宝剑,预备杀出。文卿急忙拉住,低声 说 道 :
  “萍妹切勿妄动,以防暗算。”
  这钱忠见房内灯光熄去,以为新夫妇入帐去寻好梦了, 一时 心中奇痒难抓,暗自想道:咱非把这柳小子杀去,让咱去做代表 乐他一阵不可。想定主意,把朴刀撬开窗户,飞身跃下。文卿瞧 得清楚,就是一剑挥去。只听钱忠哎哟一声,早又转身跳出房 外,飞奔逃去了。秋萍尚欲追赶,文卿笑道:
  “不用追他,这贼已吃足苦了。”
  于是复又点起花烛,秋萍低头望去,只见房中的地板上,赫 然呈现一条血淋淋的手臂。不觉捂嘴笑道:
  “这贼是谁?真自讨苦吃。文哥没斫他脑袋,真已经是便宜 他 了 。 ”
  文卿笑道:“今夜乃是咱们吉日,所以饶他一命,不然怎只 斫他一臂。”说着,望着秋萍微微一笑。
  秋萍红晕了脸儿,秋波脉脉含情地瞟他一眼,点头称是。便 又问这条手臂怎么办,可要叫人收拾。
  文卿摇头道:
  “别惊动他们,咱自有办法。”
  说着,便在橱里取出一瓶药粉,用手指甲弹了一些,放到那 条手臂上去,霎时间,那条手臂,早已化为一摊清水。秋萍又取 出一块方布,把水揩干,丢在壁旁。文卿这才提剑跳上屋顶,四 面瞧望一会儿,见寂寂无声,并没动静,遂又回到房里。秋萍伸 手掩上窗户,低声笑道:
  “不知贼子共有多少?还会来否?”
  文卿道:
  “这些毛贼,怎敢再来?妹妹,咱们放胆安睡是了。”
  说着,又向她微微一笑。秋萍羞答答地毫无抵抗能力,让他 拉到床上去圆好梦了。正是芙蓉帐暖,芍药花开,说不尽的恩爱 风流、柔情蜜意,演出了无限旖旎的风光。
  次日早晨,文卿、秋萍匆匆起身,柳五儿端了面水进来。秋 萍对镜梳妆,文卿站在旁边瞧着,觉得倒也别有风情。正在这 时,春燕、云生、秋岚等匆匆进来,笑着道:
  “昨夜咱们很识趣,没有来惊扰你们的好梦。但偏有这个毛 贼来吵新房,新嫂嫂想是饱受虚惊了。”
  文卿、秋萍听春燕这样说,心中好不奇怪,面面相觑。秋萍 当然不好意思开口,文卿假装不理会,说道:
  “妹妹,你这是什么话啦?毛贼是哪个呀?咱们可 一 些也没 晓得哩!”
  众人听了,也奇怪起来。春燕停住了乌圆眸珠,瞅着文卿, 笑道:
  “哥哥,你这话可当真?那就稀奇了。咱今天早晨起来,见 院子里的柳树旁,缚着一个童儿,正是柳笛。柳笛告诉咱,说昨 夜有个黑脸大汉,拿了亮闪闪的朴刀逼他告诉出主人新房在哪 儿。柳笛没法,只好说了。我以为哥哥嫂嫂一定吃惊不小,谁知 你们一些也不晓得吗?那么这个大汉究竟算什么意思呢?”
  文卿、秋萍相互望了一眼,几乎扑哧一声笑出来,只好竭力 镇静态度,索性瞒着他们。文卿哦了一声,笑道:
  “原来柳笛这孩子被毛贼缚了一夜,咱们真一些都不晓,的 确奇怪得很。”
  这时秋萍梳妆完毕,便在各人面前倒了一杯茶。秋岚笑道:
   “师妹,玉簪刺破海棠花,紫薇花对紫薇郎。这两句诗,真 是你们昨夜的写照了。”
  众人听说,都哄堂大笑。秋萍羞得连耳根子也都红了,雪白 的银齿,微咬着红润润的嘴唇皮子,秋波水盈盈地逗给了他一个 娇嗔,也忍不住抿嘴低头笑了。大家只管取笑新嫂嫂玩,于是把 昨夜刺客的事,也就没有工夫再提及了。大家闹笑了一会儿,文 卿早已拿出一大盘喜果给众人吃。这儿秋萍跟着丫鬟,到上房翁 姑那儿搬茶去了。
  流光如驶,不知不觉地又过半月。秋岚向圣望和柳老太告 诉,意欲接春燕前去完婚。柳老太虽然有些不舍得,但仔细想 来,女儿究竟是别人家的人,况且既允许了人家,岂可以在家藏 一辈子,于是也就答应了。圣望叫文卿带了一千两纹银,伴着春 燕前去,作为妆奁。白云生见妹子已安身有所,觉久留于此,也 没有什么意思,趁此机会,便插嘴说道:
  “燕妹之事,小侄亦可 一 路照料,因为小侄也欲向那边
  一走 。 ”
  秋萍听了,心里倒有些依依,忙向云生问道:
  “哥哥,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呀?”
  云生笑道:
  “四海之大,咱的去处可多着哩。”
  秋岚忽然触动心事,不觉眉儿一扬,笑道:
  “云师弟要一块同去,那是再好没有,彼此就多个道伴。文 兄还在新婚燕尔之间,似乎不该有此一行了。”
  文卿听说,忙正色道:
  “那是什么话?妹妹的亲事,做哥哥的岂有袖手旁观的吗?” 秋萍也道:
  “这话正是。那么就和咱哥哥一同伴了燕姑去吧。”
   春燕害羞,自然不便说什么。大家商量已定,整理一切,便  决定明日动身了。这夜里文卿和秋萍枕边情话喁喁,真是恩爱异  常。到了次日,秋岚、云生、飞熊早已备好五匹马儿, 一会儿, 文卿出来,大家用过早点,向柳圣望夫妇辞别出来。飞熊把马匹  牵出,单等春燕走出,便好起程。不料好一会儿,却没见她出 来。文卿进去相催,方见春燕两眼红肿地给文卿拉着从上房走 出。这时香涛抱着天仇和秋萍送到院子里。后面柳老太和圣望也  含泪走出来。小六、浣薇也来相送,春燕瞧瞧爸妈,望望秋萍、 香涛、浣微等众人,虽然他们都是脸含笑容,但自己的心头,也  不晓得为什么缘故,只觉无限悲酸,那眼泪便直向颊上淌下来。 文卿瞧此情景,便拉了拉她衣袖,笑道:
  “妹妹,上马吧!将来见面的日子多哩!何必作此小女儿之 态 呢 。 ”
  春燕无奈,跃身上马。飞熊加上一鞭,和小六说声“老哥, 咱们后会有期”,便先打头而行。春燕犹停马不前,再三回首用 手相招。云生却给她拉转马头,代她连连加鞭,马便负痛前行。 秋岚押后,向众人一挥手,高叫:
  “老伯母以及各位姐姐妹妹,咱们再见吧!”说毕,策马前 进,只听嗒嗒一阵马蹄声,尘沙滚滚。 一行五骑,在那绿杨丛中 早已绝尘而逝矣!
  话说五人一路上昼行夜宿,栉风沐雨,马不停蹄地到云南大 理县罗家集。秋岚遥指绿杨丛中的砺墙一隅,笑道:
  “ 家园到矣。”
  说着,复行几十步,便滚鞍下马,只见门前猎犬数条,摇头 摆尾,跟在秋岚脚后,嗅闻不止,似有亲热之状。秋岚伸手敲 门,伍福前来开了,一见大爷回来,便含笑高呼。秋岚道:
  “把院门大开了吧!柳家大爷和二小姐都到了。”
   伍福一听,便忙开大门,让文卿等马匹直达院子。这时海 蛟、晴鹃在上房里正和妈妈闲谈,忽听院中马蹄声嗒嗒作响,便 三脚两步笑盈盈地迎了出来。果然见文卿、春燕都到了,连云生 也来了。晴鹃秋波一转,芳心真有无限喜悦,早已抢步上前,握 住春燕的手儿,口喊姐姐,笑着问好。春燕虽然落落大方,到此 也不免红晕了双颊,有些羞人答答的模样了。海蛟也和文卿、云 生各道阔别,飞熊、伍福把马儿牵去喂料。秋岚见大家站在院子 里说话,便高声笑道:
  “各位先请里面坐吧!站着说话不是很吃力吗?”
  众人听了,便含笑携手入内。晴鹃向春燕瞟了一眼,笑道:
  “半年多没见,姐姐是益发长得美丽了。”
  春燕掀着酒窝儿,瞅她一眼。也微笑道:
  “别胡说吧!咱两颊瘦得多了,倒是妹妹真的愈好看了。” 两人说着,都哧哧地笑。晴鹃道:
  “咱们还是上房里去坐好。”
  春燕点头。于是两人步进上房,只见箫凤抱着小凤迎出来, 笑叫道:
  “燕妹,咱没有远迎,罪甚罪甚!都是你的侄女儿不好,偏 在这时拉尿了。”
  晴鹃忙道:
  “大嫂子,侄女儿这个称呼怎样算。”
  箫凤瞅她一眼,笑道:
  “三姑最刁,明知故问那算什么意思呢?”
  晴鹃听了,这就哧哧地笑起来。春燕假装没听见,拉了小凤 的小手,放在鼻上闻个香,笑问道:
  “姐姐,这孩子有几个月了?”
  箫凤道:
   “才五个月哩!小凤,你喊 一 声婶娘吧!快给婶娘抱 一 会 儿吧。”
  箫凤说着,把小凤身子塞到春燕怀里去。春燕这一羞涩,真 个把耳根子也红了,抱又不是,不抱又不是,为难极了。晴鹃 笑道:
  “得了吧!大嫂你也别只管拿二嫂开玩笑了。”
  箫凤看她一眼,也笑道:
  “三姑是好人,你肚脐眼没有的吗?”
  三人一面笑着说, 一面已由套房跨进上房。罗老太笑得眯了 眼睛,一见春燕,便高呼:
  “柳小姐,你爸妈好?”
  春燕也早已抢上 一 步,口叫:
  “伯母,你好。”
  罗老太拉了她手儿,坐在炕榻上,絮絮地说话,显出非常亲 热的样子。丫头菊儿泡上四杯香茗,口喊小姐用茶。这时秋岚含 笑进来,罗老太忙道:
  “柳贤侄在外面坐吗?你怎么就进来了?”
  秋岚道:
  “弟弟陪在那儿,咱的使命完成,不是应该要到你老人家这 儿复命吗?”
  众人听说,忍不住又都笑起来,秋岚遂又把文卿和秋萍、小 六和浣薇都已结婚的消息告诉,并说云生也同来的。罗老太一 听,便忙说道:
  “云生不是你的师弟吗?听说模样儿和本领都很不错是 不是?”
  秋岚频频点头, 一面含笑, 一面以目视晴鹃。晴鹃含羞,低 头无语。箫凤是早听秋岚和海蛟说过云生和晴鹃的事,便笑道:
   “原来三姑爷也到了,那真是天从人愿,使人间对对有情人 都成眷属哩。”
  这一句话说得众人又都忍俊不禁,晴鹃见说到自己头上来, 两颊也不禁绯红。春燕明眸脉脉地向她瞟了一眼,却是憨憨地  笑。这笑是包含着你也被人取笑了的意思。晴鹃既领会到这一 层,自然羞得愈加抬不起头来。罗老太笑道:
  “待蛟儿的事情过后,再做你妹妹的事吧。”
  众人听了,都又大笑。这时仆人来请,说外面摆席,老爷也 已回来了,和柳大爷等着大爷、太太、小姐、奶奶入席去。于是 大家便都走到外面,彼此又一一见礼。如此以后,柳文卿和白云 生便在罗家住下。
  光阴如箭, 一转眼间,便到海蛟、春燕月圆时节。那天真热 闹得了不得,众亲友猜拳行令,直到子夜一时,方才酒酣灯罄, 兴尽而散。这里丫头送新夫妇进洞房安歇,略为吃些枣子、百果  糕和包子,应个景儿,想是早生贵子的意思。丫头把窗幔掩拢, 向两人请了晚安,悄悄退出。海蛟关上房门,移步到春燕的身  旁,含笑说道:
  “燕妹,光阴真快,回忆去秋一别,景象犹在眼前,不料已 有半载余了。咱回家之后,方才发觉身上的阳剑变成妹妹的阴剑 了,这想来定是秋萍姐姐故意换错的。那时咱背着妹妹宝剑,心 中的快乐,真仿佛天天和妹妹在一块儿一样了。”
  春燕听了,俏眼儿含情脉脉地瞟着他,赧赧然却报之以微 笑。海蛟瞧此娇媚意态,真是乐极欲狂,伸手拉住春燕玉手, 叫声:
  “妹妹,睡吧!”
  不料话声未完,忽然床底钻出一个黑脸大汉,仿佛判官一 样,大叫:
   “慢着,慢着,且拿喜果来吃。”
  这把海蛟、春燕两人直吓得呆住了。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 回分解。
  
  第四回 亲上加亲白云生入赘 诈中有诈柳春燕设防
  
  海蛟、春燕正欲携手人帐,快同如鱼得水,不料床底突然钻 出一个判官似的大汉,高喊拿喜果出来。因为是冷不防之间,倒  把新夫妇俩都大吃一惊。及至仔细一瞧,原来这大汉不是别人, 正是憨大伍飞熊。春燕羞得两颊通红,连忙挣脱了海蛟的手儿, 躲到窗前的镜台前去。海蛟瞧此情景,也不免哑然失笑。飞熊既 大嚷了后, 一时又怕二爷着恼,把两颊涨得血喷猪头般的,口吃  着道:
  “二爷,你不要恼咱,这是大爷、大奶奶、三小姐叫咱这样 做的,咱自己可没有这样大胆,你不信,咱开门给你看,他们都 等在外面哩。”
  飞熊说着,回身把房门开了。果然哄的一声,便有许多男女  咯咯地笑进来。 一时整个的新房都塞满了人。春燕低了粉颊儿, 默默地并不说话。海蛟只好让座,喊丫鬟倒好了茶,又叫春燕搬 着给大家喝。箫凤埋怨着飞熊道:
  “你这人真憨呢!关照你要等二爷、二奶奶睡到床上后,再 开房门放我们进来,怎么这么性急就开门了呢?”
  飞熊道:
  “那么众位爷们、奶奶、小姐都且退出去了,让我再躲在床  底下,二爷、二奶快先睡吧!等你们睡舒齐了,咱再开门好了。”
   众人听他说得这样有趣,忍不住又大笑不止。晴鹃笑盈盈拉 了春燕的衣袖,说道:
  “二嫂嫂,你别怨恨咱们,吵了你们的好梦,咱们是没有什 么恶意,只要你答应给咱们喜果吃,咱们就可以立刻撤兵的。”
  “撤兵”两字,把众人又笑弯了腰。春燕羞人答答的,怎好 意思说一句话呢?因此低垂了娇靥,只管无语。海蛟自然也不便 说什么,扬着眉毛只是笑。秋岚道:
  “二弟,新弟媳怕难为情,这倒不要说了,你不能装哑巴呀! 总要给我们一个答复,那么咱们才不丢脸呢。”
  云生插嘴笑道:
  “罗大哥这话说得是,叫咱们不远千里而来,把你新嫂嫂送  到你的怀抱中,那咱们只不过要求一些喜果,总可以答应的吧。”
  海蛟道:
  “这个理所当然,还用诸位索讨的吗?”
  罗家族中一个兄弟听了,便笑着嚷道:
  “海蛟兄说话就漂亮,咱们公议,希望新嫂嫂拿喜果钱三百 两银子,不知你可能答应吗?”
  海蛟微红了脸儿,笑道:
  “这个数,似乎太大,咱可不敢贸然答应,你们还是直接问 她吧!”
  箫凤笑道:
  “二叔倒巧得厉害,那么咱们就在新房里坐一夜了,看你们 难道也陪坐一夜吗?”
  海蛟瞅了箫凤一眼,笑道:“大嫂,那年咱回家,咱可没有 十分吵你,你应该也帮咱一些忙呀。”
  箫凤被他这样一说,倒也微红了双颊,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了。众人见了,这就大嚷道:
  “大嫂子不能放交情,否则喜果钱是要你赔损失的。”
   海蛟见云生吹得很起劲,便拉了拉他衣袖,笑道:
  “白大哥,你也有这个日子呢!所以你应该留些余地,将来 咱也可以帮你的忙呀。”
  云生听了,心里倒是一动,暗想:这话不错,咱不能吵得太 厉害的,遂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笑道:
  “诸位,咱看三百两太多一些,你们瞧新嫂嫂虽然不开口说 话,嘴儿不是已噘得很高了吗?所以我做个中人,就打一个对 折,总可以答应了。”
  大家听云生的话,便把视线都注意到春燕的脸儿上去,春燕 心里感到有趣,早忍不住嘴角旁露出一丝笑意来。大家见春燕 笑,便都又笑着说新嫂嫂一定已经答应了。海蛟道:
  “诸位只管放心,对于喜果一事,明天总会请你们吃的。今 夜承蒙诸位瞧得起,到咱们房中来坐一回,咱们当然也是非常地 欢迎。只可惜喜果备得并不多,现在大家请先吃些,明天总让大 家痛痛快快吃个够是了。”
  说着,遂吩咐丫鬟把糖果端出,先给大家吃了。闹新房本来 目的是在于吃些,又不是真的敲诈,所以说三百两银子,也无非 玩玩罢了。今见海蛟手腕圆滑,大家口里既有了甜的糖吃,自然 不好再开口说话。于是大家吃的吃,拿的拿,嘻嘻哈哈地闹了一 会儿,也就欢然而散。海蛟这才重新关上房门,向春燕笑道:
  “这般人就真恶作剧,辜负了咱们千金一刻的良宵。”
  春燕绕过无限媚意的俏眼儿,脉脉含情地瞟他一下。掀着酒 窝儿,娇艳得令人有些陶醉,抿嘴嫣然笑道:
  “闹新房这是人家的兴趣,你怎么倒怪人家恶作剧呢?不是 给人家听见笑话吗?”
  海蛟听了,也不禁微微一笑。因为时已四更将近,两人只得 匆匆解衣就寝。次早起身,贺客又来吵房,这样直吵了三天, 一 班亲戚方才散去。海蛟、春燕,花开并蒂,卿卿我我,真是千般旖旎,万种恩爱,新婚燕尔,正是甜蜜无比。
  光阴匆匆,早又过去一月,罗老太为了向平之愿,便把柳文 卿悄悄喊到房里,向他告诉欲看中云生做东床的意思,叫他代为 向云生探讨口气。文卿连声答应,遂找着了云生,携手到院子里 的一个小池旁的柳树下,望着他笑道:
  “白大哥,恭喜你,罗老太看中了你这个乘龙快婿,叫我来 问问你的意思如何。”
  云生听了这话,自然也喜不自胜,但又觉很难为情, 一时支 吾着回答不出。文卿瞧他意态,显然是害羞,这就又道:
  “怎么啦?老大个子了,难道还老不出脸皮吗?”
  云生本来是望着池水里的金鱼出神,于是他又回眸过来,齐 巧和文卿瞧个正着,他的脸儿又红了一红,低声说道:
  “多承罗老太如此抬爱,咱是何人?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吗? 不过罗小姐娇养已惯,未免有些委屈了她吧。”
  文卿道:
  “这是说哪儿话来?你何必自谦太甚,既成夫妇,也就谈不 到这些了。”
  文卿说着,便很高兴地去回复罗老太。罗老太听云生答应, 当然亦甚快慰,遂把晴鹃卧室,改作新房,先给他们结婚了再  说。因此罗家立刻又热闹起来,晴鹃羞得躲在房里,整日不肯出 来。春燕原不是好人,她现在是已经做了一个多月的罗家人了, 当然也不害羞了。因此和大嫂箫凤两人,总到晴鹃房中去取笑。 晴鹃连连央求说:
  “二位好嫂子,饶了咱吧!”
  春燕笑着说:
  “这叫作六月债,还得快呀!”
  其实晴鹃心中,也很希望她们能够打趣,因为这是一件得意 的事,她们愈欢笑得厉害,她的一颗芳心,也愈觉得甜蜜无比。
   时间是很迅速的,终于又到了两人月圆的时节。云生是已经 有了相当经验,所以和晴鹃进新房以后,便先在床底检查一回, 看有没有人躲在里面。晴鹃瞧他这个举动,忍不住抿嘴儿哧哧地 笑。云生问道:
  “妹妹笑什么?”
  晴鹃红晕了两颊,瞟他一眼,笑道:
  “你找什么东西呀?”
  云生也笑起来道:
  “我瞧瞧飞熊憨大可有躲在床底下没有。”
  晴鹃听了,笑得背过脸儿去。云生见她这样妩媚的神情,心 里荡漾了一下。慢步挨近到她身旁,扳过她肩,两人便成个脸对 脸。云生笑道:
  “妹妹,你猜今夜他们会不会来吵咱们?”
  晴鹃摇一摇头道:
  “不会了,因为妈妈已经答应他们明天吃喜果,所以咱们只 管安心睡好了。”
  晴鹃既说出了, 一时倒又害羞了,两颊更浮上了朵朵桃花。 云生乐极欲狂,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在她鲜红的樱唇上吻了一  下,柔声道:
  “妹妹,那么咱们睡吧!”
  于是两人宽衣解带, 一同钻进软绵绵的绣花被里。云生奔走 江湖,半生飘零,从未享受过如此温柔滋味,今得此娇妻,真是 快慰平生。偎着晴鹃的粉脸,微笑道:
  “想不到咱会得妹妹为妻,真是咱前生修来的福气了。”
  晴鹃听他这样说,显然他是十分满意, 一颗芳心,自然也更 觉快乐。云生又道:
  “只不过到底美中不足。”
  晴鹃娇小的身子,是躺在他的怀中,今听他又如此说一句。便微仰了脖子,凝眸含颦,瞅住了云生,问道:
  “哥哥这话怎么说?”
  云生微笑道:
  “妹妹别误会,咱因为自己奔走江湖,到处为家,好像天空、 浮云一样,漂泊无定。既无家产,又无恒业,妹妹金枝玉叶之  躯,毅然以终身相托,岂非委屈了妹妹吗?”
  晴鹃听说,殊有不悦之色,娇嗔说道:
  “咱之所以终身相托,乃爱哥之人才,岂为家产及其他问题 着想耶?今后哥到东,妹愿随东,哥到西,妹愿随西,虽每日以 三餐薄粥果腹,妹绝不敢有所怨言也。今闻哥言,必疑妹为一专 享富贵之女子耳。”
  晴鹃说罢,不禁凄然泪下。云生听了这几句话,真是感到心 头爱人骨髓。两手捧着晴鹃粉脸,吻着她的眼泪,说道:
  “妹妹恩情,咱深铭心底。今后咱当从事生产,以报妹妹之 贤德。”
  晴鹃不语,躺在云生怀里,柔软得像头驯服的羔羊。两人唧 唧喁喁,枕边恩爱,被底兴浓, 一个郎情若水, 一个妾意如绵。
  光阴如箭,云生婚后,不觉又有旬日,文卿心里记挂秋萍, 便向罗老太夫妇告辞,预备明日回乡。罗老太道:
  “如此甚好,明日咱叫海蛟、春燕同去,婚后该去同拜岳父 母才是哩!”
  如此到了第二天,罗鹏飞备了许多礼物,吩咐伍飞熊做随 从,陪同前去。于是文卿、海蛟、春燕、飞熊, 一行四骑,别了 众人向四川长寿县而去。这日,到了蜈蚣岭的山脚下,飞熊忽然 向海蛟笑道:
  “二爷,你还记得那年,和你相遇,不就是在这个地方吗?”
  海蛟被他一提,灵机一动,倒又想起一个人来。觉得这人的 痴心,也可谓罕有的了。遂答道:
   “可不是就在这儿,咱还记得徐元霖误会咱是秦小官,叫咱 帮忙,因此放走了他。”
  文卿、春燕不懂,急问:
  “你们说的什么?”
  飞熊听了,心头似乎尚有气愤,便恨恨地把孙三娘淫恶的事 情告诉。大家听他说得滑稽,都忍俊不禁。这时日影已斜,暮云 四合。文卿道:
  “蜈蚣岭形势险恶,必是盗匪出没之区,咱们到此,倒不可 不防。”
  海蛟道:
  “咱记得前时盘踞在山上的乃是白眉毛马玉山,自从马玉山 被咱杀后,不知谁在上面做寨主。”
  春燕忙道:
  “原来马玉山被你杀了,听说此人年纪虽老,本领非凡,不 知怎的竟被你杀了?”
  春燕问到这里,马从一个土堆旁边行过,回眸见土堆前立一 碑,上书“故未婚妻马镜花之墓,服夫罗海蛟敬立”。 一时心中 好生奇怪,遂停马不前。回眸正欲向海蛟发问,只见海蛟也早勒 住缰绳,凝望此墓,大有凄然泪下之态。春燕故作不知,便嚷着 说道:
  “哟!此人是谁?竟和你同姓同名哩。”
  文卿听了,也早瞥见。同时又见海蛟这情景,心中便有几分 明白,遂问道:
  “贤弟,这是怎么一 回事?请道其详。”
  海蛟到此,含泪满颊,遥把往事诉说一遍。众人听了,觉镜 花固属情痴,而海蛟坐怀不乱,且又多情如此,真英雄也。不禁 感慨不已。春燕道:
  “海哥既已承认她为未婚妻,理应禀告爸妈,使她入罗家祠堂,不至使她做无祀之鬼,这些你真也糊涂了。”
  说罢,便先跳下马来,海蛟也一同下马,两人双双站立,吊 祭一回。海蛟说道:
  “镜妹英魂不远,燕妹将来若产下一子,必先叫在你的名下, 几时奉祭,绝不使你为无祀之鬼,汝若魂而有知,定当安慰九 泉矣。”
  海蛟说罢,挥泪不已。春燕原是富于情感的人,自然也落下 几点眼泪。文卿道:
  “天色已黑,咱们快快赶路,且找个宿店再说。”
  海蛟想起前情,镜花容貌,宛然目前,虽然依依不舍,但也 只好跨上马背,大家急急赶路。不料正在这时忽然前面树林中射 出一支响箭,接着一阵锣声,拥出数十个喽啰,为首一个头目, 手执大刀,拦住去路,大声喝道: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快快留下买路钱来,不然休想 过去。”
  文卿笑道:
  “照你说,山是你所有的了?咱问你,你还是把这山扛来的, 抑是堆叠起来的呀?”
  那大汉骂道:
  “你这小子敢抢白老子,可是不要活命了吗?”
  飞熊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往, 一马当先,取出那两个大家 伙,舞动起来,大骂道:
  “你这狗养的贼强盗,真是吃了豹子胆,怎么敢在老子面前 耀武扬威,真是自取其死耳。”
  说时迟,那时快,双锤起处,脑浆直迸,血花飞溅,数十个  喽兵,哭爹喊娘,乱逃乱窜,为首一个头目,早已一命呜呼。海  蛟瞧此情景,也不禁破涕为笑。飞熊杀得性起,便直追上山去, 这时早有探子报了上去。诸位你道现在蜈蚣岭寨主是谁?原来就是海底蛟徐元霖。徐元霖盘踞飞熊岭,和蜈蚣岭本来相接一起, 自从马玉山死后,他便侵略过去。马玉山手下头目,因不是他的  对手,所以只好让他做寨主。徐元霖做了两岭的寨主,声势愈加 浩大。当时闻报以后,便带了四个大头目,直奔下山。在半山之 上,齐巧飞熊举锤杀奔上来。两人相见之下,飞熊火穿头顶,骂 个不绝道:
  “哈哈!原来又是你这王八羔子,今日撞在老子手里,真是 你的死期到了。”
  徐元霖起初意想不到,倒被他骂得莫名其妙,见他来势凶 猛,便大叫道:
  “你这鬼头是什么东西?敢口出大言,藐视老子,你想是活 不耐烦了吗?”
  飞熊怪叫如雷,大骂道:
  “咱是你的祖宗伍飞熊老爷是也,你这孙子偷老子的妻子孙 三娘的事情,难道忘记了吗?”
  徐元霖这才猛可理会,哈哈大笑道:
  “原来是你这个死坯,这是你妻子自己看中咱老爷的,岂是 咱去勾引她的?你这黑乌龟,预备来算账吗?好好!咱和你大战 三百回合。”
  飞熊心中这一气,真所谓怒发冲冠,也不说话,举锤直奔元  霖。元霖却并不后退,只是含笑招手。不料就在这时,忽听一阵 锣声,飞熊却被马索绊倒。两旁喽啰用长铁钩将飞熊身子钩住, 大家方敢一拥上前,把飞熊用绳捆住。元霖因为闻报,下面尚有  两男一女,遂亲自前去瞧个仔细。将到山脚,只见小官匆匆上  来,元霖拱手道:
  “小官兄,久违!一向可好?”
  诸位当然明白,这个人是海蛟,海蛟、文卿、春燕见飞熊杀 上山去,意欲喊住,可是已经来不及。不多一会儿,飞熊的马匹,逃下山来。三人心中吃了一惊,以为飞熊定遭不测,海蛟便 跳下马背,急急上山。当时听元霖这样招呼,知系误会,便 答道:
  “咱不是秦小官,乃罗海蛟是也。来者莫非海底蛟徐元霖吗? 汝尚记得昔日之事否?”
  元霖一听罗海蛟三字,便忙笑道:
  “原来是罗兄,今日到此,定有见教,敢请上寨一叙如何?” 海蛟道:
  “伍飞熊乃吾之童仆,想已被捉,冤仇宜解不宜结,这厮性 憨,有得罪之处,还请瞧在咱的面上,就此放他下山,因为咱们 急于赶路,徐兄盛情,心领谢谢是了。”
  元霖听海蛟的话,甚为有礼,便说道:
  “既是咱兄之童仆,理当释放。但已到敝寨,应得上山一叙。 且天色已黑,明日动身赶路何妨?”
  海蛟摇头道:
  “非敢有负盛情,奈山下尚有伙伴多人,诸多未便,改日再 当趋候如何?”
  元霖道:
  “说哪儿话来,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之友朋,亦吾之友 朋也。若蒙不弃,切勿推却。”
  说罢,手携海蛟, 一同步下山来相迎。 一见春燕,仿佛似曾 相识,沉思一回,猛可记得,这少女前在清风寨陈康龙那里,不 是把白氏兄妹俩救出去了吗?遂高叫道:
  “这位可不是柳姑娘吗?”
  文卿、春燕见海蛟和一个大汉携手下山,已经不胜惊讶。又 听他呼出姓来,愈加奇怪。因为春燕并不认识他,自然目瞪口 呆。经海蛟彼此一介绍,方知他是徐元霖。便问他如何认识,元 霖笑道:
   “姑娘健忘,前儿清风寨不是曾会过一次吗?”
  春燕表面上虽含笑点头,但心殊不悦。故问飞熊何在,咱们 可以赶路。元霖道:
  “飞熊被小弟冒昧相擒,回头立刻释放。今天色已夜,小弟 前承咱兄相救,故请众位至敝寨暂宿一宵,万望金诺。”
  文卿、春燕恐身陷盗窟,又有一番麻烦,因此不敢贸然答 应,面面相觑,并不说话。海蛟道:
  “既承徐兄如此抬爱,恭敬不如从命,就此吵扰宝寨了。”
  元霖闻说,欣然把四人坐骑,叫头目牵去。他便引三人上 山,直达聚义厅来。分宾主坐下。元霖吩咐把飞熊解上来,不多 一会儿,两头目拥飞熊而上。飞熊犹怒目切齿,大骂不止。 一见 二爷、二奶和柳大爷竟做座上客了,心中好生不解,呆得木头木 脑,望着众人出神。元霖早已亲自下座,给飞熊松绑,谢罪道:
  “过去一切,咱们别再提起,从今以后,咱们算认个朋友, 千万请你老兄海涵吧!”
  飞熊听了这话,真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时不知所 措。海蛟便道:
  “冤仇宜解不宜结,徐英雄既知前非,咱们就多结一个朋 友 吧 。 ”
  飞熊听二爷这样说, 一时只好忍气吞声,不说什么。这时喽 啰摆上酒席,元霖请大家入座。文卿见桌上共放两把酒壶,遂先 握过一把,在元霖面前先斟一杯。元霖起身道:
  “柳兄何必如此客气?岂有叫客人筛酒之理,那不是使小弟 太不好意思吗?”
  说着,便伸手来接酒壶,文卿遂让他拿去,元霖便挨次地各 筛一杯。然后举起杯来,说了一声请。春燕瞅了海蛟、文卿、飞 熊一眼,并不喝下。元霖忽然会意,遂先一饮而尽。众人这才放 心,但亦不敢多喝。酒过三巡,文卿便抱拳说道:
   “醉酒饱德,寨主盛情,感恩非浅。”
  元霖不便相劝,遂撤席散坐。 一面伴四人到寨后房内, 一路 含笑道:
  “柳姑娘可以睡到里面一间去?待小弟伴领如何?”
  春燕怎肯离开,便谢绝道:
  “咱们都是兄妹,反正只有一宵,倒可以不必请寨主劳心。”
  元霖无奈,只好道声晚安,自行退出。抬头见碧天如洗,万 里无云,只有一轮明月,无限清华。元霖只觉得明月里面,显出 一个姑娘的脸容,浅笑含颦,美丽非凡。 一时心中奇痒难抓,不 免呆呆地出一会儿神。原来徐元霖这贼原是个色中饿鬼,他所以 和海蛟亲善,以礼相待,完全是为了春燕一人。他想把春燕另外 住开,回头便可前去行事,谁知春燕偏不上他的圈套,元霖自然 十分烦恼。不料他正在对月出神,忽然背后有人一拍。叫道:
  “徐师伯,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莫非为了白天这四只肥 羊吗?”
  元霖回头一瞟,却是钱忠。不知道钱忠如何又在元霖那里, 且看下回分解吧!
  
  第五回 三侠战元霖镜花显圣 一胎怀双胞柳氏异人
  
  钱忠那夜,欲去破坏文卿和秋萍的新婚好梦,不料事被文卿 察破,反遭文卿斫去一条左臂。钱忠这一阵疼痛,不觉痛彻心 腑,大叫一声“哎呀”,急忙回身跳上屋顶, 一连几跃,早已逃 出柳家村,落荒狂奔了一程。待奔到飞熊岭相近时,气力有些渐 渐不支,竟跌倒在山脚下了。这时树林里专等过路客商的小喽 啰,听有脚步声音,便各执大刀, 一拥而出,大喊留下买路钱 来。钱忠跌在地上,回眸四顾,原来已到飞熊岭的山脚下了。想 不到自己这一阵子狂奔,竟跑了百多里路了,遂向喽啰说道:
  “诸位好汉,咱乃拼命三郎钱忠是也。与你寨主,有叔侄之 谊。因遭人暗算,斫去一臂,快救咱上山,感恩不尽。”
  小喽啰们奔上来一见,果然这个大汉已少了一臂,血肉模  糊,惨不忍睹。既是寨主的侄儿,于是大家便把钱忠负上山去。 到了聚义厅,早有值夜的前来询问何事。喽啰说明原因,值夜的  报将进去。这时徐元霖在后寨房内,正与蜈蚣岭马玉山手下的一  个女头目杨翠花,做那恩恩爱爱的风流事。 一听拼命三郎负伤前  来求救,心中想着清风寨主陈康龙生前的情谊,钱忠既是他的徒  儿,理应救他一救,于是便起来出外。谁知杨翠花正在甜蜜无比  的当儿,怎肯放松?紧搂元霖的腰肢,秋波瞅他一眼,嗔道:
  “半夜三更,老娘正在好处,来了什么钱忠钱孝,管他死活如何?咱可不许你出去。”
  元霖被她一搂紧,自己的身子,也就和她敲钉子那般地钉住 了,忍不住笑道:
  “回头来伴你玩不是 一样吗?钱忠是咱的侄儿子,咱总应该 救他一救的。”
  翠花不依,眸珠一转,笑道:
  “你把伤药交付他们,叫他们代为去敷上了,说寨主正在办 公事,叫他休息一夜,明儿再见吧!”
  元霖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好笑。在女人肚皮上躺着,到底谁 也舍不得离开。元霖遂也点头说好,在床头那只镖袋内摸出一瓶 伤药,交给值夜的拿去。值夜的本来站在门外,此刻进房一瞧, 只见被外两个头叠在一起,虽未全露丑态,不免也脸儿血红,心  头别别乱跳,接过伤药瓶,匆匆退出。翠花见元霖吻着自己嘴 唇,并不动作,一颗芳心,仿佛火烧一样难熬,娇声说道:
  “你动呀!你动呀!”
  元霖见她骚形怪状,淫态百出, 一面咯咯大笑, 一面说道:
  “厉害的女将军,咱就和你大战三百个回合,瞧谁吃败 仗哩。”
  翠花见他果然横冲直撞好像拼命一样,直乐得心花怒放,哧 哧笑道:
  “咱不叫你讨饶,也不算你的老娘。”
  元霖笑道:
  “笑话,你别叫吃不消算你本领大。”
  两人大笑不止!真可谓棋逢敌手,将遇良才,足有 一 个更 次,方才交颈睡去了。到了次日,元霖和钱忠相见,钱忠叩头便 拜,深谢救命之恩。元霖一面扶起, 一面叫他坐下。问道:
  “贤侄为何如此狼狈?此臂被谁所斫?请速告诉与咱,咱好 与你雪恨。”
   钱忠闻言,心中大喜,但脸上又羞惭十分,愤愤说道:
  “咱若不杀此贼,誓不为人,圆明大师也痛恨入骨,真是人 人得而诛之。”
  说着,便把柳文卿如何破坏自己报仇之事,此次又如何被他 斫去臂,向元霖哭诉一遍,并求代为报仇。元霖因为事不关己, 遂也含糊答应,只叫他暂时缓一步,先把臂伤养痊愈了再说。钱 忠听了,也只好如此。
  光阴匆匆,不觉一住三月。这日黄昏时候,钱忠忽听寨中一 阵锣声,谓捉住一个黑脸大汉,后来忽然又听元霖请上三个英 雄,一时好生奇怪,远远地一望,认得其中一个少年,乃是自己 切齿仇人柳文卿,一时倒暗吃一惊,心想:柳文卿这厮和元霖师 伯竟是认识的吗?这就奇怪了,既是认识的,三个月前咱告诉他 文卿是咱仇人时,他为什么不说明呢?想来其中必有缘故。也许 是将计就计,骗他们上山,给咱报仇吗?
  其实元霖对于钱忠的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他的目的,完 全是为春燕的美色。钱忠当然是不晓得。夜里,钱忠暗暗窥探动 静,便踱出聚义厅外的练武场来,忽然见元霖仰天望月,作沉思 的神情,遂轻轻地步到他身后,在肩上拍了一下,探问他的口 气。当时元霖听钱忠这样问。便说道:
  “其中那个罗海蛟确实前曾救过咱的。现在咱看中了那个柳 春燕姑娘,很想讨她做押寨夫人,所以贤侄能不能前去做媒,假 使事能成功,咱必定重重赏你。"
  钱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着了这小妮子的迷,要知道这 小姑娘是何等样人?上次清风寨中曾经大显威风,师傅陈康龙也 不是她的对手,她怎肯嫁给你呢?不过师伯既开了口,若回绝了 他,他一定要不快乐,何不用计激他呢?想定主意,便把眉毛蹙 了起来,显出很为难的样子,说道:
  “师伯吩咐,敢不遵命效劳。但小侄有一言告禀,其中这个柳文卿小子,正是斫小侄臂膀的仇人呀!所以咱去说亲,那是难 以成功。小侄想师伯既看中了这个小姑娘,那也不是一件坏事, 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三个丑汉一网打尽,这个姑娘捉住了她,不 是就可以给你老人家任意受用了吗?”
  钱忠后面这两句话,倒是说到元霖的心坎儿上去,不免荡漾 了一下。沉吟一会儿,手儿摸着下巴,点了两点头,说道:
  “嗯嗯!咱记得了,柳文卿原来就是贤侄的仇人,那么柳春 燕是他妹子,这事情当然不会答应。不过硬上,也许敌不过他 们。这小姑娘上次在众好汉前,有如此胆量,直闯虎穴救白氏兄 妹,可见本领自然不在你我之下。这事透见得有些困难 …… ”
  元霖说到这里,搓着两手,似乎有些急躁的模样。钱忠瞧元 霖这样胆寒,便微笑了一笑,说道:
  “师伯,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想师伯统领两大 山寨,天下英雄好汉,都感望尘莫及,谅这四个小子,有多大能 耐?怎么竟畏彼如虎呢?况两寨内大头目不下数百多个,先在前 后左右团团围困,任他本领天字第一,就是生了翅膀,恐怕也逃 不出去了。”
  元霖听了,把脸一沉,右手握着拳头,在左手心上狠狠一 击,说道:
  “好!好!准定这样干一 下,他妈的,咱要怕这四个小子, 咱还做什么飞熊岭、蜈蚣岭的寨主呢。”
  钱忠一听大喜,便忙说道:
  “既如此,小侄前去传令如何。”
  元霖一点头,立刻先派四个头目,带领喽兵五十人,把守文 卿等四人的房门口,以防他们杀出。这儿寨前寨后布置停当,仿 佛张了天罗地网。然后元霖手执宝剑,带了钱忠、杨翠花,并亲 信头目赵时迁、花得标、朱商臣、随天龙四个人,大家各执武 器,慢慢地向文卿等卧房里走去。且说文卿、海蛟、春燕、飞熊四人待元霖走出屋子,他们便索性关上了房门。春燕望着闪闪烁 烁的烛火,凝眸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自言自语着道:
  “这小子定然不怀好意,海哥真爱多事,偏和这种人交朋 友 …… ”
  海蛟听到这里,脸儿不免有些红晕,急忙辩解道:
  “谁又和这种强盗交朋友?燕妹这话未免冤枉咱了吧。”
  飞熊嚷着道:
  “二奶奶,你别冤枉二爷,因为这狗强盗认错了二爷,所以 他便要和二爷交朋友了。二爷是怎等样人?怎么会喜欢和匪徒 交友 。 ”
  文卿道:
  “咱们静静地坐一夜再说,就是他不怀好意,又何足道哉。” 飞熊气愤愤道:
  “柳大爷这话不错,这贼子偷咱老婆,咱伍飞熊若不杀此贼, 岂能消咱心头这一口怨气。”
  三人听他又说出这样话来, 一时都忍俊不禁。正在这时,忽 然听得外面有阵隐隐的嘈杂人声。四人不觉都吃一惊,各执宝剑 在手,身子也站了起来。飞熊握着双锤,便要杀出,嚷道:
  “管他贼娘的,杀了出去再说。”
  文卿一把拉住,向他摇了摇手,说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等在房中,让他们先来动手好。”
  飞熊只好忍了怒火,春燕早把室中烛火吹熄,天空中一轮蟾 魄,清辉的银光,映进室来。四人等候了半个时辰,突然瑟瑟的 一阵细碎步声,慢慢移近窗口。同时发现了五六个黑影。春燕等 知事已到燃眉, 一触即发。于是各人移着壁边,举剑相候,单等 窗户开处,便可杀出。耳旁又听窗外一人说道:
  “烛火已熄,想是都熟睡了。”
  又听一人答道:
   “那么不在此时下手,更待何时。”
  说毕,窗户开处,便跳进一个大汉。飞熊原躲在窗旁,瞧得 真切,便举起双锤,急奔上前,就直打了下去。因为外面有月 光,所以屋里看到外面清楚,外面瞧到室中模糊。那大汉再也想 不到里面已经有了防备,这一锤打来,自然躲避不及,哎呀一 声,喊声未完,早已脑浆直迸。那时后面的赵时迁和钱忠,忽见 花得标倒了下来,知有防备,叫声不好,急忙向后倒退两步。说 时迟,那时快,只见在月光之下,从室内飞出四条黑影,直向练 武场去了。元霖早已瞧见,也飞身追上去。这时全寨鸣锣,各处 要道,都有头目看守。文卿海蛟等知不易离寨,于是存心杀他一 阵。回转身子,齐巧元霖等赶到。海蛟舞动太极阳剑,大喝道:
  “狗贼翻脸无情,胆敢设计谋害小爷。”
  说毕,就直劈了过来。元霖见了海蛟,被他骂得无话可答, 羞惭而退。后面杨翠花一见海蛟,如此貌美的小伙子,心中大 乐,便举剑相迎,反给了他一个媚眼,笑道:
  “咱的小弟弟,姐姐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吧。”
  海蛟也不搭话,敌住了翠花。飞熊此刻咬牙切齿,只向元霖 算总账,大骂道:
  “你这狗养的臭王八,老子那夜饶过了你,今夜不杀你这贼 誓不为人。”
  元霖喝道:
  “蠢材,别夸口,爷与汝见个高低。”
  说着,两人一来一往,也大战起来。文卿、春燕和朱商臣、 随天龙、钱忠等众人也大战不停。这一场恶战,真是杀得喽兵们 血流成河,人头滚滚,血肉横飞。约莫战了两百个回合,朱商 臣、赵时迁都被杀死。但四面头目都围了上来。海蛟、春燕等觉 得越杀越多,外面围成一个铁桶般的,水泄不通。 一时暗想,这 样杀下去,哪里能杀得完。不料正在这时,忽见西北角上杀进一个年轻少女,身着月白绣红花的袄儿,手执亮闪闪的宝剑,舞动 得银光点点,人影不见。众头目都大吃一惊,纷纷退让,只见那 少女如入无人之境,早已杀到面前,向海蛟众人说道:
  “诸位请速向后退去,鼠辈姑娘杀之可矣。”
  海蛟等也不知此人是谁,也只好且战且退,不觉已退到第二 道寨门,那位姑娘也跟着退出。大家向练武场中一望,只见战争 并无停息,虽在月光依稀之下,也瞧得清楚。尘土滚滚,厮杀得 非常厉害。大家心中好生奇怪。回眸见姑娘,海蛟觉甚为面善, 但却想不出到底是谁。就在这时,那姑娘手指山下,说道:
  “诸位速走,马匹都已给你们牵下山去了。”
  海蛟方欲请问贵姓,只见那姑娘仗剑复又奔杀进去了。文卿 等众人, 一时糊里糊涂,也就急急飞奔下山。只见那边树旁,果 然系着马儿,低头吃草。大家解了马缰,方想跃身骑上。海蛟突 然瞥见树旁有一个土坟,仔细一认,正是马镜花之墓。见了这 墓,陡然忆及刚才这个姑娘的容貌,正是马镜花生前的模样。不 觉恍然大悟道:
  “哎哟,今日此围,想不到竟是镜花妹妹英魂在救咱们哩。” 文卿忙道:
  “这话何讲?那个姑娘难道不是人吗?”
  海蛟道:“这个姑娘就是镜花妹妹的英灵呀!不然,四骑马 匹怎的又会在山下呢?”
  春燕也觉稀罕,这时忽然又见那个姑娘香汗盈盈地由山上奔 下,待到面前却霎时不见。众人这才愈加肯定不错,便向镜花墓 前行了敬礼,因恐强盗追赶下山,只得跨上马背,挥泪而别。
  且说元霖等人,围住海蛟四人厮杀。模糊之间,忽然四人不 见踪影。只有无数娘子军挥剑劈来,但劈在身上,却又毫无痛 苦。这样缠绕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没有了无数的娘子军。元霖好 生惊讶,抬头见明月,却又皎然发光。 一时大声道:
   “这四个王八羔子到哪儿去了,莫非他们有妖术的吗?”
  翠花、钱忠等也奇怪万分,遂派头目追下山来,但早已不见 四个人的影儿了,只好回禀元霖。元霖见大头目共死十二个,喽 兵死伤无计, 一时心中懊悔万分,也只有痛恨不已。翠花俏眼儿 白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说道:
  “你相看中人家的好姑娘呀!那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元霖笑道:
  “你又瞎多心了,咱是给咱侄儿报仇呀!咱有你这样 一个好 人儿陪伴着,早已心满意足的了。”说着,便携了她手, 一同又 到房内寻欢去了。
  且说海蛟等一行四骑,连连加鞭,先跑了一程路。到了一个 镇上,天空早已发了鱼肚皮的颜色。文卿道:
  “ 一夜未睡,咱们先找个宿店休息一会儿再说。”
  海蛟点头称是,于是大家找到一个小客栈,要了两个房间。 文卿和飞熊自管到一间房中去休息,这里只剩下春燕、海蛟两个  人。春燕见海蛟呆若木鸡地坐着出神,遂低低喊道:
  “海哥,你为什么不想睡一会儿,老坐着出神做什么。”
  海蛟回眸望了她一眼,强作笑颜,说道:
  “妹妹自管先睡,咱就来了。”
  春燕听了,悄悄地走到海蛟身旁,拉着他手,柔和地道:
  “海哥,妹已知哥心中事了,莫非为镜花妹妹而伤心了吗?”
  海蛟被她拉着,身子已经随着站起, 一同步到床边坐下。海  蛟摇了一摇头,却是默不作答。春燕把她娇躯偎到海蛟的怀中, 微昂了粉颊儿,明眸里含了无限的柔情蜜意,脉脉地凝望着他, 又道:
  “咱晓得镜花妹妹一定很感激你的祈祷,所以她的异魂显灵, 救咱们出险的。”
  海蛟环抱春燕的脖子,不觉已淌下泪来,叹道:
   “咱想起她昔日自刎的情景,怎不令人辛酸泪落。”
  春燕见海蛟伤心,不免眼皮儿一红,泪水也夺眶而出。海蛟 见她似海棠着雨,颇令人楚楚可怜。 一时又深恐她生气,遂亲自 拭去了她的眼泪,安慰她道:
  “妹妹,你别难受,倒累你也伤心,叫我心中如何对得 住你 。 ”
  春燕听他这样说,不禁破涕嫣然一笑,乌圆的眸珠转了转, 掀着酒窝儿,柔软地道:
  “那么哥哥也别伤心才是。”
  海蛟被她这样娇媚地一笑,真是美丽已极, 一时忘乎所以, 低下头去,吻春燕的樱口。春燕没有拒绝,任他默默然地温存了  一会儿,两人方才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直到下午申牌时分,大 家起来,吃些点心,又耽搁一夜,次早四人收拾一切,便又向四 川长寿县赶路了。
  且说这日到了月儿溪的柳家村,敲门进去。仆妇们一见,大 喊大爷、姑爷、姑奶奶都回来了。秋萍闻讯,早已笑盈盈地迎出 来。一见春燕,便拉了她手,笑道:
  “咱的好姑娘,三个月没见,你的人儿可胖得多了。”
  春燕听了,两颊飞起朵朵桃花,瞅她一眼,笑道:
  “大嫂你别瞎三话四地取笑咱了,爸爸妈妈呢?快让咱去 见见 。 ”
  说着,便先奔进上房里去,和柳老太母女相见,春燕早已笑  盈盈喊声妈妈,投到她的怀里去了。两人抱住了一会儿,也许是  太喜欢了的缘故,因此反而都淌下几滴泪来。这时文卿、海蛟、 秋萍也都进房,瞧春燕偎在柳老太的怀里,秋萍忍不住笑道:
  “姑娘,你还要撒娇哩!被姑爷见了,不怕难为情吗?”
  春燕听了,慌忙离开柳老太,却向秋萍啐了一口,忍不住抿 着嘴儿笑起来。这里海蛟前来拜见岳母,圣望在书房里,听柳笛告诉,也早赶了进房,海蛟又拜见岳父,春燕笑盈盈地也喊,大 家坐下。这时仆妇端上银耳,又端上燕窝茶,第三次,方才端上 雨前香茗。同时仆妇丫头等又来叩见新姑爷、新姑奶奶。海蛟一 一赏了喜封,这时飞熊端着许多礼物进来,说道:
  “老爷、太太,小的老太太特地叫咱来问老爷、太太的安。”
  大家听他满口地全是老爷、太太,倒忍不住笑起来。圣望忙  也道谢,连说辛苦你了。外面摆席,文卿请海蛟到外面去入席, 一面叫小六来做陪客。浣薇和香涛也都到上房来见春燕。三人见  面,当然又亲热地谈一回别后情形。这天晚上,文卿伴海蛟在西  书房间里睡,春燕和秋萍睡在新房里。姑嫂两人躺在一头,你取  笑我,我取笑你,小女儿羞答答的意态,自然煞是好看。从此以 后,春燕在母家便住了半个多月。
  这日海蛟便欲回去,文卿留了一回,总算又住两天,方才和 春燕、飞熊骑了马匹动身。众人送到门口,因为这一别后,见面 日子,当然要远一些,所以彼此都洒下几点分别的泪来。这夜 里,文卿方才和秋萍同房而睡,小夫妻久别重逢,恩爱缠绵,自 然格外兴浓。谈及云生、晴鹃之事,秋萍倒也甚觉安慰。
  光阴匆匆,倏忽之间,又是仲夏季节。这晚,秋萍悄悄向文 卿说道:
  “哥哥,不知怎的,妹妹这几天来只觉吞酸作呕,同时又想 食吃,不知这是什么病症?”
  文卿听了,忙也附耳问道:
  “你这话可真?那么你的月水儿可曾停了没有?”
  秋萍含羞,绯红了两颊,点了一下头。文卿不觉大喜,猛可 抱住秋萍娇躯,吻着她的粉颊儿,笑道:
  “妹妹,这你是有了喜呀!哪儿是什么病呢。”
  秋萍见他乐糊涂的神情,便狠狠地把手指戳了他一下额角, 嗔道:
   “你这人……被丫头瞧见了,算什么意思。”
  文卿笑道:
  “闺房之内,那又有什么要紧!妹妹,你有了喜,妈知道了, 真喜欢哩!咱告诉妈去。”
  秋萍见他这样孩子气,意欲喊住他,但文卿早已一跳一跳地 到上房里去了。从此以后,柳老太不准秋萍拿一件重的东西,更 不许她舞一回剑。秋萍不敢违拗老人家,索性躲在深闺,做那些 描红绣花的事情了。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秋萍的腹部,也慢慢 地隆起,终于在第二年的春天里分娩了。临盆的一天,柳老太焚 香告天,柳圣望在大厅上祭祖。不到三个时辰,秋萍竟生下一对 双胞胎, 一男一女,产母婴孩,都平安无事。文卿伴在秋萍床 边,喜欢得嘴儿也合不拢,秋萍也得意非凡。柳圣望夫妇俩对于 这个媳妇儿,自然格外宠爱。文卿把男孩取名若飞,女孩因像母 亲,便取名小萍。当若飞、小萍一周岁的时候,春燕有信到来, 说她也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小蛟。同时并谓云生、晴鹃也已产下 一儿,取名犹龙。大家得此消息,无不欢喜雀跃。
  这是一个秋天的晚上,文卿、秋萍各抱一个孩子,坐在卧房 内,正在享受闺房之乐。丫头柳五儿倒上两杯香茗,正喊少爷、 奶奶喝茶。忽然窗外一声响亮,射进一道寒光,文卿叫声不好, 急把手中若飞丢在床上,运足内功,从口里也吐出一道气光,抵 住了寒光。未知来者究系何人,且看下回再行分解。
  
  第六回 报断臂恨广法师下山 结银镖仇白秋萍殒命
  
  且说钱忠欲借徐元霖的力量,来报自己的私仇。不料正在围 杀之间,忽然来了无数的娘子军,同时海蛟、文卿等四人,竟不 知去向了。 一时心中又奇怪,又懊恨。眼瞧着元霖、翠花回后寨 房内去欢娱,自己坐在房中,不免也想起女人来。打杂的喽啰小 癞子,见钱忠坐在灯旁,闷闷不乐的神情,便悄悄地问道:
  “钱大爷,你为什么不高兴?不会去找个女人来寻寻开 心吗?”
  钱忠听了,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暗想:这孩子倒晓得爷 的心。便微笑道:
  “找个女人,哪儿去找呢?”
  小癞子嬉皮笑脸地笑道:
  “钱大爷假使需要的话,咱总可以给你老人家设法的。”
  钱忠心中一动,忙道:
  “你且说出来,是寨中的,还是寨外的?”
  小癞子把大拇指一竖,说道:
  “相貌天字第一号,功夫更了不得。钱大爷,你要是和她睡 了一夜,你就是死了也乐意。”
  钱忠被他说得心里痒痒的,欲火向上直升,遂急道:
  “这些啰啰唆唆的废话别说了,这女人到底是谁呢?”
   小癞子道:
  “就是这儿十二头目朱秋心呀。”
  钱忠睁大了眼睛,嘴角旁几乎要淌下涎水来,笑道:
  “朱秋心吗?她……她……是九头目李世雄的女人呀!咱怎 么可以叫她来呢。”
  小癞子道:“钱大爷有所不知,李世雄前天下山去了。朱秋  心已经守了两天空房,她的色欲可厉害呢!爷们的东西,她怎能  两天没吃?所以刚才咱到她房中去泡茶,她便拉住了咱不肯放。 咱因为生过半个月的病,今儿才好些,你想,咱吃得消吗?因此  咱就给她想办法说可以介绍一个爷给她相识一下。现在钱大爷不  是正要女人吗?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钱忠听了,心里乐得什么似的,伸手在缠袋内摸出一锭银 子,塞到小癞子的手里,笑道:
  “这些给你买些酒吃,那么你去把她请来,还是咱到她的房 中去?”
  小癞子见白花花的银子,便喜欢得眉开眼笑说道:
  “这些小事,不好意思领爷的赏钱。”
  钱忠把他一推道:
  “你别给咱客气了。咱的心头可有些熬不住,你还是快些给 爷去办舒齐了,咱情愿再给你的赏。”
  小癞子深深地一个鞠躬,道了谢,说道:
  “那么小的老实不客气。小的想,叫她到爷的房中来,她一 个女人家,到底要怕难为情,还是爷到她的卧房里去妥当。不过 让小的先去通知她一声,也好叫她预备起来。”
  钱忠忍不住好笑起来,说道:
  “那有什么可以预备呢。”
  小癞子用了很神秘的目光,逗了他一瞥,笑道:
  “预备着充足的精神,可以和爷去厮杀呀。”
   钱忠哈哈笑道:
  “快去,快去,不要说笑话了。”
  小癞子这才回了身,匆匆走出卧室,到朱秋心的卧房里去 了。只见秋心手托香腮,歪在床上,正在凝眸沉思。见了小癞子 进来,如获珍宝。猛可从床上坐起,眼波水汪汪地瞟着他, 嗔道:
  “怎么这许多时候才来?老娘是等不住了。若没有什么人, 就你做个代表不一样吗?你这小子真不识抬举,有香肉儿给你尝  口,你还推三阻四,这不是要叫老娘动怒吗?”
  秋心说着,好像饿虎见了绵羊,便伸开玉臂,直扑了过来, 把小癞子紧紧抱住,先吻了一个够。小癞子被她吻得透不过气  来,虽然鼻中闻到的是一阵一阵荡人心神的粉香,但他实在不中 用,忙笑道:
  “咱的娘,你饿的这份样儿,真也够可怜了,但已给你找到 一个好人才了,你就饶了咱吧。”
  秋心听他这样说,暗想:真是屈死,老娘给你美味尝,又不 是给你苦吃,怎么倒叫我饶你呢?本来老娘所以出此下策,实在 也是万不得已,岂真爱你这种银样锱枪头的东西吗?现在既有一 个好人才,于是便放松了手,很急地说道:
  “是哪个?你快告诉老娘,咱一定可以赏你。”
  小癞子就手一摊,笑道:
  “先赏了咱再说吧!”
  秋心见他这个样子,心头有些不高兴,蹙了眉尖,微睁了杏 眼,嗔道:
  “你这小子真惹人生气,老娘既答应赏你,难道会赖了你 不成。”
  小癞子一听,慌忙弯着腰儿,赔笑说道:
  “我的娘!你别生气,小的怎么会不相信娘?因为这个钱大爷,一听娘要叫他去陪伴,他心中一乐,就赏小的一锭银子。小 的见了这个白花花的银子,真是爱得饭也不想吃。不过可惜只有 一锭,假使娘也赏小的一锭,不是可以成双了吗?”
  小癞子一面说着话,一面在怀内摸出银子给她看,表示自己 并没说谎。秋心没法,只得先在橱里也取出一锭银子,交到他的 手里,娇声道:
  “那么你现在总可以快去喊了。”
  小癞子接了两锭银子,乐得嘴儿含不拢来,扑的一声,竟在 地上跪倒,叩头便拜,连说谢谢咱的娘。秋心见此情景,不禁为 之嫣然失笑,说道:
  “咱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爱钱的人,真可说是爱钱若命的了。” 小癞子站起来,望了她一眼,笑道:
  “咱的娘!你说小的爱钱若命,这话真不错,咱见了钱会笑。 咱想大家为什么要到世间来做人?不是都为了‘财色’两个字  吗?譬如像娘这样的人,没有男子夜幕里陪着睡,就会比死还难  过,这也可说是好色如命。假使一个人,不好色也不爱财,那还  做什么人呢?咱听人家说,古圣人有一句话‘吾未见好德如好  色’。这句话实在对极,不过圣人虽然这样说,他自己也未始不  包括在内,愈是仁义道德,心中愈是男盗女娼。比方和尚吧,他  可说是六根清净,五蕴皆空,他妈的,寨主的朋友圆明僧,他就  天天夜里少不得女人。所以‘忠孝节义'四个字,全是哄骗人  的。说起忠孝节义这一句话,咱倒又想起一个大明的罪人来。他  妈的这个吴三桂贼养的,堂堂皇皇地做了明朝大官。李闯王造了  反,他的父母来书告急,他坐视不出兵相救。直等京城破了,听  说爱妾陈圆圆被捉,他慌了,竟到关外去借了清兵来剿匪。表面  看来,吴三桂实在很爱国,但按诸实际,‘忠孝’两字,早已被  他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是为了爱妾的被捉,所以怒发冲冠。那  么换句话说,他不也是为了好色如命吗?所以世界上的人,对于
   ‘财色’两字,坦白地说,究竟没有一个是不喜欢的。”
  秋心听他滔滔不绝地说出这一篇话来,心里真不耐烦极了, 扪着两耳,啐他一 口,骂道:
  “谁叫你说出这一种话来。快去,快去,把这个姓钱的去喊 来吧。”
  小癞子兴冲冲地说着,不料碰了一个钉子,于是只好把话收 住,含笑退出房去了。不多一会儿,只见小癞子在前,后面跟进 一个黑脸大汉,生得雄赳赳,魁梧异常。秋心心中一乐,不禁眉 飞色舞,娇媚地招呼道:
  “哦!咱还道是哪个?原来是寨主的侄少爷。请坐,请坐。”
  钱忠见她身穿睡衣,出落得楚楚动人,向自己道了 一个万 福,遂连忙也回了一个礼,含笑叫道:
  “大嫂不要客气,咱在寨上虽然住了多日,但因无缘亲近芳 容,心中颇为惆怅。今日相会,真是三生有幸了。”
  小癞子见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已经眉目传情,知两人春意已 动,遂悄悄地退了出去。秋心见小癞子退出房外,便笑盈盈地走 上前来,去挽钱忠的左手,不料却挽了个空,只捏着了衣服的袖 子。一时好生奇怪,便回眸瞅住了他,问道:
  “钱大爷,咦,你这条左臂到哪儿去了?”
  钱忠一听,两颊红得发臊。支吾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被一个仇人斫了。”
  秋心听了,脸上殊有不悦之色,钱忠把右手去环抱了她的腰 肢,低声地说道:
  “大嫂怎么不快乐?你以为咱不中用吗?不是咱夸海口,咱 的功夫,你没有领教过,当然不知道,回头你不要讨饶是了。”
  秋心听了,欲念勃发。秋波斜乜他 一 眼,不禁展颜 一 笑, 说道:
  “且让老娘试用了再作道理。”
   于是两人携手登床,试云雨之情。钱忠为了要博她的欢心, 自然特别卖力,一来一往,交战不已。直待云收雨散,秋心认为  相当满意。两人从此使结了不解之缘。
  秋心把个李世雄早已忘得一干二净,钱忠把报仇雪恨的事, 也暂且丢过一旁了。
  光阴匆匆,不觉又过半年,秋心原是个十足地道的淫妇,觉 钱忠的功夫,也只不过如此,心里未免有些厌了起来。钱忠既没 错处,也不好翻脸。这天晚上,钱忠叫小癞子备了一些酒菜,放 在秋心的房中,自己整理衣冠,也到秋心那里来,对她笑道:
  “大嫂,咱们喝酒,喝到兴浓,咱们换个新鲜的玩玩,怎 么样。”
  秋心听了,芳心一动,遂微微点了一下头。两人含笑入席, 钱忠喝了一口酒,便凑到秋心的嘴边,灌进去给她喝。秋心觉得  果然别有风味,便索性坐到钱忠的怀里, 一面钩住他脖子,一面  也把酒用嘴灌给他喝。两人咯咯大笑,秋心更是骚形毕露,两人  喝到后来,便欲席间兽行起来。不料正在这时,忽然门外砰的一  声,踢进一个大汉,手执大刀,圆睁了环眼,气愤愤地奔入房  内。一见两人坐在一堆,钱忠正在扯秋心的小衣,顿时妒火高  燃,抢步上前,伸手把钱忠衣领扭住,直把他摔倒地上。挥起大  刀,便要斫下,却被秋心一把托住,向他娇喝道:
  “李世雄!不得无礼,此人乃寨主的侄少爷,岂能杀他。” 世雄怒目切齿,指着钱忠,恨恨地骂道:
  “汝敢戏吾爱妻,本当把汝杀死,今瞧寨主面上,姑且饶汝 一死。不过在三日之内,必须离开这儿,不然,哼!定叫你尸首 分离!”
  钱忠因为喝了酒,且正欲销当儿,冷不防被他一摔,自然摔 倒在地,意欲起来和他格斗一场,但料想不是他的对手。因此也 只好一跃跳起,恨声不绝而去。世雄回头去瞧秋心,谁知她却已躺在床上呜咽而泣。遂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按着她娇躯,柔 声道:
  “秋心,你哭什么啦?咱又不恨你。咱是恨着这小子勾引你 呀!咱的爱人,你快别伤悲,咱是到死爱你的。”
  秋心原为了没有颜面见世雄,所以拿眼泪来掩遮羞涩。今见 世雄并不责怪,自然十分喜欢,猛可投在世雄的怀里,破涕为 笑,于是两人又和好如初。
  且说钱忠愤愤到了自己的卧房,想着刚才被辱情形,正是愈 想愈气,突然砰的 一 声,以拳击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自  语道:
  “不杀此贼,誓不为人!”
  既说出了口,他立刻又缩住了,回身到房外探望一会儿,见 并没有人,方才安心,掩上房门,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直待三更 敲过,他的酒也清醒些了。于是下了一个决心,拔出亮闪闪的朴 刀,悄悄走到秋心房门外面。见里面鼻息如雷,知世雄和秋心定 已睡熟,便轻轻地撬开窗户,纵身跳入。蹑脚步至床前,掀开纱 帐,只见两人果然交颈而眠。钱忠冷笑一声,暗自道:
  “看谁杀了谁?”
  说毕,便挥刀劈去,只听哧的一声,血花飞溅,可怜世雄秋  心两人便即一命呜呼了。钱忠掀被一瞧,两人下体, 一丝不挂, 犹紧搂在一起。钱忠啐了一声,吐一 口唾沫,便回身跳出窗外。 不料齐巧和人撞个满怀,只听那人说道:
  “好呀,钱大爷,你这人手段也太辣一些了。”
  钱忠倒大吃一惊,急忙仔细瞧去,原来却是小癞子, 一时深 恐泄露,情急智生,也不搭话,手起刀落,小癞子的人头,早已 滚下在地。钱忠心虚,于是连夜奔下飞熊岭,自回麒麟寨去了。
  且说钱忠一路上抢的抢,奸的奸,做了许多杀不可赦的恶 事,回到了麒麟寨。寨主滚江龙唐天兆,见他少了一臂,心殊不悦。当夜招神箭郝双进后寨,责他说道:
  “拼命三郎钱忠,乃是贤弟招之来寨,此人本事平庸。在外 被人斫去一臂,大丢本寨颜面,今咱意思欲驱逐他下寨,贤弟前 去婉言陈说吧。”
  郝双对于钱忠,也甚失望,便连声答应,当夜就去和钱忠陈 述寨主意思。铁忠亦觉无颜留此,遂答应明日离开。到了次日, 钱忠不别而行。垂头丧气地站在大塔山上,想着这条左臂被斫, 使自己被天下英雄所笑,其罪实归于文卿。因此对于文卿,不免  切齿痛恨。但自己本领,绝不是他的对手, 一时忍不住又仰天长  叹了一声。因了他抬头一望,这就瞥见山顶上那座巍峨的大塔  寺。心中猛可想着圆明僧的师兄广法僧,是在大塔寺中做当家, 此人本领非凡,若激他去报仇,事必成功。想到这里,心中又欢  喜起来。便三脚两步, 一气奔上山顶,直向大塔寺里进去。小沙  弥接见,便问客官可是进香,钱忠还没开口,忽然听到一阵哈哈  的笑声,从方丈室内走出两个和尚。 一个大腹便便, 一个甚为清  瘤。钱忠认得这个大腹胖和尚就是圆明僧,这就抢步上前,早已  深深鞠下躬去,口称:
  “圆明大师,小的特来叩见。”
  圆明僧一见钱忠狼狈如此,便忙问道:
  “咱和贤侄一别年半,不知近在何处?怎的一臂没有了?”
  钱忠听说,便不禁悲从中来,号啕大哭,向两人跪倒, 说道:
  “小侄仇恨深如海,千万请老人家要助咱一臂之力,以消小 侄心头之恨。”
  圆明僧命他站起,同至方丈室坐下。因问仇人到底是谁,钱 忠收束泪眼,咬牙切齿,说道:
  “说起这小子,不但是小侄仇人,而且还是大师父的仇人哩! 你道是谁?原来是月儿溪柳家村里的柳文卿呀。”
   说着,又把文卿、秋萍结婚的话,向他告诉一遍,并说自己 因破坏两人好事,所以手臂被斫的话。圆明僧一听文卿和秋萍结 婚,心中这一气,不禁环睁圆眼,大声骂道:
  “你这个柳小子,你这个柳小子,咱被汝再三阻碍,以致秋 萍不能到手。今日汝敢占为己有,真正气死老子也。此仇不报, 誓不为人。”
  圆明僧说到这里,也是恨声不绝。 一面又向旁边那个清瘤的 和尚,指着给钱忠介绍道:
  “这位广法大师,乃是俺的师兄。”
  钱忠听了,叩头便拜。口称:
  “原来是广法大师伯,小侄有眼不识泰山,罪甚!罪甚!”
  广法连忙扶起,笑说贤侄何必多礼。 一面又问文卿是怎样的 人,秋萍是否生得美貌。圆明僧把手在茶几上一拍,说道:
  “师兄,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 自己那夜在人家楼阁里采花, 被白云生打中一镖,因此记恨在心。后来在川河的渡船上,又遇  见白氏兄妹,他妹妹就是白秋萍,生得芙蓉其颊,绿柳其腰,眉  如春山隐,眼若秋波横,娉娉婷婷,真所谓美比西子。当时咱就  看中了她,不料他们翻脸无情,大家又跳上燕子波的附近,拳来  脚去,大战一场。本来可以把他们兄妹捉住,不料凭空来了一个  大汉,将自己一拳击倒。此拳力量,足有一千多斤,若不是咱内 功好,真会叫你脊骨粉碎。从此以后,冤恨愈深。后来在巴县兴  盛街地方,咱代为给钱贤侄向颜小平报仇,谁知又被这个柳文卿  撞散。此人本领很好,当时咱们不敌而逃。后来在那夜里,咱把  秋萍从柳家村中劫出,满想总可以享温柔滋味,谁知冤家路窄, 又被文卿劫回。所以咱是把这个姓柳的痛恨入骨,今日所以来见  师兄,也是为了报仇之事,不料钱贤侄也受了这厮的亏。如此甚  好!咱们一同前去报仇如何?”
  钱忠听了圆明僧的话,方才晓得他也是今日才来。因为深恐广法僧不答应,便含笑又道:
  “圆明大师,你道清风寨搭救白氏兄妹的那个小杀娘是谁? 原来就是柳文卿的妹子柳春燕呀。”
  广法僧也曾听到春燕的大名。不但武艺高强,而且容貌美 绝。今听就是文卿的妹子,心中也有些活动,便决定前去走一趟 了,当下便即答应,三人闲谈一会儿。早已晚餐时分。餐毕, 一 宿无话,到了次日,三人结束停当,匆匆赶路。待到了月儿溪的 柳家村中,时已月上柳梢。三人便找觅一个客栈宿下,略为吃些 点心,三人各穿黑衣,使向柳家奔来。钱忠是熟路,便领在前 头,三人轻轻地到了文卿房前的窗旁,广法僧偷眼一望,果见一 男一女,各抱一个孩子,笑盈盈地共享闺房之乐。瞧其情景,若 有无限甜蜜。因为秋萍婚后少妇风韵,更觉丰腴美艳,心里一 动,便从嘴里吐出一道剑光,向文卿飞来。文卿当时见事不好, 急把若飞丢在床上,也吐出一道剑光,向他抵住。 一时房中便听 到一阵瑟瑟的声音,似在格斗模样。同时窗户开处,跳进一个和 尚,大喝道:
  “柳文卿!汝今死期到矣!可认识汝之老祖宗圆明大师父 吗?”说着,直奔秋萍。
  秋萍一见圆明僧,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也忙把怀中小 萍放在床上,拔出宝剑,向前直劈,娇喝:
  “贼秃,不得放肆,天下英雄,无不欲啖汝肉,而雪心头之 恨,今汝敢来自投罗网,死无怨矣。”
  这时丫头柳五儿在外面听得一阵骂声杀声,吓得慌忙赶进房 来瞧仔细。一见两个大和尚,和少爷、少奶在房中交战。心里这 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幸喜柳五儿心思机警,立刻把若飞和小 萍两个孩子,抱到上房里去。并告诉柳老太说和尚前来行刺之 事。柳老太夫妇得此消息,浑身乱抖,吓得没了主意。柳五儿灵 机一动,遂叫柳笛去请陆小六和韩浣薇来助战, 一面自己又奔到香涛房中去告诉。香涛一听,陡然变色,立刻在壁上取下虎头双  钩,直奔秋萍新房,谁知里面并没一人,只有两扇窗户大开。知  大家一定杀到外面去,遂纵身飞上屋顶,回眸四望,见村前一个  广场上文卿和一个老和尚,吐剑相斗,各显神通。秋萍和一个和  尚举剑厮杀的,正是咱杀夫大仇人圆明僧。 一时恨从心头起,恶  向胆边生, 一连几跃,跳下广场,舞动虎头双钩,直取圆明僧。 并娇声叱道:
  “秋萍姐姐!切勿放走恶僧,妹子前来助战也。”
  香涛喝声未完,忽然又听一棒锣声,小六和浣薇带领众壮  丁,虚张声势, 一齐从西面奔杀过来。广法僧见村中组织周密, 且文卿剑光不弱,自己未必能够取胜,便大喊:
  “贤弟!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圆明僧心有未甘,遂在镖袋内摸出一支银镖,向秋萍直射。 秋萍见香涛、小六、浣微等都来助战,芳心大喜, 一时没有顾 及,竟中镖而倒。文卿见秋萍被算,方寸已无心恋战,让他们自 管逃去,急奔身旁,把秋萍抱起。只见那支银镖,竟中在秋萍的 额上,粉嫩的颊上,血水汩汩淌下。文卿心中悲痛万分,大喊萍 妹。此时秋萍粉脸,泪血交流,明眸望着文卿,说道:
  “哥哥千万给咱报仇 …… ”言迄而逝。
  文卿抚尸大哭,香涛、浣薇、小六等众人,也不禁为之泪湿 衣襟矣。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详。
  
  第七回 病里痛悼亡赖卿抚育 客中遭失子泪滴香涛
  
  话说若飞和小萍因感母之痛,所以在香涛面前,哭着要求她  告诉出母亲究竟在何处。香涛正在被儿子天仇缠问父亲在何处。 今被两人再这样地一问, 一颗芳心,真有说不出的痛愤。因此便  再也忍不住把八年前那桩血海大仇,向三个孩子详详细细地告诉 了一遍。若飞、天仇、小萍听完了这一件仇事,真先应着了不听  犹可的一句话,当时三人大喊了一声爸爸妈妈,竟又哭昏在地。 秋月急得了不得, 一面拧手巾, 一面倒茶。若飞猛可以拳击桌, 对天大声道:
  “母亲!母亲!原来你被贼秃一镖打杀,孩儿至今方才晓得, 啊!你这圆明僧呀!圆明僧呀!咱今生若不报此仇,非人类也。”
  说罢,拉了小萍的手,又道:
  “妹妹,咱们问爸爸去!爸爸有着这样大的本领,为什么不 替母亲报仇。”
  小萍两颊挂着眼泪,点头说道:
  “可不是?谅这一个贼秃,有多大的能耐,爸爸难道会不是 他的对手吗?”
  说着,两人携手便欲辞别回去。香涛便把两人喊住了,抚着 两人的头发,柔声地安慰道:
  “好孩子,你们千万不可以这样地去问爸爸,你要晓得爸爸心中的痛苦,他何尝不在想报仇呢?只要你们不淘气,争一口志 气做人,将来自然亦可以替妈妈报仇呀。”
  若飞、小萍听了,遂含泪答应。天仇长叹了一声,望着若飞 说道:
  “想不到你我的仇人竟是一个人,若飞弟,咱们记着吧!圆 明僧、广法僧是咱们的切齿仇人,咱们早晚都忘不了他啊。”
  香涛听儿子这样说,自然颇为安慰,遂向他们又勉励了一 回。若飞、小萍这才携手回房,只见爸爸对灯垂泪,柳五儿伴在 旁边,也暗自啜泣。小萍、若飞这就抢步上前,投到文卿的怀 里,号啕大哭。若飞泣道:
  “爸爸,你瞒得咱们好苦也。”
  文卿骤然听了这话,心中好生奇怪,呆望两人出神,小萍乌 圆的眸珠一转,瞅住了文卿,说道:
  “爸爸,你说妈妈到昆仑山修行去了,你为什么要骗咱们呢?  秦家妈妈已经告诉了咱们,妈妈可不是被圆明僧一镖打死了吗?”
  文卿淌泪满颊,抚着小萍的脸儿,叹道:
  “你们既然晓得了,从此以后,你们得好好做一个人,将来 给母亲报仇。”
  若飞大嚷道:
  “从明天起咱们再也不愿念这劳什子书本了,爸爸,人家都 说你本领好,那你就教咱们剑法吧。”
  小萍忍不住问道:
  “爸爸既然有这样的好本领,为什么不给妈妈报仇去呢?” 文卿叹道:
  “当你母亲被圆明僧一镖打死之时,汝俩尚在襁褓之中,且 堂上还有年老父母,虽有报仇之心,却是分身不得,后来汝祖父 又一病死了,从此家中更少不了咱。唉!汝俩能够有今日的长 大,实在还全靠着她哩。”
   文卿说着,又把手指着柳五儿。柳五儿听大爷这样地对两人 说,显然在大爷的心里,也未始不感激着自己。 一时也不知道什 么缘故,心里竟有无限悲酸,扑簌簌地滚下泪来。小萍原跟着柳 五儿睡的,平时感情亦十分的好。今见她这样伤心,遂拉了她衣 袖,也呜咽不止。四人哭了一会儿,若飞、小萍睡眼蒙胧,都有 睡意,柳五儿遂服侍他们到里面一间卧房睡下。耳听得窗外刮起 一阵西风,并唰唰地落了一阵雨点,感到天气冷了许多,想着外 面文卿还只有一条单被,心里深恐他受冷,便起身到橱旁,取出 一条绸被,悄悄地拿到外面一间。谁知文卿尚未熟睡,坐在灯 旁,提笔在素笺上唰唰地写着。 一面写, 一面又低声地念着,其 声颤而哀,令人听之酸鼻。
  盖文卿原为读书出身,满腹锦华,自从和秋萍结婚以后,伉 俪之情弥笃,且又一胞两胎,对于秋萍,愈加爱惜。不料造物忌 人,好事多磨,圆明僧突来寻冤,将秋萍一镖打死,文卿虽然痛 愤,但愤怒抵不住他心头的惨痛,因此文卿大有厌世之慨,闭门 谢客,以养慈亲。把他书生脾气又拿了出来, 一会儿在灯下作几 首诗,一会儿在月下填几阙词,无非追悼秋萍生前恩爱之意。
  且说柳五儿把那条绸被放到床上,回身轻轻地又到文卿背 后。听他念了一会儿,又见他哭了一会儿,自己站在他的背后, 却毫不觉得。因忍不住含泪叫道:
  “大爷,时候不早了。你睡了吧!令夜天气冷了许多,伤心 之人,容易受寒,明天病了,叫老太太心里不是又要难过吗?”
  文卿听了这话,方才觉得柳五儿站在背后,遂收束泪痕,把 笔和素笺藏过,只听窗外风声飒飒,令人有些不寒而栗。遂回过 身子,齐巧和她打个照面。见她两颊也挂满泪痕,心里感到她的 多情,愈觉她的楚楚动人。情不自禁地把她手儿握住,低低 说道:
  “咱就睡了,你也去睡吧。”
   柳五儿听他口里叫自己也去睡了,但手儿却拉住了自己。 一 时口里答应着,身子自然也没有走开。文卿见她秋波盈盈的俏眼 儿,含了无限哀怨而带有羞涩成分的目光,向自己逗了一瞥。这 就理会了,觉得今日这个举动,几年来是从没有过的,心里自然 也很难为情,微红了脸儿,慌忙把她手儿放了,自语道:
  “气候转冷了不少,该给孩子他们添被了。”
  柳五儿一面是遮掩着不好意思, 一面是体贴着表示真心,很 快地回身到床边,给他拣好了被,回眸望他一眼,说道:
  “婢子自理会得,大爷放心,只管自睡吧。”说着,便匆匆地 到后面房中去了。
  文卿掀被上了床,想着柳五儿的小心服侍,不免又回忆起七 年前秋萍的温存体贴,种种恩爱,因此又暗暗泣了一夜。精神上 的苦闷,较之劳力的过度,实在要厉害得多。果然在次日早晨, 文卿竟卧病不起矣!柳五儿自然十分焦急,伸手一按文卿额角, 烫手得厉害。便低低问道:
  “大爷,你怎么啦?什么地方不舒服呀?”
  文卿停止了呻吟,撩出一只手来,握着柳五儿,说道:
  “咱全身发烧,你觉得咱这手儿可热吗?”
  柳五儿见他两颊通红,遂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说道:
  “果然很热,大爷,婢子给你倒杯茶漱漱口,好吗?”
  文卿并不回答,把握着柳五儿的那只手,懒洋洋地放了下  来。柳五儿见他昏沉的神情,觉得大爷的病,确实已经很严重, 心里着了慌,遂急急奔到上房去告诉柳老太。柳老太一听文卿病  了,心中这一急,真非同小可。 一面叫柳笛去请医, 一面便到文  卿房中来看望。小萍见了祖母,拉着手儿,又要哭出来的神情。 柳老太安慰道:
  “好孩子,你爸这病是不要紧的,回头瞧了大夫,就会好起 来,你别伤心吧。”
   说着,已是到了床边,只见文卿昏迷而睡,口中不住地呻 吟。柳老太喊了两声,也不听他答应, 一时心里也焦急万分,但 又不敢过分地忧形于色。小萍眼泪汪汪,早已哭了起来。柳老太 这就急了,遂快喊若飞把妹妹领到秦家妈妈那儿玩去。若飞心存 报仇,便携着妹妹手儿,喊天仇一同请陆洪伯伯教拳术去。
  且说柳老太正在忧急,幸喜柳笛已把大夫请来。给文卿诊过 脉息,视察舌苔,然后坐到桌旁去开方子,柳老太太急急地先问 病症可要紧吗?医生道:
  “谅不妨事,喝下这张方子,过几天就好了。”
  柳老太心中这才放下一块大石, 一面送大夫出去, 一面叫柳 五儿把药方念给她听。柳五儿便念着道:
  “秋温时邪,营卫不和,寒热起伏,头涨肢酸,脘闷咽痛, 痰多,脉濡数,风火上郁,肺卫气痹,治拟辛平宣解。”
  柳五儿说着,又念着药味道:
  “淡香豉三钱,净蝉衣一钱半。苏梗两钱,薄荷一钱半,射 干一钱半,白菊花三钱,白僵蚕一钱半。桔梗一钱半,生甘草一 钱,浙贝母三钱,牛蒡子三钱。”
  柳老太听了,说道:
  “这张方子,无非发一发表,得能够出一身汗,也就好了。 柳五儿,你叫柳笛去撮药吧。”
  柳五儿听了,便急急地出去吩咐。不多一会儿,柳笛把药撮 来。柳五儿就在房中生旺了炭炉子,亲自煎药。文卿喝了头汁药 后,果然出了一身大汗,头脑就觉清爽了许多。下午黄昏的时 候,柳老太伴在文卿病床旁,和他聊天解闷。文卿道:
  “为了孩子的病,累母亲辛苦了。”
  柳老太摇了摇头,低声儿说道:
  “咱倒没有辛苦什么!只是柳五儿这孩子,倒也亏她的了。”
   文卿听了,叹了一声,说道:
  “可不是?这几年来,若没有她静心地看顾这两个孩子,咱 真 …… ”
  说到这里,只见柳五儿端着二汁的药过来,秋波脉脉含情地 向文卿瞟了一眼,说道:
  “已凉了好一会儿,大爷,可以喝了吧。”说着,不知怎的, 脸儿一红,便又回身匆匆走了。
  文卿见她这个意态,想来自己的话,她一定已听清楚的了。 心里未免有些不好意思,遂向母亲望了一眼。不料柳老太却微微  地一笑,伸手端过药碗,挽着文卿的脖子,说道:
  “喝了吧,这病不要紧,医生说明天就好了。”
  文卿听了,便大口地把药喝下。柳老太给他漱了口,揩了嘴 角旁的水渍。两人相对凝望了一会儿,柳老太低下头去,忽然轻 声地说道:
  “文卿,柳五儿今年也有二十二岁了, 一个姑娘家藏得这么 大,实在是耽误了人家的终身。本来呢,自从秋萍殁后,咱就早 有这个意思,后来你爸爸又死了,所以把这件事情,就一直耽搁 到现在,却没有提起。如今咱想,待你这次病痊愈后,就给柳五 儿圆了房,这样有了名分后,就是她在服侍你,当然也更尽心出 力了。否则一个女孩儿家,服侍一个爷们,总要避些嫌疑的吧! 文卿,你说娘这个意思好不好?”
  文卿听母亲这样说,两颊微微地罩上了一层红意,说道:
  “娘为孩子这样地操心,感激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个不好吗? 况且柳五儿这几年来,虽然终日为两个孩子劳心,却从没有口出 怨言,如此好性情的姑娘,除了萍妹外,恐怕是只有她的了。不 过她是否愿意给咱做侧室,这个母亲是应该先征求她的同意,不 然咱们倒也不能相强人家。不知道母亲的意思,以为如何?”
   柳老太凝眸沉思了一会儿,觉得儿子的意思之中,显然若给 柳五儿做了侧室,未免有些委屈了她。照理柳五儿原也是个好人 家的姑娘,只不过贫穷一些罢了。那么咱何不做个人情,乐得成 全了她。柳老太想定主意,便点了点头,说道:
  “若飞、小萍一周岁就没了娘,这六年来都是柳五儿一手抚 养长大,实在她已尽了做母亲的责任,所以咱的意思,索性拣个 日子,也给她正式举行一个婚礼,算你续娶了一个妻子,那么也 不辜负了她这六年来的劳心劳力。好在柳五儿这孩子绝非庸俗女 子可比,当然她把若飞、小萍会像自己孩子那样地爱护了。”
  文卿想不到母亲会说出这几句话来,那真仿佛是自己的心一 样了。心里一喜欢,那病就会好了大半。情不自禁地在枕上连连 颔首,含笑说道:
  “母亲肯如此加惠,那也真是她的造化了。”
  柳老太瞧此情景,知儿子果有此意,不觉微笑道:
  “你且放心静养,吾把此意即向她告诉是了,也好叫她 欢喜 。 ”
  文卿点头称是,遂转身向床里,闭眼养了一会儿神,不料却 真的睡着了。柳老太于是慢步地踱到外面一间,只见柳五儿拉了 若飞和小萍的手,正在给他们放在盆水里洗着,便微笑道:
  “又在什么地方顽皮?怎的把手弄得这样肮脏。”
  小萍说道:
  “咱们没有淘气,哥哥和我在院子里搬砖头呀!”
  柳老太笑起来道:
  “搬砖头做什么?你们又不去做泥水匠,还说不淘气哩!回 头给你爸知道了,心里又要不高兴。”
  柳五儿一面拿手巾给他们揩水渍, 一面低声地说道:
  “老太太,少爷小姐所以搬砖头,这回他们倒有意思的。因为他们已经晓得奶奶是被和尚一镖打死了,他们心存报仇,所以 搬砖头运用气力,将来有了本领,可以和贼秃算账。婢子听了, 心里很是喜欢,你瞧少爷、小姐年纪虽小,志气可高,将来准是 个了不得哩!”
  柳老太听了这话,心里又喜欢又悲伤,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 声,却是没有说话。这时柳五儿把炖在炭炉子上的一锅红枣汤拿 下,盛了两碗,放在桌上,拉着若飞、小萍的手,叫他们坐下吃 些。回眸又向柳老太说道:
  “老太太,时候不早,你老人家肚里想也饿了,反正烧得不 少,大爷可吃不了这许多,婢子给你也盛碗好吗?”
  柳老太见她对待孩子果然像慈母一样,对待自己,又像媳妇 那样孝顺,心里自然十分喜欢,遂说道:
  “那么你就少舀几颗给我吧!我倒也不十分饿。”
  正说时,香涛含笑进来说:
  “文卿大哥好好的,怎么病了?大夫可曾瞧过没有?”
  柳老太连忙让座。柳五儿遂盛了两碗红枣汤,给香涛当点心 吃,一面告诉说:
  “大夫瞧过了,药也喝了,大概受了一些风寒,明后天就 好了。”
  香涛听了,也就放心。若飞笑问:
  “天仇可在家里?”
  香涛笑道:
  “天仇吗?拉了秋月, 一定要和她练武。”
  若飞一听,便笑道:
  “不错,秋月在秦家妈妈面前,曾学过剑法,咱们也去加入 练习吧。”说着,便拉了小萍的手, 一骨碌翻身跳下,红枣汤也 不要喝了,身子早已奔出房外去。
   香涛瞧此情景,脸上含了微笑,但口里却带了叹息的语气, 说道:
  “孩子是总算都有血气的,只不过没有好的良师教导,也是 枉然的了。”
  柳五儿道:
  “前儿大爷原欲带着少爷、小姐到昆仑山去朝师尊,希望祖 师爷收留一个,后来不知为了什么事情,却又搁下了。”
  大家闲谈一会儿,香涛叫柳五儿代为问文卿的安,也就自回 房去。柳老太见房内没人,方才叫柳五儿坐到身旁,对她悄悄地 说道:
  “柳五儿,自从奶奶死后,为了小姐、少爷没人看顾,所以 累你到现在还是耽搁在家里,对于这些,大爷心里固然很感激 你,就是咱也深深地感到不安。”
  柳老太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她红晕的脸颊上逗了一瞥。 柳五儿原是一个聪敏的姑娘,听老太太忽然说出这个话来,显然  至少是含有一些作用的。 一颗芳心,也不禁为之怦然一动。但她  表面上竭力镇静了态度,柔和的目光,回视着柳老太,说道:
  “老太太千万不要说这些话来,想婢子自九岁到这儿,承蒙 老太太爱我如同女儿,此恩此德,已经没齿不忘,待后大爷结 婚,少奶奶慈爱成性,对我又若妹子。婢子感少奶恩惠,刻骨铭 心。今少奶不幸惨亡,婢子报知己于万一,虽终身不嫁,亦所甘 心情愿哩!”
  柳老太听她这样说,心里愈加感动。把她手儿握来,抚了一 会儿,连连点头,说道:
  “你有这样的义气,所以能令人疼爱。现在咱告诉你,大爷 几年来对于你尽心看管孩子,实在非常感激。就是咱对于你的终 身搁到现在,也很抱歉。所以待大爷病愈后,咱的意思,欲给你们举行一个婚礼,这样也可以了咱向平之愿!不知你的意思 怎样?”
  柳五儿骤然得此喜讯,心中这一喜欢,不禁把眼泪也喜欢出 来,怔怔地反而愕住了一会儿。柳老太见她两颊是娇艳得可爱, 眼角旁竟是涌出一颗泪水,知道这是她内心感激和喜悦的表示, 遂拍着她的肩膀慈祥地微笑道:
  “这都是你平日为人的慈爱,所以有今日的遭遇,你心里终 该是喜欢的吧。”
  柳五儿到此,方才如梦初觉, 一时感激得无可形容,猛可向 柳老太跪倒,叩头便拜。淌泪说道:
  “老太太如此抬爱,真叫婢子受宠若惊 … … 老太太 … … 你……叫婢子如何报答你才好。”
  柳老太瞧此情景,被她也感动得淌下泪来,便忙把她扶起, 含了欢喜之泪,笑道:
  “今后你便是咱的媳妇儿了,还用得婢子两个字吗?快起来, 快起来。”
  柳五儿听了这话,情不自禁又拜将下去。不料正在这时,若 飞和小萍又携手匆匆进来, 一见这个情景,都不禁为之目瞪口 呆。柳老太向两人招手,两人便都倚到柳老太的怀中来。柳老太 柔和地道:
  “你们这两个孩子还只有一周岁,就殁了娘,此后生活,全 仗五儿一手抚养,所以你们虽非五儿所生,但养育之恩等于母 同。现在你爸爸生了病,早晚服侍需要五儿动手,所以待你爸爸 病愈之后,祖母之意,愿给他们结为夫妇。如此五儿便即是汝等 之母,早晚须听从她的话,千万不许有违拗之事,否则祖母心里 便要不快乐了。如今你们且先见过母亲,也好叫她心里更会疼爱你们。”
   若飞、小萍听祖母忽然这样说, 一时面面相觑,因为两个孩 子平日对于五儿印象,甚为好感,所以祖母既然如此吩咐,也就 不敢违拗。两人抢步上前,向柳五儿跪倒,口喊:
  “母亲在上,孩儿在此叩见。”
  柳五儿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忙把两人扶起,纳入怀里, 亲热了一会儿。这时暮色已笼罩着大地,房内盖了一层阴影。上 房里丫头杏儿匆匆来喊老太太、小少爷、小姐吃饭去,柳老太手 携两个孩子,向柳五儿说道:
  “他爸病着,晚上诸多不便,所以这两孩子就跟咱去睡吧! 现在咱把文卿交付了你,你要千万小心服侍才好。”
  柳五儿听了这话,又羞又喜,又感激又悲哀,心里真有说不 出的滋味,自然含泪答应。送柳老太出房后,遂急急到文卿房中 来。只听文卿正在喊要茶,因为已经说明白了,柳五儿倒又害起 难为情来。所以文卿喊了几声,她却愕住在房门口出神。文卿不 听有人答应,只好喊柳五儿的名字。柳五儿到此,方才惊觉。暗 自埋怨着自己道:
  “唉,这妮子痴了,他要喝茶哩!你怎么倒傻让他喊人呢。” 想着,身子这就急急奔到床旁,低声儿问道:
  “大爷,你醒了吗?要什么呀?”
  说时,已上了油灯。文卿在灯光之下,见她的脸颊,是娇红 得美丽,因为自己才醒来, 一时无心顾及,只说道:
  “咱喉咙干得要命,你倒杯茶给我喝吧。”
  柳五儿听了,其实文卿要茶,自己是早听见了。 一时感到自 己会没了灵魂一样,心里真觉十分羞涩,遂竭力镇静了态度,在 茶壶里倒了一杯茶,给文卿喝下。文卿喝了茶后,便问:
  “什么时候了,两个孩子可曾吃过饭?”
  柳五儿听了如不闻一样,却是没有回答。文卿此刻人更清醒,见柳五儿呆呆地坐在床边,对灯只管出神。自己问她五句, 她却只回答一句,神情与往日不同, 一时十分奇怪。凝眸沉思了 一会儿,方才猛可理会了,母亲一定已告诉了她,所以使她一颗 脆弱的处女心灵,要感到摇荡不定了。想到这里,不免有趣好 笑,便拉了她一下手,笑道:
  “你怎么出神?敢是想什么心事了?咱此刻的肚子可饿得厉 害呢。”
  柳五儿听了,两颊愈加红晕,秋波脉脉地瞟他一眼,嫣然 笑 道 :
  “你饿了吗?想是大好了,热也退了,真是阿弥陀佛。”
  柳五儿说着,伸手又去摸他额角,乌圆的眸珠一转,忍不住 望着他憨憨地娇笑。文卿听她连阿弥陀佛都念了出来, 一时愈加 把她爱入骨髓,笑道:
  “我真的全好了,你快给我盛碗粥来吃吧。”
  柳五儿扬着眉,说道:
  “你红枣可要吃?先吃些红枣,再吃粥好了。”
  文卿点头说好,柳五儿便很快地到外面去,把炖热的红枣端 进来,亲自剥给文卿吃。文卿笑道:
  “刚才咱问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回答咱?”
  柳五儿听他这样说,倒是一怔,雪白的牙齿,微咬着殷红的 嘴唇皮子,凝眸含颦地说道:
  “大爷曾问咱什么来?咱真的没有听到呀。”
  文卿笑道 :
  “咱问老太太可吃过饭?两个孩子在什么地方?现在什么时 候?你也可曾吃过饭?这许多问题,你可没回答我呢。”
  柳五儿把枣子汤放到文卿口里, 一 面含笑道:
  “老太太和小姐、少爷正到上房去吃钣,晚上小姐、少爷睡在老太太房里,现在时候早哩,咱没有饿,不想吃饭。大爷这许 多问题,咱不是都已答复你了吗?”
  文卿见她说话的意态,真有说不出的妩媚可爱,便又笑道: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也得告诉我,就是老太太可对你 说些什么来?”
  柳五儿听了这话,盈盈明眸向他脉脉含情地一瞟,却是低头 无语。文卿瞧她这样不胜娇媚的神情, 一时爱到心头,伸臂钩住 了她脖子,把嘴儿凑到她雪白的颈项下去闻香,微笑道:
  “五儿我妹,不知你情愿给咱做爱妻吗?”
  柳五儿并不拒绝他的闻香,两人默默地温存了一会儿。从此 以后,文卿心灵上又得到安慰,死灰重燃,不多几天,病自然慢 慢地好起来。
  光阴如驶,残秋已尽,早又到了隆冬天气。文卿、五儿结 婚,也有三度蟾圆。这日下午,文卿、五儿坐在闺房里,正在闲 话。五儿听得窗外朔风凛冽,便叫文卿到外面去找若飞和小萍, 说这样大冷的天气,别让他们在外面玩了。文卿觉得不错,遂匆 匆步出闺房,到外面找寻去。不料刚巧一脚跨出院子,忽见若飞 没命似的奔进来。 一见文卿,便大嚷着道:
  “哎哟,爸爸,不好了,天仇被一个大和尚带去了。”
  文卿一听“和尚”两字,甚为触耳,心里不免暗吃一惊,正 欲问是怎么样的一个和尚,突然间院子外又走进一个跛足和尚, 手撑拐杖,满脸胡子,头顶上隐隐现着一圈金光。文卿仔细一 瞧,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尊金罗汉。 一时抢步上前,早已跪 倒下去。但心里却是非常骇异,天仇难道就是被金罗汉带去吗? 欲知天仇究系被何人带去,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 八 回 耐劳习苦效陶侃运甓 救灾恤难度文子归山
  
  西北风呼呼地一阵紧如一阵地吹着,满天密布着一堆一堆的 彤云,天气仿佛要落雪的光景。若飞、小萍身穿棉袄,外罩了一 件皮背心,站在庭院的石阶前,抬起了小脸儿,转着乌圆的眸 珠,只管凝望着灰暗天空中飘飞的落叶,呆呆地出神。经过了一 会儿,小萍在袖子管内缩着的小手,伸了出来,轻轻地拉若飞的 衣襟,悄声儿说道:
  “哥哥,今天这样冷的天气,难道你也要去搬砖头吗?反正 日子长哩!就停一天也不要紧,待明天气候转暖了一些,再 搬 吧 。 ”
  若飞听妹妹这样说,便回头望了她一眼,只见妹妹两颊冻得 有些红红的, 一时感到北风刮面,也甚疼痛。这就两手搓了一 搓,表示天气实在冷得有些使人受不住。但是他沉吟了一会儿 后,忽然脑海里有了一个感觉,于是他挺起了胸膛,显出很勇敢 的神情,说道:
  “妹妹,这是咱们每天的工作,岂可间断一天呢?冷又有什 么要紧,干起活儿来,不是就会不冷了吗?假使为了怕冷,就畏 缩起来,那么将来如何可以给母亲报仇?所以咱们要抱大无畏的 精神,努力奋斗!就是冷脱了我的手指,咱们也得干,这样才表 示咱们的决心呢!妹妹,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小萍听了哥哥这样说, 一时那颗小心灵中不觉也鼓足了勇 气,微微点了一下头,故意把两手伸出来拍了拍,笑道:
  “哥哥这话一点儿也不错,妹妹的见解是错了,冷怕什么? 咱不怕冷,那么咱们快动手工作吧!”
  若飞见妹妹纤嫩的小手,是胖胖白白的,为了天冷的缘故, 手背更有些红肿,心里这就有些疼起来。暗想:妹妹到底是个女  孩儿家,她怎么能够受得了这样苦楚?她所以很高兴地赞成咱这  个话,咱知道她完全被自己这两句话激动的。若飞这样想着便情  不自禁地把妹妹手儿握来摸了摸。因为大家都是冻僵了的手儿, 所以也摸不出是冷是热,只感到有些麻木。可见天气实在冷得厉  害,妹妹一定吃不消。遂望了她一眼,低低地说道:
  “妹妹,咱瞧你还是停一天吧!因为咱看你那两只手儿已发 肿了呢。”
  小萍年纪虽小,性情却是极像秋萍,原也是个好强的姑娘。 听哥哥这样说,心里便很不快乐,凝眸瞅住了若飞,鼓起了小  腮,嗔道:
  “哥哥,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妹子就没有这个勇气和决心 了吗?”
  若飞见小萍薄怒含嗔的神情,显然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遂 忙含笑说道:
  “妹妹,你不用生气,咱知道妹妹当然也有这个决心。不过 妹妹是个女孩儿家,身子到底没有像咱那样结实,万一冻出病 来,那可不是玩的事。况且你年纪轻。”
  小萍听到这里,不让他再说下去,“呸”了一声,拿手指在 脸上划着羞他,笑道:
  “你多大年纪了?怎么说咱年纪轻呢?祖母说咱们是一个胎 里养下的,当时也记不清谁先养下,因为你个子生得高些,所以 你就算为哥哥。其实也许咱是姐姐哩!那不是委屈咱了吗?怎么你倒倚老卖老起来了。”
  小萍说完这几句话,却把小嘴儿噘得高高的。若飞却早已忍 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拿手指点着她,笑道:
  “妹妹,你这人真有趣,这种事儿也值得争论吗?你喜欢做 姐姐,那么咱就喊你姐姐好了,这也没有什么大关系的呀!不过 女孩儿家的身子,终是柔弱得多,那你难道也不肯承认吗?”
  小萍听哥哥这样说,也不禁为之哑然失笑。但她兀是绷住了 脸儿,哼了一声,说道:
  “当然不承认啰!女孩儿家生成是个没用的人,你们男孩儿 家偏是个个好汉英雄。你没听见陆家伯伯告诉咱们吗?咱的姑妈 就厉害得了不得,听说那时候她还只有十六岁哩!她的名儿,就 四海都知,绿林中强盗,只要听见柳春燕三字,大家就吓得脸无 人色呢!可见咱们女孩儿家,就比你们男孩儿家强得多。”
  若飞听她这样说,心里也有不服起来。不过他是素来爱护妹 妹的,所以不敢过分地抢白她。单微笑着道:
  “姑妈虽然厉害,可是咱们的姑爸也不弱。咱听祖母常常说, 有一次夜里,大家发生误会,姑妈曾把太极阴剑向姑爸猛斫,姑  爸那时手无寸铁,只好拿臂膀去挡住。谁知太极阴剑虽然斫铁如  泥,但在姑爸的臂上一碰,竟把剑弹了回去。你想,姑爸的功夫  可了得。”
  小萍也曾常听祖母说起这一件事情,不过她还不服,啐了一 口,说道:
  “姑爸虽然厉害,后来不是险些丧了性命吗?幸亏陆洪伯伯 骑了马匹,到什么燕子坡颜家公公那儿去讨了还魂丹,方才救活 哩!所以咱说姑爸到底还是不如姑妈本领强。”
  若飞听她一味地要说女孩儿家强,遂也不和她多缠,笑道:
  “你说女孩儿家强,那也不要紧,妹妹,咱们还是快工 作吧。”
   小萍听了,却又瞪了他一眼,嗔道:
  “咦!你不是承认咱是你的姐姐了吗?怎么此刻又叫咱妹妹 了呢 。 ”
  若飞笑道:
  “这是咱叫惯的了,要改,那就感到困难。不过究竟谁是哥 哥,谁是姐姐,到底还是一个问题。祖母告诉说咱比你早一个时 辰养的,照理咱是你的哥哥。如今妹妹一定要抢做姐姐,那不是 太强横了吗?”
  小萍闻说,秋波盈盈的小眼儿瞟了他一瞟,又忍不住哧哧地 笑出声音来。若飞笑着把两只衣袖卷卷高,回眸望了她一眼,也 不说话,便先步到院子西首角里,把那一大堆的砖头,慢慢搬到 院子东首的壁角里去。小萍见了,当然不甘示弱,也跟着若飞来 搬。但当手儿触到砖块上时,只觉得冷阴阴的像冰一样,手指仿 佛麻疼得要落下来。心里这就想到凡事空口白话地说说到底容 易,要实行起来,究竟困难。不过回眸瞧着哥哥两手一捧就是二 三十块,很起劲地奔来奔去,好像并不感到寒冷的样子。 一面心 中暗暗佩服,一面也把心儿一坚,捧起十五六块的砖头,也向东 首壁角里直奔。
  这样来回大概有了十多次回后,小萍觉得全身渐渐地有些热 燥起来,同时两手也不比先前那样呆木,反而活络得多。回眸望 若飞时,见他额角上竟汗如珍珠一般地滚下来。若飞见妹妹望 他,便笑着搭讪道:
  “妹妹,可不是?你现在觉得热吗?可见一个人总要活动, 那才有好处。你愈是怕冷,就会觉得冷得不能做人一样。当你索  性不怕冷,其实倒也冷不到什么地方去。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以小可以见大。譬如咱们这样年纪轻,要给母亲报仇,这是一件  多么困难的事。不过你心里专一地存了这个报仇的念头,将来自  然有这个机会,所以咱们是不用忧愁的。妹妹,你说咱这个话可对吗?”
  小萍听了,连连点头,说道:
  “哥哥这话不错,咱们只要努力,天下事情,不会有达不到 的一天。”
  小萍只管说话,因为这次她捧得也增加到二十多块砖头,且  两脚有些发酸,手儿一松,只听哗啦啦的一声,小萍捧着的砖  头,竟掉落一地。其中有两块砖头,正巧压中在她的小脚尖上。 小萍负痛,站脚不住,哎呀一声,身子早已倒在地上。那时若飞  捧着三十多块砖头,正走在半路上。突然听到这个声音,连忙回 眸来看。 一见妹妹跌倒在地,心中这一焦急,真是非同小可。因  为手里捧着这许多砖头,放又放不下,丢又丢不了。正在没了主  意的当儿,幸亏见天仇从隔壁院子里急急奔来。他见小萍跌倒在  地,心中大吃一惊,立刻抢步上前,蹲下身子,把小萍的娇躯纳  入怀中。急急问道:
  “萍妹!萍妹!你怎么啦?可是砖头压痛了哪儿吗?”
  小萍躺在天仇的怀里,把两手紧握着左脚尖,蹙起了柳眉, 痛得滴下泪来。天仇这才如道小萍的脚压痛了, 一时也顾不得许  多,伸手立刻把她那双花青缎蝴蝶头的鞋脱下,两手捏着, 一阵  子揉搓。小萍本来还是一双天然足,上个月前给柳五儿预先缠起  来。当时还有些麻木,此刻经天仇一揉擦,便有了知觉,倒反而  更痛了。又因为羞涩是女孩儿家的天性,见自己身子坐在天仇怀  里,同时自己的脚,也给他牢牢地捏着。两颊立时浮上了红晕, 娇羞地说道:
  “好了,好了,你别揉搓了,我不痛哩!”
  天仇连忙放下一看,只见那双雪白的袜子外,竟有了鲜红的 血水。一时更加着慌,睁大了眼睛,急问痛不痛。这时若飞也急 急奔来了, 一见妹妹脚尖有了血,连忙也蹲下身子, 一面问痛得 怎么样, 一面连声埋怨自己道:
   “唉!该死!该死!咱不该和妹妹说话,如今累妹妹脚受伤 了,那可怎么办?”
  天仇仰着脸儿,说道:
  “咱母亲那儿有伤药,还是扶着萍妹到咱屋子里去休息一会 儿吧。”
  说着,便把手儿撑着小萍的肋间,扶她起来。小萍如何还走 得动路,因此身子只向天仇身上靠过来。 一颗芳心,又十分难为 情。天仇环住她的腰肢,又问:
  “萍妹能不能走路?”
  小萍苹果般的两颊,红得像玫瑰花儿一般娇艳了。瞅住了若 飞一眼,嗔道:
  “哥哥,你怎么呆瞧着不来扶咱呀。”
  说着,回眸又向天仇微微一笑。天仇见此若有不胜娇媚的意 态,知道她是害着难为情。遂望了若飞一眼,叫道:
  “若弟,咱们两个人一个左一个右地扶着萍妹走吧。”
  若飞这才走上前来,把手撑着小萍的右肋间,两人把小萍扶 到香涛房中来。天仇手里还拿着小萍的一只鞋子,小萍不好意 思,连忙在他手中拿回了,低声笑道:
  “给你拿着,不脏吗?”
  天仇也笑道:
  “脏什么?那双鞋子还新的哩。”
  小萍听了,也不知道天仇故意这样说呢?抑是真的错理会了 自己的意思。不过他在笑,显然是作刁。这就心里荡漾了一下, 秋波水盈盈地瞅他一眼,也不禁抿嘴嫣然笑了。这时香涛正在焚 香念经, 一见两人扶着小萍进来,小萍的一脚还沾着血水。芳心 大吃一惊,急忙起身把小萍抱到榻上,回眸瞅着天仇,埋怨道:
  “又是你淘气,把妹妹伤了吧。”
  天仇方欲辩说,小萍拉了香涛一下,忙道:
   “这不干天仇哥哥的事,秦家妈妈别冤枉好人了。”
  天仇望着小萍,点头笑道:
  “妹妹,你应该快给我释冤,妈妈老怪咱淘气的。”
  小萍听了,脉脉含情地不禁报之以浅笑。若飞便把搬砖累伤 之事,向香涛告诉。香涛蹙了眉间,抚着小萍的肩胛,笑道:
  “傻孩子!这样每天搬来搬去又有什么用呢。”
  说着心里真是又疼又爱,遂急忙到橱里去取伤药。把小萍的 袜子慢慢脱去,小萍却向天仇挥手,叫他不要瞧着。香涛好 笑道:
  “小孩子害什么羞。”
  小萍嗯了一声,说咱不要。天仇逗给小萍一个顽皮的鬼脸, 便笑着退到桌边去。不多一会儿,香涛把她伤药敷上,裹扎了一  块方布,仍旧给她穿上袜子,说道:
  “好孩子!你静静地躺会儿,不多一会儿就好了。咱劝你们 以后可以不必做那些呆笨的事,只要心存报仇,将来自有良师来 教导你们本领的。因为不久,你们爸爸也许要带你们去朝师尊, 那时候你们有了师父,还不怕本领不好起来吗?你小小年纪,万 一砖头压断了腿,那可怎么好呢。”
  小萍、若飞听了,也只好点头称是。天仇这时又走到小萍榻 旁,悄声儿说道:
  “萍妹,咱为了你,可挨了母亲的骂。你自己知道。”
  小萍乌圆的眸珠一转,抿嘴哧地笑道:
  “心里感激着你是了。”
  说到这里,不知怎的,心里又觉十分不好意思, 一个转身, 便背着天仇,向床里面壁睡了。若飞道:
  “让妹妹躺会儿,咱们找陆豹玩去。”
  天仇答应说好,香涛叮嘱道:
  “大冷的天气,早些回来,别吵闹,知道吗?”
   两人答应。便携手出外, 一同到了村上,找到了陆洪的家 里。只见浣薇正在洗衣服。两人便开口问道:
  “陆家妈妈!陆豹在家里没有?”
  浣薇抬头一见,便含笑说道:
  “你们找陆豹游玩吗?不巧得很,他跟爸爸到西村收账去了。 大概就回来的,你们到里面去坐一会儿,青鸾妹妹在家里呢。”
  青鸾是陆豹的妹子,还只有五岁,天仇、若飞当然觉得没有  兴趣和她游玩,遂只说另有别事,便告别出来。两人沿着小河, 嘴里哼着村歌,瞧着河中的渔船,船上的渔夫,都在张网捕鱼。 天仇道:
  “现在天气冷起来,明日河水结了冰块,那捕鱼就觉困 难哩 。 ”
  若飞道:
  “但是没有办法,他们不是都敲冰捕鱼吗?”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倒也不觉得朔风凛冽、触肌生寒  了。正在这个时候,忽然见那边树林中踱出一个大和尚来。只见  那和尚身披一件黄色袈裟,颈项上围着一圈骷髅头。浓眉大眼, 一脸横肉,生得非常可怕。他见了天仇和若飞,那双贼眼,便向 两人滴溜溜地转着,仿佛作沉思的样子。若飞、天仇两个孩子, 生平最恨的就是和尚。今见那和尚还向自己呆望,心头更加大  怒,便瞪了他一眼,喝道:
  “贼秃!呆望着咱们干什么?难道不认识小爷吗?”
  那和尚听两个孩子竟向自己辱骂,暗想:好大胆的黄口孺 子,血毛未干,胆敢如此放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本欲回骂 他几句,但仔细一想,和这些小子计较,那真是笑话了,咱欲炼 一颗长寿丸矣,需童男一千人,方才可以成功。如今暗窥这两个 孩子,相貌不凡,必定有些来历,其中一个孩子,可代童男五百 人。这个孩子倒要把他弄上了手,岂非省却咱许多麻烦吗?那个大和尚想定主意,便笑眯眯地走了上来,说道:
  “两个小哥儿,咱大师父和你无冤无仇,你们怎的出口伤人 呢?欺侮出家人,那是罪过的。来来!咱伴你们到前村看出会去 吧!真热闹呢!”
  说着话,回眸四望了一下,见并没有什么村人,于是他便猛 可走上一步,伸开猿臂,将天仇一把抱起。意欲再抱若飞,不料 天仇在他怀中,握着拳头,向光光秃秃的和尚头,敲个不停, 一 面大哭大嚷。那和尚深恐给村人发觉, 一时情急,只得放了若 飞,一面用手在天仇头顶上一拍,便即向前飞跑。说也奇怪,天 仇经他一拍,顿时目瞪口呆,仿佛泥塑木雕,任他抱着奔去。若 飞见和尚把天仇劫去,心里又愤怒又焦急,遂跟在后面,紧紧追 赶,口中大骂道:
  “好大胆的秃驴!还不快把咱兄弟放下,不然给咱父亲知道, 定然要你狗命。”
  那大和尚见他紧随身后, 一时计上心来,便运用缩地之法, 将天仇也带着同走。
  若飞见那和尚在前走路,步行甚缓,而自己拼命狂奔,却总 是追赶不上。心中这一焦急,虽在寒冬天气,却是急出满头大 汗。正在这时,突然背后有人将他拍了一下。若飞经此一拍,好 像如梦初醒,连忙回过头去。只见身后有个花子和尚,手拿拐 杖,跷着脚儿,形容虽甚枯槁,而满面却现红光。他见若飞气喘 吁吁、满头大汗,便呵呵笑道:
  “孩子,你想追这个恶僧吗?只怕你送掉了小性命儿,也追 不上他呢。”
  若飞听了,回头再向前一看,果然已不见了那个大和尚的影 儿,一时想着天仇被劫,不禁号啕大哭,说道:
  “天仇是咱叫他出来玩的,今被贼秃抢去,叫咱怎能够有脸 回家去见他的妈妈呢?”
   诸位谅来晓得这个跛足和尚便是金罗汉拐脚僧了,他听若飞 这样说着,便安慰他道:
  “孩子,你不用着急,天仇他会回来的呀!你的爸爸可是叫 作柳文卿吗?”
  若飞忽然听他喊出天仇和自己爸爸的名儿,心里好生奇怪, 收束眼泪,向他凝望了一会儿,问道:
  “你这个和尚是好人还是歹人呀,怎么知道咱爸爸的名 儿呢?”
  金罗汉笑道:
  “你瞧咱是好人还是歹人呀?哈哈!你这孩子有趣,快伴咱 去见你的爸爸吧。”
  若飞听了,不敢违拗,遂急急领路回家。齐巧文卿出来找若 飞,先听他告诉说天仇被大和尚带去了,心中大吃一惊,后来又 见自己师尊金罗汉, 一时更加骇异,也不及问话,先向金罗汉跪 迎下去,叩头便拜,称道:
  “师尊在上,小徒有失远迎!罪甚!罪甚!”
  金罗汉亲手扶起,呵呵笑道:
  “贤徒少礼,此孩可是汝之令郎吗?”
  文卿听了,忙道:
  “不敢,此子乃小徒之小犬也。”
  说着,回头向若飞道:
  “孩子,快过来拜见祖师爷。”
  若飞一听这个拐脚和尚便是爸爸的师父, 一时又惊又喜,连 忙跪倒在地,叩头便拜,说道:
  “原来是祖师爷驾到,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刚才有所冒犯, 还请海涵才是。”
  金罗汉听他口齿伶俐,甚为喜欢,遂也扶起他来。文卿请他 进内,到草堂坐下,和若飞重新拜见。金罗汉命文卿坐下,文卿方敢在下坐了。欠着身子,说道:
  “自拜别师尊,光阴如飞,不觉九载余矣!在此九年中,小 徒尝尽甜酸苦辣,圆明僧这贼与咱作对,竟将拙荆一镖打死,虽 有报仇之心,奈上有高堂,下有弱儿,以致不能如愿以偿,说来 羞愤极矣。”
  金罗汉点头道:
  “秋萍命中该绝,非人力所能挽回。彼死之日,吾与师弟屠 龙客正在紫霞洞弈棋,那时夜凉如水,吾见一星下坠,汝师叔忽 跌足叹道:‘吾后完矣!'当时彼淌下泪来,吾亦为之凄然。”
  文卿听了,方知这儿的事情,师父等早已预先知道的。既然 知道,为何不来相救?显然秋萍寿只有如此,心中一酸,几乎也 为之泪下,遂问道:
  “那么秋萍命中该绝,此仇是否可以不报了吗?”
  金罗汉道:
  “未来事,吾不敢妄言,他日当自知耳!今日为师来此,因 与令郎有缘,特地前来带彼上山。”
  文卿知天机不可泄露,但师尊欲把若飞带上山去,这到底是 一件喜欢之事,遂急命若飞再行叩拜。若飞听了,喜不自胜,拜 了下去,却是爬不起来。金罗汉连忙扶起,也大笑不止。正在这 时,忽然见香涛脸无人色地走来,见了文卿,便哭着道:
  “秋月告诉咱说天仇被大和尚拐去了吗?”
  原来当若飞大嚷时,齐巧被秋月听见,慌忙去报告香涛。香 涛得此消息,仿佛是挖去了她的一颗心,所以急急奔出来询问, 文卿当时回答不出,也急问若飞。若飞告诉了一遍,文卿听金罗 汉也知道的, 一时便跪下叩求道:
  “师父,请问这个大和尚是何人?若是为非作歹的,师父请 发慈悲,将天仇孩子救回。因香涛只有此子,况秦小官尚有血海 大仇,这事千万请你老人家做主。”
   香涛听了,含泪满颊,也跪下苦求。这时小萍也急得一拐一 拐出来,急问天仇哥哥到哪儿去了。金罗汉便叫大家起来, 说 道 :
  “你们不用焦急,凡事都有定数。天仇孩子咱知道他尚有一 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要干,今日被拐,定然逢凶化吉,将来母子自 能团圆耳。”
  文卿知师父能知过去未来,这话当然不虚。遂劝香涛切勿伤 心,天仇必遇异人,带上山去学艺,将来为父报仇,自可预卜。 香涛听了,将信将疑,亦只好收束泪痕,向金罗汉谢过。这时金 罗汉便欲带若飞别去,小萍一听,也要跟着一块儿去。金罗汉  笑 道 :
  “汝女孩儿家,好生在家和父母做伴,将来有缘,亦可带汝 上山的。”
  小萍没法,拉了若飞依依不舍。若飞想着祖母,遂进内向柳 老太和柳五儿拜别。两人骤然得此消息,倒又不舍得起来,红了 眼皮儿,直跟到厅上。金罗汉拉了若飞的手,笑道:
  “咱们走吧!别让他们瞧着心里难受。”
  话声未完,只觉一阵风过,两人早已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矣!柳老太因只有一个孩子, 一旦远别,心里难过,淌下泪来。 柳五儿遂扶她进内,安慰一番。香涛不知道天仇究竟死活如何, 心里也暗暗伤神。从此以后,柳家更显寂寞,小萍心中虽然记挂  天仇和哥哥,但一月一年地过去,总不见两人回来,每日也只好  跟着柳五儿学些描红刺绣的事情了。欲知天仇的生死如何,且待  下回中再行交代吧!
  
  第九回 草上野鸳鸯终是祸水 山中新头目声气互通
  
  诸位,你道把秦天仇拐了去的大和尚是哪个?原来就是这个 十恶不赦的圆明僧。他自从请了广法僧一同下山,到柳家村来报 仇,将白秋萍一镖打死后,心中虽然有些肉疼,但却感到十二分 的痛快。暗想:你这不要脸的贱人,既然不肯从咱大师父的心, 叫你也不能快快乐乐地享受人间的幸福。所以出其不意,下此辣 手。不料秋萍命中该绝,竟中镖而逝。圆明僧既把秋萍打死,那 夜和广法僧、钱忠三人,急急离开了柳家村,虽然没把文卿打 死,但圆明僧和钱忠到底出了一口怨气。只有广法僧心甚懊恼, 觉得远道而来,为的原是劫美人受用,现在结果如此,未免虚此 一行。遂问钱忠说道:
  “你不是说柳春燕这个姑娘也在柳家村里吗?怎的没有瞧见 她呢?”
  钱忠支吾了一回,说道:
  “咱遇见她的时候,是在飞熊岭徐元霖那里,这还是半年前 的事情。柳春燕姑娘身旁尚有一个少年,名叫罗海蛟,两人情 形,颇为亲热,仿佛是对小夫妻模样。照此看来,那柳姑娘恐怕 是已嫁人的了。”
  广法僧听了,唉了一声,蹙了眉毛,却是并没说话。圆明僧 从他意态上瞧来,大有早知嫁人的话,咱就绝不下山了。 一时也没有交代,只好说道:
  “事已如此,也不必说了。好歹究竟结果了这贱货,咱们也 可谓并不虚此一行了。现在时正三更,际此荒野,又无宿店。咱 想飞熊岭就在眼前,何不前去借宿一宵,好在寨主徐元霖,咱们 曾有一面之交的。”
  钱忠因为前时在飞熊岭曾杀死九头目李世雄和朱秋心,黑夜 里不别而行,元霖当然要疑心在咱的身上。如今怎有脸再回去见 徐元霖呢?遂撒了一个谎。说道:
  “大师父的意思很好,不过咱尚有别事,所以先行分手了。” 说着,便向两人行礼作别,匆匆而去。
  广法僧当然也不愿意去搅扰人家,况且每夜他必要一个女人 陪伴,吸收阴精,滋补身子。所以和广法僧结交的女子,没有一 个不面黄肌瘦,不久便即恹恹病死的。当时他见钱忠别去,便也 说道:
  “咱和徐元霖素不相识,觉冒昧而去,甚为不便,所以咱也 就此告别,回云南去了。”
  圆明僧知道师兄有些不快乐,遂也不便相强,说道:
  “这次的事情,累师兄来去劳神,心里真是非常抱歉。”
  广法僧听了,忙含笑说道:
  “师弟说哪里话来,彼此自己人,何用客气?今为师弟之事, 稍尽一些劳力,理所应该,他日互助地方正多着哩!”
  说着,两人紧紧握了一阵手,便即各自走开。不说广法僧回 云南大理县而去,且说圆明僧借着泻地银光,缓步向飞熊岭走 着。心头只是暗想:秋萍一个娇娇滴滴的女人身真是美到了极 点。咱满想与她真个销魂一夜,就是死了也情愿。现在这样一个 如花似玉的女人,竟被自己一镖打死。唉!秋萍!秋萍!你假使 死后魂而有知,切勿怪咱心肠硬,只怪你自己生得太美貌了呀! 圆明僧想到这里,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 口气。一会儿又想着钱忠一句话,那个姓柳的姑娘已嫁这个罗海蛟了。罗海蛟三字好生耳 熟,似乎曾听人家说起过。天下事真也太不平了,美貌的姑娘, 难道只有他们这一般小子能够享受,咱们偏是没福的吗?圆明僧 正在想到气愤头上,忽然笃笃的一阵梆子响,黑黝黝的树林里, 早飞射出一支利箭。圆明僧抬头瞧得清楚,伸手便即接住。那时  树林里已奔出四五十个大汉,手执亮闪闪的朴刀,拦住去路, 大 喊 :
  “留下财物,放汝过去。否则,休想活命。”
  圆明僧听了,哈哈笑道:
  “大师父身上一无财物,有的是一根鸡巴。你们如要的话, 尽管来割了去,进给你们的老娘,也好叫她欢喜哩。”
  为首的一个头目,听了这话,气得怪叫如雷,大声骂道:
  “这贼秃真是不要命了,他妈的,老子鸡巴送给你娘去尝才 对哩!”说罢飞步上前,举刀向圆明僧直劈。
  圆明僧略用功,把两手叉着腰肢,站着不动,笑道:
  “这种铅皮那样的刀尖,尽管斫到大师父的头上来,大师父 倒要瞧瞧这柄刀究竟有怎样的锋利呢。”
  说时迟,那时快,这个头目的朴刀,早已落在圆明僧光秃秃  的头顶上了。只听哧的一声,那头目满以为大和尚的头开花了, 谁知仔细一瞧,自己那柄朴刀却一折为二了。心中这一吃惊,真 是非同小可。就在这个当儿,圆明僧早已飞起一腿,把那个头目 踢倒,一脚踏住,笑道:
  “你认识大师父的功夫吗?”
  那头目吓得魂飞魄散,双手合十,口叫:
  “大师父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千万海涵。” 圆明僧笑道:
  “既知错了,就放你一命。请问这儿可是飞熊岭吗?”
  那头目翻身站起, 一面谢了不杀之恩, 一面答道:
   “这儿是蜈蚣岭,飞熊岭还要过去五里路程,不知大师父问 它做甚?”
  圆明僧道:
  “飞熊岭寨主徐元霖,乃是咱之好友也。”
  那头目一听,早又哈哈笑道:
  “原来大师父乃是敝寨主的好友,这真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 了。请问大师父法号叫什么?待小的伴同大师父上山去吧。”
  圆明僧听了,好生不解,奇怪道:
  “贫僧法号圆明,请问壮士贵姓大名。”
  那头目忙道:
  “哦!原来是圆明大师父,久仰久仰!小的乃赵天豹是也。” 圆明僧忙又问道:
  “这儿既是蜈蚣岭,怎么寨主也是徐元霖吗?”
  天豹道:
  “大师父有所不知,蜈蚣岭寨主原是白眉毛马玉山。三年前 马玉山被秦小官杀死了,此寨就没了蛇头。飞熊岭和蜈蚣岭原属 邻近,所以徐寨主也把它兼而管之。今日很巧,寨主齐巧在这 儿,敢请大师父上山一叙如何?”
  圆明僧听了, 一面答应, 一面暗想:秦小官和马玉山也是同 道中人,怎么他会把马玉山杀死呢?忽然又哦了一声,自语道:
  “不错,小官现在又和咱翻脸无情了,想来他又被昆仑派所 同化的了。”
  这时天豹早已吩咐众喽啰站立两旁,迎圆明僧至忠义堂。这  儿早有探子,报与徐元霖知道。徐元霖正在热恋杨翠花。所以他  时常由飞熊岭到蜈蚣岭来和翠花寻欢。两人此刻正在你贪我爱, 劲敌之间。不料闻说圆明大师父到来, 一时暗想:半夜三更,到  此何事?翠花也不悦道:
  “叫他明天见吧!”
   徐元霖道:
  “不可,圆明僧乃有名人物,若不接见,定然见怪,爱卿且 稍待片刻,去见了立刻就来。”说罢,便即起身下床。
  翠花噘着嘴儿,恨恨地说道:
  “老娘正到好处,殊扫人兴也。”
  徐元霖对她一笑,便匆匆走到忠义堂来。当下两人相见,握 手言欢。徐元霖伴他至一间客房,分宾主坐下。圆明僧说道:
  “贫僧半夜三更,冒昧前来惊扰宝寨,深以为歉,还请老兄 切勿见怪为幸。"
  徐元霖忙笑道:
  “彼此好友,理应常来游玩,大师父怎么说这样客气话来? 岂不是反显生疏了吗?”
  说着,便问近期做何事消遣。圆明僧答道:
  “也无非几个好友处东走西奔罢了。”
  这时徐元霖忽然想起一事,恨恨地说了一声:
  “混账,这样家伙竟如此无情,真岂有此理。这种行为,是 吾辈所深忌也。”
  圆明僧骤然听这个消息,倒是暗吃一惊,急问:
  “老兄所说何事?”
  元霖道:
  “这事说来话长,拼命三郎钱忠,大师父也认识的吧!这还 是半年前的事情。他突然前来投奔于我,而且左臂已斫,鲜血淋 漓,狼狈不堪,求咱医治。咱因他乃是清风寨主陈康龙的高足, 念着康龙生前交情,当然把他收留,待之颇厚。不料此贼毫无心 肝,大概为女人的事,竟将咱九头目李世雄黑夜里暗杀身死,彼 即不别而行。大师父,你想,咱好心养狗,反被狗咬,岂不令人 痛恨吗?”
  圆明僧听了,这才恍然大悟,暗想:怪不得钱忠推故别去,原来他负了徐元霖呢。便亦表示很愤恨的神情,圆睁了环眼, 说 道 :
  “此贼这样无情无义,如何够得上朋友?真是杀不可赦,前 儿在四川月儿溪地方,倒曾遇见过他一次。他的左臂,果然已 无。咱问他为何如此狼狈,他叹了一口气,说被柳文卿所斫,正 欲设法报仇。但是却没听他说起这儿的事情。”
  元霖听了,猛可把拳头在桌上一击,哦了一声,说道:
  “原来他是被柳文卿所斫,怪不得柳文卿兄妹并那个姓罗的 到敝寨宿了一宵,这小子就激咱把他三人杀死,因此倒又结下了 一个冤仇,岂非被这小子所累吗?”
  圆明僧正欲探问这个事情,便假作惊讶道:
  “柳文卿妹子可不就是柳春燕吗?此人前在康龙诞辰之日, 曾大闹清风寨,怎么他们会到宝寨来宿一宵呢?”
  元霖道 :
  “这事当然有一个原因,这个姓罗的名叫海蛟,此人的容貌, 极像秦小官。有一次咱在黑夜里被一个大汉所逼,齐巧遇见罗海 蛟。咱误会他是秦小官,叫他相救,方才脱了重围,故而与他 相识。”
  圆明僧点头道 :
  “原来如此,咱曾听小官说起,他有一个师弟,容貌一式无 二,恐怕就是这个罗海蛟吧。不知道罗海蛟是什么地方人?听说 柳春燕已嫁他为妻,此事不知可准确吗?”
  元霖道 :
  “罗海蛟乃是云南大理县人,柳春燕嫁他为妻,此事倒不曾 详细。”
  圆明僧忽然又道 :
  “近闻老兄已统治两寨,小弟还不曾向老兄恭喜哩!”
  元霖扬着眉毛,十分得意地笑道:
   “此乃天赐予咱,非咱之能力也。白眉毛马玉山老英雄,本 领非常,有万夫不当之勇,不料却伤在后辈之手,殊令人可 惜耳。”
  圆明僧忙又问道:
  “咱听说马玉山乃秦小官所杀,此事甚为骇异,小官和马玉 山亦曾相识,怎么会下此毒手?”
  元霖道:
  “这事其中原有蹊跷,其实非小官所杀,乃罗海蛟所做耳。 大师父,你不见蜈蚣岭山脚下有一土坟吗?上书‘故未婚妻马镜  花之墓,下写服夫罗海蛟拜立’。咱当初也不知底细,后来听镜  花的丫头菊儿告诉。方知镜花曾失身于小官之手,那日镜花路遇  海蛟,把他误会小官,骂他忘恩负义,薄幸无情。海蛟莫名其  妙,当下两人便交战起来。不料海蛟被她捉上山去,镜花因爱海  蛟乃是一个小白脸,定要终身相托。海蛟责以大义,镜花羞惭万  分,遂告诉海蛟,她并非马玉山所生,乃是过路客商之女,父母  被玉山所害,因见她可爱,便自小认为义女等情的话。并谓自己  一失足竟成千古恨,请海蛟允许和她作为名义上之夫妻。海蛟怜  彼情痴,只好答应。不料镜花见他允诺,便即自刎身死。马玉山 得此消息,又误会是秦小官既奸其女,又杀其女,心中大怒,两  人便大战不已,谁知结果,马玉山竟伤在海蛟手里,这事情不是  令人意想不到的吗?”
  圆明僧听完了这一篇话,方知其中尚有这样一段曲折情节, 觉海蛟这小子心肠竟硬如铁,镜花可怜真太多情,若遇到了咱, 岂非一件美事吗?因此连说可惜,叹息不已。两人谈了一会儿, 因时已不早,遂各道晚安过房。元霖到了房内,翠花气得柳眉倒  竖、杏眼圆睁,向他娇声叱道:
  “你遇到了亲家了吗?怎么一去就谈了两个时辰?要知道老  娘等在这儿, 一颗芳心是多么地难受呀!圆明僧是一个大和尚,你到底看中了他什么?难道你要吃他的屁股吗?那么今夜你就索 性别回房来了。”
  元霖一听,慌忙赔笑告罪, 一面脱去衣服, 一面跳进被里, 搂着翠花白胖胖的身子,笑道:
  “咱的爱卿千万息怒,客人既和咱谈话,咱不得不应酬一会 儿,不料冷落了爱卿,真是罪该万死。今向爱卿特别效劳,以抵 咱之罪吧。”
  说着,先向翠花小嘴吮吻了一会儿,然后将她身子压倒,两 人便参起欢喜禅来。翠花被他这一阵子欢风作浪的奉敬,芳心这 才回嗔作喜,挺身相近,浪叫娇吁,真是淫态百出,不堪入目。
  不说两人在床上大战,且说圆明僧独自一人,睡在床上。心 里只是暗想:罗海蛟乃是云南大理县人,那么春燕既嫁与他,自 然也在大理县了,咱不能把秋萍捉来受用,那个柳春燕,咱可一 定非把她整个销魂不可。否则,也情愿把她一镖打死,绝不让罗 小子一人享受艳福。圆明僧主意想定,便即沉沉睡去。到了次 日,即便向元霖告别。元霖留他再住几天,圆明僧因情意难却, 只好答应。
  这天晚上,圆明僧吃好夜饭。在寨后山顶闲散。他站在一株 大树下面,抬头见碧天如洗, 一轮光圆的明月,却是皎洁非常。 月光照着树叶儿的影子,很清晰地映在地上,倒颇有画意。微风  徐来,遍体凉快。正在十分得意,忽然听得一阵男女嬉笑的声  音,微微波送入耳。 一时心中好生奇怪,哪里来的笑声?凝眸沉  思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暗自笑道:
  “莫非有谁在这儿野合吗?倒好兴趣。”遂循声而往,只见西 面一块平原,草长两尺,在月光之下, 一片碧绿,甚为可爱。就 在这个当儿,圆明僧瞥见草丛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动,同 时还有瑟瑟之声。圆明僧听此声音,全身顿时一阵热燥,感到了 异样的触觉,心头别别乱跳。 一时再也按捺不住,遂走近过去,大喝道:
  “是哪对狗男女在此作乐?”
  诸位,你道这两人是谁?原来一个是三头目张其俊, 一个便 是杨翠花。他们两人原是蜈蚣岭马玉山手下之人,早有暧昧之  情。自从徐元霖来做了寨主,便把杨翠花占为己有。张其俊因不  是徐元霖的对手,自然只好眼瞧着爱人被元霖夺去。翠花本是水  性杨花的女子,把张其俊也睡厌了,自然和元霖去亲热了。这样  过了半年,翠花待元霖回飞熊岭的时候,依然和其俊重温旧梦。 今天夜里,元霖因酒醉躺在翠花的床上,其俊乘机约翠花至山后  草地上去野合。翠花因久未和其俊欢娱,意欲调换口味,当然含  笑允许,不料齐巧被圆明僧发觉,这真是合该有事了。
  话说翠花、其俊躺在软绵绵草地上,正在做那别有风味的工  作。突然经圆明僧这一喝,两人都大吃了一惊,急忙离开身子, 回头来瞧。圆明僧伸手早把其俊衣领一把提起,只见下面却是赤  裸裸的两条光腿,没有裤子,便忍不住笑道:
  “好个风流种子,真是只贪欢乐,不要性命的了。”
  说着,轻轻地把他扔了出去。只听其俊叫声哎呀,身子早已 被圆明僧抛到千丈深的峭壁下去了。翠花见这和尚有如此臂力, 芳心虽然大怒,却也不敢发作。圆明僧见她把下身藏在草丛中, 低了头儿,好像有些羞涩模样,便笑着问道:
  “你这娘子好风流也,请问贵姓大名,不用害怕,咱大师父 不会加害你的,你只管放心站起来吧。”
  翠花原是个厚脸泼辣的女子,今听圆明僧这样说,便直站起 身子,娇叱道:
  “你这贼秃好生无礼,胆敢破坏老娘好事,而且还将老娘爱 宠害死,老娘天不怕地不怕,难道怕你这个光头吗?咱就站起 来,瞧你怎么样。”
  翠花满面含嗔地说到这里,忽然又向他娇媚地盈盈一笑。圆明僧见她突然站起,那两条粉腿白白胖胖,好像羊脂白玉,真是 肉感得令人可爱。所以翠花虽然大骂他光头贼秃,他仿佛听若不 闻,两只贼眼,完全集中到翠花的下体上去。本来已经魂灵飘 荡,怎经得翠花对他又嫣然一笑。圆明僧到此,再也忍不住,抢 步上前,伸开猿臂,把她抱住,就在草地上滚倒,效那狗儿交合 起来。圆明僧的功夫当然不比其俊低弱,这一场大战,把翠花乐 得心花怒放,几乎死去活来。觉得元霖也不及他多了, 一时爱入 骨髓,便殷殷问道:
  “大师父的法号不是叫圆明大师吗?”
  圆明僧笑道:
  “不错!娘子如何晓得?”
  翠花道:
  “咱听寨主曾说及大师父,说你本领非常,如今瞧来,果然 名不虚传,实在叫咱敬服哩。”
  圆明僧知道她已尝到甜蜜,领略咱的功夫,所以大拍自己马 屁,心里十分得意,笑道:
  “这不过略显一些手段罢了,娘子若不嫌丑,往后咱的花样 很多。你细细回味是了。”
  翠花喜不自胜,点头答应。两人草草结束衣裤,圆明僧 笑问:
  “今夜可否伴咱同睡?”
  翠花原是个十足淫妇, 一时也顾不得回头元霖要来找她,当 下便即允许。两人携手到圆明僧房中去,谁知齐巧被个打杂的喽 兵瞧见了。暗想:翠花乃咱寨主宠人,寨主待这大和尚不薄,怎 么胆敢诱奸她呢?一时欲想报功,遂急急到元霖卧房来。这时元 霖酒后方醒,骤然听了这个告诉,气得浑身发抖,立刻跳下床 来,仗剑在手,大骂道:
  “秃驴胆敢调戏咱爱宠,咱绝与汝拼个死活。”
   说罢,便即提剑奔出,到了圆明僧的卧房, 一脚踢入。只见 两人搂抱在灯下,正在做那肉麻之举动。元霖怪叫如雷,也不搭 话,举剑直劈。圆明僧见事不好,放了翠花,立刻避过一旁。元 霖剑锋齐巧劈在桌上,只听哧的一声,桌角早已削去。元霖既斫 了一个空,身子向前一冲,因为酒后无力,几至摇摇欲倒。圆明 僧乘此飞起一腿,元霖早已扑地而倒。圆明僧做个鱼入海底之 势,压到元霖身上,两手把他颈项扼住。元霖大叫道:
  “圆明僧!你下此毒手,天良何在?”
  圆明僧听了, 一时便欲放他。翠花转着眸珠,冷笑一声,在 旁说道:
  “纵虎容易,捉虎难。管什么天良何在,结果完了。”
  圆明僧听了,暗想不错,用足内功,将他咽喉一扼,颈骨早 已断了。元霖叫声:
  “翠花,你好……”两眼一眨,早已一命呜呼矣!
  当下圆明僧既把元霖扼死,遂同翠花出外到忠义堂来,鸣锣 召集众头目前来议事,宣布元霖罪状,谓吾等原属马玉山部下, 今元霖强占山寨,叫吾们屈服。幸现在元霖被咱杀死,我们又可  独树一帜,不受飞熊岭的管束了。众头目一听,甚为赞许,于是 公推翠花为寨主,大家共呼万岁,当夜重又犒赏三军,十分欢 乐。到了次日,这事传到飞熊岭那里,当然非常震惊。这时元霖 以下的第二把交椅沈伯奇,心里反而暗暗欢喜,因为元霖一死, 他便升为寨主。所以当下传令对以下众头目说道:
  “咱们割据一个山寨,已经满足。况且蜈蚣岭也有好汉,如  何肯服从咱们命令。今寨主既死,咱们索性派代表前去,和他们  携手,表示此后仍旧结为好友,各不相扰,岂非省却许多麻烦?”
  众头目听了,也觉不错,遂一致赞同。有几个大头目,原是 沈伯奇的心腹,便公推伯奇为寨主,把飞熊岭重新改组,自有一 番庆祝热闹。这且不提。再说蜈蚣岭杨翠花见不多几天,飞熊岭就派代表来讲和,表示亲善, 一时心中大喜,遂也答应如此甚 好。从此以后,翠花便做了寨主,威风非凡。但饮水思源,对于 圆明僧自然万分感激,所以待他非常亲热。圆明僧见她淫得厉 害,遂也乐得把她玩玩。这样一住半年,圆明僧因想念春燕,便 向翠花告别。翠花每夜实在也少不了他,因此倒甚依依不舍,叮 嘱后会之日,圆明僧含笑答应,方才握手别去。
  且说圆明僧一路昼行夜宿,这日到了大理县。只见街市甚为 热闹,他便先找个宿店住下。心想:罗海蛟不知家住何处?倒不 妨向旁人探问一下。过了两天,果然给他打听出是住在罗家集 里。于是在这日下午,便先到罗家集门口巡视一周,预备晚上前 去行事。不料圆明僧鬼头鬼脑的神情,恰巧被罗海蛟的哥哥罗秋 岚发觉了, 一时便冷眼视察他的行动。只见圆明僧探望了一会 儿,便即悄悄离去。秋岚见事有蹊跷,便回身进屋子里和海蛟说 去。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再详。
  
  第十回 燕语鹃啼别离在今日 龙飞凤舞兄妹获石麟
  
  话说罗海蛟、柳春燕回家来探望岳父母,在家里住了一个多 月后,方才回到云南大理县的罗家集去。这日到了家里,飞熊的 爸爸伍福出来开门, 一见二少爷、二奶奶和自己的儿子都已回 家,心里十分喜欢,笑着相迎。 一面关上大门, 一面早已报进里 面去。箫凤、秋岚、云生、晴鹃四人闻讯,便莺莺燕燕地笑着出 来。箫凤嚷着道:
  “二叔和二婶回来了吗?光阴真快, 一会儿又三个多月了, 这次蜜行,你们一定很满意吧。”
  海蛟、春燕被她说得两颊绯红,含笑说道:
  “大嫂最不好,见了人就瞎取笑,嗯!咱们三个多月不见, 大嫂好像胖了许多,莫非咱又有侄儿子抱了吗?”
  众人见海蛟也不是好人,忍不住都咯咯地大笑起来。箫凤啐 他一口,秋波瞟他一眼,笑道:
  “二叔说咱最不好,你难道算是好的吗?请姑爷和姑奶奶看 一看,到底二婶胖,还是咱胖呀?”
  晴鹃抿嘴哧哧地一笑,俏眼儿向春燕瞟了瞟。觉得三个月不  见,春燕不但脸儿丰腴得多,而且胸部耸起,少妇风韵,较之处  女时期,实在令人感到另有一种的美丽。便频频地点了一下头, 笑道:
   “二嫂真的胖了不少,大嫂也胖得许多,二哥说咱们又有侄 儿子抱了,这话倒是不错,可是咱抱起侄儿子来,要 一手 一 个哩 。 ”
  海蛟、春燕觉得晴鹃的话中,是含有了他意,脸儿更红晕起 来。春燕掀着酒窝儿,向晴鹃也瞟了一眼,笑道:
  “三姑,你不要说着俏皮话,瞧瞧你自已的腰身,比前时可 大不同了呢。”
  飞熊站在旁边,见大家你取笑我、我取笑你地闹着玩,便插 嘴哈哈地笑道:
  “大奶奶也不用说二奶奶,二奶奶也不用说三姑奶,三姑奶 也不用说大奶奶和二奶奶,咱看起来,明年春天里,咱们家里一 定要增加三个小少爷。那是公平交易的事情,而且大家都要竞争 生产,努力制造,这样老爷和老太太心里才喜欢。大家岂肯躲着 懒吗?”
  飞熊这几句话说得秋岚、海蛟、云生都忍俊不禁。可是箫 凤、春燕、晴鹃三人的颊儿,却都更显得玫瑰花儿一样的娇艳 了。春燕、晴鹃害羞,不便说什么,箫凤究竟是老媳妇,便向飞 熊啐着嗔道:
  “你这憨大,别胡言乱语地瞎说吧。”
  飞熊笑道:
  “好好的事情,咱何曾瞎说呀!你倒问问三位爷,都在点头 想,飞熊这小子憨虽憨,但这几句话倒着实说得不错哩。”
  众人听他又这样说法, 一时都笑得弯了腰儿直不起来。正在 这个时候,上房里兰儿匆匆地奔出来。笑喊道:
  “你们笑得真起劲,老太太说二爷、二奶奶既然回来,怎的 不到上房里去说笑话,也好叫老太太大家笑笑哩!”
  众人一听,方才拥进上房里去。只见罗太太歪在床上,见了 众人,嘻嘻哈哈地进来,脸也含了笑容。海蛟、春燕早已抢步上前,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
  “妈妈,儿媳回来了。”
  一面又问爸爸到哪儿去了。罗老太说:
  “你爸爸被朋友拉着吃酒去了。”
  一面向春燕也问父母的好,春燕含笑答应。这时秋岚的女儿 小凤醒来了,兰儿匆匆抱来给箫凤哺乳,海蛟笑道:
  “快给二爷抱 一 抱,咱们有三个月没见了,孩子可长了 不少。”
  小凤的小嘴儿,还只有刚衔进娘的乳头,此刻被海蛟抱去, 自然哇哇地哭了。晴鹃忙来抱去,笑道:
  “二叔是不好, 一回到家里,就和侄女儿吵起来,那算什么 意思?”
  众人听了,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一时上房里真热闹得了不 得。不多一会儿,罗鹏飞也回来了。春燕、海蛟慌忙上前请安, 鹏飞也笑着问柳老太夫妇好。阿兰早来上了灯,鹏飞夫妇俩见了 这一房间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心里十分得意,那嘴儿就会笑 得合不拢来。晚餐的时候,特地又吩咐厨房里多添四个菜, 一家 老少,团团坐了一桌,当然吃得十分快乐。餐毕,又闲坐了一会 儿,大家双双地方才各自向罗鹏飞夫妇俩道了晚安,回去安歇。
  光阴匆匆, 一年容易,早又到了腊月天气。只见春燕、箫凤 和晴鹃三人的腹部,果然一天一天地高耸起来。罗老太夫妇俩真 喜欢得笑口常开,秋岚等兄弟、妹夫也非常得意。这天落雪,西 北风呼呼地吹得很紧。箫凤、晴鹃坐在春燕的房里,干着针线活 消遣。箫凤笑道:
  “三姑是哪一月里?”
  晴鹃一撩眼皮,放下针活,含笑说道:
  “咱也不详细,仿佛是明年二月里。”
  箫凤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音来,瞟她一眼,笑道:
   “你别说孩子话了,哪里有个不详细吗?”
  春燕听说,笑得捧着脸儿、哧哧有声。箫凤见她笑得这样有 趣,遂瞅她一眼,说道:
  “你笑什么?你是哪个月里,大概不至于会不详细吧。”
  春燕红着双颊,并不回答,只管憨憨地娇笑。晴鹃笑道:
  “二嫂和咱是在一个月里的,那天不是说过了吗?”
  箫凤笑道:
  “这就真有趣了,三个孩子好像竟是约好一同来似的。”
  晴鹃、春燕听大嫂这样说,心里有了一个神秘的感觉,两人  同时哧的一声笑了。箫凤原也是个聪敏的人,被两人这样一笑, 觉得这个笑至少是含有些意思的,凝眸沉思了一会儿,猛可理 会,也自知失言,两颊顿时飞起了一朵红云,忍不住也羞涩地笑  了。三个人都没说话,各人的羞涩,也只有各人自己肚里明白。 正在这时,兰儿来喊道:
  “大奶奶、二奶奶、姑奶奶,老太太请你们用点心去呢。” 三人听了,答应一声,便笑着都到上房里去。
  这天晚上,云生和晴鹃睡在床上,晴鹃见云生翻来覆去,只 是不能熟睡。遂悄声儿问道:
  “你为什么啦?怎的不睡熟?想什么心事吗?”
  云生回过身来,望着晴鹃的脸儿,说道:
  “你不知道,咱的心里是天天烦着!你想,咱们结婚也将近  一年了。在这一年之中,就是住在这里吃着睡,睡着吃,虽然你  的爸妈是待咱像儿子一样,但是咱的心里,总深深地感到惭愧。”
  晴鹃被他这样一说,倒也勾起了无限心事。暗想:俗语说得 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咱现在既然嫁了白云生,怎么 再可以住在娘家?妈是疼爱女儿的,当然不会讨厌。大嫂、二嫂 虽然好,但心里少不得要看轻自己。晴鹃这样想着,便低声儿 说道:
   “那么照你意思,预备怎样呢?”
  云生道:
  “咱想明后天到河南去一趟, 一路上看有什么营生可干,就 做些生意,不知道你会不会怕跋涉劳苦,跟咱一块儿去吗?”
  晴鹃听了这话,愀然不悦,说道:
  “云哥,你老说这 一种话,那算什么意思?咱问你,你是不 是把咱当作妻子看待?古人说,夫唱妇随,那么你到哪儿,咱当 然也到哪儿,至于劳苦一层,这在新婚之夜,咱早已对你明白地 说过。如今你又如此顾虑,怕咱不愿意跟你同走,这话岂非令人 心灰耶。”
  晴鹃说罢,似有盈盈泪下之意。秋波脉脉地含了无限哀怨的 目光,向他逗了一瞥,低头无语。云生听她这样说,已是感到心 头。又见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意态,更是爱入骨髓,情不自禁挨近 身子,把她搂在怀里,柔和地道:
  “妹妹不用生气,咱哪里有这样的心思,因为你是一个柔弱 的身子,跟咱到外面去东奔西跑,咱心里实在很对你不起。今妹 妹如此相爱与咱,自然感入肺腑矣。”说着,偎过脸儿去,和晴 鹃默默地温存了一会儿。
  晴鹃瞅他一眼,躲在云生怀里,显出撒娇之态,嗔道:
  “既成夫妇,便为一体,你这种客气的话,非吾所愿闻也。” 云生笑道:
  “古人云,相敬如宾,安得不客气乎?”
  晴鹃听他这样说,无言可答,不禁为之哑然失笑。当夜夫妇 两人商量定安,预备明天禀告爸妈,相别而去。 一宿无话。到了 次日,晴鹃到妈的房中,只见箫凤、春燕都已在里面了。便和她 们含笑招呼,然后走近床旁罗老太叫了一声妈。罗老太见女儿今 天,进房的神色,似乎有什么事情来诉说似的。遂拉了她手,低 低地先开口,问道:
   “鹃儿,怎么啦?你有什么话和娘说吗?”
  晴鹃微微一笑,点头说道:
  “是的,妈妈!昨夜云生对咱说,承蒙妈妈待他像自己儿子  一样,在这儿已经住了将近一年了。他的心里,实在万分感激。 不过妈妈虽然这样深情,但他却觉得十分惭愧。所以他的意思, 欲明后天到外面去找些事情做。我想,这话也不错,所以来和妈 妈告诉一声儿。”
  罗老太听了,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云生欲到外面找事情去,那么你难道跟了他一块儿去吗? 咱想,你就只管住在这儿好了。”
  晴鹃微红了脸儿,支吾了一会儿,说道:
  “云生他希望咱能够和他一块儿去,因为有好多地方,他都 需要咱给他料理。”
  晴鹃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一个女孩儿家, 一嫁了丈夫,心儿 就会跟到丈夫身上去,连妈妈都情愿离开了。 一时又激起了母女  天性,因此含了一眶说不出所以然的眼泪,却再也说不下去。罗 老太瞧女儿这样凄然的意态, 一时倒又引起了误会。以为女儿, 好好地住着,忽然间说出这样话来,那一定是姑嫂间有了意见。 否则,定是秋岚、海蛟对云生有了憎厌之处,所以心里很不快  乐,脸上现出薄怒的神情,向箫凤、春燕望了一眼,却是并不说  话。箫凤、春燕这就猛可地理会了,慌忙异口同声地先说道:
  “三姑娘,你忽然间如何说出这样话来?现在又是隆冬天气, 况且你是有身孕的人,谁肯许你到外面去东奔西跑?说平日里咱 们姑嫂间的感情吧,丫头们谁不晓得是非常好。三姑假使一定要  走的话,那除非咱们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所以你心里生了气。 不过你一走了后,叫咱们心中不是感到难受吗?”
  晴鹃听两个嫂嫂这样说,知道她们也引起了误会,遂忙回头 说道:
   “大嫂、二嫂千万别这样说,咱们每天在一块儿,仿佛像亲 姐妹一样,你们怎么会得罪咱呢?承蒙两位嫂嫂疼爱咱,每天有 什么吃,有什么用,总要叫丫头送一些来,咱心头实在很是感 激。这次要到外面去,原是云生的主意,不过咱听了他的话,也 觉得很不错,因为在母家久住下去,那自己可也不好意思呢。”
  春燕忙说道:
  “三姑这话错了,爸妈没来多着你们,谁敢说一句话儿呢? 所以你快把这个主意打消了,你在着,咱们不是也可以多一个伴 儿吗?”
  罗老太虽没说话,但在旁边听了她们姑嫂这几句话,显然感 情是不会错。因此抚着她的纤手,嗔怪她说道:
  “鹃儿,你听见了没有,两个嫂嫂和你这样好,你也不忍心 走吧?况且时正寒冬季节,你又是将分娩的人了,为娘的如何肯 放你走?你假使真的要走,娘的心里是太 …… ”
  罗老太虽没说出太什么,但她的眼皮儿已是红起来。晴鹃瞧 妈妈这个情景,心儿被感动极了, 一时眼泪也夺眶而出,说道:
  “这是云生的意思,咱也舍不得离开娘……”说到这里,忍 不住泪水已滚滚而下。
  罗老太抚着她的背部,也凄然泪落。箫凤、春燕见了,遂站 起身,拧了两把手巾,走到床边,给两人拭泪, 一面安慰道:
  “三姑娘,好好的把妈妈引得心里难受了,这又是何苦来呢? 快别谈这些了。”
  晴鹃心头虽有无限感触,但亦不能过分伤心,只好收束泪 痕,一面向两人道了谢。这时丫头兰儿进来,罗老太说道:
  “你把三姑爷去请进来,说老太太和姑爷有话商量。”
  兰儿答应出去。 一回,云生、秋岚、海蛟三人都进来了。大  家见妹妹眼皮儿红红的,仿佛哭过了的神情,心里都暗吃一惊。 秋岚、海蛟还以为晴鹃和云生多了嘴,云生心里是早已明白的,不过他也误会晴鹃吃不起劳苦,所以在娘那儿哭泣了。遂很小心 地问道:
  “妈妈,你喊咱不知有什么事情吗?”
  罗老太叫他坐下了,说道:
  “云生,你这人就太孩子气了。这样寒冬天气,咱鹃儿又将 分娩的人了,怎么你就想出这个主意来了?你希望到外面去找些 事情做,这是年轻人的志气高,咱也未始不赞成,不过多日子住 下了,何必又急于在这几天呢?所以你的意思,咱当然不好拦阻 你,可是你得听从我的话,且待鹃儿分娩后,再给你们走吧!不 知你肯不肯答应咱这个要求。”
  云生听了这话,两颊涨得绯红,慌忙得急急站起身子来, 说道:
  “妈妈说这个话,那真叫咱惭愧得无地自容了。承蒙妈妈爱 咱若子,此恩此德,万难言宣,妈妈的话,敢不唯命是听吗?”
  这时秋岚、海蛟忙问到底什么事,箫凤在旁就告诉了一遍。 海蛟、秋岚同声说道:
  “云生哥如此见外,反叫咱们心头难受。”
  云生向晴鹃望了一眼, 一面向海蛟弟兄两人含笑唯唯。罗老 太听云生已经答应,这才放下一块大石。这晚云生、晴鹃回房, 晴鹃见云生坐在灯下,似有不悦之色。遂悄悄走到他的背后,纤 手搭到他的肩上,柔声说道:
  “妹知哥哥心中必疑吾在娘那儿撒娇吧!实则妹在哥处所说 之话,却全属虚伪耳。”
  云生回头望了她一眼,说道:
  “吾知汝不惯劳苦,故而先征求你同意,你既在吾处说得如 此坚决,怎么又在妈那儿作小儿女态?白天里,你妈对咱说这两 句话,真叫咱好生难受。虽然你妈是完全一片爱吾之心,奈吾心 头实觉羞惭万分哩!假使你早回答不情愿跟吾走,吾必独个儿走了。”
  晴鹃见他果然误会,心头万分酸楚,不禁泪含满眶,急辩 解 道 :
  “哥哥,你完全误会了。因为母亲实在太以爱我,说话使咱 感动,而且她老人家先淌泪了,你想,母女天性,怎不叫咱伤心 泪落。如今听哥的话,竟疑妹为口是心非之女子耳。”说罢,便 即离了云生,倒在床上,呜咽而泣。
  云生细细回味晴鹃的话,一时也深悔自己失言,完全只想到 片面之意。人家一个娇养惯的女儿,况且有了身孕,这样隆冬天 气,做娘的如何肯放她出外去东跑西奔,既然不舍得,言语间定 及十分疼爱。那么叫晴鹃听了,如何能够熬得住不伤心落泪。假 使硬着心肠一定要跟咱走,那一个女孩儿家对于母亲,似乎太无 情了吧。云生这样地代晴鹃一想,觉得实在错怪了晴鹃,心里实 很对不起她。这就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去按着她的腰 身 , 低声儿叫道 :
  “鹃妹,咱误会了,你别伤心了吧!”
  晴鹃被他这样一说,心头更加悲酸,因此掩了脸儿,抽抽噎 噎地愈哭个不停。云生知道这次是太委屈了晴鹃,被她哭得难 过,眼皮儿一红,说道:
  “妹妹,咱错了,你别哭了,再哭不是叫咱听了心里悲 伤吗?”
  晴鹃冷笑了一声,停止了哭泣,说道:
  “咱原是口是心非的女子,你未免有些瞧错了人哩!哼!咱 原没拖着你,你独个儿走,只管走好了,咱情愿丢脸, 一辈子住 在娘家也不要紧,好在爸妈和哥嫂也不会多着咱。你说得出这样 的话,你只要对得住我是了。”
  云生听她说完,又呜咽起来。 一时也淌下泪来,只好俯下身 子,把她肩扳过来说道:
   “咱自知错了,妹妹难道不肯原谅咱吗?”
  晴鹃不肯回过脸儿,哭着道:
  “你既自知错了,就不该说这一种话,想不到结婚已一年了, 连孩子也都要有了,你竟这样不晓得咱的心,叫咱做人还有什么 趣味呢?”
  晴鹃愈说愈伤心,泪水也更涌了上来。云生听她说得可怜, 英雄气短,终究逃不过儿女情长,不禁也淌泪哭道:
  “妹妹,你再哭,我的心也给你哭碎了。你回过脸儿来吧! 难道你永久恨咱吗?恨过也就完了,你要打要骂,咱总不敢哼一 声儿的。”
  晴鹃听他话声是带着哽咽,显然也在落泪。同时听他这样 说,觉得倒也不错。咱恨他难道永久恨过去吗?因此心儿又软了 下来,情不自禁地回过脸儿,两人这就成个四目相对,只见各人 的两颊,却是满挂了眼泪。云生低下头去,偎着她的粉颊, 说道:
  “妹妹,你是大度容人的,当然能够饶我的罪恶,你就别恨 我好吗?”
  晴鹃不答,云生遂捧着她粉颊,望着她笑道:
  “你一定不肯饶咱吗?”
  晴鹃瞅他一眼,说道:
  “咱饶你什么?你不气咱也就是了。”
  云生拭去了泪痕,又给她颊上泪也用手拭去,笑道:
  “小夫妻多几句嘴总有的,说过就完了。妹妹,你别噘着嘴 儿生气了,快对我笑一笑吧。”说着,便凑近嘴去要吻她。
  晴鹃似恨似嗔地白他一眼,忍不住嫣然一笑,说道:
  “谁和你嬉皮笑脸的 …… ”
  说到这里,晴鹃的小嘴早被云生吻住。因了这一吻,小夫妻 遂又和好如初。
   流光如驶,转眼之间,早又第二年春天了。这日下午,箫 凤、春燕、晴鹃坐在一块闲谈。春燕忽然眉尖一蹙,两颊便通红 起来。箫凤急问:
  “怎么啦?”
  春燕说肚子有些疼痛。晴鹃知二嫂要临盆了,遂急到上房告 诉。罗老太一听,心中大喜,慌忙吩咐下人去喊稳婆。不多一会 儿,早已到来。稳婆才到半个时辰,春燕产下一子,晴鹃笑盈盈 传将出去,鹏飞夫妇、海蛟、秋岚、云生等闻知,皆大欢喜。当 取名为小蛟。不料次日,晴鹃、箫凤也同时肚痛,各产一子,母 子平安。晴鹃子名犹龙,箫凤子名成祖。鹏飞等众人心里快乐, 几乎笑得合不拢嘴也。从此以后,秋岚、海蛟、云生伴在各人爱 妻床边,没有出外。当三人弥月那天,柳文卿有信到来,谓秋萍 一产两孩,男女各一。大家得知,自然格外喜欢。 一面也写信去 告诉,一面大摆汤饼之筵,贺客如云,真是热闹非常。
  如此又过半年,云生和晴鹃商量,意欲出外谋生。晴鹃赞 同,又和爸妈告诉。鹏飞夫妇不便强留,遂送纹银五百两,大家 叮嘱一回,只得洒泪别去。当云生夫妇走后不到两月,在一个深 秋天气,忽又接到柳文卿的来信,谓秋萍业已被圆明僧一镖打 死,此仇深如海,早晚必欲报之耳。这骤然来的恶消息,听到众 人耳里,当然大为震惊。春燕想起昔日相聚之情,早晚嬉笑闹 玩,情同姐妹,今忽一旦死去,自然更为伤悲,因此整整哭了几 天。其时云生亦有信到,谓彼等已在昆明,稍做营生,颇为有利 可图,在外平安,切勿挂念等话。春燕以嫂子被仇人所杀,此信 不能不告诉云生,遂复信前去。当云生接得此信,可怜心中不知 又将如何悲痛欲绝哩!话说春燕心头难受,时常伤悲,海蛟虽然 亦有同情,但恐春燕过于伤心,以致生病,所以时相劝解。
  光阴如箭,又过半年多了。春燕又怀了喜,这日正和海蛟在 闺房中享受画眉之乐。忽见秋岚急急进来,说道:
   “弟弟,门外有个和尚,探头探脑,不怀好意,此人莫非就 是圆明僧吗?”
  春燕、海蛟一听圆明僧三字,甚为刺耳,心头猛可一跳。未 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详。
  
  第十一回 红白剑光大战罗家集 一千童子秘制长寿丸
  
  话说海蛟、春燕小夫妻俩正在闺房中享受画眉之乐,突然见 秋岚进来告诉,说外面有个和尚探头窥脑,不怀好意,莫非就是 这个圆明僧吗?当时海蛟、春燕听此消息,各都大吃一惊。急问 是怎等模样的一个和尚。秋岚道:
  “浓眉环眼,鼻如悬钟,口如血盆, 一脸横肉,满下巴上全 是须,相貌凶恶非常,看来终非善良之辈。”
  春燕听了,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鼓起了红红的两腮,大 怒道:
  “正是他,正是他,恶僧今日到此,真是自投罗网,咱若不 代嫂嫂报仇,如何见天下英雄乎。”
  说罢,便即把太极阴阳剑拔出,握在手中,就要奔出。海蛟 因为春燕是有身孕的人,恐她被圆明僧暗算, 一时急得了不得, 伸手连忙把她一把拉住,说道:
  “妹妹,你千万不要性急,小不忍则乱大谋,那是一定的道 理。咱瞧圆明僧探头窥脑的情形,晚上必来行刺,咱们何不待他 到来擒之,岂非省却许多麻烦吗?”
  秋岚亦道:
  “燕妹,你是千万不能出去。况且圆明僧他已走了呢。”
  春燕这才把剑放下,紧咬着银齿,恨恨地说道:
   “贼秃无故丧咱大嫂,令人切齿痛恨,今咱若不代大嫂报仇, 怎对得住大嫂在天之灵呢。”言毕,不禁凄然泪下。
  海蛟、秋岚安慰她道:
  “你只管放心,你是有身孕的人,岂可以气急动火,谅一圆 明僧,吾兄弟俩足够抵挡他了。”
  秋岚说着,便到外面去吩咐训练过的壮丁,叫他们今夜好生 防备。一面又到上房里去告诉鹏飞夫妇并箫凤,说今天晚上必有 一番厮杀,叫他们不用害怕。罗老太听了这话,早已颤抖起来, 急得脸无人色,口吃着道:
  “是……谁……来寻事啦?可以省却……就省了吧!”
  秋岚笑道:
  “母亲不必害怕,像咱们这样人家,谁要来寻事,谁就死路 一条。”
  鹏飞因问是怎么样 一 回事,秋岚告诉了 一遍,鹏飞道:
  “虽然你俩是并不怕他,但到底要小心些才好。”
  秋岚听了,点头说:
  “孩儿自理会得。”
  晚上吃过晚饭,罗老太躺在床上,吓得上下排牙齿,咯咯作 响。听见窗外的风声,不免有些疑神疑鬼。海蛟笑道:
  “妈妈,此刻他绝不会来,来时必在三更以后,况且孩儿等 都在你老人家身旁,就是来十个圆明僧也不怕,何况只有一个贼 秃呢。妈,你瞧着,贼秃今夜定被吾等捉住无疑矣!”
  秋岚也笑道:
  “弟弟这话真不错,妈可不必担忧,咱想你老人家还是安心 地睡着了好。”
  罗老太道:
  “这叫咱哪儿还睡得着吗?”
  箫凤、春燕听了,遂坐到床边,左右作为保镖,笑道:
   “咱们这样坐着,你老人家难道还害怕吗?”
  鹏飞坐在书桌旁边的太师椅上,嘴里吸着旱烟,笑道:
  “你妈真也太胆小了,那么凤儿、燕儿就不要离开床边吧。”
  春燕听了,只好答应。鹏飞也知道春燕一心欲替秋萍报仇, 但她是有身孕之人,自然放心不下她出去交战,若明白地阻拦 她,春燕心中当然要不快乐,所以借保护罗老太为名义,叫她不 要离开。海蛟似乎有些理会,心里自然十分安慰。这时,罗老太 瞧着床前两个媳妇,又有两个儿子,并许多丫头、仆妇,房中全 是人,想着一个和尚无论本领如何大,到底寡不敌众,因此心里 也就不害怕了。但是瞧着秋岚、海蛟手中各执了亮闪闪的宝剑, 在灯光反映之下,寒气逼人,想着回头要有一场恶战,不免又心 惊胆寒。箫凤因房中沉寂无声地不说话,各人的心中只管对着那 个圆明僧,反而越想越怕,倒不如找些笑话谈谈,使大家忘记了 害怕。于是他和春燕丢个眼色,开始搭讪起来。春燕原是个绝顶 聪敏的姑娘,当然也理会她的意思,遂也笑着回答。房中经两人 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笑话解闷,因此大家也就把圆明僧的事情,渐 渐地淡然了。不料就在这个当儿,忽然听得院子外面,憨大伍飞 熊怪声叫道:
  “入你的娘,敢到咱们罗太爷家里来作怪,那真是自寻死路 了,看老子的大家伙吧。”
  秋岚、海蛟听了这几句话,明知圆明僧已到。两人握了宝 剑,便即飞步奔出,只见院子里有两个黑影在大战,虽在月光依 稀之下,瞧得出这两个黑影,便是圆明僧和伍飞熊。飞熊舞动双 锤,步步逼紧。圆明僧虽然厉害,但手中只有一柄戒刀,哪里抵 挡得住他,也只好向他上四下五、左三右四地虚空斫着。飞熊因 为打他不着,倒也有些累得气喘了。这时海蛟便向秋岚说道:
  “哥哥!你且瞧着,待弟弟前去结果他是了。”
  秋岚点头,站在石阶前,按剑不动。海蛟一个箭步,早已跳到院子中心,瞧得准确,把他手中那柄太极阳剑,向圆明僧的戒 刀就此一格。只听哧的一声,圆明僧那柄戒刀早已一折为二截 了。海蛟大声喝道:
  “无指无耳贼秃,乃咱手下败将。尚敢前来行刺,死期 到矣!”
  圆明僧正在戏弄伍飞熊,冷不防有个少年加入战圈,竟把自 己戒刀斫去。一时心里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而且听了他这 个话,心中又好生奇怪,莫非这少年,又是柳文卿吗?欲向他望 个仔细,但月色虽明,到底瞧不清楚。因为手中已无刀锋,不敢 恋战,遂即跳上墙头,往下一望,这才瞧清楚。这少年不是别 人,却是自己义弟秦小官。前在四川江津县和他翻了脸,咱的四 指,曾被他一剑削去,此恨记在心头,每欲报之。不料今日在此 相遇,那真是冤家路窄了。圆明僧想罢,便戳指大骂道:
  “好个无情无义的秦小官,咱待你不薄,汝敢与咱时常作对, 今日若不把你结果,怎消咱心头之恨。”
  说罢,便把嘴一张,用足内功,吐出一道剑光,向海蛟射  来。海蛟看得真切,慌忙倒退两步。也在口中吐出一道红光,抵  住了圆明僧的白光,两光相接,火星直冒,瑟瑟有声。伍飞熊前  在巴县地方,虽瞧见过二爷和圆明僧格斗内功,但那时还只不过  气光,今拿出真实本领,比个高低。只见那两道剑光,慢慢上  升,飞到天空中,金星直冒,格斗不已。 一时把他瞧得呆起来, 哪里还道是在交战,竟好像什么戏法一样了。这时秋岚站在旁  边,见圆明僧的剑光不弱,恐海蛟有失,遂把手指一点,说也奇  怪,他食指的顶头,便有一道青光飞出,直向白光射去。白光冷  不防又来一道青光,似乎有些吃惊,向后退了一退,只见火星冒  出更多,仿佛油火将尽,而结出来一球球的灯花一样。秋岚同时  又骂着道:
  “贼秃,你把贼眼睁睁开,小官早为你而自刎身死矣!此乃罗家二爷是也,今日汝敢到来,正好替小官、秋萍报仇可矣。”
  圆明僧听了这话,心中大吃一惊。心中暗想:
  “是了,此少年定是罗海蛟无疑了。听说海蛟、小官原属师  兄弟,而且容貌酷肖,如此看来,此话不虚也。不过咱今日到  此,原为春燕而来,何不用言语将她激出,好设法将她提去。” 遂也大声说道:
  “大师父今日到此,原找柳春燕姑娘来也。若把柳姑娘献出, 万事全休。否则把你罗家定然杀得鸡犬不宁,也好叫你知道大师  父的手段厉害。”
  圆明僧刚才说完,不料春燕齐巧从上房里仗剑奔出, 一听这 话,气得凤目圆睁,娇声喝道:
  “好大胆的秃驴,汝找姑奶奶何事?可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说着,因见三人正在运足内功,互斗剑光, 一时计上心来。
  暗想:若不待此时下手,更待何时。遂伸手在镖袋内摸出八支连  珠神镖, 一一放射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圆明僧的大腿上早已  中了一镖。心知不好,遂即收住剑光,跳出院子外去,海蛟一  见,纵身一跃,也随后追出。只见院子外面,人头挤挤,都在举  起了脸向天上望。原来村中人都被剑光引出,因为从未瞧见过, 所以大家都来看热闹。海蛟冷不防瞧见这许多人,当初因不知底 细,倒暗吃一惊。同时对于圆明僧的去处,也没有了头绪。不料  这时眼前一亮,海蛟叫声不好,“好”字还未叫出,那颗银弹丸 已到门面。遂慌忙把脸一偏,只听哧的一声,弹丸从耳朵边擦  过。说时迟,那时快,第二颗银弹丸早到咽喉,海蛟把头一低,
  张开口来,竟把弹丸咬住。只觉牙齿有些麻木,连忙吐出。那时 第三颗弹丸又到,海蛟眼疾手快,便即伸手接住。这时就听村中 人大喊道:
  “罗二爷!和尚躲在西边大树下。”
  海蛟一听,因为那是自己院子的面前,地段自然熟极,遂把脸儿偏西,果见圆明僧躲在树梢蓬中,遂大叫道:
  “无耻贼秃,敢用暗计伤人,不怕被天下英雄见笑乎?今蒙 惠咱三弹丸,咱也送你一颗尝尝滋味吧。”
  说着,便把手中接住的那颗弹丸,就对准圆明僧抛出。只听 噗的一声,弹丸嵌进在树干上,圆明僧却已不知去向矣!海蛟知 他借土遁逃去,正欲回身下来,见秋岚、春燕、飞熊也都跳上墙 头,海蛟道:
  “贼秃逃矣!咱们下去吧!”于是大家跳下院子,步入草堂。 秋岚吩咐飞熊好生防备,恐他再来。飞熊答应道:
  “大爷放心进去,此贼若再到来,定然不得生回矣!”
  于是秋岚、海蛟、春燕进内去,鹏飞忙问:
  “贼秃可有退去?”
  海蛟笑道:
  “便宜了他,给他逃跑了。”
  罗老太和箫凤问道:
  “不知道还会来吗?”
  秋岚道:
  “恐不会再来,母亲放心是了。不过,咱们不能不防,所以 孩儿们且在上房里伴你老人家一夜。”
  鹏飞道:
  “这个不必了,有咱在着,也没甚要紧了。你们一夜不睡, 明天岂非伤身子吗?而且孩子们还需要看管呢。”
  罗老太也道:
  “此话甚是,伍飞熊防守在外,他的嗓子很亮, 一嚷起来, 咱们就好知道了。”秋岚、海蛟听了,遂和箫凤、春燕各自回房。 海蛟、春燕到一卧房,把门关上,笑道:
  “圆明僧这贼竟为妹妹而来。妹妹,你得千万防着些,不然 给他劫去,那真叫咱做不了人哩。”
   春燕听了这话,真是又气又羞,恨恨地说道:
  “此贼吾若不手刃之,绝不甘心。他把嫂子一镖打死,初意 不是也存着歪心肠吗?”
  海蛟道:
  “可不是?所以你刚才实在不应该出来,现在他晓得妹妹果 然在这里,他贼心肯死吗?从此以后,倒叫咱多一桩心事了。”
  春燕听了,两颊飞上了一朵红晕,咬着银齿,说道:
  “这贼若敢再来,誓杀之不饶!”说到这里,把手一扬,鼓起 了两腮,表示真痛恨得无可形容。
  海蛟便拉了她纤手,同在床边坐下,望着她娇靥道:
  “妹妹,你也不用生气,总是你生得太美丽了的缘故,所以 害得这一般好色之徒,个个没了魂儿似的。”
  春燕听了,恨恨地打他一下,秋波水盈盈地逗给了他一个娇 嗔,说道:
  “妹子真气愤哩,你倒还会说这种笑话。”
  海蛟微微一笑,低声说了一声:
  “咱错了,妹妹饶了这一遭吧!”
  春燕听他这样说,自然也忍不住嫣然娇笑,两人方才熄灯 安寝。
  且说圆明僧借土遁逃回客栈,把大腿上那支镖拔出一瞧,幸 非毒药镖,遂取出伤药敷上。躺在床上,养了一会儿神。心中暗 想:原来罗海蛟有这样好的本领,那比他师兄秦小官实在要厉害 得多了,这个柳春燕果然在他家中,显然是海蛟的妻子了。这小 娘子昔日的威风,倒还存在。竟送咱八支银镖,若不是咱早跳下 一步,恐怕要遭她的毒手了。想到这里,又觉得十分地痛恨,意 欲过几天再去行事,虽然不能把春燕活捉来受用,亦当像秋萍一 样,把她结果,那才消咱心头之恨。但是转念一想,咱把秋萍打 死,文卿、云生一定已恨咱入骨,秦小官又为咱而死,今若把春燕结果了,那么恨咱的仇人不是更多了吗?海蛟本领不弱,兼之  尚有一个吐青光的少年,此人亦非寻常之辈,而春燕本身又是个  名震四海的女侠,咱是否能够把她结果,还是一个问题。这样没  有把握的事情,何苦去干,万一丢了脸,那么咱到底是崆峒派名  下的长辈,竟被这些小子所败,传到外人耳中,岂不被天下英雄  所笑?圆明僧这样一想,也就心平气和,决定不再去生事情了。 到了次日,便急急离开了罗家集。想着大塔寺中的广法僧,自那  日分手后,不知可曾回寺,于是顺便一探。当由小沙弥接见, 口叫:
  “师叔在上,小侄迎接来迟,切勿见怪是幸。”
  圆明僧道:
  “不必多礼,汝师父可在寺吗?”
  小沙弥道:
  “回寺已多日,此刻在地道室中,待小侄去通报是了。”说 着,匆匆自去。
  不多一会儿,广法僧含笑出来,师兄弟相见,握手问好,各 道别后情形。广法僧道:
  “师弟今日到来,不知有何见教。”
  圆明僧道:
  “前蒙师兄下山助一臂之力,心甚感激,今特前来问安,别 无他事。”
  广法僧笑道:
  “自己兄弟,何必客套,那么就请在敝寺院中闲玩几天吧!”
  圆明僧点头称好,就此住下。有空的时候,便到麒麟寨中去 走走,因此又结识许多的好汉。麒麟寨主滚江龙唐天兆平日称广 法僧为天父,今听圆明僧乃是广法僧之师弟,自然十分敬仰。这 天晚上,圆明僧在麒麟寨里喝酒回来,因找不着广法僧,便到地 道室里去瞧他。谁知才到门口,就听里面有阵女子淫浪的声音,传送到耳中。 一时心里好生奇痒,更因酒后,欲火上升,再也忍 耐不住,伸手推进房中,喊道:
  “师兄好快乐也。”
  广法僧闻言,回过头来, 一见师弟,脸现红晕。慌忙停止工 作,回身笑道:
  “师弟从何而来,汝可也要尝尝温柔滋味否?”
  圆明僧当初因为师兄挡着那女人,所以女人的脸儿,没有瞧 见。现在广法僧身子闪过一旁,这就瞧得清清楚楚。圆明僧便瞧 见了那女人的容貌,心中大吃一惊,顿时欲念俱消,呆得几乎像 木鸡一样了。诸位,你道这是什么缘故?原来那女人的脸儿,不 但两颊瘦削,而且面黄如纸,仿佛是蜡人一样。两眼深凹,三分 像人,倒有七分像鬼。广法僧见师弟这个样儿,便笑道:
  “怎么发呆?若有兴,此女就赠与师弟玩玩。”
  圆明僧见那女子两腿伸开,却毫无羞涩之意,不免有些作 呕,连忙回身走出。广法僧拉住了他,笑道:
  “咦,为何出去了?”
  圆明僧回头道:
  “闻师兄有吸收阴精之术,此乃惨无人道之行为也,吾见此 女之鬼脸,恐怕连刚才喝下之酒,将全呕了呢。”
  广法僧笑道:
  “吾给师弟新鲜的可好?此陈货也,无怪师弟见了害怕哩。”
  圆明僧听有新鲜的,遂含笑答应。于是广法僧伴他到另一个 室中,只见里面一个少妇,面容姣好,但人儿颇为痴呆。原来广 法僧提上一个少妇,先和她结合一次,然后用药给她迷住本心, 使她心目中只认得广法僧一人。所以这夜圆明僧和她交媾后,劝 她别和广法僧交合,否则性命不保。但那少妇却并不听从,只是 摇头痴笑,说广法僧待她好。圆明僧因问:
  “大师父难道不好吗?”
   那少妇笑答道:
  “大师父虽好,终不及他多矣。”
  圆明僧知师兄有秘法奏功,所以使女子虽死亦甘心了。 一时 深为叹息,并对师兄此种行为,甚为不满。于是过了几天,便即 告别回白雀寺去。
  且说圆明僧回到白雀寺,小沙弥迎接,告诉有个姓钱的在这 儿已住了半年多了。圆明僧知道此人定是钱忠,因为彼十分狼 狈,所以倒很怜惜,也就随他去了。 一面问问寺中情形,一面便 到秘室中来觅小翠。不料一脚跨进室内,就见小翠和一个大汉在 床上穷凶极恶地交战,仔细一认,这个大汉不是别人,正是钱 忠。心中这一气,不禁怒发冲冠,暗想:这小子专干此无情无义 之事,命合该绝矣!遂大喝一声:
  “畜生!胆敢戏吾爱宠。”
  说时,早已抢步上前,伸手把钱忠抓来,直向地下掷去。钱 忠自那夜和圆明僧分手,便在外面住了几宿,方才到白雀寺来找  圆明僧。不料圆明僧没有在寺,齐巧和小翠相见,两人眉目传  情,便留钱忠宿下,说大师父就可以回来。从此以后,小翠正苦 寂寞,和钱忠便结了不解缘。今天再也想不到圆明僧会回来,当 时钱忠被圆明僧一掷到地上,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意欲跪地求  饶,不料圆明僧恨极,猛可赶上一脚,狠狠地在他肚里一脚踏下  去。这一脚的力量,少说也有五百斤重,钱忠大喊一声“痛啊”, 肚肠竟向嘴里吐出,两眼一眨,早已一命呜呼。小翠这时吓得花  容失色,跪在床上,口喊大师父饶命。圆明僧本来气愤头上,也  欲将她杀死。后来仔细一想,小翠本是人家寡妇,那年咱把她也  曾送给小官受用,这样又何苦杀死她?同时又见了她白胖胖的腰  身、高耸耸的乳峰,半年多不见,脸儿愈显美貌,又因她双泪交  流,引人楚楚可怜。想着数年来跟咱之情, 一时心肠便软了下  来。猛可扑了上去,将她身子掀倒在床上,就此腾身上去行事。
   小翠起初还大喊饶命,吓得魂飞魄散。及至圆明僧把身子压了上 来,她才转忧回喜,两腿伸开,大喊亲爷。圆明僧见她淫得可爱,愈加爱若珍宝。从此以后,和好如初,圆明僧也安安静静地 在寺中住了五六年。
  这天小翠说圆明僧精力大不如前,应该炼颗丹丸补补身子。 圆明僧心想不错,于是便转出长生丸的念头,要一千童子,方可  成功,吃了能增寿命一百年。这日齐巧遇到天仇和若飞两人,圆 明僧因天仇一人可抵童子五百,所以便把他拐去。不料被金罗汉  发觉,屈指一算,知天仇有人会救,所以只把若飞救了。这里圆 明僧还以为金罗汉没有瞧见,心中大喜,舍了若飞,拔步飞跳。 谁知正在这时,忽然前面有一道红光,挡住去路,竟把圆明僧的  两眼迷得睁不开来, 一时大吃一惊。不知来者究系何人?且待下  回再行分解。
  
  第十二回 有意栽培替徒儿训子 无心同路代盗马受冤
  
  话说圆明僧抱了天仇,正预备回到青峰山白雀寺去,不料前  面便有一道红光挡住去路。红光把圆明僧的两眼闪烁得几乎睁不  开,一时吃惊不小,急忙放下天仇,仔细抿眼一望,只见那面山 脚下走出一个老和尚,头顶仿佛山顶一样高耸,眉长垂到颊上, 两眼虽凹,炯炯有神,满脸红光,手拿拐杖,慢步踱来。圆明僧 知是异人,不敢放肆,手携天仇,回身向西而走。谁知西面又有  一道红光,挡住去路。而且那面亦有一个老和尚慢步踱出,和刚  才瞧见的一个竟是一式无二。圆明僧这一吃惊,正是非同小可。 就在这个时候,那老和尚早已到了眼前,呵呵地笑道:
  “圆明僧,你乃是崆峒派有名人物,应如何地求上进才对, 怎么终年地作恶多端?如此下去,天下英雄怎能够饶赦你。今贫  僧好言忠告,速将此儿放下,好生前去忏悔,改过前非,不然他 日葬身无地,悔之晚矣。”
  圆明僧听说出这个话来,大有轻侮崆峒派人物之意, 一时忠 言逆耳,不觉大怒,说道:
  “你这王八和尚是谁?胆敢管大师父的闲事,识趣的快些滚 开,不然休怪咱无情!”
  那老和尚听了,却并不动,向他望了一眼,又微笑道:
  “贫僧好言相劝,乃是一片美意。汝怎的如此不知好歹,竟出口伤人,真无赖也。”
  圆明僧听他骂自己无赖,更加大怒。倒竖了浓眉,圆睁了环 眼,怒叱道:
  “汝敢骂大师父无赖,真自取其死耳。”说着,便把口一张, 竟吐出一道剑光,向老和尚头顶飞去。
  老和尚见他猖獗如此,心头也有些微怒,念了 一 声阿弥陀 佛,说道:
  “并非贫僧心毒,此乃汝自己作孽也。”
  说着,便张嘴对那剑光轻轻地吹了一 口。说也稀奇,圆明僧 经他一吹,顿时头昏目眩,那道剑光,却被削去一半,同时一个 跟斗,身子竟跌出三丈以外,躺在地下,爬不起来。老和尚一个 箭步,早又到他的面前,说道:
  “汝知道错否?”
  圆明僧愁苦着脸儿,双手合十,称:
  “大师在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万望大师海涵,饶咱一死, 感恩不尽。”
  那老和尚笑道:
  “早肯如此,你那剑光,又如何会被咱所削?今快快改过自 新,回山好好前去忏悔,仍把剑光练就,从此以后,锄强扶弱, 做些有益之事,那才不辜负贫僧今日一番相劝之情。若执迷不 悟,你固然对咱不住,同时你又如何对得住你的祖师玄空道 人呢?”
  圆明僧听他连自己师父的名儿也晓得,显然定是高僧,遂点 头说道:
  “大师金玉良言,敢不唯命是听。但不知大师法号叫什么? 仙乡何处?也好叫小的心里记着感激。”
  那老和尚听他这样说,点了点头,笑道:
  “咱乃精一和尚是也,汝亦听到此名否?”
   圆明僧不听犹可,既听到了后,不禁汗流浃背,拜倒在地, 叩头说道:
  “原来是祖师爷驾到,小的真罪该万死矣!前听咱师父玄空 道人,谈及祖师爷之道根,实同海深,今日幸得拜见,欣慰极 了。好在不知者不罪,刚才言语,多有冒犯,望祖师爷千万原谅 为幸 。 ”
  精一和尚微笑点头,遂把手指向他一点,说也奇怪,圆明僧 本来全身软绵无力,此刻又觉精神饱满。遂连连叩头,再三称谢 而去。回到了白雀寺,便口试验剑光,谁知剑光果然已经消失, 圆明僧大惊失色,不禁叫道:
  “哎呀!数十年心血, 一旦竟被破去,此仇不报,如何再有 脸儿见天下英雄乎?”
  说毕,恨声不绝,上下排牙齿咬着咯咯作响。从此以后,圆 明僧不敢再近女色,坐在禅房里, 一心一意地重练剑光。预备往 后到玄空道人那儿去哭诉,说昆仑祖师精一和尚如何看轻崆峒派 的人物,又如何侮辱崆峒派人物的不良。后来崆峒祖师玄空道人 真的被他激怒,下山前来和昆仑派人物作对,经过一场恶战,方 才由峨眉祖师朱非子讲和完事。此是后话,且表过不提。
  且说昆仑派祖师阿耨尊者精一和尚,乃是金罗汉拐脚僧和赤 云子屠龙客的师父。他的年纪,听说已经有了九百六十五岁,修 炼功夫之深,无出其右。他轻易不下山来。也许天仇这孩子有此 一来历,所以他忽然心血来潮,知天仇有难,遂下山一行。当时 阿耨尊者待圆明僧走后,便把天仇头顶一拍。天仇顿时清醒过 来,一见自己面前站着的和尚,已经换了一个。现在这个和尚的 相貌,与前大不相同,知是异人,遂拜倒在地,口叫:
  “大师父在上,承蒙救小的性命,实在感激铭腑矣!”
  阿耨尊者见他人虽幼小,而言语清晰有礼,心甚喜欢,连忙 扶起,一面告诉他道:
   “汝知杀父仇人是谁也?”
  天仇哭道:
  “吾知杀父仇人,乃圆明僧是也。”
  阿耨尊者道:
  “拐汝之和尚即是圆明僧,他日切勿忘却。”
  天仇惊道:
  “哎呀!原来这贼就是圆明僧吗?父仇不共戴天,恨不得生 啖其肉,方消心头之恨。大师父法号何名?如此恶僧,为何饶他 而去。”
  阿耨尊者笑道:
  “向彼报仇者甚多,吾无故岂可杀之以开杀戒。汝问吾为谁, 咱乃精一和尚是也。”
  天仇听了,扑地跪倒。叩头又道:
  “大师救小的性命,吾知小的与大师必有师徒之缘,敢请收 留上山,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阿耨尊者忙又扶起,笑道:
  “吾只能救汝性命,却与汝无师徒之缘。喏喏!汝且瞧吧! 汝之师父来矣。”
  天仇听了,将信将疑,慌忙回头过去,果见那面树梢蓬里, 走出一个道者,鹤发童颜,三绺长髯,雪白一色,飘飘欲仙。 一 时好生奇怪,不禁向那道者愕住了一会儿。这时那道者和精一和  尚早已打了招呼,形甚欢乐。精一和尚指着道者,叫天仇跪见, 并说道:
  “这位乃峨眉老人朱非子是也。天仇,快来叩拜师父。”
  天仇一听,知此老者,必定亦是异人,于是喊:
  “师父在上,小徒拜见了。”
  朱非子凝眸向他望了一会儿, 一面扶起, 一面笑向精一和尚 说道:
   “此子酷肖其父,然意志当不如其父那样薄弱也。”
  精一和尚点头笑道:
  “此子可深造,非常人可比,老兄好生栽培之,他日必能出 人头地也。”
  说着,两人相顾而笑。只见一阵清风吹过,异香扑鼻,精一 和尚早已不知去向矣!这里朱非子把天仇也带着上山。从此,天 仇便在峨眉老人那儿学艺了。
  诸位当然记得,天仇的父亲秦小官,就是朱非子的第一个徒  儿。不幸被圆明僧所引诱,入了邪道,强奸妇女,无恶不作,结  果虽洗心,改过自新,重做好人。但法网难逃,终于自刎而死。 朱非子实在也郁郁不欢者数月。今天他在洞中打坐,突然心血来  潮,知小官之子,与咱有师徒之缘,而且天仇尚有一番大事要  干,所以急急驾起祥云,赶着下山,把天仇带上了山,尽心把平  生本领,都教授于他。
  话说天仇在峨眉山习艺,终日与豺狼虎豹为伴,在另一个世 界中生活,颇觉别有风味。光阴匆匆,不知不觉间,竟过了八 年。这日,天仇在山顶舞剑,忽然听得一阵笑声,天仇便急忙收 住宝剑,回眸一瞧,竟是师父,遂连忙拜伏在地。朱非子见天仇 在山八年,早已长得一表人才,英俊非凡,心甚得意。遂笑叫他 起来, 一面说道:
  “汝在山已八年,学得一身本领,今可下山前去探望母亲。 顺便先向云南大理县罗家集一走,村中有罗海蛟者,此人论亲 戚,是你的表舅父,若论学师名分,则是汝之师兄也。”
  天仇口里虽然答应,心里却有些恋恋不舍,但回家探母,也 是心里所喜欢之事。所以在次日,只好和朱非子洒泪而别。
  且说天仇一路下山,先向云南大理县而去。这日到了永平 县,时正三月天气,桃红柳绿,草长莺飞, 一路上游玩风景,倒 也颇觉逍遥自在。正在这时,忽然后面尘头大起,耳听得一阵嗒嗒的马蹄声,疾驰而来。天仇慌忙让过一旁,回眸瞧去,只见一 男一女,年纪都十分的轻,骑了两匹马儿,很快地跑来。男的年 十五六,生得眉清目秀,方面大耳,唇红齿白,颇为俊美。骑了 一匹棕色的马儿,全身毛光泽无比,十分可爱。女的身穿一件月 白绣红花的上袄儿,头上裹着一方庄青软缎的巾儿,上面缀着一 个蝴蝶结。下面穿着一条绿绸裤子,裤脚管内露着两只大红绣花 弓鞋的尖儿,瘦小得可爱。一副鹅蛋脸儿,白里透红,仿佛出水 芙蓉。两道细长的柳眉,好像春山淡淡地隐现在云端,那双滴溜 乌圆的眸珠;又好像秋波一般盈盈地动荡着,显出又聪敏又多情 的意态。樱桃小口中,露着一排玉洁的雪齿,真是娇艳非凡。在 那春风荡漾之中,更仿佛是凌波仙子。天仇见了这样艳丽的少 女,一时也不禁为之神往。说时迟,那时快,两骑马匹,早已在 天仇身旁擦身而过。那少女骑的马儿更令人注意,全身雪白, 一 无杂毛,最奇怪的是两眼血红。天仇知是宝马,觉得人也少有, 马也难得见,因此两眼呆呆地自不免向她多打量了一会儿。那少 女见天仇失魂落魄的样儿,遂也回眸望了他一眼,因这一望,四 目便瞧了一个正着。少女心里似乎感到难为情,红晕着脸儿,很  快地又别转头去。和那个同伴少年,不知说了些什么,便连连加 鞭,那马儿遂在绿杨荫里,绝尘而去。天仇见他们去远,兀是出 了一会儿神。心中暗想:这个少女你的马儿也已经跑过咱的头  了,还要回身来向咱瞟了一眼,这算什么意思?难道说她和咱有  什么好感的意思吗?想到这里,全身一阵热燥,伸手在自已的嘴 上连连打了两下,笑骂道:
  “该死该死!这是打哪儿说起,人家一个姑娘,连一面之交 都没有,什么就想到这个头上去,这不是太笑话了吗?”
  说着,方才又向前缓步而行。这时日薄西山、暮烟四起,小 鸟儿刮着翅膀,噪吱归里。蔚蓝的天空中,被落日的余晖反映, 呈现出了五彩的颜色,仿佛一幅天然油画,很是美丽。同时在东方空中的云端里,掩映出一钩新月。天仇见了月儿,脑海里不免 又想起这个骑白马的少女,容貌之美,无出其右。而且想到后 来,觉得这个少女,好生面善,似乎在哪儿瞧见过一般。他凝眸 沉思良久,忽然以手加额,拍了两下,哦哦响了两声,自语 着道:
  “这姑娘的容貌,真像极了小萍,莫非此人就是柳小萍姑 娘吗?”
  说到这里,又接着道:
  “这样说来,那少年恐怕又是小萍的哥哥柳若飞了。”
  说着,一面不免又回忆起八年前在家的许多事情来。记得咱 被圆明僧拐骗的一 日,正是隆冬天气,西北风呼呼地刮得厉害, 仿佛要落雪的光景。若飞兄妹俩为了立志报仇,不辞劳苦,雪地 运砖,锻炼身子。不料一不小心,小萍竟被砖头砸倒在地,以致 小脚尖儿都受伤出血。那时咱齐巧来找他们游玩,见此情景,心 里大惊,急忙把小萍抱在怀里。幼年时真一点儿也不知道什么, 咱既把她抱在怀中,而且又将她鞋子脱去,握在手里,拼命地给 她揉搓,此刻想起来真有些难为情。大概怕羞涩是女孩儿家的天 性,所以小萍那时虽然还只有七岁,她也感到不好意思,埋怨她 哥哥为什么发呆出神,叫她哥哥来扶她。不过她又怕咱心里生 气,便秋波脉脉含情地瞟着自己,微微地报之浅笑,那时的咱, 心里对她也不免产生了感情。记得母亲误会是咱太顽皮,所以把 小萍累伤,骂咱不好。小萍当时听了,便连忙代为解释。后来咱 问她说,为了你的受伤,害咱受冤枉地挨骂,你该怎么说?小萍 曾抿嘴笑道:“咱心里感激着你是了。”这句话是多么的体贴,使 咱心头更嵌上了她一个影子。不料咱小心灵中正在抽长爱苗之 时,咱在当天就被圆明僧拐去。如今一别八年,咱那小萍妹妹不 是也长得像刚才那个姑娘一样美丽了吗?天仇想到这里,觉得刚 才那个姑娘实在很像小萍,只因为隔别了八年,人儿大了,当然彼此有些依稀。咱想小萍心中一定也有咱的影子,不然她怎么也 会别转头来望咱,显然她对于咱,也有些面熟吗?
  天仇这样一想,越想越对, 一时倒懊悔刚才错过机会,应该 向他们招呼一声,假使果然是的,小兄弟相逢,这是多么欢喜的 事呢!天仇觉得自己脸儿老不出,心里暗暗地连说可惜。不过转 念一想,若飞和咱平日感情原非常好,今天他见了咱,怎么视若 无睹,难道一点儿也不关心吗?若照这样想,恐怕又未必一定是 若飞和小萍。这样倒幸亏没有招呼他们,不然他们起了误会,还 以为咱存心不良,故意搭讪,这岂非坏了咱的名声吗?
  天仇胡思乱想的这一阵子思忖,身早已到了一个市镇,只见 里面往来行人很多,两旁商店灯火通明,颇为热闹。天仇因为在 山八年,对于市上这种热闹情形,久未接触,所以站在一家旅邸 的门口,却是呆住了一会儿。这里早有店小二上来招呼道:
  “小爷可是找客栈?咱们景隆栈,房间又清洁又便宜!爷要 不进去瞧瞧。”
  天仇这才醒来似的,忙点了点头,说声很好。于是跨步入  内,只见里面一个院落,四围全是客房,院子里也植着数株垂  柳,靠西首的尚有一株很高大的银杏树,树干上拴着两匹马儿, 一黄一白。天仇认得这马是刚才那两个少年男女的坐骑, 一时心  里好生奇怪。暗想:这倒是凑巧,难道这一男一女,也宿在景隆  栈里面吗?天仇为了仔细要认认他们的容貌,所以便在他们对面  的东首房间住下,这里开有窗户一扇,坐在房内桌边,可以直瞧  到对面房内的情形。店小二见天仇拣中意了房间,遂泡上一壶香  茗,问吃什么饭,酒喝不喝。天仇道:
  “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的菜?”
  店小二道:
  “红烧牛肉,煨羊肉,白鸡。”
  天仇点头道:
   “拿五斤红烧牛肉、五斤煨羊肉,酒不喝,单拿饭来是了。”
  店小二答应一声,自行退出。且说天仇坐在窗旁,只管向对 面卧房里望。只见对面室中亦上了灯, 一会儿在窗槛上伏出一个 姑娘来。天仇在灯光之下,瞧清楚那姑娘正是刚才那个少女。 一 时凝眸呆望出神,心里暗暗琢磨着,那个少女到底是不是柳小 萍。那少女伏在窗口,偶然抬头, 一见天仇这个模样,芳心暗吃 一惊。心想:这少年不是刚才那个吗?他竟敢跟踪而来,胆子也 可谓大极了。遂把她俏眼儿含了鄙视的意态,向天仇睃了一眼, 却是回身进内,伸手把窗户轻轻掩拢。天仇见她这个举动,显然 是憎厌自己。虽然她的容貌是很像小萍,但既是小萍,她一定也 会想到天仇,现在她一无表示,可见是另外的一个少女。一时深 悔不该向她呆望,令人引起鄙视的心理,那是多么的可耻。天仇 这样一想,两颊不免微红。
  就在这个当儿,忽见外面走进一个武装少年,身穿一袭花青 锻的大氅,脚下抓地虎头鞋,头上花青缎巾勒额,旁边缀着一朵 鸳鸯结,脸儿倒也生得眉清目秀,颇为英俊,不过年龄看上去, 大概有二十五六岁了。他到院子, 一眼瞥见那棵银杏树旁的两匹 马儿,便呆望着出神。店小二不知原因,便问爷喜欢哪一间,那 少年把手一指,向西边道:
  “就是那一间好了,不知道可空着吗?”
  店小笑道:
  “齐巧空着,那儿很好,爷请里面坐。”
  天仇听了,一面瞧他进去的那间房,正是自己认为若飞兄妹 两个少年的隔壁房间。天仇灵机一动,这就觉得那个汉子的行迹 可疑,莫非对于这两匹马儿,有些在转念头吗?于是更加注意对 面两间房中的行动。这时店小二把饭菜送上。天仇瞧院子里也全 变成黑暗了,只听另一个店小二对那对兄妹在说道:
  “大爷,你们这两匹马儿怎么办?给小的牵到马棚里喂料去好吗?”
  那少女答道 :
  “喂好了料,仍牵到这儿来拴着好了。”
  天仇听了,知道一定是宝马无疑,那个汉子定然存心不良, 咱倒不能让他盗去。天仇这样想着, 一面便自管吃饭。饭毕,洗  了脸儿,把窗户略为掩拢,知道时候尚早,遂躺在床上,休息一  会儿。心里不免又想起母亲来,可怜母亲晓得咱被和尚拐去,她  老人家不知要伤心到如何地步吗?八年不见,想来人一定要苍老  得多了,还有圆明僧这贼秃,不知现在何处,咱虽然学了一身本  领,此仇不知能报得了吗?左思右想,父母在他心里激起了思亲  的痛,不免暗暗淌下泪来。因为自己有了心事,神思恍惚,竟是  蒙胧入睡,迨至一觉醒来,只听屋外正敲三更。天仇想着有人盗  马之事,慌忙跃身起床,揉擦了一下眼皮,握剑在手,悄悄到了  窗旁。正欲窥探情形,忽然听得一声长啸,冲破了静夜的空气。 天仇知道这是马嘶之声,显然有人盗马,遂急推开窗户,纵身跃  出。只见那个汉子拉着那匹白马,正悄悄地走出院子外去。天仇  大喝:
  “好不知耻的偷马贼,还不快快留下,否则,送官究办,悔 之晚矣。”
  不料天仇喝声未完,背后就觉感到一阵寒气直逼。同时有人 娇声喝道:
  “汝这小子,胆敢偷姑娘宝马,姑娘瞧你贼头贼脑,防备 久矣。”
  天仇知事不好,急忙放过那偷马的汉子,身儿向旁边一闪, 早已躲开一丈以外。只见那姑娘宝剑,劈了一个空,剑头着地, 石板为之裂开。天仇叫声:
  “好险,为了管闲事,几乎连性命都不保了。”便大叫道:
  “姑娘千万别弄错了人,咱可不是偷马之人,偷马贼已逃去矣!”
  那姑娘凝眸见天仇果是单身,而树干上马已少了一匹,显然 自己那匹玉兔追风已被另一个贼子盗去,想是同党无疑,齐巧这 时后面那个少年,也仗剑赶到。那姑娘便忙说道:
  “哥哥,马儿已被贼子盗去,妹妹前去追赶,此人必是同党, 你千万不要放走了他。”说着, 一个箭步,也跳出院子外去。
  那个少年听妹子这么说,便向天仇仔细一望。不觉大怒, 骂道:
  “小小年纪,竟做此不知廉耻的勾当,真羞死人了。汝一路 跟了咱们到此,原来存心偷咱们的宝马吗?也好,今日小爷若不 给你一些教训,汝也不知小爷的厉害了。”说毕便飞步上前,举 剑直劈。
  天仇本来尚欲解释不要误会,今被他如此辱骂,心中也勃然 大怒,喝道:
  “放你娘的狗屁,小爷是何等样人,岂要他人之物,咱因好 心,不料反被狗咬,真气死小爷了。”
  说毕,早已举剑相迎,只听乒乓一声,两剑相碰,火星直 冒。两人只觉虎口大震, 一时各吃一惊,不敢怠慢,小心迎敌。 各人施展平生本领,把宝剑舞动得一团银光,不见人影,真是初  出猫儿猛如虎,谁肯相让,便在院子中心大战起来。不知这兄妹  两人是谁?偷马的汉子又是谁?欲知底细,且待下回再行交代吧!
  
  第十三回 辞师下山忽逢乔梓会 新孀投宿顿起节妇愁
  
  诸位你道这一男一女兄妹两个是谁?假使瞧过《剑侠女英 雄》的读者,他一定早已明白是柳春燕和罗海蛟的儿女了。因为 这一匹玉兔追风马儿,原是柳春燕之坐骑。本书第一回里,从柳 文卿口中叙出,知道春燕已有两个孩子, 一个叫小蛟,一个叫小 燕,那么这两个男女,当然是小蛟和小燕了。
  话说海蛟、春燕自从那夜圆明僧来寻事以后,从此罗家便刻 刻防备。光阴匆匆,春燕早又产下一女,取名小燕,几年以后, 大家对于圆明僧之事,都已忘却。箫凤、春燕在家只管抚育小 凤、成祖、小蛟、小燕四个孩子。秋岚和海蛟组织一个镖局,借 此奔走江湖,若遇圆明僧,以便报仇。
  当小凤八岁的时候,小蛟已有七岁,成祖和小蛟同庚,小燕  六岁,大家都长得粉雕玉琢,个子差不多高,十分可爱。鹏飞夫  妇俩真把四个孩子爱若珍宝,轻易不肯骂一声儿。并且请了一个  西席,教他们读书识字。说也奇怪,开课以后,小凤、成祖姐弟 俩对于书本,十分用功,整天地坐在案桌上,朗朗读书。小蛟、 小燕兄妹两人,虽然也很用功,但总感不到十分兴趣。空下来的  时候,总到院子里去舞枪玩棒。春燕知孩子们的个性不同,既然  他们喜欢习武,自然不能强迫他们读书。所以自己有空,便教练  他们剑法,两个孩子,天赋真聪敏和智慧,教一知十,心领神会,果然把母亲的一些本领,都传授到两个孩子身上去了。那年 秋天里,忽然屠龙客到来,说和小蛟、小燕有师徒之缘分,欲携 彼上山。春燕一听,真是喜不自胜,自然连连连称谢。
  流光如驶, 一转眼间,便是五年,屠龙客因他们两个孩子, 原有根底,所以叫他们下山,并嘱咐两人到山东一转。当初两人  不知什么缘故,便问到山东有什么事情。屠龙客说:
  “天机不可泄露,到了那时,自然会知道的。”
  小蛟兄妹不敢违拗,遂动身向山东进发。那天经过一个山 林,险峻万分,小燕向哥哥道:
  “此地必是盗匪出没之区,咱们倒要防备着些。”
  正说时,忽然听得一阵锣声,山前人多鼎沸,杀声震地,仿 佛互相正在拼命厮杀神气。小蛟道:
  “前山定在发生战争,不知是哪一路人物?咱们倒去瞧个 仔细。”
  小燕含笑点头,两人携手走到半山,向前望了下去。只见下  面盗匪数百,正在围困两个壮年男子,后面尚有镖银二十余车, 都被小喽啰推上山去。小蛟凝眸瞧了良久,只见那两个壮年男  子,虽然生龙活虎,杀得盗匪血肉横飞,但愈杀愈多,围困得仿  佛铁桶一般。杀了两个多时辰,自然也有些渐渐力乏了。这时便  有十多个大头目,个个生得雄赳赳,气昂昂,手执大刀阔斧,钢  鞭宝剑,一拥上前,来和那两个壮年汉子交战。就在这个当儿, 突然间又听一声怪叫,其响如雷。小蛟、小燕循声望去,只见西  面猛可奔入一个黑脸大汉,赛过鬼王一样,手执两个铜锤,足有  荷花缸那么大,怒喝:
  “狗强盗,贼祖宗来矣!”
  说话时,舞动双锤,早已杀进重围。小燕见了这个大汉,不 禁花容失色,哎呀一声,说道:
  "哥哥,此人不是吾家伍飞熊吗?如此瞧来,被匪徒所围的两个男子,必是咱们的爸爸和伯父了。”
  小蛟亦道:
  “可不是,咱们真糊涂极了,瞧了这许多时候,却没有瞧出 来。妹妹,咱们就飞下山去吧。”
  小蛟说着,便和小燕一个跟斗,竟从半山翻了下去。两人的 脚儿,齐巧踢着几个大头目的头顶,都纷纷滚倒在地。小蛟、小 燕这才拔出宝剑, 一面把小喽啰们杀得喊爹哭娘, 一面高声 叫道:
  “爸爸、伯父,你们不用忧急,孩儿小蛟、小燕来矣。”
  话说海蛟、秋岚被众盗所困,心里别的倒也不急,只是那二 十余车的镖银不知如何了。谁知正在这时,忽然天空中掉下两个 小将军来,把那些盗匪杀得叫苦连天。仔细一认,竟是自己的子 侄,心里这一快乐,顿时精神振奋,舞动宝剑,杀得血肉横飞, 人头滚滚,遍地尸骸,实在令人惨不忍睹。这时那些大头目知事 弄僵,觉得这样下去, 一些喽兵,将被杀尽。为首的那个蒋仁 忠,便大喊好汉停手, 一面传令把围困的喽兵纷纷退后,说情愿 将镖银如数奉还。伍飞熊见他们屈服,更加耀武扬威,舞动双 锤,表示不答应。秋岚见他们肯还镖银,遂喝退飞熊。 一面向仁 忠施礼,说道:
  “不打不成相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既蒙允还镖银,心头 感激,请问好汉尊姓大名。”
  蒋仁忠见他这样客气,心虽恨之,但表面上不得不应酬几 句。约莫顿饭时光,小喽啰把二十余车镖银又推下山来。海蛟、 秋岚、飞熊点了数目,觉得不错,遂拱手作别。蒋仁忠心里真仿  佛刀割一般,意图将来报仇,便急问:
  “好汉留下姓名,日后好相见也。”
  飞熊断后押车,听了便高声答道:
  “云南大理县罗家镖局是也,他日欲来找寻,问罗秋岚、罗海蛟,无人不晓也。即是问贼祖宗伍飞熊,亦没有一个不知道 的。蒋仁忠,你这个小贼,假使你心里不服,只管来找伍飞熊 是 了 。 ”
  蒋仁忠被他骂得气塞胸膛,咬牙切齿,只好恨声不绝地回山 寨去。且说海蛟既脱重围,便问小蛟、小燕别后情形,两人一一 告诉,父子三人颇为欢乐。大家安然把镖银送到济南府,打了回 单,五人一路回云南大理县而去。
  到了家里,春燕见两个孩子一同归来,心里这一快乐,不禁 眉飞色舞,掀着笑窝儿,几乎欢喜得眼泪也淌出来。小蛟、小燕 投在妈的怀里,也表示亲热异常。 一会儿,又偎到罗老太怀中, 亲热了一会儿。并和小凤、成祖相见,各自握手问好。鹏飞便问 两人怎么会在一起,小蛟说道:
  “师父吩咐咱们到山东道上一转,当时咱们曾问山东有什么 事情,师父说天机不可泄露,往后自会知道。原来爸爸和伯父被 盗匪所困,师父算知,所以叫孩儿去助一臂之力呢。”
  小蛟说罢,小燕絮絮地又把过去情形告诉一遍,春燕听了, 自然得意非凡。从此以后,小蛟、小燕便帮同伯父、父亲押解镖  银,所向无敌。因此盗匪见之,皆望风而逃。缘是罗家一门三  杰,威震海内,绿林中好汉,没有一个不晓得了。
  且说这大理县一个富商,有一万两银子,欲运往永平县去, 便来和秋岚接洽,小蛟、小燕听了,愿押解而去。秋岚、海蛟因 永平县离此甚近,遂也放心答应两人同去。春燕特地把自己用的  那柄太极阴剑并玉兔追风马儿都给小燕使用,这一些小事,两人  自然平安地把镖银送到,拿了凭证,自回家来。路上就是和天仇  相遇,小燕见天仇目不转睛地呆望自己,知彼不怀好意,遂悄悄 地和小蛟告诉。小蛟因为不愿多事,便连连加鞭,飞马而去。不  料天下事有凑巧,大家又会同宿一个栈房。小燕因此愈加疑心, 小蛟嘱她不可鲁莽,只要小心防备是了。说起来真也有趣,小燕、小蛟把天仇只当是歹人,不料在旁边真有一个匪徒,意欲偷 盗这匹玉兔追风马儿。天仇冷眼旁观,早已明白。谁知天仇一片 好意,小蛟、小燕却一味地把他认作偷马贼,因此天仇恼羞成 怒,不禁拔出宝剑,和小蛟在院子中心大战起来。
  经两人宝剑乒乒乓兵地一阵激战,早已惊动了栈房内众旅 客,大家都披衣出来瞧热闹。有胆小的旅客还以为强盗抢劫,吓 得把房门紧紧用桌子椅子抵住了,以防强盗进来。这时栈房的账 房先生,也吓得没了主意,叫他们停手,他们哪里肯听,意欲上 前阻拦,但见了这两团银光,在月光之下,寒气逼人,又哪里来 这样大的胆子。正在这个当儿,突然听得哗哧一声响亮,便有一 个武装少年,跳入战圈,把剑将他们格开。天仇、小蛟正为杀得 兴起,冷不防有人前来格开, 一时各吃一惊,连忙收住宝剑,跳 出战圈。那个武装少年站在中间,便向两人说道:
  “彼此都是年轻之人,有话只管好说,何苦动武?”
  他说到这里,先向小蛟望了一眼,然后回眸又去望天仇。不 料天仇凝眸也正在向他望,两人四目相对,彼此沉思一回,不禁 都哎哟一声叫了起来。那个少年抢步上前,握住了天仇的手儿, 笑叫道:
  “你……你莫非是秦天仇哥哥吗?”
  天仇把他手儿连连摇撼了一阵,忍不住也笑道:
  “在下正是天仇,你……恐怕就是若飞贤弟吗?哎呀!光阴 真快,咱们一别,竟有八个年头了呢。”
  诸位,你道这个少年英雄是谁?原来就是柳文卿的儿子柳若  飞。天仇当时碰见小蛟和小燕,错认他们是若飞和小萍兄妹俩, 不料此刻果然遇见了若飞,心里当然万分喜欢。
  若飞那年不是跟随金罗汉上山的吗?现在怎么也会到永平县 来呢?原来若飞在山苦心用功,学习了一身惊人本领。这天金罗 汉便叫他下山,教训他只要立志正大,能够扶弱锄强,将来必可出人头地,名震四海,母亲之仇,自然也能报得。若飞听了,拜 伏在地,谓师父金玉之言,敢不深铭肺腑。于是便即离师下山, 一路上游山玩水,见有不平之事,立即拔刀相助,倒真的干了许 多良善之事,使一般可怜被人侮辱的弱者,莫不感到心头。
  且说这日到了永平县离城五里路的一个镇上,天已将晚。若 飞抬头见有一家大户人家,黑漆大门上写着“黄第”二字,显然 是个富家。因月已上柳梢,夜行未便,遂即叩门求宿。当有一老 家人名黄福者接见,问客官找哪个。若飞便将缘由说明,黄福蹙 了眉毛,说道:
  “吾家老太爷在日,倒是慈悲成性,喜欢济人急难。今老太 爷已过,且二爷又在半月前死了,家里个个愁眉苦脸,恐怕再没 有什么心思招待外客了。”
  若飞听他说家中有着这样不如意的事情,也觉不便借宿,遂 拱手说了一声惊扰,便即回身向外走了。不料黄福忽又喊住了 他,说道:
  “咱的大爷出来了,让咱向大爷问一声吧。”
  若飞听他又这样说,遂忙回头望去,果见内室中走出一个少 年男子,书生装束,相貌倒也不凡。黄福便向主人告诉,那少年 听了,便向若飞上下打量一回,便即含笑招呼。若飞见他已有留 客之意,遂上前互通姓名,方知此人名叫伯连,两人分宾主坐 下。若飞道:
  “咱乃外省之人,因路过贵乡,冒昧前来借宿,实在很是孟 浪,今承黄兄允诺,真使小弟感激不尽。”
  伯连也忙说道:
  “柳兄说哪里话来,小弟素来十分喜欢交友,不是为了二弟 新近亡故,咱实在很愿意和柳兄交个朋友。”
  若飞便问患何病而逝。伯连道:
  “二弟背上,生了一个毒疮,医之无效,未两月即身死,二弟年方双十,为人和蔼和亲,爱交朋友,性情豪爽,不料天不予 寿,竟少年夭折,殊令吾深为感伤也。”
  言罢,凄然泪下。若飞听了,亦叹息不止。两人谈了一会  儿,伯连遂伴若飞到书房稍息。若飞见室中用具,全都富丽堂  皇,想见绝非寻常之人家。不多一会儿,黄福端酒饭进来。 说道:
  “吾家大爷本当陪伴欢饮几杯,奈二爷新丧,心思不宁,故 而失敬,万望柳少爷切勿责怪怠慢是幸。”
  若飞欠身连忙谢道:
  “敝人已多多吵扰,老大哥未免客气太甚矣。”
  正说时,突然听到一阵女子哭泣之声,传入耳鼓。若飞倒是 暗吃一惊,急问道:
  “何人悲咽也?”
  黄福眼皮一红,摇头叹息道:
  “此乃吾家二少奶是也,可怜二少奶年方二九,生得固然仪 态大方,性情慈和,与二爷结婚未二载,今一旦死别,安得不伤 心欲绝乎?”
  说罢,不禁泪水夺眶而出,但又恐得罪客人,遂以袖拭泪。 若飞听了,点头无语。黄福请若飞进餐,并给他添了一满杯的  酒,侍立旁边。若飞称谢,握杯在手,喝了一下。这时室内寂寂  无声,耳际只闻哀号之声,仿佛巫峡啼猿,令人心酸,不忍卒  听。若飞聆此哀音,几至食不能下咽,遂草草用毕。黄福收拾过  去,一面泡上香茗, 一面便道晚安,自行退出。若飞坐在烛下, 沉思了良久,那哭泣之声,方才停止,于是便和衣在榻上躺了一  会儿。约莫三更时分,若飞一觉醒来,却再也不能入梦,想是生  床之故,遂索性起床在桌旁坐了一会儿,心里不免又想起爸爸和  妹妹来,爸爸近来身子好吗?还有祖母不知还健在否?妹妹一定  是长得亭亭玉立、十分美丽了。 一时又想天仇被这个大和尚拐去,不知究竟是凶是吉?但愿他亦遇异人相救,学了一身惊人本 领,那么咱们也可以合力报仇了。若飞想了一会儿,因春的季 节,天颇热燥,遂把窗户推开,只见碧天如洗,月明如画,把那 院子里的景物,都依稀地映现出来。 一时飞身跳出,步入中庭, 只见泻地银光,人影显然。若飞忽儿记起李太白有句,举头望明 月,低头思故乡。一时心有所感,不免自语道:
  “故乡一别,八载有余,想来终是家园无恙吧!”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有女子声音惊叫道:
  “你……你……这算什么意思?半夜三更,到此何干?”
  若飞听了,暗吃一惊,慌忙蹑着脚步,循声而往,不觉步入 内院子里,只见那面一株高大的槐花树,树旁有月圆形的窗户一 扇,里面灯火显明,窗纸上映有黑影两个。若飞知事有蹊跷,便 步到窗旁,窥眼望将进去。只见里面是间富丽堂皇的闺房,中有 一男一女。女的全身素缟,蛾眉淡扫,脂粉不施, 一步步地正向 那面西首的红木大橱边退去。男的书生装束,却是涎皮嬉脸, 一 步一步地逼近过去。若飞定睛一瞧,那男的不是别人,竟是这儿 的主人黄伯连。一时不禁恍然大悟,那女的定是二少奶了。心中 暗想:伯连衣冠楚楚,谁知竟有如此之禽兽心肠,真是杀不可赦 了。意欲进内去干涉,但自己乃借宿之人,甚为不便,万一他反 咬咱深夜强奸那少妇,岂非冤无可伸了吗?若飞这样想着,便只 管望着。见那少妇蛾眉倒竖,杏眼圆睁,娇声叱道:
  "大伯,你乃读书之人,识字明理,怎的一时糊涂,竟有此 等不耻行为。若给下人们撞见,万一传到大嫂耳中,你我名誉, 不就此扫地耶。”
  伯连听了,却不以为意,微笑道:
  “燕筝妹妹,你只管放心,下人多已睡了。你大嫂回母家去, 起码要住数月,我俩之事,她岂能知道。”
  若飞听到此,方知伯连妻子回娘家去了。那少妇的名儿,定是燕筝无疑,遂再细瞧以下之情形。只见燕筝怒道:
  “咱是何等样人,岂能任你胡为?你头脑快要清楚起来,速 速退出卧房,不然咱叫喊起来,你可不要怨咱无情。”
  伯连笑道:
  “吾知妹妹乃多情人也,岂肯怨你无情。咱爱妹之意,非一 朝一夕之间也。当妹与二弟结婚之日,咱见妹之容貌,几乎为之 神魂颠倒,那时相思之苦,真非吾能形容其万一耳。今二弟已 死,此乃天从人愿, 一双两好,岂非美事。若承妹妹允许,吾当 设法休妻,与妹妹作为长久夫妻。妹妹,你可怜咱一片痴心,请 你答应了咱吧。”
  伯连说到这里,竟向她跪了下来。燕筝听了这话,气得半晌 说不出话, 一时也不知哪儿来了这一股子勇气,猛可伸手,就在 伯连颊上打了一掌,说道:
  “汝到底是人类,抑是禽兽?原来你兄弟死了,你是心里高 兴着吗?为了一个弟妇,连自己结发之情都忘记了,你这种人, 咱还当你是大伯子吗?你若再不走,咱真的喊人了。”
  站在窗外的若飞,听了房内这两个人的说话, 一面骂声好狠 心的狗头, 一面又赞声好个贞节的女子。正在这时,又见伯连站 起身子,连声地说了几个好字,便恨恨地奔出房去。若飞暗暗痛 快,连说该打该打,不打怎么肯走?谁知这时,又听一阵瑟瑟的 走路声音,从内室里响出来。若飞遂急忙躲到那株槐花树后,不 多一会儿,就见里面走出一个男子,虽在月光依稀之下,若飞瞧 清楚正是伯连。犹听他恨声不绝地骂道:
  “好个刁恶的妇人,大爷若不给你颜色看,誓不为人。”
  若飞听了这话,明知他心有不甘, 一时岂肯任他胡为作恶, 遂悄悄地追随其后,跟他到了一个房间,见他愤愤进内,若飞便  站在门口探听情形。只见里面尚有一个书童,坐着在打瞌睡。伯 连大声喊醒,骂道:
   “小毛,你这样贪睡,大爷来了,不知道吗?”
  小毛两手揉擦着眼皮, 一见大爷满面怒容,吓得慌忙站起, 去倒了一杯茶来,放在桌上,叫大爷用茶, 一面便站在旁边,默  不作声。伯连也不喝茶,也不说话,只管坐在灯下出神。小毛见 大爷这个模样,于是便悄声儿问道:
  “大爷,小的见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般的,不知可否说给小的 听听,假使有用得到小的的地方,小的是绝不推辞的。”
  伯连正在设计,忽听小毛这样说,于是便抬头望了小毛一 眼。见小毛虽然生得短小,却是显出伶俐的样子,不觉灵机一 动,心中大喜,遂向他招了招手。小毛也喜不自胜,急忙挨近身 子,听他说话。伯连道:
  “小毛,大爷有一件事情叫你去干,不知你能够办得到吗?” 小毛忙道:
  “什么事情?大爷只管说出来,小的无不尽力。”
  伯连道:
  "大爷要你去串通一个和尚,叫他到二少奶房中去强奸,然 后由咱捉住, 一面报官究办, 一面要那和尚在公堂上直认不讳, 与二少奶通奸,这件事能不能办到?”
  小毛听了这话,愕住了一会儿,却是半晌没有说话。伯连知 他有些害怕,便鼓他勇气说道:
  “小毛,你只要有和尚认识,事情就好办了。假使将来有什 么事情出来,绝不连累你的,这个你尽管可以放心的。”
  小毛沉吟一回,点头说道:
  “和尚倒有一个认识,只不过 …… ”
  伯连不等他说完,忙笑道:
  “你不用说了,大爷心里明白,事情成功,赏你银子一百两 可好?”
  小毛听有一百两银子进账,乐得心花儿都朵朵开了,满脸含笑地说道:
  “小的给大爷做事,那是应尽的责任,如何敢受赏?不过那 个和尚当然也不能叫他白白地承认呀。”
  伯连笑道:
  “这个当然,大爷也谢他纹银一百两好了。但是那个和尚是 否能够答应担任这一件事,到底还是一个问题哩!”
  小毛听了,把脑袋只管点着,拍了一下胸部,笑道:
  “这个小的可以负完全责任,因为那个和尚很穷,每天街头 求乞,简直是个叫花和尚哩。”
  伯连道:
  “如此甚好,事不宜迟,明天晚上就行事吧!”
  主仆两人商量定妥,方才各自安睡。若飞听了一个明白,气 得几乎要奔进去把他一剑结果。但仔细一想,又不敢冒昧,只得 耐了怒火,暗叫可杀。正在这时,又听房中伯连冷笑道:
  “好个可恶的刁妇,汝既不肯顺从大爷,明天索性叫你到庵 堂里做姑子去,这一份家产,到底还是咱独有的呢。”
  若飞听了这话,方知伯连所以欲占弟妇身子,也是为了独得 家产,想不到此贼有这种毒心,为了占据家产,害人家一个少妇 名誉扫地,可恨可杀!若飞咬牙切齿,自语到此,也只好悄悄回 到室中。躺在床上,想了许久,欲替燕筝保全贞节,可是左思右 想,却没有一个万全之计。这时东方天空发白,忽听得门响一 声,门外推进一个童儿,手捧面盆,正是小毛。小毛叫声:
  “柳爷,请洗脸吧。”
  若飞知是催客之意,只好起身, 一面称谢。洗脸完毕,黄福 又送上点心,若飞稍微用些,便向两人说道:
  “你家大爷在何处,咱当面谢留宿之情。”
  小毛道:
  “大爷身子略有不适,柳爷可以不必客气了。”
   若飞听了,只好自行走出书室,黄福和小毛送到门外而别。 若飞既出了黄家,却并不赶路,就在一家小客店内宿下。晚上也  不到黄家去破坏伯连的阴谋,直到次日起来,就往县衙门去探听  消息,只见三三两两的百姓,都在交头接耳谈着道:
  “可见水性杨花的女人,到底是有的,像黄家二少奶,也可 说是大家闺秀,想不到二爷才死半月,她就偷起和尚来。这种事 情,可不是笑话奇谈吗?”
  又听另一个问道:
  “那么县大人怎么处罚她呢?”
  那个百姓道:
  “因为黄家乃本城首富,况世代书香,县大人从轻发落,对 于通奸一案,绝不追究。只是二爷已死,二少奶本已为寡妇,倒 不如去做尼姑来得爽快。因此二少奶定明日进万寿寺去修行,表 示忏悔。只不过晦气那个和尚,打了一百棍屁股,皮开血流,叫 苦连天,这大概就是偷女人的报应吧。”
  若飞听在耳鼓,暗暗骂声:
  “好个糊涂官,怎能作为永平县的青天大人?咱若不给燕筝 雪此冤托,誓不为人也。”
  若飞低着头儿正在暗暗自语,表示十分愤激之意。谁知却和 前面一个来人撞了一个满怀,两人几乎跌了一跤。欲知若飞如何 代燕筝雪冤并撞的来人是谁,且得下回再行分解吧!
  
  第十四回 妙计破奸若飞智而黠 见面不识小侠买勇神
  
  话说若飞低了头儿,正在愤恨县官的糊涂,冷不防和人撞了 一下,急得连忙停住了脚步。凝眸仔细一望,两人不约而同地都 哎哟一声叫起来。只听那人叫道:
  “你不是柳大爷吗?怎的还没有出永平县呀?”
  原来这个人却是黄福,若飞这就不得不撒了一个谎,说道:
  “自从府上走出后,不料在路上遇见一个故友,承他美意, 硬拉咱去盘桓几天。今日偶然出来闲散,不料与老哥相遇,真巧 极了。”
  说到这里,故意又显出很奇怪的神气,向黄福问道:
  “府上二少奶和和尚通奸案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 闹得满城皆知,咱因听老哥曾说二少奶之贤德,今一旦发生如此 不如廉耻之事,实令咱好生惊讶也。”
  黄福听他问出这话,两颊微红,支吾了 一会儿,方才叹 息道:
  “此事实非吾所预料也,然吾再三思之,二少奶绝非庸俗脂 粉可比,此半月来寝食全废,只知哭泣,哪来闲工夫去勾搭和 尚,所以此事吾认为其中必有冤枉。”
  若飞道:
   “你所料颇合吾意,今你二少奶可曾进万寿庵否?”
  黄福道:
  “明日上午,老仆伴彼进庵。”
  若飞点了点头,说道:
  “明日下午,吾当前来和你家二少奶相见,你可在庵前候我, 你二少奶遭此不白之冤,吾亦许可代她洗雪耳!”
  黄福听了这话,又惊又喜,急问:
  “柳少爷何以知吾二少奶今不白之冤,又用何方法,可代为 洗雪?”
  若飞微笑道:
  “此时不便告诉,往后自当明白。”说罢,又叮嘱了一番,方 才分手别去。
  且说到了次日下午,若飞匆匆前往万寿庵去,果见黄福等在 门口,两人相见,便即招呼,伴着进内。到了一间禅室,只见燕 筝坐在一个蒲团上,真已削发为尼。黄福道:
  “二少奶,柳少爷来见矣。”
  燕筝闻说,便即起立,抬头微睁星眸,向若飞瞟了一眼。 一 面道了万福, 一面柔声地问道:
  “这位便是柳少爷吗?不知你如何晓得咱是受不白之冤。”说 到这里,无限悲伤,陡上心头,忍不住已盈盈泪下。
  若飞一面还礼, 一面答道:
  “那天晚上,你的大伯无礼之行为,咱全都亲眼目睹,你那 冷若冰霜之态度,实令咱敬佩,本欲立刻进内,将彼教训一顿。 奈咱是借宿之人,既承伯连兄允诺,岂肯再管别人家的家事,故 而没有进内。后来在他书房门外,又听伯连和书童小毛设计陷害  嫂子之话,故而晓得嫂子乃衔不白之冤也。”
  燕筝听了这话,不禁满颊红晕,忽然拜伏在地,叩头说道:
   “原来那夜大伯禽兽之行为,柳少爷均所目睹。如此说来, 和尚之事,必是大伯设计陷害。柳少爷热肠过人,倘能代小妇人 雪冤,还吾名节,则吾终身感激,没齿不忘矣。”
  若飞慌得连连摇手,叫她起来,说道:
  “锄奸扶良,原是咱应尽之责任,既知嫂子受冤,理应竭力 洗雪,嫂子请勿多礼。”说着,便即告别辞去。
  燕筝送出来问道:
  “柳少爷,不知此冤何日得白。”
  若飞听了,回眸过去,齐巧和她瞧个正着。只见她虽然已姑 子装束,但盈盈秋波,柳眉微蹙,雪齿微露,这副美人娇态,如 怨如慕,更令人感到楚楚可怜, 一时望着她倒不禁愕住了一会 儿。燕筝见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生得一 表人才。被他这一阵子呆望,自然感到万分不好意思,因此两颊 添了两圈红霞,垂首无语。若飞见她忽然如此娇羞不胜, 一时猛 可理会,急忙答道:
  “冤枉洗雪之日,吾自会叫黄福来告诉你可也。”
  燕筝听了,将信将疑,待抬头向他望时,只见若飞、黄福已 跨步到外面去了。心里百感交集,不觉又长叹一声,淌下泪来。
  且说黄福送若飞到了万寿庵外,若飞对他说道:
  “吾现住聚兴栈内,你若知小毛回家之日,预先前来告吾, 吾自有道理。”
  黄福不敢细问原因,只好连声答应,于是两人点头分手。若 飞自回客栈里去。光阴匆匆,不觉已过三日,若飞因不见黄福前 来报告,心里颇为纳闷。这天早晨起来,只见天空落着纷纷细 雨,一时愈觉烦恼。正在这时,黄福急急来了,说道:
  “今天午后,小毛向大爷请假半天,要回家去一次,所以特 来告诉柳少爷。”
   若飞听此消息,愁眉立展,不禁笑道:
  “如此,你家二少奶今日能雪冤矣。”
  黄福听他这样说,自然莫名其妙, 一时再也忍耐不住,急问 其故。若飞笑道:
  “你且别问,请快到万寿庵去告诉你二少奶,说今日可以雪 冤,县大人必备轿来接你二少奶哩。”
  黄福没法,只好纳闷先行前去告诉。且说这里若飞待黄福走 后,单等午时将近,便急急到黄家门口,故作徘徊。不多一会 儿,果见小毛脚穿钉鞋,手撑雨伞,肋下夹着一包东西,匆匆从 大门口出来。若飞见小毛向西而走,遂也跟着上来,口中喊道:
  “小毛哥!小毛哥!你到什么地方去呀?好大的雨,大家戴 一伞可好?”
  小毛听有人喊他,便回过头急望他, 一见若飞,脸上显出很 奇怪的神气,说道:
  “咦,你可不是柳少爷吗?怎么还在这儿?”
  若飞加快步伐,到了小毛的身旁,说道:
  “咱被一个朋友硬拖住了几天,今日方才起身赶路,不料天 又下起雨来,真是讨厌。小毛哥,你到哪儿去呀?”
  小毛一面把伞的一半打到若飞头上去, 一面答道:
  “咱有多天不曾回家,心里记挂着妈妈,所以今日向大爷请 了半天假,回家去一次。"
  两人说着话,已是并肩而行。若飞点头道:
  “小毛哥的府上在哪儿?你家大爷真热心人,咱十分羡慕。” 小毛道:
  “咱的家里就在西乡,离此大约十五里路程。你说咱大爷好, 咱的大爷,倒实在是个好人,慷慨仗义,喜欢结交朋友,可是你 来的那天不凑巧,二爷新丧,大爷自然没有心思招待客人了。”
   若飞一面点头说是, 一面道:
  “很巧,咱也向西乡而去,如此咱们同路,落雨天气, 一个 人走路,实在很冷静,有了道伴,彼此谈谈笑笑,可以一些也不 感到寂寞和路远了。”
  小毛笑道:
  “你这话倒也不错。”
  两人瞎七搭八地说了一会儿,若飞见小毛走路渐渐慢起来, 仿佛十二分吃力的神气,便笑着道:
  “小毛哥,你肋下夹的是什么东西?咱瞧你好像有些拿不动 的模样,反正是同路,咱就给你代拿一程子吧。”
  小毛不肯,说道:
  “咱怎好意思叫柳少爷代拿呢。”
  若飞道:
  “那有什么关系,假使到了西乡,也许咱要到你府上去喝杯 茶,大家既结了朋友,这一些小事,理应互相帮助。小毛哥,你 就别客气吧。”
  小毛一听他这样说,觉得倒也不错,又因为自己实在有些拿  不动,所以遂把这个包袱交给了若飞拿。这时雨已停,而且天空  中又出起大阳光来了。小毛于是把伞收起,同时又把钉鞋脱了, 拿在手里。若飞笑道:
  “这伞和钉鞋咱也给你代拿吧。”
  小毛因为肋下夹了许久重的包袱,手臂十分酸麻,真的连一 柄雨伞也有些拿不动了。今听若飞这样说, 一时偷懒,便也老实 不客气地把伞和鞋都交给若飞,笑着道:
  “承蒙柳少爷这样帮忙,回头到了吾家,晚餐就在吾家里 吃吧 。 ”
  若飞笑道:
   “自己朋友,不必客气。”
  说话时,已到三岔路。若飞便向南而走。小毛喊道:
  “柳少爷,你走错路了,咱们是向西走的呀。”
  若飞听了,便正了脸色,说道:
  “你向西走,只管向西走好了,咱是向南走的呀!”
  小毛听了这话,倒是怔了一怔,便抢步上前,说道:
  “那么你快把包袱、雨伞、钉鞋全都还咱呀,咱的家里是在 西乡呢。”
  若飞见他要伸手来夺包袱,遂慌忙把身子闪过一旁,睁大了 眼睛,显出满面怒容,说道:
  “放你的臭屁,这包袱、雨伞都是咱的东西,怎么倒说是你 的?你不要做梦吧。”
  小毛一听这话,几乎急得哭了起来。两手拉住若飞的衣袖, 说道:
  “什么?这明明是咱的东西,你敢冒认了去吗?”
  若飞大喝道:
  “你这小子,不要见鬼,爷是什么人?会冒认你的东西吗?”
  这时雨已完全停了,行人渐多,经两人这样一吵,大家围拢 来看热闹,都问什么事情。小毛一见众人,便气呼呼地告诉道:
  “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情,把别人家的东西,可以强占了 去吗?”
  若飞道:
  “那才是笑话,咱和你毫不相识,既是你的东西,为什么却 到咱的手里来?诸位瞧瞧像咱这样的人,是否会去冒领他的东 西。你这个人不要发了疯,咱们还是一同去见官吧!”
  众人听若飞这样说,都点头说道:
  “这话不错,大家还是到县衙门去见官吧!谁是谁非,当然有个水落石出了。”
  小毛因为这的确是自己的物件,当然理直气壮地说好,于是 大家又一同向城里走去。街上有爱管闲事的人,大家都跟在后 面,前去瞧个究竟,到底是谁冒领了谁的东西。
  且说若飞、小毛到了县衙门,当由门子报将进去。约莫半个 时辰,便传两人上公堂去。只见两旁皂班,各执刑具,威风凛 凛,上面坐着永平县的父母官。此人生得方面大耳,三绺长髯过 胸,看来倒是一位正严清官,不知如何把这件案子,竟如此含糊 判决。若飞老远望着,心里就这样暗暗地思忖。原来这位父台大 人姓霍名廉,倒是一位正直无私的清官,所以认为燕筝果有偷和 尚之事,完全是他的理想。以为富家少妇,因物质上的享乐,当 然更会引起性欲上的需要。所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愈是 大家闺秀,愈是浪漫淫荡,这是一定的道理。诸位,你道他这个 见解,从何而来?说也好笑,原来这位父台大人喜看小说,而尤 以《西厢记》《红楼楼》为心爱,爱它文笔细腻,描写生动。不 过却可恶书中人物,太以淫荡了,若宝玉和袭人初试云雨情、若 贾琏白昼戏熙凤、若贾珍之偷媳等,实在暴露富家之腐败。因此 他认为燕筝之偷和尚,亦未尝不是事实。且说皂班向两人喝声跪 下,霍廉把公案一拍,喝声:
  “抬起头来,何事争执?一个一个道来。”
  说着,把他两道虎目,向两人脸儿打量一切。小毛从未见过 官的面,不免有些心惊肉跳。若飞却是脸不改色,朗朗说道:
  “父台大人在上,请听小民告诉,这个包袱和那柄伞及这双 钉鞋,均是小民之物,不料这个无赖,竟向小民冒认, 一定说是 他的,万望父台大人公断是幸。”
  小毛听了这话,便大喊冤枉,说:
  “青天大老爷伸冤,这三件东西原是小的之物,都被这个无赖骗去。”喊完,又把若飞如何相骗的经过,告诉一遍。
  霍廉听了, 一面大喝:
  “不许声张,公堂之上,岂由你胡闹?”
  一面凝眸沉思了良久,方才向若飞问道:
  “这个包袱既然是你之物,你可晓得里面是什么东西。”
  若飞道:
  “这个当然晓得。”
  小毛也急道:
  “小的也知道。”
  霍廉大喝道:
  “本县没有问你,你敢胡嚷。”
  小毛听了,吓得不敢出声。若飞说道:
  “包袱之内乃纹银一百两,自己之物,怎的不知?”
  小毛听了,这一吃惊,真非同小可,忍不住又急道:
  “这一百两纹银乃是咱的东西,你怎能凭空地冒认?”
  霍廉大怒道:
  “吩咐你不许胡嚷,你竟敢不听,给咱掌嘴。”
  皂班听了,答应 一 声是,早已动手要打。急得小毛连连告 饶,霍廉方才叫免。 一面又问若飞道:
  “这一百两纹银,你从何处得来?”
  若飞道:
  “这是咱做买卖赚来的。”
  霍廉听了,回头又向小毛问道:
  “你既声声口口说纹银是你的,那么你这纹银从何而来?”
  小毛道:
  “这一 百两纹银,乃是小民家主人赏与咱的,青天大老爷若 不相信,可以问小民家主人便知事实了。”
   霍廉听了,便又问若飞道:
  “他有事实证明,你可否把证据拿出?”
  若飞道:
  “父台大人,请你审问他主人是谁,天下哪有如此好人,赏 小厮纹银一百两,可见他说的全是谎话。”
  霍廉 一 听,觉得这话甚是,恐怕其中尚有蹊跷,遂又问 小毛:
  “主人姓甚名谁?为何要赏你这许多银子?快快从实说出, 若有半句虚言,看拶子伺候。”
  小毛一听,魂飞魄散,兼之两旁皂班, 一声吆喝,愈加没有 了灵魂一样,便说道:
  “小的主人姓黄名伯连,乃本县首富,他一时高兴,赏给小 的纹银一百两,这也没有什么稀奇。”
  若飞听了,便忙又道:
  “父台大人明鉴,今日此案,与前日黄家二少奶通奸一案有 关,还请父台大人,再三审问,得能洗雪冤枉,不但黄家二少奶 感恩不尽,即小民亦感入肺腑矣!”
  霍廉听小毛的主人,就是黄伯连,先已暗吃一惊。及听到若 飞说出这话,觉其中含有骨子, 一时更加狐疑。沉思良久,猛可 有些理会。遂吩咐把小毛带下,回头再审。 一面又向若飞说道:
  “柳若飞,本县觉得你的话中含有意思,莫非前日一案,是 冤枉了解燕筝吗?还请详细道来,好使本院明白审理。”
  说着,又叫若飞起来,站在旁边。若飞见他以礼相待,暗 想:果然不失是个好官。遂把那夜借宿在黄家,见伯连如何调戏 弟妇,弟妇如何责以大义,谁知伯连并不醒悟,反而与童儿小毛 设计陷害弟妇,意在独占家产等话,向霍廉告诉一遍。霍廉一 听,勃然大怒,说道:
   “原来如此,伯连禽兽行为,瞒得本县好紧,此罪实不能 赦也 。 ”
  说着,便问若飞为何不在那日告发。若飞道:
  “那日伯连人证俱全,照事实上看来,亦是燕筝偷和尚无疑。 小民若从中忽然告发,事情定生枝节。今日小民趁小毛携银归 家,故意冒认,叫他一同到公堂上来,小毛因银两原是他的,自 然大胆前来。谁知他中了小民之计,叫他自己供出银两之来处, 岂非不打自招,省却许多麻烦吗?”
  霍廉见他年纪虽轻,却是智勇双全,心里甚为敬佩,连连称 赞。一面又把小毛带上, 一面吩咐皂班拶子伺候,声色俱厉地 喝 道 :
  “你家大爷为什么要赏你一百两纹银,你得从实供出,不然 皮肉受苦,悔之晚矣。”
  小毛见若飞已经站立,先是一怔,今听霍廉追问银两,吓得 脸无人色,支吾不能所对。良久,方强辩道:
  “因为小的曾救大爷性命,故而大爷谢小的一百两纹银。此 话是实,万望青天大老爷明鉴。”
  霍廉冷笑一声,说道:
  “谅来不给你苦吃,你定然不肯招出。汝和大爷设计陷害二  少奶,事情成功,汝大爷故而赏汝纹银一百两,此话是还不是?”
  小毛一听这话,仿佛冷水浇头,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 来。霍廉瞧此情景,便吩咐用刑。众皂班大喝一声,铁链拖在地 上,哗啦啦作响。小毛究竟年轻,怕受皮肉之苦,只好大叫饶 命,说小的招认是了。霍廉方叫皂班住手,嘱小毛快快供出。小 毛愁苦着脸儿,只得从实告诉一遍,并哭道:
  “这不关小的事情,全是大爷主意,万望青天大人饶命吧。” 霍廉见小毛供出阴谋,知燕筝果然受了冤枉, 一时心中大怒,立刻发下两签, 一签传伯连到来, 一签吩咐皂班连同女仆抬 轿到万寿庵迎接燕筝。不多一会儿,燕筝、黄福先到,随后伯连 亦提来。霍廉冷笑一声,骂声好个人面兽心的狗才, 一面向小毛 大喝道:
  “汝主人已到,汝可向本县从实再告诉一遍,汝便无罪矣。”
  小毛一听自己可以无罪,心中大喜,便很快地又把伯连的阴 谋告诉一遍。霍廉指伯连道:
  “前日,本县被汝蒙蔽,使汝弟妇受此奇冤,今汝童已从实 暴露汝之毒计,汝又有何说?”
  伯连被提到此,实在还是茫无头绪,及见燕筝、小毛,方知 旧案复发。 一时吓得脸无人色,但他犹竭力镇静了态度,向小毛 大骂道:
  “大胆奴才,汝听谁的唆使,敢在此胡说。大爷待汝不薄, 汝竟无情若此,真气死吾矣。”说罢,便欲站起痛打小毛。
  霍廉大喝一声,怒骂道:
  “今日在公堂之上,汝岂敢摆出主人架子来打奴仆吗?藐视 王法甚矣。”
  说罢,公案一拍,吩咐立即掌嘴。皂班答应一声,立刻把伯 连拖倒在地,掌如雨下,把伯连打得满口鲜血,大声喊痛。霍廉 方才喝声停手,向他婉言说道:
  “调戏弟妇不遂,竟使用恶计,陷害弟妇,使彼名誉扫地, 削发为尼,意在独占家产。这些事实,吾已完全明白,汝亦不用 抵赖,还是从实招认,少受皮肉痛苦。本县念汝世代书香,父祖 均为乐善好施,定当从轻发落,只是不能太委屈了你的弟妇,使 她终身衔不白之冤。”
  伯连听了这一番话,真是弄得目瞪口呆, 一时良心发现,不 禁大哭道:
   “小民酒醉一时糊涂,以致做出如此不法行为,实在罪该万 死,万望父台大人饶宥,得能从轻发落,恩同再造矣。”
  霍廉见他已经承认,心中大喜。当堂给他们先分析了家产, 一面判决伯连监罪三年, 一面令燕筝还俗。燕筝跪倒在地,便即 说道:
  “小妇人衔此奇冤,今日蒙父台大人洗雪,心中感激,没齿 不忘。想小妇人夫君已死,孤独一身,尘世繁华,亦不足以吾所 留恋矣!今愿把所得之产,捐助本县公益事业,小妇人愿终身为 佛门子弟,以了残生。万望父台大人成全小妇人之志,感恩 不尽。”
  霍廉 一 听这话,肃然起敬,赞叹道:
  “真节妇也。本县自当成全汝之志愿,明日并给汝造一贞节 牌坊,以志永久纪念。”
  燕筝听了此话,喜不自胜,叩谢不已。伯连听自己判了监罪 三年,心中大惊,跪地叩头不已,连连求饶,希请减等。霍 廉道:
  “判汝三年监罪,本县已大徇情矣,若再减等,本县如何向 燕筝及堂下诸旁听者交代乎?”
  伯连听了,转向燕筝叩头求饶,说道:
  “请你瞧在咱兄弟面上,就饶了咱吧!吾虽罪大恶极,但究 竟是一家之人,他日你俩香烟,自当由吾儿子岁时奉祭,咱决痛 改前非也。”
  燕筝听了这话,心头也软了下来,遂向霍廉跪倒,说道:
  “父台大人若能饶他,小妇人绝无异言也。”
  霍廉见她如此慈悲,愈加赞叹,遂命伯连立一张悔过书,他 日再有不法之事发生,罪加一等,今判为监罪一年半。小毛帮主 作恶,判决监罪半年。伯连叩谢,当由差役押下。这一堂官司审毕,堂下众百姓听审者,莫不称快。霍廉退堂,叫差役请若飞和 燕筝到内厅,燕筝先向若飞盈盈下拜,称:
  “恩公在上,小妇人若没有恩公,此冤永沉海底矣!”
  若飞连忙叫她起来,微笑道:
  “见义勇为,固吾辈应有之行为也。”
  正在这时,霍廉更衣而出,瞧此情景,笑问燕筝:
  “何以知若飞乃汝之恩人?”
  燕筝将缘由相告,霍廉方知两人已会过面了。彼此分宾主坐 下,霍廉对于两人之行为,均甚敬爱,若有不胜羡慕之意。这时 从内室又走出一个妇人,年在四十左右,由丫头小香扶出。若 飞、燕筝知此人必是县太太无疑,遂起立相迎。霍廉介绍道:
  “此乃内人也,这位即是柳若飞,这位便是解燕筝,皆血性 儿女也。”
  若飞、燕筝两人听了,便上前拜见,霍太太连忙还礼, 一面  命坐, 一面细问两人身世。两人小心回答,霍太太啧啧称羡不  已。若飞因时已上灯,自己急欲赶路,便起身告别。霍廉哪里肯  放,殷勤留饭。若飞见县太爷另眼相待,情意难却,只好应允。 在晚餐之时,霍廉夫妇特请两人至上房摆席, 一张小小方桌,霍  廉夫妇上坐,若飞、燕筝两人相对而坐。霍太太向霍廉挤挤眼  儿,霍廉方含笑道:
  “老夫行年五十有二,膝下却并无子女,内人常以此郁郁不 欢,今见柳少爷和解小姐之行为,有过常人之处,内人闻知,羡 慕殊甚!意欲愚夫妇以义父自居,不知两位心中愿意否?”
  若飞、燕筝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大悟,县太爷如此不当外 人,其用意即在此。这是一件光荣之事,岂有不情愿之理。于是 两人同时离座,跪地下拜,称:
  “父母大人在上,孩儿拜见。”
   霍廉夫妇经两人这样一喊,心里这一喜欢,那两张嘴儿笑得 几乎合不拢来。连忙伸手扶起,亲热地叫:
  “孩子,不必多礼。”
  一面又叫两人行了姐弟之礼,若飞想不到凭空得了一个义父 母和一个义姐,心里暗暗好笑。霍太太见两人已是自己儿女,因 主张燕筝留发还俗,这儿可以给她设一佛堂,只要静心修行,和 庵堂里亦是一样,如此吾便有做伴人了。霍廉亦在旁相劝,燕筝 只好答应。从此以后,两人便在县衙门住下。
  光阴匆匆,这日贞节牌坊造好,满城百姓,无不知晓,并晓  得燕筝已为县太爷之义女, 一时称颂不已,声誉传扬千里,莫不  尊敬。这日,若飞屈指计算,在县衙门一住已近两月,于是便婉  言禀明,欲回乡探父。霍廉夫妇再三叮嘱途中小心,日后再来。 若飞连声答应,便即洒泪而别。
  且说若飞离了永平县城,这日到了一个市镇,天已将晚,于 是便找宿店。谁知天下事有凑巧,若飞齐巧也宿在景隆栈内,睡 到三更时分,忽听院子外面有厮杀之声,遂出来瞧热闹。当下把 天仇和小蛟的剑光格开,意欲上前劝解,不料竟和天仇相遇。当 下心里大喜,两人各道别后情形,却把小蛟忘记在一旁了。及至 小蛟大喝,还吾马来。若飞方才惊觉,急问小蛟贵姓大名, 说道:
  “敝友绝非偷马之人,那你尽可以放心。”
  小蛟道:
  “咱叫罗小蛟是也,汝友不会偷马,你可能担保?”
  若飞一听小蛟两字,忍不住笑道:
  “如此说来,你便是咱的表弟也。你的父亲罗海蛟,就是咱 的姑父呀!”
  小蛟听了这话,向他望了一回,哦哦两声,说道:
   “你……你莫非是表兄柳若飞吗?那么这位贵姓?”
  若飞笑道:
  “这位算来你们也是表兄弟,他便是你父亲表妹的儿子秦天 仇是也。”
  小蛟、天仇一听,早已抢步上前,握手不放。大家笑道:
  “都是自己兄弟,真所谓不打不成相识了。”
  天仇便把自己误会小蛟是若飞兄妹俩的意思告诉,并说偷马 贼另外有人。小蛟被他一提,忽然想起妹妹尚在追赶, 一时便请  两人一同出外找寻。三人到了外面,却是夜阑人静,寂寂无声, 小蛟颇为焦急。若飞说可以问这儿账房此间室内旅客姓甚名谁, 是哪儿人。账房说名叫何人杰,乃是云南大理县人。这时其中有  个旅客说认识这个何人杰,绰号叫作白面书生,他是大塔山麒麟  寨中十二大头目之一,本领非常。三人一听,知小燕必已追踪上  去。遂连夜购得白马两匹,算清房金,三人直向云南大理县  而去。
  
  第十五回 剑马久闻名威震寨主 妹兄齐脱险携手来归
  
  话说罗小燕握着太极阴剑,匆匆从景隆栈追出。只见月光之 下,前面有一黑影,跃身跨上马背,连连加鞭,绝尘而去。小燕 运用缩地之法,紧紧追随其后, 一面娇声大喝:
  “好大胆的偷马贼,敢动姑娘之物,真死期到矣!”
  白面书生何人杰听后面追赶的乃是一个姑娘, 一时被好奇心 冲动,便即停马不前,翻身跳下马背,拴在街树之上。回身仗剑 相迎, 一见追来的姑娘生得天仙化人,美艳异常, 一时心里不住 地荡漾,涎皮嬉脸地笑道:
  “此马名玉兔追风,乃咱之宝马也。姑娘怎的如此无赖,竟 前来冒认,岂不怕难为情吗?”
  小燕听了这话,气得柳眉倒竖,凤目圆睁,啐了一口, 骂道:
  “无耻贼子,不用巧舌如簧,汝若胜得过姑娘,宝马只管拿 去,否则休想活命。”说罢,便一剑劈去。
  何人杰一面闪身躲过, 一面也说道:
  “也好,你若胜得过咱何大爷,咱就把宝马送你。不然你跟 咱回山,咱倒不会来亏待你哩。”
  小燕也不打话,把剑抽回,早又舞动得雪花点点,向何人杰 上、中、下三路直攻。何人杰见来势凶猛,遂即举剑相迎。不料何人杰的宝剑,还只有刚才碰着小燕的剑光,就听哧的一声。何 人杰心知有异,急把宝剑抽回一瞧,谁知剑头已无,心中这就大 吃一惊,知是宝剑,不敢怠慢,只把剑儿向她虚发。心里却是暗 想:这姑娘是个什么路数?马既是千里龙驹,谁知剑却是削铁如 泥,那么本领当然也不见得会弱吧!遂向她叫道:
  “小姑娘!你不要逞强,仗着宝剑威风那不算稀奇,有真实 本领的。大家丢了宝剑,双拳和双拳地大战三百回合,你可有这 个胆量吗?”
  小燕原是个好胜的姑娘,听他这样说,便冷笑了一声, 说道:
  “不要说三百回合,即是六百回合,姑娘也绝不怕汝也。”
  说罢,便真的丢了太极阴剑,握了小拳,站着相候。何人杰 见她娇小玲珑,年纪最多也只不过十五六岁,哪里放在心上,便 也把剑丢了,和小燕拳来脚去,大战起来。在小燕的心里,是恨 不得把他一拳打死。但在何人杰的心里,却并不希望把小燕打 到,看有机会,最好能够把小燕的娇躯抱住,先来吻她一个嘴, 就是死了也乐意。两人战了一百多回合,却是不分胜负。有几次 两人握住了手儿,各用功夫,意欲摔倒地上去。小燕见他涎皮笑 脸,觉得这样和他交战,自己未免有些吃亏,遂冷不防之间,蹲 身随手又把太极阴剑握在手中,向他直劈。何人杰见她蹲身下去 的时候,便心知有异,及至剑光到来,他便纵身一跃,跳起丈 高,齐巧落在玉兔追风马背上,于是心生一计,脱缰向前飞逃, 口中大喊道:
  “小姑娘,咱乃白面书生何人杰是也,你欲找咱,可到云南 大塔山麒麟寨中可耳。”
  小燕见马疾驰如飞,若平常之马,尚可追赶,因此马日行千 里,夜行八百,也知追赶不上, 一时望着他绝尘远去,却怔怔地 出了一会儿神。心中暗想:原来这贼乃是大塔山麒麟寨中的头目,既已到此,若再回景隆栈去,也用不到多此一举。哥哥若把 那边一个同党捉获,必定晓得咱已追踪到麒麟寨去,他也会跟着 来的。小燕主意打定,遂借着那轮月光,连夜匆匆赶路。待小燕 赶到大塔山的山脚下,时已五更,东方天空,微微发白。小燕仗 着一身本领,便独个儿大胆竟奔上山去。刚到半山之间,即有十 二名喽啰,各执朴刀,前来巡逻。 一见小燕上来,便即一字儿排 开,拦住去路,大喝道:
  “好大胆的小姑娘,单身前来何干?”
  小燕娇声叱道:
  “你们贼窝之中可有白面书生何人杰这个小子吗?他偷了姑 娘宝马,特地前来索还。若不送出宝马,定把你们贼窝中的众 贼,杀得一个不剩,悔之晚矣。”
  十二个喽兵之中有个队长名叫天不怕任彪,生得满脸凶相, 平日胆子最大。今听一个小小的姑娘口出大言,气得暴跳如雷, 抢步上前,喝声:
  “小丫头,你到太岁头上来动土,真自取其死耳。”
  说毕,便即举刀向小燕头顶直劈。小燕冷笑一声,也不回 话,把剑向上一格,只听哗哧一声,朴刀早已削为两截。任彪这 才如梦初觉,心里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小燕飞起一腿, 任彪哎呀一声,身子竟跌出了三丈以外。小喽兵见此情景,吓得 魂飞魄散,没命地翻身就向山上奔逃,小燕赶步斫倒几个,余者 放他们生路。自己也急急步入山头,蹿过三道寨门,到了第四道 寨门时,只见里面聚义厅前的校场上,已站满了无数好汉。小燕 鼓足勇气,仗剑进内。里面众好汉便即纷纷散开,只见为首的一 个英雄,年纪六十左右,生得脸白如玉,长髯如银,飘然过胸, 倒是甚为威风。左右两个好汉, 一个道袍道帽,手执羽毛扇,仿 佛军师模样。一个脸黑如铁,满脸胡子,好像张翼德再世。尚有 许多头目,个个气概不凡,十分魁梧。小燕心中暗想:原来麒麟寨中有这许多好汉,且颇有组织,可惜沦落为草莽英雄,总不足 取也。诸位你道这为首的那个好汉是谁,原来就是滚江龙唐天 兆,这个黑脸大汉,便是翻山虎虞地江,这个道袍道帽的即是赛 诸葛林中鹤,其余众好汉便是呼啸蛇夏德胜、出洞豹商时彪等一 般大头目。白面书生何人杰骑了玉兔追风,急急赶回山寨,正巧 寨主唐天兆升帐议事,于是他便献上宝马。唐天兆见了这匹玉兔 追风,心里十分喜欢,问他从何得来。何人杰说是一个小姑娘之 物,此人年纪虽小,本领非常,且面目姣好,仿佛十五年前之柳 春燕姑娘一样。天兆奇怪道:
  “此人莫非就是柳春燕吗?”
  林中鹤听了,噗地笑道:
  “大王这话好生有趣,十五年之后,柳春燕还是一个小姑娘 模样,她难道有返老还童之术吗?”
  神箭郝双道:
  “但咱所知,柳春燕姑娘确有玉兔追风马一匹,照此瞧来, 这个小姑娘必是柳春燕之女儿无疑矣。”
  何人杰又道:
  “这个小姑娘回头也许要来找咱索还宝马,这是她自投罗网, 叫她死而无怨。”
  正说时,只见小喽啰没命地奔来,说有一个女子杀奔上来, 厉害非常,无法阻拦。唐天兆听了,失惊道:
  “贤弟骑了宝马到此,还没半个时辰,今彼亦已来,想见小 姑娘步行之速,实亦惊人耳。”
  众头目因被好奇心冲动,都要一瞧小姑娘之人样,于是大家 都步出厅来。且说小燕仗剑奔入,离众好汉站立之地约二十步停 住,冷笑一声,说道:
  “汝等结队而来,还是与姑奶奶交战?抑是前来相迎?”
  唐天兆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抚着银髯,说道:
   “咱们就算来迎接小姑娘吧!请问贵姓大名?驾临敝寨,未 知有何贵干。”
  小燕眼尖,早已瞥见何人杰亦在其中,便娇声叱道:
  “姑娘找姓何的而来,只叫他还吾玉兔追风,万事全休。”
  唐天兆见她柳眉微蹙,杏眼含怒,娇靥鼓起,那种意态,令 人可爱。便笑道:
  “玉兔追风还你,原也可以,但老夫愿意收你作为义女,你 不知情愿否?”
  小燕怒道:
  “放你狗屁,咱是何等样人?岂能认贼作父,不被天下英雄 所笑吗?”
  小燕这 一 句话,不觉激怒了天兆,圆睁虎目,冷笑 一 声, 说道:
  “汝敢藐视老夫,真不知厉害耳!你知今日在此,性命亦危 险否?”
  小燕把手中剑儿一扬,娇声喝道:
  “谅汝等鼠辈,姑娘虽已深入贼窠,亦何足惧哉。”
  唐天兆听小燕如此猖獗,气得怪叫如雷,回顾左右道:
  “何人给老夫擒之?”
  小周郎周雄、花蝴蝶卢仲、白面书生何人杰,三人应声而 出。小燕脸无惧色,笑道:
  “你们都上来,姑娘亦不怕,何况只有三个,恐怕不是姑娘 对手!还是再上来几个吧。”
  周雄听了,勃然大怒,向两人说道:
  “两位贤弟且慢动手,待愚兄一人擒之,看她羞也不羞?”
  说罢,舞动宝剑,直刺小燕。小燕施展本领,也舞剑相迎。 两剑相碰,乒乓一声,周雄手中捏着的早已只剩剑柄。 一时心中 吃了一惊,不免怔了一怔。就在这时,小燕灵活的身子, 一腿飞起,周雄竟被踢倒在地。小燕瞧了,眉儿一扬,哧哧笑道:
  “饭桶!还未交手,身子竟已量地面之尺寸,问你羞也不 羞哩!”
  唐天兆闻此,怒不可遏,大叫:
  “谁把这个小姑娘捉住,谁即重赏。”
  众头目一听,便各执武器, 一拥上前,把小燕四面团团围 住。小燕哪里放在心上,把那柄太极阴剑舞动得白浪滚滚,雪花 点点。只见寒光一团,不见人影,众头目兵器触着寒光,都纷纷  削去刀锋剑头, 一时竟无人敢近小燕之身。天兆这时怒火穿顶, 便命侍从拿来七星宝刀,亲自与小燕交手。两人刀剑相碰,只听  叮当一声,火星直冒,两人各都吃了一惊,急忙跳出圈子,低头  一瞧,并未损伤。小燕知他使用的乃是宝刀,不敢轻敌,处处小 心。两人一来一往,约战有三百多个回合,却是不分胜负。众人 见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人, 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女孩,想不到两人  愈杀愈有精神, 一时也瞧得呆了起来。赛诸葛林中鹤见一个小女  孩儿有如此本领,不禁暗暗赞叹。恐怕唐天兆未必取胜,于是伸  手在袋内摸出弹丸一颗,暗中抛了出去,齐巧被小燕踏在脚底, 只听小燕叫声哎呀,身子竟被弹丸滑倒。天兆赶上一步,举刀便 斫。但转念一想, 一个小女孩,杀之可惜,便把手一招。众头目 早已一拥上前,将小燕身子捉住。小燕既被捉,犹怒容满面,娇 声喝道:
  “咱一女孩儿家,何用这许多人来相捉,真不知羞惭也。”
  大家听了,也觉不错,又不是捉猛虎,彼不过一个弱女子罢 了,一时都不禁羞惭而退。何人杰在地上把太极阴剑拾起,插在 自己剑鞘之内,和他们一同到聚义厅里。彼此一一坐下,喽啰押 解小燕上来。唐天兆道:
  “今既被捉,为何不跪?”
  小燕凤目圆睁,怒叱道:
   “汝等用暗计伤人,虽胜不武,咱今被捉,虽败犹荣。你亦 人耳,咱为什么要跪你。”
  天兆见她倔强如此, 一时反而爱惜起来。婉言问道:
  “你到底姓甚名谁?快快道来。”
  小燕道:
  “咱乃罗小燕是也。”
  天兆沉思一回,又问道:
  “你莫非是柳春燕之女儿吗?”
  小燕心中倒是一怔,但表面上却显不耐烦的神气道:
  “管咱是谁的女儿,何必多问。”
  天兆道:
  “你难道不怕死吗?”
  小燕正色道:
  “吾闻绿林好汉亦讲道理。姑娘与汝等毫无冤仇,既夺吾宝 马,又捉吾身子,此理由从何说起。汝若依理而行,快快还吾宝 马,放吾下山。不然任你刀斫剑劈,唯死而已,何必多言。”
  天兆想不到一个小女子有此豪爽之性情,心里愈加爱她, 说道:
  “老夫行年六十有五,膝下子女全无。今愿收姑娘为女,汝 为何反对,竟出口侮辱,岂非有意和老夫作对吗?”
  小燕道:
  “人各有志,吾心岂是汝心,安得相同乎?”
  天兆听了,为之语塞。遂把小燕交付寨中李大娘看管,嘱彼 好生劝慰于她,小燕倘能允诺,则有重赏。李大娘听了,连声答 应,遂带小燕到寨后房中而去。
  且说唐天兆老英雄虽沦落为盗,但因膝下并无子女,所以凡 瞧见年轻之男女英雄,甚为爱慕。因此他对于小燕,便一心欲收 她做义女。谁知除唐天兆看中小燕做女儿外,更有四个人在转小燕的念头。这四个人是谁?原来便是白面书生何人杰、花蝴蝶卢 仲、一枝桃朱麒、小周郎周雄。他们这四个人生得风流倜傥,原 是专干偷香窃玉工作之人,自从见了小燕之后,各人的心里都荡 漾不止。觉小燕之美,真是无出其右,若能和她来个销魂,实在 虽死无憾矣!所以小燕在后寨房中,被绑在木柱之旁时,即有周 雄前来求见。李大娘知彼来意,故作不允,说道:
  “大王吩咐,不准任何人进内,这个还请六大王原谅才是。”
  周雄伸手在袋内摸出一锭银子,塞到李大娘手中,含笑挤了 挤眼,李大娘手中捏着银子,嘴里便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竟是 开口不得,只好让他进内。周雄到了房中,只见小燕身子被绑在 木柱之旁。遂向她深施一礼,微笑道:
  “姑娘这样子可吃力吗?”
  小燕听了,冷笑一声,说道:
  “汝乃姑娘手下败将,尚敢讥笑与吾,不知羞惭也。”
  周雄听了这话,不免红晕满颊,但他忽又走上前来,以手抚 小燕之额,笑道:
  “一是因为吾爱你之故,所以如此耳。”
  小燕把脸儿一偏,啐了一 口,怒喝道:
  “汝敢无礼,吾定叫大王杀你头颅。”
  周雄道:
  “罗姑娘,咱乃真心爱你,你若答应嫁吾,吾愿与你一同逃 下山去。”
  小燕听了这话,眸珠一转,正欲将计就计,忽然见外面又走 来三人。正是卢仲、朱麒及何人杰。 一见周雄先在,便笑道:
  “周兄!你不能一个人在此独占春色呀。”
  周雄红了脸儿,强辩道:
  “不要取笑,咱代大王来向罗姑娘劝告哩。”
  小燕见他们四个人的神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便大喊李大娘道:
  “汝在此管些什么?怎的任他们随便进来,明天告诉了大王, 仔细你的脑袋。”
  李大娘听了,吓得连忙进来,向四人婉言劝说,请大家出 去。四人各有心事,但都说不出口,觉呆坐在此,也是无趣,遂 只好一一退出房外去。下午李大娘给小燕吃过了饭,便向她柔和 地说道:
  “罗姑娘,你是聪敏之人,大王要你做女儿,这是一件多么 荣幸的事情,怎么你倒反而不答应呢?你假使一味地执拗,明天 大王真的动起怒来,你的性命不是要没有了吗?所以我劝你千万 要醒悟,快快答应了。我告诉你,咱们大王的势力可大得了不 得,本领高强的头目有数百个,喽兵现在已增到两三万了。将来 预备杀到京城,把那外国人一齐杀完,恢复了大明的天下。那时 候大王做了皇帝,你便是公主了。将来看有什么年轻的少年英 雄,就此招了驸马,共享富贵,岂不是要快活煞人吗?至于这儿 的六大王周雄、九大王卢仲、十大王朱麒和十一大王何人杰,他 们四个人虽然都看中你,但到底年龄都已三十以上了,和姑娘怎 么能相配呢。所以你千万别答应他们。”
  小燕听她絮絮地说出这一篇话来,心中暗想:你这话倒是一 片好意。但如今清朝正在势盛之间,你欲直捣黄龙,真谈何容 易。便回答道:
  “李大娘,你不知道这儿大王的行为,究竟被人称为盗匪之 类,吾今拜他为父,岂不被天下英雄所笑吗?李大娘,咱瞧你的 人儿也很好,若久住匪窟,将来终无结局。所以咱劝你快快回 头,能够放了咱,咱一定带你回家,把你当作干娘看待,那时候 你才可以享福哩!”
  李大娘想不到自己劝她不醒,倒反而被她劝起来。听了小燕 的话,心里不禁也为之怦然一动。这话也未始不然,大王究竟是盗匪,将来皇上发了大兵前来剿灭,你能抵得住吗?李大娘这样 一想,真有放她之意,忍不住眉花眼笑地说道:
  “罗姑娘,你这人真有趣,拜大王做义父,你不情愿。像咱 这样一个贫贱妇人,你难道愿意给咱做干女儿吗?这个咱哪儿敢 当,你不要和咱开玩笑吗?”
  小燕听她这样说,知道她心里也有些欢喜,便转着乌圆眸 珠,瞟她一眼,正色说道:
  “姑娘的话,从来不会骗人,那你只管放心是了。”
  正欲再说什么,忽然门外有人笃笃地敲了两下。李大娘心中 大吃一惊,深恐被人听见,连忙向小燕摇了摇手, 一面回头向外 问道:
  “是谁呀?”
  只听外面答道:
  “是咱大王吩咐有事和罗姑娘商量。”
  李大娘一听是大王派来的,不敢怠慢,立刻拔去门闩,拉开 门儿。说时迟,那时快,门外忽然插进一柄利剑,向李大娘的颈 项一抹。只听李大娘叫声哎呀,“呀”字还未出口,身子早已倒 地,鲜血汩汩而出。小燕瞧此情景,心中好生不解,抬头仔细望 去,见进来一个少年英雄,小燕认得此人便是偷马贼之同党。 一 时暗想:对了,这少年也定是这儿头目,他因贪咱的美色,所以 前来相救。可见乌合之众,到底无情无义,为了一个女子,情愿 背叛寨主,想来此少年和周雄真是一个贼心。
  诸位,你道这个少年到底是谁?原来正是秦天仇。天仇和小 蛟发生误会,互相厮杀,幸遇柳若飞,彼此说明,方知都是自家 兄弟。便探听偷马之人,就是麒麟寨中的头目,所以三人骑了马 匹,急急赶来。待到了大塔山相近一个村里,时已近午,因大家 腹中有些饥饿,出了几两银子,在一户乡下人家里吃了饭,方才 动身前来。把马就寄在那户乡下人家里。三人到了山脚下,便各自分手上山。且说天仇身子仿佛燕儿一样,躲在树叶丛中,飞蹿 上山。直到了第三道寨门之前,只见有两个喽啰守着。天仇仗剑 从树上飞身而下,一剑劈去,先斫倒一个,一面伸手把其余一个 喽啰的衣领抓住,喝声不许叫喊。那喽啰见半空之中突然飞下一 人,已是吃了一惊。此刻又见他把剑儿架在脖子上,更加吓得没 了灵魂,双手合十,拜个不停,说道:
  “小爷!饶命。”
  天仇道:
  “ 饶 汝 原 亦 可 以 , 但 你 得 从 实 告 诉 , 可 有 一 个 姑 娘 到 过 这儿?”
  喽啰连连道:
  “有的,有的, 一个姑娘,年纪很轻的是不是?”
  天仇点头道:
  “不错,现在姑娘在哪儿?”
  喽啰道:
  “已被捉住,关在后寨房中,好汉爷千万饶命。”
  天仇道:
  “后寨房中如何去法,你得从实说出,若有半句虚言,绝不 轻饶。”
  喽啰把手向东 一 指,说道:
  “这儿向东转西,见有两棵大树,再向南走,看有红色墙头 便是。”
  天仇喝道:
  “这话可真,莫非说谎吗?”
  喽啰哭丧着脸道:
  “小的全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
  天仇听了 , 记在心头 , 把剑一挥 , 人头早已落地 , 向他 说道 :
   “咱不杀汝,汝必欲害咱,不得不杀之以灭口耳。”
  说罢,便纵身上树,从半空中飞到那边树上去,这样神不知 鬼不觉地依路而行,果见有红墙头的屋角。于是叩门而入,见开 门的是个妇人,心知盗婆无疑,遂一剑结果。跨步进内,果见小 燕被绑在木柱之上。遂慌忙三脚两步地走到小燕身后,也不及说 话,先急急地解开绳儿,放了小燕。正欲向小燕说话,不料小燕 脱了身子,却握了双拳,反而向天仇猛击过来。这当然是出乎天 仇的意料之外,幸而手疾眼快,把臂一弯,早已把小燕纤拳握 来,反了过去。小燕负痛,身子向右转来,和天仇齐巧成个面对 面。小燕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鼓起两腮,噘着小嘴,大骂道:
  “你们这些狐群狗党的强盗,为了一个女子,情愿自相残杀, 真毫无心肝之人,杀不可赦。”
  小燕说罢,犹恨声不绝。天仇被她这一顿大骂,正是丈二和 尚摸不着头脑。同时又因面对美人,虽然小燕是娇靥含怒,但瞧 了她鲜红润润的那两片樱唇,雪齿微露,细香扑鼻,真有些令人 想入非非。所以凝眸向她呆望,却是怔怔地出神。小燕见此情 景,又怒又羞,竭力挣扎,但却是无法摆脱。天仇这才忍不住 笑道:
  “小燕表妹,你怎么啦?咱好意前来救你,你为什么还大骂 咱是贼子呀?”
  小燕忽然听他喊出自己名字,而且还称呼表妹, 一时好生奇 怪,凝眸含颦,问道:
  “你姓甚名谁?怎么胆敢叫咱表妹?”
  天仇笑道:
  “咱姓秦名天仇。妈妈薛香涛,乃是你的表姑妈,这样算来, 咱不叫你表妹叫什么呢?”
  天仇说着,却仍旧没有放手。小燕听他是秦天仇,心中细 想,觉得祖母时常说起一个表姑妈叫薛香涛的,是嫁与秦小官为妻,生一子名叫天仇,原来他就是天仇。如此说来,他真是咱的 表兄,遂忙说道:
  “你既是咱的表哥,那么你快放手呀!”
  天仇这才放了她,脸儿微微一红,笑道:
  “咱怕表妹再握了拳头打咱呢。”
  小燕听他这样说,一时万分不好意思,粉颊上笼罩了妩媚的 红霞,秋波盈盈地向他一瞟,忍不住抿嘴嫣然笑了。遂走上前 来,向天仇道了一个万福,说道:
  “原来你就是天仇表哥,谁知咱却一心误会你是偷马贼的同 党,这真是十分对不起你,好在不知者不罪,还请表哥原谅 咱吧。”
  天仇连忙也还礼,微笑道:
  “在外面走路,实在不得不防,这是表妹的细心处,倒不能 怪你的。”
  小燕听他这样说,心里很是感激,便问:
  “哥哥呢?”
  天仇遂把自己和小蛟厮杀,幸而遇见若飞,彼此说明,方知 大家都是至戚的话告诉。小燕听了,喜不自胜,眉毛儿一扬,那 颊上的笑窝便掀了起来,说道:
  “原来咱舅爸的儿子,你也遇见了吗?”
  小燕无意说了一个你字,心中又十分羞涩,抿了嘴儿退过一 旁。天仇见她这样娇媚意态,不免有些神往,对她竟是怔怔地呆 住了。不料正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喊道:
  “李大娘,你快开门。”
  小燕、天仇听了,心中大吃一惊。天仇仗剑在手,叫小燕不 要出来,他便悄悄走到门旁, 一面又叫小燕答应。小燕会意,便 答 道 :
  “李大娘不在这儿,你是哪个?”
   只听那人答应道:
  “那再好没有了,罗姑娘,咱是何人杰,把姑娘的宝马和宝 剑都送来了,咱伴你下山去吧。”
  小燕一听,心里大喜,此贼活该送死来矣!便笑道:
  “原来你是何大爷,多蒙你前来相救,感恩不尽,那么趁着 此刻李大娘不在,你快来救咱呀。”
  小燕说着话,一面又把俏眼儿向天仇瞟。天仇早知其意,点 头表示晓得。就在这个当儿,何人杰推门进来。天仇瞧得清楚, 举剑向他直劈。只听呀了一声,血花飞溅,何人杰早已扑身而 倒。小燕一见,飞步赶上,在他腰间取下太极阴剑,天仇叫声速 走,便即携了小燕手儿,匆匆走出。只见院子里的树旁,果然拴 有一马,真是玉兔追风,小燕既得剑又得马,真仿佛猛虎生翼, 忍不住哧哧笑道:
  “贼既盗吾又来还吾,并来送死,那真是自作其孽耳。”
  天仇笑道:
  “ 此 乃 色 不 迷 人 人 自 迷 , 天 下 多 少 好 汉 , 又 都 为 女 色 而 死呢。”
  小燕听了,却逗给他 一 个娇嗔,忍不住又憨然微笑。这时耳 旁又听得警锣大敲,人声鼎沸。天仇忙道:
  “燕妹速疾上马,咱知小蛟、若飞来矣!咱们快快杀出,助 他们一阵。”
  小燕听了,便跃身跨上马背,两人 一 前 一 后杀奔出去。未知 外面为何鸣锣,且听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六回 麒麟寨中气煞唐天兆 大塔寺里血溅广法僧
  
  话说若飞、小蛟和天仇分手,便也各自找路上山。若飞到了 第一道寨门,就被一喽兵发觉,当即吹起号角,传到第二道寨门 里去,待若飞杀进第三道寨门,聚义厅里众好汉早已闻报迎出。 只见一个小英雄威风凛凛,飞奔而来。唐天兆分开众人,手执七  星宝刀,走上一步,问道:
  “小英雄姓甚名谁?到此何干?”
  若飞挺身站立,两道虎目,向众好汉扫射一遍,高声道:
  “特来找人。”
  天兆道:
  “汝找何人?”
  若飞冷笑道:
  “找汝寨中偷马贼何人杰算账。”
  说声,便即举剑杀奔过来, 一面口中大喊道:
  “快快把罗姑娘放出,万事全休,不然,把汝等众贼杀得一 个不剩,悔之晚矣。”
  呼啸蛇夏德胜、出洞豹商时彪、大刀宋进、黑夜百里赵药枫 等众头目见此情景,各都大怒,舞动兵器,把若飞围困在中心, 大战起来。若飞哪里放在心上,施展平生本领,力敌众人。这时 全寨鸣锣,喽啰们高声喊杀,在旁助威,若飞一面抵敌, 一面心想,小蛟、天仇不知可有上山,为何还未到来?虽然自己并不害 怕,但听了那锣声、喊声,自不免有些心慌意乱。万一失手,众 头目这许多兵器一齐斫下,吾岂不是要成为肉泥了吗?若飞正在 焦急,突然之间,东首一阵嗒嗒的马蹄声,接着有个女子娇声 喝道:
  “哥哥,切勿害怕,妹妹来矣。”
  话声未完,马儿早到。小燕舞动太极阴剑,只见剑光起处, 人头纷纷落地,血肉横飞,喊爹哭娘之声, 一时四起。众头目大 吃一惊,便即纷纷后退。若飞知此少女必是小燕,心中暗想:小 燕已脱危,想来小蛟、天仇定已深入腹地。回眸一瞧,果然马后 跃出一个少年,正是天仇。两人如入无人之境,锐不可当,便大 喊道:
  “天仇哥哥,小蛟弟可有碰见?”
  天仇答道:
  “想必随后来矣!咱们且先杀他一阵。”
  小燕见被困的并不是哥哥,想着自己刚才高呼,忍不住又羞 涩又好笑,暗想:此人必是若飞表哥无疑,遂高喊:
  “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因为自己是骑在马上,且剑又锐利,所以横冲直撞,竟没有  一个人敢近前交战。唐天兆突见小燕骑马而出,心中又惊又奇, 及至听了若飞问话,方知他们到寨的人数不在少数, 一时心中怒  不可遏。又见三个孩子,仿佛三只猛虎,杀得小喽啰哭喊连天, 而众头目无一人敢向前,遂大喊一声,舞动七星宝刀,亲自上前  厮杀。众头目见寨主如此,遂也一拥上来。但小燕有了坐骑,身  子高了许多,且玉兔追风四蹄腾空,旋转灵活,剑光起处,大刀 宋进竟被斫去一臂,出洞豹商时彪亦被斫去一耳。赛诸葛林中鹤  见三人如此猖獗,便在镖袋内摸出三支神镖,向三人头顶上直  抛。小燕骑在马背,瞧得仔细,高喊有人暗算。千万防之。天仇、若飞一听,连忙定睛细瞧,只见在阳光之中,飞来两支亮闪 闪的武器,知是银镖,便即伸手接住,大叫道:
  “小爷还了你们吧!”
  说时,一齐抛出,不料正中虞地江和夏德胜的左眼上, 一时  痛得怪叫如雷,跌倒在地。小燕接着一镖,也对着唐天兆射去。 天兆见众头目杀的杀、伤的伤, 一时已经气糊涂了心,哪里还顾  到旁的,却被小燕射中左肩胛上,只觉一阵疼痛,几乎站立不  住。不料正在这时,忽然有一喽兵报道:
  “大王,不好了,寨后竟火烧起来了。”
  天兆回头一瞧,果见后寨浓烟冒出,且火星直喷。 一时众人 也不晓得寨中究竟藏有多少奸细,莫不心慌意乱,纷纷后退。天 仇见后寨火烧,知道必是小蛟所干,心中大喜,暗想:不待此时 脱身,更待何时?乘着众头目混乱之际,便把剑一扬,身子向寨 后门而退。若飞、小燕一见,早已会意,便立刻调转马头,向外 直奔。小燕因自己骑了宝马,深恐天仇、若飞有失,遂回眸向两 人笑道:
  “你们一道跳上马背来吧。”
  说时,她自己也已从马上站起,就在这时,若飞、天仇一同 跃身上马背,三人运足内功,牢牢站住,大家拉了马鞭,任马如 风驰电掣般地飞纵下山。唐天兆见三人安然逃去,目睹校场上尸 骨遍地,而寨后又火光冲天, 一时气急攻心,究竟年纪衰老,又 因肩胛受伤,大叫一声:
  “气死老夫也。”
  只听哇的一声,满口鲜血狂吐,翻身跌倒在地,竟被三个小 英雄活活地气死了。赛诸葛林中鹤见寨主气绝而死,遂一面派人 救火, 一面往山前山后四处搜查是否尚有奸细。直到日薄西山, 方才把火救灭,神箭郝双亦来报告,寨内并无奸细。林中鹤听 了,点头答应。遂把唐天兆尸体抬进聚义厅里,去买齐了衣衾棺椁,给他入殓,全寨扎起素彩,大小头目一一哭祭。过了几天, 赛诸葛谓今大王已死,蛇无头不行,应立一寨主,以便议事。当 时公推翻山虎虞地江为寨主,大小头目一一见过。从此以后,麒  麟寨便没有像以前那样势力浩大了。
  话说小燕、天仇、若飞三人站在马背上,飞驰下山。刚到大 塔山的山脚下,忽然树梢蓬里蹿出一个少年英雄,大喝一声:
  “你们三个往哪里逃?”
  喝声未完,便即纵身上马,两手搭住了天仇和若飞的肩胛。 这把马上三个人都大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一瞧,顿时  又转惊为喜,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诸位,你道这个少年英雄  是谁?原来就是罗小蛟。小燕滴溜乌圆的眸珠一转,掀着酒窝, 笑道:
  “哥哥,你到底曾上寨?咱的心里倒正在为你担心哩!”
  天仇、若飞也好生奇怪,便问:
  “你怎么却候在这儿?后寨的火可是你放的?”
  小蛟笑道:
  “咱到山寨时,见妹妹已经脱险,和你们两人正在同强徒交 战。咱因为众匪都不是你们对手,已经杀得一败涂地,所以咱也 不必再来加入作战,心想脱身之计。于是便到后山去放了一把 火,叫他们更加无心作战,那么你们三人趁着众匪混乱之际,不 是可以奔下山来了吗?所以咱便先在山下等候,谁知果然不出吾 之所料,岂非叫吾欢喜煞人吗?”
  三人听了小蛟的话,这才恍然大悟,觉得小蛟足智多谋,实 在令人佩服。小燕瞅他一眼,娇嗔着道:
  “哥哥,你自己算十分得意,但别人家的小魂儿可险些给你 吓掉了呢。”
  小蛟笑道:
  “你们把麟麟寨杀得血肉横飞,若不给你们受些虚惊,那不是太便宜了你们吗?”
  小燕啐他一 口,笑道:
  “别给咱说,你算什么人?倒要你替强盗不舍得吗?”
  天仇和若飞听了,也忍不住哈哈地笑了。大家说笑着,马儿 早到一个荒村,天仇、若飞拉住马缰,四个人一齐跳下。这时那 个乡人家里的妇人,便在门口迎着笑道:
  “小爷们回来了,快请里面歇息,咱已给你们备好点心哩!”
  诸位,你道那村妇为什么都待他们这样周到?因为小蛟等三  人在她家里只吃了一顿饭,便赏了她十两银子。那村妇是从来也  没见过白花花的银子,心里自然十分欢喜,所以小蛟要把三匹马 儿寄在她家里,她立刻答应,并且还给他们预备好了一锅馒头。 当时天仇听了,便忙笑道:
  “老妈妈,何必这样客气。”
  说时,四人便移步进内,那老媪早把玉兔追风牵去,拴在牛 棚里和三只马一块儿去。且说小蛟等四人到了草堂,便在一张饭 桌旁坐下。老媪也不及倒茶,就先在厨房里端出一大锅馒头,请 大家吃些。此刻时已黄昏,四人肚里倒真有些饿了, 一面道谢, 一面便大嚼起来。若飞是坐在小燕的对面,偶尔抬头见小燕容 貌,颇有些像自己妹妹小萍,因此不免向她望了一眼。谁知小燕 秋波也正接触了他, 一时暗想,咱还没有和他招呼过哩!遂笑盈 盈地站起身子,转着灵活的眸珠,笑道:
  “瞧咱这个人可糊涂,只管说话,就忘记了招呼。这位就是 若飞表哥吗?咱们都是至亲,只是因为彼此家乡相隔太远,以致 都生疏了。外祖母和舅父想必都甚康强吧?”
  若飞听小燕这样说,便也慌忙站起,笑道:
  “可不是?所以天仇哥和小蛟贤弟会发生误会,厮杀起来呢! 因为咱还只有前几月下山,没有到过家里,所以也不知道家里究 竟是怎样情形呢。”
   天仇道:
  “那你和我一样,咱也还只有刚才下山哩。”
  说着,便叫两人又坐下来。小燕道:
  “咱听说若飞表哥下面还有一个小萍表姐是不是?”
  若飞点头道:
  “不错,如今有八年没有见了,不过咱回忆起来,小萍脸蛋 的轮廓,倒有些像小燕表妹。”
  天仇听了,笑着向小燕瞟了一眼,说道:
  “还不是为了小燕妹和小萍妹两人脸儿有些像,所以小燕妹 才疑心咱是什么歹徒呢。”
  若飞忙问:
  “这话从哪儿说起?”
  天仇道:
  “咱见小燕妹很像小萍妹,所以怀疑他们是若飞哥兄妹俩, 但因为有八年没见了,恐怕认错了人,很不好意思,所以不敢冒 昧招呼,只管向他们呆望。因此小燕妹还以为咱存着什么歹心 呢,一定认咱是偷马贼的同党,你想这事情有趣吗?”
  小燕听他说完,明眸含了无限的情意,脉脉地向他瞟了一 眼,也忍不住把手伏在桌上咯咯地笑了。天仇道:
  “咱若说出来,还有好笑哩!”
  小蛟、若飞便问什么事情。天仇遂把自己去救小燕,小燕既  脱了身,反而握拳向自己猛击的话告诉一遍。小蛟、若飞听了, 好生不解,便问小燕这为什么缘故。小燕抬起头来,纤手擦着眼  皮,红晕了脸儿,好像十分羞涩的模样,笑道:
  “这其中当然有缘故,不过总而言之,咱误会天仇表哥也是 麒麟寨中的头目,所以吾心里便有些可恶,处处以为他是存着恶 意哩。”
  众人听小燕这样说,都又忍俊不禁。这时老媪倒上四杯开水,说:
  “诸位口渴了,就喝杯开水吧!”
  小燕见她十分客气,便问她贵姓。老媪道:
  “吾姓柴,丈夫名叫常小毛,在镇上给人家做长工,平日很 少回家。就只老妇一个人居住。”
  小燕又问:
  “这儿叫什么村,离罗家集尚有多少路程?”
  柴氏道:
  “这儿叫作梅花村,离罗家集大概尚有百多里路程吧。”
  小燕听了,回眸向三人望了一眼,说道:
  “咱们此刻赶回家去,还是在这儿留宿一宵,明天动身?”
  若飞忽然想着了一件心事,脸上顿时浮现了杀气,说道:
  “咱今夜还想到一个地方去一次。”
  天仇、小蛟见他这个模样,心里倒是一怔,说道:
  “你尚欲到何处去?”
  若飞并不回答,却把手指蘸着开水,在桌上写道:到大塔山 大塔寺,找广法僧算账。天仇一瞧,知道他欲前去报仇,当然是 万分同情,忙道:
  “如此甚好,咱就同往。”
  小蛟、小燕从爸妈口里听到,也晓得广法僧是若飞仇人中的 一分子,遂同声说道:
  “舅母之仇,咱们亦久欲报之,今日若飞哥前去算账,敢不 同往 。 ”
  若飞抱拳谢道:
  “承蒙哥哥妹妹助小弟一臂之力,得能报得此仇,自然感激 不尽 。 ”
  天仇道:
  “自家兄弟,何必客套。”
   小燕遂向柴氏说道 :
  “今夜咱们欲在此借宿一宵,这里十两银子,作为晚餐之费 用吧。”
  柴氏见她又拿出白花花的十两银子, 一时欢喜得眉开眼笑, 但表面上犹客气道:
  “刚才这位小爷已赏咱十两银子,足够晚餐之费,如今岂可 再受姑娘之费?”
  小燕道 :
  “不要客气,只管收下是了。”
  柴氏听了, 一面接了银子, 一面千恩万谢地谢个不停, 说 声 :
  “诸位小爷、小姐请坐会儿,咱去备些菜吧!”
  于是把桌上吃剩的馒头收拾过去,兴冲冲地奔到厨下煮饭 去 了 。
  且说晚上四人用过夜饭,结束妥当,各插上了宝剑,吩咐柴 氏好生看守马匹,便向大塔山而去。这时月色如画,荒野景物, 依稀映出。四人飞身蹿上山顶,只见大塔寺气象巍峨,建筑高 大,围墙足有三丈之高。此刻寺门早已紧闭,寂寂无声。若 飞道 :
  “咱向东,你们也各自向西、南、北三路进去好吗?”
  天仇、小蛟、小燕点头称好,于是各自分手走开。且说小蛟 到了南面,见有一棵大树,靠墙而植。 一时心生一计,便即飞上 树梢,由树梢蹿到墙头之上。往下望去,里面地方很大。遂一个 跟斗,跳了下去。拔出宝剑,慢步向大雄宝殿而进。这时殿内只 点一盏油灯,如来佛的金身,长可二丈,坐在上面,悄悄的一无 人声。小蛟向左一望,见有禅室三间,便蹑脚进内。里面设一炕 床,上首琴桌一张,壁上悬挂长画一幅,乃是南海观音大士之佛 像,面前点着蜡烛一支、长香一束,香烟四绕,缥缈在禅室之中 。
  小蛟待了一会儿,便在室中踱了一圈。忽然脚下踏着一物, 下面地板便即抽开,小蛟身子竟直跌了下去。心知中了机关,不  慌不忙,安然落到地上。不料还只有站定,忽然听得哗哧一声, 前面一只铜狮子的口里,哧哧地射来数十支利箭。小蛟叫声不  好,立刻舞动宝剑,利箭碰着剑光,均纷纷坠地。小蛟走上一  步,挥剑劈去狮头,谁知钢狮头项上又飞出五颗弹丸,小蛟眼  尖,一一躲过。回眸四顾,只见室内都是机关,天花板上张满刀  剑并铁罩等物, 一时心里倒有些着慌。暗想:万一咱踏着机关, 上面刀剑落下,吾命岂非休矣!这样一想,真有些移步不得。待  了一会儿,偶然瞥见西面壁上有圆洞一个。心想,此物不知是什  么东西?遂在镖袋内摸出一镖,对准洞口射去,齐巧射中洞口。 只见壁上立刻显现一门,里面又飞出无数钢叉。小蛟连忙纵身飞  起,又都一一避过。见那扇门外略现微光,于是悄悄地挨身进  内。里面另有院子,仿佛别有洞天。 一带全是房间,纸窗内有的  点着灯火,有的黑暗一片。小蛟轻轻步到窗旁,偷眼望将进去, 只见每个房中都有一个年轻的妇人,有的面黄肌瘦,有的痴痴呆  呆,有的仿佛已成骷髅模样。小蛟心知此等妇人,必是广法僧捉  来玩弄的,但所奇怪的是这些妇人为什么都如此憔悴,三分像  人,倒有七分像鬼哩!小蛟一面心里想着, 一面已是走到一个房  间,里面灯火特别通明。小蛟好生奇怪,便凑眼望去,顿时一颗  小心儿别别乱跳,不觉面红耳赤,全身怪热燥起来。
  诸位你道小蛟看到了什么?原来房中有一个和尚,面目清 瘤,正在炕床上脱着一个少女的衣服。这个少女,双蛾紧锁,两 眼微闭,好像已被用什么药迷倒似的。和尚将她小裤脱去,这就 肉体横陈,雪白粉嫩,实在还是个处子。小蛟因为这个少女面目 姣好,不忍被他奸污,所以立刻破窗而入,对准那和尚一剑挥 去。说也好笑,那和尚正欲享受甜蜜滋味吸取阴精,冷不防有此一剑斫来,把自己的命根斫取。这一疼痛,真是痛彻肺腑。说时 迟,那时快,小蛟的剑儿,早又向广法僧的头顶直劈。广法僧急 急放了那少女两足,回身向门外就逃。
  谁晓得门外院子里匆匆又奔来一个少年英雄, 一见广法僧慌 张奔出,便纵跳过来,做个鱼儿入水之势,把他头儿撞在广法僧 的胸口,只听扑的一声,广法僧早已应声而倒。原来那少年正是 柳若飞,他从东面跳进,齐巧遇见一个小沙弥,遂拿剑威吓,叫 他伴到广法僧的所在地,便即一剑杀死。不料才到院子,就见一 个和尚走出。若飞不管三七二十一,用足功夫,把他压倒,仰手 向他咽喉圈住,狠命地一扼。广法僧命根既去,已是受了重伤, 怎经得住若飞用力一扼,叫了一声哎呀,便即两眼一眨,脚儿伸 了伸,呜呼哀哉了。若飞尚恐他不死,复以利剑刺其腹,待拔出 剑头,那腹中肚肠也随之流出。若飞这才回身正欲奔进室中,忽 见室中也追出一人,仔细一瞧,正是小蛟。小蛟见了若飞,便 急问:
  “恶僧逃到哪儿去了?”
  若飞忙道:
  “恶僧吾已结果矣!然不知此贼即是广法僧否?”
  小蛟道:
  “吾们可捉一小沙弥来认之。”
  正说时,忽然头顶上的天花板中竟跳下两个人来。小蛟、若 飞各吃一惊,及至定睛细看,方知是天仇和小燕,四人相见,均 各大喜。小燕低头见地上有一尸体,遂问:
  “此贼可是广法僧?”
  若飞道:
  “想必是的。”
  一言未完,突然一阵敲钟之声,东首忽现一扇大门,有和尚 数百个,各执戒刀,杀奔进来。四人 一 见,便即仗剑上前,大喝:
  “贼秃!汝当家已死,尚敢逞强,真自取其死耳。”
  说罢,四人舞动宝剑,仿佛四只猛虎,杀得光秃秃的和尚 头,都为之纷纷落地。 一时血花飞溅,尸体堆地。众僧见不是对 手,遂各弃戒刀,跪地求饶。天仇大喝道:
  “汝等豺狼成性,无恶不作,本当绝不轻饶,今小爷抱好生 之德,就此饶了汝等,但须改过自新,永做好人。不然用火焚 之,烧了贼巢,汝等往何处去安身。”
  众僧听了,齐呼万岁,决定改过自新,又谓:
  “此乃当家广法僧一人作恶多端,与小僧等原不相干。”
  若飞遂拉了一个和尚,叫他认明地上躺着的这个和尚,是否 是广法僧。那小和尚点头说道:
  “正是当家。”
  若飞知广法僧果然给自己亲手杀之,心中又悲又喜,喜的是  半个仇人已死,悲的是激起了思母之痛。这时小蛟又问那个小和  尚,每个房中的妇人为何如此憔悴。小和尚告诉缘由,四人无不  痛恨入骨。小燕咬牙切齿,在广法僧的尸身上又连斫了数十剑, 一时广法僧之尸体早切为肉泥矣!天仇问小和尚:
  “这些妇人,有什么方法可以使她们复原?”
  小和尚道:
  “受毒已深,性命即在旦夕之间,不能医治;受毒尚浅,回 家经医者调理,自能复原。”
  天仇听了,遂和小燕等四人挨次进内,去见那些妇人。其中 有四个受毒尚浅,神志颇清,便叫她们回家,俱皆大喜,跪地叩 谢救命之恩。小燕遂带她们出外,正欲一同步出地道室去。小蛟 忽然想着一事,便对小燕说道:
  “妹妹,那边卧室中尚有一个少女哩!你得前去救她。”
  小燕道:
   “那么你们且先出外,吾随后就来。”
  说着,便奔进那间卧室,在灯光通明之下,只见炕床上横躺 一个少女,上身穿葱绿锻绣红花的袄儿,下体却是全裸,而且两 腿伸开,胯下雪白的皮肉上,尚有几点鲜血。小燕骤然见此情 景,顿时羞得两颊血红,竟是呆呆地怔住了。未知这个少女是 谁,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七回 白璧无瑕鹃儿羞遭劫 如鱼得水小凤快获郎
  
  话说小燕虽然是个女孩儿家,但一见同性的赤身露体,自然 也万分地难为情。遂走了上去,凝眸望了一回,猜想这胯下的鲜 血从何而来。莫非这个姑娘已经被恶僧奸污过了吗?小燕这样一 想,两颊盖了一层红晕,不禁羞得低下头来。谁知因她一低头 发,俏眼儿在地上掠过,又发觉地上也有数点鲜血,同时尚有一 段黑黢黢的东西。小燕年轻无知,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遂俯身 拾起一瞧,这一瞧真把她羞得要死,立刻掷到地上,啐了一口唾 沫,把那只纤手在汗巾上拼命一擦。暗自想道:这到底是怎么一 回事?真奇怪极了。显然那姑娘胯下之血,亦是这个断命东西上 淌下来的了。想到这里不免哦哦叫了两声,又自语道:
  “对了,这个广法僧正欲强奸那姑娘的时候, 一定被咱哥哥 瞧见了,所以一剑把它斫了。哥哥因为那个姑娘赤身露体,故而 叫妹子来救她了。”
  小燕说毕,回身到炕床边,意欲伸手去试探那个姑娘究竟被 什么药物迷住了,谁知那个姑娘哎了一声,便即悠悠醒转。她微 睁星眸,低头一见自己下体全裸,这一吃惊,顿时花容失色。同 时又发觉胯下鲜血斑斑,还以为自己已经失身, 一时既怒且羞, 娇喝一声:
  “好个无耻婢子,汝敢戏弄姑娘耶?”
   说毕,从炕床上一跃而起,举拳便向小燕胸口猛击。小燕连 忙倒退一步,连连摇手,说道:
  “姑娘且慢动手,咱乃是来救你之人,你别弄错了。咱也是 个女孩儿家,怎么会来戏弄你呢?”
  那姑娘听小燕这样说,同时又见她花容月貌,艳丽非常,不 像是个歹人,于是便也停手。又因自己下体无衣遮蔽,这样站又 不是坐又不是,像个什么样儿?两颊羞得血红,低头退回床边 去。小燕见她衣裤抛在床后的地上,遂给她代为拾起,交给 她 道 :
  “你快穿上了吧!好在咱们都是女孩儿家,你也不必害 羞了。”
  那姑娘听了,也没回答,急急穿上裤子,拿了那条粉色汗巾 系上。这才回眸向小燕瞅了一眼,又羞涩又怨恨的表情,涌现到 粉颊上来 , 问道 :
  “你既是来救咱之人,那么咱到底被谁在欺侮呀?欺侮咱的 人在哪里?姑娘决和他拼命。”
  小燕听她这样说,知她亦是有本领之人,不过仔细一想,又 觉十分稀奇,便反问她道:
  “姑娘,你这话好生奇怪,咱先要问你,你怎么样会到这儿 来的呢?”
  那姑娘道 :
  “咱原从昆明到来,因路过大塔山,天色已夜,见此山险峻 非常,想必是盗匪出没之区。咱一个女孩儿家,单身不敢夜行, 故而上山来大塔寺求宿。当由小沙弥接见,允许留宿,并泡上茶 来。不料姑娘一喝此茶,便即不省人事,此后怎样会到这儿来, 却是茫无头绪了。”
  小燕这才明白,心里忍不住好笑,便说道:
  “原来如此,以后之事,待姑娘向你告诉吧!你喝了他的迷药茶后,便被这儿的当家广法僧抱到这里,把你的小衣脱下,预 备实行奸污。正在千钧一发之间,你的救星到了,便把广法僧这 个贼秃一剑劈死,所以你才保牢女孩儿家的清白呢。”
  那姑娘听了这话,脸上显出惊喜交集的意态,急问道:
  “什么?难道咱还没有失身吗?”
  小燕听她问得有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
  “你这人好糊涂,失没失身,你此刻自己难道觉察不到吗?”
  那姑娘被小燕这样一提,细察自己下体,果然觉得并没异样 感觉, 一 时心里真欢喜得了不得。但她又微蹙了眉尖,凝眸 说道:
  “那么这鲜血从何而来呢?”
  小燕抿嘴嫣然一笑,秋波脉脉地瞟了她一眼,说道:
  “这个吗,你瞧瞧那边地上是个什么东西?那你就可以明白 这血的来处了。”
  说着,便以手向那桌脚旁指点,那姑娘回眸望去,却是瞧不  清楚,遂移步走到桌旁,俯身去瞧。小燕见她这种瞧法,真是又  难为情又好笑,弯了腰儿,竟忍不住抿住了嘴儿笑起来。回眸去  见那姑娘,只见那姑娘涨红的粉颊,也很快地回过头来,盈盈明 眸,向小燕秋波齐巧接个正着,于是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那姑娘遂很快地抢步上前,向小燕倒身下跪,说道:
  “多谢姑娘救了咱的贞操,真使咱感恩不尽。请问贵姓大名? 也好叫咱心里记着,时刻不忘。”
  小燕慌忙扶起,笑道:
  “姑娘,你谢错人了。救你之人,可不是咱呀!”
  那姑娘听了这话,倒不禁为之愕然,凝眸沉思一回,忽然 笑道:
  “姐姐,你惯会开玩笑的,救咱的人不是你,那么是哪 个呢?”
   小燕听她忽然喊自己姐姐,大概为了二美相值,未免有些惺 惺相惜,因此拉了她手,很亲热地摇了一阵,笑着道:
  “你以为咱和你开玩笑吗?其实咱并没说谎,救你之人,乃 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呀!”
  那姑娘一听这话,两颊愈加绯红,啐了一声,笑嗔道:
  “你别胡说,咱倒把你当作亲人看待,你竟一 味地和咱开玩 笑,这不是太岂有此理了吗?”
  小燕正色道:
  “姑娘从来不说谎话,救你的乃是咱哥哥,实在并不是咱。”
  那姑娘听小燕这样认真地说,谅来不是虚话,一时羞得低下 头来。暗自细想:她哥哥不知是何等样的人才?一个女孩儿家的 肉身,如何可以给人家瞧见?万一传扬开去,那叫咱怎有脸儿再 见天下英雄呢?这样一想,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缘故,忍不住心里 一酸,泪水竟夺眶而出。小燕见她听了自已的话,却是低头默不 作声,心里有些奇怪。遂以手抬她粉颊, 一见她眼帘下沾有泪 水,便不禁笑道:
  “咦,那就奇怪了,怎么倒伤心起来了?”
  大概那姑娘亦是好胜之人,慌忙用手背揉擦了 一 下眼皮, 说道:
  “咱何曾伤心?姑娘贵姓大名,咱问了两遍,你干吗不情愿 告诉咱么?”
  小燕道:
  “咱姓罗名小燕,哥哥小蛟是也。”
  那姑娘 一 听,忽然破涕为笑,猛可又紧握小燕纤手,笑 叫道:
  “啊!你原来就是小燕表姐吗?那真叫凑巧极了。”
  小燕一听,好生奇怪。急问道:
  “请问你贵姓呀!你你……莫非是小萍表姐吗?”
   那姑娘摇了一摇头,扬着眉儿,脸上颇有喜色,笑道:
  “小萍表姐咱亦曾听爸妈说过,咱是白小鹃,妈妈罗晴鹃, 就是表姐的姑妈哩。”
  小燕一听这个姑娘便是姑爸白云生的女儿,那真是出乎意料 之外,一时直乐得眉飞色舞,掀着酒窝儿笑道:
  “哟!你就是小鹃表妹吗?名字常听爸妈提起,却是从未见 过面,这就无怪不相识了。不知表妹为何单身到此,姑爸、姑妈 大概都甚安好吧?”
  小鹃道:
  “爸妈都好,多谢你记挂!舅爸、舅妈想亦健康。咱们在昆 明城里住下后,经营买卖颇为良好,故而就此耽搁下去,竟认昆 明为第二故乡了。前月爸妈因挂念外祖父母及舅爸、舅妈,所以 嘱咱前来一探。当咱动身之日,原和哥哥犹龙一起而行,哥哥因 为是到四川去探望柳家姑爸,所以在半途中便与咱分手了。不料 在此与姐姐相遇,那真是叫咱欢喜煞人哩!”
  小燕听她说原到自己家里来探望爸妈的, 一 时又很抱歉, 笑道:
  “哎呀!那幸亏遇见了咱哥哥,不然累表妹失身,叫咱们心 里怎对得住你呢。”
  小鹃听了这话,粉颊又微红起来,又恨又羞地打了她一下手 背,笑嗔道:
  “表姐这话好不有趣,这是咱自己中了奸计,与你们又有什 么相干呢?倒叫你要担抱歉吗?”
  小燕抿嘴笑道:
  “如此说来,咱们可以不必担着抱歉,那么你应该拿什么来 报答咱哥哥呢?”
  小鹃听了这话,两颊愈加绯红,雪白的牙齿微咬着鲜红的嘴 唇皮子,凝眸含颦地待了一会儿,忽然转着乌圆的眸珠,瞟她一眼,笑道:
  “我不管,这我只晓得是姐姐救咱的,心里自然也只有感激 姐姐一个人了。”
  小燕笑道:
  “你这话给咱哥哥听见,那就要说你没良心了。”
  这两句话听在小鹃的耳中, 一颗芳心,不免怦然一动,两颊 娇红,仿佛雨后海棠,只觉容光焕发,楚楚动人。小燕眼瞧着此 妩媚意态,虽然彼此是个女孩儿家,心里亦觉她的可爱处,忍不 住抿嘴扑哧的一声笑了,低声儿道:
  “小鹃表妹,你也不用害羞,咱看这么吧,你就给咱做了嫂 子,岂非一桩美事?”
  小鹃垂了粉脸,却是默不作声。不说两个小女儿在房内絮絮 地说笑着,且说天仇、小蛟、若飞三人把众僧喊到大殿,叫他们 把银子拿出四百两来,分给那四个被拐的妇人,叫她们回家好生 去请大夫医治。那四个妇人都是近镇的女子,大都颇为贫穷,所 以见了一百两纹银,大家叩谢不已。这儿天仇等三人又对众僧好 好教训一顿,不料费了许多时候,小燕和那个姑娘还没走出。小 蛟生恐妹妹有失,遂叫天仇、若飞稍等片刻,自己复又到地道室 来。认清那间卧室,推门进内一看,谁知妹妹和那个姑娘相对呆 立,那姑娘垂了粉颊作羞涩之状,妹妹却是笑盈盈地以手抬那姑 娘之颊,意思是叫她抬起头来。 一时好生不解,忍不住叫道:
  “妹妹,你怎么啦?干吗老不出来了?倒累咱们为你担 心哩!”
  小燕回身一见哥哥又走进来,便一撩眼皮,得意地喊道:
  “哥哥,想不到你叫咱进来救的那姑娘竟就是咱的小鹃表妹 哩!快过来相见。”
  小蛟一听这话,不免惊喜交集,连忙三脚两步地奔了上来。 这时小鹃的俏脸儿,早已向小蛟偷偷地暗瞟,只觉小蛟不但身子雄伟,且方面大耳,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英武气概中带有柔媚 之态,想来定是个多情少年。 一时心里又喜欢又安慰,忍不住两 颊也微现笑容。小燕早已介绍道:
  “这位是白小鹃表妹,这就是咱哥哥小蛟。”
  两人经此一介绍,当然不得不有所表示。小蛟这就伸过手 去,意思是和她握手。小鹃不知道表哥是不懂礼节呢,抑是和咱 表示特别亲热,但他既已伸过手来,自己当然不好意思拒绝。小 蛟见她纤手欲伸又不前的模样, 一时猛可理会男女授受不亲,咱 怎的糊涂若此?意欲把手缩回,但小鹃的纤手却又伸过来了。小 燕站在旁边,瞧两人这个情景,忍不住也哧哧笑道:
  “自己表兄妹,哪还用避什么嫌疑。”
  小燕话声未完,两人手儿早已紧紧握住, 一个叫声表哥,一 个叫声表妹。四目相对,小鹃忆起嫂子两字,自然娇羞万分。小 蛟握着纤手,只觉柔若无骨,陡然想着小鹃肉体横陈之一幕,一 时也不禁为之神往。小燕见两人既握住了手,却不肯放了,便嫣 然笑道:
  “咱们出去吧,倒叫天仇哥和若飞哥又等得不耐烦。”
  小蛟这才如梦初醒,放了小鹃的手,为了避免难为情起见, 遂拿话来搭讪,问问姑爸、姑妈的好。小鹃柔和地回答,心里又  很想对他谢相救之恩,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鼓不起这个勇  气。三人说着话,已是步到大殿,和天仇、若飞两人相见,又介  绍一遍,方知彼此都带有兄妹关系,大家喜不自胜,便携手出 寺,众僧跪送到山门之外,方才而回。后来大塔寺由一个老和尚  作为当家,训练弟子,果然不敢再有不法之行为了。
  话说天仇等伴送四个妇人到了山脚下,方才各自分手。这儿 一行五人,向梅花村柴氏家里而走,也不用柴氏开门, 一一飞身 进内。点了灯火,大家坐下。柴氏在厨房烧水,听外面脚步声 音,便走了出来,一见室中亮有灯火,好生奇怪。推门一看,谁知众人已坐在室内,柴氏好不惊讶,倒不禁为之愕然,急问:
  “爷们从何走入?”
  天仇笑道:
  “从天而下也。”
  小燕、小鹃、小蛟、若飞四人听了,俱各捧腹大笑。柴氏知  彼等乃是异人,不敢追问,遂急提水泡茶,端了进来。五人一面 喝茶, 一面谈着各人之经历,甚为得意。柴氏见时已三更敲过, 便搓手表示困难,说床铺不够奈何?若飞道:
  “小燕妹和小鹃妹去躺会儿,咱们坐待天明是了,好在时已 三更,不多一会儿,东方也就发白了。”
  小燕听了,笑道:
  “既如此,咱们就老实不客气了。”
  说着,携了小鹃的手,向三人各道晚安进房。柴氏进来服  侍,说贫苦人家的被儿,污脏不堪,有辱小姐们玉体。小燕连说  不要客气, 一面也请她自去休息。这里表姐妹俩携手登床,睡在  一头,觉被硬如铁, 一时也不能合眼,两人遂絮絮而谈,觉十分  情投,大有相见恨晚,缘是两人颇为亲热,真仿佛十七年前柳春  燕之遇罗晴鹃一样情景也。直到五更相近,方才蒙胧了一会儿, 急急起身出外,见小蛟、天仇、若飞三人正在唏哩呼噜喝早粥。 柴氏一瞧两人起来,先倒洗脸水给她们洗过,然后盛粥给两人吃  了。大家吃毕早粥,便欲起身赶路,向柴氏告别,并又赏了五两  银子。柴氏一面道谢再三, 一面牵马出来。小燕向小鹃说道:
  “咱姐妹俩共坐一骑可矣。”
  小鹃含笑点头,于是各人跃身上马,扬起一鞭,只见马蹄腾 空,尘沙飞扬, 一行四骑,便向罗家集而去。
  且说到了罗家集,遂叩门而入。来开门的是黑太岁伍飞熊, 后面尚有四五岁之孩童一个,拉住飞熊衣裤,原来此孩乃飞熊之 子,名小黑。当时一见小少爷和小姐回来,并见后面尚有男女少年三人,遂一面喊少爷、小姐, 一面给众人牵马过去。这里小  蛟、小燕引三人进内,拜见罗老太、罗鹏飞,并海蛟、秋岚、箫  凤、春燕等众人。这时鹏飞夫妇俩年已七十左右, 一见表外孙天  仇、外孙女小鹃、姻再侄若飞都已这么高大,而且长得一表人  才,心里这一欢喜,真是把两张瘪嘴笑得合不拢来。罗老太见了 小鹃,心里就想起晴鹃,所以把小鹃纳入怀里,亲个不住。 一面  又想起香涛,因此又把天仇手儿拉来,抚个不停。春燕因哥哥久  未见面,嫂嫂又死得这样早,对于若飞,自然也格外亲热,拉了  他手,问他这样,问他那样。说起母亲之死,若飞不觉淌下泪  来。一会儿又告诉广法僧已被杀死之事,尚有这个圆明僧,早晚  当亦逃不出吾之手中。春燕听了,知儿辈均志气不凡,心甚安  慰,遂勉励一番。这时鹏飞问小蛟、小燕两人如何遇见三人。小  燕遂把经过之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一番。海蛟、春燕听到天仇  奋身救小燕,并小蛟救小鹃之处,心里都觉一动,两人相互望了  一眼,大有心照不宣之意。小鹃听小燕完全告诉出自己险被恶僧 奸污之事,心里羞涩万分,秋波脉脉含情地却向小蛟瞟了一眼, 不料齐巧和小蛟瞧个正着。小蛟知她这秋波一转,乃是感激自己  之意,不禁报之以微笑。小鹃被他一笑,两颊愈加娇艳,也忍不  住对他露齿嫣然。
  这时箫凤房内,姗姗步出一个丽姝,温文幽雅,淡妆宜人, 一见上房里这许多人,便转着秋波,细细凝视,若有羞涩之意。 小燕早喊道:
  “小凤姐姐,你快过来,妹子给你介绍,这是姑妈的女儿白 小鹃妹妹,这位是表姑妈的儿子秦天仇表哥。”
  小蛟不等她说完,便笑着道:
  “妹妹,你自己叫哥哥,怎么给小凤姐姐介绍,也称为哥 哥呢?”
  小燕听他话里有意,便啐他一口,笑嗔道:
   “介绍的是咱,那么咱难道可以呼弟弟吗?你算捉妹妹的错 处,这人真无赖。”
  小燕说着,引得众人都大笑起来。这里小鹃离了罗老太的身 怀,便和小凤握手问好。小凤拉了小鹃的手, 一面很亲热地叫妹 妹,一面又向天仇含笑招呼,小蛟在旁又笑道:
  “妹妹,这是你的不该了,房内有三个陌生人哩!怎么把一 个人忘记介绍了。”
  小燕听了,这才理会尚有 一个若飞没有介绍,遂瞅他 一 眼道:
  “你自己不好,还埋怨妹子哩!你不从中打断,咱介绍下去, 咱难道会忘记吗?”
  说着,方又向两人介绍一遍。若飞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叫 声姐姐。小凤羞人答答地福了一个万福,也回叫了一声弟弟。两 人抬起头来,明眸盈盈地齐巧成个直角度,彼此都有些难为情, 小凤回头便自向小鹃搭讪去了。秋岚、箫凤见若飞品貌不凡,心 里也颇有羡慕之意。若飞见秋岚向自己呆望,两颊不免有些微 红,遂含笑叫道:
  “伯伯,咱听爸爸说起小凤姐姐下面,不是还有一个成祖弟 弟吗?”
  秋岚点头道:
  “不错,成祖这孩子于前几月已赴城考试去了,大约不日就 可回来。”
  正说时,飞熊进来说:
  “午饭已开,请大家用饭去吧!”
  于是大家便中止谈话,姐姐兄弟们各自携手走出厅上来。今 天午饭开了两桌,左边一桌鹏飞上坐,秋岚、海蛟坐左首,天 仇、若飞坐右首,小蛟和祖父对坐,下首相陪。右边一桌罗老太 上坐,箫凤、春燕坐左首,小鹃、小凤坐右首,小燕下首相陪。齐巧坐了两桌,这一餐饭大家吃得十分高兴,谈谈笑笑,真可谓 满室生春了。从此以后,天仇、若飞、小鹃便在罗家耽搁下来。
  此时九十春光,早已匆匆过去。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季 节,气候自然慢慢地热了起来。这天晚上,若飞躺在床上,眼瞧  着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心里不免又想起了家乡,昨日天仇和  咱商量,再住几天便一同回家,他因报仇心切,吾亦时刻不忘, 若能把圆明僧共同得而手刃之,这才叫咱们心中吐一口气呢。若  飞既有心事,翻来覆去,只是不能合眼。因天气颇热,遂披衣起  身,索性到院子里去踱步了。院子西首,有假山迤逦而东,长可  数丈,假山后面植有垂柳一排,在月光之下,被微风吹动柳絮, 荡漾着绿波,如烟如雾,远远望去,胜如天上。假山前有一池  塘,离池数步,有花坞一个,内植百合花一丛,开得颇为茂盛。 若飞踱步过去,沿着池旁,站了一会儿。低头见池水澄清,人影  倒映水中,因风吹动,池水微皱,人影和月影微微波漾,颇感情  趣。正在这时,忽然假山后面走出一个少女,轻移莲步,姿态婀  娜,若仙子凌波,若娥嫦奔月,十分艳丽。若飞停步不前,仔细  一望,不是别人,却是小凤。两人突然瞥见,都感不好意思,小  凤意欲转身向北而行,但又深恐若飞见怪,反正自己表兄妹,也  就不必避嫌疑了。遂含笑点头,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若飞见她  招呼自己,便也低声叫道:
  “凤姐打哪儿来?还没有休息吗?”
  小凤听了,这才答道:
  “咱在小燕房中闲谈,若弟怎么在院子里步月吗?”
  两人说着话,已是走到了身旁。若飞见她明眸皓齿,樱唇微 启,笑盈盈地向自己说着, 一时心里荡漾了一下,不免有些神 往。小凤见他并不回答,只管对自己呆望出神,心里自然万分羞 涩,不免垂下头来。若飞这才理会,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失礼,遂 忙说道:
   “不错,咱因心里烦闷, 一时睡不着,所以还是到院子里来 闲散一回。”
  小凤听了,微抬蜂首,明眸脉脉地含了无限的柔情蜜意,向 若飞脸上逗了那么一瞥,柔声儿道:
  “咱劝你不用烦恼,像若弟练就那样一身惊人本领,将来还 怕不是圆明僧的对手吗?”
  若飞听她说出这话,显然已知吾烦恼之由来,想不到凤姐不 但多情,而且心细如发, 一时由感动不免生出爱情来。猛可向她 鞠了一躬,笑道:
  “但愿应了凤姐的话,得能把圆明僧手刃之,那就使咱感激 不尽了。”
  小凤瞧此情景,不禁嫣然微笑,说道:
  “若弟你这话好不有趣,咱不过劝你别烦恼罢了,你感激咱 做什么呢?”
  若飞道:
  “咱因了姐姐的一劝,使咱茅塞顿开,以后绝不起无谓之烦 恼。这不是要深深地感谢着姐姐吗?”
  小凤听他这样亲热地连喊姐姐, 一时芳心之中,也深深嵌上 了若飞的影子。秋波盈盈地睃他一眼,不觉又嫣然笑了。若飞见 她这一笑,真是千娇百媚,令人可爱,遂又搭讪问道:
  “姐姐不喜欢习武,咱知道诗词歌赋,姐姐 一 定颇为精 熟吧?”
  小凤雪白的牙齿,微咬着殷红的嘴唇皮子,微微摇了一下 头,说道:
  “也不见得精熟,只是爱念别人家的诗句罢了。”
  若飞道:
  “姐姐既不喜习武,那么对于咱们这样的武夫, 一定认为很 野蛮吧?”
   小凤笑道:
  “这是哪儿话?习文习武,原是各人个性不同,那么照你说 有本领的人全属野蛮,小燕妹的性情不是很柔和吗?咱自己虽然 不喜习武,但见了有本领的人,却是非常羡慕。咱只恨自己没有 勇气,岂敢认为有本领人是野蛮呢?”
  若飞知道她的话中含有意思,心里忍不住又荡漾了一 下, 笑道:
  “咱幼年时曾受父亲教授,也曾念完唐诗三百首,觉读文章, 实在也有乐趣。"
  小凤听了,眉儿一扬,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滴溜溜地一 转,笑道:
  “原来弟弟还是文武双全哩!将来皇上招考武状元,弟弟定 能得之无疑矣!”说罢,秋波脉脉含情,对他又盈盈一笑。
  若飞听了这话,真是甜到心头,不觉笑道:
  “咱若果然有此一日,必不忘姐姐今夜之祝语。”
  说着,明眸默视小凤。两人凝望良久,脸上各浮红霞,大有 心心相印之概。若飞见她娇媚不胜,情不自禁,挨上一步,低声 问道:
  “弟弟心里曾有姐姐的小影,不知姐亦有和咱同情否?”
  小凤含羞不答,良久,方点了一下头,但她忽然又别转身 子,羞得不敢再见若飞了。若飞柔声道:
  “承蒙姐姐相爱,小弟绝不负你的深情,得能早日报了血海 大仇,吾当叫爸爸前来作伐耳!”
  小凤喜上眉梢,秋波向他一溜,也许是太难为情的缘故,所  以她便姗姗回房去了。但又恐若飞误会,走到石阶旁时,又回眸  过来向若飞瞟了一眼,并微微地一笑,这才很快地奔进自己卧房  里去。且说若飞、小凤在月下,私订了终身,旁人却一无知晓。 两人亲热的举止,秋岚、箫凤暗暗留意,心里也很愿意给他们配成一对。
  光阴匆匆,又过旬日,天仇、若飞因为有小燕、小凤两人做 伴,一时竟乐而忘返。那夜饭后,天仇、若飞、小蛟和小燕、小 凤、小鹃三对恋人,又在房中谈笑,偶然谈及圆明僧之事,于是 两人这才醒觉,决定明日动身回家。到了明日,若飞、天仇向家 人告别,正欲上马而行。忽见院子门外,先进来一老两少三个 人。小凤定睛一瞧,见伍福伴成祖考试已经回来,自然十分欢 喜,但身后尚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不知何人。心中正在猜 疑,不料若飞却嚷着道:
  “咦,你……不是陆青鸾妹妹吗?”
  不知青鸾为何和成祖相识,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八回 青鸾骤至解客馆要挟 余孽尚留借禅室迷人
  
  且说伍福伴了成祖到城里去考试,先在一家马上候的客栈里  住下。因为离考之日,尚有三天,成祖便又把各古书取出阅读。 伍福见小主人如此用功,虽然心里很是欢喜,但又恐他年纪幼  小,用功过度,有伤身体,所以倒反而劝他出外去玩玩闲散。成  祖年纪虽轻,对于功名一事,认为第二生命,所以伍福劝他,他  终不听,伍福没法。 一转眼间,早已到了考试之日,伍福预先备  了许多糕饼等物,送小主人到考场里去。伍福自成祖进考场后, 没有什么事情,因不敢在街上闲逛,恐多生是非,遂在客栈内坚  守不出。直到考试完毕那天,方到考场门口去接小主人回客栈, 说道:
  “小少爷,你可辛苦了,快休息着养养精神吧。”
  成祖笑了一笑,说道:
  “倒也没有什么辛苦,只是恐怕不取,咱的心里正担着忧 愁哩!”
  伍福一面给他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玫瑰茶, 一面脸上显出十 分喜悦的神气,说道:
  “小少爷,你只管放心,老仆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少爷 身骑高头白马,头撑红伞,前呼后拥,威风凛凛,说是小少爷已 经中了状元。老仆得此消息,便欢喜得哈哈大笑起来。不料因这一笑不打紧,老仆就醒转来了,所以老仆说这个是预兆,将来一 步一步地考上去,还不怕是个皇帝的门生吗?”
  成祖听他说得这样有趣,也不禁为之开颜一笑,说道:
  “这是你白天里没有事情做,所以这样地思忖着,难怪夜里  有这样的梦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是有一定的道理。”
  伍福道:
  “老仆昨天真的不曾这样思忖过,所以老仆肯定小少爷必定 高中的。”
  成祖因为有人在后面这样安慰,心里也就放宽了不少。过了 几天,考中名单,已贴在考场门口,伍福伴成祖前去瞧看,等在 门口,让成祖进内。约莫一个时辰,见成祖很轻松地走出,脸有 喜色,遂抢步上前,叫道:
  “小少爷,你可不是高中了吗?”
  成祖扬着眉儿,笑道:
  “全靠祖宗之德,总算咱考中了一个第七名。”
  伍福听了,自然也喜不自胜。当下主仆两人很快乐地回到客 栈,整理行李,又过一宿,方才起身到府里去考。待府里这场考 试完毕,贴出名单一瞧,成祖竟中在第三名里。主仆两人兴奋得 了不得,照伍福意思,要先写封信去告诉老太爷并老爷知道。成 祖听了,虽有此意,但一转念又觉不对,遂摇头道:
  “你别太欢喜,还有一场没考哩!万一最后一场竟不中,那  不是叫祖父母等都空欢喜吗?而且叫咱也有些不好意思回家了, 所以还是不写的好。”
  伍福听小少爷这样说,遂也作罢,于是整装动身,到道里去 考了。待道里考毕,揭晓榜示之日,成祖的姓名,竟是名列第 一。成祖想不到自己会高中魁首,心里这一欢喜,几乎乐得心花 儿都朵朵开了。于是等学台起程的一天,成祖便整理衣冠,前去 参谒, 一面自己也预备动身回乡。伍福见小主人嘴儿没有合拢过,遂在旁凑趣说笑,因此成祖愈加欢喜。这日,天气暖和,伍 福掮着考篮等物件,伴成祖一路荣归。昼行夜宿,不知不觉已到 了离罗家集只有五十里的青蒲镇了。因天色已晚,主仆两人,便 找客店住下。到了次日,用过早点。伍福笑道:
  “小少爷今已考中第一,那是费了多少心血,才得成功。所 以咱们也不必急急回家,就在途中多耽搁一天也没有什么要紧, 好在青蒲镇离家已不远了。老仆打听得青浦镇的西村,又名桃花 林,因该处植有桃树无数,每当春天的季节,桃花盛开,在和暖 的阳光中荡漾,映得满村一片灿烂,正是异常美丽。老仆想小主 人是用过心思的人,对于这种风景幽美的地方,实在理应一游, 不知尊意如何。"
  成祖听伍福处处顾到自己身子的健康问题, 一时也就满口答 应,笑道:
  “既有如此美丽风景之区,咱们自当前去一开眼界。”
  主仆两人商量已定,待午餐以后,便一同到西村去瞧桃花 了。西村的风景幽美,果然名不虚传,不但富于诗情,而且带有 画意。成祖处身其中,只觉青山绿水,桃红柳绿,芳草鲜美,落 英缤纷,顿时胸襟爽朗,烦念俱消。成祖既对该村有了留恋之 情,自然直到日薄西山,方才兴尽而归。
  到了青蒲镇里,只见那边大街上围了许多百姓,似乎瞧什么 东西。成祖好奇心被激起,于是和伍福挤进人缝,瞧个仔细。原 来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身穿月白绣红花的袄儿、紫色缎的裤 子,下面只露出两只瘦小弓鞋的脚尖。丫头乌溜光滑的青丝发, 覆着那副白净的鹅蛋脸儿,两颊犹显出微红的青春之美。两道柳 眉,细而长,乌圆眸珠,灵活得可爱。她手里握着一柄长剑,秋 波向四围众人一转,樱唇微启,露出一排玉雪的洁齿,娇声地 说道:
  “咱女子乃四川长寿县人,因路过贵乡,短少了川资,无可奈何,只好在此卖艺,献丑几路剑法,诸公请莫见笑,若能仗义 解囊,多多帮忙,小女子实感恩不尽。”
  说毕,又向众人双拳一抱,行了一个礼,于是把剑便慢慢舞 动起来。成祖见她起初把剑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地舞着,舞到后  来,愈舞愈快,只见一团白光,滚来滚去,连人影儿也不见了。 虽然自己不喜习武,但在家里的时候,也曾见小蛟、小燕在院子  里舞剑,和现在正是一样情形。虽不知她舞的是什么剑法,但心  里明白这个女孩子倒并不是寻常之辈。成祖这样想着,四围众  人,早已齐声喝彩叫好。就在这一霎之间,那女孩把剑收住,站  在中间,笑盈盈地向众人连连抱拳。 一时只听叮当的声音不绝于  耳,原来围看的人,多以铜钱掷到场子中心去。成祖见她并不娇  喘,而且面不改色,不免也暗暗敬佩。她一面收拾铜钱, 一面向  众人道谢。成祖见铜钱虽有一大堆,然能值几何?她一路回四川 去,单说每日三餐薄粥,也是不够。心里这就起了爱怜之心,遂  在衣袋内摸出三十两银子,交伍福拿去给她。伍福听了,不敢怠 慢。遂接过三十两银子,走入场中,交给了她,说道:
  “姑娘剑法甚好,吾家小主人赏你三十两银子,你还是快快 地回家去吧。”
  那姑娘骤然听了这几句话,同时又见了这三十两银子, 一时 心里惊奇得了不得。暗想:天下竟有如此好人,那真是难得极 了。连忙问道:
  “你家小主人在哪儿?承蒙如此厚惠,小女子理应见面一拜 才是。”
  伍福听了,回头向成祖站着的地方一指,说道:
  “这里站着的即是吾家小主人也。”
  成祖见伍福告诉,急得连连摇手。但那姑娘早已含笑上前, 盈盈下拜,说道:
  “多谢恩爷厚赐,小女子实在感激不尽。”
   成祖因为众人目光都向自己凝望,羞得两颊绯红,把身子退 过一旁,只是连连摇手,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方喊她快 快站起 , 说道 :
  “姑娘不要多礼,人类理应有互助之义务,咱只不过拿出三 十两银子,姑娘就可回乡去团聚骨肉,此非一件美事吗?”
  那姑娘听了这话,深深感动,明眸脉脉含情地瞟了他一眼, 意欲叩问彼之姓字,但又觉十分难为情,不好意思开口。只得再  三称谢,回身退到原处。正欲把三十两纹银藏到衣袋里去,忽然  人缝中飞进一个大汉,生得满脸横肉,背上插着一柄戒刀,向那  姑娘大喝:“住手,且慢把银子放进袋内去。汝快和老子比个高  低,若不是老子的对手,这三十两银子,就送到老子的手里  来吧。”
  众人一见,知是本镇的无赖李阿毛,大家虽然愤怒,却是不 敢管事。那姑娘凝眸向他望了一眼,却是脸无惧色,把三十两银 子在地上 一 抛,冷笑了 一 声,说道:
  “很好,你有本领,只管把这三十两银子拿去,姑娘决定立 刻离开这儿,不过你要怎样地比武?还是比拳?抑是比剑?任你 拣吧。”
  阿 毛 道 :
  “咱们先比拳术,然后比剑。”
  那姑娘点头道 :
  “如此请了。”
  说着,便站定了门户。李阿毛心狠,拔出铁锤一般的拳头, 就向那姑娘胸口直击。这时成祖站在旁边,瞧此情景,真是替那  姑娘急出一身大汗。心里暗想:咱帮助她三十两银子,原属好  心,谁知又来了这个不法强徒,要抢夺这三十两银子。他是一个  多么高大结实的身子,那姑娘娇小的身儿,如何是他的对手?万  一被那强徒一拳打死了,岂非救人反害人了吗?成祖心里这样思忖,所以当李阿毛一拳打去的时候,他几乎急得哭了出来。不料  那个姑娘不慌不忙,把身子一纵,早已飞起丈高,跳到李阿毛的  身后去了。成祖见她身子轻得真个像飞燕一样,心里这才放下一  块大石,知这个姑娘必是和自己妹子小燕一流人物,想来本领高  强,绝不会怕这个强徒的了。且说李阿毛一拳打她不着,因为用 力过猛,身子几乎向前冲倒,一时好生羞惭,立刻回过身子,向  那姑娘头顶猛扑下去。那姑娘哧哧地一笑,身子便又向左闪开。 李阿毛早又扑了一个空。众人见那姑娘并不还手打李阿毛,只管 躲来躲去。李阿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是一拳也打不着她,倒  反而累得气喘吁吁,满身臭汗。到此,方知姑娘本领异常,是有  意戏弄着阿毛。 一时大家越瞧越有趣,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 有一个人吃阿毛豆腐道:
  “阿毛真是个好汉,到底把这三十两银子拿到手了。”
  李阿毛听了这个讽刺话儿,气得怪叫如雷,也就不顾羞耻, 竟在背上拔出戒刀,就向那姑娘头顶直劈。那姑娘瞧得清楚,说 声来得好,便即飞起一脚,齐巧踢中阿毛手腕,戒刀落地,阿毛 痛得大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那姑娘又接连飞起一腿,李阿 毛身子竟被踢出丈外。她又抢步上前,把他一脚踏住,喝声:
  “狗贼!姑娘抱好生之德,就饶了你的狗命,不然一剑结果, 看汝再能作恶。”
  说罢,便即放了李阿毛。李阿毛慌从地上爬起,向姑娘望了 一眼,连叫好好,便抱头鼠窜逃去。那姑娘见他举止,暗暗点 头,便也不说什么,自管收拾银两。众人嘻嘻哈哈地议论一回, 便也一哄而散。成祖主仆两人,方才回到客店里去。那时天色已 晚,店小二进来问喝些什么酒,吃些什么菜。成祖吩咐拿牛肉三 斤、羊肉两斤,酒也两斤。不多一会儿,酒菜端上,成祖觉一人 吃喝无趣,遂叫伍福陪坐。伍福虽然不敢放肆,但小主人有命, 亦不敢违拗,一面劝他酒要少喝,饭要多吃。主仆两人,谈谈笑笑,颇为欢乐。 一会儿餐毕,店小二收拾过去。伍福亲自拧上手 巾,给成祖洗过了脸儿,彼此闲说一会儿,因时已不早,伍福方 才道了晚安,自到后面小房间里去睡了。
  话说成祖躺在床上,望着桌子上那支闪闪烁烁的烛火,不免 暗暗出了一会儿神。想起白天里的那个小姑娘容貌和本领,真是 令人敬爱。不知怎的,心里对于那姑娘,会引起一种好感。成祖 正在回想那姑娘的芳容,忽然间窗户开处,飞进一个黑脸大汉, 手执亮闪闪的朴刀,直向床前奔来。成祖心中这一吃惊,吓得浑 身乱抖。那大汉早已赶到床旁,伸手把成祖提到地上,厉声 喝道:
  “汝认识老子否?汝既慷慨仗义,赠予小姑娘三十两银子, 现在老子问你借三十两银子,若不肯答应,哼!老子立刻把你白 刀子进,红刀子出,休想活命。”
  成祖一时愤怒万分,但书生无缚鸡之力,如何抵敌?只好软 求说道:
  “好汉有话可说,何必行凶,三十两银子,区区之数,好汉 既有急需,咱理应接济。”
  李阿毛见他说得漂亮,便也放了他,身子退到窗旁,手执大 刀,说道:
  “既然情愿孝敬老子,快快取出,不许延迟。否则,哼!”
  不料,“哼”字未完,李阿毛的身子,忽然向前扑倒。成祖 正欲起身取银,忽然见此情景,心中好生奇怪。就在此时,窗外 又跳进一个姑娘,正是白天那个卖艺的少女。她笑盈盈向成祖 说道:
  “此贼不能改过自新,留在世间无用,倒不是先得早些爽 快吗?”
  成祖一听这话,吃惊道:
  “此贼已死了吗?”
   那姑娘指着李阿毛后脑,说道:
  “你瞧此是何物?”
  成祖一见,原来他的后脑,正中一支银镖, 一时暗暗吐舌, 为之惊讶不已。一面向那姑娘跪倒,叩谢救命大恩,并问:
  “姑娘贵姓大名?何以知此贼前来行凶?”
  那姑娘也忙避过身子,笑喊:
  “恩爷起来,今夜之事,乃姑娘累你,若不是恩爷仗义疏财, 接济姑娘银两,此贼如何会来行凶?所以使恩爷饱受虚惊,姑娘 心里实在深感抱歉哩!”
  这时伍福也闻声到来,一见室内躺着一个大汉,且又有一个 姑娘,和小少爷说着闲话,真是非常惊异,同时又发现那姑娘正 是白天卖艺的少女,这就愈加不解,急问到底是件什么事。那姑 娘笑道 :
  “老伯伯,你不要惊慌,待姑娘告诉你吧!此贼即是白天的  无赖,他因被姑娘打倒,抢不到银两,所以他便转念头到恩爷身  上来。你们没有晓得,姑娘却暗中觉察,所以注意恩爷在何处住  宿,姑娘就候在这儿,果然不出吾之所料,此贼竟来行凶诈财。 姑娘因他乃害群之马,留之有害无益,反使地方上之人士受屈, 故而一镖结果。”
  伍福、成祖这才恍然大悟,觉此姑娘心细如发,实在令人敬 佩。遂一面道谢不住,一面又问贵姓大名。那姑娘说道:
  “咱姓陆名青鸾,此次别师下山,原带盘缠,不料路遇一穷 苦人家,母死无以成殓,姑娘心怜其贫,遂把盘缠悉数送与 他了。”
  成祖主仆听了这话,更加敬服,不禁叹道:
  “真侠女也。”
  青鸾遂也还问姓名,成祖告诉一遍。青鸾忽然笑道:
  “恩爷莫非罗秋岚伯伯之二公子吗?”
   成祖吃惊道:
  “姑娘何以知之?”
  青鸾笑道:
  “咱在家乡时,曾闻柳文卿伯伯提及罗秋岚伯伯和罗海蛟叔 叔各产一子,名成祖、小蛟,弟兄俩一喜文一喜武,可谓罗家之 俊杰也,咱故而晓得。”
  诸位谅来明白青鸾即陆小六和韩浣薇的女儿,怎么会到云南 来呢?原来青鸾十岁的时候,便有一老尼到陆家化缘,见青鸾便 欲携之上山。浣薇定睛一认,想不到此老尼即峨眉老人朱非子的 师妹了凡师太, 一时心中大喜,当然允其上山。光阴匆匆,倏而 四年,青鸾天生慧质,早已学了一身惊人本领,于是别了师父, 下云南天峰山而来。谁知竟与成祖相遇,真也凑巧极了。
  话说成祖听了青鸾的话, 一时心中大喜,说道:
  “原来姑娘乃是陆洪伯伯的令爱吗?这样说来,彼此都属知 己。吾家离此不远,敢请姑娘前去一叙如何?”
  青鸾听了,当然含笑允诺, 一面把地上李阿毛的尸身背起, 向成祖说道:
  “请罗爷稍待片刻,吾把贼尸抛了再来。”
  说罢,遂跃身跳出窗外而去。约莫半个时辰,方见青鸾又从 窗口飞入。成祖早已披了衣服,和青鸾重新见礼。两人分宾主坐 下。青鸾笑问成祖从何处回家,成祖遂把考试之事告诉。伍福在 旁插嘴笑道:
  “咱小少爷已考中第一名秀才哩!”青鸾听了, 一面起身道 贺,一面芳心暗自羡慕。彼此又谈了一会儿,甚觉情意投合。伍 福因时已四更多了,遂把自己那个小房间让给青鸾去睡,自己在 成祖房内伏案躺了一会儿。 一宿无话,到了次日,三人便向罗家 集而去。谁知事有凑巧,若飞、天仇正欲从罗家集回川长寿县 去。且说青鸾当时听若飞招呼自己,便向若飞凝眸望了一眼,沉思良久,方才说道:
  “哟!你……是若飞哥哥吗?”
  若飞听了,笑道:
  “你倒好记性,果然也还认识咱吗?那么这个是谁,你可 认识?”
  青鸾见若飞又指着另一个少年,便又望了一会儿,笑道:
  “这位定是天仇哥哥了。”
  天仇听了,忍不住大笑。 一时把归家之事,只好又暂丢过一 旁。于是小蛟、小燕兄妹俩又给成祖和天仇、若飞、小鹃介绍, 若飞又把青鸾和小燕、小凤、小蛟介绍。大家真是非常热闹,齐 拥进上房里去。罗老太夫妇及秋岚、海蛟两口子,见成祖回来, 并又来一个美丽的姑娘, 一时又喜欢又惊奇,急问情由。成祖没 有开口,伍福早已把小少爷考中头名秀才,并路遇陆小姐,原来 就是陆洪大爷的令爱等情况,向鹏飞等告诉一遍。这时秋岚、箫 凤一听儿子考中第一名秀才,真是喜上眉梢,合家俱各大喜。这 青鸾又一一拜见长辈,春燕回眸对箫凤笑道:
  “此孩娇小可爱,大嫂亦有此意否?”
  说着,把两个小指儿竖起,点了一点。箫凤正拉青鸾之手, 问长问短,听春燕这话,便含笑点头,说道:
  “婶婶所说,正合吾意也。”
  于是两人便各自笑了出来,青鸾不晓得两人说些什么,自然 待了一会儿,但亦无暇顾及。这时秋岚、海蛟见满房间的少年, 全是自己儿侄辈,心里又喜欢又感触,觉光阴之快,真如白驹过 隙。回忆昔日自己年轻时的事情,不胜感慨系之。且说春燕因成 祖、青鸾初到,遂劝若飞、天仇再住几天,两人不好意思推却, 只得允许。从此罗府更加热闹,几对小恋人相处一块儿,感情也 与时间并增。箫凤、春燕冷眼旁观,自然万分欢喜。如此又过一 月,若飞、天仇又欲告别回乡。青鸾也欲回家探望父母,便同路而行。小鹃因哥哥犹龙正是往四川柳家探望,使欲同行。青鸾大 喜,说如此妹子有伴矣!罗老太等不便强留,遂叮嘱了一番。这 里小蛟、小燕、小凤、成祖姐弟四人,送四人上马,出了大门, 虽然有些恋恋不舍,但亦只好彼此握手,各道珍重而别。
  且说若飞、天仇、小鹃、青鸾一行四骑,扬起一鞭,匆匆赶 路。这日到了一个荒邮,天色已晚,因错过宿店,偶抬头见半山 之上,设有一庵,于是四人便上山叩门求宿。就有一女尼前来开 门,见了天仇、若飞,便把盈盈秋波一瞟,问道:
  “可是进香?”
  天仇道:
  “不是进香,乃是求宿,明日当以香金相谢。”
  女尼道:
  “小庵全属女尼,恐有诸多不便,还请原谅。”
  小鹃、青鸾一听,连忙上前道:
  “这两位乃是咱们哥哥,只要坐一宵也行,千万请师太行个 方便。”
  那女尼见有女客同来,反而脸现不悦之色,然无可奈何,只 好请四人进内,说去和当家商量。诸位,你道这是个什么庵堂? 原来就是十八年前秦小官求宿的这个道清庵。道清庵的当家本是 妙贞师太,妙贞乃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妇,其所以出家原因,是 丈夫死了,不惯独守空房。但夫家十分有钱,若做丑事,有关名 誉,所以妙贞的出家,是掩人耳目,故而小官前往投宿,两人便 即搭上了手。卿卿我我,恩爱缠绵了数月。后因彼此厌了,时起 趄。故而小官偷吃妙贞的婢子小桃,齐巧被妙贞撞见, 一时醋 性勃发,大骂小官忘恩负情。小官听了,心中大怒,遂把妙贞一 刀杀死。从此小桃便做了当家,收罗年轻女子,削发为尼,勾引 这般蝶蜂浪子,前来幽会寻欢。这些事实,都在上集《剑侠女英 雄》里写过,且表过不提。
   话说小桃现在虽然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当时听女尼无色 前来,报说外面有两个少年并两个少女求宿,遂即出外亲自瞧个  仔细。一见天仇、若飞这两个小伙子,心里大喜,便殷勤招待, 给若飞、天仇睡到东厢房,给小鹃、青鸾两人睡到西厢房。四人 见小桃如此待客,心中还都十分感激。且说小鹃、青鸾两人睡在  西厢房里,睡到半夜之间,忽听有人呻吟之声,其状仿佛颇为痛  苦。一时两人大奇,遂披衣起身,悄悄走出房来。只见隔壁房  内,尚亮灯火。小鹃、青鸾遂靠窗步行过去,耳际犹听一个男子  声音,哀求着道:
  “二师太!三师太!你……们……发个慈悲心,就饶了我吧! 家里还有母亲、妻子儿女哩!咱实在不能够了。你们放咱回家 去…… ”
  说到这里,又有一阵咳嗽。同时又听女子声音道:
  “好相公,你不要没良心,咱们姐妹俩待你多么恩爱,夜夜 伴你睡,你怎么反怨起咱们来了?快喝了这杯参汤就有精神了, 好和咱们再玩呢。”
  小鹃、青鹫听了这个话儿,知事有蹊跷,便偷眼在纸窗里望 将进去。这一瞧,直把两个姑娘羞得脸儿血红, 一颗芳心别别乱  跳,全身顿时怪热燥起来。诸位,你道她们瞧见了什么?原来房  中床上躺着一个男子,面黄肌瘦,已经不像人形,而全身精赤。 床前站着两个女尼,也是一丝不挂。 一个手端杯子,叫他喝汤, 一个以手抚男子下体,做出种种不堪入目之丑态。小鹃大怒道:
  “原来此庵之内容如此,实杀不可赦也。”
  青鸾红着两颊,也骂道:
  “今日撞在姑娘手里,必杀尽淫尼,以绝后患。”
  两人说毕,拔剑在手,便即破窗而入,也不搭话,举剑就 劈。那两个女尼躲避不及,早已应声而倒,躺在血汩汩的地上, 气绝而死矣。这时床上的那个男子,心里一受惊吓,本是重病之体,这就口狂吐血,两腿一伸,呜呼哀哉!小鹃啐了一声,恨恨 说道:
  “浪子死有余辜,实也不足怜惜也。”
  说毕,正欲和青鸾杀奔而出。忽然窗外跳入一少年英雄,手 执利剑,大喝道:
  “淫尼敢戏弄小爷,今小爷把庵中淫物都杀之, 一个不 留耳!”
  小鹃眼尖,见跳入房中之少年,乃是自己的哥哥犹龙, 一时 好生惊讶,不禁高喊道:
  “哥哥,你从哪儿来呀?”
  欲知白犹龙往四川而去,为何又在此间,且听下回再行 分解。
  
  第十九回 黑脸判官乔装新娘子 风尘五侠怒戮俏尼姑
  
  话说白犹龙和妹子小鹃从昆明动身,半途上与小鹃各自分 手,向四川长寿县的月儿溪柳家村而去。 一路上昼行夜宿,因为 自从拜了屠龙客师弟一尘子为师后,在山数年,自下山回家后, 今天独个儿出远门,实在倒还是第一次。所以一路地游山玩水, 倒也颇觉逍遥自在。同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干了许多令人痛 快的事情。且说犹龙这日到了月儿溪的柳家村,因为不晓得姑父 的家里在哪一处,遂问一个乡人说道:
  “请问柳文卿的家里在哪一段?”
  乡人道:
  “你沿小河过去,瞧一个院落,门前植有柳树五株的便是。”
  犹龙听了,称谢作别。依了乡人的话,沿小河而行,约百余 步路,果见一个院落,门前植有五株柳树,迎风而舞。犹龙遂叩 门而入,只见来开门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豹头环眼,雄 伟十分。他见了犹龙,也不问明姓名、到此何干,便即大喝一 声,说道:
  “你这无耻狗强盗,尚敢自来找死,小爷与你见个高低。”说 毕,便一拳猛击过来。
  犹龙冷不防听他说出这个话儿,真是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脑,慌忙退后一步,那少年也早飞身追出,口中犹大骂:
   “贼强盗,今天小爷若不结果你,誓不为人。”
  犹龙见他鲁莽如此,还以为他是发了疯癫,心里也有些火 动,遂一撩衣袖,两人在院子门外拳来脚去大打起来。这时村中 众乡人,见两人大打,便都上来瞧热闹。犹龙见他拳术倒也不 弱,暗想,这样和他交手下去,岂非误时,遂施展平生本领,步 步逼紧,那少年方才有招架不住,竟被犹龙击倒在地。犹龙抢步 上前,把他踏住,喝道:
  “你这厮好生无礼,问也不问清楚,开口骂人,动手打人, 真正岂有此理,你知错否?不然,咱就痛打你一顿,瞧你有什么 办法。”
  偏那少年是个硬汉,犹欲挣扎抵抗,说道:
  “你就是打死咱,咱也不能认错,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胆敢 强抢人家姑娘为妻,真杀不可赦也。”
  犹龙听他满口疯话,语无伦次,心中勃然大怒,握拳正欲打 下 , 忽听众乡人道 :
  “好汉!此人乃是大侠柳文卿的徒儿,你千万打不得。”
  犹龙一听,知是姑爸的徒儿,遂忙放了他起来。自己先报姓 名 道 :
  “你快不要认错了人,咱姓白名犹龙,乃白云生之子,柳文 卿便是吾姑爸,今特远道前来探望,你怎么竟把吾当作强盗看待 了呢?”
  那黑脸少年一听这话,不禁哎呀了一声,满脸血红,慌即抱 拳不迭,连声说道:
  “原来你是犹龙兄吗?该死!该死!咱真瞎了眼珠,错了错 了,咱乃陆洪之子,名豹,柳文卿即吾师是也。”
  说罢,便携手进内。众乡人见是相识的,遂也各自散去。且 说陆豹如何会拜文卿为师呢?原来陆豹自从若飞、天仇跟师上 山,又见妹子青鸾被一凡师太带去,自己却没有人来收他为徒,心里闷闷不乐,寝食全废。浣薇瞧此情景,急问他可是生了病。 不料陆豹便大哭不停,说自己也绝不要留在家里,愿上昆仑山求  师去,浣薇心中倒吃了一惊,遂和文卿来商量,说:
  “吾家豹儿,甚为痴心,请文大哥收作徒儿。”
  文卿因若飞、天仇不在,正感寂寞,所以便一口答应。从此 陆豹和文卿便结了师徒之缘。且说陆豹接犹龙进内,分宾主坐 下,仆人柳笛前来倒茶。犹龙遂开口问道:
  “姑爸可在家里?”
  陆豹听了,皱了双眉,说道:
  “师父从上月患了病,直到现在,还没有稍愈,故而小弟甚 为忧虑。”
  犹龙一听姑爸生了这许多日子的病,心中大吃一惊,遂站起 说道:
  “姑爷现在何处?敢请豹弟前引一见如何?”
  陆豹遂点头称好,于是两人步入内院子里,掀起门帘,走入 上房。只见姑爸脸儿清瘦,倚卧在床。旁有三个女子, 一个发白 如雪,一个半老徐娘, 一个却是窃窕淑女,年约十五六。她见陆 豹伴进一个生客,遂姗姗起立,避到后面一间中去了。陆豹遂上 前说道:
  “师父,你老人家瞧瞧这位是谁?”
  文卿听了,抬头向犹龙望了一会儿,却是答不出。犹龙早已 含笑向前,口喊:
  “姑爸,你老人家怎么会病了?小侄白犹龙特地前来拜见。”
  文卿一听此少年即是白云生之子,心里顿时惊喜交集,不禁 从床上靠起,笑道:
  “啊!你原来就是犹龙吗?从什么地方到来?汝爸妈可都 健康?”
  犹龙小心地答道:
   “小侄从昆明而来,爸妈倒颇清健。”
  文卿道 :
  “原来你们仍住昆明,为何一向音信杳然,令吾好记挂也。” 犹龙道 :
  “父亲为了生意之事,虽住昆明,人儿却是东奔西走,并无 一定地方。小侄自随一尘子上山, 一住五年,也只有最近下山。 父亲因为心里记挂姑爸,所以叫孩儿前来探望。”
  文卿听了这话,不免也想起自己若飞孩子,大概也可以下山 了吧?遂一面点头称谢, 一面又向旁边两个女子介绍道:
  “这是吾之母,这是吾之续弦,汝都未见过,彼此应得 相见。”
  犹龙听了,遂向柳老太、柳夫人叩头下拜, 一一见过。柳夫 人即柳五儿,当时忙把犹龙扶起, 一面命坐,一面问云生夫妇的 好。犹龙小心回答,一面又问:
  “姑爸所患何病?大夫可曾瞧过?”
  柳夫人道 :
  “大夫天天仍旧在瞧,药也没有断过,却是真令人不解。” 正说时,忽然间丫鬟报道:
  “秦夫人与陆夫人前来探望大爷的病。”
  说时,门帘开处,步入两个中年妇人,均淡妆素服,虽半老 徐娘,然风韵犹存。想见当年之容貌,定然美艳无疑矣!两人含 笑进内,柳夫人连忙起身相迎,彼此见礼。 一面又向文卿问好, 文卿称谢不已。同时又向犹龙介绍道:
  “此二位一乃秦夫人, 一即陆豹之母,均汝之叔母也,理应 叩见。”
  说着,又对香涛、浣薇道:
  “此是云生大哥之子,名犹龙,下辈均已长成,吾等难怪 老矣。”
   犹龙连忙又向香涛、浣薇拜见,两人一面扶起, 一面口叫贤 侄少礼。香涛说道:
  “日后若飞、天仇回家,吾等恐欲不相识矣!光阴之快,仿 佛白驹过隙,殊令人不胜今昔之感。”
  文卿、浣薇听了,也感叹不止。这时文卿忽然想着了一人, 便忙问道:
  “小萍何在?说是表哥犹龙在此,不是外人,无用躲避矣。”
  丫鬟听了,前去相告。 一会儿,小萍自后房姗姗而出,见香  涛、浣薇,先含笑招呼。柳夫人然后给犹龙介绍,小萍秋波盈  盈,向犹龙瞟了一眼,羞答答地福了一个万福,叫了一声表哥。 犹龙亦忙回礼,叫声表妹。大家遂都坐下,犹龙见小萍两眼红  肿,脸带愁容,凝眸含颦,仿佛捧心西子,哭过了的样子, 一时  好生奇怪。正自猜疑,忽听文卿笑道:
  “犹龙贤侄到来,吾萍儿可无忧矣。”
  犹龙听了,急问其故。陆豹遂忙代为答道:
  “犹龙哥,小弟详为告诉你吧!自师父病后,师妹日夜忧急, 于是往庙里去进香许愿。不料被蜈蚣岭的寨主潘成龙所见,竟随  到家里,强放下聘金三万两,谓三日后前来娶去成亲。那时咱随  父亲在外收账,父亲因尚有他事,嘱咱先回。谁知一到家里,便  即得此消息,咱真气得怒发冲冠,预备此贼前来,便和他拼命。 师父因咱本领甚微,而老人家自己又病卧在床,咱父亲又在外  面,所以甚为忧急。刚才门口与老哥相见,咱以为即是强盗,竟  冒犯了你老哥,真使小弟不安哩。”
  犹龙听了这话,方才明白,暗想:表妹两眼红肿,原来果有 原因,遂愤愤说道:
  “姑爸只管放心,谅这些毛贼,何足道哉!明日来,吾必手 刃之。”
  小萍听表哥好大口气, 一时心里欢喜,不禁破涕为笑,秋波水盈盈地向他很多情地一瞟,表示十二分的感激之意。犹龙忽然 见她嫣然一笑,觉得这一笑真是千娇百媚,十分美丽。暗想:这 就无怪潘成龙这贼欲强你为妻矣!柳夫人以手抚小萍之发,互偎 其身,也微笑道:
  “妮子已经哭两整日矣!今日一笑,真难能可贵极了。”
  小萍被母亲如此一说,又把脸儿偏向后去,做娇羞万分之 状。众人见了,也忍不住为之失声一笑。浣薇道:
  “犹龙贤侄来,吾与香涛姑可不用出马了。”
  原来香涛、浣薇见小萍哭得伤心, 一时也舍不得叫她失身于 盗,遂决定明天两人亲自出马,抵抗盗贼。因为两人足足有十五 年没有和人交手作战,仿佛似有不便,今见犹龙到来,足以抵敌 潘成龙这贼,所以两人也不用再抛头露脸了。文卿听浣薇这样 说,点头称是。 一面共商办法,如何绝潘成龙之邪念。犹龙沉思 一会儿,忽然说道:
  “ 一不做二不休,咱当直捣贼窠,杀他一个片甲不留,以绝 后患 。 ”
  陆豹一听这话,心中大喜,不觉大嚷道:
  “对了,明日强盗抬轿来接,咱和犹龙哥就假扮新娘而去, 到了贼窠,咱们杀他一个痛快,岂非乐事。”
  文卿究竟不知道犹龙武艺如何,万一有失,怎能对得住云生 夫妇和陆洪夫妇,因此阻止不允,说道:
  “贼窠里彼等人众,汝只两人,如何抵御?”
  犹龙忙道:
  “姑爸放心,咱们随机应变,绝不吃贼人之亏也。”
  陆豹也赞成要去,文卿见他主意拿定,也只得罢了。到了次 日,犹龙、陆豹各换女装,犹龙扮丫头,陆豹扮新娘。众人瞧此 情景,忍不住都又好笑。小萍见犹龙扮丫头,因面目俊美,倒是 甚为相像。因此俏眼儿瞅着犹龙,只是含情脉脉地浅笑。陆豹对镜自照,笑道:
  “潘成龙这贼一瞧见咱这副尊容,真要叫他吃惊不小,说娇 滴滴的新娘,怎么竟变成一个审判官了呢!”
  大家听他说得有趣,不禁又为之捧腹大笑。文卿心里喜欢, 因此精神倒好了许多。正在这时,忽听院子外三声爆竹,轰隆不  绝。柳笛急急进来报告道:
  “强盗抬轿已来接了。”
  陆豹一听,慌忙把桌上那方红巾拿起,戴在头上,遮掩了脸 儿。小萍早已吓得逃进后房去,这里犹龙扶着陆豹,扭着屁股, 姗姗作婀娜之姿势,移步出房。只见潘成龙穿得整整齐齐,笑嘻 嘻地上来,把手一摆,请新娘上轿。 一面问犹龙道:
  “汝可同去?”
  犹龙逼紧喉咙,尖声说道:
  “婢子向来服侍小姐,今小姐改嫁与大王为妻,婢子自当跟 随同去。”
  成龙听了这话,心中大喜,笑道:
  “汝真可人,不知芳名叫什么?可惯骑马?”
  犹龙道:
  “婢子名小红,马儿从未骑过,但大王既无轿子,不妨 试试。”
  潘成龙听了,遂命喽兵牵过两匹马来,亲自扶犹龙上马。口  中尚连喊“当心,别跌下来”。犹龙口中答应,心里实在好笑。 于是喽兵抬轿在前,成龙、犹龙两人骑马在后,直向蜈蚣岭  而去。
  诸位谅来记得蜈蚣岭寨主乃是杨翠花做的,如今怎么又变成 潘成龙了呢?原来翠花自从做了寨主,更加肆无忌惮。每夜在寨 中头目里拣了一个,任意玩弄,夜夜吃新鲜的,真是快乐无穷。 若一不称心,便把该头目即处死刑。这样过了几年,手下头目都起怨心,于是大家商议定妥,发动把翠花杀死,共立潘成龙为寨 主。成龙今年三十有二,生得一副白净脸儿,倒也看得过去。他 见小萍生得天仙化人,美到极点,于是决意欲纳为押寨夫人。不 料好事多磨,齐巧犹龙从昆明赶到,因此又酿成下面一场恶战。
  且说潘成龙把陆豹、犹龙接上山寨,只见聚义厅里张灯结  彩、高烧花烛,气象焕然一新。众头目也各穿新衣,前来迎接。 这里早有盗婆曹三娘笑盈盈上来,从轿中扶出陆豹。犹龙生恐秘  密拆穿,遂也急忙上去,向曹三娘很柔和地笑道:
  “咱家姑娘怕见生人,大嫂自便,还由婢子来扶吧。”
  成龙一听,忙向三娘挥手,说道:
  “柳小姐乃千金之躯,别吓了她,还是叫她自己随身婢子小 红来扶吧。”
  三娘听了,只好退后。这里众头目都向成龙道贺,成龙欢喜 得眉开眼笑。遂和陆豹双双拜了天地,由二大王沈卫虎、三大王 朱天彪两人各捧花烛,送入洞房。众头目都拥进前来闹房,说要 瞧瞧新娘的美容。犹龙一听,慌忙说道:
  “咱们小姐乃闺阁千金,胆子甚小,见了各位大王,恐怕要 受惊吓。反正日子长哩,将来熟了,总可以瞧见。婢子想现在众 位大王且去喝酒猜拳,给咱小姐养一会儿精神。因为咱小姐心里 舍不得离开爹娘,曾哭了许久,若不休息一会儿,玉体恐怕受不 住。新婚之夜,小姐若病倒了,那不是扫了寨主的兴趣吗?”
  犹龙的口才真好,这几句话说得潘成龙点头不已,于是厚着 脸皮,含笑请众头目出外坐席,自己便也前去相陪。 一面吩咐犹 龙好生侍候,将来大王必给你好处。犹龙含笑点头,送成龙出 外,把房门掩上。陆豹听众人退出,便把方巾拉下,深深透了一 口气,笑道:
  “入他的娘,老子几乎闷得一个半死。”
  犹龙见了,急得摇手不迭,说道:
   “你怎么好开口说话,被人听见,岂非糟了。”
  陆豹听了,忙又把红巾戴上。犹龙回眸见房中壁上全挂武  器,想来成龙本领不弱,回头倒要小心才是。且说陆豹、犹龙在  房中坐着,由黄昏到天黑,两人心里真有些不耐烦起来。陆豹一  会儿问什么时候了, 一会儿又说肚子饿了,犹龙叫他切勿开口。 一面出外叫人,说新娘肚饿,快拿点心来吃。曹三娘不敢怠慢, 立刻办了糕饼等点心,送进新房,笑盈盈地喊:
  “新娘娘,快吃点心吧!”
  谁知陆豹不说话,也不拿来吃。三娘以为她怕羞,意欲伸手 去揭红巾。犹龙心中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立刻伸手把三娘臂 膀一拉。不料三娘身子竟被犹龙直拖了过来, 一时好生奇怪,暗 想这小妹子倒好大气力。犹龙见她凝眸向自己呆望,猛可也有些 理会。只好含笑道:
  “大嫂,你不知咱小姐脾气古怪,她若心里不快乐,你揭了 她红巾,她就会生气,将来在大王那儿说了你几句不好,那你不 是倒霉了吗?所以你快退出去,刚才小姐想着爸妈,她又哭过 了呢。”
  曹三娘一听这话,早把心中忌却,吓得连声称是,悄悄地退 出卧房去。陆豹只待三娘走出,便又揭下红巾,把两盘点心好像 狼吞虎咽般地吃了一个饱。犹龙见他吃好,又连催他把红巾戴 上。谁知这时候陆豹忽然放了一个响屁,叫声:
  “不好,要撒粪了。”
  犹龙见他这个模样,真又笑又急,忙说道:
  “那么你快上便桶去撒了呀!”
  陆豹听了,站起身子,在房中乱找便桶,可是一时里却没处 找寻。陆豹因为粪已将夺门而出,急得拉下裤子,就蹲在地板上 撒起来。犹龙抿嘴几乎笑痛肚子,又恐有人推门进来,遂急把房 门上了门闩。不料正在这个当儿,忽听成龙的声音,在房门外喊道 :
  “小红!小红!大王来了,你怎么把门儿也关上了?”
  房内两人听了这话,真是吃了一惊。犹龙见陆豹涨红了脸, 显然还没有把粪拉完。这就低声儿急道:
  “好了吗?好了吗?你快……快……呀!”
  陆豹被他一催,愈加拉不出粪来,便道:
  “咱不撒了,留些在屁股里再说。那么你快找张草纸给 咱呀。”
  犹龙听门外喊小红之声甚急,便跳脚道:
  “你叫咱到哪儿去找草纸?就别擦屁股了,站起来坐到床边 去再说,你迟延下去,事情就僵了。”
  陆 豹 道 :
  “不擦屁股,那怎么行?”
  犹龙情急,一时智生,便到床前,把那对鸳鸯戏水的绣花枕 儿扯破,拉下一块布来,交给陆豹。陆豹胡乱擦了一下屁股,拉 上裤子,也来不及系上,就坐到床边去。这时犹龙早把房门开 了 , 说 :
  “小姐因内急,正在上马桶,故而关上房门,叫大王好等, 真是对不起极了。”
  成龙听了,方才含笑说道:
  “咱们既成夫妻,那还怕什么难为情呢?”
  说时,已步入房中,向床边陆豹一瞧。这一瞧,真是应着了 不瞧犹可的一句话,顿时大吃一惊,吓得倒退了两步。诸位,你  道这是什么缘故?原来陆豹心慌意乱,只管装出羞人答答的意  态,坐在床边。不料头上那方红巾,竟是忘记戴上去了。你想, 成龙见了这一个审判官似的脸儿,怎不要吓得倒退两步吗?说起  来真有趣,成龙退步下去,不料一脚巧踏在陆豹拉出的粪堆。因 为是酒醉之人,两腿软绵,经此一滑,身子便跌倒地上去。陆豹一见,暗想,若不在此时动手,更待何时?遂飞身跃起,向成龙 身上压了上去,大喊道:
  “咱乃齐天大圣是也,特来取汝狗命。”
  说毕,就是兜面门一拳打去。这一拳的力量,少说也有三四 百斤,成龙到此,竟是脑浆直迸,两脚一伸,呜呼哀哉!可怜潘 成龙到死,还是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这也就是为非作歹的 下场。
  且说陆豹既把成龙击毙,犹龙早在壁上取下两剑, 一剑交与 陆豹,说道:
  “咱们先放一把火,然后杀将出去吧。”
  说时,瞥眼见花烛在桌上,就随手拿来,丢在床里。火头燃  烧帐子及被褥,一时早已浓烟四布,火势蔓延而上,两人方才杀 奔而出。这时大厅里众头目正在外吆五喝六、兴高采烈地欢饮。 冷不防突来两个小英雄,举剑就劈,势如猛虎,锐不可当。 一时  之间,人头滚滚落地,血肉横飞。因为众头目都已大醉,竟无能 力抵抗,几百个头目,杀得一个不留。这时火光冲天,全寨房屋  都已燃烧。众喽啰见大势已去,就在校场上弃刀求命。犹龙遂吩  咐把银库里的银子都搬了出来,给众喽啰悉数分散,教训他们好 好回家乡去做良民,为非作歹,终无结果。喽啰们心里感动,口 呼万岁,欢然散去。犹龙、陆豹也很快乐地连夜赶回月儿溪去, 从此那蜈蚣岭便成为一片焦土,真没有人在山上盘踞为盗了。
  且说犹龙、陆豹连夜赶回家里,十分得意,抵掌而谈,滔滔 不绝。文卿夫妇和小萍得此消息,真是喜不自胜。文卿遂命小萍 叩谢犹龙、陆豹相救之恩。陆豹忙道:
  “此乃犹龙哥哥之力,非吾之力也,岂敢受师妹之叩谢。”
  小萍早已向犹龙盈盈下拜,口喊表哥、师兄。犹龙躲避不 及, 一 时情急,遂把小萍扶起。但又觉十分难为情,慌忙放了, 说道 :
   “表妹如此客气,岂非折煞吾耶?”
  小萍红晕两颊,盈盈对他一笑,这才退过一旁。文卿见犹龙 一表人才,英俊非凡,因此也就存了一个心。当下吩咐柳笛伴犹 龙去睡,陆豹因恐母亲不放心,所以告别回家,前去告诉。从此 犹龙便在柳家住下,和小萍朝夕相聚,感情日增,两人早已心心 相印,认为知音矣!文卿自犹龙到后,说也奇怪,不多几天,病 儿也就好了起来。瞧着犹龙、小萍一对玉人,心里颇为欢喜。
  光阴匆匆,不觉已过两月,犹龙记挂妹妹,遂告别向云南大 理县而去。这日到了一个荒村,因天色已夜,遂上半山到道清庵  去借宿。当下由四师太慧贞接见,殷殷招待,伴至一间卧室。犹  龙见房内用具,颇为考究,不像师太之禅室,且有细香扑鼻,使  人心神欲醉,一时好生奇怪。这时慧贞手端饭菜上来,口喊“白 爷用酒吧”,说时,秋波脉脉含情。犹龙正了脸色,称谢不已。 慧贞见他不是好色之人,遂悄悄退出自去。犹龙匆匆用毕酒饭, 因路上辛苦,遂倒头便睡。不料到三更时分,忽觉自己身上有个  光滑滑的肉体压上来。犹龙伸手一摸,却是摸着两只乳峰,心知  不妙,遂一个翻身,将慧贞掀了下来,两手将她咽喉一扼,怒  骂 道 :
  “淫尼敢戏弄小爷,真自取其死耳。”
  慧贞弱不禁风之身子,怎禁得住犹龙用力一扼,两眼一眨, 早已气绝而死。犹龙知此庵乃害人之地,非把淫尼杀尽不可。遂  披衣起床,握剑在手,向其他的卧室中直闯,口中犹大骂“淫尼 敢戏弄小爷”。不料齐巧和他妹子、青鸾相遇,当时兄妹相见, 俱各惊喜交集,彼此诉说别后情形。小鹃一面又给青鸾介绍,一  面说若飞和天仇均在东厢房里,想来必被淫尼迷倒。于是四人跳  出窗外,复又到东厢房而来。只见室内紧闭,里面灯火通明。犹  龙心知有异,便即破门而入。四人一拥进内,只见房内床上躺着  两个精赤少年,都昏迷不醒。床前站有一女尼,全身一丝不挂,正是小桃。小桃用闷香迷倒若飞、天仇两人,方才进内将两人衣  裤脱尽,意欲实行非礼。冷不防有人踢进房来,慌忙回眸一瞧。 说时迟,那时快,犹龙剑儿早到,只听哧的一声,血花飞溅,小  桃早已身首异处, 一命呜呼矣!这时小鹃、青鸾因炕床上若飞、 天仇全身精赤,不敢上前,遂含羞退出房去。这儿犹龙用水将两  人喷醒, 一面告诉缘由。天仇、若飞听这少年即是小鹃哥哥犹  龙,并知自己被淫尼所迷,险遭失身, 一时又惊又羞,忙即穿上  衣服,彼此重新见礼。这时小鹃、青鸾又都进来,忙替三人介绍  一遍,同时望着两人娇憨地笑。若飞、天仇知两人所以憨笑的原  因,一时也不觉为之赧赧然起来。
  且说五人把道庵中众尼杀死,大家坐在一间禅室中谈了一会 儿,方才各自就寝。次日离庵而去。临行前,把庵焚为平地。小 鹃因欲探望姑爸和小萍表姐去,叫犹龙同行。犹龙到大理县反正 也没有要事,遂又和四人一路向四川长寿县而去。欲知后事如 何,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二十回 孝感动天来阿耨尊者 恶僧剖腹报血海大仇
  
  天仇、若飞、犹龙、小鹃、青鸾五个小英雄火烧了道清庵, 一路向四川长寿县而去。这日到了柳家村,若飞情不自禁地 喊道:
  “故乡到矣!想不到一别竟已十年,光阴之速,真令人感人 生之短促哩。”
  四人听了,也感慨不已。 一会儿,已到院子门口,大家跳下 马背,犹龙叩门而入。不料来开的又是陆豹, 一见犹龙,好生惊 讶,不禁笑道:
  “犹龙哥怎么又来了?”
  犹龙笑道:
  “来的人不止咱一个,连你妹子青鸾也回来了呢。”
  陆豹一听,将信将疑,急把院子门儿大开,果见后面尚有四 骑,两男两女,翻身跳下马来。 一个稍长的不知是谁, 一个稍矮 的姑娘,认得正是妹妹,心里喜不自胜,遂高声喊道:
  “妹妹!妹妹!你回来啦!”
  若飞、天仇听那个黑脸少年喊青鸾妹妹,显然定是陆豹无 疑,便招呼道:
  “这位想是陆豹贤弟哩!”
  陆豹听了这话,凝眸呆望良久,忽儿哦了一声,说道:
   “是了,对了,这两位咱依稀还认得,你莫非就是柳若飞兄, 你莫非就是秦天仇兄吗?”
  两人听他说得有趣,觉陆豹性情,酷肖其父,遂彼此握手问 好。这时青鸾也早上来,兄妹两人抱在一处,各叫了一声哥哥妹 妹,却是喜欢得说不出一句话儿。柳笛在大厅里打扫,见院子外 走进这许多男女,便也奔了下来, 一听少爷和秦家少爷都已回 来,便快乐得飞奔进内前去报告。这日,浣薇和香涛齐巧在上房 里和柳五儿闲谈。大家一听这个报告,都惊喜交集,正欲出外去 看,早见外面陆豹伴进五个少年男女, 一时忍不住都站起身子。 天仇、若飞、青鸾三人是认识妈妈的,于是各奔上前,齐向自己  爸妈跪下,口叫爸爸妈妈,却情不自禁地都呜咽哭了。香涛、文 卿、浣薇三人被他们孩子一哭, 一时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伤心, 竟也抛下几点泪来。陆豹在旁笑道:
  “如今骨肉团聚,真应该欢喜才是,怎么大家倒反而伤心 了呢?”
  大家听陆豹这样说,方才破涕为笑。这时若飞又向柳五儿拜 见,柳五儿把他纳入怀里,亲热了一会儿。若飞因问妹妹呢?柳 五儿道:
  “萍儿刚才到你祖母房中去了。”
  一语未完,只听房外笑着嚷进来道:
  “哥哥回家了吗?妹妹来了。”
  说时,门帘掀处,早已姗姗步进一个丽姝,后面丫鬟扶着一 个老太太,正是柳老太。若飞先向祖母拜见,然后握住了妹子的 手儿,亲热了一回。小萍瞥眼犹龙也在旁边,同时又见天仇、青 鸾等众人,好生不解,向犹龙盈盈一瞟,含笑道:
  “表哥怎么又来了?”
  天仇见小萍长得如此美貌,正与小燕仿佛。听她和犹龙这样 熟悉,想着犹龙告诉假扮新娘一事,心里早已明白,不过回忆幼时情景,自不胜感触。当时犹龙便含笑告诉,并把妹子小鹃介 绍,小萍一听这位姑娘即是小鹃, 一时表姐妹俩拉在一块,非常 亲热。若飞笑道:
  “妹妹,你还有一个人没认识哩!这个人你可晓得是谁?”
  小萍秋波 一 转,正与天仇瞧个四目相对, 一 时不禁嫣然 笑道:
  “妹子认识,这位就是天仇哥哥。”
  天仇笑道:
  “萍妹,你还记得搬砖头压痛了脚尖一回事吗?”
  小萍闻说,两颊微红,笑了 一 笑,却是含羞不答。心中暗 想:天仇这话显然他怪我负情了他,其实幼年的事情,怎么能作 准呢?况且我也没有说嫁给你呀! 一 时心里又好生为难。众人听 天仇这样问,都不明白,后来若飞告诉了大家方才晓得,都忍不 住笑起来。柳老太便问若飞如何和天仇相遇,并问下山后的经过 情形。若飞笑道:
  “这事情说起来话长,好在时候还早,咱就详详细细地告诉 给你们听吧。”
  说着,便把天仇下山为先遇见小蛟、小燕,因错认识咱和小  萍两人,因此发生误会说起,足足说了一个下午,方才把过去的  事情说完。小萍知天仇已有小燕相爱,到此方把一颗心儿放下。 这时已上灯时分,浣薇便携陆豹并青鸾回家,香涛亦带天仇回  房。这里柳笛开上饭菜,柳老太上坐,文卿夫妇坐左首,犹龙兄  妹坐右首,若飞和小萍坐下首相陪,共聚天伦之乐。
  光阴匆匆,若飞在家住了一月,这日,天仇走来说道:
  “若弟,母仇可曾忘却?”
  若飞道:
  “母仇如何敢忘?正欲报之耳。”
  天仇道:
   “如此甚好,咱们今日前去如何?”
  若飞愤起道:
  “好极!吾当告诉了爸爸,立刻同行。”
  说罢,便进内相告。犹龙、小鹃在旁听了,都说道:
  “咱们愿一同前去,助一臂之力。”
  文卿听了,遂叮嘱了一番,于是三人带了宝剑,辞别走出, 和天仇四人一同出了院子。不料在院子门口,齐巧遇见陆豹兄妹 俩匆匆走来,见了四人忙问:
  “到哪里去?”
  若飞道:
  “到青峰山白雀寺找圆明僧算账去。”
  陆豹听了,大嚷道:
  “师母之仇,不可不报,咱亦同去。”
  青鸾亦要前去,若飞道:
  “你们爸妈不知能否答应?理应前去禀告一声。”
  于是六个人一 同到了青鸾家里,只见陆洪一个人坐在桌旁, 正喝着酒,桌上尚摊着 一堆油炸花生。 一 见众人进来,便笑着 叫道:
  “来来!咱 一 个人喝闷酒正在没趣,你们快伴伯伯来喝几 杯吧!”
  青鸾道:
  “人家要找圆明僧报仇去还来不及,哪里有什么闲心思喝 酒哩。”
  说着,便告诉哥哥和自己愿随他们同去,要爸爸答应。这时 浣薇也从里面走出,听了这个消息,便说道:
  “理应前去助一臂之力,那还用问吗?”
  陆洪早已跳了起来,说道:
  “伯伯也跟你们一块儿去,这个贼秃,咱真恨不得把他咬两口呢。”
  若飞一听,连忙上前把他身子按住,婉言劝道:
  “伯伯,你老人家且息怒,谅这一个贼秃,咱们六个人前去, 已经足够有余,如何敢劳伯伯大驾?你老人家还是自管喝酒吧。”
  陆洪听了,也只得罢了。于是六个小英雄向浣薇、陆洪告别 走出,一路向青峰山白雀寺而去。且说若飞等到了青峰山,天仇 问道:
  “咱们还是和他明算账,抑是暗算账?”
  若飞道:
  “大丈夫做事,不用暗计伤人,还是和他言明前来报仇,也 好叫他死而无怨。”
  陆豹听了,双手一拍,笑道:
  “若飞哥这话令人好生痛快也。”
  大家商量已定,便飞步上山,直向白雀寺里进去。当由小沙 弥接见,问道:
  “众位客官到此何干,可是进香?”
  天仇道:
  “找汝大师父圆明僧而来,敢请进内通报一声。”
  小沙弥一听,便摇了摇头,说道:
  “很不凑巧,咱大师父自前月下山去后, 一 向不曾回寺。不 知众位找咱大师父有什么事情?”
  若飞、天仇听圆明僧不在寺中, 一 时好生懊恼,搓着两手 说道:
  “那真不巧极了,可怎么办?”
  犹龙道:
  “那么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回寺?”
  小沙弥道:
  “这个说不定,他老人家既下山去,一年半载,是没有一定的。”
  陆豹暗暗道:
  “他妈的,先烧了他的贼窠再说。”
  若飞一听,急忙阻止他说下去。和天仇暗自商量一会儿,决 定过几日再来找他。小沙弥见他们窃窃私语,好像有什么秘密事 情一样,遂又说道:
  “众位不知有什么要紧事情?不妨告诉了小僧,且待大师父 回寺,小僧可以传与他知道。”
  天仇道 :
  “也没有什么大事,既然大师父不在寺里,咱们往后再来见 他是了。”
  说着,六个人正欲回身走出寺去。忽然又听小沙弥喊道:
  “众位且慢,咱师父来矣!”
  若飞、天仇等一听这话,急忙回眸瞧去。只见山门外面,远 远来两个和尚, 一个脸儿清瘤,手执尘拂; 一个脸儿肥胖,满腮  胡子,浓眉大眼, 一副凶相。又因时正长夏天气,他袒胸露臂, 看来这贼秃正是冤家圆明僧。诸位,你道圆明僧这次出山是到哪  儿去的?原来他自从被昆仑祖师阿耨尊者削去剑光以后,便回寺  一心修炼,不再亲近女色。果然经过八年苦功,剑光又复原了。 一时想起被辱情形,十分愤怒,于是下山先到大塔寺里去找师兄  广法僧,不料一到寺中,只见景物全非。经小沙弥告诉,方知广  法僧已被秦天仇、柳若飞等一般小英雄所杀。圆明僧得此消息, 正是怒不可遏,遂决定到祖师爷那儿去哭诉,谎说昆仑派人物如  何和崆峒派作对,若不报此仇,崆峒派将无颜再见天下英雄了。 崆峒祖师玄空道人,被圆明僧这样一哭诉,便也激怒起来,于是
  便下山一行。圆明僧见祖师爷亲自下山,心中大喜,遂先到白雀 寺来。不料事有凑巧,若飞、天仇等正来报仇,因此便引起一场 恶战了。
   话说若飞、天仇见圆明僧回寺,心中大喜,便等在大殿前的 院子中。只见圆明僧和玄空道人慢步而入,小沙弥早已抢步跪 倒, 一 面告诉:
  “六个英雄,正来找寻大师父,不知大师父可曾认识他们?”
  圆明僧听了,回眸向六个人呆望,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便 问 :
  “六位姓甚名谁?不知找贫僧有何贵干?”
  天仇冷笑 一 声道:
  “汝即圆明僧也,可还记得八年前拐骗咱的秦天仇否?咱父 秦小官因你而死,今日特来报仇。”
  若飞也早大喝道:
  “贼秃!你可认识白秋萍之子柳若飞否?小爷算定今日乃汝 之死期到矣。”
  圆明僧一听天仇、若飞名字,也勃然大怒,向玄空道人 说道 :
  “杀师兄广法僧者,正是此两个小子也。”
  说着,回眸过来带着轻视的目光,向六人望了一眼,哈哈 笑道 :
  “大师父正欲找汝等小子,不料汝等竟自投罗网,真天 意也。”
  说毕,也不待他们动手,暗想:先下手为强。于是把口一 张,便即吐出一道白光,向六个人头顶绕来。天仇、若飞、犹 龙、小鹃、青鸾五人一见,不慌不忙,便也把口一张,各吐剑 光。只见五道红光,仿佛五条游龙,向上直蹿,和圆明僧的白光 相接,顿时火星直冒。陆豹站在旁边,竟是瞧得呆若木鸡。玄空 道人想不到这五个小孩子也会吐剑光,一时也勃然大怒,把口一 开,也吐出 一 道青光。这道青光,与众不同,圆而且粗,耀人眼 目。既加入了白光一方面后,只见若飞等五道红光,都向后而退。玄空道人的两眼,凝望着五人,约莫顿饭时光,忽然玄空道 人的眼睛里有白线放出,竟将五个人的身子一齐捆扎起来。若 飞、天仇等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不觉都大惊失色。
  正在危急之间,忽然半空中飞来一道金光,加入五道红光一 方,向青光抵挡,于是众剑光回高空上升,大战不止。玄空道人 知拐脚僧金罗汉到来,暗想, 一不做二不休,何不先下毒手,杀 了五人再说。于是把手掌向若飞等一扬,只听哗啦啦的一声霹 雳,顿时一片火光,打出一个掌心雷来。不料此雷发出后,玄空 道人定睛一瞧,只见五人面前,却是站着一个和尚,眉长垂颊, 满面红光,笑着说道:
  “道友,别来无恙,此辈乃吾之徒孙也,尊驾奈何如此不顾 友情,而竟下此毒手乎?”
  玄空道人见阿耨尊者亲自前来,心里也吃了一惊,听他如此 说法,脸儿红了一红,说道:
  “汝之徒孙均属无赖极矣,杀吾徒儿广法僧,又来找圆明僧 寻事,此种行为,乃汝失教之过,不怪自己徒弟作恶多端,怎么 倒反视咱无情呢?”
  阿耨尊者闻说,忍不住失声一笑,说道:
  “广法僧、圆明僧之淫毒,天下皆知矣,人人均欲得而诛之。 汝不明大义,溺爱庇护,不怪自己之失教,反来讥吾,岂不被天  下英雄所笑耶?”
  这时金罗汉也从半空飞下,玄空道人知今日之事已僵,若抗 拒之,必不是对手,遂先把剑光并白线收起。圆明僧见师父收了 剑光,也只得跟着同收。这里若飞、天仇等五人因白线收去,身 子恢复自由,和金罗汉也各收住剑光。玄空道人说道:
  “汝谓吾俩徒儿淫毒殊甚,不知有何证据。”
  金罗汉冷笑一声,说道:
  “ 一镖打白秋萍,夜劫柳春燕,皆铁证也。汝不信,且问汝徒圆明僧,当知之矣。”
  圆明僧闻言,脸无人色,但犹强辩道:
  “汝昆仑派中人物,倚势欺人,真杀不可赦也。咱久居白雀 寺中,奉公守法,岂有胡为之事,汝等红口白牙,冤枉好人,真 无赖之极。师父,何必与他们多言,与彼等决一死战可耳。”
  玄空道人乃是聪敏之人,岂肯鲁莽,遂即喝住。正在这时, 忽然天空中又飞下两个道者, 一即峨眉山人朱非子, 一即屠龙 客,彼此见礼。玄空道人到此,愈加不敢动武。峨眉山人向玄空  道人说道:
  “道友,听咱道来,小徒秦小官被高足圆明僧所引诱,以致 堕入邪道,吾可恶其行为不正,嘱彼自刎而死。追其原因,皆汝 高足之罪也。今小官之子天仇前来报仇,此乃理所当然之事。姑 吾劝道友不必管此闲事,咱们且都回山,让孩子们自去解决这件 公案可耳!不然,彼此徒伤感情,又复何苦?吾好意奉劝,还请 道友再三思之,实为大幸。”
  玄空道人听峨眉山道人这样说,知圆明僧的行为,谅来确有 不法之处。正欲答话,忽然见后面禅室之中,姗姗步出一中年妇 人。阿耨尊者念声阿弥陀佛,谓玄空道人道:
  “佛门清静之地,何来艳妆之妇人?道友此次乃亲眼目 睹耳 。 ”
  圆明僧回眸一瞧,此中年妇人乃小翠是也, 一时急得面红耳 赤,无话可说。玄空道人不觉大怒,喝道:
  “小子敢作恶如此,丢吾脸颜甚矣!”
  说罢,只觉一阵风过,玄空道人已不知去向矣!圆明僧见师 父已走, 一时大惊失色,也欲借土遁而逃,谁知却被天仇一把抓 住,喝道:
  “汝往哪儿逃!”
  圆明僧回身一推,天仇竟被推得倒退两步。就在这时,阿耨尊者念念有词,圆明僧的知觉顿失,呆若木鸡,站在旁边。这里 若飞、天仇、犹龙、小鹃、陆豹、青鸾六人,早已倒身下跪,口 喊“祖师爷、师父在上,徒儿叩见”。阿耨尊者向众人好好地教 训一番,方才和金罗汉、屠龙客、朱非子各自回山。天仇等跪送 祖师爷走后,回眸见圆明僧犹木然而立,这时白雀寺里众僧都跪 地求饶,小翠吓得逃进地道室去。若飞道:
  “罪魁乃圆明僧,与汝等无干,今后需安分守己,勿做不端 之行为,饶汝等可以。”
  众僧闻言,齐呼万岁。遂把小翠唤来,逐出山门。于是若飞 把圆明僧拉来,向天仇道:
  “将彼如何杀之,方为痛快?”
  天仇道:
  “捉之回家,在吾爸爸和你妈妈灵前杀之可耳。”
  犹龙、小鹃、青鸾、陆豹听了,都点头称好。若飞遂向寺中 索一麻袋,将圆明僧放在袋内,紧扎袋口。陆豹笑道:
  “待吾背之回家吧。”
  于是六个人便出了白雀寺,众僧送到山门外,方才而回。
  话说若飞天仇等回到家里,时已黄昏,只见爸爸、妈妈等许 多人,正在大厅上翘首而待。 一见陆豹背一麻袋进来,心里都好 生奇怪,急问圆明僧可曾杀却。陆豹笑道:
  “已生擒来矣。”
  文卿、香涛、浣薇、陆洪、柳五儿、柳小萍、柳老太等众人 听了这话,将信将疑。天仇、若飞遂把祖师爷亲自前来解围之事 告诉,众人方知是真,俱各大喜。于是吩咐仆人在厅上陈设小官 与秋萍之灵座,点起香烛。这里若飞、天仇把圆明僧捉出,缚在 大厅上的石柱旁。说也奇怪,待缚好之后,圆明僧忽然恢复知 觉,想是阿耨尊者预先算定之时刻也。且说圆明僧睁开环眼,见 自己被绑在石柱之旁,同时又见厅上这许多男女老幼, 一时弄得茫无头绪,及至凝眸细忖,方才理会过来,不禁大喝道:
  “好大胆的小子,汝等不怕死吗?”
  其声嘹亮若雷,柳老太、柳五儿和小萍都不禁为之大惊失 色。若飞忙安慰祖母、母亲、妹妹别怕,此贼已被捉,无能力再 作恶矣!陆豹气得怪叫如雷,猛可上前,在他颊上打了几个耳刮 子 , 大骂道 :
  “你这贼秃,死在眼前,尚敢耀武扬威耶?小爷给你吃些 苦的。”
  说时,又来两掌,因为用力过猛,圆明僧竟被打得满口鲜 血,门牙两颗掉了下来。这时若飞吩咐端上盘来,并醋一大碗, 叫圆明僧喝下。圆明僧脸无惧色,笑道:
  “大师父绝不怕汝,喝就喝好了。”说着,遂咕嘟嘟地喝了 下 去 。
  若飞、天仇便向爸爸、妈妈灵前跪下,拜了四拜,淌泪 叫 道 :
  “爸爸!妈妈!今日仇人已捉,在你俩老人家灵前活祭,想 你俩老人家魂而有知,当亦安慰九泉矣!”
  青鸾、小鹃、文卿听了,三人都亦淌下泪来。若飞、天仇言 毕,便即奋然而起,各执匕首,齐向圆明僧毛绒绒的胸膛上猛戳 下去。只听哗哧一声,众人睁目望去,不料圆明僧并没戳死,而 那两柄匕首,却均折断矣。一时众人大惊失色,天仇忙道:
  “此乃彼用内功之故,吾们可先戳其眼而杀之。”
  说时,使飞身退后丈远,在镖袋内摸出两支银镖,随手掷 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圆明僧大叫一声痛呀,他的两眼便被 银镖射中,血水汩汩而出。就在这个时候,若飞握剑在手,狠命 向他胸口刺了进去,只听哧的一声,那剑儿早已随声而入,若飞 把剑在胸口一转,那颗血淋淋的心儿,便随剑头而出。天仇捧 来,放在盘里,供在小官、秋萍两人灵座之前。柳老太、柳五儿和小萍三人瞧此情景,都为之掩脸不敢瞧望。这里众人一一祭 过,方才把圆明僧之尸体草草收拾,用药粉弹上,那尸体即化为 一摊清水矣!文卿、香涛因大仇已报,自然十分欢喜,这就留陆 洪夫妇并子女俩均在家里晚餐。
  流光如驶,不觉已是初秋天气。犹龙和小鹃恐爸妈记挂,遂 向文卿告别。柳五儿因晓得小萍和犹龙之感情浓厚,实已心心相 印,所以和文卿商量,欲向犹龙明言,和小萍先订一个婚约。文 卿亦爱犹龙年少英俊,当时颇觉欢喜,遂征求犹龙之同意。犹龙 含羞,不敢答应。小鹃听了,笑道:
  “姑爸肯瞧得起哥哥,实乃哥哥幸福无穷,岂有不答应之理。 至于爸妈跟前,自有侄女代为陈说,想亦绝无异言耳。”
  文卿听了大喜,遂把小萍项下一块血红的如意石,交与犹 龙,作为订婚之物。犹龙双手接过, 一面解下身上系着的那条鸳 鸯宝带,交付文卿,作为信物。 一面向文卿跪下叩拜,口称:
  “岳父在上,小婿拜见。”
  到了次日,犹龙、小鹃向香涛、浣薇那里辞行,柳笛牵出马 匹,天仇、若飞、小萍、青鸾、陆豹等送着出来。犹龙、小鹃骑 在马上,回眸向众人望了一眼,同时招了一下手,叫声:
  “众位哥哥妹妹,咱们再见。”
  便即扬起一鞭,只见马蹄腾空,哗啦啦地绝尘而去。时正黄 昏,斜阳向西而坠,站在院子门口的若飞、天仇等众人,眼瞧着 两骑马匹在树梢蓬中消失,只剩下纷纷灰沙在夕阳笼罩之下,不 停地飘舞。《血海仇》说部到此,便告一个结果,欲知众小侠的 婚姻,是否个个能够如愿以偿,且待《如意劫》中再行奉告诸 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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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6 22:28:25 | 显示全部楼层
冯玉奇12《万里行云侠》



  第一回 难兄难弟狼狈为奸 贤嫂贤婶强弱不同
  
  在山东济南府城外有一座山,这座山可说是全国闻名的,就 是东岳泰山。泰山为五岳之冠,其形势巍峨,高耸云霄,使人疑 惑它的顶尖儿一定已和天际相接。假使人在半山之上,已经可以 发现一朵一朵的白云在脚底下浮了起来,所以泰山的顶上是很少 有人走上去的。
  沿山脚下,有一个村庄,名之为赵家堡,盖里面赵姓为大族 的缘故。单说其中有一个赵今虎,年纪还只二十开外,娶妻沈 氏,却并未生育。今虎本为济南府镖师,后来在山东道上失事, 损失极巨,原是削职查办,现在失业在家,终日饮酒赌钱,所以 弄得家境大不如前。沈氏本是贤淑之女,虽然对夫屡加劝谏,但 往往好心反遭责骂,因为今虎性情暴躁, 一不如意,开口就骂, 动手就打。可怜沈氏在这样情形之下,真是敢怒而不敢言,也只 有暗暗伤心流泪而已。
  这天晚上,今虎坐在灯下喝酒,沈氏陪在旁边,却低头做着活计,心中想着:丈夫失业已久,闲在家里,还要喝酒赌钱,这 样下去,总非久长之计,因此由不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今虎听 妻子叹息,遂凭着三分酒意,把桌子一拍,喝道:
  “好好儿的,你为什么又长吁短叹起来?这是什么道理!”
  沈氏哀怨地望了他一眼,低声下气地说道:
  “夫君,你不要愤怒,我想想家中东西,吃尽当光,以后日 子怎么过下去,所以我心中难过。”
  今虎听了,十分不悦,遂冷冷笑道:
  “你心中难过,又有什么用处?我看你一天到晚,愁眉不展, 好像家中死了什么人的样子,照你这样情景,我做丈夫的要发财 也不会发财了。老实说,自从和你结婚以来,我就年年倒霉,那 年在山东道上还几乎丧了性命,所以你这个女人呀,真是一个白 虎星!”
  沈氏听他絮絮地骂了一大套,心里又委屈又悲伤,鼻子里一 阵悲酸,眼泪便滚落下来。人家说,眼泪是女人唯一的法宝,因 为女人家一哭,男人家心肠就会软了下来。其实,这话也不尽 然,还是要看情形而说的,假使是个宠爱的女人,那不要说她哭 起来,只要她嘴儿一噘,男人立刻会说好话,赔小心。但反转来 说,心中不宠爱的女人,假使她越是流眼泪伤心,越会感到讨厌 可憎。沈氏此刻在今虎眼中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今虎的火 星更会从头顶上冒出来,他把酒杯向地上狠狠地一掷,猛可站起 身子,挥手向沈氏不问情由就是一巴掌,打得沈氏几乎仰天跌到 地上去,但今虎还拍桌大骂道:
  “他妈的,你这贱人,你还哭什么?一份人家都被你哭穷了,你还预备哭死我吗?”
  沈氏觉得酒后的丈夫是更加无可理喻的,假使回他几句嘴, 这反而使他会火上添油的,那么还是自己识相,何必吃这些苦头  呢?沈氏想到这里,便忍气吞声地收束泪痕,还勉强装出了笑 容,说道:
  “夫君,你何苦生气呢?酒后生气,容易伤身子的,千错万 错是我做妻子的错,你就马马虎虎地饶了我吧!”
  今虎方才怒气稍平,但还拍桌大喝道:
  “快给我添酒来,妈的,谁要看你这种哭里带笑的丑脸?你 最好我死了,你可以再去嫁人,你还管我伤身子哩!”
  沈氏一听要自己添酒,这就急出了一身大汗,呆呆地愕住了 说不出话来。今虎气呼呼道:
  “什么?什么?你不理我,你敢是聋了耳朵吗?贱货,是不 是要我来揍你一顿,你才会开口说话吗?”
  今虎一面说, 一面恶狠狠地站起身子来, 一步一步地逼近沈 氏。他两道凶险的目光好像要把沈氏吞吃下去的样子,沈氏害怕 极了,越是害怕,口里也越加说不出话来,身子更加抖动得厉 害。今虎越看越生气,越看越光火,他就飞起一脚,把个沈氏踢 倒在地上,口里又暴跳似的骂道:
  “你这贱货,你怕我吃了你吗?你故意不理睬我,是不是? 我喝些酒,你心里舍不得吗?”
  沈氏这才急出一句话来说道:
  “不,不,你不要误会,因为……因为……酒已经被你吃完 了,你……叫我还到什么地方去拿酒来呢?”
   今虎听了,倒是愕了一愕,但立刻又顿足喝道:
  “别人家女人知道丈夫要喝酒,就是酒没有了,也会想法子 去弄来,你……你难道就不会吗?”
  沈氏慢慢地爬起身子,说道:
  “我……我又不是变戏法的,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你……叫我用什么法子弄酒来呢?”
  沈氏这句话不料又触怒了今虎,他冲上去,举手又欲把她殴  打的当儿,幸亏门外走进 一 个男子来,把今虎连忙拉开了, 说道:
  “哎!哎!哥哥,你怎么又在发脾气了?”
  原来,这个男子不是别人,却是今虎的胞弟赵得彪,他们是  早已分了家的,各立门户。说起得彪这个人,如今可说是难兄难  弟,一对宝货,大家都是只知吃喝、不晓得赚钱的无赖。不过有  一样地方不同,就是得彪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一个玉皇大帝, 和今虎齐巧相反。当时,今虎见了这位志同道合的好兄弟,便十  分气愤地告诉道:
  “我的好兄弟,不要说起了,为兄真是气闷极了。自从讨了 你这个扫帚阿嫂之后,你看我可曾得意过吗?今天我欢欢喜喜地 想喝些酒,谁知道她偏偏啰哩啰唆地不答应,这种女人不是该打 该骂吗?”
  得彪笑道:
  “好了,好了,哥哥,你真福气,娶了这么一位贤德的嫂嫂, 你还要打她,那你真是没有良心的了。像我那个雌老虎,嘿, 嘿!不要说我没有喝酒,假使她生气了,还要罚我喝她的洗脚水哩!”
  今虎听他这样说,不禁哈哈地大笑起来,说道:
  “好兄弟,你是堂堂男子汉,怎么把女人怕得这个样子呢? 你还要说出来,世界上的男子都给你丢完了脸哩!”
  说到这里,又圆睁了环眼,说道:
  “得彪,我告诉你,你不该怕老婆, 一个女人家算得了什么? 不听丈夫话,拖来打一顿,这稀奇什么?你不信,我打给你看 看,你也好回去学学我的样子。”
  今虎说完了话,便真的抢步又向沈氏奔了上去,唬得沈氏跪 了下来,连连叩头。得彪也连忙拖住了今虎,说道:
  “哥哥,你……这算什么意思?难道打人也算是开玩笑吗? 总而言之,嫂嫂见你会吓得向地上跪下来,我那口子就不能 够了。”
  今虎气呼呼道:
  “为什么?难道你不是她的对手吗?”
  得彪伸手摸着头皮,不了解地说道:
  “说来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我心中老是这么想,我的气力  比她大,看她小脚伶仃,连风也吹得倒,难道我打不过她吗?所  以我几次三番地也想跟她抵抗过。可是,这真有些奇怪,我一见  她眉毛竖起来,我的心就别别地乱跳,而且我全身一阵寒丝丝, 好像浇了一盆冷水的样子。不用她开口,我两脚就像站在棉花堆 里的神气,软绵绵的会跪了下来。这不是稀奇吗?我想她 ……一  定有内功,所以我实在吃她不消。”
  今虎很生气地说道:
   “哼!我就不相信她有什么内功外功,这都是你纵容她的缘 故,看将来碰到我的手里,嘿!嘿!我非给她一点儿颜色看看不 可。兄弟,明儿我若打了她,你可不要肉疼。”
  得彪忙道:
  “笑话,笑话,你肯给我出气,我心中感激你还来不及哩, 怎么会肉疼哩?老实说,我希望你能够把这个雌老虎降伏了,我 就封你为伏虎将军。"
  今虎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又哈哈地笑了一阵。这时,沈氏端 上茶来,请二叔用茶。今虎又说道:
  “弟弟此刻到来,不知有何事故?”
  得彪说道:
  “晚上没有事情,想和兄长一同到外面去赌铜钱,不知你可 有兴趣?”
  今虎听了此话,不由开颜笑道:
  “好极,好极!如此,我们一同走吧!”
  今虎说到这里,伸手一摸衣袋,立刻又皱起双眉,叹了一 口 气,说道:
  “不行,不行,为兄身无分文,如何好去赌钱?”
  得彪连忙说道:
  “没有关系,我身边有几钱碎银子,可以借一半给你,但愿 我们出门得利,大胜而归,岂不是好?”
  今虎心中大喜,遂再三称谢。兄弟两人正欲出门而去,却被 沈氏叫住了。今虎回身瞪了她一眼,喝道:
  “妈的,你有什么鸟事,又来跟我麻烦?”
   沈氏嗫嚅着说道:
  “时候不早,明天再去赌钱吧!今夜就和叔叔在家里坐谈一 会儿,不是也很好吗?”
  今虎不听犹可,听了此话, 一个箭步奔到沈氏面前,撩手又 是一记耳光,大骂道:
  “浑蛋贱货,你扫我们兴致吗?你触我的霉头吗?我要你 性命 。 ”
  得彪慌忙上前拉开了他,说道:
  “算了,算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在这儿白白地浪费,岂不 可惜?我们快去赌钱要紧。”
  一面说, 一面便拖着今虎走出门外去了。剩下沈氏一个人, 独对孤灯,思前想后,觉得这样下去,做人毫无希望,倒不如一  死干净。但转念一想:我娘家并无一个亲人,父母单生我一个女  儿,今日若自寻而死,父母在九泉之下,也要痛哭流涕,况且蝼  蚁尚惜生命,何况我是一个人呢?这么一想,因此也就死不下  手。不过丈夫这样不肯上进,而且性子又这样残暴,叫自己下半  世怎么度日?痛定思痛,总觉万分伤心,因此趁着今虎没有在  家,她便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一场。
  正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人敲门,沈氏以为丈夫回来,急得慌 忙收束泪眼,开门一看,原来是二婶刘氏。刘氏见她眼皮红肿, 脸上还沾着丝丝泪痕,心中奇怪,便忙问道:
  “大嫂,你哭过了吗?这是为了何事?”
  沈氏一面让座, 一面叹息道:
  “二婶,不要提起了,想你大伯, 一天到晚,吃酒赌钱,不想上进,弄得家中无柴无米,他自己不肯认错,还要凶恶恶地虐 待我,你想叫我怎么不要伤心呢?”
  刘氏一听此话,也叹了一声,说道:
  “大嫂,我和你可说是同病相怜, 一样的不幸,莫非前生作 了什么孽,才嫁了他们兄弟这一对宝货?我也恨得什么似的,说 起来,难道我们这样苦命吗?”
  沈氏说道:
  “二叔虽然不肯上进,他总还讲一点儿道理,只有你那个大 伯,他却蛮不讲理,动手就打,开口就骂,所以我的命是比你更 要苦得多哩!”
  她们妯娌两人谈了一会儿,难过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已有一  个多时辰。刘氏因为得彪还未回来,料想他们一夜不回家,也未  可知,正欲起身告别,忽见今虎兄弟两人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刘氏见了得彪,不由无名之火蹿到头顶,河东狮吼,大喝一声, 奔了上去,伸手一把拧住他的耳朵,破口大骂道:
  “你这个烂浮尸,杀千刀,你的胆子真不小啊!把我的银子 偷了来,竟然又去赌博吗?我问你,你到底赢了,还是输了?”
  得彪和今虎大败而归,心中正在万分懊丧,此刻被妻子这么 一骂,得彪吓得魂不附体,真所谓屁尿交流,立刻跪在地上,叩 头不已,连喊:“玉皇大帝救命,小子下次不敢了”。今虎见弟弟 怕得这个样子,心中大为愤怒,遂走上来,大喝道:
  “弟媳妇,你是个女人家,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丈夫?你 …… 难道发了疯?”
  刘氏在沈氏口里早已知道他们兄弟两人想把自己弄伏, 一时便倒竖柳眉,猛吼一声,竟向今虎一头撞了过去,而且一手抓了 他的衣襟,边哭边嚷着道:
  “好,好,你做大伯的想调戏弟媳妇吗?哦!你们大家来看 呀!来看呀!我人也不要做了,大伯想占我身子,他 … … 是个黑 良心啊!”
  刘氏一面大吵, 一面乱撞乱颠,今虎因为听她说自己调戏 她, 一时倒不免急了起来,因为被四邻听到了,大家前来张望热 闹,以为自己真的看中了她,那岂是儿戏的事?因此红了脸,急 急地说道:
  “哎!哎!二婶,你 … … 你 … … · 这是打哪儿说起?我怎么会 来调戏你呀?”
  刘氏啐他一 口,恶狠狠地说道:
  “你不调戏我,你拉住我做什么?”
  今虎啊呀了一声,苦笑道:
  “这是什么话?你自己先拉住我,我几时拉住你呀?”
  刘氏大喝道:
  “好,好,你先抱住我,吻我的脸,亲我的嘴,我才拉住你 的,你还要赖吗?我们见官去,我们见官去!”
  刘氏一面说, 一面拖了今虎衣襟,哭哭啼啼地要吵到大门外 去。得彪跪在地上, 一听刘氏说今虎吻她脸,亲她嘴, 一时糊里 糊涂地信以为真,遂猛可站起身子来,急急地说道:
  “哥哥,哥哥,你亲弟媳妇的嘴儿,这 … … · 这……可不能 够呀!”
  今虎真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啊了一声,大叫冤枉,说道:
   “弟弟,你这个糊涂虫,你怎么也会相信呢?”
  得彪道:
  “我知道家主婆脾气,她不过凶悍一点儿,谎话是不会说的, 你不去亲她嘴,她如何会冤枉你呢?”
  刘氏听了,更加凶恶起来,挥手打了今虎一个耳光,但口里 还大哭道:
  “你打,你打,喂!你们来看呀!大伯调戏弟媳妇不答应, 大伯打人哪!”
  这么一来,把个今虎真弄得没有办法,他怕闹到官府里去自 己吃亏,因此只好忍气吞声地受了委屈还赔不是,说道:
  “二婶,算了,算了,是我不好,多管闲账,以后我再也不 来干涉你了。”
  刘氏不依,说道:
  “没有这么容易,你还想拉扯我的裤子,你明明不怀好意, 我们到了官府,再评道理吧!”
  今虎听她越说越不像话,连拉扯她裤子都说了出来, 一时急 得满头大汗,也只好向她跪了下来,连连求饶。刘氏见目的已 达,遂放了今虎,赶上去又把得彪耳朵拧住,拖着奔出门外回家 去了。沈氏见一场风波平静,心里想想不免好笑,正欲前去扶起 今虎,不料今虎早已霍地跳起身子向沈氏瞪了一眼,大骂道:
  “你这贱人,我被他们欺侮,你站在旁边看白戏吗?怎么不 给我代为说几句话吗?你这黑心的狗,我打死你。”
  沈氏急得满头大汗, 一面躲避, 一面申辩道:
  “夫君,你不知婶婶是个雌老虎吗?你也不是她的对手,那何况是我呢?夫君,你不要在她那里受了委屈却在我身上出 气啊!”
  今虎不等她话说完,早已将她一把扭住,先打了个耳光, 说道 :
  “你 … … 你 … … 这贱人还敢顶我的嘴,你要死要活?”
  沈氏流泪说道:
  “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今虎忽然瞥见沈氏手腕上尚有银镯一只,遂缓和了语气, 说道 :
  “要我饶你也不难,你快把银镯子脱下来。”
  沈氏哭道:
  “你要这银镯子做什么?”
  今虎道:
  “给我做赌本钿去翻本。”
  沈氏急道: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一点点纪念物,我再也不能给你去花 费了。”
  今虎听了,不觉大怒,狰狞了面目,喝道:
  “你到底肯不肯?”
  沈氏道:
  “我不肯,我不肯,除非我死了之后,让你拿去。”
  今虎在这里已变成毒蛇猛兽 一般残忍了,他眉宇之间充溢着 杀气,咬牙切齿地把沈氏一脚踢倒,而且兜胸几拳头,狠狠地 说道 :
   “好,我就叫你死吧!”
  沈氏是个柔弱的女子,禁不住他这么痛殴,因此哇的一声, 顿时嘴里鲜血直喷。今虎在看到了血水之后,方才有些害怕,急 忙把她抱起,连问“怎么啦”。但沈氏已经受了重伤,她流着眼 泪,已经是奄奄一息,临死的时候,她说道:
  “夫君,妾身命薄如纸,死了倒也干净,或许我死之后,你 的运道会好起来,不过我劝你千万不要再过分暴躁,否则,你将 来还是要闯祸的。”
  一面说, 一面已闭下眼睛来。今虎在这个时候,他是悔恨来 不及了,抱住沈氏,也忍不住失声哭了。
  
  第二回 设毒计见财忘义 护爱儿含泪失节
  
  今虎自从沈氏死后,他虽然给沈氏草草成殓,但也负了一身 的债,因此他日常的生活更加感到困难起来。
  这天,今虎在院子门口闲坐,忽然见村前走来男女两人,手 里各抱孩子一个,见他们形色颇为慌张,及至跟前,方才看清楚 是从前在官府里同过事的羊大成,旁边的女人,想来是他的妻子 了。这就迎了上去,含笑叫道:
  “羊大哥,你们慌慌张张的,预备上哪儿去啊?”
  羊大成定睛见了今虎,不由大喜,遂忙说道:
  “今虎兄,我们那边村子里发生大火,可怜烧得一片焦土, 我没有办法,只好带了妻儿去投亲戚家里安身呀!”
  今虎听了,想了一想,说道:
  “你亲戚家不知还有多远?看天色快黑了下来,我的意思, 要如来不及赶路的话,还是先到舍间去暂住一宵,明天一早赶 路,岂不好吗?”
   羊大成不胜感激,连连拱手,说道:
  “承蒙今虎兄如此热心相留,那还有什么话说?小弟真是感 恩不尽。我还没有给你们介绍,这是内人林春花,这是小儿万 里,年方三岁,这是小女秋芳,才只周岁…… ”
  说到这里,又向春花说道:
  “这位赵今虎兄,是我从前同事,你叫声大叔吧!”
  春花听了,含羞招呼,一面叫两个孩子向今虎叫了大叔。万 里已经会说几句话,所以照样叫了。今虎很是高兴,一面拉拉万 里的手,一面便带他们步入屋子坐下。羊大成见屋子里东西十缺 九不全,显出十分凄凉的景象, 一时很为惊奇,遂忍不住开口 问道:
  “今虎兄,分别未到两年,为何弄得这样狼狈光景呢?”
  今虎叹了一 口气,很伤感地说道:
  “老兄,不提往事倒也罢了,提起往事,真叫人悲痛极了。” 羊大成急道:
  “难道发生过什么不幸的事情吗?”
  今虎点头说道:
  “自从和兄分手, 一 向空闲在家,这也不要说起了,谁知我 内人又生急病而死,因此弄得家境大不如前了。”
  大成感喟地道:
  “ 嫂夫人这样一个贤德之女,竟然不寿夭折,实是令人可惜。”
  今虎被大成这么 一 说,想起沈氏在日,的确贤淑过人,她活 的时候,自己把她当作眼中钉看待,现在她死了,才明白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贤惠女子, 一时甚为心酸,忍不住掉下泪来。大成 见他伤心,只道他们夫妻在日恩爱异常,谁晓得沈氏原是被他一 脚踢死的呢?于是便劝慰他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她命该如此,徒然伤心也是无益, 老兄自己身子保重要紧 …… ”
  说到这里,又把他随身带的银包透开,取出一锭元宝,约莫 十两银子,交到今虎手里,说道:
  “这区区之数,请老兄收下,不要客气。”
  今虎偷眼望去,见他银包内少说也有五十多锭元宝, 一时大 为眼痒,但表面上却显出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起身拱手说道:
  “老兄,你 …… · 这……何必如此呢?叫小弟不是太说不过去 了吗?”
  大成很正色地说道:
  “我和你乃是多年好友,所以不把你当作外人看待。假使你 不肯收下,那么小弟也就告别了。”
  今虎一听,连忙把他拉住,说道:
  “如此,小弟遵命,遵命!”
  一面陪他们到西边厢房,说“这儿给兄长、嫂夫人暂时安 顿”,一面匆匆出外,预备沽酒买菜款待大成。不料在大街之上, 齐巧遇到了他的兄弟得彪,遂问兄长到什么地方去。今虎说道:
  “我沽酒买菜去。”
  得彪嘿了一声,说道:
  “兄长你真舒服,债务背了一身,哪里还来钱沽酒作乐啊?” 今虎说道:
   “我是款待一位贵客去的。”
  得彪讥笑他说道:
  “你现在这种境况,还有什么贵客会到你家里来呢?别跟我 开什么玩笑了!”
  今虎正色道:
  “弟弟,你不要取笑我,难道我人穷了,连个有钱的好朋友 都没有了?”
  得彪见他说得认真,遂笑嘻嘻地说道:
  “那么到底是谁呢?”
  今虎说道:
  “是我从前衙门里的一同办事的朋友,姓羊名大成,他们家  里发生大火,烧成一片焦土,没有办法,所以前去投亲,路过我  家,我就请他们暂住一宵。这位朋友真是慷慨,听我这几年很不  得意,便送我十两纹银,你想,我如何不要好好地款待他们呢?”
  得彪很羡慕地说道:
  “哥哥,这是你的鸿运来了,那才叫天无绝人之路呀!”
  今虎笑道:
  “不过他身边原带着五六十锭元宝,送我一锭元宝,这好比 牯牛身上拔一根毛,那实在是算不了一回稀奇的事情。”
  得彪听了,不禁啊了一声,把今虎手一把拉住,急急问道:
  “什么?你这话可是真的吗?”
  今虎笑道:
  “我骗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不真呢?”
  得彪眉尖一蹙,哈哈笑起来,拍拍今虎的肩胛,说道:
   “哥哥,你发财的机会来了,这……真是你交了鸿运啊!”
  今虎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禁目瞪口呆的样子,怔怔 问道:
  “你这是什么话?别人家有银子,这和我又有什么相干呢?” 得彪嘻嘻笑道:
  “财神菩萨进门,你若不动动脑筋,你这不是太笨了吗?”
  今虎听他话中显然有神秘的作用,这就沉吟了一会儿,但到 底又摇摇头,说道:
  “弟弟,我自从把你嫂嫂一脚踢死之后,我心中就悔恨得不  得了,预备立志改过做好人,所以你叫我再做伤阴骘的事情,我 实在不愿意。况且人家还有妻儿一同带了来,你若起了黑心肠, 别人家做妻子的怎么肯罢休?万一告到官府,嘿!那还不是自寻  死路吗?这是使不得,万万也使不得的。”
  得彪笑了一笑,说道:
  “你说使不得,我却说可以使得。哥哥,我问你,他的女人 生得美丽吗?”
  今虎竖了一个大拇指,笑道:
  “说到他的妻子,嘿!那真是一个云里观音一样,再美丽也 没有的了。”
  得彪笑道:
  “那么他的儿子、女儿有多大年纪了?”
  今虎道:
  “一个三岁, 一个才只有周岁,都是幼小得话也不会说的。” 得彪听了,把手一拍,叫了一声好,说道:
   “哥哥,你现在不是孤零零的只有一个人吗?晚上没有女人 服侍睡觉,这是多么苦恼呢!现在你只要把心一横,将姓羊的送 了命,不但得了钱财,而且妻子、儿女都现成地送上门来, 这……岂非是一举三得的美事吗?”
  今虎被他这样一说,他此刻的脑海里便浮现了羊夫人可爱的  脸庞,真是柳眉杏眼,芙蓉两颊,樱桃小口,美丽得艳若桃李, 尤其她玉手纤纤,并那三寸金莲,假使能够举手一握的话,真是 令人销魂。黄金与美人的魔力,尤其是美人可以胜过黄金,所以  今虎想到沈氏死后, 一个人凄凉寂寂,他不免动起心来,遂沉吟  了一会儿,方才低低地说道:
  “弟弟,那么你又有什么妥当的办法呢?因为害人性命,这 不是儿戏的事,万一被人知道,可要犯罪的呀!”
  得彪知道有些眉目了,遂笑了一会儿,说道:
  "办法是有一个,不过 …… "
  今虎急道:
  “不过什么呢?你快说呀!”
  得彪说道:
  “不过事情给你弄成功了,你可不能把我忘记的啊!”
  今虎连连点头说道:
  “当然,当然,你放心,假使事情成功,绝对重重相谢。” 得彪想了一会儿,又说道:
  “口说无凭,你要给我一个证据。”
  今虎道:
  “我有什么证据可以给你呢?”
   得彪道:
  “你不是说羊大成有五六十锭银子吗?假使事情成功,你得 分三十锭给我。”
  今虎道: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五十锭还是六十锭,所以数目最好不 要说,我得了元宝之后,分半数给你,你说好不好?”
  得彪点点头,说道:
  “这句话倒也公平,那么你不能赖的。”
  今虎忙道:
  “我和你自己兄弟,难道这一 点还不信任我吗?弟弟,那么 你到底用什么好法子做掉他呢?”
  得彪略一沉思,说道:
  “你且沽酒回去,我明天给你回音吧!”
  今虎有些着急,说道:
  “不行,不行,明天他要赶路的,这还来得及吗?”
  得彪道:
  “那么……好……有了,有了 …… ”
  说到这里,遂附了今虎耳朵,低低地诉说了一阵,说道:
  “哥哥,你道此计可妙?”
  今虎大喜,笑道:
  “妙极,妙极!那么你回头就来吧!”
  兄弟两人商量定当,遂匆匆握手别去。今虎自管沽酒买菜, 回到家里,叫隔壁王大妈帮忙在厨房里烧煮,遂殷殷款待羊大成  夫妇。酒至半酣,忽见得彪匆匆到来,故作惊讶,笑道:
   “啊!哥哥家里有贵客光临吗?”
  今虎见了,连忙给他们介绍,大成请得彪坐下同饮。林春花  因为怀中小儿哭吵,遂略为用过晚饭,就抱了孩子,回房休息。 这兄弟两人,花言巧语地奉承大成,说“我们情意相投,可结为 金兰之交,以后大家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互相帮助,有福同  享,有祸同当”。大成因为略有醉意,而且本来老实忠厚,当下  不由大喜,遂笑道:
  “承蒙两位贤昆仲看得起小弟,小弟不敢不从命。”
  得彪笑道:
  “既然大哥赞成,如此我们应成个结拜仪式。离此不远,有 个关帝庙,我们饭后便去一拜,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大成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岂有不赞成之理?”
  当时三人,欢然畅饮,饭毕之后,便一同走出大门,向关帝 庙而去。关帝庙在半山之上,这时天色已夜,在这桂子飘香的季 节,天高气爽,兼之月明如昼,照映得清夜景色,十分幽雅。
  大成乘着酒兴,跟今虎兄弟两人赶路上山。只见树林荫翳, 鸣声上下,凉风拂拂,十分爽朗。三人来到半山,其实这是泰山 支脉的半山,并不十分高险。果然在月光之下,露着黄墙一角, 三人遂即入庙,里面因久已失修,所以颓垣残壁,显得很是凄  凉。大成道:
  “怎么里面没有人管理吗?”
  今虎道:
  “本来有一个老道士住在这里,后来老道士死了,因为香火少,不能维持生活,谁愿意在这里等死呢?所以小道士都散 去了。”
  一面说,一面点上香烛。大成见佛殿之上,坐了协天大帝, 左右周仓、关平,在这暗淡光线笼映之下,好像也显出不胜寒酸 之状。因此心中颇为叹息,遂说道:
  “菩萨和人一样,运道好的时候,置身高楼大厦,身上锦绣 夺目,像这里的关圣大帝,好不凄惨。倘若有灵,应该显些神 威,让这里香火兴旺起来。”
  今虎说道:
  “从前这里在兴盛时代,据说关帝是十分灵验,曾经有这样 一个故事,有一读书人,因兄长已死,和寡嫂有暗昧之情。乡试 之期,此读书人与众考生在未赴考之前,在这里关帝面前扶乩求 签。当这个读书人跪求的时候,那坛上本有黄沙堆,立刻在黄沙 堆里发现两行字来。写着的是:‘青纱帐中无限恩情待嫂嫂,黄 泉路上有何面目见哥哥?吩咐周仓开刀!’在这几行字显出了后, 说也奇怪,那个读书人跪在地上竟然站不起来。众人急忙扶之, 不料已经气绝身死,于是大家益信关帝之灵验了。”
  大成听了,点头说道:
  “不错,关帝首重义气,与嫂私通,不义极矣!无怪要吩咐 周仓开刀了。”
  得彪听他们只管空谈这些事情,一时猛可想到自己今日之行 为和存心,忍不住不寒而栗,连连打了两个冷战,遂急忙阻止 说道 :
  “好了,好了,我们不要谈这些空话了,还是跪下来行结拜之礼吧!”当时三人各述年龄,大成最长,今虎次之,得彪挨了 老三,大家跪下叩头,说了誓盟,彼此又行了兄弟之礼。得彪 说道:
  “庙后有一古井,里面已经没有了水,不过往下面望,却可 以窥见人影。”
  大成奇怪道:
  “无水怎么还能见人影呢?”
  今虎接口说道:
  “稀奇就是稀奇在这里,并且可以知道终身结局。比方说, 我往井中对照,照出来的我,假使将来大富大贵的话,我就穿了 锦绣衣服。假使将来要落魄倒霉,我就穿了叫花子的衣服。”
  大成听了益发惊奇,笑道:
  “果然有这等之事吗?那我倒也要前去看看了,不知道两位 贤弟可曾照过了没有?”
  得彪道:
  “我们照看过了,也无非是普通而已,现在要看看大哥照出 来,不知将来怎么样呢?”
  今虎笑道:
  “那一定是大富大贵的,说不定还做高官哩!”
  大成笑道:
  “好说,好说,那么请两位贤弟快带领我前去一照吧!”
  今虎和得彪暗暗欢喜,遂引导大成到庙后荒山之上。只见乱 石兀突,落叶遍地。在一棵大树下面,果然有井一 口。大成道:
  “就在这里往下照吗?”
   今虎连说不错,大成遂趋前照着,却见漆黑一片,并没有什 么人影儿,这就说道:
  “没有啊!没有啊!”
  不料他两声没有还未说完,后面今虎和得彪兄弟两人早已把 大成拦腰抱起。大成急问做什么,说时迟,那时快,大成的身 子,早已被他们抛下井里去了。只听大成竭叫了一声救命,此后 就没有什么声息了。今虎料想他这一跌下去,不是脑浆直迸,也 得头破血流。得彪向今虎连连拱手,笑道:
  “恭喜,恭喜!哥哥,这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大事不就成 功了吗?”
  今虎笑道:
  “这是弟弟的妙计,叫我佩服之至!”
  得彪说道:
  “不过……你可不要忘记了分一半的元宝给我啊!”
  今虎连说当然,兄弟两人方才匆匆地下山。回到村子里,今 虎又向得彪问计道:
  “弟弟,我此刻回家,羊大嫂问起我来,你叫我怎么回答?”
  得彪想了一会儿,遂又附了他的耳朵低说一阵,今虎连叫 “妙,妙”,遂欢欢喜喜地握手各自回家。今虎到了家里,先走进 西厢房中。只见林春花已哄睡了万里,却还抱了秋芳在哺乳。 一 见今虎,慌忙把衣襟拉拢,红了脸儿,问道:
  “大叔,大成和你在什么地方玩儿啊?大成怎么不见回来?” 今虎忙道:
  “大哥和我兄弟两人在关帝庙结拜兄弟,回来吹了风,因为多喝了一点儿酒,所以在我的房中已经睡着了。我怕大嫂不放 心,所以特地来关照你一声,请大嫂只管自己安置吧!”
  今虎说完了,遂向春花道了晚安,也悄悄地退出房来。春花 虽然很不放心大成的酒不知醉得怎么样了,但寄宿在别人家里, 夫妇之间也不能显出过分亲热的样子,倒让人家见了笑话。因此 也只好自管地熄灯安歇,抱着秋芳,沉沉地睡去了。也不知经过 了多少时候,忽然春花在睡梦中惊醒过来。她发觉自己的身上已  经短少了小衣小裤,而且还有一个人紧紧地压着,她芳心里这一 吃惊,真是非同小可,遂急急地问道:
  “你是谁?你是谁?”
  只听有人含糊糊地答道:
  “是大成,是大成 …… ”
  春花在黑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她也分不清究竟 是不是大成,但口里却薄怒娇嗔地说道:
  “大成,你的胆子可真不小,这是别人的家里,你怎么 ……  怎么可以这样呢?万一被大叔知道了,我们还有脸皮见人吗?快 回大叔的房里去吧!”
  春花虽然是向他劝阻着,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工作,反 而更加横冲直撞。春花心中未免有些奇怪起来,因为大成这个人 是很懂礼貌的,纵然他喝醉了酒,此刻在别人的家中,他也不会 这么的鲁莽,于是用力把他推下,坐起身子,点了灯火。当这室 中有了光线之后,春花望到床上躺着的男子,她心中这一羞愤, 几乎悲痛欲绝,遂恶狠狠地量了他几个耳光,要想大声叫喊,又 怕丈夫听见,自己难以做人。因此流着眼泪,却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个奸污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今虎。今虎依照得彪计划, 果然给他称了心愿。此刻跪在床上,故作连连求饶。春花忍痛低 低说道:
  “你快快地走呀!被我丈夫知道,这还了得。”
  今虎听了,却老实地说道:
  “大嫂,你丈夫已经不在人世了。”
  春花听了这话,不由心碎肠断, 一把扭住了今虎,怒目切齿 地说道:
  “什么?什么?你这人面兽心的狗奴才,你……你……把我 丈夫害死了吗?我与你见官府去,我拉你上公堂去!”
  春花一面说, 一面她已经有些疯狂起来的样子,急急穿上衣 裤,拉了今虎,几乎向床下直滚下来。今虎不免有些慌张,但却 镇静了态度,说道:
  “大嫂,你不要发怒呀!我可以告诉你经过的情形呀!因为  大成兄和我们谈得投机,大家到关帝庙去结拜兄弟,不料在庙后  山上,他偶一失足,就跌下山涧里去,因此粉骨碎身,竟遭无妄  之灾。我心中十分抱歉,因为使大嫂做了寡妇,这是我的罪孽。 为了这样,我思之再三,便决心代大成兄来向你大嫂聊充安慰之  人。现在我和大嫂木已成舟,况且大成兄已经死了,我又是一个  光身,那么我们结成一对,岂非两全其美吗?”
  春花听到这里,真所谓晴天中起了一声霹雳, 一时心中的愤 怒和痛恨,真不是一支秃笔所能形容其万一的了。她一头向今虎 撞去,大叫一声“黑心的狗”,她竟然气得昏厥过去了。待春花 醒转来的时候,耳边只听万里和秋芳的哭声不绝。原来两个孩子被他们吵醒,所以哭个不停。今虎趁此机会,便低低地说道:
  “大嫂,你且息怒,你且不要伤心,你万事都要为两个孩子 着想。假使人有三长两短,那两个孩子的性命,恐怕也是没有 的了。”
  春花听了这话,不由呆呆地思忖了一会儿,暗自想道:不 错,我丈夫既已被他害死,而且我的身子亦已被他奸污,我纵然 一死以明清白,恐怕也没有办法洗干净了。如今我只有忍辱偷 生,把两个孩子好好抚养成人,然后把实情相告,叫他们为父报 仇便了。打定主意,遂说道:
  “你把我丈夫到底怎么害死的?你告诉了我,我就答应嫁 给你。”
  今虎支吾了一会儿,说道:
  “并不是我害死他的,实在是他不小心,自己失足掉落山涧 去的。”
  春花道:
  “那么难道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吗?”
  今虎道:
  “这还到什么地方去找呢?”
  说着,还故意叹了一口气。春花心中悲痛欲绝,抱着两个孤 儿,忍不住又号哭起来。今虎却假仁假义地同情了一会儿, 一面 又甜言蜜语地向她安慰了一番,要她答应嫁给自己。春花说道:
  “嫁给你可以,但我丈夫既然死了,要守孝三年,然后可以 和你同房。”
  今虎摇头说道:
   “这又何必呢?三年的日子不也嫌太长吗?”
  春花道:
  “你若嫌长,我就马上离开这里,情愿漂流到外面去的。”
  今虎听了没有办法,只好允诺。不过他把大成的财物,便都 占为自己所有了。第二天,得彪前来探听消息,并向他分钱。今 虎却给他五锭元宝,说当初自己看错,其实只有十锭而已。得彪 欲待争论,却被今虎教训一顿,说他贪心不足,连五锭也不给 了。得彪怀恨在心,也就怏怏不乐地拿了五锭元宝回去。今虎虽 然计划成功,但是苦了春花,抱着孤儿孤女, 一天到晚,除了流 泪之外,就再也没有欢笑的日子了。
  光阴匆匆,如此过了三年,万里已有六岁,生得聪明可爱, 不但性喜文章,而且尤爱弄棍使棒。年纪虽小,两臂却有膂力。 在这三年之中,今虎因为改过做人,戒绝赌博,以大成财物,而  经营商业,居然一帆风顺,买田造屋,俨然是个大富翁的样子。 但是得彪依然十分穷苦,时常向今虎来借银子。今虎嫌其太以麻  烦,这日竟然拒绝不借,而且还大骂他一顿。得彪心中一气,遂  把过去之事,偷偷地向万里告诉详细。万里年幼志高, 一听这  话,气得两眼翻白,大叫一声“天哪”,身子便昏倒地下去了。
  
  第三回 露真情慈母肠欲断 窥秘密孝子险遭劫
  
  得彪见万里昏倒在地, 一时倒大吃了一惊,慌忙把他叫醒。 万里铁青了脸,急急地问道:
  “二叔,你这话可当真的?”
  得彪忙道:
  “此非儿戏之事,岂敢说谎?你若不信,可问你娘便知。”
  万里听了,当时别了得彪,急匆匆奔入房来,向春花扑倒在 地,号啕大哭。春花不知什么缘故,忙问“我儿为何痛伤,莫非 有谁欺侮你吗”?万里边泣边说道:
  “娘问谁欺侮我,恕儿不孝直告,是娘欺侮我也。”
  春花闻语,不禁愕然,呆了半晌,慌忙扶起万里,急急 问道:
  “你 …… ·这话打从哪里说起的呀?”
  万里哭道:
  “娘亲不该瞒骗孩儿,叫孩儿认贼作父,这……不是使孩儿耻见于人吗?娘亲,我亲生爸爸名叫羊大成,我不是姓赵, 你……为何不对孩儿直告啊?难道娘亲只图富贵荣华,而忘了血 海大仇吗?”
  春花想不到万里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况且今日被一个六岁的 儿子,正义地责备, 一时羞愧无地,痛到心头,不由双泪交流, 脸色惨白,眼睛向上一眨,身子也跌昏过去。万里见了,倒又惊 慌起来,抱了母亲的身子,连连地哭叫。良久,春花方才悠悠醒 转,泣道:
  “万里,并非是为娘的贪图富贵荣华,而忘了血海大仇,实 在是为娘心中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啊!”
  言罢,泪如雨下。万里跪在地上,流泪说道:
  “娘亲不要悲痛,孩儿年幼无知,言语冒渎娘亲,万望娘亲 恕罪才好。不过娘亲究竟什么痛苦,不妨与孩儿说来。”
  春花说道:
  “为娘所以含辱偷生,都是为了你们兄妹两个人呀!因为那 时候,你才三岁,你妹妹还只有一周岁,假使我若从此死于地 下,你们两条小性命也不是要被他们活活地害死吗?我想着你父 亲只留下了你们兄妹两个人,我总希望把你们好好抚养成人,然 后叫你再替父报仇!谁知道孩儿已经明白了这一段事迹,那也很 好,为娘无颜做人,倒不如一死干净吗?”
  春花一面说, 一面站起身子,似乎欲寻死的样子。万里拉住 了春花,怎肯放手,急急地说道:
  “这样说来,还是为了不孝儿辈,害得娘亲受了这么的委屈, 这叫孩儿如何做人好呢?”
   说到这里,忍不住捶胸大哭。母子哭了一会儿,春花因问万 里如何知道,万里把得彪告诉自己的话说了一遍。春花怒目切 齿,恨恨地说道:
  “二叔这贼子也不是好人,当初害你父亲,是他同谋。想孩 儿虽然志高气傲,但到底年在垂髫,假使此刻欲图报仇,恐怕不 是他们的对手。万一大仇未报,反遭他们毒手,这叫你爸爸在天 之灵岂不是痛哭流涕了吗?所以为娘之意,还希望我儿暂时忍耐 才好,不知我儿心中亦以为然否?”
  万里深思有顷,点头说道:
  “娘亲的意思虽然有道理,不过我既然已经知道他是我杀父 的仇人,我若见了他,再低头叫他父亲,那叫孩儿心中怎么能够 对得住已死的父亲呢?”
  春花听他说完,泪如泉涌, 一时心中悲酸,忍不住又失声哭 泣。过了一会儿,方徐徐地问道:
  “那么照我儿的意思,预备怎样呢?只要你有妥当的办法想 出来,为娘是没有不依从你的。”
  万里叹息道:
  “只恨孩儿年纪小,因此没有能力报这个血海大仇。现在我 想和母亲、妹妹偷偷地离开这儿,到别的地方过生活去,孩儿决 心寻师学艺,但愿我有一技之长,定来取这奴才的狗命。不知道 这个办法,娘亲心中亦以为赞成吗?”
  春花毫不思索地答应着说道:
  “真是谢谢苍天,给我这么一个有志气的儿子,为娘实在太 欢喜太安慰了。我儿既然这么说,我们就决定逃走吧!”
   万里听了,大喜道:
  “承蒙娘亲答应,那么事不宜迟,此刻娘亲快快地整理贵重 物什,今夜三更,我们从后花园逃走好吗?”
  春花点头说好,万里便找寻妹妹去告诉她了。他们母子两人 在卧房里商量定当,不料却被诡计多端的得彪又在窗外暗暗地偷 听了去,于是他心中暗暗地盘算了一会儿,笑嘻嘻地走到书房里 来找今虎。今虎坐在桌边, 一手数着银子, 一手打着算盘,正在 点检银子数目。 一见得彪到来,急得把两袖覆在银子上面,瞪着 眼睛,喝问道:
  “你这时候又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快点儿给我滚出去吧!”
  得彪冷冷地一笑,说道:
  “我今天不是问你借钱来的,你何必对待我这么凶恶呢?”
  今虎一面把银子很快地藏到抽屉内, 一面仍旧显出讨厌的样 子,说道:
  “不是借钱来的,难道是还钱来的吗?”
  得彪在椅子上坐下, 一本正经地说道:
  “哥哥,你以为还钱是要紧的事情吗?哼!我今天到来,却 是告诉你一件比还钱更要紧的消息。”
  今虎皱眉问道:
  “是什么消息?你且说来。”
  得彪道:
  “告诉你原不成问题,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附带条件。”
  今虎站起身子来问道:
  “是什么条件?我最不喜欢说话老是吞吞吐吐的样子,你只管爽爽快快地说吧!”
  得彪伸手说道:
  “先借两锭元宝来用用。”
  今虎不觉拂袖冷笑道:
  “什么?你不是说不借银子来的吗?可是说来说去,还脱不 了仍旧是借银子。你不要花言巧语地哄骗我,我是不会来上你 当。对不起,你还是给我走吧!”
  得彪哈哈笑道:
  “想不到哥哥竟然视钱如命,老实说,两锭银子来买我这一 个消息,还是给你大大的便宜。到了明天,嘿嘿,只怕你十锭银 子,也不容易买到了。”
  今虎见他一面冷笑着说, 一面便移步向外走了, 一时暗想: 弟弟是个诡计多端的人,他所以向我敲诈这两锭银子,其中一定  有点儿缘故的,于是连忙又叫住了他,说道:
  “且慢,你回来。”
  得彪回头淡淡地说道:
  “一会儿叫我走, 一会儿又叫我来,到底要我走,还是要我 来?你也想想定当再叫呀!”
  今虎忍气吞声地说道:
  “你说是要紧的消息,那么这消息对我有没有利害关系呢?” 得彪说道:
  “你这话真是问得太奇怪了,假使和你没有利害关系,这消 息也不算什么要紧了呀!”
  今虎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又低低地问道:
   “比方说,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我会有什么损失呢?”
  得彪暗想:哥哥这狗奴才倒刁恶得可恨,于是正色地说道:
  “老实地对你说,不但有损失,而且你的性命也要保不 牢呢!”
  今虎听了这话,不由大吃一惊。他本来是站立着,这时又情 不自禁地跌坐到椅子上去,急急问道:
  “弟弟,你说,你说,我们是同胞手足,难道哥哥有了生命 危险,你做弟弟的竟然忍心不告诉吗?”
  得彪笑道:
  “你这时候倒又说起同胞手足的话来了,对不起!两锭银子 快拿过来。否则,我要涨价了。你给我四锭银子,我也不要了。"
  得彪说时,回身又走。今虎急道:
  “别走,别走,我马上拿给你好了。”
  说着,打开抽屉,取了两锭元宝,放在桌子上。得彪伸手要 来拿取的时候,却被今虎又拦阻了,说道:
  “弟弟,你银子只管拿,不过我也得对你说一句话。假使你 把银子拿了,回头告诉的却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消息,那你怎么的 罚呢?”
  得彪道:
  “我加倍还给你好了。”
  今虎点头说道:
  “‘加倍’两字,倒也不想,只要你仍旧还我两锭银子,也就 算了。”
  得彪点头说好,把银子伸手拿过,望了他一 眼,讥讽地问道:
  “你相信我吗?”
  今虎没有办法,只好连说相信。得彪遂把银子藏入怀内,回 身便走。今虎急得抢步上前,把他拉住了,说道:
  “弟弟,怎么?你预备走了?”
  得彪好笑道:
  “瞧你,这样胆小做什么?我要坐到那边椅子上去告诉你。”
  今虎红了脸,遂忙又放了手。得彪坐下,咳嗽了一声, 说道:
  “拿杯茶来!”
  今虎见他这种神气,不免有些火冒,瞪了他一 眼,正待发 作。但得彪却理也不理地仍旧说道:
  “倒杯茶来!生了耳朵没有?”
  今虎因为银子已落在他的袋内,所以只好忍气吞声地亲自给 他倒了杯茶,重重地在茶几上一放,说道:
  “别搭你妈的臭架子吧!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要紧的消 息,叫我闷得急死了。”
  得彪回头呀了一声,装作才只发觉的样子,笑道:
  “哥哥家中不比从前,难道一个仆人都不雇用?怎么要你亲 自倒茶呢?”
  今虎苦笑道:
  “算了,算了,好弟弟,你快点儿告诉我吧!为兄向你在这 里恳求了!”
  得彪喝了一 口茶,方才正色地说:
   “你听着,万里这小杂种人小心不小,他不知怎么得了风声, 向他娘在逼问身世。现在他们知道你是杀他父亲的仇人,他们预  备在今夜三更,偷偷地向后花园逃走,将来万里长大之后,还要  向你报仇。你想,你想,这还不是一件很惊人的消息吗?”
  今虎听了这话,不由脸色发青,怪叫了一声“啊呀”,忍不 住暴跳如雷地说道:
  “他妈的!这小子血毛未干,胆敢这样放肆吗?”
  说到这里,立刻又放缓和了语气,似有不信之意,瞪着三角 眼,恶狠狠地望着得彪,说道:
  “你这些话到底是真实的消息,还是想离间我们的感情呢?” 得彪笑道:
  “你不相信,你可以在今天夜里,等在后花园假山旁,看他 们母子三人是不是预备逃出去,这不是很简单地可以证明了吗?"
  今虎搓了搓手,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我觉得有些奇怪, 一个六岁的小孩子,他懂得些什么呢? 难道他会怂恿他娘亲逃走吗?”
  得彪反问他道:
  “照你说来,难道你疑心我告诉你消息是假的吗?”
  今虎道:
  “这倒也并不是,但我心里就只觉得有些奇怪是了。弟弟, 你今夜三更和我一同在后花园等候,假使果然发现他们要逃走, 你的意思,把他们预备怎样处置呢?”
  得彪眉尖一蹙,说道:
  “我是为你着想,常言道:拳头打出外,手臂挽进里。我们为了是同胞手足关系,所以我老实地忠告你。斩草不除根,必生 后患。他们既然背你而逃,那么你也何必再有什么感情作用呢? 倒不如把他们一个个做掉干净。"
  今虎在室中来回地只管踱步,表示很难委决的样子,过了一 会儿,才说道:
  “你的意思虽然对,不过把他们三个人活活地弄死,固然太 以残忍,而且于法也不容情,所以这个问题,尚待考虑。”
  得彪道:
  “你不弄死他们,他们将来就得弄死你,这叫好心养虎,反 被虎伤。你想,万里这小子还只六岁,尚且要叫娘逃走,那么到 了十六岁的时候,他还不替父报仇吗?你此刻心肠不毒辣,将来 悔之晚矣!”
  今虎把拳头紧紧一握咬牙切齿地说道:
  “好!我就决心把他杀了。但是……春花是个苦命的女子, 还有秋芳是个无知小女孩,把她们也杀死,这就未免太作孽了, 所以……所以 …… ”
  得彪很快地接下去道:
  “不行,不行,要杀就一同杀。你把万里杀死,留下了春花, 她也绝不会肯和你罢休呀!”
  今虎有些为难的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有所不知,我和春花虽然同居了三年,但到今日还没有 享受过闺房之乐呢!”
  得彪听了,很是惊讶,遂不明白地问道:
  “这是为什么?你难道这样老实吗?”
   今虎道:
  “倒并非是我老实,因为我们当初曾经有过这样的条件。”
  得彪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怎么样的条件呢?”
  今虎道:
  “她说嫁给我可以,但是她要替大成守孝三年,然后方可同 房。我心中暗想:这也是一个女子的美德,所以我就依顺了她。 现在算起来,再过半个月,就是整整的三年日子,我眼看着就可  以同春花享受鱼水之欢了,弟弟忽然要把她害死,你叫我心中怎  么舍得呢?”
  得彪听了,方才恍然有悟,遂淡淡地一笑,说道:
  “哥哥,我说你也太自作多情了,记得你从前对待沈氏大嫂, 是多么的凶恶,不问情由,拉来就打,拖来就敲,结果,终于被 你活活地一脚踢死。现在你和春花既然还未同房,那么彼此‘感 情’两字,这就更加谈不到了,怎么你又会舍不得了呢?”
  今虎沉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就是因为还没有尝过她这块美玉的滋味,所以认为可惜啊! 假使我已经和她睡过了三年,哼!我也就不把她当作一件海宝贝 看待了。”
  得彪哈哈笑了一阵,说道:
  “世界上美貌的女子要多少,只要有黄金,马上便有美人。 美人算得了什么稀奇,她是跟黄金跑的。好在你现在有的是钱, 不要说一个春花,就是弄十个春花来玩儿玩儿,也易如反掌啊!”
  今虎点头说道:“你这话也有道理,我们且到了今夜三更,再作计较。弟弟, 今天晚饭你就在我家里吃吧!”
  得彪好容易听到哥哥也要留他吃夜饭的日子, 一时心中十分  欢喜。当下兄弟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今虎吩咐仆人摆上酒菜,兄弟相对而坐,低斟浅酌,这一餐晚饭  直吃到二更时候,方才完毕。今虎附了得彪耳朵,低低地说了一  阵,叫他依计而行,得彪点头答应,今虎一个人便悄悄地先到后  花园的假山旁来等候。这是八月里的天气,花园里桂树正开得灿  烂,从夜风中吹来一阵阵的幽香触送到鼻子里,令人心旷神怡。 尤其在光圆似铜盆样的明月笼映之下,依稀地带着几分画意,十  分可爱。今虎静悄悄地欣赏着园中的景物,不知不觉地听谯楼已  打了三更时分。但是却并不见花园里有什么动静,在今虎的心中 这就开始疑惑起来,暗自想道:我莫非上了得彪的当了吗?照理  说,一个六岁的小孩子,他懂得什么呢?只要有吃有穿,还知道  什么报仇不报仇呢?想到这里,心中把得彪恨入骨髓,这小子真  是太可恶了,骗了我两锭银子不算,还要吃我一顿夜饭。哼!这  一笔账我非跟他算明白了不可哩!今虎正在无限痛恨的当儿,忽  然听得有阵窸窸窣窣走路的脚步之声,同时还听万里的声音,在  低低地叫道:
  “娘亲,你得走好呀!你为什么身子好像在发抖呀?”
  又听春花低低地说道:
  “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觉得有些害怕。”
  万里在安慰她说道:
  “娘亲,你怕什么呢?我们逃出了这个魔窟,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们母子说的这几句话,在静夜的空气中,今虎是听得特别 清楚,到此方才明白得彪报告的消息,原来是千真万确的。这就 怒不可遏,气得涨红了脸,单等春花母子三人逼近过来的时候, 他便猛可地一个箭步跳到他们的面前,大喝了一声“好小子”, 便破口大骂道:
  “你们这班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们胆敢背我逃吗?好!好! 今日撞在我的手里,你们还有什么辩白?来人哪!”
  随了今虎这一句来人哪的话,得彪带了众恶仆早已在四处角 落里埋伏,一听来人,马上手执灯笼地围了上来。得彪向今虎笑 嘻嘻地说道:
  “哥哥,你看,你看,我可曾说半句谎话吗?”
  今虎跳脚骂道:
  “他妈的!快把这三个东西绑起来。”
  春花急道:
  “今虎,我 … … 我们没有逃走呀!你 … … 不要冤枉我们呀!” 今虎道:
  “你们身上还带了包裹,不用抵赖,快快绑了再作道理。”
  这几个恶奴才早已像虎狼一般把春花、秋芳绑在树干旁。众 人欲绑万里的时候,冷不防万里来了一个西风扫落叶的架子,倒 不要看他年纪小,这一腿力量不轻,把几个恶奴才却一齐仰天跌 倒地下。万里这时又向今虎戟指骂道: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恶贼!你把我父亲硬生生地害死,我今 日替父报仇,与你拼了命吧!”
   说时,一个箭步,直奔今虎,挥拳就打。今虎也是一个有武 艺的人,哪里把他放在心上,略施小计,就把万里打倒在地,众 恶奴一哄上前,把万里也绑住在树上。今虎亲自取过皮鞭,冷笑 了一声,说道:
  “小鬼,你的死期到了,老子送你上西方极乐世界去吧!”
  一面说,一面就毫不容情地拉起皮鞭,把万里结结实实狠狠 地抽打起来,打得万里满脸满身都是鲜血。万里生来是个硬汉, 却绝不叫一声痛,不讨一声饶。旁边的春花和秋芳目睹如此惨  状,早已哭得昏厥过去。今虎见得彪送上小刀,知道他的意思, 遂把小刀接过,方欲把万里结果性命,不料转眼之间,说也奇  怪,万里的身子却是不见了。
  
  第 四 回 为父仇忍饥独奔青松峰 拜老祖立志学艺清心观
  
  赵今虎拿了尖刀正欲把万里结果性命的时候,忽然万里的身 子却眨眼不见了。你道这是为了什么缘故呢?原来万里本是上界 金童下凡,他是个有根底的人,怎么会轻易地死在恶贼的手里 呢?所以万里被今虎毒打的时候,就有一股子怨气冲上云霄。齐 巧白眉老祖在天空云游而过,一见怨气,便屈指一算,知道自己 和万里有师徒之缘,当下用一道气光,把万里身子摄了上去,给 他平平稳稳地放在泰山的脚下。
  因为要试试万里的志气,他把万里身子轻轻一拍,他自己早 已化了一阵清风走了。万里经白眉祖师轻轻一拍之后,便悠悠地 醒了过来。睁眸向四下一望,见是冷僻的荒山脚下,一时心中暗 暗称奇,莫非自己迷迷糊糊地在做梦吗?可是此刻浑身疼痛非 常,伸手向脸上一抹,却抹下一手鲜血,在淡淡的月光下看来, 更令人万分惊骇。他想着自己和娘亲、妹妹本欲逃走,后来被恶 贼捆绑树上,狠狠抽打,打得自己死去活来,这明明是实在的事情,并非做梦,但一会儿怎又在荒山脚下了呢?想来想去,不大 明白。但这也不去管他,如今自己既然脱离这个魔窟,将来总可 以慢慢报仇。想定主意,便竭力挣扎着爬起身子,意欲寻觅乡村 人家求救。但只觉浑身骨节好像要拆开来似的,简直是寸步难 移。他哎哟哎哟地叫了两声,身子立刻又倒在地上。一时想着在 这样深夜荒郊里面,万一蹿出一只虎狼来,自己的性命不是完了 吗?他越想越急,越想越怕,而且想起娘亲、妹妹,不知生死如 何,心中一阵悲酸,他到底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因此忍熬不 住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了。
  万里正在无限伤心的时候,忽然见远远树蓬中有一团红光, 那红光闪闪烁烁的好像在火烧的样子。他心里暗暗吃惊,遂停止  哭泣,向前凝眸望去。不料那一团红光却慢慢地滚了过来,越滚 越近,滚到离开自己丈外的时候,见哪里有什么红光?只有一个  童颜白发的老道,缓步行来。他背负了一个很大的木箱,里面不 知装了些什么东西。万里觉得奇怪,红光忽然会变了一个老人, 这老人一定不是个平庸之辈,莫非是什么异人剑客吗?那自己何  不就此拜他为师,学了武艺,以后可以替父母报仇。
  想定主意,单等那老道走到身旁,遂不管身上伤处累累,就 地一滚,直滚到那老道的脚旁,叩头哀求道:
  “师父在上,弟子羊万里在此拜见了。”
  那老道听了,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故作莫名其妙的样子, 问 道 :
  “小哥儿,你怎么啦?无缘无故怎么认起师父来了?哦!是 了,是了,我本是个木匠司务,你家莫非要修理什么房屋吗?”
   万里听他这样说,倒不免怔了一怔,但立刻又说道:
  “师父,你不要跟弟子开玩笑了,师父 一 定是个异人,求师 父可怜弟子,千万收留我吧!”
  老道忽然呀了一声,说道:
  “小哥儿,你……你怎么浑身都是血渍呀?”
  万里听问,不由伤痛起来,便哭泣着道:
  “师父,提起这件事来,弟子心中无限心痛,可怜我是被仇 人打伤的。”
  说到这里,好像委屈得受不住似的,抽抽噎噎地哭泣不停。 老道奇怪道:
  “你这么小小的年纪,瞧来至多六岁模样,如何就会有什么 仇人了?那叫我真的太奇怪了。”
  万里听说,遂又止了哭泣,把父亲被害的话向他告诉 一 遍, 并且说道:
  “师父,弟子得了这个消息,岂肯认贼作父?所以怂恿母亲, 预备黑夜逃出仇人的家里。万不料被这恶贼发觉,就把我绑在树  上,用皮鞭将我没头没脑地痛打,打得我七荤八素,也不知道是 生还是死,糊糊涂涂地就昏厥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自己身子 却在这冷僻的荒山了。我想这一定是老天可怜我,才把我救出来 的。现在娘亲和妹妹生死不知,只留我一个孤苦的孩子,而且浑  身受伤,寸步难移,师父若不肯垂怜相救,收弟子为徒,则我血 海大仇,将永远无报复之日了。”
  说完了这些话,他忍不住又捶胸大哭。老道听了,低低地 说道 :
   “小哥儿,你不要哭呀!你小小年纪,既然这样有志气,不 肯认贼作父。现在被他打伤了,你心中懊悔,所以哭起来是 不是?”
  万里听了,忙又止哭,愤愤说道:
  “师父,你不要误会我呀!我不是为了被恶贼打伤而哭的, 我是因为师父不肯收留我做徒儿,想着父母大仇难报,故而痛心 大哭。假使我能报了父母大仇,纵然把我粉骨碎身,我也绝不懊 悔 的 。 ”
  那老道笑道:
  “你要为父母报仇,固然是有一片孝心。不过你拜我这个木 匠师傅为师,将来充其量,也不过给人家造造房子罢了。所以你 是看错人了,你要报仇,你要到官府去哭叫冤枉,那么地方上父 母官才会给你伸冤报仇呢!”
  万里道:
  “这个恶贼,平日势力甚大,他和官府本有勾结,我若前去 告状,恐怕正巧落在他们的手掌之中。所以在这混账世界,有什 么公理可说呢?师父,你若不可怜我,我是只好含恨而死了。”
  说到这里,便欲一头撞向地下。老道急忙阻止他道:
  “慢来,慢来,你不想想,你若死了之后,那你父母大仇更 有谁去代为报复呢?所以你要自寻短见的话,倒成了一个不孝之 人 了 。 ”
  万里听了这话,心痛若割,泪流满面地说道:
  “我是个孤苦的孩子,就是活在世上,恐怕也难报大仇。与 其是活着痛苦,倒不如死了干净。但死了之后,又得做个不孝之人,那叫弟子不是太左右为难了吗?一个人到生不得死不能的情 形之下,这痛苦岂是笔墨能形容的吗?师父,你是慈悲为怀,你 总要可怜我才好啊!”
  万里说完,纳头又拜个不止。老道暗暗点头,但口中还这么 说道 :
  “你 一 定要我收留你做徒儿,这也可以。不过,你将来不要 后悔。”
  万里破涕笑道:
  “只要师父肯收留弟子,弟子到死绝不后悔。师父大人在上, 小徒这里叩拜了。”
  一面说,一面恭恭敬敬地拜了八拜。那老道遂将万里扶起, 忍不住呵呵地又是一阵大笑。说起来也真奇怪,万里被那老道扶  起,却觉得浑身已没有了疼痛,好像和平常的样子了。一时更加 相信这老道是个异人,遂急又跪下说道:
  “弟子既拜了师父,但还未请教师父高姓大名。”
  老道笑道:
  “老朽本是个木匠司务,平日也没有姓也没有名,人家都是 叫我木匠司务的。你现在做了我的徒儿,那么你应该给师父做些 事情呀!”
  万里听他这样说,心中倒又狐疑起来:难道我失了眼,真个 把木匠司务当作剑侠看待了吗?但这且不要管他,反正我是绝不 懊悔的了,于是连忙问道:
  “师父叫弟子做什么事情,请师父只管吩咐好了。”
  老道说道:
   “我背上负着这个木箱,已经走了很多的路,实在觉得非常  吃力。你做了我的徒弟,这件事情只好叫你代劳了。不过你身上  是受伤之人,刚才还说寸步难移,这个大木箱你恐怕拿不动吧!”
  万里抬头向上一望,见那只木箱像张八仙桌的那么转方,不 要说里面存了东西,就是一只空箱子,也恐怕会把自己压得透不 过气来。 一时又不免暗暗地踌躇,但转念一想:我已答应师父, 岂能违拗,就算拿不动,也得试一试才是。这就诚恳地道:
  “不要紧,不要紧,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师父,你只管把 箱子放到我背上来吧。”
  万里说时,把背略为弯曲,等候他的安放。老道笑道:
  “你觉得吗?我已放在你的背上。”
  万里的眼睛是瞧不到身后去的,不过他背部上的感觉,果然 有一样笨重的东西压着了,起初有些难以支撑,身子几乎也要倒 下去。但不多一会儿,却慢慢地轻起来,好像是负了一袋米似 的,倒也不觉什么了,这就笑道:
  “师父,轻得很!轻得很!那么我们走到哪儿去?师父在前 面领路吧!”
  那老道心中暗想:小孩子还不脱好胜的脾气,好胜固然是年 轻人的通病,但非除去不可,于是说道:
  “你跟我走吧!你走不动的时候,你只管对我说,我们可以 在路上息息的。”
  万里答应一声晓得,遂跟在老道背后走了。 一面走, 一面心 中在奇怪。刚才我浑身疼痛非凡,连一步路也走不动。现在拜了 他做师父,不但走路毫不吃力,而且背上还负了这么大的一只木箱,那不是奇怪吗?照我眼前有这么大的气力,我要把恶贼一拳  打死,那不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万里经过这一阵子思忖, 他抬头一见师父,却和自己离开很远了。 一时不禁暗暗焦急,不  该胡思乱想,慌忙加快脚步,紧紧地追去。但越追越见师父的身  子细小了,可想师父在前面跑得更远了。而且背上负着的木箱也  越发重起来,万里额角上的汗水像黄豆大的直冒,他急得几乎要 哭了,因此只好连连叫道:
  “师父,师父,你等一等,弟子赶不上了。”
  他的话声未完,忽然见师父又缓缓地走在面前,他回过头 来,笑道:
  “怎么?你走不动了吗?”
  万里目瞪口呆地说道:
  “我刚才见师父走得连影子也没有了,怎么一会儿又在我的 眼前了?哦!莫非是黑夜之中我眼睛模糊了?”
  那老道笑道:
  “你眼睛并不模糊,原是我听了你的呼声又奔回来的。万里, 我觉得你走得太慢,不能和我一同行。因为我要回去还有许多事 情等着我干,若和你慢慢地走,岂不误了我的正经?所以我预备 一个人先回去,你随后慢慢地找来吧!”
  万里急道:
  “师父,你住在哪里?你可要向我告诉的呀!否则,叫我哪 里找得到?”
  老道说道:
  “我住在青松峰的清心观,你这里一直向前走,走到没有路可走的时候便到了。”
  万里虽然觉得奇怪,世界上哪里会没有路可走的吗?但是不 敢再问,就点头答应了,不多一会儿,那老道就一阵风似的早已 走得不知去向了。万里只剩了一个人,心中有些害怕,但师父既 然这么吩咐,谅来不会上当,他便低了头急急地赶路。走了一个 时辰,只见两旁都是乱山,当中一条极狭的山路,高高低低,十 分难走。走得万里脚底生疼,浑身发酸,而且背上负了木箱,那 背脊骨几乎要脱节的样子。万里心中自然十分痛苦,而且这时耳 朵边又听得山上狮吼虎啸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他又起了怀 疑:我不要上了他的当吗?这样不顾一切地向山上走去,那不是 活活地去送给猛兽吞噬吗?因此他想停步不前,不过他又暗想: 刚才我对师父说,死了也不后悔的,怎么一会儿我便胆小起来 了?我听人家说,一个人从师学艺,第一要心坚志强,假使畏畏 缩缩的三心二意,那就一生一世没有成功的日子。况且我这次从 师学艺,还是为了报父亲的血海大仇,那我如何可以半途灰心 呢?想到这里,鼓足了勇气,便奋力向上走去。
  直走得万里两脚起泡,血水直流。他也咬紧牙关,毫无怨恨 之意。可是不多一会儿,他的肚子又饿了起来,咕噜咕噜地响个 不停,饥肠辘辘,只觉两脚发软,再也提不起步子来。他实在没 有办法,只好在山路旁坐下。把背上木箱放在身旁,气喘吁吁地 休息了一会儿。这时已有四更时分,月影已经西斜,天空中浮云 片片,东荡西飘。再过一个时辰,天色也快发白了。万里心想: 等到天明,路上一定有行人经过,我可以向行人探问,青松峰的 清心观不知还有多远,便可依路而行。正在呆呆地细想,忽然鼻管内闻到一阵五香的气味,从这气味中猜想,可以知道不是红烧  肉,定是红烧鸡之类。一时又暗暗地称奇,在这荒山之中,哪里  来这五香气味呢?因为自己饿得正在难熬,闻了这肉的香味,他  的馋涎会从嘴角旁滴了下来,于是慌忙回眸四望,这似乎出于他  的意料之外,想不到这香味正是从他身旁那只木箱里送出来的。 在木箱的缝隙内,还有一阵阵热气冒出。万里呆呆地愕住了一会 儿,暗想:那真是奇怪了,师父在那只木箱里,原来是藏着这样  的好佳肴,难道他晓得我走在半路上要肚子饿的吗?这就预备动  手开箱,可是把手指正欲揭盖的时候,忽然又连喊“不可不可”! 这是师父叫拿着的东西,他并没有吩咐自己饿的时候可以随便充  饥,怎么能偷偷地私吃呢?万一师父恼怒起来,这还了得吗?想  到这里,把手又缩了回来,只好咽了两口唾沫。觉得坐在这里也  没有什么意思,好歹总要走到青松峰清心观,见了师父之后,师  父见自己肚饿,他自然也会赏给自己东西吃的。万里打定主意, 便振作精神,立刻站起身子。但是刚只站定,两腿抖了抖,立刻  又倒坐下来。这就皱了眉毛,暗暗想道:看这光景,不吃点儿东  西,无论如何是不行的了。他望着木箱,又呆呆地发怔,几次要  去揭开箱盖,但终究有些不敢。忽然他低头见到路旁有一丛绿绿  的小草,一时又想:从前闹荒的时候,灾民都吃草根树皮过生  活。我现在饿得实在没有办法,也只有学学灾民的样子了。一面  想,一面伸手把草拔起,放在嘴里一阵咀嚼,早已吞吃下肚子  里 去 。
  说也奇怪,万里吃了这丛小草之后,只觉满嘴异香扑鼻,肚 里一点儿也不饥饿。而最最奇怪的,他只觉浑身奇痒难当。痒过一阵,立刻感到精神焕发,两眼也明锐了许多,两臂生了不少的 蛮力。霍地跳起身子,把那只木箱高高擎起,负在肩上,健步如 飞,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他迷迷糊糊地奔了一程,听远处鸡啼 不息,而且天际也渐渐地发白,想是晨曦已经冲破了黑夜。抬头 见一座山峰,高耸云霄。两旁青松对峙,怪石兀突。有几棵大松 树,二十个人牵手环抱,还差四五尺宽的地位,不能相连,粗枝 密叶,树下可以摆三四十桌酒席,绿叶仿佛是个天然的凉棚,吃 酒的人可以一个都晒不到太阳。这样大树,真是稀世少见,万里 不禁暗暗吐舌。
  这时他置身其境,真可说见不到下面的一切万物,从可知自 己已经走到很高的山顶了。不过仰面望去,却又见不到山峰的顶 尖。一时也不晓得那山究竟有多高,他也不问三七二十一地向上 只管直奔。奔到尽头,果然有峭壁挡住去路。山壁上有大字三 个,清清楚楚的是“青松峰”的字样。万里到此,方知师父言之 不虚,一时大喜。转过峭壁,豁然开朗。山路不像刚才那么崎 岖,却造有石级百步。登级而上,远远见树蓬里有红砖黄墙的庙 宇露出。临近一看,果然是一座很巍峨的庙宇。庙门大开,门顶 上横书“清心观”三个大金字。万里放下了一块大石似的安心下 来,哈哈地独自笑了一阵,说道:
  “到了!到了!”
  他便站在庙门口,先向庙内望了一眼,只见神殿上点了一盏 大琉璃灯,却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不瞧见。不过里面阴森森的, 好像有股子冷风吹到外面来,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万里有 些害怕,迟疑了一会儿。但仔细一想:既然是师父命我到来,我还害怕做什么?于是壮了胆子,挺胸往里就走。走入神殿之上, 见有一个小道童,正伏在神案上面打盹, 一听有人进来,遂突然 地跳起身子,向万里大喝道:
  “哪里来的小毛贼,胆敢不问情由向这里面乱闯吗?幸亏我 不曾睡熟,要不然,这里的铜磬一定要被你偷去了。你自己识 相,快给我滚出去吧!”
  万里在这冷不防之间,被他这么一喝, 一时倒也吃了一惊。 但定睛一看,原来这个道童也只不过八九岁的模样,比自己最多 也不过大了两三岁光景,心中这才定了一定。因为自己初到这  里,总要以客气为主,先礼后兵,等他再有无礼的举动,自己便  和他争吵不迟,于是忍耐了性子,还赔了笑脸,低低地说道:
  “请这位师兄不要弄错了,我是师父特地命我送木箱来的。” 那道童一听这话,方才啊呀了一声,笑出声音来,说道:
  “原来这位就是羊万里吗?对不起,对不起,我奉老祖师命, 在这里已恭候多时了。”
  万里听他连自己名姓都知道了,遂向他作揖行礼,问道:
  “还未请教师兄贵姓大名。”
  道童说道:
  “愚兄名叫白云鹤,师父白眉老祖,他说等你一到,就叫我 带你前去见他老人家。”
  万里不禁大喜,方才知道师父的法号,于是又连连道谢,说 “累师兄久等,小弟在此谢罪”。白云鹤连说不要客气,当下把万 里引进后殿,又穿了几重院落,方到一间洁净无尘的禅房。只见 白眉老祖盘膝坐在一张炕床上,垂目合眼,好像是睡着了。万里偷眼见老祖的衣服,灿然夺目,和昨晚遇见时候大不相同。他的 眉毛好像白雪一般,长长的仿佛是胡须一样。最最惊奇的,他的 头顶四周,有一圈金黄的光芒,这光芒令人睁不开眼睛来。那炕 床的旁边,燃烧着两支粗长的红烛,靠石壁上悬有三尺多长宝剑 一把,还有一个晶莹莹的葫芦,也会亮闪闪发光。万里不敢怠 慢,立刻双膝跪下,奉上木箱,口里叫道:
  “老祖师在上,弟子送木箱来迟,万望恕罪。”
  白眉老祖闻说,遂睁开眼睛,即有两道电光射出,把万里忍 不住大吃了一惊,慌忙垂下了头,不敢仰视。只听老祖说道:
  “万里,你昨夜辛苦了。云鹤,你把木箱开了。”
  云鹤在旁听了,遂把木箱打开,只听啪啪的几声,有两只鹦 鹉拍着翅膀从里面飞出,却落在老祖的肩头上,左右分站,十分 亲热模样。万里见了,暗暗称奇。这时听老祖又向云鹤说道:
  “这是你的师弟,年纪虽比你轻,可是他的夙根,却深过你 十倍。你要好好地照顾他,那么你们师兄弟将来就有个互相帮 助了。”
  说着,又对万里说道:
  “你此刻跟师兄去息息,你若肚子饿,你师兄会给东西你 吃的。”
  老祖说完,又把眼睛闭上,静静地养神。这里白云鹤把万里 引到外面,先在后山游玩儿了一会儿。只见那边风景,别有洞 天,清静幽雅极了。山上有不少飞禽走兽,它们都自由自在,十 分安闲。万里起初有些害怕,后来经云鹤告诉,说这里猛虎毒蛇 都是有灵性的,和常人家中养的鸡犬一样,十分和善驯服。万里听了,方才安心。两人来到一个山洞内坐下,白云鹤向外面不知  叫了一声什么,忽而有只猛虎口中衔了一盘水果进来。云鹤伸手  接过,那猛虎便即摇头摆尾而去。万里见了,惊喜莫名。师兄弟 两人,一面吃着果子, 一面互相闲谈。万里偶然问起云鹤的身  世,不料云鹤听了,顿时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万里惊问其故, 不知云鹤说出些什么悲痛的话来?且待下回分解了。
  
  第五回 求神拜佛行善得子 奸夫淫妇作恶杀夫
  
  白云鹤的父亲白寅生,在山西城内开了一异典当铺子,虽不 能称为豪富两字,但也可说是个小康之家。云鹤的母亲吕氏,和 寅生结婚十年,却并无生育一男半女。这时他们夫妇两人的年纪 已经三十开外,吕氏见夫君终日闷闷不乐,这当然是膝下无子的  缘故。吕氏是贤德女子,当下向寅生劝告,还是纳一个小星,或 可生下一个儿子,也能接传白家香烟。寅生因为和吕氏夫妇之间 异常恩爱,恐怕一旦纳妾,家庭之中就会多生是非,当时婉言拒  绝。他说:“一个人命中有子,夫人也会生育,况且我们年纪只 有三十五六岁光景,还不能算老。假使我命中无子,不要说纳一  个妾,就是纳十个妾,也没有什么用啊!”吕氏听寅生这样说, 心中虽然安慰,但也不愿因此而断了白家宗嗣,她便烧香念佛, 时常在每一个庙宇之内许下了不少愿心。说也奇怪,不到半年, 吕氏肚皮里果然慢慢地隆高起来,而且吞酸作恶,明明是怀了身  孕的现象。寅生连忙给她请了医生诊视,经医生向寅生道了恭喜之后,寅生乐得不知怎么才好。从此以后,不准吕氏出外一步, 而且更不准她拿什么过分重量的东西,唯恐流产。
  光阴匆匆,不知不觉早已到了分娩之期。寅生预料这个月 内,夫人必定要临盆的,所以他住在家里,也不敢出外。这日午 后,寅生饭毕无事,坐在书房打盹,忽然做了一梦。梦中见了白 鹤一只,从云端里翱翔而下,直投到自己的怀里来。寅生心中一 惊,便即醒了过来。不料这时小丫头阿菊匆匆地奔了进来,向寅 生笑盈盈地说道:
  “恭喜老爷,夫人已经生下一个公子了,现在母子平安,小 婢特向老爷报喜。"
  寅生听了,不禁大喜,当下就给他取名云鹤。寅生中年得 子,真是爱若珍宝。如此过了五年,云鹤也长得聪明活泼,十分  可爱。寅生请了一个老先生,就教云鹤读书认字。云鹤过目成 诵,记性甚强,但他性情,却不爱读书,一天到晚,在院子里堆  石头城,射镖枪,弄棍使棒的游玩儿。寅生因为疼爱异常,也只 好由他。不料云鹤在六岁头上,吕氏忽然得了一病,病势沉重, 药石罔效,未到半月,终于一瞑不视。寅生中年丧妻,最为痛  苦。自己既要经营商业,又要照料家务,内外兼顾,如何得了?  因此弄得精神委顿,垂头丧气,所以便恹恹地病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倒幸亏是丫头阿菊。阿菊在云鹤产下的时候, 她也只不过七八岁年纪,现在虽然还只有十三岁,不过她发育得  早,所以个子已经很高了。而且还十分能干,大小事情,她都弄  得有条不紊。这次寅生病了,更苦了阿菊, 一面请医给他诊视, 一面还要照顾云鹤,一面又要到铺子里代寅生去查查账目。寅生病卧床上,对阿菊真是一万分的感激。这时一班亲友们都劝寅生 续弦,因为一个人没有了内助,连外面事业都办不好了。寅生虽 然也有这个意思,但一时要找好的对象,也是谈何容易?万一娶 一个不贤之女,叫她内助当然不必提起,恐怕叫自己还会发生许 多麻烦。所以寅生心中倒不免想起阿菊这个女孩子来,真是一个 贤德而又有才能的姑娘。假使能娶她为妻,那自己一切便都可以 放心的了。但阿菊只有十三岁,而自己已经四十一岁的人了。论 年龄,给自己做女儿还嫌太小,自己怎么能够为了自己的利益而 糟蹋人家小姑娘呢?为了这样,他是绝对不敢有如此的存心。
  这天寅生病刚复原,阿菊端了稀粥给他进餐。寅生很感动地 望着她,低低地说道:
  “阿菊,这几天真是累苦你了。”
  阿菊微微地笑道:
  “只要老爷病体好起来,婢女稍为辛苦一点儿,这也是分内 之事呀!”
  寅生听她这样说,心中更加敬爱着她。这时云鹤也进房来, 笑问爸爸好了没有,寅生见了云鹤,不禁触景生情,遂诚恳地  说道:
  “阿菊,你这样的为我尽心做事,我觉得无以为报。现在我 有一个意思,想我只有云鹤一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所以我 要收你为义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菊听说,真是喜上眉梢,遂即拜倒在地,笑盈盈地说道:
  “承蒙老爷抬爱,小婢仿佛青云直上, 一步登天,真是欢喜 还来不及,如何还有什么意思吗?那么小婢就在这里拜见爸爸了!”
  寅生连忙扶起,也笑呵呵道:
  “女儿少礼,云鹤,你快快来拜见姊姊。”
  云鹤自从吕氏死后,他在晚上原是跟了阿菊一同睡的,所以 对阿菊感情本来很好。此刻听爸爸吩咐,遂含笑上前,拉了阿菊 的手,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姊姊。阿菊喜不自胜,便也笑着叫了 一 声弟弟。从此以后阿菊在寅生家中做事,当然格外尽忠出 力了。
  过了半月,有人来给寅生做媒,说姑娘是个大家闺秀,今年  二十四岁,因为当初眼界高,不肯随随便便地嫁人,所以才耽搁 到现在的。媒婆的嘴是顶灵活的,真所谓巧舌如簧,死人也要被  她说得活转来。她又向寅生面前竭力地夸奖,说姑娘如何美丽、 如何温文大方、如何贤淑可爱,这么一夸奖,把寅生那颗心就慢  慢地说得活动起来,当时就答应下来。拣定日子,下聘迎娶。新  婚之夜,寅生见新娘李巧云生得果然不俗,柳眉杏眼,樱桃小  口,在那融融花烛的光芒笼映之下,更觉容光焕发,好像芙蓉出 水、海棠映日那么可爱。其实巧云也不过是六七分的姿色,不过  寅生自己因为四十开外,而且夫人死后快近一年,好久没有亲近  过女色,所以此刻在他的眼睛里看起来,就把巧云当作天仙下凡 一般珍贵,笑嘻嘻地说:
  “时候不早,我们可以安息了。”
  但巧云不肯就睡,说照他们的规矩,夫妻在新房之中,还要 同饮几杯合卺酒的。新婚之夜,合卺酒共饮,这在寅生的心中也 并非不知。但普通也无非应个景儿而已,就喝些圆眼汤算了。现在寅生听她真的要大家喝酒,因为不忍拂她的意思,所以 点头称好,立刻照办。当下夫妻两人坐在桌旁,低斟浅酌,十分 欢乐。巧云纤手握了酒壶,殷殷相劝,而且秋波盈盈,不时向寅 生脉脉含情地瞟着。寅生喝了几杯,早有几分醉意,心中想着神 秘的一幕,他真有些情不自禁起来。巧云方才和他宽衣解带,共 入罗帐。两人倒凤颠鸾,兴风作浪,无限缠绵地恩爱起来。直等 云收雨散,寅生早已精疲力尽,遂低低说声惭愧,沉沉地入 睡 了 。
  巧云见他并没什么发觉,方才欢欢喜喜地也睡着了。原来巧 云是个浪漫的女子,她在家中就跟表哥王克明发生了苟且的行 为。今日嫁给了寅生,恐怕被他发觉自己不是处女,所以先把酒 来将寅生灌得半醉,预备在糊里糊涂之中就这样地混了过去。果 然,她的计划是成功了,寅生在真个销魂之间,他也没有理会这 么许多了 。
  婚后的生活,当然是十二分的甜蜜。不过日子一久,巧云在 性欲方面,对寅生不免有些厌恶起来。因为寅生到底是个四十多 岁的人了,巧云却还在花信年华的当儿。寅生虽然是已经尽了很 大的力量,但在巧云的心中,却仍旧不觉得十分满意,批起分数 来,只有五十几分,根本并不及格。所以故意闹了几句口角,便 愤愤地回娘家去了。寅生说“回去玩儿几天也好,三五天之后, 我可以来陪伴你回家”。不料巧云一去半月,却不见回来。你道 这是为了什么缘故?原来巧云回家之后,又和王克明会在一起, 久别重逢,当然又设法幽会起来。两人你贪我爱,比从前格外感 到欢乐。巧云在此间乐不思蜀的情形之下,你想,如何不要把寅生抛诸于脑后去呢?
  寅生自然十分焦急,当下连忙亲自赶到巧云娘家,齐巧王克 明也在那边,两人相见,巧云还给他们互相介绍。寅生当然十分 客气,请他到家中去玩儿,克明含笑答应。大家闲谈一会儿,寅 生要接巧云回去,巧云还依依不舍。后经巧云母亲说项,再住三 天,准定送女儿回来,寅生没有办法,只好怏怏而回。
  匆匆过了三天,巧云由克明伴送回家。寅生不胜欢喜,说克 明还是第一次到来,应该设宴款待。克明还花言巧语地讨好了一 会儿,说表妹全靠他劝着回家,否则她还要在娘家住几天呢!寅 生信以为真,心中还万分感激。可怜他为人老实忠厚,所以把小 人认作了君子。
  从此以后,克明便成了白家通常之客。巧云命阿菊和云鹤呼 克明为娘舅,并且要他们待克明恭恭敬敬。阿菊、云鹤不敢有 违,遂只好唯唯听命。这样过了一月,巧云胆子渐渐大了,她在 寅生到典当铺里做生意去的时候,便把克明关在卧房里,竟然白 昼宣淫,肆无忌惮。这天下午,克明又悄悄到来,巧云一见,如 获珍宝,原来克明已有数日不来。所以巧云恨恨地白了他一眼, 薄怒娇嗔地说道:
  “你这么多日子不到来,敢是在外胡调吗?”
  克明连连摇手,叹了一口气,说道:
  “倒霉,真倒霉,我妻子忽然在前几天得了急病死了,我料 理她的后事,忙得不亦乐乎,怎么你说我在外面胡调呢?”
  巧云一听,又惊又喜,遂急急问道:
  “她生了什么病呀?怎么好好的会死了呢?”
   克明道:
  “是伤寒症,这病太快了,不上七天呀!”
  巧云笑骂道:
  “你们一定太恩爱了,所以冷了身子,生起伤寒来了。”
  克明解释道:
  “不是,不是,这个你倒不要冤枉我。老实说, 一个人精神  有限,我在你身上出了力,怎么还能在她身上浪费精神呢?说起  我妻子的得病,完全是为了晚上给我开门,从热被窝里跳出来, 所以吹风受寒的。"
  巧云道:
  “那么你每夜如何很晚地回家呢?到底在什么地方玩儿?”
  克明指指她面庞,说道:
  “你还问哩!我和你在外面幽会,有几次不是总要深夜而回 的吗?”
  巧云听他这样说,遂冷笑了一声,很生气地说道:
  “照你这么说来,还是我把她害死的吗?”
  克明连忙赔了笑脸,连声地说道:
  “哪里,哪里,她自己生得短命,我如何会怪到你的身上? 老实地说,她死了倒很清爽,我可以一心一意地服侍你了。”
  巧云听他这样说,方才嫣然地一笑。但接着又微微地叹了一 口气,表示很憎恹的样子,说道:
  “你的那个很识相,她自己走了。可是我的那个不知什么时 候才会死哩?”
  克明笑道:
   “你放心,他明天也会急病死的,让我们快快乐乐地做一对 长久夫妻。巧云,我亲爱的表妹,你说好不好啊?”
  克明一面说, 一面把窗帘拉上,回过身子,将巧云搂在怀 中,捧了她的粉脸,在她小嘴儿上啧啧地吻。吻得巧云两颊绯 红,芳心乱跳, 一时按捺不住,气吁喘喘地叫道:
  “表哥,你说得真好,我们好几天不曾这个了,此刻四下无 人,我们快点儿到床上去吧!”
  克明伸手摸她的粉腿,笑嘻嘻地说道:
  “你是一匹千里龙驹,什么地方都可以跑,飞山过海,如履 平地。我是一个大侠客,骑马不要放在我的心上,何必一定要到 床上去,就在这儿不行吗?”
  巧云一听他这样说,哧哧地一阵嬉笑,两人真的像干柴烈火  一般地燃烧起来了。他们这样色胆如天,满以为没有什么人会发  觉的。不料事有凑巧,阿菊齐巧在窗门口走过。 一听房中有嬉笑  之声,不免暗暗地奇怪,遂向窗缝里偷偷地窥张了一下,这一张  望,把个阿菊处女的芳心立刻刺激得像小鹿一般地乱撞起来。两  颊一阵通红,手掩着眼睛,轻轻地啐了一口,别转身子,急急地 就走,暗自想道:原来妈和这个表舅舅是有着这样一层不正当的  行为,怪不得妈待表舅舅如此亲热的样子了。可怜爸爸人老实, 竟还蒙在鼓里,这……不是叫他老人家太受一点儿委屈了吗?想  到这里,心中十分恼恨。意欲把这事情向爸爸从实告诉,但又怕 爸爸在面子上没有风光。所以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等寅生  回家的时候,就向他偷偷地说道:
  “爸爸,你早出晚归很辛苦吧!”
   寅生摇摇头,含笑答道:
  “不,我倒不辛苦什么。”
  阿菊又低低地说道:
  “爸爸,我说你在铺子里可以用一个靠得住的账房,你自己 在家里可以多休养休养身体,我看你近来精神不很好呀!”
  寅生道:
  “我的精神还算好,现在这个年头儿,谁都靠不住。我天天 到铺子里亲自去照料,他们还闹着舞弊。假使我一天不出去,那 就更糟了。”
  阿菊听他这样说, 一 时很觉为难,支支吾吾地要说又不敢 说,因此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 口气。寅生见她愁眉不展,脸上显 现着忧抑的颜色,好像有无限心事的样子, 一时倒不免暗暗地奇 怪起来,遂低低地问道:
  “阿菊,你干吗垂头丧气?难道有什么心事吗?”
  阿菊摇摇头,说道:
  “ 没 有 。 ”
  寅生想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明白起来,遂哦了一声道:
  “我知道了。”
  阿菊吃了一惊,急急地问道:
  “爸爸,你知道了什么?”
  寅生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你要我多在家中休养,这是你不肯老实地告诉我,其实你 一定是受了妈的委屈是不是?你不要害怕,你妈怎么欺侮你,你 快告诉我吧!”
   阿菊听了,方才平静的脸色,遂含笑摇摇头,说道:
  “爸爸,你猜错了。”
  寅生不解地问道:
  “好孩子,你不要让爸爸心中干急呀,到底为了什么事?你 也好歹向我说一个明白呀!”
  阿菊乌圆眸珠一转,这就有了一个主意,说道:
  “妈很好,只是那个姓王的表舅舅,他……有些不老实。” 寅生听了,很不悦地说道:
  “怎么?他调戏过你吗?”
  阿菊红了脸,暗想:爸爸竟误会到我的头上来了。意欲声 辩,但转念一想,还是将错就错的好,于是低低地说道:
  "爸爸,是的。"
  寅生大怒道:
  “浑蛋!这小子好大胆,我把他当作君子看待,谁知他是个 衣冠禽兽的畜生!”
  阿菊急忙阻止了他,低低地说道:
  “爸爸,你千万不要发怒,这是妈的亲戚,你若得罪了他, 恐怕妈要生气。”
  寅生确实也有一点儿怕巧云的,听了阿菊的话,倒不禁呆呆 地愕住了一会儿。良久,才徐徐地说道:
  “阿菊,照你的意思,怎么办呢?”
  阿菊道:
  “我的意思,你好好跟妈说,叫她关照姓王的表舅舅,以后 少到我家里来。不过爸爸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你要说得含混一点儿,说在外面听人家说,表舅舅不大老实,这种小人,还是 少接近的好。否则,妈若知道我在告诉爸爸,她一定对我要过不 去的。”
  寅生觉得阿菊倒也想得周到,遂点头说好,当下父女两人遂 悄悄地别开。寅生晚上和巧云睡在床上的时候,故作闷闷不乐的 样子。巧云是个心中怀了鬼胎的人,所以亲亲热热地偎过身子 去,低低地问道:
  “你干吗一脸孔不高兴?难道我得罪了你吗?”
  寅生听她这样追问,遂堆下笑脸来,说道:
  “你怎么会得罪我呢?”
  巧云追问道 :
  “那么谁得罪了你?”
  寅生沉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我在外面听人家说,你这个表兄王克明人品不大好,吃喝 嫖赌,样样都会,所以……所以……我的意思,以后请他少到我 家中来。”
  巧云听了,心中暗暗吃惊,便表面上故作毫不介意地说道:
  “他在外面荒唐,和我们毫无关系,要你生什么气呢?”
  寅生道 :
  “一个人在外面荒唐,就难免做出不端的行为来。我怕他鬼 头鬼脑的样子,不要来转我女儿的念头,所以我觉得这种人,还 是少接近为妙。”
  巧云听他这样说,心中不免狐疑起来:难道我们的事情,已 经泄漏到外面去了吗?莫非寅生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他为了顾全我的面子,所以才这样推托到女儿身上去吗?想到这里,全身 一阵子发烧,脸顿时绯红,于是也不敢多说话,单回答:“我知 道了, 一定叫他不要再来是了。”寅生听她很顺从地答应, 一时 十分欢喜,也就自管睡去了。过了几天,克明又匆匆地来幽会 了。巧云急急地说道:
  “我们的事情,被寅生知道了,你晓得吗?”
  克明大惊失色,啊呀了一声,说道:
  “什么?这还了得!你不要跟我开玩笑呀!”
  巧云正色地道:
  “我吃饱饭没有这么空,会跟你开这种玩笑。”
  一面说, 一面把寅生叫自己关照她,让克明以后少到这里来 的话,向他告诉一遍,并又说道:
  “表哥,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克明握了拳头,冷笑了一声,说道:
  “办法是有一个,就看在你有没有这个勇气。”
  巧云道:
  “你且说来,让我考虑考虑,这办法是否妥当。”
  克明道:
  “我的妻子是死了,但他还活着,他自己不识相,我们可以 叫他死呀!”
  巧云想了一想,说道:
  “可是他不肯死,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克明笑道:
  “你这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不肯死,我们不是可以把他活活地做掉吗?”
  巧云听了,倒是吃了一惊,慌张地道:
  “这…… ·这……是犯法的事情,我可有些不敢。”
  克明沉吟了一会儿,阴险地笑道:
  “虽然是犯法的事,但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他呀!” 巧云皱了眉尖,有些为难的样子,说道:
  “那么你用什么方法呢?”
  克明附了她的耳朵,低低地说了一阵,笑道:
  “这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你怕什么?”
  巧云道:
  “就怕家里人知道了,被他们传开去,很不方便。”
  克明道:
  “你指点谁而说的?云鹤是个小孩子,他是不懂什么的。阿 菊是他的养女,只要你对她好一点儿,她当然也会帮着你的。至 于其他的仆人,那是更不用放在心上了,你说是不是?”
  巧云并不作答,好像难以表决的样子。克明冷笑了 一 声, 说道:
  “怎么样?你到底还是要和我做长久夫妻呢,还是马上和我 一刀两断?你爽爽快快地说一句,我立刻就走。”
  克明说完了这两句话,还故意显出恼恨的神气,别转身子, 预备要走的模样。巧云急忙把他拉住了,秋波逗了他一瞥怨恨的  目光,说道:
  “瞧你,这么性急干吗?事情虽然可以依你,但是也得想得 周密一点儿,免得发生意外。”
   克明方才转怒为喜,捧了她的粉脸,吻了一阵嘴儿,说道:
  “你放心吧!我此刻就去买砒霜。你给他煮一碗面,砒霜给 他放入面内,叫他吃下去,立刻可以归西去的。”
  巧云叮嘱他千万小心,不要被旁人知道。克明答应而去,不  多一会儿,他买了一包砒霜,匆匆地到来,含笑交给巧云。巧云  又和他商量一会儿寅生死后的办法,克明方才匆匆地告别。这天  寅生在铺子里算账,忽然心惊肉跳, 一时不知何故,心中暗暗担 忧,恐怕在外发生祸水,遂提早赶回家来。巧云故意含笑相迎, 低低地问道:
  “你今天怎么回来如此早呀?”
  寅生道:
  “我在外面忽然眼跳心惊,不知有甚大祸降临,所以提早回 家了。”
  巧云听他这样说,心中暗暗稀奇,但安慰他说道:
  “好好儿有什么大祸呢?我说你终日往外辛苦, 一定身子有 些不舒服了。你还是静静地休养一会儿,我给你弄点儿点心吃 好吗?”
  寅生此刻真有些肚饿,当下点头说好。巧云心中大喜,遂亲 自到厨下去了。这时阿菊和云鹤见爸爸这么早回来,都到上房里 来问候。寅生很欢喜地说道:
  “爸爸没有什么,你们两个孩子要争气一点儿,那爸爸心中 就欢喜了。”
  阿菊听了爸爸向来不说这话,此刻却这么叮嘱, 一时暗暗纳 闷。这时候已经黄昏将近,房内盖罩了一层暗淡的薄暮。寅生倚卧床上,眼花缭乱地忽然见房外走进一个妇人来。他起初以为是 巧云,不料仔细一看,竟是发妻吕氏,猛可想到吕氏是个亡故之 人,他一阵冷水烧头,不禁啊呀了一声。这一声叫后,那吕氏早 已不见了。阿菊急问何故惊慌,寅生不敢相告,遂镇静态度,含 笑回答没有什么。同时巧云已端了面碗进来,见阿菊、云鹤都在 房内,心中有些担忧,遂立刻说道:
  “你爸爸有些不舒服,你们快点儿到外面去吧!别来打扰你 爸爸的精神了。”
  阿菊听了,只好领着云鹤到外面去了。这里巧云把面拿给寅 生,寅生正欲吃面,忽然后房“嗒”的一声,遂急问是谁,巧云 前去一张望,回过身子,谎说道:
  “没有什么,是狸猫在吵着玩儿。”
  寅生道:
  “真奇怪,我此刻好像心乱如麻,这不知什么缘故。”
  巧云道:
  “我知你饿的缘故,吃了面,睡一会儿,就好了。快吃面吧, 回头冷了,吃着就碍胃。"
  寅生糊里糊涂地,觉得这话也对,遂稀里呼噜地把面吃完 了,当他吃完面后,天色已夜,忽听院子外有鬼叫声,十分凄 厉。寅生毛发悚然,不禁暗暗吃惊。其实吕氏的阴魂在焦急她丈 夫的被害,所以几次三番地显灵,要想她丈夫不吃这一碗面。但 寅生却不觉悟,竟然中了圈套,这也怨不得吕氏为鬼要哭泣起来 了。寅生既然吃了这碗面,他当然是性命难保。第二天早晨已气 绝身死,而且还七窍流血。阿菊、云鹤见爸爸好好的死了,自然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云鹤年幼无知,当然不懂什么。只有 阿菊心中明白,知道巧云有了野心,才把爸爸害死的。一时深悔 当初没有明白地相告,否则爸爸一定把她赶走,那么爸爸也不会  被害了。这样一想,更加心痛,几乎哭得昏厥过去。从此以后, 克明便堂而皇之地在白家住了下来,这异典当铺子,他以协助巧 云的名义也占据下来。阿菊心中实在气不过,遂把他们阴谋丑  事,详详细细告诉云鹤知道。云鹤方知爸爸是被淫妇谋害而死, 他痛恨万分,觉得要报父仇,非出外寻师学艺不可,于是他在一 个黑夜里,整理一点儿衣裳,便不别而走了。欲知云鹤到何处而 去,且待下回分解。
  
  第六回 白云鹤力分两牛 羊万里智除双妖
  
  白云鹤在青松峰上的山洞里,把已往的事情,向万里细细地 告诉。当他说到黑夜之中抛家出走的时候,眼泪已滚滚地落了下 来,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咬牙切齿,表示无限痛愤的样子。万里 听了,想起天下的事情,可说无独有偶, 一时激起同情之心,眼 泪也落了下来,遂恨恨地说道:
  “想不到我和师兄同样地怀了杀父深仇,我们真可说是一对 可怜虫了。”
  云鹤听了,惊奇十分,遂忙问道:
  “师弟的爸爸难道也被仇人相害的吗?”
  万里说了一声“是啊”,遂把父仇之事,也向他告诉一遍。 云鹤叹道:
  “这真想不到,我们竟是同病相怜。”
  万里又问道:
  “那么师兄抛家出走之后,又怎么会遇到师父的呢?”
   云鹤说道: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好在如今没有事,你爱听,我就告诉 你吧!”
  说着,停了一停,伸手拿果子吃了一只,然后方说道:
  “我黑夜出走之后,茫茫四海, 一时叫我上哪儿去好呢?况  且我不别而行,心中别的倒没有记挂,只有阿菊姊姊,她不知道  会不会受这淫妇的欺侮,我心中实在有些放不下。但事到如此, 放心不下也没有什么用,只好管自地鼓足了勇气,向前进行。这  样昼行夜宿地过了几天,在路上遇到一个卖解的老头子,我见他  很有些拳术,当下就认他做了师父。不料这个老头子存心不良, 叫我苦苦地练了几套拳术,却是逼我到街上卖解,给他挣钱。我  见他只会了几套拳术,别的一无技能,方知自己年幼少见识,因 此上了他的大当。要想趁机逃走,但是他却把我管得非常严紧。 这天我们白日在大街上卖解,晚上睡在一家小旅店内,我已看好  了方向,所以并不睡觉,单等这老头子鼻鼾声起,我就偷偷起  身,跳窗而逃。不料这可恶的老头子,好像预先知道我的存心一 样,他是故意装睡。见我跳窗而逃,他便一骨碌翻身跃起,把我  抓了回来,绑在床脚旁,不管死活地将我毒打了一顿,打得我浑  身是伤,血痕斑斑。但他还不许我叫一声痛,用棉花塞在我的口 里,我是眼睁睁地给他打了一个够,直等我昏厥过去,方才息  手。他将我抱到床上,解了绳索,用水把我喷醒,两眼恶狠狠地  瞪着我,问道:‘你这该打的小杂种,你学了艺,拜了师,你还 想逃走吗?真是一个负恩忘义的奴才!你要死,还是要活?'我  听他这样问,想到这活地狱里受苦,那倒还是死了干净。不过我死固不足惜,但我父亲的血海大仇,叫何人代为报复?因此只好 忍辱含痛地向他苦苦哀求,求他千万可怜我年幼无知,饶我这一 条小性命吧!他听了,连连冷笑。把一柄小刀在桌子上戮了下 去,刀柄竖在桌面上,说道:‘你下次若再逃一逃,我马上叫你 死!’我听了连喊不敢,他就管自地睡熟了。”
  万里听到这里,奇怪地问道:
  “这会儿他倒不怕你再逃走吗?”
  云鹤忙道:
  “我的老弟!他是一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心中早有计算,因  为我这时被他打得遍体是伤,不要说不能够跳窗再逃,连翻个  身,转个侧,都觉疼痛难当,所以他是很放心地安睡了。只可怜  我痛了一夜,流了一夜的眼泪,真是比死都还要难熬。谁知到了  第二天,他还不管死活地叫我出去卖解,我求他休息一日,养好  了伤,他不答应,说我故意装死。我没有办法,只好咬紧牙关, 跟着他一步移一步地同去卖解。他还一路叮嘱我,叫我在人家面  前,不许装出被打伤的样子。天哪!你叫我怎么受得了呢?我们  走到一条小河的旁边,不知怎么我灵机一动,忽然动出一个逃走  的脑筋来。你道我用什么方法?原来我自幼在家中常到池塘里去  游玩儿,所以略识水性,于是趁他不防备之间,就扑通的一声跳  到河水里去。他回身见我跳到河里,以为我无意做人而自杀了, 这就急得大喊救命。我恐怕人家来救起我,便向河底里钻游下  去。起初听岸上人声嘈杂,后来连我自己也不知感觉,竞糊涂了  过去 。 ”
  万里听到这里,又急急地问道:
   “后来怎么了呢?这个老头子叫什么名字,你可记得?我们 以后遇见了他,非报仇不可。”
  云鹤道:
  “他姓周名老大,是个流落江湖之辈,好在没有什么大仇, 我也不记在心里了。再说我落河之后,也不知怎的,等我醒来的 时候,自己身子已经躺在一只渔船甲板上面,旁边坐了两个年老 的渔翁渔婆。他们见我醒来,脸上都含笑容, 一个给我换去湿  衣,一个给我喝了热茶。我知道是被他们相救上船,当下慌忙跪  倒,谢了救命大恩,并问他们贵姓大名,他们说姓范,并无名 字,人家因为他们年已半百,所以都叫他们范老老和范妈妈的。 当时范老老问我如何掉在河里,又问我家乡何处。我把详细情  形,对他们告诉。范老老十分恼怒,因为我孤苦无依,遂愿收我 做干儿子,问我心中可欢喜。我在无家可归之时,哪里还有不答  应的道理?慌忙向他们拜了八拜,口叫“义父、娘亲”,乐得他  们夫妇俩咧开了嘴笑得合不拢来了,从此我在义父的家里住了下 来。不要看范老老是个捕鱼之人,他原来也是个隐侠,有着一身 很好的武艺,我在他家住了一年,义父日夜教我武艺,我用心学 习,早已能够飞檐走壁,拾块泥团,向空中抛去,天上飞着的小  鸟,无不中泥而坠。而且更学了一种水中功夫,我在水里行走, 一日一夜不上岸来,不会淹死。那时我有了这些功夫之后,我便 时时想报父亲血海大仇。但义父却说我的本领,不过沧海一粟, 父仇虽然要紧,但也不要太以性急。我听此话原很有理,只好又 静静地住了下来。
  “如此又过了一月,这天我在村中游玩儿,忽然见有个老道,衣衫褴褛,坐在一株大树下求乞。许多村童却拿了砖块抛他,有 的笑他肮脏,指手叱他骂他。我连忙上去相阻,说他是个槛外之  人,你们不该欺侮人家,并且把义父给我买点心吃的钱赠给他。 不料这班村童都骂我野种生的,所以愿意和叫花道士做朋友。我 不甘受辱,当下心中大怒,遂上前打倒一个。众村童一哄而上, 把我包围起来。我哪里把他们放在心上,意欲将他们打个落花流  水,又怕失手闯了祸水,因此欲想个办法,把他们吓退。齐巧村 前有两只大水牛,咆哮如雷,互相地用角相撞的格斗。我心中生 了一计,立刻指着两只水牛,说道:‘你们不用和我交手,看这  两只牛,谁有本领把它们拉开来,谁便过来和我较量较量。’众  村童听了,以为我口说大话,遂齐声说道:‘你有本领,你先把  水牛拉开给我们看。’我巴不得他们有这一句话,当下就奔到水 牛身边,喝了一声‘畜生',左手拉了一角,右手也拉了一角, 把两牛用力一分。只见两只水牛各自一个翻身,左右滚了开去, 服服帖帖地不争不斗了。众村童吓得目瞪口呆,方才四奔逃散。
  “那时这个老道便哈哈地大笑起来,口喊‘善哉善哉'!他便  起身走了。我见他衣服虽然褴褛,但此刻我眼睛里看起来,他浑  身上下都发着金光,我心中暗暗称奇,难道这个老道是什么异人 吗?于是急急地追奔上去,不料我越追越远,他虽然缓缓而行, 但始终追他不上。所以我心中益发相信他是一个剑侠,这机会岂 肯错过?我一面追,一面叫喊‘师父,停一停’。但是他却不闻  不问,只管向前进行。我想一个人存心学艺,最要紧是心里坚  定,不怕任何困难,始终不变意志。所以我不管奔得汗流浃背, 连脚底泡都跑出来了,但我还是咬住牙关,不肯放松。后来实在奔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且不知不觉已经奔到深山穷谷,路又难 走,一个不小心,身子就一个筋斗地翻了下去,跌在地上再也爬 不起来。我还想竭力挣扎起来再追赶,忽然一阵哈哈大笑,只见 那个老道却站在自己的身旁,问我说道:‘你这小哥儿好不知趣, 为什么苦苦地追逼我?刚才你给我几文钱,难道你要讨还去了 不成?'
  “我一听这话,连连摇头,一面趴在地上,磕头不已,说道: ‘师父在上,弟子白云鹤今日得遇师父,万望垂怜收留,无任感  荷。'他听了又哈哈地笑道:‘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是一个叫 花道士, 一天到晚,在街头求乞过生活,你拜我做了师父,难道 你想学些叫花子的本领吗?’我回答道:‘我情愿跟随师父终日在  街头讨饭,只要师父收留了我,我什么苦楚都不怕。’
  “他听我说得这样决心,忽然在袋内摸出一条小小的蛇来。 我认得这是最毒的赤链蛇,不觉吃了一惊。听他却一本正经地说  道:‘你既然什么都不怕,那么这条蛇你害怕吗?’我不知道他是  什么用意,自然摇了摇头,回答不怕。他笑着道:‘你不怕,很  好,那么你给我把这条蛇吞了下去,回头这蛇会从你鼻子里游了  出来,你有胆量试试吗?'我听了这话, 一时心中倒不免疑惑起  来,所以迟疑了一会儿,却默不作声。那老道又呵呵地笑道: ‘拜我叫花子做师父,少不了学点儿讨饭的本领,你既然怕这条  小小的蛇,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小哥儿,我劝你还是好好地回  家去吧!’他一面说,一面便回身欲走。我连忙把他拉住,心中  暗想:我好容易辛辛苦苦地追到这里,连脚底泡都走了出来,若  是就此打消这个主意,那岂非可惜。想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苦苦要害我性命呢?这么看来,他一定是故意试试我胆量的。 想到这里,便伸过手去,说道:  ‘师父,我就吞吃,我就吞吃, 师父有命,弟子岂敢有违?’那道人追问一句道:‘这是毒蛇,你  难道真的不怕死吗?'我诚恳地说道:‘求师心切,就是死了,也  甘心情愿。’道人听了,显出喜爱的样子。拍着我的头顶,连叫 了两声好孩子,不知怎么的,我就身不由己地跟了老道腾空  起来 。 ”
  云鹤一口气地说到这里,咽了一口唾沫,方才又说道:
  “这个道人,就是我们的老祖。现在我在这里还只有两年, 师父不让我到外面去,说要成剑侠,非一朝一夕的工夫能够成  就。如今我劝师弟,也得好好静修不可。”
  万里听了,连连称是。从此以后,他们师兄弟在山上一住五 年,白眉老祖早晚教他们用功修炼,两人的剑术是已经成功了。 白眉老祖起初不许他们两人出外,后来又过了三年,才放他们师  兄弟到山前山后追逐飞禽走兽,辅助外功。并且教他们去各省的  深山大泽中寻觅草药。这采药的一门,是修道的舟楫,目的不是 给人医病,原是用以辅佐自己内外功的一种工具。且说这日他们 师兄弟又到一座荒山里去采药草,这时日已西斜,黄昏降临了大 地。忽然在夜风中吹过来一阵啜泣之声,万里奇怪道:
  “这是什么哭声呀?”
  云鹤道:
  “好像是个女子的哭声。”
  万里道:
  "这样冷僻的荒山之中,如何有女人呢?莫非是什么鬼怪吗?”
  云鹤道:
  “我们且去找寻一下,看个仔细,究竟是怎么一个女人。”
  两人说罢,遂循声而去。只见那边一棵大树底下,坐着一个 少女,掩着脸,呜呜咽咽地哭泣。云鹤上前低低地问道:
  “喂!你这个姑娘姓甚名谁?为何在此独自哭泣?看天色已 经夜了,回头若有猛兽来此,你的性命不是要没有了吗?”
  那女子一听有人问她,便抬头向前望了一眼,见他们师兄弟 乃是年轻的男子,遂显出无限娇羞的样子,伸手拭了泪痕, 一面 羞答答地说道:
  “哦!两位公子,小女子乃是迷路之人,所以在此发急呀!”
  云鹤已经十七岁了,他见那女子生得柳眉杏眼,芙蓉其颊, 樱桃其嘴。尤其那雪嫩皮肤,柔软而细腻,体态轻盈,真所谓修 短合度,浓纤得中,十分艳丽。因此他的心中不免动了爱怜之 情,遂急忙又说道:
  “你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你怎么能够到此冷落的荒山来 呢?我刚才问你姓什么、叫什么,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呢?”
  那女子轻轻地说道:
  “我姓陆名叫曼卿,爸爸陆忠林,他从前在朝中官居礼部郎 中。只因奸臣专权,意欲陷害爸爸,幸亏爸爸早日告老回乡,隐 居在此山上,至今屈指一算,已有十二个年头了。我四岁到此, 现在年方十六,平日步门不出,今日偶然和妹妹爱卿并丫头等众 人出来闲散,谁知忽然刮起一阵狂风,把我吹到这里,妹妹和众 人失散不见了,所以我一个人害怕得哭泣起来了。”
   云鹤被她的美色所迷惑,心中十分同情,遂又说道:
  “陆小姐还是官家千金,不知府上何处?我们可以送你 回家。”
  曼卿闻言,不觉破涕为笑,万福谢道:
  “就在这里山脚下的土地庙附近,若蒙两位公子仗义相助, 真使小女子感恩不尽了。”
  万里在旁却不耐烦的样子,向云鹤劝阻道:
  “师兄,时候不早,我们快些回山去要紧,这些闲事,不要 多管了吧!回头师父知道,他老人家可要生气哩!”
  云鹤道:
  “我们反正顺路下山,就送她一程,也不费多少时间,见义 勇为,互助乃人类应尽义务,我们岂能袖手旁观呢?”
  万里听了师兄一番大道理,因此无话可答,只好随在后面, 眼看云鹤送那女子一路下山,三人到了山脚下的时候,亲见几个 丫鬟模样的女子,急急地奔来。见了曼卿,便笑盈盈叫道:
  “大小姐,你回来了!啊呀!真急死人,老爷、太太在家急 得要哭了呢!”
  曼卿笑道:
  “幸亏这两位公子送我下山,梅香,你快代我叩谢两位吧!” 其中一个丫头,含笑步至云鹤面前,行了一个礼,说道:
  “多谢两位公子相救,还未请教贵姓大名。”
  云鹤说道:
  “敝姓白,名云鹤,这位姓羊名万里,是我师弟。我们顺路 送下山来,不费什么气力,不必客气。”
   梅香道:
  “我家离此不远,敢请两位公子到我家稍憩片刻,喝杯淡茶, 聊表小姐之谢意。”
  云鹤听了,回头向万里望了一眼,表示征求他同意的神气。 万里到底具有夙根之人,他心中有了主意,当下不动声色,点头  答应。云鹤就是恐怕万里不答应,又要阻拦,此刻见他点头,心  里不由大喜,遂跟同众人向土地庙而去。行不了几十步路,来到  一座庄院,门口垂柳数株,迎风飘舞。还有几只管门的黄狗,见 了众人,摇头摆尾,表示迎接主人的样子。这时大门内忽然走出 两个年老的男女来。男的员外装束,女的当然是个夫人模样。身  后还有一个少女,十四五岁,和曼卿面目仿佛,显然是她的妹 妹。曼卿见了两老,口叫爸、妈,偎在他们身旁,絮絮地告诉被 救的经过,一面又回身向云鹤等介绍道:
  “这是我爸爸陆忠林,这是我妈,这是妹妹爱卿。这位是白 云鹤公子,这位是羊万里公子。”
  陆忠林听了,连忙请云鹤两人入内宽坐,仆妇献上了茶。忠 林先道了谢,然后说道:
  “两位公子乃少年英雄,老夫心中甚为敬爱,意欲将两女配 与公子为室,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这时曼卿和爱卿侍立在父母之侧, 一闻此语,羞涩万状,秋 波各向云鹤与万里身上脉脉含情地瞟。云鹤情窦初开,颇有此 心,乃未敢贸然答应。不料万里却先开口说道:
  “承蒙老伯抬爱,小侄受宠若惊,敢不遵命。但小侄曾受母 命,谓小侄配室,女方人口需要成双,方可结合,否则不利。所以小侄有个请求,请老伯将府上大大小小的人数都排一起,给小 侄点明人数,倘然果然成双,小侄必定允诺。”
  云鹤不知道万里闹的什么把戏, 一时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忠林听了,向曼卿望了一眼,曼卿点头示意,表示答应。忠林  笑道:
  “这是很便当的事情,毫无问题。”
  当下就命丫头仆妇人等连同自己父女四人一起排队而立。万 里以手一一点数过去,口中念念有词,说也奇怪,经万里这么一 指点,众人都木然而立,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云鹤知道师弟是 弄的点穴法, 一时颇为惊奇,急急问道:
  “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却要捉弄他们呢?”
  万里笑道:
  “师兄,你不要被美色迷惑,而神智糊涂起来。你以为他们 真的是人吗?嘿!这是你上了当了。”
  云鹤道:
  “那么你说他们是什么东西?”
  万里道:
  “不是妖魔,就是鬼怪。想这深山穷谷,可说终年不见人迹, 他们居然安居在此,而且室内富丽堂皇,可见一切都是假的。师  兄倘然不信,我可以试验给你看。”
  万里说罢,把手一扬,忽听哗啦啦的一声霹雳,只见四周哪 里是什么房屋,原来他们却站在累累荒家的旁边。再看地上,有  血淋淋的狐狸十数只,倒毙在乱草堆里。原来万里用一个掌心  雷,把群妖一网打尽,没有一只逃漏。其中两只狐狸身子特大,想来就是曼卿姊妹两人了。当下云鹤见了,深深敬服,而且羞惭 满面,急问万里道:
  “师弟,你何以见得他们全是狐妖呢?”
  万里道:
  “我见他们虽然人语,而满面隐显妖气,所以肯定他们绝非 人类。想他们修炼多年,好不容易的才化人形,不料却迷到我们 的身上,这也是他们自取灭亡。假使我不叫他们站在一起,他们 必定四散而逃,虽然掌心雷厉害,恐怕也未能一网打尽。留一妖 精,则万人受害匪浅矣!”
  云鹤听了,大加赞许,觉得自己及不来他,无怪师父当年说 他的夙根,深自己十倍了。当下师兄弟两人急急赶回青松峰的清 心观来,见过师父。白眉老祖哈哈大笑,说道:
  “你们险些中了妖毒了,所以年轻之人,切忌贪爱女色,否 则,将来对于本身利害,恐怕进出很大。切记!切记!”
  云鹤见师父两眼向自己望,可见这话是向自己而发,因此羞 惭得无地自容,跪下磕头,向师父求恕。白眉老祖说道:
  “想你苦学武艺十年,才有今日,此后前途,还希你自己珍 重为要,为师绝无他意。”
  云鹤连连称是,方和万里退到外面去休息了。如此又过半 年,云鹤想起父仇未报,遂向老祖恳求,放他下山一行,一面报 了父仇,一面探望义父母范老老、范妈妈,以报相救之恩。白眉 老祖点头允许,同时向他叮嘱了一番。云鹤答应称是, 一面又和 万里话别。万里见师兄可以去报他血海大仇,当时十分眼痒,也 要下山一行,却被老祖阻拦,说他年尚幼小,再过两年,放他下山。万里没法,也只好含泪退下, 一面送云鹤下山。师兄弟相聚 八年,一旦分离,殊觉依依不舍,当下各道珍重,洒泪而别。万 里待云鹤走后,从此更加寂寞冷静,不过对于修炼剑术,却自更 能奏效。
  光阴匆匆,又过两年,万里在山上已有十年时间。这日白眉 老祖命万里来到跟前,怒气冲冲,好像非常痛恨的样子。万里大 吃一惊,慌忙拜伏在地,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师父为何震怒?莫非弟子有甚不肖之行为吗?”
  白眉老祖冷笑道:
  “当年你师兄下山之日,我曾经千叮万嘱,叫他学了本领, 是除了报仇之外,做些有益于世道的事情。不料他下山两年,把 为师言语忘得一干二净,却做出不端的行为来。我收了这样不肖 之徒,岂不被天下剑侠所笑吗?我今命你下山一行,并赠青风剑 一柄,除报父仇之外,还给我取云鹤首级前来见我。”
  万里听了这话,大吃一惊, 一时不敢违拗,双手跪接了宝 剑,向白眉老祖拜别,匆匆下山而去。不知云鹤做了什么不端行 为?万里可曾把他杀了回来见师?且待下回分解。
  
  第七回 显神通脚踢老教师 窥斗剑巧遇小亲妹
  
  话说羊万里别师下山,一路之上,昼行夜宿,这日来到河北 地界,天色已经慢慢地昏黑。万里数着空中的归鸟,不由想起家 中的母亲来了。可怜她为了自己兄妹两人,忍辱偷生,受尽了恶 贼种种的委屈。现在自己离家十年,母亲和妹妹也不知是否还在 这恶贼的家里吗?好在自己已学了一身本领,血海深仇,想来是 不日可报的了。一面想,一面不由暗暗地伤感,不知不觉地抬头 一看,原来前面已到了一个挺大的庄院。只见东西两扇八字大墙 门,门外两边植有柳树十株,树旁还有拴马的木桩,木桩旁有上 马的石礅。大门墙虽然开着,却不见里面有人出入。万里心中暗 想:看这气派,显然是个当地的绅士人家。那么我何不上前去借 宿一夜,且待明天再行走路吧!想定主意,便跨步走入大门,只 见东首有平屋一间,门口悬有木牌,上书“门房”两字。万里正 欲近前问讯,忽然门房里蹿出一只大黑狗来,向万里汪汪地狂 吠。接着后面跟出一个三十左右的健汉来,生得一脸横肉,两只三角眼,显出凶恶的样子,向万里瞪了一眼,因为万里身上穿得  并不体面,况且又是个年轻的少年。他便和那黑狗一般的看法, 认为万里定是个求乞之人,这就大喝道:
  “喂!你到这里是找什么人来的?”
  万里见他这样毫无礼貌,心中好生不悦,暗想:有其仆,必 有其主,想来这里面主人也是个作威作福的势利人家,我何必去 求恳人家,于是连忙说道:
  “不找什么人,我走错了路,对不起!”
  万里一面说, 一面便回身退出。不料那个健汉见他进来后又 退出去,心中便大起疑窦,暗想:这小子明明贼胆心虚,敢是小 贼来偷东西的吗?这就抢步赶了上来,拦住了万里的去路, 说道:
  “你的眼睛生了没有?青天白日之下,怎么会走错了路?这 里不是山路,也不是水路,你花言巧语地想来欺骗老子吗?”
  万里听他出口伤人,不由大怒,正欲向他发作。但猛可想起 师父的教训,外面做事情,总以忍耐三分为旨,于是把一 口气又 往肚子里咽下去,反而微微地一笑,问道:
  “谁是老子?”
  那健汉觉得在他这一句问话中大有轻视的意思, 一时欺他年 幼,遂老实不客气地说道:
  “我是你的老子,怎么样?告诉你,我儿子比你还要大得 多呢!”
  万里笑道:
  “我老子早已死了,你难道也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健汉听他这样说,不觉气得暴跳如雷,骂道:
  “什么?你咒念我死吗?他奶奶的,你这小贼太无王法了。 你鬼鬼祟祟的,明明是来偷东西的呀!”
  万里笑道:
  “我偷你们什么?你怎么 一 点儿不晓得吗?我瞧你啊,还不  及这只狗呢!它倒还会叫两声呢!你却只想偷懒,真是狗奴才!”
  那健汉瞪着眼,喝问道:
  “什么?你敢骂人!”
  万里道:
  “我骂你做什么?骂了你才污了我的嘴呢!你这种人就不值 我一骂。”
  一面说, 一面便匆匆要走。那健汉怎么肯受他这样侮辱,遂 伸手拉住了他,说道:
  “你要走了吗?没有这么容易。”
  万里回身笑问道:
  “依你说,怎么样?是不是留我住几天?”
  那健汉啐了一 口,骂道:
  “你在做梦,妈的!小鬼!你偷了什么东西?想匆匆地逃了, 让我搜抄搜抄。”
  万里道:
  “你死了还活着?我偷了你们东西?真是放屁!”
  那健汉听了,倒是呆了一呆,说道:
  “我才闭了眼睛打一会儿盹,想不到就有小贼溜了进来。我 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许你在里面已经偷了东西。跟你说,我们做门房的,责任重大,你非给我搜抄搜抄不可。”
  万里见他一面说, 一面动手要向自己身上摸索的样子,这就 连忙拦住了他,说道:
  “慢来,慢来!我们年轻人名誉乃第二生命,你冤枉我做贼, 这不是儿戏的事。你要搜抄不出什么来,给我怎么样的交代?”
  那健汉道:
  “搜抄不出什么来,证明你不是贼,你就只管走。要如搜抄 出来有东西的话,嘿!那就送你到官府去了。”
  万里冷笑道:
  “你倒说得容易,你要搜抄我们先到公堂上去,叫官府给我 们做个公证人,怎么样?”
  那健汉听他这样说, 一时倒踌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那又何必,我劝你不必嘴硬,还是快把偷的东西交出来, 免得入狱受罪。”
  一面说, 一面拉住万里,大有强迫搜抄的样子。万里心中再 也忍熬不住了,这就把手一挡,就这么轻轻地一推,谁知道那大 汉就摔了一个跟斗,跌得爬不起来。口里还大呼“强盗强盗”! 经他这样一阵子叫喊,自然惊动了里面的众人,只见一哄而出地 奔来十多个大汉,为首一人,年约五十多岁,身材生得高大,眉 宇之间含了一股子杀气,精神饱满,显然是个好胜的人。他们既 然奔出院子,向四面一看,见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并没 有什么强盗, 一时都好生奇怪,急问强盗在哪里。那跌在地上的 大汉,伸手指着万里,急急地说道:
  “黄教师,你来得正好,这个小贼就是强盗。他还骂你,骂你是个老而无用的狗东西!”
  那个黄教师被他这么一进谗言,气得两眉倒竖起来,便 喝道:
  “哪里来的血毛未干的小畜生?竟然如此撒野吗?”
  万里见那刁奴这般可恶,遂连忙解释道:
  “不!不!老教师,你千万不要听他的胡说八道,我和你素 不相识,怎么会骂你呢?”
  黄教师道:
  “你骂不骂我,这倒不必说了。想你是个外乡之人,怎么凭 空地就来欺侮人家呢?”
  万里道:
  “明明是这奴才来欺侮外乡之人,怎么反而说我欺侮你们呢? 这真是太以笑话了。"
  黄教师因为深信那门房的话,以为万里真的骂了他,所以他  冷笑了一声,遂吩咐众人一起抢步过来,预备把万里捉拿。谁知  万里等他们切近,就将身子一蹲,扑在地上,把脚轻轻地一伸, 飞了一个扫堂腿。说时迟,那时快,这十多个大汉便像甩稻草似  的一齐跌出一丈开外, 一个个地爬了几下才爬了起来。黄教师想 不到一个小小的孩子,竟有这一下子功夫,心中也不免大吃了一 惊,因此望着万里,倒是怔怔地愕住了。万里问道:
  “你是这里教师吗?还未请教贵姓大名。”
  黄教师道:
  “老夫姓黄名泰山,你这小子何人?竟敢这样放肆,那还了 得吗?”
   万里笑道:
  “泰山?哈哈!好个有名无实的东西!”
  黄泰山气得脸发青,喝道:
  “什么?你敢小觑我?”
  万里道:
  “你虽然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但火气比我们年轻人还要大, 一点儿忍耐功夫都没有。被人家稍微一激,便激怒起来。不问好 人歹人,就吩咐抓我,那你不是一个粗鲁莽夫吗?”
  黄泰山听了,气得怪叫如雷,他更不答话,把两脚一顿,使 出一个“鹞子钻天”的架子,凌空足有一丈来高,然后再变成老 鹰捕鸡的姿势,飞扑万里。万里知道这老头儿也很有些本领,遂 忙将身闪开,使出一个“鲤鱼打挺”,避开泰山的两手,接着就 地一滚,使出一个“叶底偷桃”,去捞泰山的下阴。泰山将身一 跃,来个“野马溜缰”,蹿到万里背后,顺手就是一拳。万里把 身子蹲下,便扑地倒下。泰山以为他是被自己打倒了,心中大 乐,便走近过去,预备把他抓住。万不料万里是个计谋,待泰山 挨到身旁,就飞起一腿,泰山冷不防站脚不住,便一个跟斗直跌 了出去。万里一跃而起,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说道:
  “泰山之名,有名无实,果不虚也。”
  这时众仆人都相顾失色,早有人入内去报告主人。只见一个 三绺胡须身穿员外衣的男子,匆匆走出来,向万里深深一揖,赔 笑说道:
  “师父的本领实在了不得,叫人佩服之至!倘蒙师父不弃, 请入到舍间盘桓盘桓。"
   万里听了,知道他是这里主人无疑了,遂连忙还问姓名。他 说姓高名守义,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原谅。万里见他说话殷 勤,而且满面仁慈之气, 一时把刚才被辱之愤怒,也就消散。跟 着高守义走进花厅,步入里面一间精致的书房,请他上坐,仆人 送茶毕。高守义方才说道:
  “师父贵姓大名?仙乡何处?”
  万里心中暗想:我这次下山的目的,是在报父亲的血海大 仇,那么我自然不能把真姓名告诉给人家知道的,于是说道:
  “我姓曾,名子都,原籍山东,路过宝庄,不料贵门房太没 有礼貌,说我是个偷物之贼,还叫尊教师出来捉拿,想起来真是 好笑煞人!”
  高守义听他这样说,不由羞惭满面,恨恨地说道:
  “想不到刁奴如此可恶,回头一定把他责罚是了,千万请师 父不要生气。”
  万里笑道:
  “这倒不必了,只要高老先生明白我不是无端打人,那也就 是了。”
  守义说道:
  “老朽平日最敬爱有本领之人,今日师父如此年少英俊,尤 令人佩服极了。老朽儿女各一,小儿名志强,年仅十岁;小女名 志英,年已十四岁,两人性喜习武,故而请了这位黄泰山教师教 授武艺。不料黄教师一无所用,竟被师父打倒。所以鄙意欲将小 儿小女拜你为师,不知师父能否金诺。倘蒙不弃,真是感激不 尽 了 。 ”
   守义说罢,也不待万里回话,就命他的儿女两人出来,拜见  师父。万里见一个年约十岁的孩子,还有一个小姑娘,娇小玲  珑,甚为美貌,他们盈盈地拜倒在地,口里还叫着“师父在上, 徒儿叩见”。万里急得慌忙扶起,连连说道:
  “不敢,不敢,我自己还是一个年轻之人,怎么能收公子、 小姐做徒儿呢?”
  守义忙道:
  “师父不要推却,你虽年轻,但本领高强,老朽十分敬佩, 千万请你收留。”
  万里沉吟了一会儿,遂忙问道:
  “高老先生把我认作两位公子的师父,那么把这位黄教师怎 么办呢?”
  守义很爽快地说道:
  “这是很容易解决的问题,他既然没有什么武艺,老朽只有 多送他几两程仪,请他回去是了。”
  万里连连摇头道:
  “不能,不能,我的意思,还是请他仍旧做两位公子的教师。 兄弟因为尚有要事在身,不能久居在府上,还请老先生多多原谅  才好。”
  守义听他再三地拒绝,十分失望, 一时呆呆地说道:
  “师父,莫非你嫌这两个孩子没有什么出息吗?所以坚决地 不肯收留。”
  万里道:
  “不是,不是,我实在不能留在你的府上,所以不能累两位公子反而失却一个良师。黄泰山的本领实在也很强,刚才他被小 弟打倒,实在因为他偶然有失的缘故。假使你放弃了黄泰山,以 后再要找他这么一个有本领的教师,恐怕就很困难了。老先生, 我劝你快去请他到来,让我和他做一个朋友,倒也不错。”
  守义听他这样说,恐怕一面请不到, 一面反而得罪了人,所 以慌忙奔到外面,只见黄泰山正在整理包袱,预备回去,这就先 啊呀了一声,说道:
  “黄师父,你怎么啦?预备上哪儿去啊?”
  泰山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小弟真是惭愧,无颜再在府上,所以预备回去了。”
  守义听了,慌忙说道:
  “说哪里话来?我知道师父要走的,所以特地追了出来。刚 才那个少年,他对我说师父本领很不错,这次所以跌倒是没有防 备的缘故。他还要跟你做一个朋友呢!师父,来,来,来,快跟 我进去大家见见吧!”
  守义一面说, 一面把他拉了就走。黄泰山没有办法,也只好 跟他匆匆来到书房。万里连忙拱手相迎,笑道:
  “老兄偶然失手,这是免不了的事情,所以请老兄不必介意。 小弟太以鲁莽,还望原谅是幸。”
  黄泰山想不到他还以礼相待, 一时更加羞惭,但心中却暗暗 佩服。这个年轻人固然有此本领,而且还有这么好的忍耐,于是 也笑道:
  “兄弟在北道混了二十多年,就是南七省也去游过数年,和 人较量至少也有五六千之上,但像先生这么大的本领,实在还只有第一次,使兄弟甘拜下风。不知令师是哪一位?”
  万里道:
  “小弟的师父名叫白眉老祖,这次奉师命下山,另有要事, 故而甚为匆忙。老兄乃我们前辈,还望多多指教。”
  泰山摇头道:
  “老不中用,老不中用,你们后生可畏,果不虚也。还未请 教贵姓大名。”守义在旁边给他们连忙介绍一遍,并且吩咐仆人 摆上酒席。大家入座,志强、志英在下道相陪。泰山问道:
  “曾先生的师父在什么山上,听你说他的法号,好像神仙一 般,莫非果是什么异人吗?”
  万里点头说道:
  “他在青松峰的清心观,这地方是很不容易上去的。至于我 那师父,来去无踪,就是我们身为他的徒儿,也不常常见到他的 面,他实在是一个异人。”
  黄泰山听了这话,将信将疑,遂说道:
  “我在江湖上奔走数十年,也曾经听到有一班剑侠能够口吐 剑光,不知果有此事吗?”
  万里笑道:
  “不错,我师父就是这样的一个剑侠。”
  黄泰山又问道:
  “先生不知也有这种技能吗?”
  万里道:
  “略能一二。”
  众人听了,疑信参半,守义忙道:
   “能否一试?以扩弟辈眼界。”
  万里含笑点头,把嘴略为一张,只听哧的一声,就有一道气 光飞了出来,在室中盘缠。不过白天里,是很难看得出来。黄泰 山有些不相信似的,遂又问道:
  “这就是剑光吗?但怎么不能见到呢?”
  万里听他这样问,就知道他心中的意思,遂抬头向窗外望 去,只见空中正有小鸟儿一群掠过,于是把剑光就飞到窗外,不 多一会儿,只见桌前落下两只血淋淋的小鸟来。万里遂把剑光收 住,笑道:
  “诸位可曾看见了没有?”
  黄泰山和守义等众人都吃一惊,遂吐舌不止地说道:
  “厉害,厉害!先生有这样本领,恐怕江湖上好汉都要向你 望尘莫及了。”
  万里忙正色地道:
  “哪里哪里,我这一点点本领,真好像沧海一粟,算不了什 么稀奇的。要知道天下之大,更有不少异人剑侠,像我这种人哪 里及得到一根毫毛呢?”
  黄泰山听了,方才敬服,不敢再有愤恨的意思,把刚才被他 打倒的怨气早已消失了。 一会儿酒毕,守义招待他到西书房 休息。
  这时天已入夜,万里一个人坐在房中,想着师兄不知做了什 么恶事,师父要自己把他杀死,提了首级去见他老人家。但我们 相聚八九年来,平日情同手足,如何叫自己下此毒手?因此不免 暗暗地烦恼。抬头见院子外月色如昼,这就慢步踱了出来。
   恰值八月天气,凉风拂拂,吹送在身上,倒颇觉舒服。万里  慢慢来至假山旁边,只听有阵乒乒乓乓的击剑之声,响入耳鼓。 一时甚为惊奇,遂循声而去。只见一个小小的池塘旁边,正有一  对小儿女在互相斗剑。万里认得他们就是守义的儿女志强和志英  两人,于是看了一会儿,觉得两人的剑法倒也纯熟,因此情不自  禁地喝了一声彩。志强、志英听有人叫好,遂把剑收住,回头来  望,见了万里,两人急急地奔上前来,拜伏在地,说“请师父多  多指教”。万里慌忙让过一旁, 一面叫他们起来, 一面说道:
  “我们都是年轻之人,以后请不必这么客气。”
  志英年龄较大,虽然是个女孩儿家,倒也落落大方,便含笑 说道:
  “这不是客气,因为辈分如此,我们当然只好叫你师父。师 父的本领高人一等,恨我们福薄,所以不肯收留我们作为徒 儿哩!”
  志英说完,垂了粉脸,大有凄凉之色。万里听了,颇觉不 忍,遂忙说道:
  “你们不要误会,因为我实在尚有要事在身,所以不能久留 府上。既不能相聚一处教授你们的武艺,那么我纵然收留你们做 徒儿,不也是枉然吗?”
  志强插嘴问道:
  “师父不知有什么要事,能否向我们告诉吗?或许我们可以 帮助你一同去做,等做完了这一件事,请师父再教授我们的本领 好不好?”
  万里听他这样说,倒忍不住好笑起来,遂摇头说道:
   “我此去还有几百里几千里路程,你们吃得了这个苦吗?” 志强、志英齐声说道:
  “我们不怕吃苦,只要师父老人家不讨厌我们。”
  万里笑道:
  “就是你们不怕吃苦,你们的父母也不会答应呀!”
  志英欢喜地道:
  “不会的,只要师父答应,我爸爸绝对不成什么问题。”
  万里连连摇头,说道:
  “这个黄师父的本领也不错,其实你们跟他学习武艺,也已 经很好的了。”
  志强撇了撇嘴,说道:
  “黄师父怎么及得来你呢!”
  万里笑道:
  “你这话不能让他听见,否则,他一定要不高兴。”
  志英笑道:
  “只要你肯做我们的师父,他不高兴,也由他去吧!”
  万里笑道:
  “ 那 怎 么 行 ? 黄 师 父 心 中 想 起 来 , 还 以 为 我 抢 了 他 的 地 位哩!”
  志英道:
  “但是跟他学艺,最多也不过是一点拳术剑法而已,假使拜 了你做师父,那你一定还会教授我们吐剑光。”
  万里忙道:
  “这可不是 一件容易的事,我在师父那儿整整用了十年苦功哩!”
  志英道:
  “十年苦功算不了稀奇,只要有这一个希望的日子,下二十 年苦功,我也情愿不叫一声怨!”
  万里听她这么说, 一时心中暗暗地奇怪,遂望着她粉脸愕住 了一会儿,低低地问道:
  “奇怪,你是一个女孩儿家,要学会了这么高强的本领做什 么呢?”
  志英被他这样一问,她的翠眉就紧紧地锁了起来,好像有无 限隐痛的样子,低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万里益发奇怪,遂 追问道:
  “高小姐,你为什么不回答呀?”
  志英沉吟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在月光之下,可以见到她的 眉宇之间是显了一股子杀气。她痛愤地说道:
  “我要报仇!”
  这句话不但万里感到惊奇,就是旁边的志强听了,也啊呀了 一声叫起来,急急地问道:
  “姊姊,姊姊,你要跟什么人报仇呀?”
  志英的眼角旁已显现了晶莹莹的眼泪,她咬着雪白的牙齿, 恨恨地说道:
  “我要替爸爸报仇!”
  志强有些目瞪口呆地愕住了,咦了一声,说道:
  “姊姊,你越说越不对了,我爸爸又没有什么仇人,你 … … 你…… ·这是打哪儿说起呢?”
   万里知道其中一定有缘故,遂也问道:
  “我倒明白了,高小姐,这里的爸爸也许不是你亲生的父 亲吗?”
  志英已忍不住地流下眼泪来,哽咽着说道:
  “是的,师父,你猜得正对呀!我是被人卖到这里来的,这 里爸爸因为见我生得还算不错,所以收我做义女的。”
  万里听了,这才恍然大悟。但志强攀了志英的手,却又急急 地说道:
  “姊姊,你这话可当真的?怎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呢?”
  志英道:
  “你那时候还只有两岁,当然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六岁了, 还有个不知道吗?”
  万里见她扑簌簌地只管落着眼泪,遂很是同情地又道:
  “那么你亲生的爸爸到哪里去了?”
  志英呜咽起来,泣道:
  “可怜他老人家被仇人害死了!”
  万里听了这话,因为自己的父亲也是被仇人害死的,这就更 加同情,心里想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竟然是一对可怜虫 呢!想到这里,他眼皮也几乎红晕了。但立刻镇静了态度,安慰 着说道:
  “不要伤心,那么你还记得起杀你父母的仇人姓什么叫什 么吗?”
  志英忙道:
  “我记得,我记得,他叫赵今虎。”
   万里一 听这三个字,立刻心惊肉跳,脸色铁青,啊呀了一 声,急急地问道:
  “赵今虎?他是你杀父的仇人?”
  志英惊异地望着他,点头道:
  “是呀!怎么啦?”
  万里逼近一步,问道: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你家中共有几人?”
  志英倒害怕起来,说道:
  “我爸爸叫羊大成,我本来名字叫秋芳,我还有一个哥哥叫 万里 …… ”
  万里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志英就是自己的亲妹妹秋芳,他心 中也说不出是悲是喜,猛可地把她抱住了,哭起来叫道:
  “妹妹,妹妹,我们十年不见,想不到在这里相逢了。”
  志英还以为他是调戏自己,这就连忙狠狠地推开他,怒冲冲 地说道:
  “你不是姓曾名子都吗?怎么冒名我的哥哥?太岂有此理了。 我记得母亲说过,我哥哥后颈上有红痣一颗的。”
  万里听了,便忙给她看痣,志英想不到他后颈上果有红痣, 这就投入他的怀抱,呜咽大哭,倒把志强看得愕住了。后事如  何,下回分解。
  
  第八回 淫荡俏丫鬟迷恋其主 狠毒恶无赖出卖孤女
  
  诸位,你道秋芳怎么会被人卖到高守义家中来呢?作书的话 分两头,便要说到第三回中万里被今虎绑在树上预备毒害的时 候,忽然被白眉老祖相救而遁。当下今虎见万里好好突然失踪不 见了,心里自然大为惊异,立刻吩咐众仆四处寻觅,但哪里有万 里的影子呢?今虎和得彪兄弟两人,连连称奇。今虎说道:
  “这倒怪了,刚才那小子被我打得已经昏也昏过去了,如何 一眨眼之间就不见了?难道他就逃得这么快吗?”
  得彪听了,目瞪口呆地愕住了一会儿,一时也说不出一个道 理来。因为春花这时已昏厥在地上,这就说道:
  “哥哥,这件事情也不必追究了,老实地说,就是这小子逃 跑了,但打得浑身是伤,看起来这条狗命也差不多的了。倒是嫂 嫂在地上晕倒了,快把她弄醒了吧!”
  今虎听了,遂命女仆把春花抱进卧房去。这时秋芳却呜呜咽 咽地哭个不停,今虎手里原拿了一柄小刀,他恨恨地说道:
   “他妈的!你这小鬼还哭些什么东西?我把你做了拉倒。”
  一面说, 一面举刀就要向秋芳刺了过去,却被得彪阻住了, 说 道 :
  “哥哥,这女孩年幼无知,杀了她很可惜,你既然这么讨厌 她,还是让小弟带回家中去吧!”
  今虎听了,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也好,不过以后你不许再带她到我家里来。”
  得彪点头说好,遂抱了秋芳,自管回家去了。这里今虎来到 春花的房中,只见春花在床上哭得非常伤心。她一见今虎,便猛 可从床上跳起身子, 一头向今虎怀内撞了过来,边哭边说道:
  “你这狠心的恶贼!你……把我的儿子打得这个模样,我今 天与你拼了性命吧!”
  今虎却伸手把她抱住,哼了一声,说道:
  “春花,你要与我拼命,那你等于自寻死路。我老实地告诉 你,你儿子、女儿都被我杀了,你预备怎么样?”
  春花听了这两句话,不免心碎肠断,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来,身子又跌到地下去了。今虎把她抱到床上,狠狠地打了她两 个耳光,向女仆们吩咐道:
  “好好看守这个贱人,不许给她逃走。”
  一面说, 一面自管回到书房里来,坐在灯下,呆呆地想了一 回:我为了春花,答应给她替丈夫守孝三年,然后与我同床睡 觉。现在好容易地挨到了三年,眼看着这一朵鲜花自己可以去采 了,万不料又会发生这一件事情,那不是叫人可恼吗?不过我如 今把她儿女也弄走了,她当然更加怀恨在心了,要想和她洞房的希望,恐怕是不容易实现的了。我一不做,二不休,还是把她弄 死了,太太平平地再讨一个妻子,那便什么麻烦也都没有了。想 到这里,把心一横,身不由己地便向房外走去。但走到房门口的 时候,他又停止了步。因为他脑海里又浮上了春花这倾人的娇 容,还有三年前自己把她强奸时的一幕,他觉得这个美人儿非好 好地尝她一尝味道不可。今虎的脑海里既然有了这一个念头,他 毒辣的心思又打消了,闷闷地回到桌边坐下。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端了一碗莲子汤 进来,笑盈盈地口叫大爷,说吃点心了。今虎定睛一看,原来是 丫头阿芸。阿芸生得头脸清白,手脚干净,也有五六分姿色。她 脸上总是笑嘻嘻,眉目之间,也老是显出风流的意态。今虎当初 心中一意地恋恋春花,所以对于这种丫头,根本不放在心上。因 为他自己发妻,也生得十分美貌,尚且被自己一脚踢死,何况是 这些低三下四的人呢!当时摇摇头,毫不在意地说道:
  “我不想吃,你拿出去吧!”
  阿芸秋波向他逗了一个媚眼,温柔地说道:
  “大爷,我劝你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那也犯不着呀!” 今虎说道:
  “这贱人太可恶了,我也没有亏待她,谁知她却背着我要想 逃走呢!”
  阿芸趁机说道:
  “可不是?我说她既没有情义,大爷何必这么痴心呢?难道 不好再讨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娘吗?”
  今虎说道:
   “你的话虽然不错,但村子里就没有好的人才。这些乡下姑 娘,都是粗手毛脚,哪一个看得上眼呢?”
  阿芸笑道:
  “大爷,常言道:‘乡下大姑娘,有吃吒看相。’容貌好的女 子不一定是会讨人欢喜的。”
  今虎听她话中含了神秘的作用, 一时倒不免向她望了一眼, 笑起来道:
  “你是一个小姑娘,怎么知道这些话呢?阿芸,你今年几 岁了?”
  阿芸觉得大爷的心被自己慢慢地打动起来,这就欢喜得眉飞 色舞的,羞涩地答道:
  “我十八岁了。”
  今虎暗想:已经成熟了,遂伸手把她拉到怀内来,很不老实
  地在她胸部按了按,笑道:
  “你有没有婆家呀?”
  阿芸偎在他怀内,动也不动地尽让他随意地摸弄,笑着摇摇 头,却故意挣扎了一下,说道:
  “大爷,你怎么啦?人家被你摸得肉痒呢!”
  今虎见她并无一点儿恼意,知道阿芸情窦已开,很有意思接 触异性了。这就胆子跟着欲火扩展起来,索性抱她在膝踝上坐 下,嘴凑在她的颊上吻了两下,笑道:
  “阿芸,你什么地方痒啊?要不要我给你……哈哈!”
  今虎说到这里, 一面伸手向她胯间抄探了进去, 一面却忍不 住哈哈地大笑起来。阿芸原是存心来勾引今虎的,因为她想迷倒了今虎,自己便可以在这屋子里做起主人来,所以她也有一个打  算的。此刻被今虎来了这么一个动作之后,她的脸便一层层地娇  红起来。同时她把两腿一夹,偎着今虎的脸也哧哧地浪笑不止。 今虎的手被她用两腿夹住,这就缩不回来,索性由她裤脚管内摸  了上去,觉得阿芸皮肤倒还滑腻,因为整整有三年不曾亲近女色  了,此刻手摸到阿芸的大腿上,几乎有些魂不附体地迷醉起来。 阿芸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连呼吸都有些迫切起来,这就故意刁  难他了, 一骨碌翻身跳下,预备匆匆地要奔到房外去了。今虎这  就急了,连忙把她拉住了,说道:
  “阿芸,你到什么地方去呀?”
  阿芸故作惊慌的神气,说道:
  “时候不早,我要去睡了。”
  今虎色眯眯地笑道:
  “睡在大爷的房中吧!”
  阿芸摇摇头道:
  “我…… ·心中有些害怕。”
  今虎道:
  “你怕什么呢?”
  阿芸道:
  “我怕大爷的手太顽皮,你为什么向我不管一切地摸索呢?” 今虎笑骂道:
  “他妈的!你这小妮子!把大爷的胃口吊上了,倒卖起俏来 了。阿芸,大爷命令你,你不许走。"
  今虎说完了这两句话,把笑容收起了,立刻又变换一副凶恶的脸,很严肃地说。阿芸有些害怕的态度,低低地问道:
  “大爷,你要我待在这儿干什么呢?”
  今虎却伸张两手,把她抱到床上,笑道:
  “大爷爱你,快陪我一同睡觉。”
  阿芸故意惊喜的表情,但立刻又摇摇头,似乎不相信的样 子,说道:
  “我是一个低三下四的丫头,大爷会爱我吗?我可不相信。” 今虎伸手已去拉她的衣衫,说道:
  “别说呆话了,你瞧,我要你 一 同睡觉,那还不是爱上 你吗?”
  今虎一面说, 一面已把手向她衣襟里斜插了进去,手指早已 触到一堆软绵绵的乳峰,而且还摸着了莲子那么的一颗。今虎捻 了两下,乐得哈哈地笑道:
  “阿芸,你不是送莲子汤来给我吃吗?我现在就想吃你这一 颗小小的莲子,不知道你肯不肯给我吃吗?”
  阿芸哧哧地笑着,却并不答话。今虎见她变得可爱,自己的 欲火便热烈地燃烧起来。他把灯火吹熄,盖上了被,身子就向阿 芸娇躯上压了下去。阿芸嗫嚅着说道:
  “大爷,你不要太以性急,阿芸还是一个未破瓜的处女呢!” 今虎笑道:
  “你这条道路还没有人们行过,我来先给你开辟一下。”
  说着,顺手下游,只觉芳草萋萋,令人心醉。下面有一小 溪,其狭窄又好像一线天。今虎以手划之,又如桃子顶尖上一条 线。这时阿芸皱了眉毛,轻轻地叫声哎哟。今虎忙含笑问道:
   “怎么?”
  阿芸赧赧然道:
  “以指相探,尚觉疼痛难当。更何论欲施轻狂举动乎?所以 婢女十分害怕,望大爷开恩,饶了我吧!”
  今虎好笑道:
  "阿芸,没有痛苦,哪来甜蜜?世界上的事情都是相对的, 况且你这个东西, 一定要经过痛苦之后,方才会感到美感舒服。 你若不信,和我睡过三夜,你就相信大爷言之不虚了。”
  今虎说到这里,实在也忍无可忍,于是便像一头野兽似的, 开始冲撞起来。阿芸到底是个处子,当下痛得连声哼个不停,而  且还泪下如雨地哭泣起来。今虎在这个时候,只管自己的需要和  满足,他并不顾阿芸的死活。所以阿芸纵然那么悲惨狼狈的样  子,他却没有一些同情的表示,仍旧没有停止他猛烈炮火的进  攻。直等他自己精疲力尽的时候,方才像一只战败的公鸡似的, 垂头丧气,动也不动了。阿芸的眼泪已流了不少,她深深悔恨不 该来勾引大爷,这真是自讨苦吃了,遂恨恨地说道:
  “大爷,你的心也太狠了,怎么一点儿道理也不讲的?”
  今虎笑道:
  “在这个场合之下,还讲什么道理呢?阿芸,这是第一次, 你所以感到那么痛苦。第二次、第三次,只怕你笑还来不及呢。”
  阿芸道:
  “谢谢你,我下次再也不敢尝试了。”
  今虎哈哈地一笑,便搂着阿芸沉沉地睡去了。从此以后,今 虎把阿芸当作一件海宝贝般地看待,不分昼夜地共同荒淫。阿芸因为今虎对春花还没有完全忘情,心中十分妒忌,遂对今虎 说道:
  “大爷,照我的意思,斩草不除根,必生后患,春花既然对 你无情,还是把她杀死了吧!你若不下毒手,将来难免被她所 害,不知大爷意下如何?”
  今虎沉吟了一会儿,方徐徐地说道:
  “让我今夜再去试试。她若肯了便罢,不肯的话,马上白刀 子进红刀子出,叫她死而无怨。”
  阿芸听他这样说, 一时也无法阻拦,只好由他了。当天晚 上,今虎怀藏小刀,喝了一点儿酒,直向春花的卧房走来。只见 春花坐在桌旁,又在暗暗地垂泪。老妈子阿王,陪在旁边,向她 低低地劝慰,见了今虎,便连忙起立,告诉道:
  “大爷,刚才真是危险,我才一转身,她便要上吊自寻了, 幸亏小的发觉得早。否则,她这条命就准没有了。”
  今虎听了,点了点头,便命阿王退出,自己含笑走到春花的 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胛,低低地说道:
  “春花,你不要发傻了,蝼蚁尚且惜生,何况是一个人呢! 我劝你想开一点儿,现在是三年到了,我们还是快快乐乐做一对  夫妻吧!你要儿子、女儿,这是再便当也没有的事,我们甜甜蜜  蜜地恩爱一宵,保险你明儿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好儿子哩!春花, 你就答应我吧!”
  今虎说着,低了头去,想吻她的粉颊。但春花猛可站起,冷 不防地挥起手来,只听啪的一声,在今虎的颊上就量了一个耳 光,圆睁了凤目,倒竖了柳眉,娇斥道:
   “别放你妈的狗屁了!你杀了我的丈夫,你又杀了我的儿子、 女儿,我恨不得咬你几口肉,方报了我这血海大仇!你倒要想和 我做对夫妻,那你真是在做梦了。”
  今虎被她打了耳光,而且又被她这么痛恨切齿地怒骂了一 顿,一时也恼怒起来,遂把怀内小刀取出,向她恶狠狠地扬了 扬,说道:
  “他妈的!你这不识抬举的女人!你要死还是要活呀?我今 夜给你最后的警告,你答应了,我们同登牙床,共圆好梦。你若 再敢倔强,我就对不起你了!”
  春花听了,却冷冷地笑了一阵,显出毫无害怕的样子, 说道:
  “你预备拿刀来威胁我吗?好极了,好极了,我原不想活命 呀!你就爽爽快快地杀了我吧!假使你不受天打雷劈的话,这作 恶之人岂不是更多了吗?我活着不报此仇,死了也一定追夺你的 魂魄!”
  今虎气得怪叫如雷,把小刀就向她直刺了过去。春花把身子 一让,这一刀就刺中在桌子上。今虎连忙拔起,举刀喝道:
  “你真的不要命了,你为什么还要躲避呀?”
  春花在这个时候,她心中又有一个感觉,暗自想道:我若这 样无名无目地给他杀死,那不是死得太没有价值了吗?我一定要 想个办法,死得有代价一点儿。她乌圆眸珠一转,这就妩媚地一 笑,秋波逗了他一瞥勾人灵魂的媚眼。今虎醉眼蒙胧地看到了她 这一笑,觉得美若仙子凌波,艳如桃李芬芳,举了小刀,倒是怔 怔地愕住了。春花于是温和地说道:
   “今虎,你既然爱我,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今虎忙道:
  “假使你答应了我,我如何会杀你?”
  春花笑盈盈道:
  “我就答应嫁你了。”
  今虎听了这话,乐得心花儿也朵朵地开了,立刻把刀放下, 扑奔上去,把春花抱在怀中,连连地吻香。春花在这个情形之  下,也只好受了一点儿委屈,但又急急地说道:
  “今虎,我们今夜算为洞房花烛之夜,大家应该兴奋一点儿, 我想喝一点儿酒。”
  今虎连说“好的,好的”,便马上吩咐仆妇,摆上酒筵。两 人一同在桌边坐下,春花给他斟酒。今虎说道:
  “我已喝过了不少,现在还是你多喝几杯吧!”
  春花故作撒娇似的样子,把娇躯坐到今虎的怀内,嗯了一 声,说道:
  “今虎,你不喝,那你就不是真心地爱我。”
  今虎把她当作阿芸一般地乱吻乱摸,笑道:
  “哦,好吧!我喝我喝。那么你也喝一杯,你不喝,你也没 有真心地爱我。”
  春花被他这样一说,那就没有推阻的办法,只好也喝了下 去。两人喝了一壶酒,今虎有些坐不住了,遂搂了春花腰肢,连 说“我们睡吧”!春花点头说好,遂扶他在床上躺下,回身走到 桌边,拿过今虎带来的小刀,藏在背后,脸上不觉含了一股子杀 气。这时听今虎在床上犹含糊地叫道:
   “春花,我的好心肝,好宝贝!快来睡呀!”
  春花咬牙切齿,叫声来了,便直奔床前,正欲举刀直刺。忽 听窗外有人大叫道:
  “大爷,大爷,春花杀你。”
  今虎在蒙胧中听了此话,心里一惊,酒便醒了一大半,睁眼 一见床前的春花,果然举刀而立,满面杀气。 一时大怒,立刻飞 起一腿,把春花仰天踢倒。就在这时,阿芸在房外带了仆妇早已 一哄而入,把春花用绳索捆绑起来。阿芸讨好地说道:
  "哼!我早已料到这个贱人不怀好意,所以在窗外偷窥动静。 大爷,你若没有我这一声叫喊,恐怕你的性命完了。”
  今虎听了,羞愤无限, 一时深悔不该不听阿芸的劝告,以致 险些丧了性命。这就恨得什么似的,大声吩咐仆人拿上皮鞭,他 亲自把春花狠狠地抽打起来,边抽边骂道:
  “你这不要脸的贱人,胆敢来害我的性命吗?我听了你花言 巧语,险些上了你的大当。今日我非打死你不可!”
  说着,又连连地脚踢。可怜春花咬紧了牙齿, 一声也不响, 唯求速死而已。但今虎却不肯把刀马上地将她杀死,要她慢慢地  受熬一点点痛苦而死。打得春花血痕斑斑,遍体是伤,这就昏厥  了过去。阿芸在旁看着,真有些惨不忍睹,遂低低地说道:
  “大爷,我看这贱人一定也不会活了,还是把她抛到荒山里 去给野兽吃了吧!免得多费一口棺材。”今虎听了,连说“好 哇”,遂命仆人把春花尸体连夜抛到荒山野地里去了。这里今虎 抱了阿芸,又吻个不停,笑嘻嘻地说道:
  “阿芸,你真好,我真是太感激你了。”
   阿芸道:
  “大爷,你现在可以知道我是多么真心地爱上你啊!”
  今虎连连称是,便抱了她到床上又去寻欢作乐了。
  再说得彪抱了秋芳回家,刘氏问他这是什么缘故,得彪把事 情向她告诉了一遍。刘氏好生不悦地道:
  “你疯了,家里穷得这个样子,你还领个女孩子来做什 么呀?”
  得彪笑道:
  “女孩子是很值钱的,我想把她养大了,可以卖给人家赚一 票钱呀!”
  刘氏啐了他一口,生气地道:
  “算了吧!要把她养成人起码再过十年,在这十年中你拿什 么给她吃?拿什么给她穿?远水救不得近火,我可不希望在她身 上发大财。”
  得彪是十足道地的怕老婆,听玉皇大帝这么说,岂敢有违? 遂含笑低低地问道:
  “那么照你的意思,预备怎么办呢?”
  刘氏道:
  “我说现在就卖给人家,多少总可以捞一点儿钱的。”
  得彪听了,点头称好。如此过了几天就把秋芳卖给一个贩卖  人口的张三,由张三再把秋芳卖到高守义的家里。守义因为见秋  芳长得娇小玲珑,而且长眉杏眼,十分可爱,所以收作了义女, 留在身边。光阴匆匆,不知不觉地过了十年。想不到在十年后的  今天,秋芳和万里兄妹俩却会相逢在一起,那就无怪他们要抱头痛哭起来了。这且表过不提。
  再说当下志强在旁边见了他们相抱痛哭的情形,而且又知道 他们是嫡亲兄妹, 一时又惊奇又欢喜,立刻三脚两步地奔到里 面,把守义拉到花园里来,并把这些事情向守义急急地告诉。守 义听了,也深为奇怪,遂向万里说道:
  “原来师父和志英还是嫡亲的兄妹,这真是巧极了。”
  万里见了守义,却早已向他跪了下来,说道:
  “老伯,你千万不要再叫我为师父了。我妹妹若没有老伯收  为义女,恐怕她现在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今日我们兄妹如  何还有见面的日子呢?所以老伯的情义,真叫小侄感到心头了。”
  守义听了,慌忙把他扶起,笑道:
  “师父,你……行这么大礼,兄弟怎么受得了?”
  万里急道:
  “老伯,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称呼呢?请你就直呼我为万 里吧!”
  守义嘻嘻地笑道:
  “如此老朽不客气了,贤侄,你们既然是兄妹,我想你就应 该安安静静地在这里住下了。”
  秋芳不待万里回答,就说道:
  “哥哥,你现在不能推托了,你要好好教授我们武艺,我要 和你一同去报父仇不可。”
  守义听了这话,不胜惊讶,原来他也没有听过秋芳告诉过有 杀父之仇的一回事情,所以便急急地问其缘故。万里听了,遂把 仇人在十年前相害的经过告诉了一遍,并且说道:
   “妹妹,有你哥哥在着,报仇之事你可不必费心。现在我们 难得兄妹相会一处,为兄当然要在老伯府上多勾留几天了。”
  志强笑道:
  “你现在不是师父了,那么我也得叫你一声大哥了。”
  万里笑道:
  “如此,我就叫你弟弟吧!”
  说着,大家非常高兴。黄泰山闻说这个消息,也前来道贺。 万里毫不计较地说道:
  “你是我妹妹的师父,那么我也得叫你师父了。”
  泰山红了脸,连连摇手地叫着不敢不敢,大家忍不住都笑起 来了。从此以后,万里在高家住了半月,因为报仇心切,遂向守 义告别而去。秋芳本欲跟了同去,却被万里劝阻,当下兄妹洒泪 作别。说报了大仇之后,再来探望妹妹,守义也赠送他五十两银 子,给他做盘川。但万里本是任侠好义,把所有银子一路救济穷 人。这日万里来到山东地界,时已入夜。抬头见前面有一玉佛 庵,遂叩门借宿,只见一个老尼,相迎而出。两人呆望良久,万 里忽然想起,遂跪倒地上,抱住了她大哭起来。老尼不知何人? 且待下回分解。
  
  第九回 玉佛庵欣逢慈母 小酒店痛诛强徒
  
  这个老尼被万里抱住大哭, 一 时弄得莫名其妙,遂急急地推 开了他身子,连声地问道:
  “啊,你 … … · 这位公子,这 … … · 这是什么道理?你是谁呀? 你为什么向我大哭呀?”
  万里听她问了三个“你”字,可见她是惊奇得这 一份样儿的 了,于是很快地叫道:
  “妈,你 … … 如何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得了吗?你 … … 怎么 会在这里落发为尼啊?”
  那老尼听他口口声声地叫自己为妈, 一 时惊喜交集,遂慌忙 问道 :
  “我在十年前果然有 一 个儿子,但是他被仇人害死了,你叫 什么名字?难道你真的是我儿子吗?”
  万里忙道:
  “我姓羊名万里,我们的仇人就是赵今虎。妈,你老了,你憔悴得这么可怕了,叫孩儿心中痛苦极了。”
  原来这个老尼真的就是春花,因为万里那时候还在髫龄之 年,现在隔别了十年之久,万里已经长大成人,春花怎么还能够 认得呢?直等他说出“羊万里”三字,她方知道眼前的少年就是 自己的儿子,她一时糊糊涂涂的还只道在做梦,抱住了万里的身 子,叫了一声“我的儿啊”!便痛心地哭泣起来了。母子两人哭 了一会儿,春花遂流泪问道:
  “我真的不认识你了,孩子,你真好记性,倒还认得你苦命 的娘吗?”
  万里道:
  “妈虽然苍老了,但模样儿还没有多大的改变。况且我的脑 海里没有一刻不在想念着妈的人,所以我一望就知道你是我的 妈了。”
  春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是只道你已经死了,所以我是再也想不到你还活在这个 世界上,而且还长得这么高大了。万里,还有可怜你妹妹,也不 知是生是死呢。”
  春花说完了这几句话,眼泪又像断线珍珠一般地滚落下来 了。万里听她这样说,倒又不禁破涕为笑,遂急急地告诉道:
  “妈,你不要伤心,我告诉你吧,妹妹没有死,妹妹也长得 个子高高的好好地在做人呢!”
  春花惊喜万分地说道:
  “啊!万里,你这话可是真的吗?”
  万里道:
   “真的,我如何敢欺骗妈呢?”
  春花忙又问道:
  “那么你遇见过了秋芳吗?她如今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啊?还 有你不是被恶贼害死了吗?又如何逃走的啊?”
  万里于是把过去的事情,向春花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一遍,并 且又安慰着道:
  “妈,十年前我们受了这么的冤枉和痛苦,但十年后的今日, 我们是可以出头了。妈,孩儿学了一身的好本领,难道还报不了 这个血海深仇吗?哼!不要说一个赵今虎,就是十个赵今虎,也 绝不放在孩儿的心上了。”
  春花听了万里的告诉,她在佛像面前便跪倒下来,连连地磕 头不已,口中喃喃地念道:
  “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使我们母子三人平平安安地活 在世界上,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呀!”
  万里一面把她扶起, 一面又低低地问道:
  “妈,你在这里削发为尼有多少日子了?这个赵今虎狗奴才 还住在老地方吗?”
  春花听问,不由一眶辛酸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叹息道:
  “孩子,这事说起来一言难尽,我们且到禅房坐下,为娘好 好地说给你听吧!”
  于是母子两人来禅房,大家在桌旁坐下。春花还给他斟了一 杯香茗,然后含泪说道:
  “当初我只道你们兄妹两人被恶贼所害,想我苦命之人所以 偷生在世,也无非是为了你们兄妹两人而已。现在你们兄妹已被恶贼害死,那我还要做什么人呢?所以便几次三番地想自尽而 死。但这个恶贼还不肯把我放松,要想把我强占,我于是心生一 计,就假意地迷恋他,把他用酒灌醉,正欲拿刀将他结果,报了 大仇,万不料却被淫婢阿芸发觉,便大叫我暗杀人,因此把这恶 贼惊醒,反而将我捆绑起来,不管死活地把为娘一顿抽打,可怜 打得为娘血痕斑斑,体无完肤,糊糊涂涂地死过去了。”
  万里听到这里,不由暴跳起来,大骂“恶贼可杀!我若不把 他碎尸万段,怎消心头之恨”?一面又急急地问道:
  “妈,后来怎么了呢?”
  春花满面显出痛苦的样子,含泪说道:
  “待我醒回来的时候,却见我身子已睡在一个禅房里了,旁 边站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尼,给我在身上敷着伤药。我叩问她法 号,她说叫静空师太,原是这里玉佛庵的当家,于是我把身世向 她告诉,并且求她收为徒弟。静空见我可怜,就也答应下来。从 此以后,我在庵中修行,今世不能报仇,也只好且待来生了。光 阴匆匆,如此过了五年,静空师太物化归天,就把庵中之事托付 为娘管理,这样直到现在,不知不觉地已经整整地有十个年头 了。我做梦也想不到还会遇见了你,这……还不是老天可怜我 们,使我们母子团圆吗?"
  万里听了,又安慰又痛愤,遂恨恨地说道:
  “我把赵今虎这奴才捉来, 一定给娘亲也痛痛快快地打一顿, 然后再叫他死去。”
  春花听了忙道:
  “孩儿,你的年纪还小,千万小心为要!赵今虎这恶贼近年来结交的都是江湖上好汉,而且听说他本领也学得很大了,所以 你倒不能太以小觑了他呀!”
  万里听了,虽然不以为然,但口里却连声地答应。母子两人 谈了一会儿,遂匆匆地吃了晚饭,方才各自安歇。 一宵无话,到 了次日,万里别母出外,预备到赵家去报仇。来到赵家村,先在 一家小酒店内坐下。店小二上来问吃点儿什么,万里说拿五斤好 酒,并白鸡红烧蹄子等下酒之菜。店小二答应,不多一会儿,酒 菜拿上,万里便独个儿先吃喝起来。正在这时,忽然见外面走进 一个大汉来,他满面生着横肉,两眼显出凶险的光芒。万里见 了,就知道他不是善类,遂向他注意了一眼。但那大汉见了万 里,却笑嘻嘻地走过来,说道:
  “小哥儿,我们并桌一块儿吃好吗?”
  万里正欲探听他是个什么路道,当下点头赞成,连说很好。 那大汉便在桌旁坐下,叫店小二添上杯筷,也点了酒菜。万里含  笑问道:
  “还未请教贵姓大名。”
  那大汉笑道:
  “我叫翻山虎李龙,小哥儿姓什么叫什么?你打哪儿来的? 好像不是这村子里的人呀?”
  万里笑道:
  “不错,我叫朱杰,是从河北到这儿来探亲的。”
  李龙说道:
  “你这么一个年轻的人,老远地到这儿来, 一个人不怕被人 家欺侮吗?”
   万里摇摇头,笑了一笑,说道:
  “现在这个清平世界,社会上坏人都死光了,哪里还有什么 人会来欺侮我呢?"
  李龙两只贼眼盯住了他,冷笑了一声,说道:
  “朱老弟,你不要这样大意吧!明儿受了人家的亏,你才悔 恨来不及了。”
  万里故作焦急的样子,说道:
  “那么照李大叔的意思,叫我怎么样好呢?因为我没有一个 同伴,但探亲又不得不探,所以一个人不在外面走,那怎么能办 得到呢?”
  李龙方才缓和了语气,说道:
  “老弟,你不要急呀!我的意思,你应该找一个师父,做你 的保护人呀!”
  万里听了,暗想:这小子倒要想做我的师父吗?倒忍不住暗 暗好笑,遂忙问道:
  “李大叔,你叫我在人地生疏的异乡,认谁做师父好呢?” 李龙很正经地说道:
  “远在千里,近在眼前,只要你头脑子清楚一点儿,你就可 以得着一位很有本领的良师,我说你这个机会切莫错过了才 好啊?”
  万里将计就计地,要看他对自己闹的什么把戏,这就故作恍 然大悟的样子,立刻离座而起,哦了一声,说道:
  “莫非你李大叔就是我的良师吗?真是有眼不识,师父在上, 待小徒一拜。”
   万里真有忍耐功夫,他说完了话,竟然真的向李龙拜了下 去。李龙见了,不觉狂喜,慌忙扶起,连喊“孩子少礼”。两人 重新入座。万里遂问道:
  “师父要弟子拜你为师,不知师父有什么专门的技能吗?”
  万里这句话问得非常幽默,大有轻视的意思。李龙嘿了一 声,说道:
  “孩子,你是外乡人,无怪你不知道了。要如在这赵家村里 的人,谁不认得李大爷,谁就是瞎了眼睛。你若问我有什么技 能,我可以给你一点儿小玩意儿看看。”
  说着,叫店小二另外端过一把很结实的椅子,向万里说道:
  “孩子,你看这把椅子不是很好吗?我坐给你看。”
  一面说, 一面便站起身子,走到那把椅子上坐下。大约有了 顿饭时分,他又站起回座。万里明白他刚才是在运用内功,但表 面上却故作不明白的神气,笑问道:
  “师父,你这么坐一会儿,难道就是你的技能了吗?”
  李龙哈哈地笑了一阵,说道:
  “孩子,你不要急呀!看着吧,你心里就觉稀奇了。”
  一面说, 一面便向那把椅子吹了一口气。说也不信,那把椅 子经他轻轻地吹了一口,立刻就像雪遇到了太阳一般,顿时变成 一堆木屑的灰尘了。这时酒店里的人都大叫李大爷好本领,却不 敢向他说要赔偿的话。万里见了,也觉李龙的内功倒也不错, 一 时不敢过分地向他轻视。而表面上更显出万分骇异的样子,吐了 舌头,却缩不回去。李龙忍不住又哈哈地大笑了一阵,说道:
  “我的好孩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啊?”
   万里立刻满斟了一杯酒,向他道贺,说道:
  “真了不起,师父有这么好本领,叫弟子敬佩极了。不过, 我一路到来,听人家说赵家村里有两个英雄, 一个叫赵今虎, 一 个叫赵得彪,不知师父也认识他们吗?”
  李龙听了,好生不悦的样子,说道:
  “怎么?难道你没有听人说起我李龙的大名吗?”
  万里摇头道:
  “弟子不敢说谎,实在没有听见。”
  李龙以拳击桌,恨恨地说道:
  “岂有此理,我的大名难道还不及他们兄弟两人吗?”
  万里忙道:
  “师父也认识这两个人吗?”
  李龙道:
  “说起来我和他们还是结拜兄弟,但论本领,老实说,他们 就及不来我一根汗毛哩!"
  万里暗想:原来他们还是同党,这就非把他做掉不可了,遂
  又说道:
  “原来还是师父的结拜兄弟,那就是了,说不定外面人听了 师父的威名,连他们两人也沾了不少的光哩!”
  李龙这时已有了几分酒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便哈哈大 笑起来。万里忙问师父笑什么,李龙说:
  “不是我醉后说酒话,赵今虎的老婆和我还有密切关系哩!” 万里原是个小孩子的脾气,还很天真地问道:
  “师父,是怎么样密切的关系呢?”
   李龙很得意地笑道:
  “今天反正无事,我就告诉你一点儿听听。好孩子,你拜别 人做师父, 一定有许多麻烦,第一戒色,第二又是戒妄杀,第三 戒赌,第四……真是啰哩啰唆,说不完的讨厌。可是在我这里做 徒儿,什么都不用戒的。你想这不是很自由自在吗?好了,空话 少说,我现在要说这一段和赵今虎老婆密切的关系了。说起我和 赵今虎的认识,实在也非常有趣,那是叫作不打不成相识。原来 我从四川到来, 一路游学,在这赵家村中和赵今虎相遇,彼此一 言不合,便动手较量起来。”
  万里急忙问道:
  “谁胜谁败呢?”
  李龙冷笑一声,说道:
  “这不用说了,再比赵今虎厉害一点儿人物我也不放在心上 呢!何况是他。所以不上三拳两脚,他就被我打倒在地。今虎倒 是个很识趣的人,就此和我反而结拜了兄弟,并且就在他家中耽 搁下来。”
  万里故意竖起了大拇指,笑嘻嘻地说道:
  “师父真了不起,不愧是一个大英雄!”
  李龙哈哈地笑道:
  “但英雄就逃不过美人关,我见今虎那个老婆生得美丽,而  且还十二分的风流,因此把我那颗心倒引逗得有些痒丝丝起来。”
  万里急又问道:
  “他的老婆叫什么名字呢?”
  李龙道:
   “她的名字叫阿芸,但没有姓,后来人家告诉我,她本来是 赵家的一个丫头,被今虎弄上了手,便做了他老婆了。当时我暗 暗留意她的行动,见她对我有些眉目传情,我知道这女人也是个 淫妇。所以有一天趁今虎出外的时候,我就闯进到她的卧房里 去。万不料这个淫妇正在房中洗澡,全身一丝不挂。她见了我, 不但并无一点儿羞耻的样子,而且还对我盈盈地一笑。我明白她 也很有意思,当下欲火高燃起来,猛可地走上去,就把她赤条条 地抱到怀里 …… ”
  万里听到这里,面上一阵通红,他再也听不下去,遂连连摇 手,说道:
  “好了,好了,师父,你下面不用说了,我大概已经也可以 明白的了。”
  李龙因为有了几分醉意,遂兴奋地还继续说道:
  “孩子,你知道什么呢?我说得高兴头上,谁也不能阻止我。 后来,后来,我把她抱到床上去,先在她浑身摸了一会儿,这女  人生得真胖,皮肤倒也细腻。我手指的感觉,软绵绵的真是非常  舒服。而且我另一部分的东西也作怪起来,别人都可以服从我的  命令,它却倔强得了不得,昂起颈,雄赳赳地只管想到小溪里去  游泳的样子,于是我没有办法,只好让它随心所欲地干起来  了…… ”
  李龙说到这里,又向万里望了一眼,神秘的模样笑道:
  “孩子,你听了这些事,心中也有些痒丝丝吗?”
  万里这时心中的愤怒,他的头顶上是已经要冒出火星来了。 但是他还竭力地忍熬着,脸上浮了不自然的微笑,说道:
   “师父这样的风流,小徒将来也要跟着师父学学呢!”
  李龙醉眼糊涂地望着万里,见万里生得唇红齿白,十分俊 美,一时心中便起了另一个邪念。觉得玩弄女人还不及玩弄男人 的后庭花来得有兴味。今日这么一个好机会,自己倒不能错过 呢!想到这里,他便情不自禁地去拉万里的手,低低地说道:
  “孩子,我们就在这小酒店内弄一个房间,咱们师徒两人练 起功夫来好不好?”
  万里也因为在这人多耳杂的环境下不容易落手,现在听他这 么说,那是正中下怀,遂点头含笑,连忙说道:
  “很好,很好。”
  一面说, 一面吩咐店小二弄一个房间。当时两人步入房内, 关上了房门。万里说道:
  “你预备怎么样教我练功夫呢?”
  李龙色眯眯地说道:
  “你我把衣服都脱尽了,大家睡在一张床上,我就慢慢地教 你练功,看你可挡得住我猛烈的进攻?”
  万里到底年轻,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遂呆呆地问道:
  “你进攻什么呢?”
  李龙哈哈笑道:
  “进攻你的后门呀!孩子,我正经地对你说,凡是给我做徒 儿的人,谁都要给我弄一弄后门,是测验他能不能练就这一门功 夫的意思。孩子,你当然也不能例外,快些躺到床上去,给为师 的受用吧!”
  万里听他说出这话,不由大怒。但转念之间,不觉计上心来,遂也笑嘻嘻地说道:
  “师父,你不知道,我这后面是向来给人家进攻的,不过我 要先看看师父的本钿大不大,倘然太小了,我还不大满足呢!"
  李龙想不到万里干的本来就是这一行的,因此乐得心花怒 放,遂很快地脱下裤子,笑道:
  “我的好宝贝!你师父这一件法宝大极了,你不信,可以当 场检查。”
  万里等他裤子拉下的时候,就把嘴对准他胯间轻轻地吹了一 口气。只听李龙哎哟一声,顿时皱了眉毛,直不起腰来。万里故 意问道:
  “师父,你做什么呀?”
  李龙是个内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遂哭丧了脸,向万 里跪了下去,哀求着道:
  “小爷饶命,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冒渎了小爷,千乞原 谅是幸。”
  万里哈哈笑道:
  “师父,你……你疯了吗?这 … … · 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 那叫我可真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李龙哭道:
  “小爷,你不要开玩笑了。总而言之,小人该死,不该戏弄 小爷。现在我向你忏悔,我情愿拜小爷做师父,以后听小爷吩 咐,绝不有违。"
  万里冷笑道:
  "我要收你这种无耻之徒,这也是我的倒霉了。想你平日作恶多端,不法之行为,本来杀不可赦。今日撞在小爷手中,这是 你恶贯满盈,死期到了。”
  万里说到这里,把口一张,只见一道剑光,在李龙头顶上盘  绕了一圈,顿时之间,李龙早已身首脱离,倒在血泊之中死了。 万里生恐连累旁人,遂写了一张纸条,说“恶贼李龙,行为不  检,理应处死,万里行云侠字”几个字,把纸条放在李龙尸体之  上,然后借了土遁往赵今虎家中而来。
  万里到了今虎花园里面,方才现身而出。这时已经黄昏,万 里对于四周景物,依稀还能认得,这是十年前自己在这儿住过的 地方,所以他不必探问地直找到今虎的卧房。当他向窗户内望进 去的时候,忽听一阵哧哧浪笑的声音,定眼一望,见床上正有一 男一女在玩儿着把戏,而那个男的却想不到就是自己的师兄云 鹤。万里心中这一惊骇,不禁呆呆地愕住了。不知后事如何?且 瞧下回分晓。
  
  第十回 逃魔窟娇娃得归宿 报大仇小侠入歧途
  
  再说到白云鹤的后母李巧云,她与表兄王克明私通之后,便 起了一个毒心,将白寅生活活地害死。自从云鹤失踪之后,这好 比拔去他们一枚眼中钉,从此更加肆无忌惮,逍遥自在了。巧云 和克明寻欢作乐,俨然如对夫妇的样子。这夜两人睡在床上,竭 力地活动了一番之后,便悄悄地谈起心来。巧云道:
  “寅生死了,云鹤走了,从此我们可以不用担一点儿心 事了。”
  克 明 道 :
  “不过还有一个阿菊,这小妮子很看不起我们,非把她除掉 了不可。”
  巧 云 道 :
  “这是很容易的事情,我想还是把她赶走了干净,反正她又 不是寅生亲生的女儿,你说好不好?”
  克明想了一会儿,连连地摇头,说道:
   "把她赶走,我以为反而不好,因为她心中记恨,到了外面, 一定要把我们的事情传扬开去,这……这不是更觉麻烦吗?”
  巧云凝眸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那么照你的意思,预备怎么样办呢?”
  克明笑道 :
  “办法是有 一个,就只怕你不肯答应。”
  巧云道 :
  “只要果然是好办法,我如何会不答应?你不妨说出来给我 听听。”
  克明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欲说又不说的样子。巧云不耐烦地 说 道 :
  “你怎么啦?到底是个什么办法?难道是说不出口的吗?”
  克明被她一催,方才附了她的耳朵,低低地说了一阵。巧云 不听犹可,听到了他这话之后,立刻醋性勃发,伸手拧住了他的 大腿,骂道:
  “好啊!你这没良心的种子!原来你是看中阿菊的身子,所 以才想出这么一个好法子吗?”
  克明被她拧痛得哎哟一声叫起来,连忙声辩道:
  "哦!我的好表妹!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啊!我并非是贪心 不足,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灭口之计。你再三地想一想,你就知道 我这个办法是最妥当的了。”
  巧云冷笑道 :
  “是不是你把我玩儿厌了,所以想换换新鲜了吗?老实告诉 你,你不要做梦,你这个办法,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的。”
   克明笑道:
  “你以为我爱她吗?这是你完全的错了,我无非把她奸污了 一次之后,叫她有苦说不出来。表妹,你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子, 老实说,我到死都忘不了你的。就是阿菊给我做了小老婆,她的 房中,一个月里我也最多不过去住上三夜罢了。因为你是一只活 马,哪个女人及得来你的风流呢?”
  克明一面说, 一面把她小嘴儿紧紧地又吻了一个痛快。巧云 被他吻得兴起,伸手抱住了克明,好像要疯狂起来。克明于是再 度地跃身上马,竭力地向她效劳。两人你贪我爱,克明见她两颊 由红转白,鼻子上都有了汗点儿,几乎要昏厥过去,遂笑着道:
  “表妹,你瞧我这个办法,还是答应了吧!”
  巧云在这个时候,心花都已经被他乐开了,当下便连声地答 应,说“好的,好的”。克明一听好的,更加欢喜,也就一泻如 注,不会动弹了。 一宵过去,到了第二天,克明又向巧云连连地 怂恿。巧云笑道:
  “也好,我就给你去做说客,但你不许把我忘记的。”
  克明点头说道:
  “那是当然,我假使忘记了你,天诛地灭, 一定不得好死。”
  巧云听他念了重誓,方才相信了他,遂悄悄地来到阿菊的房 里,阿菊慌忙起身迎接。巧云笑道:
  “不要客气,阿菊,我今天和你来商量一件事情。”
  阿菊问道:
  “妈,是件什么事情?其实我们母女之间也用不到说商量, 只要女儿能力及得到,一定给妈去效劳的。”
   巧云点头道:
  “难得你有这一片孝心,那叫我做娘的真是欢喜极了,其实 原没有什么大事,因为孩子年纪大了,我做娘的对于你终身问 题,当然也得时时放在心上呀,你说是不是?”
  阿菊听她这样说,两颊盖上了一 圆圈红晕,羞人答答的样 子,说道:
  “妈,女儿年纪还小呢!”
  巧云道:
  “也不算小了,嫁人,保险你会养儿子了。”
  阿菊羞红了娇靥, 一时回答不出什么话来。巧云又附了阿菊 的耳朵,低低地说了一阵。笑嘻嘻地说道:
  “我们娘儿俩同事一夫,你看不是很好吗?”
  阿菊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了一惊,两颊立刻盖了一层愁云, 急急地说道:
  “妈,这 …… · 这……哪里使得呢?被外界知道了,岂不是连 牙齿都要笑掉了吗?"
  巧云却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们不传扬开去,谁知道啊?”
  阿菊不肯,说道:
  “妈要我嫁人,我当然不敢违拗,但除了克明舅舅之外,我 什么人都愿意嫁的。”
  巧云听了这话,不禁大怒,遂撩起手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地 就是量了她一下耳刮子,还恶狠狠地骂道:
  “你这好大胆的贱人,竟敢违抗我的命令吗?我问你,你要死还是要活?”
  一面说,一面扭住了阿菊,又没头没脑地打了起来。阿菊这 时还幼小,所以她好像一头柔弱的羔羊似的,吓得跪下来苦苦地 哀求。但巧云灵机一动,立刻把克明叫来,说一不做,二不休, 索性把她按住在床上实行强奸吧!克明听了,乐得什么似的,当 时和巧云一齐动手,把阿菊身子按住在床前。克明伸手早已拉下 阿菊的裤子,只见阿菊的玉体已横陈在克明的眼前了。巧云见克 明呆呆地愕住了,这就狠狠地打了他一拳头,说道:
  “小鬼,老娘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不在此时上马,更待 何时?”
  一语把克明提醒,这就不管阿菊呜呜咽咽地哭泣和苦求,他 就急急地实行非礼。不料正在千钧一发之间,忽然晴天起了一声 霹雳,把克明心中一惊,一个跟斗,竟从床上跌了下来。巧云也 吓得放下了阿菊的两手,呆呆地怔住了。阿菊连忙把裤子拉上, 躲在床角里,缩了身子,瑟瑟地发抖。这时天色骤然地黑暗下  来,而且还洒洒地一阵子响亮,原来天空中落起暴风雨来了。巧 云贼胆心虚,恐怕触犯天怒,所以拉了克明自管回到房中去了。 这里阿菊呜呜咽咽地哭泣了一会儿,暗暗地想道:他们心思这样 狠毒,预备拖人落水,也无非使我不把他们丑事泄露出去罢了。 现在我置身在这豺狼群里,看起来早晚是逃不过被他们陷害的, 难道我甘心情愿地给他们侮辱吗?不!不!我不能把我女孩儿宝  贵的清白牺牲在这无赖的手中。那么三十六着,当然是走为上着 了。阿菊既然这么一转念,觉得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于是匆匆  地跳下床来,就冒了暴风狂雨,偷偷地奔出后院门,不管东西南北地向前急急狂奔。
  这时天空雨大,地上泥滑,阿菊奔几步,跌一跤,七荤八素 地直奔到一家院子门口,实在是走不动了,于是她倒在地上,便 昏过去了。幸亏这时候,有一个少年,手里撑了雨伞,拿了药 包,从外面匆匆地回来。 一见自己家门口倒着一个少女,全身稀 湿,淋得好像是只落汤鸡般的样子。这就连忙把她扶进去,给她 斟了一杯热茶, 一面急急地问道:
  “喂!喂!你这位姑娘是怎么的一回事呀?”
  阿菊被人叫醒,便睁眸一看,见自己已坐在一 间草堂之上, 而且眼前站了一个少年, 一时又惊又奇,呆住了半晌,方徐徐地  说道:
  “我……我 …… · 迷了路,倒在路上,是这位公子把我救回来 的吗?”
  那少年说道:
  “你倒在我家的门口,不错,是我扶你进来的,瞧你浑身湿 淋淋的,当心受了寒,快喝杯热茶。请问姑娘贵姓大名?家住何 处?既然是迷了道路,我可以送你回家去啊。”
  阿菊听了,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我姓沈名菊英,我……实在没有家,我是一个孤零零可怜 的女子呀!”
  那少年听她这样说,心中疑惑不定,向她打量了一会儿,觉 得楚楚可人,颇为妩媚可爱,这就又问道:
  “你没有家?那么你此刻又从哪里来的呢?”
  阿菊觉得难以告人,心中一 急,忍不住泪如雨下。那少年说道:
  “沈小姐,你只要从实地向我告诉,我也许可以帮你的忙。 否则,我只好请你出去,因为我不能收留一个身世不明的女 子啊!”
  阿菊听了,只好把自己的身世,向他告诉了一遍,并且 说道:
  “我为了保全我的清白,所以我是不顾一切地逃了出来。倘 蒙公子垂怜,收留落难女子做一个丫头,我也感激不尽了。”
  那男子点点头,表示同情的意思,说道:
  “你的遭遇果然很可怜,但是我家也很贫苦,不知道你过得 惯清寒生活吗?”
  阿菊听了,跪倒叩头不已,说道:
  “只要公子肯收留小女子,已经是恩同再造,还说什么‘清 寒’两字吗?”
  那少年急忙摇手道:
  “快快起来,何必多礼?”
  阿菊道:
  “还未叩问公子贵姓大名。”
  那少年说道:
  “敝姓陆名士文,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并无他人。现在老母 病卧在床,乏人照料,沈小姐肯委屈在此,代我服侍服侍老人 家,那么我也十分感激了。”
  阿菊听了,连说应该应该。当下士文到屋子里去找出一套女 子的衣裤,交给阿菊,叫她去换了湿衣服。阿菊把药包拿去,给老太太煎药了。这里陆士文喜滋滋地走到母亲房中,陆太太在床 上问道:
  “孩儿,你回来了?瞧这么大的雨,你淋湿了衣服没有?其 实我原没有什么大病,你偏给我请医撮药,要知道这个年头赚钱 不容易,穷人是没福喝药的呀!”
  士文笑道:
  “妈,你别说这些话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陆太太忙问道:
  “你说的是什么好消息呀?”
  士文说道:
  “妈病在床上,孩儿又得到外面去做生意,因此家中就乏人 照料,我心里倒是十分忧煎。现在是好了,天爷赐给我们一个照 管的帮手来了,那不是叫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喜欢吗?”
  陆太太听儿子一面说, 一面还嘻嘻地笑,好像无限得意的样 子,这就莫名其妙地问道:
  “儿啊!你在说些什么话呢?倒叫为娘一点儿也听不懂了。”
  士文这才把沈菊英昏倒在家门口,自己救她入内的经过,向 娘亲细细地诉说了一遍,并且笑道:
  “妈,你想,有这一位好姑娘来服侍你,那叫我不是放心得 多了吗?”
  陆太太听了这话,将信将疑的样子,含笑问道:
  “儿啊!你这话可是真的吗?”
  士文道:
  “当然真的,孩儿如何敢说谎呢?”
   母子两人正在说着,阿菊已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到来。 士文遂给她们介绍,阿菊连忙拜见,口叫:“老太太,我已煎好 了药,你老人家可以喝药了。”
  陆太太抬头向阿菊一望,果然是一个美貌温文的好姑娘,她  喜欢得病也好了大半,拉了阿菊的纤手,问长问短地问了一会  儿,并且安慰她从今以后,好好住在这里,给自己做伴。只要她 不怕吃苦,自己也绝不会讨厌她的。菊英从小就没有娘亲,今日 得了一个这么慈爱的老年人像母亲一般地疼爱自己,因此也由不 得破涕为笑了。从此以后,阿菊就住在陆士文家中了。不多几  天,陆太太病体也好了。见菊英和士文两小无猜的样子,心中也 早有了意思,遂向菊英提亲,要她做儿媳妇。阿菊见士文年轻俊 美,而且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确是一个好丈夫,一颗芳心, 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当下含羞答应,于是在一个月圆的夜里,两  人便结了百年好合。夫妇两人克勤克俭地过着生活,倒也清苦之  中自有甜蜜的乐趣。
  光阴匆匆,不觉过了十年,陆太太业已驾鹤西归。然而阿菊  的肚里却已养下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煞是可爱。说起来事有  凑巧,白云鹤别师下山,急急地回乡前来报仇,这日天色昏黑, 齐巧借宿在阿菊的家里。当下姊弟两人见面,自然是悲喜交集, 各述别后情形。不多一会儿,士文回家,彼此介绍之后,大家行 礼招呼。当夜设筵款待,甚为欢乐。晚上,士文便招待他到客房 安睡。但云鹤翻来覆去地怎么能够睡得着?想起父仇未报,遂猛  可地跳起,偷偷地借了土遁到自己的家中来了。虽然是隔别了十 年,但门路还十分熟悉,他一径就到旧时爸爸的房中。只见里面灯火尚明,听有男女嬉笑之声,轻轻地低语。云鹤侧耳细听,是 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
  “表妹,十年前你是那么的有劲,但十年后的今天,你还是 那么的有劲!真是令人可爱。”
  听女子的语气,啐了他一 口,恨恨地说道:
  “可是十年后的你,就大不如前了, 一点儿勇气都没有了。 和我交锋,屡战屡败,那真叫人感到讨厌哩!”
  那男的又说道:
  “好表妹,你嫌我老不中用吗?但我四十还不到呢!今夜不 管怎么样,我非和你痛痛快快地打一仗不可。”
  云鹤听了房中这些话,实在有些不解其意,于是把眼睛凑在 纸窗缝里,偷偷地张望进去。这一瞧,真是把个云鹤看得两颊发 烧,不禁吐了一口唾沫。原来房内的床上,正有一男一女全身精 赤地在肉搏厮杀。男的就是王克明,女的便是自己后母巧云, 一 时怒不可遏,这就破窗而入,仗剑杀奔床前,大喝道:
  “你们这一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还认得小爷是什么人吗?”
  克明和巧云正在寻欢作乐,忽然窗外跳入一个少年来,手执 宝剑,恶狠狠地喝问。 一时又羞又怕,两人连忙分开身子,跪在 床上,叩头求饶。说“好汉爷要什么拿什么,但是万勿伤害性命 要紧”。巧云还要穿上衣裤,但被云鹤把剑一扬,不许他们动一 动,喝道:
  “我问你们可认识小爷,为什么不回答呀?”
  巧云和克明向云鹤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大家却再也想不起来 了,遂摇摇头,说“委实不认识,千万饶了狗命才好”。云鹤把剑一扬,只见剑光起处,巧云狂叫了一声“啊呀”,身子便仰天 跌倒。原来巧云一个乳头,被他割了下来。跪在旁边的克明,吓 得瑟瑟地发抖。但云鹤的剑光又绕到克明头上,顿时他的耳朵掉 了下来,鲜血像水一般地直流到脸上。克明痛得跪不住, 一个跟 斗从床上翻到地板下来。但云鹤却还要逼他们两人仍旧直挺挺地 跪在地上,不许声张。克明胆子较大,急出一句话来问道:
  “我们和小爷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苦苦地要相害我们呢?” 云鹤这才冷笑了一声,喝道:
  “你们这两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你们还记得十年前白寅生被  你们害死的事吗?小爷老实地告诉你,我就是白寅生的儿子白云  鹤,今日特地为父来报仇的。前因后果,我已与你们说了明白, 也好叫你们死而无怨。”
  说到这里,挥剑向他们腹部直刺,只听他们大叫了声“啊 呀”,顿时之间,两人的肝肠也拖出到外面来了。云鹤既已报了 大仇,遂把家中细软物件,整理了一个包袱,匆匆来到士文的家 里,依旧好好地安睡。 一宵无话,到了次日,士文见云鹤还未起 身,遂匆匆来敲房门,说时已不早,舅兄可以起来用早点了。云 鹤听了,方才含笑起身,阿菊端上面水,给他们漱洗完毕,大家 共吃早餐。云鹤向阿菊笑道:
  “姊姊,昨夜我已经去报了父亲大仇,把这一对奸夫淫妇, 都已剖腹而死,并且我整理了许多贵重东西,放在房中,我预备  送给姊姊的。”
  阿菊和士文听了这话,都目瞪口呆地惊奇十分,齐声说道:
  “什么?昨夜你不是好好地睡在家吗?你并没有出过门呀,怎么已报了血海深仇呢?”
  云鹤笑道:
  “弟弟已学了一身高强的本领,可以来去无踪,姊姊和姊夫 哪里能知道呢?”
  阿菊道:
  “既然父亲大仇已报,那么弟弟也可以成家立业,替祖宗增 光。所以贵重的东西,姊姊不要,还是弟弟留着自己用吧!”
  云鹤笑道:
  “‘成家’两字,我早哩!这次弟弟下山来,第一是报父仇, 第二是去探望义父母的,所以小弟此刻就要告别了。”
  士文忙道:
  “舅兄,你何必如此急匆匆呢?就在舍间多玩儿几天再 走吧!”
  云鹤因为情意难却,只好又住了两天,方才匆匆地别去。先 到义父母范老老、范妈妈那里去探望,不料两老已经死了三年, 云鹤非常难过,遂由一个姓王的寡妇,引领他到义父母墓前去哭 祭了一番。这个王姓寡妇本是范妈妈的邻居,年纪还只二十几 岁,生得风流美貌,而且家中并无什么亲人,所以见了云鹤这个 唇红齿白的少年,便殷殷招待,百般勾引。云鹤想起克明和巧云 赤条条在床上作乐寻欢的情形, 一时便情欲冲动,终于被色所 迷,和王寡妇发生肉体关系。如此过了半月,云鹤有事出外,数 月未回。王寡妇风流成性,于是另姘他人,把云鹤置之脑后。万 不料没有几天,云鹤却又回来了。当下知道王寡妇另爱别人,不 由心中大怒,彼此一言不合,云鹤就动了杀机,把王寡妇一剑杀死。从此以后,他便流浪江湖,渐入邪路。把祖师的教训,忘记 得一干二净了。
  这天来到赵家村,在今虎家门口遇见阿芸,见阿芸虽已花信 年华,但风流之情,溢于眉宇之间。当时就动了邪念,等不到黄  昏时候,就借土遁入赵家。其时今虎并没在家,阿芸坐在房中, 正感十分寂寞。云鹤仗剑入房,强行非礼。阿芸一则怕死, 一则  生性淫贱,于是乐而结交。两人巫山云雨、兴风作浪的时候,万  不料却被窗外的羊万里所窥见。 一时方知师父所以愤怒的缘故, 原来是师兄已经堕入歧途,在干着不正当的行为了。想起师父吩  咐,要提师兄首级回山见师尊的话, 一时好生为难。不知万里是  否把云鹤杀死,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 一 回 临旧地行云侠格杀淫魔 赶夜路张老实戏弄恶鬼
  
  万里见师兄果然入了歧路,竟然干出这样无耻的勾当来,一 时真感到无限的心痛,意欲遵师命吐剑光把他杀死,但到底有些 不忍心。因为想起当初在山上,弟兄两人聚首十年,情好至笃, 今日倘然下此毒手,叫自己良心上总觉得万分的不安。那么, 这…… ·这……到底怎么样来解决这一件事情呢?想到这里自不免  愕住了一会儿,心中又暗想道:一个年轻的人,错处总是免不了 的。假使他能够改过自新的话,自然还可以重新做好人,那我何  不向他忠告一下呢!万里到底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在这样思忖  之下,便向房内高声地叫道:
  “云鹤,云鹤!你是一个受过师训的剑侠,今天怎么会糊糊 涂涂地干出这等事情来,难道你十年苦功,要自毁于一朝吗?聪 明之人,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要不然,悔之晚矣!”
  云鹤和阿芸正在你贪我爱的时候,突然听到空中有这几句话 向自己警告,一时吃惊不小,暗想:这莫非是祖师爷在警告自己吗?那……那可不得了。想到这里,脸儿失色,哪里还有心思贪 娱欢乐?立刻推开阿芸,披衣起身,借土遁而逃了。
  万里见了,暗暗欢喜,庆幸自己计划成功,说不定师兄会改 过恶习而重做好人的。这时阿芸还弄得莫名其妙,躺在床上一个 人自怨自恨地说道:
  “这……是怎么的一回事?老娘正在开心头上,这小子忽然 又匆匆地逃跑了,那不是故意在吊老娘的胃口吗?”
  万里在窗外听她这样说,心头真是十分痛愤,骂声淫妇,于 是破窗而入,喝道:
  “你这不要脸的女人!你 …… · 这样好淫,岂不丢尽了你们女 人的脸吗?”
  阿芸见了万里,糊里糊涂地还道就是云鹤,这就笑道:
  “啊呀!你这个人也太有趣了,刚才强奸我是你,此刻来教 训我又是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跟我大开玩笑了吗?我的好 宝贝,你真有劲儿!我实在太喜欢你了,我们快些继续地工作下 去吧!”
  阿芸一面淫声浪气地说,一面把赤条条的身子已向万里扑抱  过来。万里在这个情形之下,真是愤怒得再也忍熬不住了,遂飞 起一脚,喝声“混账”,只听阿芸哎哟一声,身体早已仰天跌倒, 痛得几乎哭出声音来了。万里赶上一步,把她身子一脚踏住, 问道:
  “你这女人姓什么叫什么?你的丈夫是谁?为何淫得这个样 子?快快从实招来,否则,你休想活命。”
  万里说到这里,把剑一扬,装作要杀的神气。阿芸方才急得脸无人色,双手合十,向他拜个不停,苦苦哀求道:
  “小爷饶命,小爷饶命,贱人名叫阿芸,丈夫名叫赵今虎, 他是这里村中有名的人物。你千万看在我丈夫的面上,就饶了 我吧!”
  阿芸这两句话不说倒也罢了,但听到万里的耳朵里,他无名 火星向头顶直冒上来,咬牙切齿地骂道:
  “原来当年害死林春花就是你这可恶的淫妇吗?本来小爷还 抱好生之德,可以饶你一命。今日既然知道你就是阿芸丫头,很 好,小爷便替娘亲报仇了。”
  万里一面说, 一面手起剑落,只听哧的一声,阿芸的头,早 已离开身子滚了开去。就在这时,忽见一个小丫头端了一碗点心 进来,万里把剑按在她肩胛上,喝道:
  “不许声张,小爷问你一个讯儿。”
  那小丫头吓得浑身乱抖,脸色灰死得几乎魂灵也没有了。万 里又道:
  “你们老爷在哪里?”
  小丫头口吃着回答道:
  “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书房里,好……汉大人!饶……命。” 万里听了,把剑收起,喝道:
  “你给我在这儿房中待着,不许走开,你要走一走,你的性 命就没有了。”
  小丫头流泪答应,还跪在地上,叩头不已。万里于是匆匆走 到书房来,站在门口,听里面今虎和他弟弟得彪在互相谈话,语 气是相当的紧张。只听今虎问道:
  
  “弟弟,你这个消息到底可确实吗?”
  得彪道:
  “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事情,其实也算不了是耳闻的消息呀! 哥哥,像李龙这么本领高强的人尚且被人害死在小酒店里, 这……真叫人有些寒心呀!”
  今虎又道:
  “你刚才不是说,李龙尸体上还留了一张小纸条吗?上面写 的是什么呢?”
  万里听到这里,也不待得彪回答,就仗剑奔入房中,冷笑 喝道:
  “赵今虎,你不用问了,杀李龙恶贼就是小爷羊万里。你这 无义的狗贼,你还认识羊大成的儿子羊万里吗?”
  今虎和得彪突然听到了这几句话,而且又见到室外奔进这么 一个杀气满面的少年来,各人都大吃了一惊,猛可想到十年前的  事情,知道冤家到了,于是立刻退到壁旁,两人同时取下宝剑, 喝道:
  “你是万里小子吗?当初我辛辛苦苦抚养你,你不思报答大 恩,还敢前来行凶吗?”
  万里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说道:
  “你们这一对狼狈为奸的恶贼,你们害了我父亲,又害了我 母亲,还把我活活地打死,又把我妹妹硬生生地卖掉。我一家人 若不是吉人天相,岂不是都被你们害死得不明不白了吗?但善恶 总有果报,十年后的今日,也就是你们报应的时候到了。”
  今虎和得彪听到这里,觉得先落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们各自丢了一个眼色,弟兄两人,双剑齐下。万里要给他们知道一  点儿厉害,遂用足内功把气光运到全身。只听叮当一声,今虎、 得彪的宝剑,落在万里的头顶上,好像是斫在钢铁上一样。只见  火星乱迸,震得弟兄两人虎口作痛,这一吃惊,真是非同小可。 知道不是对手,遂夺门而逃。但万里早已拦在门口,哈哈笑道:
  “你们这两个狗东西,纵然身长翅膀,也飞不出我的手掌之 中了。”
  得彪没有办法,第二剑又劈了过来,万里把手中青风剑轻轻 一格,只听哧的一声,得彪手中只剩了一个剑柄了。 一时吓得汗 流如雨,只好跪下叩头。万里把口一张,只见一道白光飞出,得 彪的人头已滚落下来。今虎到此,已经木然无知跪在地上,连连 叫着“小爷饶命”。万里伸手一指,今虎早已呆呆地泥塑木雕似 的知觉毫无了。万里把他负在背上,借土遁之法,直向玉佛庵里 走来。大叫“母亲快来,仇人已经拿到,请母亲发落”。林春花 闻声而出,一见万里把今虎果然拿到,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忍不 住泪下如雨。万里奇怪道:
  “娘亲,孩儿已把仇人捉来,为何反而伤心?”
  春花叹道:
  “为娘见了这个恶贼,想起当年被害情形,故而痛伤。”
  万里道:
  “母亲,不过今日可报大仇,我们也不必难过了。”
  一面说, 一面把跪在地上的今虎用脚踢醒,然后把他绑在木 柱之旁,取过皮鞭,交给春花,说道:
  “娘亲,你可以报仇了。”
   春花道:
  “我乃出家之人,不愿再作恶打人。我儿代为娘痛殴之,以 报你父亲血海大仇!”
  万里点头称是,拉起皮鞭,在今虎满头满身地抽打起来。打 得今虎像杀猪似的大叫,但叫不了几声,人早已昏厥过去。万里 偏偏把他弄醒,然后再打。这样打了五次,昏厥五次,今虎的全 身已变成一个血人模样。春花见了,颇觉惨不忍睹,遂吩咐万里 停止殴打。这时今虎有气无力地说道:
  “万里,你 …… · 你……还是给我快些死吧!你不要叫我再在 活地狱里受苦了。"
  万里冷笑道:
  “今虎,你不要怪我心狠,要知道我今日的举动,正是学你 当初对付我一样的残酷,所以你也不必恨我。我现在问你,你今 日受苦,可有冤枉吗?”
  今虎冷笑道:
  “死则死耳!何必多问?我只恨自己当初没有痛痛快快地杀 了你,所以今日才遭到你这么狠毒辣手。今日不能报复,来生必 定向你报复!”
  万里笑道:
  “你这恶贼,可谓至死不悟,倒要看看你的心肝,不知是怎 么样的生法?”
  万里说罢,把剑向他腹部划去,只见剑光起处,今虎的肚肠  便向外直流出来了。春花在旁瞧着,暗暗念了两声佛。她不忍再 看,遂自管回到禅房里去了。这儿万里把今虎尸首抛诸于荒山,然后又回到母亲的禅房,见娘亲在流泪伤心,于是低低地安慰了 一番。不多一会天已入夜,母子两人,遂也各自安歇。匆匆过了 几天,万里向春花说道:
  “母亲,孩儿要走了。”
  春花依依不舍地问道:
  “孩子,你要上哪儿去呢?”
  万里道:
  “孩儿天涯海角,到处为家。将来有机会, 一定还来探望母 亲的。”
  春花道:
  “你在外面, 一切千万小心,免得为娘挂念。好在我儿已有 一身高强武艺,谅来也不会被人家欺侮了。不过为娘尚有一事叮 嘱,你自己切勿仗了本领,去随便作恶多端,这个你要牢记心 头的。"
  万里点头答应,母子两人,遂洒泪而别。万里漂流在江湖之 上,第一件目的,是要探听师兄的行动,有没有归入正路。第二 件目的,当然是做些锄强扶弱的行为,替社会维护一点儿正义。
  这天来到开封地界,天已入夜,因为错过了宿店,所以索性 连夜赶路,踏着皎洁的月色,望着四周的景物,倒也十分好玩 儿。忽然见前面有一个年轻的女子,生得娇艳欲绝,姗姗而行。 这时差不多已近三更天气,万里心中很是奇怪,这样深更半夜, 如何还有单身女子在路上行走呢?仔细想来,不是鬼,便是妖, 绝非人类。万里心中这么想,见那女子还不时回过头来,望着万 里微微地一笑,这笑意是有说不出的美丽可爱。假使稍爱女色的人看起来, 一定要失魂落魄,早已心醉神迷起来。但万里却更加 可疑,觉得这个女子一定不是人类,她想迷惑无知少年,来增强 她的魔力。因此心中十分愤怒,意欲吐剑光把她杀死。但是还没 有肯定她是个妖精,所以一时不敢鲁莽。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个 乡下老头模样的人,他手里拿了一根旱烟管,那烟斗是白铜制 的,在月光之下,映得雪一般的仗亮。他从树蓬蹿出来,走到那 女子的身旁,拍拍她的肩胛,笑嘻嘻地问道:
  “喂!你这小姑娘!深更半夜的上哪儿去啊?一个人在冷清 清的路上行走,不怕遇到鬼怪来捉弄你吗?”
  万里在后面见了这个情形,心中暗暗地好笑。这老头真也有 趣,他还想吃鬼的豆腐,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我倒要看看他们这 一幕趣剧了。 一面想, 一面见那个女子对他显出可憎的样子,白 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
  “我倒不怕鬼怪来捉弄我,我就是怕你们这种好色之徒来调 戏我。”
  那老头说道:
  “啊呀!你这位姑娘不要冤枉好人哪!我向你这么探问,完 全是一片好意,我这么老的年纪了,如何还会来调戏你们小姑 娘吗?”
  那女子道:
  “这样说来,我倒要谢谢你了。不过,你管你,我管我,请 你还是别管闲事吧!"
  那老头说道:
  “那可不行呀!小姑娘深更半夜在外面行走,其中一定有道理的,不是和爹娘吵了嘴,就是和公婆多了意见,昏昏沉沉的说 不定会起了厌世之念,所以我怕你也会寻死,心中有些放不下。 正经的,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我可以送你回去。”
  万里听了这话,觉得那老头倒是个热心的好人,但可惜的, 他的热心反被热心害了。这时那女子更显出不耐烦的态度,恶声  说道:
  “你这人啰啰唆唆的实在太讨厌了,我不要你来发什么慈悲 之心。去,去,你快给我走开一点儿吧!”
  那老头却笑嘻嘻地说道:
  "我看你的人倒是幽幽静静,像个温情的淑女,但开口出来, 简直是个骂街的泼妇,真是叫人看不入眼。”
  那女子听了此话,不觉变了脸色,很狞恶的样子,喝道:
  “什么?你骂我吗?”
  那老头依然笑嘻嘻地说道:
  “我骂你做什么。我是说,你对人说话该和气一点儿,别这 么凶恶的样子,叫人看了不好过。”
  那女子冷笑道:
  “你以为我这么对待你算为凶恶了吗?可是你还没有见到我 更可怕的脸色,这才真叫你胆子都会吓碎呢!”
  那老头笑道:
  “真的吗?”
  那女子正色道:
  “当然真的,谁会和你开玩笑不成?”
  那老头摇摇脑袋,吸了一 口旱烟,很疑惑地说道:
   “可是你这话,我却一点儿也不相信。”
  那女子道:
  “你不相信,我要不要变换一副样子给你看看?”
  那老头笑道:
  “你现在已经生得这样美丽了,假使再变换的话,我相信你 一定长得更漂亮了。好吧!好吧!你就快些变起来。”
  那女子见他真的一点儿也不害怕,遂说声看着,话还未完, 立刻把她娇小玲珑的身子变成红眼睛绿头发,铁青的脸,血盆似 的嘴,而且还有一条挺长的舌头,拖在嘴外足有一尺多长。万里 看到这里,心中也别别地一跳,暗想:果然是一个厉鬼,这老头 不被害死,也一定要吓得半死。但理想往往与事实相反,那老头 不但没有一点儿惧怕,而且还哈哈地大笑起来。这不但使万里感 到奇怪,就是那个女鬼也弄得惊骇起来,便大声地喝道:
  “什么?你还笑?你难道不怕吗?”
  那老头笑道:
  “怕什么呀?我觉得你现在这副脸,比刚才更漂亮更美丽得 多了。因为你现在这副脸可说是本来面目,并没有一点儿虚伪的 掩饰,世界上的人,和你一样,大都喜欢藏了本来面目,尽拿假 面具来欺骗人,假使个个人肯像你这么拿出本来面目待人,这就 好得多了。”
  万里听他说得有意思,不免暗暗地点头。这时那恶鬼又 说道:
  “我没有这么空闲工夫和你多啰唆,你再不走开,莫怪我对 你不客气了。”
   那老头说道:
  “让我再问你两句话,你还有什么技能再变换什么脸吗?” 那恶鬼道:
  “我现在是变得最可怕了,没有什么可变了。”
  那老头笑道:
  “这么说来,你差得远,不及我们人类的脸多, 一班世人的 脸,何止两副面目?见了富人拍马屁,见了穷人弹眼睛。遇到上 司赔笑脸,低头服小。对待下属,则又挺胸凸肚,神气活现。所 以你这一变两变,真不算什么稀奇。我要不要也变副脸给你看 看?那才叫你吓得胆寒心碎呢!”
  万里听到这里,不免暗暗地奇怪。难道这个老头也是鬼怪 吗?假使是人的话,绝没有这大的胆量。否则, 一定也是个剑 侠,他故意地在戏弄鬼了。正在暗想,听那女鬼说道:
  “我不信你也会变换脸,我倒要看看你了。”
  那老头笑道:
  “你看看,别动!别动!”
  说时迟,那时快,老头趁其不防备,就把旱烟斗举起,向那 女鬼兜脑门直击了下去。只听女鬼凄厉地惨叫了一声,早已倒在 地上化成一堆清水了。那老头见了,哈哈大笑道:
  “鬼啊!鬼啊!你的魔力虽大,但到底还及不上人的狡 猾啊!”
  万里想不到老头还有这一下功夫, 一时暗暗敬服,遂赶上两 步,含笑叫道:
  “老伯伯,你真有胆量,叫小子十分佩服。”
   那老头回头一见了万里,便也笑道:
  “小孩子,你要没有了我,恐怕你要被这个女鬼迷死了。”
  万里听他这样说,觉得未免有些倚老卖老了,但也不去计 较,向他请教了姓名,方知这里附近村子里业木匠的,姓张名老 实,今年六十多岁,平日酷嗜杯中物,时常喝得深夜而归。当下 万里低低问道:
  “张老伯,你怎么知道那女人是个鬼呢?”
  张老实说道:
  “我见她走路脚不着地,身轻如燕,飘飘然的样子。况且对 你眉目传情,分明是鬼迷人。所以我就仗了几分酒气,和鬼玩儿 个把戏。此刻想起来,真叫人有些寒丝丝。我还没有请教小弟弟 贵姓大名,怎么一个人在这深更半夜的荒郊之中行走呢?你的胆 量可也不小啊!"
  万里听了,方才知道他无非是醉后的行为, 一时倒也可笑, 遂说道:
  “在下姓羊名万里,一向漂泊江湖,算不了什么稀奇。”
  张老实道:
  “你小小年纪,居然已在走江湖了,那么你凭什么技能换饭 吃呢?”
  万里笑道:
  “我的技能多了,会锄强扶弱,会捉鬼降妖,会救人急难, 会……真是派也派不尽,总而言之,我什么都会。”
  张老实似有不信之意,笑道:
  “你会捉鬼降妖吗?那刚才的那个女鬼,你干吗不先把她捉住了呢?”
  万里道:
  “我因为见你已经在跟她搭讪了,不知你有什么噱头,所以 我在后面,姑且看一会儿。”
  张老实讥笑地说道:
  “这是你马后炮的风凉话。小弟弟,我劝你不要说谎了吧!”
  正在这时,忽然前面奔来三四个大汉,手执亮闪闪的刀,拦 住了去路,喝道:
  “你们一老一小,快快留下身边银包,要不然,休想活命。”
  张老实一见半路遇到强盗,心头这一吃惊,把刚才的酒醉也 醒了大半,因此跪在地上,连喊饶命。你道这是为什么,原来张 老实在东家那儿正领取了工资回来,恐怕把身边钱财被强徒劫 去,因此他急得全身发抖,害怕得比刚才遇见了鬼更要厉害十 倍。万里见了,连忙伸手在张老实肩胛上一提,说也奇怪,张老 实立刻身不由己地立了起来。万里笑道:
  “老伯伯,你刚才遇见了鬼也不怕,怎么此刻见了这三个毛 贼就害怕得这一份模样了呢?”
  张老实口吃着说道:
  “小弟弟,你有所不知,鬼虽然可怕,但他不会要我银子。 这三个……强盗,不!三个大王,他们要我们银子,这不是比鬼  更要凶恶得多了吗?”
  那三个大汉听他们这样说,便扬了手中的刀,喝道:
  “不许啰哩啰唆,你们不识相,敢是要我们自己动手吗?”
  万里走上两步,笑道:
   “你们不用动手,要多少银子,我可以布施给你们。只不过 你们以后要改过做人,不能做此不法的行为,否则,你们死路就 在眼前了。”
  三个强徒听了这话,不免气得怪叫如雷, 一个个的要举刀向 万里直劈。万里笑道:
  “我是好意,你们还要动怒,这就太不识时务了。我站在这 里不动,你们就杀了我吧!”
  三个强徒听了,果然一齐动手,不问三七二十一地举刀往万 里头上直劈。直劈得万里头顶上金星四射,而他们三个强徒的身 子却是一个跟斗地跌出三四丈以外,几乎爬不起来。万里把手一 招,就有一阵子风,把跌出去的三个强徒又吹了回来,跪在万里 面前,大家脸如灰死,叩头不已地大叫“小爷饶命”。万里笑道:
  “好好地劝告你们不听,偏喜欢跪在我面前讨饶,真是不识 抬举。”
  那张老实在旁边瞧了,也惊骇得伸了舌缩不进去,方知万里 是一个侠客。他忍不住说道:
  “这叫作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悔已迟。喂!你们这三 个狗王八!还要银子吗?"
  三个强徒听了,趴在地上,连说“再也不敢了”。万里徐徐 说 道 :
  “我知道你们不是生成就要做强盗的,这是所谓人之初,性 本善,大概为了环境的逼迫,所以才铤而走险的是不是?”
  三个强徒听了,又连说“是的,实在因为活不下去,所以才 为非作歹做强盗了”。万里打开包袱,点点头道:
   “假使果然为了饥寒的缘故,那我很同情你们。这里有银子 十五两,你们各人五两,拿去做点儿小本经营,千万不要再做强 盗了。你们不要以为我没有在你们身旁,回头你们又可以作恶, 但我的剑光算得出你们的行动,假使没有改过自新,我的剑光会 取你们首级。你们不信,可以试看。”
  万里说到这里,把口一张,因为时在黑夜,所以大家看得十 分清楚,只见半天之中,有道银光,好像一条游龙似的飞舞不 停,使人眼睛闪烁得睁不开来。当时三个强徒吓得魂不附体,叩 头不已,连连称是。并且千恩万谢地向他叩问姓名,万里道:
  “咱乃万里行云侠是也。”
  三人听了,方才拜别而去,果然改过自新,而且到处赞颂万 里行云侠的仁爱。如是,万里行云侠之威声,名震四海了。这是 后话,且表过不提。再说张老实待三个强徒走后,便向万里致歉 说道:
  “原来你是 一 位大侠,小老儿有眼不识,刚才多有冒渎的地 方,还希原谅才好。”
  万里笑道:
  “我们不谈过去,只讲现实,不知者不罪,那没有什么关系, 何必放在心上。"
  张老实说道:
  “舍间就在前面不远,敢请大侠前去小憩一宵如何?”
  万里点头道:
  “如此甚好,我们开步就走。”
  于是张老实前面带路,两人来到 一 间茅屋门口。张老实举手敲门,不多一会儿,里面有一个姑娘,手持烛火而出。见了张老 实,略有嗔意说道:
  “爷爷,你常常深夜来归,有一 日路遇强徒,岂非悔之 莫及?”
  张老实呵呵笑道:
  “可不是?今夜果遇强徒于途,若非这位大侠相救,我怀内 所得工资,恐怕被劫一空矣!”
  一面说,一面入内,一面又给他们介绍。万里方知这位姑娘 名叫兰贞,是老实的孙女。原来这间茅屋里面,只有他们祖孙两 人居住。万里见陈设破旧不堪,知道也是贫苦之家,于是把包袱 内尚有纹银十两相赠。老实惊喜万分,再三称谢。因时已不早, 遂陪万里至一卧室安歇,只见兰贞另抱一床被前来,秋波脉脉含 情,微笑道:
  “乡村人家,没有好被褥给公子盖卧,这一床被稍微清洁, 还希公子勿嫌简慢是幸。”
  万里忙道:
  “何必客气。”
  张老实笑道:
  “阿兰,你这一床被拿了来,你自己怎么办呢?”
  兰贞被祖父一说穿,不禁娇羞欲绝,遂一转身,逃到房外去 了。万里方知这床被是兰贞自己所盖,意欲还给他们,但张老实 笑呵呵地也已道了晚安,作别退出房去。这里万里睡在床上,熄 了烛火,把被偶然蒙在鼻子上,似有一阵细细幽香,一时心中不 免荡漾了一下。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呼哧一声响亮,万里用夜光眼望去,见壁上刚才自己挂着的青风剑,已经出匣数寸。心  知有异,遂即匆匆起身,提了宝剑,推窗向外而望,只见一个黑  影子,身负一物,向前飞蹿而奔。万里遂跃身上屋,两脚一蹬, 便也飞向半空,追踪而去。不知这个黑影到底是谁,且待下回 分 解 。
  
  第十二回 故态复萌一张迷魂帕 旧情难灭两行辛酸泪
  
  白云鹤和阿芸正在云雨不停的时候,忽听空中人语,向自己 说了许多警诫的话,一时心中大为吃惊,便穿上衣裤,借土遁而 逃了。从此以后,他便不敢再行荒唐,而且还做了几件有益于世 道的事情,他想这样子或许可以将功赎罪。这日来到一座荒山之  下,时已日暮,斜阳西沉,暮霭四布,云鹤抬头见前面有丛松  林,阴森森,地形险恶, 一时暗想:这里恐怕是盗匪出没之区, 倒不得不有所准备。正在想时,忽然一棒锣声,涌出四五个喽  啰,为首一个大汉,生得豹头环眼,熊腰虎背,手执两个铁锤, 足有酒瓮那么大。他大喝了一声,说道:
  “前面的那个小子,快快留下买路钱来,否则,休想过去!” 云鹤听了,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说道:
  “此是官路,又不是你私人开辟之路,你怎么说出买路钱来? 岂不被天下英雄所笑吗?”
  那大汉怒道:
   “我没有工夫和你说什么‘道理’两字,只要你有本领走过 去,你尽管走。要不然,嘿嘿!莫怪我铁锤无情了。”
  一面说, 一面舞动双锤,就向云鹤杀奔过来。云鹤哪里放 在心上?让过他两锤子,方才拔出宝剑,和他抵抗。两人一来  一往,足足杀了三百回合。云鹤心中暗想:这大汉的蛮力和锤  法都很不错,自己和他不能力敌,只有智取。于是故作不支之  状,仰天跌了一跤。那大汉见了,不禁大喜,手举双锤,向云  鹤头顶上直击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云鹤一个鹞子翻身, 早已跃起,落在那大汉的背后。就是这么的一剑向他背后刺来, 那大汉只觉有股凉气直逼,叫声“不好”,早已跌在地上,鲜 血满身,呜呼哀哉了。众喽啰一见大王被杀,便都纷纷逃奔山  上去了。
  云鹤暗想:这些小盗,留在世上,也是社会一害,我得设法 向他们劝规,使他们由盗匪可以做个安分的良民。想定主意,遂 也飞奔上山。不料来到半山之时,忽然见上面寨门里面杀出一个 年轻的女子来,大叫“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杀死我的丈夫吗”? 云鹤听说,知道她是盗婆,这就更不答话,举剑相迎。两人厮杀 了一会儿,云鹤见她剑法纯熟,想来也是个名师之徒,一时不敢 放松,步步逼紧。那盗婆被云鹤杀得娇喘吁吁,只有招架之势, 并无还手之力。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直退到寨门里面,忽然仰天 跌倒。云鹤不知是计,赶步上前,正欲一剑劈下。那盗婆忽然取 出一方红红的手帕,向他扬了一扬。说也奇怪,云鹤闻到一阵细 香,顿时头晕目眩,身无气力,立刻倒了下来。众小盗一哄上 前,早把云鹤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那盗婆遂吩咐把云鹤押到里面去了。
  等云鹤糊糊涂涂醒过来的时候,只见自己的身子已在一间很 富丽的卧房内了。这好像是一间女人的闺房,床上大红绣花的绸 被,兼之鸳鸯戏水的枕儿, 一切都显出神秘的气味。因为自己被 绑在椅子上,所以一时却挣扎不脱。就在这时候,见那盗婆打扮 得十分妖艳而出,她的衣服非常单薄,隐隐地可以见到她里面雪 白的酥胸,并那高高的乳峰。她见了云鹤之后,故作娇怒之状, 把剑在桌上一击,冷笑问道:
  “你这小子,叫什么名字?为何无冤无仇地要杀死我的丈 夫呀?”
  云鹤也冷笑了一声却不作答。那盗婆说道:
  “什么?你是哑巴不成?为何一言不发呀?”
  云鹤方愤愤地说道:
  “你丈夫作恶为盗,扰乱社会,打劫客商,今日被杀,理应 该死。但你既然是他妻子,当然也是理该替他报仇,所以我既被 你捉住,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何必多问什么呢?”
  那盗婆听了,脸上显出怨恨的样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我丈夫虽然该死,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令师何人,快快 告诉我知道,我也许可以放你下山。”
  云鹤听了,告诉她也不妨事,何必要瞒着她呢?遂说道:
  “我姓白名云鹤,师父乃白眉老祖是也。”
  那盗婆听了,故作回嗔而喜,遂含笑说道:
  “令师乃我之师伯,我姓花名月娇,乃文广尊人的徒儿,既 然我们还是师兄妹自己人,那么冤仇宜解不宜结,我就不记恨了。”
  云鹤听说,暗又想道:文广尊人果然是我师父的师弟, 一时 倒暗暗欢喜,便忙问道:
  “那么你真的不预备替丈夫报仇了吗?”
  月娇道:
  “我虽不替丈夫报仇,但是我要师兄赔还我一个丈夫,那么 我在花前月下,也不至于凄凉呀!”
  云鹤见她眉开眼笑,意殊风流,知道她已经有意于自己了。 但表面上却不明白地问道:
  “师妹,这可是一件难题呀!你叫我到什么地方去找寻一个 妹夫来赔还你呢?”
  月娇再也忍熬不住了,便一屁股坐到云鹤的膝踝上去, 一手 钩住了云鹤的颈项,粉脸偎到他的颊上,笑嘻嘻地说道:
  “师兄,假使你 … … 嘻嘻!那我是心满意足了,不知道你也 嫌我生得丑恶吗?”
  云鹤被她这么的一来,全身顿时起了异样的变化, 一颗心是 跳跃得厉害,每一个细胞开始紧张起来,说道:
  “师妹,难道我做师兄的可以给你做丈夫吗?”
  月娇把嘴吻到他的唇上去,哎了一声,说道:
  “为什么不可以?只要你不讨厌我,我心中实在太快乐了。 死了一个做强盗的丈夫,得了一个少年英俊的师兄作为终身伴  侣,那我不是成为一步登天了吗?师兄,我们今日有缘,所以相  会一处,常言道,择日不如撞日,来,来,来,我们莫辜负了这  一刻千金的良辰呀!”
   云鹤见她一面说, 一面还把手在自己的胯间乱探乱摸, 一时 觉得这么淫荡的女子倒还没有碰见过,心中一阵陶醉,他到底又 被女色迷糊了心,就急急地说道:
  “师妹,既然你很爱我,那么你快快先松了我的绑呀!我的 四肢都被你捆绑得麻木起来了。”
  月娇连连称是,当下把他解了绳索,两人携手登床,闯人罗 帐,卿卿我我地恩爱起来。月娇被他一阵子颠撞, 一时撞得心花 怒放,紧紧地搂着云鹤脖子,哎哎嗯嗯地哼个不停。从此以后, 云鹤竟然在此山上落草为盗了。
  一日云鹤下山游玩儿,月娇在山脚下捉上两个少年,都是上 京赶考去的。因为这两个书生羞怯怯的好像女孩的模样,所以引 起了月娇的怜爱。她本来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当时就把两个书 生关在房中,向他们问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到哪里去的?快快从实告诉,或可免你 们一死。否则,休想活命。”
  那个年长的唬得红了两颊,全身发抖,急急地说道:
  “我们是兄弟两人,我叫常志成,他是我弟弟常志明,大家 是赴考去的。请女英雄开恩,放我们下山,免得误了考期。将来 考中回乡,一定不忘你的大恩。”
  月娇笑道:
  “你们可知道经过此山,也得由我来考你们一考吗?”
  志成不解其意,呆呆地问道:
  “女英雄,你要怎么样考法呢?”
  月娇走上前去,右手挽了志成的脖子,左手挽了志明脖子。兄弟两人原是手无缚鸡之力,被她左右一挽,两人就把身子偎到 她的怀内。月娇趁此把小嘴向左右啧啧地吻了两下,笑声咯咯地 说道:
  “你们真是书呆子!我要考考你们两个人是不是童子货。”
  志成方才明白,羞得两颊发红,不禁大怒起来,大喝道:
  “你这不要廉耻的贱人,胆敢戏弄小爷吗?要知道士可杀不 可辱,你要侮辱我们兄弟两人,这是万万不能!”
  月娇听了这话,一时也恼羞成怒,便把两人狠狠一推。说也 可怜,志成兄弟两人早已仰天一跤,跌在地上爬不起来。月娇拔 剑在手,冷笑道:
  “你们这两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老娘今日送你们到西方极乐 世界去吧!”
  一面说,一面举剑直劈。不料就在这时,窗外忽然飞进一枚  金镖,正中月娇的手腕,这就呀了一声,手中宝剑早已落下。说 时迟,那时快,窗户开处,跳入一个少年,仗剑直取月娇胸部。 月娇猝不及防,便倒地受伤。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却是云鹤, 这就怒目切齿,痛恨万分地喝问道:
  “好!好!你这忘恩负义之徒,今日胆敢伤害老娘之性 命耶?”
  云鹤冷笑道:
  “得新忘旧,视男子为玩儿物,如此淫娃,留在世上,又有 何用?倒不如一剑杀死,来得干净。”
  说到这里,手起剑落,血花飞溅,月娇早已一命呜呼了。原 来云鹤回山,一听月娇捉了两个男子,在房内审问。不由心中起疑,遂偷偷地前来窥探,果见月娇不知廉耻地向两个少年逼奸, 因此大怒,就杀了月娇。当下志成、志明跪在地上,向云鹤叩谢 救命大恩,云鹤遂放他们下山。一面招集小盗,告以大义,不该 为盗,应作良民。把山上的金银,分给众盗,叫他们安分守己, 去经营商业,以度生活。众小盗听了,欢声雷动。当下一场大  火,把山寨烧为平地,大家匆匆分手而别。
  云鹤流浪江湖,因为受了性欲之冲动,所以酷嗜女色。这 日来到开封地界,偶然窥见了兰贞的美貌,心中便动了邪念。 到了深夜,就蒙了黑面套子,前来抢劫兰贞,奇巧被万里发觉, 当下追踪赶去。只觉那黑影子飞行甚速,看来不是寻常之辈。 于是就口吐剑光,直飞过去。云鹤见后面有人吐剑光追来,遂  也吐了一道剑光,抵住了万里的剑光。 一面飞身落下地来,把  兰贞身子放在树林丛内,然后一心一意地和万里斗剑。只见半  空之中,两道剑光,触在一处,瑟瑟有声,火星四射,各不相  让,十分厉害。论他们师兄弟的剑术,原不相上下。只因为云  鹤性爱女色,元气不及万里,所以斗了多时,略有不支之状, 心中暗暗想着:难道世界上还有比我剑术更强的人吗?一时万 分痛恨,便把五毒梅花针放了出来,预备伤害万里的性命。这  五毒梅花针是像引线一般的细小,人被刺中,立刻中毒而死, 十分厉害。万里见了,急得没有办法,只好把手中清风剑掷了 过 去 。
  说也不信,梅花针遇了清风剑,好像遇了吸铁石一般,一枚 枚地都被吸收了。云鹤心中这一吃惊,非同小可。就在这时半空 中的剑光,早已被万里的剑光斫断。云鹤知事不妙,正欲遁身而逃。但清风剑像一阵风似的向云鹤头顶上急转直下,云鹤却失了 知觉般地竟没有了逃避的能力,因此中了清风剑倒下地来。万里 见敌人已经倒下,于是向前走了近来。忽听有人叫道:
  “万里,你…… ·竟杀了我吗?”
  万里闻语,大吃一惊,遂向倒在地上的人望去,因为他套着 面具,所以看不见他的真面目,这就急急问道:
  “你是谁?你是谁?”
  云鹤有气无力地答道:
  “我是云鹤。”
  万里听了这话,不禁大叫一 声“啊呀”,急忙把云鹤抱起, 揭去他的面套子,哭道:
  “原来是师兄吗?想不到我竟杀了自己的师兄了!”
  云鹤听了,也流下泪来,说道:
  “师弟,这是我作恶多端,违背师训,才有今日的下场,我 做梦也想不到会死在师弟的手里,那我做鬼也觉羞愧极了。”
  万里挥泪不已,叹道:
  “师兄,你的荒唐行为,师父知之久矣!他老人家命我下山, 前来取你首级,特地赐我清风剑一柄。我下山之后,在赵家村的 时候,曾遇师兄和一个淫娃同作不正当的行为,那时我不忍下此  毒手,所以向师兄警告,希望你改过自新,哪知师兄依然不悟, 我行我素,因此闹成今日的惨剧。师兄,我觉得太对不住你了, 你无论怎么的作恶,照理我是不该杀死你的。”
  云鹤听了,连连摇头,说道:
  “不,不!你不要这样说,今日为兄之死,不是你杀我的,原是祖师爷杀我的。再明白地说一句,是我自己杀自己的。唉! 我辜负了师父十年心血,我实在对不住师父了。师弟,那边树林 里尚有一个女子,原是为兄见色劫之,请师弟代为送还,不胜感 激矣!”
  云鹤说到这里,眼中流泪,口里吐血,闭目长逝了。万里挥 泪不已,伤心了一会儿,遂匆匆走到树林里面,见一个少女还昏 迷地上,好像被闷香所熏晕的样子。于是走到她的身旁,定眼一  看,不由啊呀了一声叫了起来。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张兰贞姑  娘。这就低低把她唤醒,但兰贞还软绵无力,倒在万里的怀内。 当她睁眼望见万里的时候,忽然薄怒娇嗔的样子,白了他一眼, 冷冷地说道:
  “好呀!我只道你是一个正人君子,原来你是个好色之徒, 你把我劫到此地,意欲何为?”
  万里听了笑道:
  “姑娘为何冤枉好人?我是特地赶来救你的,怎么反而说我 劫你到此呢?”
  兰贞听了这话,将信将疑,说道:
  “你不必花言巧语地欺骗我,我可不相信你这些谎话。”
  万里道:
  “你若不信,可以同我前去一看,那个抢劫你的人已经被我 杀死在地上了。”
  兰贞方才不敢再向他叱骂,遂站起身子,跟了万里到云鹤的 身旁,果然见有一个人死在地上。这就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向 万里盈盈跪倒,低低地说道:
   “多谢恩公相救,叫小女子感激不尽。刚才错怪了恩公,还 请你原谅才好。”
  万里笑道:
  “不知者不罪,姑娘何必客气?快快起来吧!”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远处飞来一圈红光。万里定睛一看,却 是一个尼姑装束的女子,仔细一看,方知是师父师妹悟凡师太。 这就跪下相见,口叫:“师叔到来,不知有何吩咐?”
  悟凡师太笑道:
  “这个兰贞姑娘与我有师徒之缘,故而特来带她上山。”
  万里向兰贞笑道:
  “姑娘真是好造化,你还不快快地叩见师父吗?”
  兰贞原是聪明之人,当下即向悟凡师太跪下,小小心心地拜 了四拜,口叫:
  “师父在上!小徒兰贞拜见。”
  悟凡听了,心中大喜,遂扶起兰贞, 一面向万里说道:
  “日前我与令师相遇,谈及你的婚姻大事,和兰贞有缘。所  以我叮嘱于你,不要再和别的女子结婚,兰贞就是你的未婚妻。 三年之后,你们夫妻自会团圆一处的。”
  万里听了,不敢违拗,只好唯唯应命。兰贞却是羞涩十分, 红了粉脸,偷眼向万里脉脉含情地瞟,却又低头不语。悟凡师太 于是又叫兰贞和万里重新见了夫妇之礼,然后向兰贞说声"随师  去吧”,只见一道红光,疾飞而去,连兰贞也早已不见影子了。 万里拜送师叔走后,他伏在云鹤的身旁,忍不住又哭泣了一会  儿。想起师兄既然被自己杀死,那自己应该回山去禀告师父,以便复命。想定主意,遂负了云鹤的尸身,连夜直赶向青松峰的清 心观而去了。万里行云侠说到此告一结束,作为第一集,欲知详 情如何,请阅第二集,便知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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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6 22:30:44 | 显示全部楼层
冯玉奇01《如意劫》



  第一章  凤凰坡兄妹显神通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这两句话真一些也不错。 秋天带来了萧瑟的情调,令人会感到一些凄凉的意味。夕阳向西  而坠,两旁浓密的树林,那绿油油的枝叶儿上也笼罩了一层红粉  的色彩,显得无限的美好。
  黄昏的空气是分外的静悄,仿佛孩子沉睡在慈母怀中一样的 恬穆。突然间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冲破了这四周的寂寞。这就见 那万绿丛中飞驰来两骑马匹,上面坐着一男一女,年纪都还只有 十五六岁。男的身穿一袭紫色缎的大氅,头上紫色缎巾勒额,旁 边缀着一个粉红色的鸳鸯结,脚下抓地虎头鞋,背上插着一柄长 剑。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英武中带着婀娜的气概,确实是 个很俊美的少年。女的身穿葱绿色的袄儿,外披一袭绣花红缎的 披肩,头上绾着两个螺丝髻,十足还显出一个小姑娘的样子。只 见她面如满月,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两道剪水秋波,盈盈 欲活,尤令人感到娇憨可爱。
  原来这两个年轻的男女,就是白犹龙和他的妹子白小鹃。他 们从云南昆明拜别了爸妈云生和晴鹃,妹妹往大理县罗家集外祖 罗鹏飞那儿去探亲,哥哥到四川姑爸柳文卿那儿去拜望。兄妹俩在途中经过许多曲折离奇之事,始在柳文卿那儿相会。结果,众 小侠遂到白雀寺去向圆明僧报仇,险些被照峒祖师悟空道人害了 性命。后来孝感动天,所以昆仑祖师阿耨尊者精一和尚也便翩然 下山相助,终于报了这件大仇。以往之事,均在《血海仇》说部 中表过不提。
  且说白犹龙兄妹俩在文卿姑爸府上住了数月,和秦天仇、柳 若飞、柳小萍、陆豹、陆青鸾等小兄弟小姊妹早晚在一块儿练剑 游玩,十分快乐。光阴匆匆,不觉已到秋凉天气未寒时了!犹龙 因思离家已久,那天抬头见空中飞过雁阵,不免起了归思,生怕 爸妈记挂,遂向姑爸文卿辞别。柳文卿因犹龙一表人才,武艺超 群,且又救了自己女儿小萍的急难,所以欲把小萍许配与他。犹 龙虽然满心欢喜,但未得父母同意,故而不敢贸然答应。后来还 是小鹃做主,她说爸妈那儿,自当代为陈说。于是彼此交换信 物,小萍以项下一块血红的如意石交与犹龙,犹龙亦把身上那条 鸳鸯宝带交付小萍。到了次日,这才匆匆而别。
  兄妹俩一路向云南进发,行行重行行,不觉暮云四布,乌鸦 吱喳归巢,显然天色将晚。犹龙勒住丝缰,回眸向小鹃望了一 眼,问道:“天色已夜,这儿又无宿店,如何是好?妹妹腹中不 知可有饥饿吗?”小鹃一撩眼皮,微笑道:“我没有饿,哥哥若饿了,我缠袋  内有饼。没有宿店,咱们就不妨走一夜,那要什么紧?”说着, 在马上撩过手来。犹龙去接,果然有五六个小小的金钱饼。因为  妹妹既这么说,他便吃着饼儿也就不作声了。这时两人已并辔而  行,犹龙见小鹃望着自己抿着嘴儿只管憨憨地娇笑,遂又问道: “妹妹干吗老望着咱笑?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花纹吗?”小鹃道:“花纹倒没有,我问你句话,你只知道拿了饼就吃, 不过你晓得这饼是打哪儿来的吗?”
  犹龙被妹妹这么一问,倒是愕住了一回,摇头笑道:"我不 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心里也真奇怪呢!怎么妹妹的缠袋内竟变出 饼来了?”
  小鹃扑哧一笑,说道:“你瞧嫂子是想得多么周到,她昨天 夜里特地叫柳笛去买了来,亲自交给我放在缠袋内。说在路上没 有饭店的时候,可以聊作点心之用。如今哥哥不是正配着胃吗? 所以我说哥哥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艳福,竟得了小萍表姊那么一个 美丽的妻子,岂不是叫妹妹也代为欢喜煞人吗?”
  犹龙微红了脸,笑了一笑,说道:“所以世事真不可捉摸, 姻缘乃前生注定的呢!不过所遗憾的是小萍表妹没有武艺,因为  际此弱肉强食的时代,若没有本领,是很容易吃亏的。”
  小鹃秋波向他一瞟,说道:“其实女孩儿家要不了什么天大 的本领,比方像二舅妈春燕,她有精熟的武艺,到现在还不是藏 着没有用出来吗?”
  犹龙听妹妹提起二舅妈柳春燕,因为自己没有到罗家集去 过,所以对于二舅妈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子当然还不知道。他把 嘴里吃着的饼全都咽了下去,向妹妹又问道:"我听爸妈常说二 舅妈的厉害,说幼年的时候就闻名四海。天下多少绿林好汉,无 不甘拜下风。若听‘柳春燕’三个字,都会望风而逃。我也真不 知二舅妈是个怎等样人,难道长着三头六臂不成……”犹龙望着 暮霭天空中飞舞的落叶,很怀疑地说道。
  小鹃早已向他啐了一口,忍不住伏在马背上哧哧地笑起来 了。犹龙见了妹妹这个神情,心里很是奇怪,忍不住开口又问道:“妹妹,你笑得这分样儿干什么?我这话可是说得不对吗? 你是曾经到云南大理县去过的,最好告诉我一些。大舅父、二舅 父、大舅妈、二舅妈他们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听说有两柄太极阴 阳剑,不是都在二舅父和二舅妈的手中吗?”
  小鹃这才停止了笑,坐正了身子告诉道:“二舅妈人家真生 得美丽呢!现在虽然三十开外的年纪了,但风韵犹不减当年。你 怎么说她长了三头六臂?那不是成了鬼王了吗!”
  犹龙听了,也忍俊不禁,说道:“原来二舅妈是个美人儿, 我以为江湖上好汉见了她都会害怕,还不是有着三头六臂特别的  功夫吗?”
  小鹃秋波白了他一眼,忍不住抿着嘴儿又好笑起来。 一会儿 方说道:“大舅父罗秋岚和我爸爸原是师兄弟,大家都是屠龙客 的徒儿。二舅父罗海蛟是峨眉老人朱非子的徒儿,本领都是了不 得的。只有大舅妈史箫凤却和我未来嫂子小萍表姊一样的,也是 弱不禁风,一些武艺都没有。”
  犹龙点了点头,忽然又伸过手去,说道:“妹妹,饼还有 吗?”小鹃于是在缠袋内又抓了一把交到他的手里。犹龙见仍旧 只有五六个,遂笑道:“妹妹也真小气的,五六个饼一回,就是 拿上十回我也吃不饱!”小鹃听他这样说,心里有些生气,把小 嘴儿一鼓,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不见我的手小吗?一把就 只有五六个可以抓呢!这饼原是嫂嫂预备着给你吃的,我敢小气 吗?现在这样吧,我连缠袋都交给了你,那终好了。”
  小鹃说到这里,又嫣然地一笑,解下身上的缠袋,交到他的 手里去。犹龙见妹子薄怒娇嗔的意态,心中倒又急起来,连忙摇 了摇手说道:“我原和妹妹说句玩笑话,你就认起真来,那不是叫我感到没趣吗?”小鹃笑道:“谁跟你认真?这缠袋怪重的,我  拴着很累,就哥哥给我代拴着吧!”犹龙这才接过,拴在腰间。 伸手也抓了一把饼交到小鹃的手里去,说道:“天色是越来越黑  了,时候真的不早,妹妹也吃些垫垫饥。”
  小鹃明眸只管望着前面的树林,很随口地答道:"我很 饱……”犹龙没等她说下去就更急道:“这样子你还不是仍旧跟我 生着气吗?”
  小鹃其实心中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今被哥哥这么说,她就  忙回头伸手来接了去,不料却有好多个全都掉到地下去了。这就   笑道:“哥哥的手真比我大得多,这一把最起码就有十来个吧!” 犹龙这才放下了心,望着她粉颊笑道:“妹妹,我们再闲谈一会   儿。那么小凤姊姊、成祖弟弟、小蛟哥哥、小燕妹妹你也都碰见   过了,他们的武艺怎么样呢?”
  小鹃刚才所以出神想的心事,原是小蛟这个表哥。因为自己 这次往罗家集去,路过大塔寺,曾经被广法僧用迷药晕倒。要不 是小蛟表哥相救的话,恐怕自己早已失身在贼秃的手中了。不过 自己女孩儿的身子,是已被小蛟表哥完全地瞧见过了。想着哥哥 和小萍的婚姻,自然亦想起自己的终身,不知和小蛟表哥是否有 团圆的日子?虽然住在罗家集的时候,小蛟对待自己是非常多 情,小燕在旁也时时取笑,因为自己的身子被小蛟瞧见这一回事 情,小燕这妮子是完全知道的,不过我俩的婚姻究竟还是悬 着呢!
  小鹃正在暗自沉思,听哥哥又这样问,遂把乌圆眸珠滴溜地 转了转说道:“说起来是很奇怪的,大舅妈是文的,所以小凤姐、 成祖弟也手无缚鸡之力。这次成祖弟赴省城考试,半途遇到歹徒,还全亏青鸾妹妹搭救的哩!至于小蛟表哥和小燕表妹那就不 同了,他们的本领可真了不得,而且拿了二舅父、二舅妈的太极 阴阳剑,可真是威风。”
  犹龙听了,心里很是羡慕,遂忙问道:“那么妹妹和他们相 较也差不多吗?”小鹃摇头道:“恐怕不及他们多了。我觉得在几 个兄弟姊妹中,我的本领是最低弱的一个呢!”犹龙笑道:“太客 气,太客气!”小鹃啐他一口,不禁又为之嫣然笑了。
  这时空中完全已现出了紫褐的颜色,从几片灰白的浮云堆里 露出一个挺大挺圆的明月来。她有些娇羞似的吐着那一缕缕清澈 而玉洁的光芒,笼罩着整个的大地。犹龙兄妹两人的影子和马的 影子都映在地上非常清晰。夜是静悄悄的,温情中带了美丽的风 韵。两旁树林矗立在云霄,把浓密的绿叶盖成了一扇天然的屏 风。四周是寥寂十分,除了平原上送过来一片秋虫唧唧的鸣声 外,只有含着节拍的马蹄声,嗒嗒地在空气中波动。
  小鹃望着静夜中的景致,心里感到有些高兴,在月光下绕过  媚意的俏眼儿,向犹龙逗了那一瞥妩媚的目光,笑道:“哥哥, 我可惜不是个画家,不然我一定画几幅自然的风景画。我又可惜  不是个诗人,否则我也一定作两首美丽的诗句。”
  犹龙听了,不禁扑哧一笑,说道:“妹妹,你这几句话不说 也得……”谁知犹龙话还未完,突然听得一棒锣声,接着有一片 呐喊和厮杀的声音,远远地从夜风中吹送过来。小鹃慌忙停马不 前,颦蹙眉尖,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犹龙向前望了一望,见是一座很险恶的山岭,遂说道:“前 面一定是盗匪出没之处,莫非正在劫夺过路的商客吗?”小鹃点 头说道:“哥哥的猜想不错,我们且过去瞧个仔细。若果然是盗匪抢劫良民,咱们就杀他一个片甲不留,也好给社会除去一害, 你瞧怎么样?”犹龙把头一点,两腿在马腹上紧紧一夹,松了马  缰,两骑马匹这就哗啦啦地飞驰过去。
  到了山前,只见那边平原上有许多喽啰围成了一个圈子,里  面有两条好汉正在交手。犹龙小鹃在清辉的月光之下,见一条好  汉生得一副雷公的脸,尖嘴小鼻,长得非常可怕。另外那条好汉  二十七八,生得一副白净的脸儿,倒也气概不凡。两人手中各执  武器,那时这个雷公嘴的大汉把手中两条九节钢鞭,舞动得生龙  活虎,把那白净脸儿的打得只有招架的能力,没有还击的余地。 四周的喽啰,更是呐喊助威。那好汉胆怯,连招架的能力也渐渐  地消失了。就在这个当儿,那个雷公嘴的突然飞起一腿,把他踢  倒在地,抢步上前,举起钢鞭就打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小鹃道:“瞧来尖嘴的绝非善良之辈,待吾 助他一臂吧!”遂在镖袋内摸出一支银镖,向那边抛了出去。只 听当的一声响,不偏不倚的齐巧打中在他的钢鞭上。钢鞭受了震 动,打下去的力量就顿了一顿。那跌在地上的汉子慌忙跃身跳 起,意欲夺围而逃,不料众喽啰就更围了拢来。
  这就恼怒了犹龙,拔出背上的长剑, 一马放了过去,口中犹 大骂道:“好大胆的狗强盗!欺侮一个单身汉,羞也不羞的?”说 着话,马儿已到。剑光起处,只见血肉横飞,人头滚滚乱抛。杀 得喽啰们喊爹哭娘,纷纷向后溃退。
  雷公嘴的方欲结果那汉子的性命,不料突然有人来救,心中 勃然大怒,喝声:“喽啰们退过一旁,待老夫生擒小子!”说着舞 动钢鞭,便直取犹龙。犹龙哪里放在心上,把剑格了上去,只听 当的一声,顿时火星直冒,稍觉虎口作痛。到此方知尖嘴的厉害,遂不敢轻敌,小心迎战。那白脸的汉子见有人前来助战,心 中大喜,遂握了大刀,也加入作战。尖嘴的汉子脸无惧色,而且 精神百倍,愈战愈勇。
  小鹃站在斜坡上瞧此光景,生怕哥哥有失,遂在镖袋内又摸 出一支银镖,对准雷公嘴的打了过去。雷公嘴的正杀得兴起,突 然腿上一软,身子便倒了下去。喽啰们见大王摔倒,早已一哄上 前,抢了身子就逃奔上山。犹龙放马欲追,却被那白脸好汉叫住 了,说道:“小英雄!穷寇莫追,放了他去吧!”
  犹龙听他言之有理,随即回身下马。那好汉即上前叩谢救命 之恩,犹龙忙也还礼不迭,笑道:“好汉你可谢错了,你的性命 倒另有其人相救的哩!”说着回头向斜坡上一招手,只听一阵马 蹄声响,早已过来一骑马匹,上面跳下来一个美丽的姑娘,盈盈 含笑,意态可人。犹龙笑道:“那支镖原是我妹子小鹃放的。”
  那好汉听了,立刻施礼,并问犹龙尊姓大名。犹龙一面告  诉,一面还问他道:“好汉贵姓大名?不知如何同那贼交战的?  此贼姓甚名谁?还请一一告我是幸。”那汉子道:“在下姓赵名药  枫。说起那贼名叫孙灵精,绰号赛悟空,原是凤凰坡的寨主。在  下路过这儿,谁知他们便拦住去路,要咱留下通路费才能过去。 他妈的!咱想路是皇上的路,如何任他们这般强盗横行?所以杀  了几个,这厮也就亲自出马了。两个小英雄是到哪儿去的?”
  犹龙回眸向险恶的山岭瞧了瞧,心中暗想:原来这儿就是凤 凰坡。遂说道:“咱们兄妹是回云南去的,因错过了宿店,所以 索性连夜赶路,不料却遇见了老兄。”赵药枫笑道:“正是巧极, 那么咱们找个坐处休息休息可好?请两位只管上马吧!”犹龙和 小鹃于是跃身上马,却是按辔缓步而行。
  药枫说道:“离此十里有个小小的村落,咱们可以前去借宿, 两位何不放马疾驰呢?”犹龙说:“我们放马疾驰,老兄步行奈 何?”药枫毫不介意地说道:“不妨,我自当追随可耳!”
  犹龙听了,好生犹疑,暗想:此人莫非是神行太保吗?小鹃 听他口说大话,遂要试试他的行路究竟如何快速。便即扬起一 鞭,只见马蹄四脚腾空,飞驰而去。犹龙见妹妹已去,于是也疾 驰飞跑。约莫半个时辰,忽听后面有人叫道:“两位小英雄且停 住了马,前面就有借宿之处了。”
  犹龙和小鹃回头望去,只见赵药枫面不改色,不吁不喘,果   然在后面尚缓步而行, 一时心中大奇。犹龙不禁笑道:“老兄神  行之速真令人敬佩得很!”药枫却谦让道:“这些小技何足道哉!” 说着奔上几步,已抢过他们的马前,伸手向前一指说道:“你们  瞧那边有灯火射出,可不是有了人家吗?”
  于是犹龙兄妹下马,牵了马缰,和他一同步到村前。不料就 有几头猎犬迎面奔来,汪汪地狂吠。就在这时,院子里有个老媪 走出,喝道:“阿黄不得无礼,快快回来。”说也有趣,几头猎犬 听了喝声,便摇头摆尾地回身而走。犹龙、小鹃遂上前求宿,那 老媪见是两个年轻的男女,遂点头笑着答应,请三人进内。
  犹龙、小鹃把马拴在院子里的树干上,大家到了草堂坐下。 老媪泡上三杯茶,问了三人姓名。犹龙也问了她的姓氏。她说: “龚姓,儿子大狗,原是行猎,今晚往镇上朋友家里去游玩,想  是不会回来了。”说着便回身料理房间。这里犹龙和赵药枫闲谈  了一会儿,倒也颇觉投机。不多一会儿,龚氏就来请三人安歇, 因为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收拾两间卧房。犹龙兄妹合住一室, 药枫一人一间。他向两人点头道声晚安,遂各自回房去了。
  犹龙兄妹进了卧房,遂即关上门。两人在桌旁灯下坐了一会 儿,犹龙见妹子翠眉含颦、杏眼微凝,仿佛在想什么心事般的, 遂低声地问道:“妹妹,你想什么心事呀?”小鹃听了,遂点了点 头,说道:“我觉得那个赵药枫,恐怕也不是个好人吧!”犹龙奇 怪道:“妹妹何以见得?”
  小鹃微红了两颊,雪白的牙齿微咬红的嘴唇皮子,沉吟了一 会儿方才轻声地说道:“刚才我们坐在草堂上,他不是和哥哥聊 着天吗?妹子见他口里虽然和哥哥说着话,两眼却只管向我身上 瞧。我细窥他的意思,似乎他有些存心不良。而且此人两眼含 糊,脸虽然很是英俊,终不像是个侠义英雄。所以我们明天该和 他快快分手,因为此种小人,是避而远之为妙的。”
  犹龙听了这话,摇了摇头,笑道:“那是妹妹细心过分了一 些了。你说他向你呆瞧,那么你不是也去瞧他的吗?假使你不去 瞧他的话,你怎么知道他是来瞧着你呢?难道说你去瞧着他也是 心中存着不良吗?”
  小鹃被哥哥这么一说,连耳根子也羞得绯红起来了,噘着小  嘴儿,恨恨地啐了他一 口,娇嗔道:“哥哥忘记了爸妈的话吗?  说现在这个时代,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在外面交朋友,是更  应该要谨慎小心才是。若一不小心,就有失足的可能。像天仇表  哥的爸爸秦小官,他在山上的时候,是个多么有抱负的少年英  雄。后来结交了圆明僧,终于跟着糊涂起来,结果弄得自刎身  死,那是多么令人感到痛惜!而且害苦了我们的表姨妈薛香涛。 记得妈告诉我的时候,小官姨爹自刎身死,可怜天仇表哥还在姨  妈的腹中呢!妈妈是曾经叫我监视你的行动,你若不听从我的  话,我回家之后一定叫妈罚你哩!”
  犹龙听妹妹絮絮地说了这一大套的话,神情非常可爱,遂不 禁笑了起来,说道:“我也不是一定要和赵药枫交朋友,而且又 不是不肯听从妹妹的话。既然妹妹有这个感觉,那么我们明天就 和他分手是了。你何必要回去告诉爸妈,就是我挨了爸妈的责 罚,你不是也没有什么好处的吗?”小鹃听哥哥话软了下来,秋 波逗给他一个媚眼儿,抿嘴扑哧一笑,也就不言语了。
  两人呆坐了一会儿,这时犹龙在怀内又摸出那块血红的如意 石来,在灯光下细细地把玩了一会儿,觉得红润如玉,光泽可 爱。上面贯了一条粉红色的缎带,打了一个很美丽的鸳鸯结。犹 龙瞧了此石,脑海里便浮现出柳小萍的粉脸儿,真是眉如春山远 隐,眼若秋波细横。芙蓉其颊,杨柳其腰,浅笑含颦,美目流 盼。这种风流妩媚的神情,真够令人意销心醉的。犹龙满心眼儿 里充满了甜蜜的滋味,他的嘴角旁不自然地透露出一丝笑意来。
  小鹃瞧此情景,一颗芳心也暗自羡慕,遂伸手问他要过了这 块如意石,也细细赏玩了一会儿,说道:“这块如意石是小萍表 姊项下贴身之物呢!她把这块如意石给你作交换的信物,我知道 她是含有些身子终跟着你的意思,你说对吗?”
  犹龙不好意思说“是的”,所以微红了两颊,只是傻笑。小 鹃把如意石交还了他,明眸神秘地瞟了他一眼,笑道:“好好藏 着吧!”
  犹龙伸手接过,遂又藏入怀内,向小鹃有些央求似的说道: “妹妹,这头婚姻我本来是不敢答应的,因为我们到底没有问过  爸妈哩!如今是你拿了主意,那么在爸妈那儿,妹妹是千万要给  我好好陈说的。虽然这是姑爸柳文卿的意思,但没有向爸妈请一  个示,到底觉得有些孟浪吧!”
     小鹃笑道:“这个我当然会向爸妈说的。爸妈一听有个这么 好性情好模样的媳妇儿,还不欢喜得咧开嘴儿笑吗?所以哥哥对 于这一点,是不用担忧的。只不过妹子帮了你的忙,你该拿些什 么东西来谢谢我呢?”
  犹龙望着妹妹娇憨的粉颊,倒是愕住了一回,笑道:“你说  吧,妹妹喜欢我怎么谢,我就怎么谢。”小鹃扑哧地笑道:“你心  里猜一猜,我喜欢哥哥谢什么?”犹龙把手搓了搓,沉吟着笑道:  "那叫我怎么能猜得着……"说到这里,眼珠一转,忽然“哦哦” 了两声,笑起来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小鹃听哥哥这两句“我知道了”的话中,仿佛是含了一些神 秘的作用,遂正着脸色问道:“你知道了什么?哥哥不可以胡说 的,否则我就不依你。”
  犹龙并不因她预先声明而转变了话锋,他依然笑嘻嘻地说下 去道:“天仇表哥生得一表人才,而且武艺出众,我瞧将来前程 远大。若和妹妹配成一对,也是一头美满的姻缘呀!所以我回家 后一定向爸妈表达这个意思,叫人前去做媒,能够促成良缘,那 么在你我说起来不是‘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了吗?”
  小鹃听他果然说出这一些话来,把两颊真羞得像一朵玫瑰似 的娇红,咬着嘴唇皮子,忽又啐他一口,恨恨地嗔道:“我就知 道你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的……”犹龙笑道:“这话是再正经也 没有的了,妹妹心中难道还不喜欢天仇表哥吗?”
  小鹃听了,低着头,并不作声。 一会儿,才抬起蜂首,秋波 掠了他一眼,说道:“哥哥你不知道吗,天仇表哥人家和小燕表 妹早已爱上了呢!”犹龙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那么妹妹 一定和小蛟表哥爱上了是不是?”
   小鹃也想不到这句话却被哥哥说到心眼儿里去, 一时芳心别 别乱跳,两颊愈加娇红,嫣然地一笑,却又低头不答。犹龙瞧此 光景,觉得自己的猜测也许是对的,便很得意地笑道:“可不是? 妹妹,你别赖,我这么一猜就猜着了呢!”说着,便哈哈大笑 起来。
  小鹃被他笑得难为情极了,遂把纤手向他扬了一扬,做个要 打的姿势,嗔道:“你再胡说,我就捶你!”说时,秋波又逗给他 一个妩媚的白眼。但不知有了怎么一个感觉之后,忽然她把纤手 缩回来,按到她樱口上去,故意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时候真 的不早,我们睡了吧!明天还得赶路哩!”
  犹龙遂也停止了笑,站起身子,见上下首铺着两张床,遂问 道:“妹妹睡哪一张床上?”小鹃道:“随便哪一张都行。”说时已 步到上首那张床前去了。
  犹龙于是脱了衣服,上床就寝。忽然感觉胸口好痛,伸手一 摸,原来是那块如意石,遂从贴身小衫内取出,放在枕儿旁边。 忽然他又拿到嘴上去吻了一吻,自己也忍不住哑声儿笑出来了。 犹龙含了一颗甜蜜的心,拥抱着被儿,沉沉地去找寻他的好梦  了。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犹龙在睡意朦胧中,忽然被妹妹尖  锐的叫声吵了醒来。
  不知究竟为着何事?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二章 亡命徒断臂为女色
  “女孩儿家心细如发”,这句话虽然不能说完全的对,但至 少也是不十分的错。小鹃见了赵药枫的神情之后,她就和哥哥说 这人绝非善良之辈。后来被犹龙拿别的话一混过去,这件事竟也 忘记了。诸位在瞧过《剑侠女英雄》和《血海仇》说部的当然已 经很明白赵药枫是怎等模样的一个人了,不过在这儿作书的还是 不得不向未曾瞧过以上两书的读者做一个简单的介绍。
  赵药枫的绰号叫作黑夜百里,健步如飞,原是云南大塔山麒 麟寨中十二大头目之一。自从“白面书生”何人杰想偷盗罗小燕 的那匹玉兔追风龙驹,因此引起罗小蛟、秦天仇、柳若飞等一班 小英雄大闹麒麟寨,把个寨主滚江龙唐天兆活活气死,其余的头 目,也是死的死、伤的伤。
  这一次战争,麒麟寨是大失了面子的。军师赛诸葛林中鹤见 事已如此,也只好先立了寨主再作道理。当时众头目选举翻山虎 虞地江做寨主,其余头目各升一级。不料过了几个月,黑夜百里 赵药枫为了一个女子,竟和翻山虎闹了意见,于是他便愤愤地割 席而去。
  赵药枫即脱离了麒麟寨,心中暗想:我还是到四川凤凰坡投奔赛悟空孙灵精去,此人也是一条好汉,先前和清风寨小阎罗陈 康龙一样的威风。现在陈康龙已死去多年,孙灵精的声势当然是 更加浩大了。赵药枫想定了主意,遂一马离了云南,向四川 而 去 。
  这日到了凤凰坡的山前,见形势果然雄壮险恶,若和麒麟寨 相较,真可称为姊妹寨。 一时心中大喜,遂急急拍马向前。谁知 这个当儿,前面那座密密森林中蓦地飞射出来一支响箭。赵药枫 不慌不忙,遂即伸手接住,在背上拿下雕弓,把那响箭搭上弓 弦,向森林中射了回去。树林内有伏路小头目守候着,见响箭射 回,知道来人不是外家,遂一棒锣声,和百余个小喽啰早已奔出 林外,一字排开。那个小头目向赵药枫高声地喊道:“马上英雄 哪一路到来?”赵药枫遂在马上抱拳答道:“相烦通报寨主,云南 麒麟寨赵药枫特来问候。”小头目一听,便即说声“英雄请稍待 片刻”,便一骨碌翻身,遂即飞奔上山。
  约莫顿饭时分,只见孙灵精率领大小头目, 一齐迎接下山。 赵药枫见了,慌忙滚下马背,这里早有小喽啰牵过马匹。赵药枫  到了孙灵精的面前,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说道:“孙大哥,久  违了!怎的有劳大驾远迎?罪甚!罪甚!”孙灵精拉了赵药枫的  手,那张尖嘴儿一张,便先打了一个哈哈,笑道:“赵贤弟,说  哪儿话来?难得你不远千里而来,真叫愚兄欢喜之至!快请厅中  去坐吧!”说罢,于是大家步上山去,直向聚义厅走来。
  赵药枫一路上瞧着那些羊肠小路,怪石突兀, 奇峰矗立,不 觉赞不绝口,连说“好地势好地势”。孙灵精听了,心中好不得 意。在聚义厅中把药枫又向诸头目一一地引见毕,然后分宾主坐 下。孙灵精开口问道:“赵贤弟一向得意,宝寨兵精粮足,想来声势一定是更浩大的了。”谁知赵药枫听了,却是深深地叹了一  口气,说道:“老大哥再不要问起了,小弟命途多舛,所以竟到  处碰壁哩!”说着,遂把秦天仇等大闹麒麟寨气死唐天兆的事情, 并翻山虎专权所以自己脱离的话,向他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一遍。 同时又道:"现在小弟的意思,很愿意到大哥手下来效些劳,不 知道大哥肯收留吗?”
  孙灵精听他告诉了后,方才知道他的来意,遂微蹙了浓眉,  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贤弟肯委屈前来投奔,愚兄当然十分欢   迎。不过我所考虑的,是翻山虎得悉了后,他不是要和我结怨了  吗?”赵药枫听了,知道他是好胜的个性,于是拿话去激他说:  “那么以大哥这样一位盖世英雄,难道倒怕起一个小小的翻山虎   来了吗?”孙灵精被他这么一激,果然激得两颊绯红,说道:“好   吧,那么请贤弟就在这儿多多帮忙。不过这里有一个军纪,无论   谁都要遵守的。不然,军法无情,定不轻饶,所以在事先不得不   向贤弟告诉一声。”赵药枫忙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小弟岂  敢破坏寨中军纪。但不知是哪一条,敢请大哥详细告我是幸。” 孙灵精说道:“待愚兄念给你听吧!本寨大小头目若有抢劫妇女   作奸污之行为者立斩。此条贤弟切勿相犯,不然愚兄亦不能负责   矣!”赵药枫笑道:“这些小事,岂敢有违!大哥放心,小弟若犯   了此种行为,大哥就立斩是了。”孙灵精听了大喜,遂猛可握住   了他的手,连连摇晃了一阵,说道:“天下多少英雄,哪个不贪   女色。贤弟若能遵守,乃真英雄也!”说着,吩咐摆席,与赵药   枫新头目接风。这里二头目魏彪、三头目时针、四头目徐清等一   旁相陪饮酒。
  赵药枫虽然是喝着酒,心中可在暗暗地细想:我在前时也曾听到孙灵精有个怪僻,就是生平不贪女色,这一点使绿林好汉无 不为之敬服。我眼前虽然答应了他,不过我只要在寨中不玩弄女 人,也就是了。至于在外面的事情,也就不和他相干的了。药枫 打定主意,很快乐地举杯喝酒。
  酒至半酣,小喽啰报告香烛已点。孙灵精于是离座而起,执 了他手,很得意地笑道:“愚兄今日得贤弟相助,实长吾一臂膀 也。鄙意欲和贤弟结为八拜之交,不知贤弟意下如何?”赵药枫 见他如此相爱,不禁大喜,遂笑道:“大哥这样见爱,小弟真感 激不尽矣!”于是两人对着云长关公的神像,拜了八拜。从此以 后,赵药枫在凤凰坡便坐了第二把交椅。可是魏彪、时针、徐清 三个头目心中非常不受用,但亦无可奈何,只有暗暗发恨而已。
  且说光阴匆匆,不知不觉地又过去了数月。这是一个秋天的 黄昏里,孙灵精和赵药枫等一班头目正在聚义厅里共商大事,忽 然见小头目张豹、王忠两人押着一男一女从寨门外进聚义厅里 来。张豹上前跪了半膝,向孙灵精报告道:“大王爷,小的在山 下捉到两只肥羊,衣箱包袱颇众,请大王爷发落。”赵药枫抬头 用两道锐利的目光,向前望了下去。
  只见那个男的是个员外装束,年约五十许,生得三绺长髯飘 在胸前。虽然被捉,却脸无惧色,而且满脸显现了十分威武不能 屈的神气。女的是个闺阁千金打扮,年约十五,生得柳眉杏眼, 婀娜多姿,堪称绝代美人。她大概是因为害怕和羞涩的缘故,所 以羞答答地低下了头,愈显楚楚令人爱怜的风韵。赵药枫瞧此佳 人,心不禁为之怦然欲动矣!
  正在这时,听孙灵精向那员外喝道:“你这厮姓甚名谁?知 道过此山路,有什么规矩吗?”那员外冷笑了一声,说道:“咱姓李名国良,路乃当今皇上之路,人人均可通行,难道还有什么规 矩吗?这个我倒不知道,请道其详。”孙灵精这人说也好笑,是 吃硬不吃软的,如今被李国良这么一抢白,他倒是愕住了一会 儿。然后方才徐徐地道:“此山是我堆,此路是我开,你要走过 去,需拿路钱来。”这四句话倒有些仿佛一首五言诗,听到博古 通今的李国良的耳中,倒忍不住笑起来,说道:“老夫所有衣箱 什物都已被你部下劫夺,汝既抢人钱财,又捉我父女来此,意欲 何为?”
  说时小喽啰们已把他的衣箱什物都搬上厅来,孙灵精遂吩咐 打开盖儿来瞧,见果然有不少珍贵的东西,心中大喜,遂向国良 说道:“本大王发个慈悲,饶你们不死。今日天色已晚,明天放 你们下山。”说罢,喝声“把他们送入后寨”。于是张豹和王忠遂 押了国良父女到后寨一间房中,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他们就各 自走了。
  诸位你道李国良是何等样人?原来他是四川省的抚台大人, 为官清正,铁面无私,因此结冤朝廷首相张自忠,张自忠在皇上  面前奏了一本,将他贬为长寿县的县令。国良原无意于功名,所  以也不以为意,遂和女儿云英整理行装,匆匆就道。不料经过凤  凰坡的山脚下,却被孙灵精部下捉到山上来了。
  且说云英已是吓得芳心欲碎,脸上沾着无数的泪痕,几乎失 声哭泣。国良劝她道:“孩子别哭,我命在于天,岂人力所能做 主。我们有命的,当然自会放我们下山,若没有命的,这也是劫 数之内的了。”说到这里,又抚云英的背脊,感叹地说道,“想汝 幼年丧母,依依膝下,十有一载。每思欲得一快婿,则可免汝跟 父受奔波之苦,奈未遇相当之人才,至迟迟尚未许人。今父老矣,虽死于贼巢,亦无所惜。只是累苦了孩子,叫为父的怎不心 痛若割呢?”言讫,也不禁为之老泪纵横。
  云英听了这话,更加悲酸,泪水扑簌簌得仿佛雨点一般地滚  下来,父女暗自悲伤了一回。天色已晚,喽啰们送饭进来,见两  人哭泣的情景,便笑道:“你们不用伤心,咱们大王说话并不会  赖的,他答应明天放你们回去,当然不会长留你们在山上的。得  了得了,吃饭吧!”说着,望了他们一眼,又笑嘻嘻地走出去了。 国良遂擦了眼泪,向云英道:“你饿了没有?吃些吧!”云英恨恨  地道:“饿死了我也不想吃强盗的饭呢!”国良叹道:“事到如此, 还有什么办法。饿坏了身子那也犯不着,你就多少给我吃一些, 反正他答应明天放我们回去,你就忍耐这么一晚吧!”
  不料正在说时,门外笑盈盈地走进一个汉子来。这汉子是赵 药枫,诸位当然明白,他自从见了云英之后, 一颗心就觉得十分 不安静,荡来荡去,仿佛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孙灵精的军 纪是这样的严格,可是他已完全忘记了,心中暗想:放着这么一 个美人儿不去受用,那不是发傻劲儿吗?赵药枫想到这里,他觉 得全身都是勇气,真所谓色胆大如天,他的两脚会不由自主地跨 进房中来。
  国良当时见了药枫,心中吃了一惊,身子便站了起来。云英 更吓得愕住了,躲到国良的身后,瑟瑟地发着抖。药枫见他们这 样害怕的神情,遂竭力把脸显出十二分的和善,轻轻地叫道: “李老伯,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强盗,我是好人啦!”国良一面拉 住云英, 一面向药枫打量了一下。只见他生得一副白净的脸蛋, 似乎没有像那个尖嘴小鼻的怕人,心中暗想:也许真的他是好 人。遂问道:“请问壮士贵姓大名?既不是强盗,莫非来救咱们父女的吗?”赵药枫点了点头,笑道:“在下姓赵名药枫,正是特 地来搭救你们父女的。不过咱有个小小的条件,李老伯不知道能 够允许我吗?”
  李国良听了,有些猜疑的神气,说道:“赵壮士说哪儿话来? 咱们的性命也正要仗你相救哩!老夫如能够答应的,岂有不答应 之理。”赵药枫听了这话,心中大喜,便抢步上前,即向国良跪 倒,拜了四拜,起来说道:“既承岳父大人答应,小婿在这儿拜 见了。”国良一听这话,知道姓赵的也是强盗无疑,心中勃然大 怒,圆睁虎目,大声骂道:“你这不知廉耻的狗强盗,你 …… 你……你说的什么话……”国良又气又急,几乎全身发抖,不料 赵药枫被他这一骂,不免恼羞成怒,猛可伸手过去,抓住了国良 的衣襟,飞起一腿。可怜国良竟被踢倒在地,痛得爬不起来。
  赵药枫踢倒了国良,就直扑云英。云英那个娇小的身子,在 赵药枫粗暴的手腕之下,真仿佛绵羊见了猛虎,小鸡遇到了老 鹰,被药枫早已搂抱在怀,啧啧两声,先吻了两个嘴儿去。云英 又羞又急,因为是羞得有些过了分,所以羞的成分倒被愤怒占据 了去。她猛可撩上手来,向药枫的颊上狠命地一抓,几乎把药枫 的脸抓出血痕来。药枫负痛,心里暗想: 一不做二不休,我既被 她抓痛,当然在她身上是需要得一些甜蜜的。这时药枫的心里根 本已没有了“廉耻”两个字,所有的是一个挺大的“欲”字。因 此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云英抱到那张床上去,伸手就去扯她的 小衣。
  云英芳心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 一面用手去挡他的进展, 一面大喊“爸爸救命”。这时国良跌在地上,爬又爬不起,帮又  无从帮起,眼瞧着女儿被这强盗硬生生地压在床上。他心中的愤怒和焦急,也真非作者一支笔所能形容其万一的了。不料就在这 千钧一发之时,门外突然闯进一个大汉,他瞧此情景,真是怒不 可遏,遂大骂:“好小子,胆敢破我军纪,该当何罪?”
  原来在云英大喊救命的时候,齐巧被魏彪听见了。他在窗口 见这个情景,心中大喜,暗想:咱正苦没有方法害死你,你今犯 了军纪,那真是自寻死路了。所以魏彪急急去报告孙灵精。孙灵 精得此消息,便三脚两步地赶到房内,谁知果然如此,他这一愤 怒,顿时暴跳如雷。
  赵药枫正欲享受温柔的滋味,突然听此喝声,知道寨主到 来,急得丢下云英,便把身子闪过一旁。说时迟那时快,孙灵精  一个箭步,早已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把药枫胸部抓住,喝道: “狗东西,你来寨时如何说法?今既犯法,汝又有何说?”赵药枫  到此,也下不了面子,冷笑了一声,说道:“孙灵精,你想得明 白一些,咱可不是你寨中的头目。汝既翻脸无情,咱就和你到山  下去见个高低。你有本领把我杀了,我有本领,嘿…… ·这座山寨 就是我的地盘了。”孙灵精一听这话,真是气得怪叫如雷,把脚  一顿,说道:“好!你这负恩忘义的王八,老夫若杀不了你,誓  不为人。”说罢,也不和他计较,拉了他的手,向外便走。
  这时魏彪、时针等众头目早已知道寨主和二头目翻脸了, 一 面假意相劝, 一面却暗暗监视药枫的行动,于是大家向山下而 去。到了凤凰坡的山脚下,孙灵精和赵药枫两人站定了门户,说 了一声“请”,两人各执武器,便厮杀起来。魏彪生恐赵药枫逃 走,所以吩咐小喽啰把他团团地围起来。药枫瞧此情景, 一则心 虚,二则确实不是孙灵精的对手,所以没有打到二十个回合,他 就被孙灵精一脚踢倒在地。
   也许是赵药枫命不该绝,竟被白犹龙兄妹俩解去了这个危 险。犹龙一味地把他认作了好人,谁知赵药枫本是个狼心狗肺的 奴才哩!原来药枫见了小鹃之后,心里又不住地荡漾,暗想:美 貌的姑娘何其多也,这岂不是我命中该有温柔的滋味可以享受 吗?赵药枫既存了这么一个心,你想,叫他独个儿睡在房中还能 够合眼吗?他望着桌上那一盏豆火似的油灯,眼花缭乱,似乎见 到了云英刚才被自己扯下小衣后的白白一段肉。啊哟,那真够魂 销呀!可恨这孙小子,硬生生地破坏了我的好事,岂不叫我心头 可恨吗?但是这一段肉无论如何是尝不到了,除非在白小鹃身上 得一些好处了。不过这妮子是个有本领的人,假使不肯答应我的 话,当然很辣手。反之,她愿意跟我玩玩儿的话,这味儿一定是 不错了。
  赵药枫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奇痒难抓,同时又有一团火样热 的东西直灌注到他身上一部分上去,竟起了异样的变化。这时赵 药枫再也控制不住他内心欲火的燃烧,遂打开窗户,轻轻地跳到 院子外来,被几阵夜风的吹送,使他内心稍感到舒服一些。于是 他蹑着脚,悄声地步到白犹龙睡的卧房,偷眼从纸窗破洞里窥进 去。只见他们兄妹俩还是坐在桌旁闲谈着,同时又见犹龙手中拿 了一块血红的如意石,细细地把玩着。 一面又侧耳听他们谈些什 么话。约莫半个时辰后,方见他们兄妹自管到床上去安歇了。
  赵药枫站在月光下,蹙起了眉尖,不免沉思了一会儿,暗 想:听两人的谈话,竟是柳文卿的内侄儿女了。大概柳文卿女儿 柳小萍配给白犹龙作妻子的,这块如意石当然也是小萍给他作信 物的了。但他们说的天仇、小蛟、小燕,不知又是什么人呢?
  药枫想了一会儿,又出了一回神,方才挨近窗旁,再把眼偷望进去。只见两人已躺在床上了,青纱帐子都放下着。上首一张 床的旁边,却没有鞋子,下首一张床的前面,只有犹龙一双快 靴。一时好生奇怪,小鹃她睡到哪儿去了?
  于是他放大了胆子,把窗户轻轻设法拉开,纵身跳人室内。 先挨近下首床边,伸手撩起纱帐,见只有犹龙一个人睡着。正欲  放下帐子的当儿,忽然给他瞥见了枕儿旁边有块血红的物件。仔  细一瞧,正是犹龙刚才手中拿着把玩的那块如意石。药枫心中一  动,遂伸下手去,把它拿来,藏入怀内。 一面移步到上首的床边  去,轻轻地掀起纱帐。果然见小鹃仰面睡在床上,弓鞋却没有  脱去。
  药枫见她两颊微晕,仿佛一朵四月里的蔷薇,娇嫩无比,柳 眉淡淡的,好像是一钩下弦的月亮,星眸微闭,长睫毛连成一条 线,小嘴儿端端整整地合着,鼻声鼾鼾,吹气如兰,这一副美人 的睡态,是太够人销魂了。赵药枫的神魂有些飘荡起来,他已忘 记一切,猛可扑下身子去,对准她的小嘴儿啧啧地吻了一个够。
  小鹃睡着原是很机警的,怎禁得药枫这么的一阵狂吻,当然 是醒了过来。睁眸见身上伏着一个人,拼命地向自己嘴儿狂吻, 一时心中的羞恨,真到了极点,便用尽生平的气力,将药枫身子 直推开了五六步以外。她一面大叫,一面纵身从床上跳起,那时 药枫已跳出窗外。
  待犹龙穿好快靴奔出,见妹子和赵药枫拳来脚去已在院子里 大打起来,还听妹子口中娇声叱道:“好个负恩忘义的奴才!刚 才姑娘救了你的性命,你不思图报,反来欺侮姑娘!哼!哼!你 这王八还是人类的一分子吗?简直比畜生都不如。姑娘若不结果 你的狗命,怎消姑娘心头之恨!”
   犹龙听了这话,心中早已明白,暗想:“我怪妹妹细心过度, 谁知竟被妹妹猜中了。”一时愤怒非常,大喝一声:“狗贼,看  剑!”说着话时, 一个箭步,身子早已滚到药枫的面前。手起剑  落,只听哧的一声,药枫的左臂竟向空飞去了。药枫这一痛苦, 真是痛彻肺腑,大叫一声“哎哟”,身子早已跌倒地上。
  犹龙抢上一步,把他身子一脚踏住,扬了扬宝剑,厉声喝 道:“你要死要活?”药枫到此,只好哭丧着脸,求饶道:“小英 雄饶命,咱自知错了。”犹龙遂回头问小鹃道:“妹妹可曾吃这贼 子的亏吗?”小鹃红晕了两颊,摇头说道:“幸而妹子发觉得早, 所以不曾受亏。”犹龙这才放了他,向他冷笑道:“小爷慈悲为 怀,饶你一条狗命。从今以后,快快改过自新。否则,早晚逃不 了小爷的手中,还不快滚吗?”药枫站起身子,连连称是,忍痛 跳出院子,狼狈逃去。
  小鹃鼓着红红的两腮,秋波逗给犹龙一个娇嗔,说道:“哥  哥,你现在知道了没有?世界上的人心是多么险恶啊!”犹龙笑  道:“可是这贼虽不死,也够痛苦了。”说时,两人都从窗口跳入  房中,预备仍旧安睡。不料小鹃听犹龙大喊“不好了”,遂慌忙  问道:“哥哥,什么不好了?”犹龙道:“我放在枕边那块如意石  不见了,莫非被这王八偷去了吗?”小鹃听了这话,拔剑在手, 说道:“想此贼一定还在这儿相近,咱们追上去可耳!”犹龙点头 称是,遂和妹妹几个纵跳,身子早已跳出了院子外面。
  只见月光之下,依稀地仿佛有个黑影,向西奔窜而去,于是 兄妹两人也就仗剑追赶一阵。约莫奔跑了十余里路程,却不见有 赵药枫的影子。小鹃顿足说道:“糟了,这贼子健步如飞,刚才 和马儿也赛跑哩!咱们怎么追得上他?”犹龙也懊恼刚才不该多事,以致反而累了自己,不觉呆了半晌。忽然抬头见凤凰坡又在 眼前了,灵机一动,忙说道:“妹妹,咱想这贼子既然不是好种, 恐怕他说的全是谎话,也许和凤凰坡里强盗有关系的,我们且上 去探听探听好吗?”小鹃沉思一会儿,说声“也好”,遂和犹龙飞  步偷偷地上山,蹿上了聚义厅的屋顶,俯身向下面厅内一望,真 是吃了一惊。
  你道为什么?原来厅上绑着一男一女,上身精赤。旁边的小 喽啰手执利刃,仿佛正预备把他们开胸膛的模样。这一男一女究 系何人?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三章 探贼巢无意救忠良
  诸位你道被绑的那一男一女是谁?原来就是李国良和他的女 儿李云英。孙灵精不是说明儿放他们下山吗,怎么忽然又要把他 们杀了呢?说起来也好笑,孙灵精因为既没有杀掉赵药枫,而且 自己腿上反中了一镖,所以心中非常恼恨。幸喜小鹃用的并非毒 药镖,魏彪、时针、徐清等头目都忙着前来问安。孙灵精一面把 裤脚扯破,一面拔出银镖,只见腿上血似泉涌。魏彪拿布给他擦 净血水,然后涂上伤药,向他劝慰道:“受伤之人,不能过分动 怒,寨主还是请回房去休养休养。待伤愈之后,咱们再设法报仇 是了。”孙灵精也觉腿酸痛,遂让众人扶着回房,躺在床上,魏 彪等方才道了晚安各自退出。
  孙灵精虽然躺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心中一会儿想赵药枫 的可恶,一会儿想那少年的多事, 一会儿又想放镖的实在可杀。 想道:老夫纵横天下三十年,可从来也没有吃过这样的亏,谁知  今日却伤在他们这班鼠辈的手里。孙灵精越想越恨,越恨心越烦  躁。他的意思,最好把赵药枫和那少年及放镖人立刻亲手杀死, 斩为肉泥,这才消了心头之恨。但想是这么想, 一时里又到哪儿  去找他们呢?因此他把一肚皮的怨气都发泄到李国良父女的身上去,暗想:我生平最恨的是女子,不料女子果然是害人的祸水。 赵药枫假使没有见到那姑娘,他也不会起什么淫心,他既不起淫 心,我和他如何会翻脸?照这样一步一步地想下去,我腿吃这一  镖,还不是那姑娘害我的吗?他妈的,我若不先杀了这两个王八  羔子,叫我今天晚上怎么能够睡得着?
  孙灵精想到这里,便从床上跃身而起,立刻传令大小头目在 聚义厅里议事。魏彪等得此消息,当然非常奇怪,只听孙灵精愤  愤地说道:“老夫今日吃亏,细细想来,实是李国良父女所害。 故本大王意思,非把他们连夜杀死不可。”说罢, 一声令下,喽  啰们早已把李国良父女簇拥上来。孙灵精见李云英果然美丽非  凡,国色天香,仿佛牡丹花开。不过在他眼中看来,愈是美丽, 祸水愈大。所以他向云英戟指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贱人!为什  么你要生得这样美丽,害得老夫大失面子。今日若不把你剖腹而  死,怎出我心头一口怨气?”骂罢,吩咐把他们剥衣绑起。
  李云英听他这样大骂,虽然已经吓得全身发抖,但心里不免 还有个反感,暗想:这强盗骂得好生无理!我生得美丽不美丽, 与你们有什么相干?正在暗自发恨,喽啰们早已一拥上前,如狼  如虎,把云英的衣服统统剥光,绑在石柱旁边。云英到此地步, 娇羞欲绝,心中的难受,真比刀割还要难熬万分。她恨不得立刻  就死,免得受人侮辱,所以她紧闭两眼,只求速死。
  那时在座诸头目,瞧了这一幕美人脱衣的情景,大家的脸都 热烘烘起来,同时那一颗心,仿佛吊水桶似的扑通扑通地响个不 停。在通明的灯光之下,他们还怕瞧得不清楚,伸手到眼皮上连 连揉擦两下。有几个年轻的头目,嘴角旁不由自主地已淌下涎 水 来 。
   李国良认为这举动是莫大的侮辱,他气愤得三绺长髯飘然地 飞舞起来,两道虎目圆睁,几乎要冒出点点的火星,大声怒骂 道:“你这惨无人道的狗强盗,咱们父女与汝等无冤无仇,既劫 了咱的钱财,又施如此毒辣手段来侮辱老夫,汝可知儒可杀而不 可辱吗?哼!今既落汝手中,要杀要剐,任你所为。老夫生不能 啖汝之肉,死亦当夺汝之魄耳!”说毕,犹恨声不绝地怒视众人。
  孙灵精冷笑道:“骂得好,瞧你死了还有什么本领来夺咱之 魄?”说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会儿又厉声喝道:“动手开 胸!”随了这一句话,站在国良、云英面前的两个喽兵便举起手 中的利刃,恶狠狠地向两人胸口直戳下去。只听哧的一声,血花 飞溅之处,见两个喽兵竟是应声而倒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灯 光之下,飞下两个黑影。魏彪和时针眼睛一花,他们的人头却已 不知去向,其余人等这才瞧清楚厅中已站立了两个威风凛凛的小 英雄。
  孙灵精突见那小英雄正是刚才帮助药枫的少年,想不到一下 来就丧了自己两个头目,这就气得怪叫如雷。真所谓仇人相逢, 分外眼红,他便拔出九节钢鞭,大喝一声:“好小子,老夫正欲 找你报一镖之仇,今自投罗网,合该死矣!”说罢,举起钢鞭直 刺犹龙。
  犹龙知道这厮有些蛮力,只能智取,不可力敌。所以把宝剑 舞动得雪花点点,白浪滚滚,只见银光一团,不见人影。把四周 喽啰和小头目都斫得手折腿断,无不避而远之。
  那时小鹃也和徐清抵敌,徐清哪里是她的对手,不上三五回 合,小鹃的剑头早已刺人他的咽喉。徐清叫声“啊哟”,身子早 已仰天跌倒。小鹃一个箭步,又到孙灵精的背后,把剑向他脑后直劈。孙灵精只觉一股子凉气直逼脑壳,知事不好,把身子向左 一偏。小鹃把剑抽回,又向左取去。孙灵精前后受敌,不免急出 一身冷汗,急把身子退到壁上,舞动双鞭,还击他们兄妹。三人 一来一往,战有一百多个回合,却是不分胜负,把几个小头目都 瞧得呆起来了。孙灵精暗想:这班饭桶都在瞧戏吗?遂大声喊 道:“孩子们,别胆怕,不待这时候捉住他们,更待何时?”这两 句话方才把小头目等提醒了,于是各执戒刀,都奋勇上来。
  小鹃见事不妙,遂弃了孙灵精,背了哥哥的背,舞动宝剑, 抵抗小头目的进袭。小头目等见一个姑娘,都不放心上,依然举  刀上前。不料刀剑相碰,他们的戒刀都纷纷抛了出去,震动得虎  口酸痛,此时方知姑娘的厉害,不免愕住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小鹃的剑光飞过,人头都向地上直抛。于是众头 目哭爹呼娘的向后纷纷崩溃。小鹃情急智生,立刻在袋内又摸出 三支银镖,回身向孙灵精抛去。孙灵精叫声“不好”,避过两支, 第三支银镖到来,再也躲避不及,竟中在肩头之上。他负痛一 滞,左手的钢鞭就掉了下来。犹龙瞧得真切,把剑抽回,冷不防 向他颈上一剑刺去。孙灵精大叫一声,不禁两眼一眨,呜呼哀 哉了。
  这时犹龙回身向厅外杀了一阵,喽啰们如何抵挡得住,几个 聪敏的都先弃刀跪在地上求饶。不多一会儿,只见一千多个喽啰 都已拜伏在地了。犹龙仗剑在手,大声喝道:“小爷抱好生之德, 绝不屠杀生灵。汝等皆受孙灵精之骗,故而落草为盗。今能改过 自新,回乡回家,父母夫妻前去团聚,岂非强如做匪徒好得多了 吗?”众喽啰听了,都非常感动,齐称“小爷万岁”。犹龙于是叫 他们把银库中钱财搬出,分给他们,一一回去。
   待犹龙回身进内,只见李国良父女早已穿舒齐衣服,小鹃和 云英絮絮地谈得非常亲热。她见哥哥进来,遂介绍道:“这位李 国良老伯,乃前任四川抚台大人,因被张自忠陷害,故贬为长寿 县令了。这位就是李云英小姐,乃李老伯之女。这是我哥哥白犹 龙是也。”
  犹龙听了,遂先向国良深深一鞠躬,说道:“原来是李大人, 失敬失敬,刚才想来是受惊的了。”国良还礼不迭,说道:“幸蒙 贤兄妹奋力相救,此恩此德,诚使老朽没齿不忘矣!”犹龙连说 “应当应当”,一面又和云英相见,作了一揖。云英羞答答地还了 一个万福,两颊已是红得海棠花那么可爱了。
  小鹃道:“时已三更多,咱们只好在山上暂宿一宵。哥哥, 你把他们怎么样发落呀?”犹龙道:“咱把银库中钱财分给他们, 叫他们回家改作良民,他们已颇欢喜照咱的话做了。”
  正说时,喽啰们公推了代表,名叫张诚、黄强的,向犹龙来 谢道:“承蒙恩爷如此加惠,小的们感入肺腑,这儿有七只衣箱 等物,乃是李老丈的东西,特来奉还。”犹龙抬头望去,只见四 个喽啰抬着前来,遂叫他们暂时抬到一间房中。一面叫妹妹好生 照顾李大人和李小姐,他又跟着喽啰们走出,悄悄问黄强道: “这儿可有酒饭,小爷腹中饿哩!”黄强和喽啰答道:“有,有, 我们回头送来。恩爷,今夜我们不能赶回家去,请你老允许我们 在此再宿一宵可好?”犹龙点头答应,遂回身进房。
  这里黄强、张诚派两个喽兵前来服侍茶水,李国良和犹龙重 新见礼,彼此坐下。国良向云英望了一眼,说道:“咱们父女俩 受白爷救命之恩,尚未叩谢,英儿可以代为父的前来向白爷一 拜。”云英听父亲吩咐,不敢有违,遂姗姗步到犹龙面前,盈盈下拜。犹龙因为自己也不过才十七岁的人,今被一个姑娘前来叩 拜,这就臊得两颊绯红,站起身子,连说“罢了罢了”,一面又 向小鹃道:“妹妹怎么不来扶起李小姐呀?”
  小鹃忍不住扑哧一笑,走过来把云英扶起,笑道:“李小姐, 你行此大礼,倒反叫我哥哥害起难为情来了。”云英听小鹃这样  说,遂把秋波偷偷地向犹龙乜斜了一下,果然白净中带了粉红的  色彩,愈显风流倜傥,俊美可爱, 一时芳心未免荡漾了一下,但  立刻又羞涩地别转脸儿去,和小鹃退到那边炕床上去坐下了。
  就在这时,喽兵送上酒菜来,向犹龙说道:“恩爷,酒菜已  都拿来,摆在桌子上吧!”犹龙点点头,喽兵遂把那张四方桌端  到中间,把酒菜拿出,又放了四副杯筷。犹龙道:“李大人,别 客气,我们就大家吃些好吗?”这时国良、云英、小鹃因为晚饭  都没有吃过,肚子也十分饿了。小鹃拉了云英,走到桌旁坐下, 笑道:“这儿没有一个人是主,也没有一个人是客,所以李大人  和李小姐不用客气。”
  随了这句话,四个人在方桌旁各占了一个座位。云英和犹龙   齐巧相对而坐,所以四目难免有相触之时,彼此微微一笑,云英   却会羞得抬不起头来。小鹃先握过了酒壶,站起向国良斟酒,笑   道:“李大人,此刻危险已过,咱们可以痛痛快快地喝几杯了。” 不料国良却把手儿扪住酒杯,连连摇头,说道:“白小姐,你快   坐坐……下了,哪里能叫恩人给咱们斟酒?这……事情……还是   由云英来吧!”
  云英听了,连忙站起身来,从小鹃手中抢过酒壶,笑道: “这话正是!鹃姊你别客气了。”说着,把酒壶拿着怔住了一会  儿,但不多一会儿,她就很快递到犹龙面前去,向他盈盈地笑了一笑。犹龙两手执杯,站起来连说“不敢当”。国良一旁笑道: “白爷你别那么说,斟杯酒算得了什么。”云英也低声道:“白爷, 你坐着吧!”犹龙却报之以微笑,待她斟满了,方才又道声谢, 把身子坐下。这里云英又给小鹃斟了,然后方给国良斟了一杯。
  小鹃见她自己并不斟酒,遂瞅她一眼,笑道:“咦!云妹, 你怎么是空杯子呀?”云英红晕了娇靥,摇头笑道:“鹃姊,我是  不会喝酒的。”小鹃道:“我不信,你若不喝几杯,叫咱们怎好意  思喝呢?”云英情意难却,遂只好斟了一杯。犹龙这才举起杯子, 向国良笑道:“李大人,来来!咱们喝个干杯。”犹龙一面向国良  说着话,一面却向云英望了一眼。
  云英俏眼儿当然也瞥见的,心中暗想:他这话不是分明叫我 也喝个干杯吗?奈我酒真的不会喝的,那可怎么办呢?国良却哈 哈笑着,向小鹃也说声:“白小姐,请!”他便凑在嘴旁一饮而尽 了。云英见小鹃两眼只管盯住自己,而且还哧哧地笑, 一时弄得 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真觉左右为难极了,遂喝了小半杯,星 眸闭了闭,方才咽了下去。
  犹龙见此情景,方知她真的不会喝酒。小鹃却不依着笑道:  “云妹,那可不行啦!别人家全喝一杯,你怎么可以喝半杯呢?” 云英两颊已飞上了一朵红桃,秋波水汪汪地动荡着,向小鹃央求   道:“好姊姊,你就原谅我吧!其实妹子喝了这一小杯,可已经   了不得啦!”国良深恐白小姐心里不快乐,遂向云英说道:“既承  白小姐如此美意,云英是不可以不喝完的。”小鹃听了,忙笑道:  "我倒不成问题,因为喝干杯的话不是我说的,反正说的人丢面   子罢了。”小鹃说着,故意望着犹龙又憨憨地笑。
  云英听小鹃这样说,遂又向犹龙望了一眼,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转了转,掀着笑窝儿,轻柔地问道:“白爷,我喝不了这酒, 你会生气吗?反正我不承认白爷是失面子罢了。”犹龙听她温和 柔软的口吻,怪惹人爱怜的,遂摇头笑道:“李小姐,我妹妹是 跟你闹着玩的,你信她胡说哩!不会喝酒的若多喝了, 一定要头 疼的。所以李小姐真不会喝酒,你就吃些菜吧!”云英从他这几 句话中听来,显然他不但是个强壮英雄,而且还是个多情的少  年,一颗芳心里是充满了甜蜜,明眸脉脉地含了无限的柔情蜜 意,向犹龙凝望了一会儿,表示很感激的意思。
  这时国良向犹龙搭讪道:“白爷是哪儿人,打从哪儿来,怎 么知道咱们父女俩被贼人将杀死了呢?”犹龙笑道:“这事情说起 来凑巧,咱和妹妹原从云南到来,向月儿溪柳家村去探亲的。回 来的时候经过凤凰坡,就遇见孙灵精和赵药枫在山脚下厮杀。咱 们以为姓赵的是好人,所以帮助他杀退了姓孙的。谁知姓赵的心 存不良,他想欺侮咱的妹妹,幸而被妹妹发觉,所以和他厮杀起 来。咱们一直追到这儿,不见他的人影子,所以上山来探听一 下,不料却救了李大人,那不是巧吗?”
  国良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说道:“白爷,这 个姓赵的果然是这儿的头目,他非常好色,所以见了咱的云英便 前来调笑。那姓孙的倒是个硬汉,他寨中有军纪,就是只能劫人 钱财,不能戏人家良民妇女。所以他们两人就翻脸, 一同到山下 去厮杀了。后来大概姓孙的受了白爷的亏,他便恨到咱们父女身 上来,要连夜地剖腹处死我们。假使没有白爷前来相救的话,我 们父女俩的性命定然不保矣!”
  犹龙听了,暗想:赵药枫和孙灵精果然是同一寨中的头目, 可恨这厮偷盗了我的如意石,不知逃向什么地方去了?心里这样想着,自然颇觉烦闷。
  云英见他呆然出神的样子,心里好生奇怪,猛可记得了,自 已这人好糊涂,他们杯中可全没有酒了呢!这就站起,又递过酒 壶来,向犹龙低低叫了一声“白爷”。犹龙慌忙抬头来瞧,遂执 杯略起身子,又道了一声谢。
  这时国良又问道:“白爷府上不知老太爷老太太都健在吗?” 犹龙道:“托李大人的福,他们老人家都在云南昆明省城里住着, 现在咱们兄妹俩原是回家去的。”国良点了点头,把杯子一举,  请他们兄妹大家又喝了一口。点了点碗内的菜,各人吃了几筷,  国良方才又道:“老朽行年五十有六,膝下只有云英这个孩子,  生平爱若掌珠,屡欲拣个少年英雄,做咱的乘龙快婿。今睹白爷   一表人才,将来绝非池中之物,鄙意欲把小女配与白爷为室, 一  则报白爷救命之恩,二则小女终身有托,不知白爷能屈纳否?”
  犹龙想不到国良会直接说出这几句话来, 一时心别别地乱 跳,两颊红得发烧,支吾了一会儿,方才嗫嚅着道:“李大人说 这样客气的话,叫咱好生惭愧。令爱乃官宦千金,咱乃一武夫 耳,蒙李大人如此见爱,岂有不遵命之理?无奈咱已定了亲事, 至不敢欺骗李大人,万望原谅是幸。”
  国良听了这话,满肚热望顿成泡影,哦了一声,黯然不作 声。云英听了,芳心愈加娇羞万分,而且还带些悲酸的成分,所 以低下头来,两手只管玩弄身上系着的那条丝巾,呆然出神。良 久,国良方叹息道:“可惜,可惜,此乃小女福薄耳!”
  本来室中是充满了快乐的空气,此刻已变成了凄凉的景象, 各人心头都盖上了一层阴影。小鹃笑道:“咱们虽然不能联成这  头姻缘,但咱们往后也该时常走动。我和李小姐就结为姊妹了吧!不知李大人的意思如何?”国良苦笑道:“白小姐若不弃,焉 有不好的道理吗?”
  云英趁此遂抬起头,拉了小鹃的手,离座而起,说道:“如 此咱们该对天一拜才是。”小鹃点头,于是两人就向窗口跪了下 去,拜了八拜。按年龄计算,小鹃长云英六个月,遂以姊妹呼 之。这儿小鹃又向国良拜见,云英也向犹龙拜见,还很亲热地叫 了一声哥哥。犹龙到此,也只好向她叫声云妹。两人四目相接的 时候,犹龙见她嘴角旁虽含有微笑,而眼眶有些发红, 一时也不 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有些黯然魂销矣!
  这餐酒饭勉强吃了过去,时已四更敲过。他们各自躺了一会 儿,天已大亮,喽啰们都前来辞行。犹龙出去向他们又好好教训 一顿,遂向小头目张诚、黄强道:“你们两人可要向上做些事 吗?”张诚忙道:“小的们下山后正愁苦着没有差使干哩!恩爷若 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虽万死也不辞的。”犹龙听了大喜,遂悄 悄地告诉道:“你们知道这位李老丈是谁?乃前任四川省抚台大 人。现为朝中首相张自忠所害,虽贬为长寿县的县令,但将来当 然还有飞腾的日子。你们若能够忠心相随的话,将来你们的造化 就不小哩!”
  张诚、黄强听了这话,早已叩头下拜,说道:“恩爷如此热 心提拔小人,真是使小人感激涕零。他日得能稍有进展,必不忘 你恩爷的大德。”犹龙连忙扶起,笑道:“吾知汝等皆忠勇之士 也,前者乃明珠暗投耳!如今你等已步人正轨之道路,千万勉 之,不使吾失望才好。”说着,遂领两人至内室,拜见国良,并 说出自己的意思。
  国良见张诚、黄强两人身材魁伟,虽然满脸胡子,却有忠义之气,一时心中大喜,而且又感激万分,握了犹龙的手,说道: “贤侄为吾设想如此周到,此恩此德不足言谢,吾心中记着你是 了。”犹龙忙道:“老伯何出此言?咱们后会日子自多,说不定小 侄有求助老伯之处,老伯岂不是也可以帮助我吗?”说着,又叫 张诚、黄强备好了一辆骡车,把所有衣箱搬了上去。
  这儿犹龙吩咐喽啰们放起一棒火,大家纷纷走下凤凰坡来, 抬头见山上,烟雾弥漫,和白云相接,浑不辨是烟是云,因为时  在白天,所以火光也瞧不出。
  这儿喽啰们欢然散去,国良和云英坐上骡车,张诚、黄强骑 了马匹。犹龙和小鹃各牵了马缰,举起手,向他们招了一招。只  见云英的秋波脉脉地只管凝望着犹龙,喊了一声:哥哥!姊姊! 咱们后会有期。小鹃见哥哥直待骡车和马匹都没了影儿,他还呆  呆地出神,遂笑道:“哥哥,你若舍不得云妹,将来何不向小萍 表姊商量商量,两个都娶了来,岂不是好?”犹龙听妹妹取笑他, 便回头啐她一口,笑道:“你别胡说八道,咱们也快赶路吧!”说 着,两人跳上马背,扬起一鞭。只听哗啦啦一阵马蹄声,在朝阳 笼罩之下,一行两骑,不觉绝尘而去矣!
  且说犹龙兄妹一路行走,一路做了不少任侠好义的事。这日 到了四川巴县地界,因为腹中饥饿,遂在一个小市镇上的酒店里 歇下,吩咐拿上十斤陈酒、 一盘火烤牛肉、一盘红烧羊肉、一盘 鸡子。兄妹两人开怀畅饮,谈谈说说,倒颇为快乐。不料正在这 时,忽见门外走进一个面若判官的少年汉子,神情十分狼狈。小 鹃眼尖,见了那少年,便站起身来叫道:“咦!咦!你不是小黑 吗?到这儿来干吗?”
  不知小黑究系何人?且待下回分解吧!
  
  第 四 章 定恶计有心夺人妻
  诸位你道这个小黑是谁?原来就是黑太岁伍飞熊的儿子。他 们原在大理县罗家集里给罗鹏飞帮理家务,如何又会到四川巴县 地界来了呢?说起来当然有个道理。我们应该先要知道在云南省 城里的白云生和罗晴鹃夫妇俩,他们自从离了罗家集,在昆明开 了一家酒馆之后, 一住就是十五年。在这十五年的日子中,倒也 挣下了不少的钱,所以生活也很安定。
  这天晚上,白云生想着儿子女儿自离家后也将近半年多的日 子了,不知在路上可平安吗?一时少不得十分记挂。罗氏晴鹃见  丈夫愁眉不展的样子,遂给他烫了一壶酒,烧了几样菜,笑道: “你也别担心了,这两个孩子年纪虽轻,但也是很机警的人,遇  到什么困难,终会自己想办法的。瞧咱们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在  外面东奔西跑地乱闯的吗?咱瞧你为了外面店面上的事情也够累 乏了,还是喝几杯酒解个闷儿吧!”
  云生见她满脸含笑、十分多情的意态,虽然徐娘半老,但风 韵犹不减当年,便笑道:“夫人言之有理,那么你陪咱一同喝几 杯好吗?”晴鹃抿嘴一笑,秋波瞟了他一眼,笑道:“那还有不好 的道理吗?”说罢,两人各自坐下。晴鹃握了酒壶,给云生满斟一杯。云生略欠身子,向她道谢。夫妇相敬如宾,真是其乐 融融。
  酒至半酣,云生忽然想起妹子秋萍死了这么多年,做哥哥的 竟没有能力可以向圆明僧报大仇,思想起来,真是又伤心又惭 愧,长叹一声,不免落下泪来。晴鹃瞧此情景,十分奇怪,遂低 声问道:“大爷为何又伤悲起来?”云生以手拭泪,说道:“夫人 有所不知,咱妹子秋萍被圆明僧一镖伤命,至今倏有十四载,咱 们竟不能为她报仇,这在心中不是十分悲痛吗?”
  晴鹃颦锁翠眉,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大爷也不用难受, 圆明僧到处和人结冤,人人得而诛之,将来终有咱们报仇的一 天。况且一班孩子都已长成,听说秦天仇和柳若飞都是非常有志 气,那还怕一个贼秃圆明僧吗?”云生不禁笑道:“你这话说得 是,两年来和犹龙小鹃谈及姑妈被杀之事,他们都说立志不忘此 仇,将来一定共同报之,可知他们这班孩子的雄心了。”
  两人正在饮酒谈心,突然间听得外面一阵吵闹的声音响人耳 鼓。云生素知自己酒店的侍役不会得罪客官,想来又是一班无赖 在寻事了。遂即离座而起,说道:“又是哪个王八在此撒野?真 是岂有此理。”晴鹃究属胆小,遂忙向他说道:“大爷,你千万不 要跟人家吵闹,凡事都应该忍耐才是。”云生说声“知道”,便即 飞步走出。
  只见店小二拉住一个客官,年约二十八,生得一副白净的  脸,两眼显出凶险的神气,衣服华贵,似乎是个公子哥儿的模  样。他向店小二瞪着眼睛,喝道:“你这王八羔子真是瞎了眼珠, 连张廷标大爷都不认识吗?咱说没带着钱,你就挂在账上得啦! 难道怕少了你半个子儿不成?你再要拉拉扯扯的,可莫怪大爷发怒了,先量了你这么两个耳刮子,瞧你怎么样?”
  店小二哪里肯放手,兀是把他拉住了,赔着笑脸说道:“请 大爷原谅我吧!你吃了这么许多的酒菜,算起来至少得一两多的 银子。你爷这么一走完事,小的们可赔不起这一笔账呀!这儿店 主人的规矩是这个样子,不论诸亲好友, 一概不能挂账的。这个 请你还是帮个忙吧!”
  张廷标身子已是向外走了,听店小二这么说,他便猛可回过 身子来,不问情由就是一拳,把个店小二打了一个跟斗,身子向 后栽跌下去,却是爬不起来。白云生瞧此情形,心中的怒火,怎 么能够按捺得住?遂一个箭步,把张廷标的肩胛搭了回来。张廷 标正欲扬长而走,被云生搭住,觉得颇有几分力量,心里这就暗 吃一惊,立刻把身子又回了转来。
  这时店小二已从地上一骨碌爬起,他见了云生,仿佛得了救 星,不免哭丧着脸诉说道:“大爷,他妈的,这王八蛋真不是人, 他吃了十斤羊肉、五斤陈酒、 一只肥鸡、一盆大葱,却一个子儿  都不会账,就这么地走了,还动手打人,可是畜生养的不成?”
  照云生的性子,也早已把廷标要痛打一顿了,但他想着夫人 关照,凡事都要忍耐才是。所以他反而向店小二大喝了一声“胡 说”,一面向廷标望了一眼,忍住了气道:“客官,你是什么地方 的人呀?吃了人家的酒菜,不付账还打人,那究竟是什么理由? 难道照你眼光瞧来,是没有了王法不成?”
  张廷标被他问得两颊绯红,这就恼羞成怒,索性板住了脸, 说道:“你是什么狗蛋,敢来管咱大爷的闲事?”云生这一气愤, 就再也忍耐不住了,遂不再说话,提起他的衣领,向地下一掷, 挥拳在他背上就打,一面方才骂道:“我把你这个没有教训的孩子打了一个半死,你才知道做人不是容易得像你理想中一样简单 哩!”张廷标虽然也是个受过拳艺的人,但如何禁得住云生老拳 的痛打?一时不免像杀猪般地叫喊起来了。
  晴鹃在房中听了这个叫声,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乱子,遂也走 到店铺来瞧究竟。见丈夫按着一个男子痛打,生恐把人家打死 了,所以上前来拉住了他手儿,说道:“好了,好了,有话大家 说吧!你别动手打人了。”云生兀是怒气未平地说道:“夫人,你 不知道,这王八太无礼可讲,只有请他饱餐一顿咱的老拳,方才 晓得蛮不讲理的滋味哩!”晴鹃道:“可是你这几下也够他受的 了……”说着,把云生身子拉开了。
  谁知张廷标倒在地上,却动弹不得。云生喝道:“你还装死 不成?”张廷标这才站起身子,口中连喊“好,好”。云生抢上一 步,把他抓住了,又喝道:“可是你不乐意吗?再尝老子几拳怎 么样?”张廷标急得向他跪下来求饶道:"大爷,你饶了我吧!算 小子瞎了眼珠,所有欠账,明天自当奉上。咱的家里就在东门路 相阁府,请你放心好了。”
  云生听了这话,方知他是当朝首相张自忠家里的人,怪不得 这样倚势欺人了。又见他口角旁边沾有丝丝血痕,遂就放了他, 说道:“你若真的没有带钱,我们也原可商量。可是你不该仗势  欺人,这岂不是你自己理由欠缺吗?”
  张廷标站起身子,一面连声说是,一面却望着晴鹃愕住了一 回,暗想:这娘子是他的妻子吗?想不到有这么的美丽。 一时心  儿怦然跳动,遂心生一计,立刻向云生施礼谢道:“承蒙老兄原  谅,小弟感激不尽。请教老兄贵姓大名?”云生见他被自己打了 一顿,反而以礼相答,遂也不好意思和他翻脸了,于是说道:“在下姓白名云生,客官姓甚名谁?”廷标道:“小弟张廷标,爸 爸乃张自忠是也。”云生暗想,果然是张自忠的儿子,遂也毫不 介意地说道:“既然你明天会来付账,那么你就只管回去吧!”说 着,遂和晴鹃自管回房内去了。
  廷标望着晴鹃倩影消失了后,还愕住了一回。店小二在旁冷 笑道:“还不走干什么?要不是我家主母给你求了情,我瞧你还 有这条命……”张廷标不说什么,遂匆匆地回家去了。
  他到了家里,丫鬟红杏见大爷走路一拐一拐的,遂迎上来问 道:“大爷,你怎么啦?难道被什么人欺侮了吗?”廷标叹了一 声,连忙扶住了红杏的肩胛,说道:“不要说起了,爷被人家打 坏了。红杏,你奶奶可在房中吗?”红杏吃惊道:“你怎么被人打 坏了?谁吃了豹子胆,敢来欺侮爷吗?”廷标摇了摇头,没有告 诉,他已一脚跨进房去。
  夫人王氏翠英见丈夫这样狼狈而回,遂惊讶十分地扶他到床 上躺下,急道:“你如何被人打得这个模样?嘴角旁还沾有血渍 哩!啊哟,那可怎么办呢?让我去告诉老太太吧!”廷标连忙把 她手儿拉住了,微微地一笑,说道:“这原是我自己不好,你若 去告诉了老太太,反叫老太太心里生气哩!”
  翠英一面拿手巾给他抿去嘴旁的血水, 一面又拿开水给他喝 下,说道:“那么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你得告诉我呀!难道 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白白地被人家欺侮了吗?”廷标心里因为 看中了晴鹃,所以一定不愿和云生结仇。他就含糊地撒了一个 谎,把翠英瞒了过去。这里翠英叫红杏偷偷请了医生来诊治他的 伤处,一连地睡了两天,也就好起来了。
  这日廷标换了新衣,带了五两纹银,便欲走出房去。翠英问道:“才好了一些,你又到什么地方玩去?我在老太太面前,给 你瞒着说有些头痛。假使她老人家知道你被人家打伤的话,她还 肯放你出门去吗?我瞧你安静些在家里住住吧,别在外面又去闯 什么乱子了。”
  廷标耸了耸肩膀,望着翠英贼秃嘻嘻地笑道:“我的好夫人, 今天我是有朋友约我去谈一件事情呢!你放心,我绝不会在外面  再闯什么乱子了。”翠英道:“你交的朋友一个都没有正经的,爸  爸前儿有信到来,叫你好好地用功读书,将来也好到京中去干些  事情。谁知你成天胡闹,我衷心地劝慰你,你只当耳边风。假使  你再要胡闹下去,我准定要告诉老太太去了。”
  廷标走上去,拉了她的手,拿到鼻子上去闻香,笑道:“玉 皇大帝的金玉良言,我怎敢不听从呢?”翠英恨恨地把他手甩脱 了,秋波白了他一眼,嗔道:“谁和你涎脸?青天白日的算什么 意思?”廷标笑道:“在我们闺房之中,那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好 夫人,其实我胸中早有很好的才学,假使爸爸叫我进京的话,我 准可以做一个翰林院大学士呢!"
  翠英撇了撇小嘴,“呸”了一声,说道:“大学士……”只说  了一句话,她忍不住抿着嘴儿又笑起来了。廷标道:“你笑什么, 难道我没有资格做大学士吗?”翠英明眸斜睨了他一下,说道: “你有资格做大学士,我就可以做太学士了。”廷标听她这样说, 忍不住也笑起来了。翠英道:“那么你今天到底又要到什么朋友  那儿去呢?”
  廷标被她这么一问,倒是被问住了,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说起这个朋友的才学,比我更是好得多。我到他那儿去讨教讨  教,对于学业上确实进步了不少。夫人,你应该相信我,我将来的前途,也许比爸爸更伟大哩。”翠英道:“比爸爸更伟大,那可 除非是做了皇帝了。”廷标把胸部一拍,竖起了大拇指,说道: “不是我说一句海话,也许我将来真有做皇帝的一天…… ”
  翠英伸手把嘴一扪,白了他一眼,说道:“幸亏你这话是在 我们房中说的,要不然被人家听见了,我瞧你这颗脑袋还能保得 了吗?”廷标却毫不介意地说道:“谁敢要我这颗脑袋,那真是在  梦想哩!”说到这里,把嘴凑上去,附着她的耳朵,低声地又道: “夫人,你不知道吗?现在朝廷中都是我爸爸的势力,皇上也不 敢得罪我的爸爸。将来爸爸篡了位,我就是皇太子。只要爸爸一 死,那么我不是就可以做皇帝了吗?我做了皇帝,你便是正宫娘 娘,那时候你心上可快乐吗?”
  翠英笑道:“你说得好容易的,不要在梦想吧!”廷标道: “梦想?你难道不喜欢做正宫娘娘吗?”翠英道:“欢喜当然是欢 喜,但只不过怕没有这样的福命吧!”廷标道:“你别说那些颓丧 的话,瞧不久的将来,这个天下就是我们张家所有的了。”说着 话,身子向外又走。翠英追到门口,说道:“那么你早些回来 吧!”廷标连声地答应,身子早已没有影儿了。
  他兴冲冲地走到聚英酒馆,店小二认识他的,便向他问道: “爷是还账来的,还是又吃白食来的?”廷标道:“你这奴才别胡 说八道的,你家主人可在家中吗?说张大爷有事求见。”店小二 道:“那么你请坐一会儿,我进里面去通报吧!”廷标点头说好, 遂在桌旁坐下。
  不多一会儿,云生从里面走出。廷标慌忙站起,拱手说道: “白老兄,多天不见,你一向可好?”云生忙着让座,店小二泡上 香茗。廷标说道:“自那夜别后,本当次日就来奉还账款。无奈被老兄一顿打后,小弟体弱,竟恹恹病了起来。所以一连睡了几 天,直到现在才能够起床行动呢!”
  云生听他这么说,心里未免感到有些不安,微红了两颊,说  道:“前夜之事,不能怨愚兄无情,实在老弟太以过分一些了。 如今事既过去,咱们且不必再提,对于账款之事,也不用再算了  吧!”廷标道:“这是哪儿的话?小弟吃了店中酒菜,岂能不付账  款之理?这里五两银子,请老兄收下。对于小弟过去种种的无  礼,还得请老兄多多原谅吧!”他一面说, 一面在怀内已摸出一  锭白花花的银子来,双手交到云生的桌前去。
  云生见他这个举动,心中好生狐疑,暗想:这家伙,究竟是 存的什么意思?难道他被我打了一顿, 一些也不记仇恨的吗?遂 也说道:“老弟你也太客气了,即便还账也要不了这许多的银子 呀!咱瞧彼此还是结交一个朋友,这区区之数,也就不必挂在心 上吧!”说着,一面又吩咐店小二拿上酒菜,两人开怀畅饮。
  廷标道:“老兄肯不见弃,小弟实觉荣幸之至。前夜虽然被 老兄打了一顿,但心里却非常敬佩老兄的武艺高强,真不愧是个 英雄,所以小弟一心欲想高攀。今得老兄金诺,真叫人欢喜极 了。”云生听他这样说,方知他也是个喜欢交结好汉的人,遂也 不疑他有其他的意思,和他谈谈笑笑,却是颇为投机。
  从此以后,廷标时常和云生来饮酒谈心,因此和晴鹃也熟悉 起来。有时候云生不在家中,廷标拿言语引逗晴鹃,但晴鹃却冷 若冰霜,岂肯和他胡调?廷标在十分灰心之余,自然颇为懊恼。
  这天他睡在床上懒洋洋地竟患起相思病来了,翠英两天前回 娘家玩去了,所以床前只有红杏服侍着。她见大爷长叹短吁郁郁 不乐的神情,遂向他悄悄地问道:“爷,我瞧你这次的病,好像有什么心事般的,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能不能告诉红杏知道一 些呢?也许红杏有什么办法,也可以给大爷帮些忙呢!”廷标摇 了摇头,望着红杏的脸儿说道:“这件事情是太感到辣手一些了, 一个是力大似虎, 一个偏又冷若冰霜。这……还有什么办法可以 把她弄到手呢!”
  红杏也是个聪敏的女孩子,虽然她还只有十五岁,但听了大 爷的这几句话,也很明白大爷是为了女人的事了,遂坐到床边, 抿嘴微微地一笑,说道:“爷,你说的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儿 呢,如何为了她就害起病来?难道奶奶这样美丽的人儿,还及不 过她来吗?”
  廷标听红杏已经懂得自己的心事了,遂拉了她白嫩的纤手, 抚摸了一会儿,笑道:“你不知道,奶奶虽然美丽,但这个女人  也实在好看。我想和她假使能够真个销魂的话,就是死也乐  意的。”
  红杏听他这么说,娇靥上浮现了一朵玫瑰的色彩,啐他一 口,笑说:“爷又胡乱八道的了,你为了一个女人死也乐意,那 么你如何能够对得住奶奶呢?这女人到底是谁家的媳妇,不知爷 已探听明白了吗?”
  廷标见她近来也长得高高的个子了,而且脸儿白里透红也带 有了青春的美丽,遂拉了她手放在嘴上吻了一下香,笑道:“这 女人是西门大街旁开设酒馆的白云生的媳妇,生得妩媚风流,婀 娜多姿,实在令人爱煞哩!”
  红杏道:“爷既然这样爱她,那么凭爷这样有财有势,难道 她会一些都不动心吗?”廷标叹道:“这女人虽然国色天香,却非 常端正庄重,凭我拿什么话去挑逗她,她却不给我一个理睬。你想,那不是叫我急得要害起相思来了吗?”
  红杏笑道:“那么爷和姓白的可认识吗?”廷标道:“当初也
  不认识,后来被他打了一顿,才和他认识了。”红杏吃惊地问道: “什么?他有多大的胆量,敢打大爷吗?”廷标遂把过去的事情, 向她诉说了一遍。红杏生气似的鼓着小嘴儿,说道:“既然爷是  吃过他亏的,你何必还和他讲交情,派几个教师把他媳妇去抢了 回来,就此成其好事,岂不痛快吗?”
  廷标听她这么地说,心中暗想:这妮子年纪虽小,说出话  来,倒真也辣手的。遂笑道:"你这办法虽好,不过你不知道云  生这家伙力大如虎,几个教师哪里是他的对手呢?”红杏道:“我  不相信,他又不是长着三头六臂的,难道几个教师还打不过他?  那么爷也只好死了这条心了。”廷标道:“可是死了这条心我又不  舍得,因为那女人实在令人感到太可爱了。”红杏拿手指划到他  颊上去羞他,秋波逗了他一瞥娇嗔的目光,说道:“我真不知道  那女人是天仙下凡的吗?大概有多少年纪了?”廷标道:“瞧她年  纪是有三十左右了,不过虽然徐娘半老,但风韵更令人魂销的。”
  红杏听说有三十左右了,这就扑哧一声笑出来了,说道: “原来已三十多岁了,我还以为只有十七八岁呢!这样大的年纪, 做我的娘也可以了,爷如何竟醉心到这一分地步呢?我瞧世界上 好看的女人也不少,何必一定要看中那个老东西?说出来也会被 人家笑的呢!”
  廷标听她这样说,仿佛有些醋意,遂笑道:“红杏,你不知 道,女人虽然同样的是个女人,却是各有巧妙不同的。老的有老 的滋味,小的有小的滋味……”红杏不待他说下去,恨恨地啐了 他一口,嗔道:"爷又胡说了,女人可不是什么吃的东西,难道还有什么滋味的吗?”
  廷标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说道:“女人当然可 以吃的,比方像你这么的年纪,真仿佛是只童子鸡,又好像是只 嫩生梨,吃起来虽然清脆,但还不十分够味的。假使像云生那个 媳妇儿,资格老,经验足,吃起来才鲜美无比哩!”
  红杏伸手打了他肩胛一下,也不免赧赧然笑了一会儿,抬头 瞅了他一眼,说道:"男人家都是没良心的多,奶奶待你多么好, 爷还只管在外面爱野花哩!我若告诉了奶奶,岂不是叫奶奶要生 气吗?”廷标连忙把她搂在怀里,吻了她一下小嘴儿,央求道: “我的好妹妹,你千万别告诉,爷是多么地疼爱你哩!到了明年 待你成熟了,我一定收你做姨奶奶,不知你心里可喜欢吗?”
  红杏听他这么说,芳心倒是一动,兼之被他亲热地一吻,全 身顿时感到热辣辣起来了,遂哧哧地笑道:“爷,你如何知道我  还没有成熟呢?”廷标听她这么说,觉得这孩子明明地在叫春了, 遂伸手到她的胸前去,笑道:“真的吗?那么你已经不是一个小  孩子了,红杏,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我等候得真有些猴急了 呢!”一面说,一面把红杏身子已抱进被窝里去了。
  红杏见他手在自己身上是怪不安静的,痒丝丝的真有些受不 住,遂急道:“爷,你别忙呀!青天白日的那算什么意思呢?”廷 标道:“那有什么关系?在这屋子里,除了爷还有谁来管吗?”红 杏见他手已插到自己裤腰里去了,遂涨红着两颊,说道:“爷, 你不是有着病吗?既然有病,还能够有伤精神吗?待爷病好了也 不迟哩!”廷标笑道:“你知道我患的什么病,我就是患的饥荒病 呀!如今有了你这么一个好东西可以充饥,我的病就完全地 好了。”
  红杏道:“嗯,我不要,怪难为情的。再说奶奶知道了,她 也会不答应的。”说着话,把腰肢扭捏了两下,故意撒着娇。廷 标笑道:“奶奶也早有这个意思了,她叫我不要在外面花天酒地, 将来把红杏给我圆了房。我说现在不能够吗?奶奶说现在红杏还 没有做大人呢!所以我只以为你还是个小孩子,原来是奶奶故意 瞒骗我的。大概她知道我是个馋猫儿,假使早知道你已成熟了的 话,你还不给我早已偷吃了吗?”
  红杏笑道:“那我不懂,什么叫馋猫儿,馋猫儿是什么东 西?”廷标唉了一声,一手指着窗外的花墙上。恰巧这时的花墙 上,有着两只猫儿,咪咪唔唔得怪亲热地缠在一起逗玩。于是廷 标向着红杏说道:“这不是馋猫吗?猫这样东西,在动物中是最 贪嘴的,只要一闻鱼腥美味的气息,它不管是好吃不好吃,张嘴 就吃,所以称为馋猫儿。”
  红杏是一个聪敏的姑娘,心里早就知道,只不过故意和廷标  开着玩笑。一经廷标解释,红杏又接口问道:“大爷,你是一个   好好的人,怎么可以和猫儿相比呢?那不是大爷成了畜生吗?” 廷标紧搂着红杏的身子道:“小妮子,你竟骂起大爷我来了。我   不过是比喻比喻,猫儿一闻鱼腥,它就贪嘴。大爷我一看见像你   一般生得美貌的娘儿,那就要想尽法子,必须弄上手才罢。”
  红杏笑道:“那么你既然有了奶奶和我两个人,你就别再看 中人家的媳妇儿了,应该用功读书,把文章作好了,将来做官, 也不枉奶奶为你热望了一场。”廷标道:“不过这个女人若不弄到 手,我心里终不肯死的。”
  他一面说, 一面把手在红杏身上不停地游走着。红杏笑道: “这女人的魔力竟有这么大,也不知是什么妖精下凡的,竟把爷迷倒了。”廷标笑道:“你不要吃酸醋了,爷预备上马杀贼,不知 你可预备舒齐吗?”红杏把身子侧了过去,背着他笑道:“我不 要,我不要,回头奶奶知道了,可不是玩的。”
  廷标见她故意放刁,遂把她身子扳回来,笑道:“奶奶骂起 来,终不关你的事,你尽管放心是了。好妹妹,你别动呀。”红 杏嗔道:“你到底预备要我怎么的?”廷标涎皮嬉脸地笑道:“你 性急什么?”随了这句话,于是春风叩玉门,里外意浓。
  谁知正在这个甜蜜的时候,廷标忽然呆了起来,红杏奇怪  道:“爷,你怎么啦?”廷标笑道:“我知你这妮子的肚才很好, 现在请你给我想个法子,究竟如何才可以把姓白的媳妇弄到手?  你若不给我想个办法,我就这样的了。”红杏道:“叫我有什么办  法可以想呢?”廷标道:“你一定放刁,我知道你有妙计的。”红  杏笑道:“法子是有一个的,不过你要丧一些良心。”廷标道: "只要把她弄到了手,管它什么丧天良的?红杏,你快告诉我  吧!”红杏于是咬着他耳朵细细地说了一阵,笑道:"你看这条计  策怎么样?”廷标听了,拍手连叫“妙计妙计”,一面重整旗鼓, 直到风平浪静才作罢休。
  到了次日,廷标便坐轿到县衙门去见县令夏千通。那个夏千 通生得獐头鼠目,五官不正。只要一望他这副尊容,就知道他不 是清正养廉的父母官。千通当时把他接入室中,分宾主坐下。听 差送上香茗,千通方才开口说道:“廷兄亲临草舍,不知有何贵 干?”廷标忙道:“小弟有一件事情,特来与老哥商量,不知兄台 肯助一臂之力吗?”千通忙也笑道:“客气客气,廷兄有什么事 情,都可以包在小弟身上,哪还用得到商量两个字吗?”廷标听 了大喜,遂说道:“西门大街旁开设聚英酒馆的那个白云生,非常可恶,仗着他的本领,屡次欺侮小弟。小弟每思报复,却无机 会可乘。老哥不知有何办法,可以给他治个死罪吗?”
  千通听了这话,不免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个……”说 了两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廷标早知其意,遂在怀内取出一串 挺大的珍珠,递了过去,说道:“若能把他问成死罪,小弟实感 激不尽。这一些小意思,你请收下,将来在家父面前, 一定还可 以多多保举与你。”千通听他这么说,心中也是一动,遂说道: “这些小事情,怎敢受老兄的礼物!请你千万不要客气。只不过 将来在令尊大人面前,多给我帮些忙,实已感激不尽的了。”
  廷标连说当然,一面放下珍珠,一面又低低地问道:“那么 老哥借什么口才可以把他问成死罪呢?”千通把手指在茶几上弹  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笑道:“有了有了,上月本县捉获一名江  洋大盗,名叫周虎,已问成死罪。现在和他说通,叫他一口咬定 姓白的是同党,而且还是盗魁。只要周虎答应,我们佯答应饶他  不死,这件事情不是就可以成功了吗?”廷标笑道:“如此甚好, 一切有劳费神,待小弟将来重重地相谢老兄吧!”千通道:“都是 自己兄弟,何必说谢?”说罢,吩咐摆酒,两人在书房间里遂开  怀畅饮起来。
  且说晴鹃自从廷标拿话轻薄自己之后,她就劝云生和廷标不 要再交往下去,说这种无赖,和他交友,不但无益而且有损。云 生点头笑道:“我也早已明白,并非喜欢和他交友,也无非敷衍 着他罢了。”
  如此匆匆过了几天,那日云生夫妇起身。两人想起昨夜的欢   情,大家有些难为情似的微红了脸儿,赧赧然地笑了。云生道:  “不知怎的,我竟有些眼跳心惊,难道有什么不祥之事发生吗?”
   晴鹃道:“你别胡猜了, 一 定是你没有睡畅,还是再睡 一会 儿吧!”
  两人正在说时,忽然从外面闯进一班如虎的差役来,不管三 七二十一竟将云生架上了铁链,捉到县衙门里去了。晴鹃这一吃 惊,真弄得莫名其妙,她几乎急得哭起来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 五 章 窥破行踪戏弄铁头陀
  且说晴鹃丈夫突然被差役捉去了, 一时她便撞撞跌跌地追了  出来,拉住了云生的身子,淌泪道:“云生,你在外面到底做了  什么犯法的事情啦?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要把你捉了去呢?”云生   蹙了眉尖,也很奇怪地道:“可不是?我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罪。  晴鹃,你放心,也许是误会了,待我到了公堂,再作道理吧!” 晴鹃还是恋恋不舍地拉住了他,淌泪说道:"我想你在外面可曾  和什么人结过怨吗?”云生摇头道:“没有,没有!这几天我也不  常出外,你只管放心在家,想县大人绝不会冤屈良民的。”
  正说时,只见廷标匆匆走来, 一见了云生,故意惊慌失色地 问道:“白老兄,你……你…… ·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呀?”云生 回眸见了廷标,便忙道:“我也不知道呀!”廷标又问差役,差役 也推说不知,且到了公堂,自然明白。说着,拉云生又走。廷标 道:“白大哥,你放心去吧!有什么事情,小弟都会给你料理 的。”云生听廷标这样安慰,因为他是首相的儿子,所以也就大 胆地去了。
  这里晴鹃泪眼模糊地望着云生没有了影子,她才请廷标进里 面坐下。她一面吩咐店小二把牌门关上,不做买卖了, 一面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廷标的面前,说道:“张爷,对于云生被捉之  事,还请你多多帮忙,那真使人感激万分的了。”廷标听了,忙  道:“这个理所当然,况且小弟和大哥颇为知己,如何敢不竭尽  心力,救他无罪?不过大哥究系犯了何罪,大嫂可曾知道吗?” 晴鹃道:“想我丈夫乃一良善之民,平日不做丧心病狂的事,故  而所犯何罪,委实不知道。”廷标道:“那么且待小弟前往县衙门  里一探究竟,若有可救助的地方,小弟一定设法是了。大嫂且静  静地守在家中,不要伤心,我此刻走了。”
  晴鹃听了,感谢不止,遂送他出门。回到房中,静静地沉思 了一会儿,暗想:我当初疑廷标是个无赖之徒,如今瞧来,云生 的无妄之灾,倒要他来设法救助呢!如此过了一天,晴鹃见廷标 也不到来,而且县衙门里消息沉沉,杳如黄鹤不返,这就非常着 急。她想云生这次含冤入狱,想来一定有人暗地陷害,恐怕凶多 吉少,万一被他们屈打成招,定了死罪,那可怎么的好呢?想到 这里,真是痛断肝肠,不禁独个儿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了。
  店小二张三,听主母这样哭泣,遂走进来劝道:“事到如今, 哭也没有什么用处,小的想少爷小姐也许都在罗家集里,待小的  前去把他们喊回来,大家再共商大事,主母瞧怎么样?”晴鹃听  他言之有理,遂收束泪痕,说道:“那么事不宜迟,你快快动身  去吧!”说着,遂在橱内取出三十两银子,交给张三。张三整理  了一个包袱,便匆匆地动身赶到大理县罗家集去了。
  一路上不敢怠慢,这天到了罗家集,遂在院子门上急急地敲 门。来开门的齐巧是黑太岁伍飞熊儿子小黑,他见了张三,便大 喝道:“你这厮找的是哪家,干吗敲得这样急?”张三见了小黑那 副鬼脸,已经是吓了一跳,怎禁得他再声若巨雷地大喝, 一时还以为找错了人家,这就脸无人色的吓得翻身就逃。小黑见他逃 了,遂一个箭步把他衣领提了过来。张三两脚发软,身子已倒在 地上,拱着双手,连连求饶说道:“大王爷饶命,小的实在有要 紧事情来报信的。你打死了我不打紧,可是把我家主母不是要急 死了吗?”
  小黑听他这么说,不禁笑了起来,遂放他起身,说道:“我  也不是什么大王,你何必害怕得这个模样儿?你到底是打哪儿  来,究竟要找哪一家,赶快地告诉了我,我可以指点你啊!”张  三听他这样说,方知他是个好人,遂连忙告诉道:“我是从昆明 来的,找罗家集的罗太爷来,有事情告诉呢!”小黑听是昆明来  的,遂忙又问道:“莫非你是姑老爷差来的吗?”张三忙道: “对……了……我们的白大爷被县衙门里捉去了呢!”小黑一听果  然是的,遂慌忙拉了他的手,向院子门口奔了进去。
  两人一直到了草堂之上,小黑叫他坐下,说道:“你请稍待 片刻,我立刻就去通报。”说着身子便向里面走进去了。不多一 会儿,只见罗鹏飞和秋岚、海蛟两人走出来。张三一见鹏飞长髯 如银,飘在胸前,十分威严,想来定是太爷无疑,遂上前跪倒请 安。鹏飞叫他坐下,说道:“你叫什么名儿?姑爷犯了何罪,竟 被县衙门里捉去了?”
  张三不敢就座,垂手站在旁边,说道:“小的张三,原是店 中酒保。我家老爷素来不喜多事,时常在店料理事务。此番被 捉,真不知是为什么事情。主母因独个儿没有商量的人,所以叫 小的来太爷这儿找小姐少爷回去。不知我家少爷小姐可在太爷的 府上吗?”鹏飞道:“你家鹃小姐已动身到四川去了,那可怎么办 呢?”秋岚道:“父亲且不要着急,张三先在舍下住下,我们进里面和大家去商量商量,究竟如何办法。”海蛟点头称是,张三随 小黑下去。
  这里鹏飞和秋岚、海蛟一同步进上房,只见罗太太歪在床上  吸旱烟,萧凤、春燕、小蛟、小燕、小凤、成祖等都坐在房中。 见了鹏飞,遂一齐站起请安。罗老太道:“听说有什么人来找你  们,不知有什么事情吗?”鹏飞叹道:“说起来真叫人忧愁,晴鹃  着人来报告,说云生被县衙门里捉去了,那可怎么办呢?”罗老  太等众人听了这个消息,俱大吃一惊。春燕忙道:“爸爸,这到  底是为了什么啦?”鹏飞道:“为了什么?连来报告的张三都不知  道呢!”
  罗老太这时已哭起来了,说道:“可怜我女儿一个人叫她怎 么办才好呢!唉,苦命的孩子!叫为娘的怎不痛心呢?”秋岚、 海蛟被母亲一哭,遂上前齐声地说道:“母亲千万不要伤心,为  今之计,还是我们弟兄俩上昆明去一次,问明了妹妹,再作道  理,不知母亲以为好吗?”
  这时萧凤、春燕也倒茶的倒茶,拧手巾的拧手巾,劝罗老太 不要急坏了身子,事情终可以想法子的。罗老太这才收束了泪  痕,说道:“你们兄弟俩肯去一次,我才安心一些了。”鹏飞道: “晴鹃差人来的意思,她是叫两个孩子回去的。可是现在他们两  个孩子都不在这儿,想来都在四川了。谁去通知他们呢?唉!真  叫人心头烦闷的。”
  小蛟、小燕听爸爸这么说,遂一齐说道:“爸爸,您老人家 不用忧愁,我们兄妹俩到舅父那里走一趟好了。”罗老太听了, 却又不放心起来,忙道:“你们这两个孩子老远地到四川去,这 叫我又如何能放心呢!”春燕道:“不要紧,孩子们原该给他们外面走走的,顺便也向舅父请个安。”小蛟、小燕听母亲答应,心 里大喜,说道:“那么说走就走,我们此刻便要动身了。”秋岚 道:“也好,我和弟弟随张三也到昆明去了。”于是萧凤、春燕忙 着给他们整理行装,大家送着秋岚、海蛟等走出。
  鹏飞把张三叫来,说大舅爷和二舅爷跟你一块儿回去,以便 商量一切。张三听了,叩谢不止。伍飞熊在旁边听了,便说道: “小的在家没有事,就跟随大爷、二爷一块儿去吧!”小黑也知道  小蛟和小燕要上四川去了,便笑道:“爸爸跟了大老爷、二老爷  去,咱就跟了大少爷、二小姐一同走吧!”鹏飞笑道:“很好,那 么一路上你们有服侍的人了。”秋岚、海蛟、小蛟、小燕听鹏飞  这么说,遂也含笑答应。飞熊和小黑心中大喜,当下牵出马匹, 给四人骑上。 一行七人,出了院子的大门,分作两路,各人扬起  一鞭,马儿就向前疾驰而去了。
  不说秋岚、海蛟、飞熊随了张三上昆明而去,且说小蛟、小 燕、小黑三人骑了马匹, 一路向四川长寿县进发。行行复行行, 不觉天已人夜。小黑道:“前面有个客栈,我们且进内去借宿一  宿好吗?”小蛟点头说好,于是三人放马至客栈门口。谁知那时  客栈门口却坐着一个和尚,一面念经一面打坐。伙计见有旅客到  来,便上前向和尚说道:“大师父,你要化缘,也不是这样恶势  做的呀!我们小店家,你这样坐着,拦住了我们的旅客进出,难  道我们生意不用做了吗?”那和尚听了伙计的话,也不理睬也不  回答,只管敲木鱼念经。
  小黑见他好生无礼,心中大怒。正欲下马上去理论,只见有 个全身素服的少妇,手拿一袋米走出来,向那和尚说道:“大师 父,这些米你拿了去吧!咱们小店家,拿不出许多银两,你要化缘,该到大户人家去才是呀!”那和尚听了少妇的话,方才向她 微微地一笑,接了米袋,收拾经书木鱼,扬长而去了。
  小燕一面跳下玉兔追风马, 一面向小蛟说道:“哥哥,我瞧 那和尚獐头鼠目、满脸横肉,想来绝非善良之辈。”小蛟道:“可 不是,我也这样想呢!”小黑拍马向前说道:“管他妈的,待小的 追上去把他一剑结果是了。”小蛟喝住道:“胡说,你又要闯祸了 吗?”小黑这才勒住丝缰,跳下马笑道:“小的说句玩笑话,爷又 当认真的了。”说着话,三人牵了马匹走了上去。
  那少妇迎上来笑道:“客官找宿处吗?里面有清洁的房间 哩!”小黑道:“叫你们伙计快把咱们马儿牵去喂料吧!”那少妇  听了小黑的声音,先是吃了一惊,又见他这一副赛判官样的脸, 这就吓得向后退了两步。小燕忙说道:“你别害怕,这是咱们的  同伴。”
  那少妇哦了两声,点了点头,又向小黑望了两眼,遂叫伙计 前来牵马。一面伴他们到一间卧房,说道:“少爷、小姐,你瞧 这一间好吗?”小蛟道:“很好,回头给我们再开一间,给同伴睡 觉。”那少妇道:“隔壁一间也很清洁。”小黑道:“咱睡的倒不要 十分清洁,只要房金便宜一些也就是了。”
  那少妇笑道:“咱们定的房金都很便宜的。大爷贵姓,打哪 儿来,上哪儿去,最好都在纸上写明了,近来发生了好几次强奸 杀人案子,所以当地官府对干客栈内旅客都要留下姓名呈报上去 的。”说着,把纸笔都放在桌上。小蛟听了,皱了眉毛,说道: “怎么近来发生了好几次吗?你知道这是谁干的事情呢?”那少妇 摇头道:“这个我如何知道?不但我不知道,就是官府也侦查不 出哩!事情发生终在半夜里的。听说他走后,在壁上便画了一朵梅花,想来这强盗一定是专门采花的。本领可也不错,神不知鬼 不觉,虽然每晚街上全都散布着差役,却从来也不见那强盗影 儿的。”
  小蛟唔唔应了两声,提笔写了姓氏并去处,且先付了五两银  子房金。那少妇拿了纸,遂含笑走出去了。小蛟奇怪道:“这强  盗倒也可恶,咱们既到这里,非查明白了不可,也好给地方上除  去一害。”小燕点头沉吟了一会儿,笑道:“这个采花盗是谁,我  倒已经有些知道了。”小黑目瞪口呆地问道:“小姐可是神仙了, 你怎么就知道了呢?”
  小蛟也很纳闷儿,正欲追问,见那少妇泡茶进来,在桌上斟 了三杯茶。小燕向她问道:“招待客人怎么都是大娘自己动手的 呢?”那少妇叹了一口气,颦蹙了蛾眉,说道:“那也没有办法 呀!罗小姐,我的命苦,假使我丈夫不死的话,我们这家客栈的 范围要好好地扩展哩!”小燕很表同情地说道:“原来大娘戴的是 丈夫的孝,年纪轻轻,真也可惜的。你姓什么的?”
  那少妇道:“我夫君李姓,自己姓陈,幸亏我已有一个儿子, 今年也三岁了。所以我现在没有别的希望,只要能够把孩子抚养  成人,也就心满意足了。”小燕点头道:“不错,好在你已有了儿  子,将来的福气就很好哩!”陈氏苦笑道:“像我这样命苦的女  子,也根本谈不到‘福气’两个字了。罗小姐,你们吃些什么菜 呀?”小燕道:“不论什么,有什么就拿什么好了。”
  小黑用手拉了拉领口,咽了一口唾沫,笑道:“有酒最好, 也喝些过瘾。”小蛟笑道:“陈大娘,你店里有好的陈酒吗?”陈 氏道:“爷们要喝,当然是有的。那么我给爷们拿上十斤来好  吗?”小黑摇了摇头,背着小燕,把手翻了两翻。陈氏知道他是要二十斤的表示,遂笑道:“反正小店有的是酒,喝多少有多少, 尽你们喝是了。”说着,她便走到外面去了。
  这里小蛟拿了茶杯,微微地呷了一口茶,忽然想起来妹妹刚 才的一句话,遂回头向她又低低地问道:“妹妹,你不是说已经 知道那个采花贼了吗?那么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呢?”小燕一撩 眼皮,掀起笑窝儿,说道:“此刻你且别问,回头你当然也会明 白过来了。”小黑笑道:“听小姐的胡说,回头你知道了,咱们当 然也会知道的了。”
  小燕不作答,走到窗口旁,把窗户推开。只见月白风清,夜 显得非常幽静。她手托香腮,明眸望着那一轮光圆的明月,她的 脑海里忽然想起秦天仇这个人来,那副俊美的脸庞,这就清清楚 楚地浮映在眼前。她心中暗自想道:前儿天仇表哥一路上好心救 我,我却一味地只把他当作偷马贼看待,此刻回忆起来,还觉得 十二分好笑。如今我们到了四川,天仇表哥突然见到了我,他心 里一定是有说不出的欢喜呢!一会儿又想:他们上次回家,都欲 报圆明僧的血海大仇,不知现在可曾报了?假使还没有报此大 仇,咱们倒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呢!
  小燕独个儿暗自思忖,忽听小蛟喊道:“妹妹,你想什么心  事啦?酒菜都已端上来了呢!”小燕这才回过身子,见哥哥已坐  在桌旁,小黑握了酒壶,正在给他筛酒。他回眸望了小燕一眼, 笑道:“小姐,你快来吧!酒是热的,菜又刚烧好,那喝起来味  儿可真不错啦!”小燕一面在桌旁坐下, 一面逗给他一个娇嗔, 笑道:“你这人瞧见了酒就会哭的,少喝一些吧!回头喝醉了又  闯祸了。”
  小黑把一杯筛满的送到小燕面前去,笑道:“今晚喝醉了就睡觉,还到哪儿去闯祸呢?”小燕笑道:“你倒想安定的,可是回 头也许和人家还有一番厮杀哩!”小黑定住了眼睛,怔怔地问道: “和谁去厮杀?”小燕道:“和采花大盗呀!”
  小蛟听妹子这话好像很有把握似的, 一时也很纳闷儿,遂问 道:“妹妹,你难道真的已经知道这个采花大盗是谁了吗?那么 也该直直爽爽地告诉我呀!”小燕望着哥哥娇笑了一会儿,伸手 握了杯子,凑在小嘴儿旁,喝了一口酒,说道:“咱们且喝酒吃 热菜吧!”
  小蛟见妹妹好刁恶的,遂向小黑说道:“你且不要喝酒,妹 妹若不告诉,我们不喝酒,瞧她一个人喝好了。”小黑把酒杯已 沾到唇上了,今听小蛟这么说,又只好把酒杯委委屈屈地放了下 来,向小燕央求道:“好小姐,你要说就痛痛快快地说了吧!叫 咱瞧着酒干急,那是多么难受呢!”
  小燕听了,抿嘴扑哧地一笑,说道:“你们不喝,咱一个人 喝难道就会喝不下了吗?嗳,这酒的味儿太美了!”说着,还把 小嘴儿啧啧了两声。小黑见她这个模样,他的涎水儿就从嘴角旁 挂了下来,苦笑着道:“小姐,你发个慈悲,就告诉了吧!你不 告诉,那不是和少爷刁难,简直有意地和咱在开玩笑呀!假使你 再不告诉,我肚子里的酒虫都要爬出来了呢!”小燕听了,忍不 住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起来了,遂说道:“你真是个酒鬼,说得 怪可怜的,那么你们一面喝酒,咱就一面告诉你们吧!”
  小黑巴不得她有这一句话,他就握起了酒杯,向嘴里直倒了  下去,喝得来淋淋漓漓的满嘴巴。小蛟笑道:“瞧你这个样子, 好像有三年不曾喝酒了。”小黑道:“喝酒要痛快,一口气至少得  喝三大杯。”说着话,又连筛了两杯,咕嘟咕嘟地直喝了下去。
   小燕笑道:“你这不是在喝酒,简直是在牛饮了。”这句话说得小 蛟也扑哧地笑了。小黑道:“牛饮也好,咱本来就是只小黑牛 呢!”说着,握了酒壶,又给小蛟筛酒。但小蛟酒杯上还是满满 的,这就说道:“少爷,你太客气了,干吗一口酒也不喝呢?”小 蛟道:“我这人说话向来是作准的,妹妹假使不先告诉了我,我 就不喝酒了。”小黑笑道:“小姐,你听见了没有?还是快些告诉 给咱们知道吧!你害少爷饿肚皮,这可不是玩的呀!”
  小燕道:“其实采花大盗究竟是谁,我也并不知道呀!那无 非是我的猜测罢了,准不准也还是一个问题哩!”小蛟道:“那么 你猜的是谁呢?”小燕道:“我想恐怕就是刚才坐在门口那个化缘 和尚吧!哥哥的心里不知以为然否?”小蛟沉吟了一会儿,点头  道:“也许是的,我见他瞧了陈大娘后,那双贼眼色迷迷的样子, 可见他是个贪色的和尚了。”
  小燕拍手笑道:“对啦!我也是瞧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疑心  他的。假使他果然是个采花大盗的话,今夜他一定会到大娘卧房  里去强奸的,咱们留心一下是了。”小黑道:“入他的娘,一个贼  秃有多大的本领。他若到来,待小子把他生擒是了。”小蛟笑道: “你又吹牛了,回头咱瞧你的颜色吧!”小黑把胸口一拍,连连地  又喝了几杯酒,笑道:“咱多喝几杯酒,回头就是妖怪到来,咱 也不会怕哩!”小蛟笑道:“那你的胆量,原来还是全仗着这几杯  的酒哩!”小燕听哥哥这两句讽刺小黑的话,忍不住抿着嘴儿又  失笑起来。
  三人一面喝酒,一面谈笑,不知不觉的已到了二更多的时分 了。小燕道:“好了,咱们还是吃饭吧!喝得大醉了,恐怕要误 事情了。”小黑于是大声喊伙计盛饭。伙计匆匆地端了一只饭桶进来,口里还答应着“来了来了”。小燕道:“你们的主妇呢?” 伙计把饭盛上,放在三人的面前,说道:“哦,咱们的老板娘去   睡了,因为她有小孩子,吵着要娘一块儿睡的。”小燕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就匆匆地吃饭。
  夜是非常的静悄,因为窗户是开着的,所以微微地还吹进来 几阵夜风,把烛火吹动得摇晃起来。伙计瞧了,遂去关上了窗  户。谁知就在这当儿,小燕忽然听到了一阵敲木鱼的声音,这就 向小蛟丢了一个眼色,努了努嘴,低低地道:“哥哥,你听,怎  么样?”小蛟也早已听到,遂点了点头,笑道:“妹妹料事如神, 真不愧是个女诸葛哩!”小黑听了他们的话,好生不解,遂怔怔  地问道:“少爷,小姐,你们在说些什么话呀?”
  小燕见他脸黑里透紫,真仿佛是个活阎罗,遂抿嘴笑道: “你不是说会生擒采花大盗吗?现在这采花大盗是已经来了,等  会儿咱们瞧你把他生擒吧!”小黑听了这话,不禁把身子抖了一  抖,说道:“小姐别和咱开玩笑了,你如何又知道采花大盗来了 呢?不知他到底是人还是鬼呢?”小燕笑道:“凭你那副脸蛋儿, 就是鬼见了你也会害怕哩!因为你是个活阎罗呀!”
  小燕这两句话,说得大家又忍俊不禁了。小蛟道:“妹妹, 咱们且不要说笑话了,事情既料着了八九分,那么咱们也该有个  准备才是。”小燕道:“不错,那位陈大娘怪可怜的,咱们也不忍  给她受惊吓呀!”说着向伙计吩咐道:“请你把陈大娘喊来,咱们 有事情跟她说哩!”伙计连声答应,遂匆匆地去喊了。
  这里小黑真弄得莫名其妙的,向两人愕住了一会儿,问道: “少爷,小姐,你们到底闹的什么玩意儿?采花大盗今夜难道一  定要到这儿来了吗?”小蛟点头道:“当然要来的,回头还得请你把他生擒了。”小黑把胸脯一拍,说道:“怕什么,凭咱小黑这一 副力量,难道会敌不过一个采花贼吗?”小燕笑道:“那你就有勇 气 了 。 ”
  正说时,只见陈氏睡眼惺忪地进来,向小燕问道:“罗小姐  唤小妇人到来,不知有什么吩咐吗?”小燕回眸瞟她一眼,向她   笑了一笑,低声问道:“陈大娘,你知道今夜有杀身之危险吗?” 陈氏被她这么一问,她的粉脸儿顿时变了灰白的颜色,失惊道:  “小妇人委实不知道,敢请罗小姐详细告我是幸。”小燕道:“你  刚才所说的那个采花大盗是谁,你可知道吗?”
  陈氏听小燕说话包含了一些神秘的样子, 一时倒误会他们三  人是采花大盗了,所以心中一急,两脚发软,这就向小燕跪了下   来,求饶道:“罗小姐,小妇人实在不知道采花大盗是谁,可怜   小妇人命薄如纸,终得请罗小姐发个慈悲心,把我救一救吧!” 小燕见她说完了这两句话,眼泪便像雨点一般地落了下来,这就   伸手把她扶起,柔声安慰她道:“陈大娘,你不用害怕,咱们既   知道了这一件事,终不让你受一些委屈的。”
  陈氏听小燕这几句话,又觉得他们不像是歹人,遂向她又问 道:“罗小姐,那个采花大盗究竟是谁,小妇人实在不太明白 了。”她一面说,一面却把眼睛望向小黑。但既望着了后,她那 颗芳心不禁又像小鹿般地乱撞起来了。
  小黑似乎有些理会她的意思,便拿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子,说  道:“陈大娘,你不要误会!我的脸虽然看着让人害怕,但我的  心眼儿并不坏。我可不是什么采花大盗,你不用老向我望着呀!” 小蛟兄妹俩听憨大说出了这几句话,忍不住又扑哧一声笑起  来了。陈大娘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也不免好笑起来了。小燕道: “你问采花大盗到底是谁,其实咱们也不知道。只不过照咱们眼  光瞧来,那个化缘的和尚终不是善良之辈。你不听此刻已经深更  半夜了,大街上还有敲木鱼的声音吗?咱们想其中必有缘故。你  假使相信咱们的话,那么你应该听从咱们的吩咐,使你可以避去  这个危险的难关。”
  陈氏侧耳细听,果然有一阵木鱼的声音,在静夜中敲得十分  清晰可闻。她猛可想起傍晚这个化缘的和尚,确实是非常凶恶, 而且在凶恶之中,更有些鬼头鬼脑的神气。莫非他借化缘为由, 果然是个采花大盗吗?不然深更半夜,他还在大街上做什么呢?  于是她又想起那和尚临走时对自己一笑,显然也是含有意思了。 想到这里,她的全身感到一阵寒意,顿时瑟瑟地颤抖起来,向小  燕跪下哀求道:“罗小姐,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越想越对了,那  个和尚准是采花大盗无疑。唉!那可怎么办呢?罗小姐,你千万  可怜我,救救我吧!”
  小燕见她又跪下来,遂把她扶起说道:“陈大娘,你放心, 假使我们不存心救你的话,还会叫伙计来喊你吗?现在你抱了孩 子,且睡到这房中来。你的房间,就给咱们三个人去睡吧!”陈  氏又很担心地说道:“那么罗小姐三个人是他的对手吗?”小燕  道:“一个贼秃,放在什么心上?我们此刻且跟你一块儿到房中 去吧!”说着,遂和小蛟、小黑一同跟陈氏到卧室。陈氏拍醒床  上的孩子,抱着走出房外去了。
  小蛟向小黑望了一眼,笑道:“这张床今夜就请你睡了,回 头这贼秃若来强奸你,你就不妨把他乐一回吧!”小黑笑道:“这 个臭东西,谁高兴和他乐一回?他妈的,咱回头请他尝尝老子的拳头呢!”小燕把秋波白了他一眼,微微红了两颊,嗔道:“别胡 说八道地乱讲了,时候真的不早,我们也该早防备起来。”小黑 微微地把舌头一伸,便一骨碌跳到床上去睡下了。
  正在这个当儿,小蛟听木鱼声已经停止,遂和妹子丢了一个 眼色。小燕会意,吹熄室内的灯火,她和小蛟各执阴阳二剑,把 身子退到靠窗的墙壁边上。小黑在床上问道:“少爷小姐到哪儿 去呀?”小蛟道:“不是在房中等着他吗?你害怕吗?”小黑大声 道:“咱害怕一个贼秃,也枉为小黑牛了。”小燕笑道:“别扯高 了嗓子说话了吧!当心就要来了。”小黑应了一声,把被儿拉拉 好,两眼向窗户外偷偷地望。四周是静悄悄的, 一些声息都 没有。
  约莫顿饭的工夫,忽然咯咯的一声,就有一柄雪亮的戒刀从 窗缝中戳进来。接着嗒的一声,仿佛有块石子投到室中来。小黑 知道他是投石问路的意思,遂一声都不响。又过了一会儿,窗户 开处,果然见那个和尚轻轻地跳进房中。他慢步挨近床边,伸手 先在小黑脸上摸了一摸。小黑虽然生得脸若判官,因为年纪幼 小,所以还不曾生有胡须,摸上去还有些滑腻的感觉。那和尚心 里荡漾了一下,便情不自禁扑了下去,嘴先在小黑脸上吻了 两下。
  小黑被他一吻,因为那和尚是生着满腮胡须,所以颇觉奇痒 难当。他哎了一声,把两臂张开,猛可抱住了他的脖子,还逼尖 了嗓音,娇滴滴地叫道:“大师父,你来得真好呀!奴家独拥绣 衾,实在是怪冷清的哩……“”这几句话未完,小黑立刻在他脑后 狠命地一拳,大声地喝道:“好个大胆的采花贼,今日活阎罗在 此,汝之死期到矣!”
   那和尚听小黑娇滴滴的声音已觉有异,此刻听到破毛竹似的 喝声,心中更是吃了一惊,遂连忙把他推开。不料说时迟那时 快,那和尚的背脊早有一柄雪亮的剑锋直劈下来了。
  欲知那和尚死活如何,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 六 章 山穷水尽欣逢小孟尝
  诸位,你道这个和尚是哪一路人物?原来他是圆明僧的师 兄,法名铁头和尚。他本领高强,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尤其 内功,更是非常了得。只不过他和圆明僧有同样的劣根性,就是  喜欢女色, 一见貌美的女子,即人夜前去强奸。而且心肠毒辣, 奸后必定把她杀死。他在这个镇上已奸杀了好多个女子,今日见 了陈大娘之后,他便又起了欲念,所以到三更时分,遂前来采  花。不料事情早被小燕冷眼识破,这也是铁头和尚合该倒霉  的 了 。
  这且不提,再说铁头和尚突然被小黑破毛竹似的声音一喝, 知事不妙,遂慌忙推开小黑,身子向后倒退两步。谁知身后的小  蛟,早已抢步上前,举剑向他背脊上直劈了下去。铁头和尚觉得  背脊上有股子凉气直逼,竟透到胸口上来,知道身后有人暗算, 而且那劈下的家伙必定还是一件宝物。他心里这一急,真是非同  小可,觉得躲避是万万也来不及,事到如今,也只好运足内功, 把他一股子针锋似的气功,笼住了他的全身。
  说时迟那时快,小蛟的太极阳剑,早已斫到他的背部,只听 叮当一声响,那柄剑仿佛斫在刀口上似的,立刻火星直冒,瑟瑟有声。小蛟以为这一剑下去,贼秃必死无疑,想不到自己宝剑削 铁如泥,竟杀不掉一个贼秃,方知那贼的本领确实高人一等。心 中在一惊之后,他急把剑抽回,向他下三路斫了过去。铁头和尚 虽然厉害,但受着了这一剑之后,到底也感到吃惊,所以在小蛟 把剑锋向下三路劈来的时候,他纵身一跃,跳出窗户外去了。
  小黑躺在床上,本来早欲跳起身来捉拿铁头和尚,今见少爷 宝剑斫他不人,知他厉害,所以躺在床上不敢起身。现在又见贼 秃跳出窗口,方才虚张声势,大喝一声“臭王八蛋,敢来强奸老 子,入你的娘!老子把你打个半死!”其实小黑的本领,都是在 一张嘴上。等他赶到窗外,只见少爷小姐和那贼秃早已在院子里 大战起来。
  铁头和尚见这一男一女,年纪只有十六七岁,本领却是十分 高强,而且手中两柄宝剑更是舞得生龙活虎。因为自己背部略受 微伤,所以无心恋战。此刻又见窗内跳出一个黑脸大汉,声若巨 雷, 一时也不知他究系何人,觉得三十六招,走为上招。他说声 “好小子,咱们后会有期”,便借土遁而逃了。
  小蛟哪里肯放他走,遂把身子一摇,也借土遁追随其后。铁  头和尚却没有感觉到,他急急赶了一程路,遂从地上现身而出。 只见前面是个浓密的森林,他就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叹了一 口  气,说道:“咱家纵横天下三十余年,从来也不曾受过一次亏, 想不到会在这班血毛未干的小东西身上失风,岂不叫吾羞惭吗?  咱家若不报此一剑之仇,誓不为人…… ”
  不料话还未完,突然听得有人喝道:“狗和尚,小爷在后追 随多时了!汝有本领,只管向小爷报仇是了。”铁头和尚定睛一 瞧,原来见那小子已站在前面了, 一时又惊又愤,遂大骂:“小子,大师父发个慈悲,饶了你们,谁知你偏活得不耐烦,竟敢赶 来送死吗?”说罢翻身跳起,拔出戒刀向小蛟就斫了过去。
  小蛟笑道:“自己怕死逃跑,还说这些风凉话,瞧你羞也不 羞的?”说时,不慌不忙把剑向上一格,只听哧的一声,那柄戒 刀早已削成两段了。铁头和尚这才理会他手中拿的是柄宝剑, 一 时懊恼十分。他把身子跳人林中,张开口,这就见一道青光,向 小蛟身上飞射过去。小蛟见他吐出剑光,遂也吐出一道白光,抵 住了青光。只见半空之中,有青白两道剑光,互相格斗不休。
  且说小燕、小黑见哥哥也借土遁追去,因为他们都不会土 遁,所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小燕恨恨地道:“贼秃既然 逃跑,哥哥何必苦苦追赶?现在又不知他们去向,那可怎么办 呢?”小黑道:“可不是,常言道‘穷寇莫追’,如今少爷一个人 追去,不知可是那贼秃的对手吗?”
  两人正在暗暗发急,陈氏也从屋子走出。她见了两人,便问 道:“罗小姐,贼秃可有逃走吗?”小燕道:“逃走了,不过我哥 哥也追上去了。”陈氏忙道:“既已逃走了,也就不必追了,那么 罗爷现在哪里?”小燕道:“可不是,咱们正在忧愁哩!”陈氏沉 吟了一会儿,又道:“咱想罗爷追杀一阵,也就回来了。罗小姐 你不要忧愁,且回房中去休息一会儿吧!”小燕还没回答,忽然 小黑高声嚷道:“小姐,你快瞧呀,这两道剑光其中那道白光不 是咱的少爷的吗?”
  小燕听了这话,慌忙随着小黑指的空中望去。只见紫黑的天 际,果然有青白两道剑光在战斗。那道白光,小燕认得是哥哥的 剑光,这就哟了一声说道:“原来哥哥和那贼秃已走了这么远的 地方了吗?”小黑道:"我们且追上去吧!”小燕道:“看来这地方足足隔了一百多里的路程,步行如何来得及?你快把玉兔追风和  哥哥那匹滚江龙牵了来,我们一同追上去助战吧!”小黑点头称  是,遂把两匹龙驹牵出,和小燕跃身上马。小燕向陈氏一招手, 说声“再见”。她把丝缰一松,那两骑宝马四蹄腾空,只听哗啦  啦的一阵马蹄声,早已绝尘而去了。
  在跑到五十里路程的时候,小燕见天空青白两道剑光都仿佛 生龙活虎般的十分厉害,满天火星直冒,瑟瑟有声。因为生恐哥 哥有失,她已来不及赶到,就在半途吐出一道红光,直向天际飞 去,加入战圈,和青光格斗。
  这时小蛟见了这道红光,知道妹妹前来助战,心里大喜,遂 更运足内功,令那道白光仿佛一条游龙似的,把青光团团围住。 铁头和尚抵住白光,已觉平手,如今又见加入一道红光,他心里  暗暗吃惊。本来原不放在心上,无奈背部受伤,此刻尚有些隐隐  作痛,所以他十分焦急。
  正在危急之间,忽然见半空飞下一个道姑,向铁头和尚笑 道:“道兄久违了,待贫尼来助汝一臂之力吧!”说罢,她在怀中 取出一方手帕,向小蛟一抛。小蛟只觉从夜风中飘过来一阵幽 香,一时便头晕目眩,这就站脚不住,身子跌倒地下去了。
  话分两头,再说小燕一路吐剑,一路疾驰赶来。见青光渐渐 不敌而退,芳心正暗暗欢喜,谁知突然之间,哥哥那道白光竟消 失了。小燕一面把剑光收起, 一面急得不免哭出声音来,说道: “哎哟,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呢?”小黑在后面瞧此情景,也失声叫 道:“哟,难道咱们少爷被害了吗?”
  两人说着话,连连加鞭,不多一会儿,已到一丛树林的面前 了。小燕计算路程,确有一百多里。遂停马不前,回眸四瞧,却没有一个人影子。忽然见草堆上留有一物,下马走上去一瞧,却 是哥哥的一柄阳剑。小燕以为哥哥已经被和尚杀死,这就捧剑哭 泣起来。小黑也大哭不止,还捶胸骂道:“你这王八秃驴,竟把 咱少爷害死了吗?咱小黑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两人哭了一阵,骂了一阵。小黑见小燕哭得哀哀欲绝,真是 令人辛酸,遂劝慰她说道:“小姐,事到如此,哭亦无益。咱想 少爷也许未必被害,因为既被杀死,不是也该有尸身吗?所以小 姐且别伤心,凡事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的呢!”
  小燕听他这么说,也觉颇有道理,因为经过一阵悲伤之后, 身子颇觉倦怠,遂坐在一块大青石上,连声地叹气。小黑牵了马  匹,又道:“天也快亮了,小姐尚未休息过,这样身子恐怕受不  住,咱们且找个宿处休息休息,再作道理吧!”小燕于是收束眼  泪,和小黑跨上马背,向前走了一程路,不觉到了一个村庄。
  这时天已大明,村中农民都荷锄往稻田里去工作。小燕到了 一个院子门口,和小黑跳下马背,见那边有个村妇正在晒衣服, 遂上前求宿。村妇见是个年轻的姑娘,便含笑答应,请她进内。 小黑牵了马匹,也跟着进来。那村妇惊讶地问道:“这位爷是姑  娘同来的吗?”小燕知道她的意思,便说道:“他是咱的家童,你  们不用害怕的。”村妇这才放心,遂给他们伴到一间房中。小燕  向小黑道:“你把马儿去喂了料,也来睡一会儿吧!”小黑答应  自 去 。
  这里小燕歪倒床上躺了一会儿,不料竟头晕目眩,全身发 热,好像病起来了。待小黑进房,听小燕呻吟之声不绝于耳,这 就急道:“小姐,你怎么啦?有什么不舒服吗?”小燕道:“不错,
  我竟病起来了。这儿不知是什么地方?可有大夫请吗?”小黑道:“我给小姐去问问这儿主人吧!”
  正说时,那村妇泡茶进来。小黑遂问道:“请教大娘贵姓?  这儿是什么地界了呀?”村妇道:“敝姓王,这儿是巴县地界了。 你这位小姐可是病起来了吗?”小黑道:“可不是,王大娘,这儿  有著名的大夫吗?”王大娘见他皱了浓眉,很忧愁的样子,便说  道:“村中没有好的大夫,离此五里路的市镇上,那边就有很好  的名医了。”小黑道:“那么咱的小姐请大娘多多照顾一些,咱立  刻就去请大夫,明儿咱小姐病愈,就重重地谢你是了。”王大娘  道:“出门人最怕的是生病,所以咱是很同情你们的,你不必说  谢的话,咱一切都会给你代为照顾的。”小黑听了,谢个不住, 身子便向门外匆匆地走了。
  他一口气奔进了城,只见那条兴盛大街非常热闹,来来往往  的人儿不绝。小黑抬了头,只管找寻医生的牌子。谁知医生牌子  没有找到,却见到“复兴酒馆”四个大黑字。这就听到肚子里一  阵怪叫,嘴角的涎水儿又流了下来。小黑暗想:昨晚一夜未睡, 此刻又近午时,肚子里还没有落过一点食物,可怜也无怪它要吵  闹起来了。他这样一想,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一直到了  楼上,酒保招待入座。小黑道:“快拿一盘红烧羊肉、十斤陈酒, 越快越好。”酒保答应一声,不多一会儿,酒菜早已送上。小黑  遂独个儿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痛快,拿手巾把嘴一抿,暗想:咱 自己吃饱了,可怜小姐不知病得如何模样儿了呢,想到这里,他  便起身就走。
  酒保瞧此情景,遂上前一把拉住说道:“喂,客官,你怎么 不付账就走了?这儿可不是专门供给人家吃白食的呀!”小黑被 他这么一说,便回头瞪了他一眼,喝道:“入你的娘!你满嘴里胡嚼些什么东西?咱因为有要紧事情,所以一时忘记了,岂要吃 你的白食吗?”酒保见他这副可怕的脸,遂含笑说道:“小的原说  错了话,爷现在就付了钱走吧,小的要去交账哩!”小黑道:“忙  什么……”他说了三个字,却把伸进袋内去的手,再也回不出来 了。呆了半晌,方才说道:“哦,对不起,我出门时忘记带了钱, 请你在账上挂一挂,我回头立刻送来就是了。”酒保这就冷笑了 一声,把他身子拉住了不放,说道:“你这不要脸的黑鬼,可不 是明明来吃白食吗?哼,你睁开眼睛瞧瞧,这儿的主人可不是好 欺侮的呀!”
  小黑从来也不曾给人家这样辱骂过, 一时气得怪叫如雷,猛 可伸手量了他一下耳刮子。这一下的力量,少说也有二三百斤, 酒保哪里抵挡得住,身子便向后跌了一个跟斗。小黑见他元宝翻 身,忍不住哈哈地笑道:“好个不中用的奴才,胆敢出口伤人? 小爷若不给你一个教训,你怎知小爷的厉害。”那时酒保早又翻 身爬起,拉住了小黑,大声说道:“你这人好不讲理的,既吃了 白食,还敢动手打人,难道没有了王法吗?”
  这时许多食客都围拢来瞧热闹,议论纷纷。有的说酒保不该 得罪客人,有的说小黑不该动手打人。正在这个当儿,忽听有人 嚷道:“好了好了,范大爷来了。”随了这句话,食客都散了开 去。小黑抬头见有两个男子,武士装束,年纪四十左右,生得威 风凛凛。
  那个姓范的男子见酒保拉住了小黑,便走上前来,叫他放 手,一面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你且好好告诉咱吧!”酒 保见了范大爷,遂按住自己通红的脸孔,哭丧着脸诉说道:“范 大爷,这个客官真正岂有此理,吃了酒菜,也不付账就拔脚走了。小的向他要钱,他不但不付,而且还动手打人。大爷,你 瞧,他把小的脸都打肿了。”
  范大爷听了酒保的告诉,便向小黑望了一眼,暗想:好个气 概昂昂的英雄。遂含笑问道:“客官贵姓大名?如何吃了酒菜不 付账,还要动手敲人呢?”小黑忙道:“在下姓伍名小黑,这次和 我家少爷小姐从大理县来四川,路上和一个采花和尚交战,咱少 爷突然失踪,小姐以为少爷被害,伤心了一场,因此病倒在乡村 人家。咱要紧进城里来请大夫, 一时忘记带钱,请他账上挂一 挂,回头带来便可还清。不料这厮开口骂人,说咱是吃白食的黑 鬼。你想,气不气人呢?”
  范大爷回头向酒保笑道:“可不是,你也有不是之处,不知 吃了多少银子?”酒保道:“五钱六分。”范大爷道:“那么你就记 在我的账上是了。”小黑见他这样热心仗义,遂也向他拱手作揖, 问道:“请问老丈贵姓大名?多蒙代付菜账,实使小辈感激 万分 。 ”
  酒保在旁说道:“这位是小孟尝范人龙大爷,咱给你代为告 诉了吧!”人龙笑道:“小英雄,你快不要客气,咱们且找个坐处 谈谈好吗?”小黑道:“范老丈吩咐,敢不遵命。怎奈咱的小姐病 得很厉害,所以赶紧要去请大夫呢!”人龙笑道:“小英雄,你不 知道吗?这位颜老丈便是有名的医士,你还去请什么大夫呢!”
  小黑听了这话,向人龙旁边那个男子打量了一回,说道: “原来这位颜老丈就是名医吗?敢问大名叫作什么?”颜老丈微笑  道:“老朽草字小平,黑哥儿的小姐不知姓甚名谁?”小黑道: “咱的小姐乃是罗海蛟的女儿,名叫小燕。”人龙一听罗海蛟三  字,觉得颇为耳熟,这就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罗海蛟,哦,哦,莫非就是当年那个解吾围的英雄吗?”说着,又向旁边颜小平道: “你可记得十八年前有个拼命三郎钱忠,和我们兰花院里结了仇, 后来约圆明僧和咱们寻事,不是全亏罗海蛟、柳文卿、伍飞熊等  一班英雄前来解围的吗?”
  小黑不待小平回答,就嚷着道:"不错,范老丈说的那个伍 飞熊就是咱的老子。”人龙听了,心中大喜,遂忙说道:“原来如 此,那么你的小姐可说是咱恩人的女儿了,咱理应报答,请你快 快带我们去瞧瞧她吧!”小黑听了这话,乐得跳起来说道:“如此 甚好,有劳两位,请随小的来吧!”于是三人匆匆出了复兴馆, 一齐到城外黄叶村里去瞧小燕的病去了。
  诸位瞧过《剑侠女英雄》说部的读者,当然明白范人龙和颜 小平是何等样的人了。原来范人龙绰号小孟尝,为人慷慨豪爽, 与颜小平乃八拜之交。小平的爸爸颜德公,和柳文卿还是师兄 弟,本领十分高强。他一向隐居在燕子坡里,十分逍遥自在,平 素对医学大有研究,所以小平在父亲那里也学得很好的医理。
  这且表过不提,再说小黑伴两人到黄叶村,王大娘道:“你 可曾请了大夫到来吗?你的小姐此刻倒好得多了,我已服侍她吃 过一些稀粥了。”小黑连声道谢,一面请人龙、小平进房。
  小燕这时已倚卧床上,见了两人,便向小黑问道:“这两位  是谁?”小黑遂给大家介绍道:“这位是范人龙老丈,这位是颜小  平老丈,说起来和咱的二老爷还是朋友呢!”小燕听说,略欠了 身子,招呼道:“范老伯,颜老伯,你们请坐,恕侄女抱病在身, 不能远迎了,还请海涵是幸。”人龙、小平坐下,小黑倒上两杯 茶。人龙问道:“罗小姐的令尊可是叫罗海蛟?”小燕点头道: “正是!想来与两位老伯是好朋友了。”人龙遂把十八年前的事情向小燕告诉了一遍。小燕听他提起柳文卿,遂忙说道:“柳文卿 是咱的舅爹,两位也熟悉吗?”小平惊奇地道:“哦,原来柳文卿 就是你的舅父。这样说来,你的妈妈可是女侠柳春燕吗?”
  小燕听他这样问,可见母亲当年的威风, 一时心里十分喜 欢,她颊上的笑窝儿不禁掀起来了,说道:“柳春燕真是咱的妈 妈,这次和哥哥小蛟原到舅父家里去的,不料哥哥和一个采花和 尚交战,竟不知下落了。如今咱又生了病,所以真是烦闷。”
  人龙道:“舍间离此不远,咱瞧还是到舍间去养病吧!颜老  丈是个名医,罗小姐一些小病,请他开一张方子,吃两剂药,也 就好起来了。只不过罗小姐不能起床,那倒很是麻烦。”小燕道: “不妨事,咱勉强还能骑马。”说着话,身子已从床上跳了下来。 小黑于是把马牵出,小燕拿出十两纹银,谢了王大娘,大家便进  城到范人龙家里去了。
  范夫人欧晓月,乃是怪侠欧阳德的孙女儿,那年和晴鹃也盘 桓了多日。这十八年来,膝下却无子女,所以见了小燕,满心欢 喜,晚上亲自服侍,十分爱护。小燕感激万分,过了几天,病也 就好了起来。晓月见小燕妩媚可爱,啧啧称羡不止。小燕因感其 情,遂拜她为干娘。晓月心里这一欢喜,真把嘴也笑得合不 拢了。
  这天小燕和晓月坐在房中正闲谈着,说起哥哥生死未卜,小 燕免不得又暗暗伤心了一回。谁知这时小黑匆匆地奔了进来,向 小燕悄悄地告诉道:“小姐,咱们遇见的这个采花和尚,谁料他 到这儿门口来化缘了。”小燕听了这话,陡然变色,说道:“咱正 欲为哥哥报仇,想不到他自来送死。也好,咱立刻前去和他见个 高低。”说着,拿了太极阴阳二剑,便欲走出去,却被晓月拉住道:“孩子,你且息怒!这恶僧来意不善,咱们还是不要和他计   较才好,待你干爹回来,再作道理吧!”小燕如何耐得住气愤,  便说道:“干娘放心,孩子出去自有道理,绝不会给他欺侮的。” 说着话,身子已向门外奔去了。小黑恐她有失,遂也从后跟出。
  小燕到了大门口,只见那个和尚坐在当路闭眼念经。门役和  他理论,他却假装木人, 一些也不理睬。小燕瞧此情景,真是恨  到心烦,遂不问三七二十一地把两柄宝剑向他头顶上直劈了下  去。铁头和尚正在闭眼念经,突然感到脑部有股子寒意直逼,急  忙睁眼瞧时,原来又是那个小姑娘用剑劈来。假使是平常的剑, 他真也不放在心上。但是此剑削铁如泥,所以他也吃了一惊,立  刻把身子仰开。谁知小燕见他避过两剑,遂就地一滚,飞起一  腿,竟把铁头和尚踢出了两尺多远。
  铁头和尚万万也料不到一个小姑娘竟有这一份力量,他立刻 翻身跃起,把手指向她一点。小燕见他用内功伤人,遂也把小嘴 噘起,轻轻吹出一道气光,抵住他的剑光。只听瑟瑟的声音,响 个不住。这时小黑从他背后绕了过去,他握紧铁锤似的拳头,在 铁头和尚的背部狠命一拳。这冷不防的一拳,至少有一千多斤的 分量。铁头和尚哎哟了一声,身子便扑地而倒。小燕一见大喜, 正欲抢步上前,举剑就劈。不料他又纵身跃起,向前飞奔而逃。
  小燕如何肯放松他,遂和小黑在后紧紧追随。约莫奔了二十 多里路程,却不见了铁头和尚的影子。小燕因为前面森林密布, 所以不敢轻进,向小黑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了?”小黑道: “前面就是青峰山,山上有个白雀寺,莫非这和尚就是寺内的贼 秃吗?”小燕道:“不错,咱们且上去瞧个究竟吧!我记得白雀寺 的当家原是圆明僧,他是咱们的公敌,这个和尚莫非就是圆明僧吗?”小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也未可知,我们且上去再作 道理。”
  当下两人飞身越上山岭,只见山顶上果有一寺,上书“白雀   寺”三字,四围墙头,高可二丈余。小燕和小黑仗剑闯进山门,  到了大雄宝殿。只见有个小和尚走了出来,见了两人,便上前说   道:“客官可进香吗?”小黑大喝一声,上前把他抓住,骂道:  “进什么香?小爷问你一句话,你若有半句虚言,哼,定然取你   狗命!”说着,把手中的剑锋向他喉间一搁,吓得小和尚脸无人   色,跪在地上,叩头不已,说道:“我的亲爹,你饶了咱的狗命   吧!有什么话只管问,可是千万别杀了咱吧!”小黑见他吓得这   个模样,忍不住又觉得好笑,遂说道:“这儿当家可是圆明僧  吗?”小和尚说道:“从前是圆明僧,现在却换作铁头和尚了。” 小黑道:“那么圆明僧到什么地方去了?”小和尚道:“他被众小   侠报仇杀死了。”
  小黑听了,向小燕望了一眼。小燕点了点头,也低声问道: “前几天可有一个少年,被你们当家捉上来吗?”小和尚想了一会  儿,说道:“有的,他是被鸣鸾仙姑捉来的。”小燕颦蹙了眉尖, 暗自念了一声“鸣鸾仙姑”,又怔怔地问道:“是个女子吗?”小  和尚道:“不错,她是一个尼姑。”小燕忙道:“现在那少年在哪  儿?可曾被他们杀死吗?”小和尚道:“关在地道中,死活如何, 却不知道。”
  小燕道:“寺院之内何来尼姑?你们当家的想必是个作恶之 徒,是不是?”小和尚道:“自从圆明大师父死后,这里公推广清  和尚做当家,从此安分守己,不做污秽之行为。不料前几天来了  一个铁头和尚,他说圆明僧是他的师弟,既然圆明僧已经死了,这当家该他做的,所以把广清和尚赶出山门,从此寺院内又暗无 天日。姑娘,这不是咱们小和尚的罪恶,实在是铁头和尚该 死呀!”
  小燕、小黑听他这么说,觉得这话倒也不错,遂说道:“那 么你指点给咱们到地道的去处,咱们一定不会加害你的。”小和 尚听了,连声道谢。遂陪伴他们到一间禅房,里面有几尊佛像。 小和尚伸手在佛像的肚脐眼里按了按,谁知小燕和小黑站着的地 板便活动起来。小燕猝不及防,身子就跌了下去。小黑一只脚还 站在地上,所以纵身一跃,没有掉落下去。他一时心中大怒,立 刻把小和尚抓来,骂道:“你这口是心非的王八,该是你的死期 到了。”说罢,挥剑便斫。只听哧的一声,血花飞溅之处,人头 早已滚落在地了。
  小黑既杀了小和尚,心里暗暗盘算:照他刚才说的话中猜 想,那个采花和尚想来就是铁头和尚了。而且咱的少爷还关在地 道中,大概也没有被杀吧!咱一个人想来难以把他们救出,何不 回去告诉范老爷,叫他请几位大侠前来一同破获,岂不更好?否 则这儿机关众多,咱不是也白白送死吗?
  小黑想定主意,遂悄悄地溜出白雀寺来,一路急急下山,赶 回城中。经过一家酒店的门口,他的肚子不免又咕咕地叫了起  来,于是他就一脚跨了进去,谁知齐巧被白犹龙兄妹俩瞧见了。 当下小鹃站起身子,咦了一声,招手叫道:"你,你……不是小  黑吗?怎么会到四川来呀?”小黑见了小鹃,真仿佛遇到了救星  一般,遂奔了过来,叫声“白小姐”,他便呜咽地哭泣起来了。 这一来把个犹龙小鹃都吃了一惊,遂拉他坐下,急急问道:“老  大个子,有话快些告诉吧!哭起来算什么意思呢?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了?”小黑收束泪水道:“事情说来话长,咱的小姐和少 爷都已陷在白雀寺里了呢!”犹龙道:“什么?白雀寺的圆明僧已 死,他们这般和尚都已改过自新,怎么又作恶起来了吗?”
  小黑因为还不曾见过犹龙,遂向小鹃问道:“表小姐,这位 爷是谁呀?”小鹃因为要紧问话,所以忘记介绍,此刻被小黑一  问,遂说道:“他就是我哥哥犹龙。”小黑哦了一声,一面行礼, 一面又道:“咱们此番原来是找寻两位的,因为姑老爷被县衙门 里捉去了。”犹龙小鹃一听爸爸被捉,急得双泪直流,急问是为  了什么事,小黑道:“为了什么事咱也不知道,好在大老爷、二  老爷已动身到昆明去了。现在最要紧的事,先把咱们小姐少爷去  救出来,否则,他们的性命也许会发生危险。”
  犹龙、小鹃知大舅父、二舅父已到母亲那儿去了,心里略为 放心。一面又问明了小黑经过,于是匆匆吃毕,他们三人便奔向 青峰山白雀寺里去了。
  欲知二人能否救出,且看下回再说吧!
  
  第七章 白雀寺中小燕险遭劫
  
  我们要说到拿出迭魂帕来把小蛟迷倒的那一个道姑,原来她 就是小和尚告诉小燕的这个鸣鸾仙姑。她是了凡师太的师妹,因 为两人发生了意见,各走一端。所以鸣鸾仙姑的生活,从此也荒 唐起来。铁头和尚正在渐渐不支的时候,突然见鸣鸾仙姑把小蛟  迷倒,心里真是非常高兴, 一面向她道谢,一面上前便欲把小蛟  结果,却被鸣鸾仙姑拉住了。鸣鸾仙姑向他瞟了一眼,笑道: “道兄,你且住手,这孩子很可爱,贫尼把他留着还要派一些用 处哩!”
  铁头和尚知道她的意思,遂也笑了一笑,说道:“你想把他 解个闷儿吗?不过也得找个地方呢!”鸣鸾仙姑微红了两颊,逗  了他一瞥羞涩的目光,说道:"好久不作此种消遣了,这孩子令  人喜爱,所以今夜想尝试一下童子鸡的味儿。离此不远就是白雀  寺,咱们何不到你师弟那儿去耽搁一宵?你师弟也是个中老手, 说不定藏春坞中有许多美女,可以给你挑选一个玩玩哩!”铁头  和尚听了她末了这几句话,心里倒是一动,遂笑道:“如此甚好, 咱们且到白雀寺里找圆明僧去吧!”
  于是鸣鸾仙姑取出一个法宝,把小蛟身子摄入一个瓶里,和铁头和尚匆匆到白雀寺去了。这时已经五更相近,天色微明,青 峰山上松柏对峙,矗立云霄,笼罩着烟雾,景致颇为动人。走进 山门,见大雄宝殿上已有许多和尚叮叮咚咚地在做功课了。原来 自从圆明僧死后,便由老僧广清和尚做当家。他想佛门乃是清静 之地,岂可如此荒唐下去,所以便把寺内整顿一新,不再允许众 僧干荒淫之事了。
  这时广清和尚见了两人,便上前迎接,双手合十,问道: “两位从何而来,仙乡何处,不知叫何法名?”铁头和尚道:“这  儿当家圆明僧乃吾之师弟也,汝是何人?”广清和尚见他好生无  礼的样子,遂很不悦地答道:“圆明大师父圆寂已久,现在贫僧 乃这儿当家是也。”铁头和尚哎哟了一声,说道:“师弟已死了 吗?他是怎么样死的呀?”广清和尚遂把众小侠前来报仇之事, 向他告诉了一遍,并说道:“高僧既是圆明大师的师兄,就在这  儿玩几天吧!”
  铁头和尚见白雀寺十分巍峨,心中颇为喜欢,遂说道:“不  瞒老僧说,师弟在日,曾经和咱有约,说将来师弟死后,白雀寺  乃归咱管理。如今师弟既已死去,咱便是这儿的当家了,请老僧  还是到别处去安身吧!对不起,对不起!”广清和尚听了这话, 不禁勃然作色,说道:“这话从何说起?汝敢前来夺吾之寺院  吗?”铁头和尚听他这样说,便也大喝一声,说道:“咱好言相 劝,你敢违拗咱的意思?想来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挥拳向 他就打。
  广清和尚如何肯让?于是在大殿上两人便拳来脚去的大打起 来。各人施展平生本领,一来一往,战了一个多的时辰。广清和  尚竟渐渐不敌,被铁头和尚飞起一腿,身子竟踢出了一丈多远。铁头和尚一个箭步,赶到他的面前,把脚踏住他的身子,厉声喝  道:“要死要活,快快说吧!”广清和尚只好说道:“既被打倒, 情愿把白雀寺给你掌管,然而希望你领导众僧要达到光明的道路  才好。”铁头和尚冷笑道:“不用多说,给咱快快地滚吧!”说着, 遂放了他起来。广清和尚向他双手合十,便愤愤走了。
  这里铁头和尚向众僧又教训了一顿,并且把大殿上那只铁鼎 一拳打倒地上,说道:“以后若有人不听咱的命令者,当如铁鼎 同样处罚。”众僧见那只铁鼎少说也有一千多斤的重量,今被他 轻轻一拳打倒,也可见他的本领了。于是大家拜服在地,从此便 服服帖帖地听从他的吩咐了。
  当下铁头和尚把鸣鸾仙姑请到方丈室坐下,笑道:“师妹, 从此咱们便可以在这儿安身了。”鸣鸾仙姑笑道:“你也真辣手  的,这样就把白雀寺强占了。”铁头和尚道:“你不知道,这个世  界,本来只有强权,没有公理的。假使你没有武力,那你就没有  生存之地哩!”说着,遂叫知客僧到来,陪伴他们到地道室去巡  视一周。鸣鸾仙姑到了一间禅房,见里面很是清洁,遂说道: “道兄,咱在这儿要养息一会儿了,你请自便吧!”
  铁头和尚猛可想起她身上还带着一个小伙子哩,这就向她神 秘地一笑,点头自管和知客僧走了出来。 一面向他问道:“这儿 圆明大师父在日,难道没有藏着许多的美女吗?”知客僧知道他 也是个贪色之辈,遂微笑道:“圆明大师父在日,这儿原有个藏 春坞,后来他死后,被广清和尚全都赶下山去了。”
  铁头和尚听了,恨声不绝地连喊:“可杀,这老东西太可恶 了,怎么全把美女都赶走了呢?”知客僧听他这么说,遂向他奉 承道:“要美女也是容易的事情,大师父将来仍可以把美女一个一个弄上山来的呀!”
  铁头和尚笑道:“不过此刻我很想有个玩玩,不知你有办法 去弄一个来吗?”知客僧笑道:“有倒有一个,只不过年纪大了一 些。”铁头和尚笑道:“那么有多少年纪了?”知客僧道:“四十相  近了吧!”铁头和尚倒抽了一口冷气,笑道:“太老了,太老了, 差不多头发也快白了的一个老太婆,那还有什么趣味的吗?”知  客僧笑道:“年纪虽然四十相近,可是说老也不老,脸儿白白胖  胖,远看也不过二十七八年纪罢了。”
  铁头和尚听他这么说,那颗心倒又活动起来,笑道:“真的 吗?”知客僧笑道:“小的有几颗脑袋,敢和大师父开玩笑?”铁 头和尚道:“那么你快去把她叫来,若果然不错的话,咱明天就 重重地赏你。”知客僧道:“不敢受大师父的赏,那么大师父请在 这个卧房里等着吧!”说着,把手向旁边一间卧房指了指。铁头 和尚遂跨步进房,知客僧给他亮了灯。铁头和尚道:“你把她去 喊来,不知要多少时候?”知客僧道:“不多一会儿,就可以到 来 的 。 ”
  铁头和尚道:“那么她难道情愿跟你一块儿到来吗?不知她 家里还有丈夫吗?”知客僧很神秘地一笑,说道:“大师父,我老 实告诉你吧,这个妇人名叫小翠,现年四十多岁。”铁头和尚一 听这么大的年岁,猛可双手乱摇,哈哈笑道:“我从来不曾玩过 这么年老的娘们,请你别叫了。”
  知客僧道:“你不要说她年老, 一听她的出身,你就不以为 老了。这个小翠,自幼生长在江苏扬州,从小没了父母,给她堂 叔父卖到妓院里去。那时年纪幼小,鸨母便认了养女。 一直到十 五岁的时候,小翠出落得花容月貌、秀慧出众。而且她心灵智慧,学得一手弦索,配上她听听莺喉,唱得几支动听歌儿,引得  扬州地面上一班达官缙绅以及纨绔子弟,无不乐于接近。所以那  家妓院一到晚上,真是一片笙歌乐管、猜拳行令之声,达于户 外。那时鸨母认为她是一棵无价的摇钱树,便看管得异常严紧, 除了接待嫖客酒宴之外,不得伴宿通宵。可是小翠目接身受这样  的情景,早明白这个玩意儿。鸨母一个疏忽,她被一个年轻的龟  儿弄上了手。岂料龟儿享受了这种艳福,还认为是偷偷摸摸,不  能长久,便和小翠商量私奔。小翠这时为了色欲,就私奔了出 去。可是事有不巧,给鸨母报了官厅,双双拿住,发卖官媒。那  时圆明大师父恰在扬州刺探仇人,也曾见过小翠,于是他乔装阔  少,把小翠娶了出来。第一夜和她同床之下,就知道小翠非同寻  常,竞有一身特殊功夫,而且肌肉里散发出来一种奇怪的香味, 于是圆明大师父便认为终身相好。自从圆明大师父死后,她就被  驱逐下山。咱因为她非常风骚,所以附近给她借间房子居住,有  空的时候,和她去玩玩。现在大师父既然想女人,小的就把她赠  送给大师父,只要大师父心里喜欢,咱也很快乐的了。”
  铁头和尚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他还是咱师弟的相  好哩!现在是你的妇了,但你忍痛割爱,又把她送给了咱。你  这人真待咱好,明天起,把院中所有银钱进出,都归你掌管吧!” 知客僧听了,乐得耸了两耸肩膀,跪在地上,连连叩谢。并且又  道:“大师父,说起小翠的功夫,真是天字第一号,保叫大师父  称心满意。”
  铁头和尚被他说得心里奇痒难抓,笑道:“废话少说,你快 把她去叫来是正经呀!”知客僧答应一声,便兴冲冲地奔出去了。 不多一会儿,知客僧果然领了一个中年妇人进来了,向她说道:“这位就是大师父,你得好好地伺候,将来又可以在院中享福 了。”说着,他就悄悄地退出去了。
  铁头和尚见她生得一副白净的脸儿,看起来年纪不到三十, 而且眉目间显出风流的意态, 一时心中十分喜欢,暗想:常言道  越老越骚,越老越有滋味。他这么一想,全身便起了异样的变  化,笑道:“大娘子,你的名儿叫小翠吗?”小翠盈盈一笑,向他 福了万福,说道:“奴家正是小翠,大师父法号是什么?”铁头和 尚笑道:“咱家法号铁头和尚。”说着话,拉了小翠的手儿,已一 同坐到床上去了。
  小翠红了两颊,秋波乜斜了他一眼。铁头和尚见她妩媚得可 爱,觉得自己和女人家接触以来,这样柔情蜜意的实在还没有遇 见过。因为自己终是用强迫手段,所以任她花容月貌,也感不到 什么兴趣的。他想今天该痛痛快快地乐一乐了,于是把小翠抱在 怀中,先吻了她一个香,然后便唤香工进来,叫他烧上几味上好 的菜,要了两壶好酒。
  不一会儿,香工送了进来,小翠便安了座位,与他斟了满满 一杯,回头便哧哧地笑起来了。铁头和尚见她笑的时候,还把身 子不住地扭捏。经她这么一扭捏,自己便喝了一大盅的酒,笑 道:“人家说你功夫好,现在单瞧了你这一种举动,想来此话一 定不虚的了。”他一面说,一面便把她的小脚勾了起来,握在手 里,还不满一握,颇觉可爱。
  她一面听铁头和尚说话, 一面把俏眼儿偷偷地望了下去, 一  颗芳心,这就忐忑地乱跳。小翠自从十五岁到现在,足足过了二  十多年淫荡的生活,却没有遇到过这样穷凶极恶之徒,觉得铁头  和尚的功夫,确实是好到最高峰了,和自己真可说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的了。
  铁头和尚对于小翠这样放荡不羁的淫妇,自然也还只有第一 次遇到。所以你贪我爱,混了一个多时辰,大家还不肯罢休。铁 头和尚笑道:“听说大娘子和圆明大师父是老相好,你觉得咱家 的功夫,比他如何?”小翠笑道:“圆明大师父怎及得来你。”说 着,又咯咯地浪笑起来。铁头和尚见她如此神情,把她爱到心 头。从此以后,便把她当作宝贝一般看待了。
  不说两人在禅房里共参欢喜禅,且说鸣鸾仙姑待铁头和尚走  后,就把法宝取出,放下小蛟,给他睡在床上。自己脱了衣服, 和他并头躺了下来。两臂搂住了小蛟的脖子,对准他的嘴,发狂  般地吻了一阵,一面伸手把他衣裤脱尽,同时把他抱得紧紧的, 小嘴向他吹了一口气,却闭起了眼睛,并不作声。
  小蛟被她吹了一口气之后,便睁眼悠悠地醒了转来, 一见自 己的身上压着一个软绵绵的身子,他心里这一骇异,还以为是在 梦中哩!于是便咳嗽了一声,伸手再摸摸她的身子,却是光滑滑 的。那还不是实在的事情吗?于是他哎哟了一声,不禁大喝道: “你这不知廉耻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妖物?敢来迷惑小爷吗? 爷是堂堂七尺男子,不是个贪色之辈,汝若不快快起来,莫怪小 爷无情了,那时你就后悔莫及。”
  不料小蛟这样大骂,鸣鸾仙姑却一声儿也不作答,只管紧紧 地搂抱着他。小蛟暗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咱在荒郊之外,不是 和一个贼秃在斗剑吗?后来又怎么了呢?想着,沉思了一会儿, 忽然理会过来了。是的,后来不是有个道姑把自己迷倒了吗?大 概这不要脸皮的女子,就是那个道姑无疑了。于是用力把她身子 向旁边推去,意欲把她掀下去。但是说也奇怪,鸣鸾仙姑压在他的身上,仿佛已敲了钉子似的,再也掀她不下来了。
  大凡一个人都有性的冲动,小蛟全身赤裸,被一个女子也精 赤地覆压着,任你是柳下惠再世,不是也会心猿意马起来了吗? 况且小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对于鸣鸾仙姑的不知廉耻,虽然 是万分痛恶,不过事实上他已不能抗拒了。
  鸣鸾仙姑当然是感觉到的,所以她认为自己的计划是成功 的。可怜小蛟是从来也没有亲近过女色的人,于是他在无限甜蜜 温柔之中竟也迷恋起来了。这样一连过了好几天,把个小蛟迷得 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却再也不能够动弹了。但鸣鸾仙姑却不顾 死活地给他吞服春药,还要他日夜地宣淫。
  这天鸣鸾仙姑见他两颊瘦削,真的已不成人形,于是心头也  慢慢讨厌起来。她想铁头和尚身强力壮,咱倒不妨和他去玩玩。 于是走到他的禅房去找他,不料小翠告诉说,铁头和尚已下山玩  去了。鸣鸾仙姑好生不悦,只好又回到自己禅房内去了。
  诸位,你说铁头和尚是到哪儿去了?原来他把小翠玩了几  天,也有些厌了,所以下山去玩玩,预备物色几个美人来,换个  新鲜的。进了城里,听说小孟尝范人龙家里很有钱,他便借化缘  为由,想引她们几个小姑娘出来。谁知小燕见了他,真是仇人见  面分外眼红,便和他打了起来。这也是铁头和尚合该倒霉,却被  小黑冷不防打了一拳。因为没有防到,所以被他打得吐出血来, 立刻翻身逃回白雀寺。小翠见他狼狈而回,遂急问被谁欺侮了, 铁头和尚道:“快不要提起了,你把伤药拿出来,给咱吞服了, 再作道理。”小翠听说,遂把伤药取出,服侍他吞下。
  铁头和尚服下伤药之后,他猛可握拳向桌子上一击骂道: “这小妮子真可恶之至,咱家若把她捉来,必定将她碎尸万段,方消咱心头之恨呢!”小翠被他这么一说,心中倒是吃了一惊, 遂把秋波逗给他一个娇嗔,说道:“啊哟,在这里发这么大的脾 气干什么?倒把奴家吓了一大跳哩!”铁头和尚这才理会过来, 遂把她搂在怀里,笑道:“你别害怕,咱家实在是气糊涂了呢!”
  正在这时,忽然小和尚来报告道:“大师父,机关里掉下了 一个小姑娘呢!”铁头和尚一听,暗想:这小姑娘是谁?难道又 是她吗?假使果然是她,那不是自寻死路?于是丢下小翠,就匆 匆走到机关室来,手指在壁上一揿,开出一道月亮门来。铁头和 尚挨身而入,只见里面果然有个小姑娘,她的两手被上面两只铁 钩捉住,地下还落着两柄剑。仔细一瞧,正是刚才那个,遂不禁 得意地笑起来了。
  原来这个姑娘,就是罗小燕。当下她见了铁头和尚,便倒竖 了柳眉圆睁了杏眼,向他喝到:“好大胆的贼秃,你把咱哥哥到 底藏在何处?若不从实告诉,姑娘定然要你的狗命!”铁头和尚 见她娇小玲珑,虽然薄怒含嗔,却是非常妩媚可爱。所以被她这 一顿大骂,倒反而笑了起来。走上一步,把两柄太极阴阳剑从地 上拾起,向她扬了一扬,笑道:“小姑娘,既已被捉,你还要这 样凶恶吗?瞧现在这情景,谁能要谁的命呀?”
  小燕冷笑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姑娘生不能啖汝之肉, 死亦当夺汝之魄哩!”铁头和尚笑道:“何必这样生气?咱家慈悲  为怀,岂肯下此毒手吗?小姑娘,你别骂,大师父身上有宝贝, 回头和你乐一回,保叫你会喜欢哩!”春燕听他说出这些下流的  话来,一时直羞得连耳根子都通红起来,恨恨地啐了他一口,飞  起一腿,便欲踢他。
  铁头和尚慌忙倒退两步,望着她海棠花那么娇媚的脸儿,笑道:“姑娘,不要生气,说句玩笑话打什么紧?咱家还不曾请教 你的尊姓大名哩!”小燕见他一味贼秃嘻嘻的样子, 一时心生一 计,遂也不再显出愤怒的样子,说道:"咱姓罗,名叫小燕。大 师父的法名,可是叫圆明僧吗?”
  铁头和尚见她竟也问起自己的名字来,遂乐得耸了耸肩膀, 笑说:“小姑娘,你别胡猜吧!圆明僧是早已不在人间了,咱叫 铁头和尚,乃是圆明僧的师兄是也。”小燕听圆明僧已死,心里  暗暗欢喜了一阵,遂又说道:“原来你是铁头大师父,久仰得很! 可是咱们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何把咱哥哥捉到这儿来呢?”铁头  和尚笑道:“问你自己呀!咱家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兄妹为何 和咱家作对呢?”小燕道:“你是个出家人,应该安分守己才是, 怎么竟强奸妇女?这不是个佛门的叛徒吗?”
  铁头和尚被她问得无话可答,倒不禁望着她愕住了一回,笑   道:“照你说出家人就不应该玩弄女人了吗?你要知道,春天到   了,狗儿跳,猫儿叫,畜牲也要鸣春呢!难道人为万物之灵,就   没有性的需要了吗?”小燕啐了他一口,说道:“谁和你说这些废  话,现在姑娘只要你把哥哥和咱一同放走,万事全休,否则 ……  哼!”铁头和尚笑道:“否则,便怎么样呢?”小燕恨声不绝地道:  “否则,便要你的脑袋。”铁头和尚噗地一笑,说道:“你自己的   脑袋恐怕保不住了,还想要咱大师父的脑袋,那你真在做梦哩!” 说时,走到壁旁,便把手指在一个铜圈上一按,只见小燕的身子   便慢慢地悬到半空去了。
  小燕这时芳心里,真是又羞又急。谁知铁头和尚走过来,伸 手把她两只小脚儿握住了,细细把玩了一会儿,觉得比小翠的更 要小上一倍,一时爱不释手,笑道:“罗姑娘,你到底答应咱吗?假使你答应陪大师父玩一会儿,咱一定放走你。”小燕本待破口 大骂,但转念一想,咱何不将计就计地骗他一骗呢。于是忍气吞 声地笑道:“大师父这样子对待咱,就是咱答应了你,又怎么样 的玩法呢?所以你快把姑娘放下来是正经呀!”铁头和尚也是个 聪敏的人,他料想小燕是不会答应的,所以他拿过一条丝带把小 燕两脚缚住了,然后又把小燕身子放到地上,走过去用手拧了她 一下面孔,笑道:“罗姑娘,现在你还有办法踢我了吗?”
  小燕两手两足都失去了自由, 一时心中真仿佛是热锅上的蚂 蚁,把粉脸偏了过去,颦蹙了翠眉,说道:“大师父,姑娘既答 应了你,你何必还要捉弄咱呢!”铁头和尚笑道:“咱家知道你是 个刁滑的姑娘,岂肯真心答应咱家吗?”小燕掀着笑窝儿,妩媚 地说道:“你放心,姑娘确实是真心答应你的。”铁头和尚猛可扑 上去,抱住了她的颈项,在她樱桃似的小嘴上紧紧地吻了一 个够。
  小燕既然一些自由都没有了,当然是无法躲避的,所以一颗 芳心,真是羞涩到了极点,而且也是痛恨到了极点,遂把小嘴在 他唇上狠命地咬了一口。铁头和尚正在感到无限甜蜜的当儿,对 于小燕一下冷不防的举动,确实是出乎意料的, 一时疼痛得不禁 大喊了一声,倒退了两步,手扪着嘴巴。好一会儿,拿下手一 瞧,却是一片鲜血。这就恼恨得不得了,走了上去,伸手在她胸 前摸了一阵,骂道:“好个狠心的妮子!你竟把咱家唇都咬破 了。”小燕的胸口被他这一阵子乱摸,真个是羞得无地自容,遂 咬着牙齿,咯咯作响,说道:“你不要侮辱咱,你还是把咱赶快 地杀死了吧!”
  铁头和尚抹去了唇皮上的血水,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倒想死吗?可是咱家偏不许你死哩!你不喜欢咱家,咱家也偏跟你  玩个爽快。”他一面说,一面把小燕的衣服已扯破了。这就见小  燕雪白的酥胸露了出来,粉雕玉琢,真是令人喜爱。铁头和尚一  面任意乱摸,一面把她大红肚兜也解了下来。只见小燕两只结实  的乳峰,真像两堆小丘,尤其两颗红红的乳头,更令人魂销。铁  头和尚瞧得有些木然了,望着她愕住了一会儿,突然他发狂起  来,抱住了小燕,把嘴衔了那新剥鸡头肉,紧紧地吮吻了一阵。 小燕在这个情形之下,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几乎要哭起 来了。
  谁知就在这个当儿,突然间从楼板上掉下一个少年英雄来, 他的两脚齐巧踢在铁头和尚的头上。铁头和尚冷不防之下,身子  竟仰天跌了一跤。那少年手中原握着一柄长剑,于是挥剑斫去。 铁头和尚慌忙纵身跃起,可是已经来不及,他的右臂竟飞向半空  去了。这一疼痛,真是痛彻心扉,遂回身向月亮门外而逃,那少  年遂抢步追了出去。小燕见他不来救自己, 一时也顾不得羞涩, 向他大叫道:“这位大爷,你且不要追赶,先把咱救了再作道  理吧!"
  诸位,你道这少年英雄是谁?原来就是白犹龙。当时犹龙听  她这样说,遂回身进内。但瞧到了小燕之后,他不免又倒退了两  步。小燕明白他的意思,遂绯红了两颊,只好厚着脸皮说道: “事到如今,也管不得这许多了,请爷快给咱松了缚吧!”
  犹龙因为她的两手是被机关抓住着,这就蹙了眉尖说道: “姑娘,开放机关的地方,你知道在哪儿吗?”小燕道:“这个咱 如何知道?你拿剑把它劈断是了。”犹龙望了自己手中拿着的长  剑一下,摇头道:“这剑恐怕未必中用吧。”小燕急道:“你不见地上还放着两柄太极阴阳剑吗?随你捡哪一柄都行。”犹龙一听 太极阴阳剑五个字,这就猛可理会过来了,不禁哟了一声,笑 道:“你,你……莫非是小燕表妹吗?”小燕听他呼出自己的名 字,也十分奇怪,忙道:“你是谁呀?我的名儿正是小燕。”
  犹龙方知那姑娘就是罗小燕,遂一面把太极阴阳剑取来,将 机关斫断,一面已背过身子去,说道:“咱就是白犹龙,这次承 蒙表妹为找咱们兄妹而来,累你受了许多委屈,真叫咱心里感激 万分。”小燕听他就是姑妈的儿子, 一时又羞又喜,遂急急地披 上衣服,叫道:“原来你就是犹龙表哥,不知道你如何晓得咱被 关在这里呀?”
  这时犹龙也回过身子,和小燕重新见礼, 一面说道:“我们 遇见了小黑,小黑告诉我们说表妹和表弟都陷身在白雀寺,所以 咱们就赶着来了。谁知咱到了一间佛堂,不知怎的踏着了机关, 所以掉落下来。谁知这贼秃正对表妹非礼,那事情也真凑巧 的了 。 ”
  小燕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因为自己和哥哥原找寻他们兄妹 而来,现在无意之中相遇在一块儿,这当然是非常高兴。遂在地 上拾起阴阳二剑,向他说道:“表哥,那么我们快一同出去救哥 哥吧!”犹龙点头称是,两人遂一同仗剑奔出。
  只见下面好像是个地道,黑魑魑的十分可怕。只有一间禅房 中,尚亮有灯火。两人摸索前进,忽然听得一阵瑟瑟的声音,只 见禅房中走出两个女子来,接着地道中大放光明,原来那两个女 子已在各放剑光格斗了。犹龙凝眸一看,见其中一个少女,正是 自己妹子小鹃,于是也吐出一道剑光,加入助战。小燕当然也认 识小鹃的,遂也把小嘴一张,只见三道剑光,抵住一道剑光,搏杀不已。那另一个女子当然是鸣鸾仙姑无疑了,她见前后受敌, 有些胆寒。
  不料正在这时,忽听砰的一声响,那地道竟坍了下来,而且 浓烟密布,火光直冒。鸣鸾仙姑知事不妙,遂把剑光收起,纵身 一跃,借着火遁逃跑了。小燕这就忙问道:“鹃妹,你可曾见我 哥哥没有?”小鹃把嘴一努,叹了一口气说道:“燕姊,你进里面 去瞧瞧。”小燕不知何事,遂急急奔进禅房,在灯光之下, 一眼 瞥见了床上的哥哥。她哎哟了一声,不禁竭叫起来了。
  不知究系为着何事?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八章 燕子坡外黑儿竟遇妖
  犹龙兄妹和小黑到了白雀寺,不料犹龙竟误踏机关,跌了下 去。小鹃哟了一声,说道:“这可怎么办?”小黑道:“咱小姐也 是从这里跌下去的。”小鹃道:“咱们分路走吧,你可以在四处放 起一棒火来。”小黑点头答应,遂自管走开放火去了。这里小鹃 捉到了一个小和尚,叫他领到地道室来,遂把他一剑斫死。她摸 索了一会儿,走到一间禅房的门口,见里面亮着灯火,从窗缝中 偷窥进去,不觉啐了一口,那粉脸儿顿时热辣辣地通红起来。原 来房中床上躺着一个男子,全身精赤,人瘦得像个骷髅。床旁站 着一个女子,袒胸露臂,却以手抚弄他。
  小鹃到此,真是怒不可遏,遂仗剑劈窗而人,娇声怒叱道: “好个不要脸的淫妇,瞧姑奶奶的剑吧!”说时,早已一剑斫了过  去。那个女子就是鸣鸾仙姑,她因为找不到铁头和尚,所以又来  跟小蛟寻欢。小蛟此刻虽然非常痛恨她,但是已经无力反抗,所  以也只好任她摆布。不料正在这时,突然见窗外跳进一个姑娘, 小蛟回眸望去,如何会不认识她, 一时又羞又喜,遂高声叫道: “小鹃表妹,速来救我。”小鹃被他一喊,遂回头望去,手慢了一  些,竟被鸣鸾仙姑避过一剑,她的身子便闪了开去。因为手中没有武器,她就把嘴一张,吐出一道剑光来伤害小鹃。小鹃哪里放 在心上,遂也吐出剑光,抵住了她。 一面向小蛟细望,谁知竟是 表哥罗小蛟。她心中这一酸楚,几乎要淌下泪来,遂说道:“你 是小蛟表哥吗?哎哟,你如何被她迷成这个模样儿了?”那时鸣 鸾仙姑身子已向外走,小鹃于是也无暇再顾小蛟,跟着追出,不 料齐巧遇着哥哥和小燕表姐也到来了。
  且说小燕奔进房中, 一见哥哥已成骷髅,她心中一阵痛伤, 这就顾不得哥哥还是全身精赤,她就奔到床边,叫声“哥哥”, 哭泣起来,说道:“你怎么会被这淫妇迷成这个样子啊?”小蛟听 了这话,羞惭满面,不禁泪下如雨,说道:“妹妹,想不到咱今  日死于此地矣!”这时犹龙、小鹃也跟了进来,见了小蛟这个情  景,也都伤心落泪。
  小蛟见了犹龙,便收束泪痕,说道:“妹妹,此位是谁?”小 燕道:“这位就是犹龙表哥呀!”小蛟望了犹龙一眼,说道:“龙 哥,咱们遇见了,那是再好没有,咱可说是尽了责任了。”犹龙 叹道:“蛟弟为找寻咱们而来,今日累蛟弟至如此苦境,叫咱心 中如何说得过去?现在快快穿上了衣服,待咱负你出去吧!”小 燕、小鹃听了,遂急把小蛟的衣服穿上。
  犹龙负了小蛟,和小燕、小鹃急忙奔出。只见地道中火光熊  熊,已是烧得非常厉害。烟雾把三人迷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来,因 为四面是火,大家弄得无路可走。小蛟急道:"龙哥,你负着小  弟,甚为不便,还是丢下了咱,你自己逃命吧!”犹龙哪里肯依, 说道:“蛟弟,此话如何说起?要死大家也死在一块儿。”这时浓 烟更密,火势愈旺。三人因为不会火遁,所以竟无法可想。小鹃  叹道:“咱嘱小黑放火,想不到竟害了咱们自己。”三人正束手待毙,忽然见东首壁上突然开出一个大窟窿来,只听小黑破毛竹似 喉咙大叫道:“小姐,少爷,你们快向这儿奔出来吧!”
  犹龙等四人一听大喜,遂急夺路而走,蹿过窟窿。到了大殿 之上,只见火势更旺。小黑道:“白雀寺已全部烧了,咱们快下 山去吧!”于是四人奔出山门,大家逃下青峰山来。回头见山上 白雀寺,都已被火光包围了。时已暮色笼罩大地,所以上空映得 满天血红,把一班走兽吓得四处乱窜,飞禽也远远避开。犹龙 道:“上次没有斩草除根,至今日又有如此祸患,早知这样,当 初就该把它一棒火烧了。现在咱们怎么样呢?是不是该找个地方 让蛟弟休息休息呢?”小燕道:“咱们原耽搁在小孟尝范老伯家 里,你们跟咱一块儿进城吧!”
  于是一行五人,匆匆回到范府。人龙夫妇俩正在万分忧愁, 现在见小燕等回来,不觉大喜,遂忙问道:“孩子,你追着这个  贼秃是到哪儿去了?咱回到家中,你干娘告诉我这个消息,那可  把咱真急死啦!”小燕道:“干爹,这个贼秃名叫铁头和尚,原来  就是圆明僧的师兄。他盘踞白雀寺中,无恶不作,现在给咱们一  棒火烧了。孩子给干爹介绍,这位是表哥白犹龙,这位是表妹白 小鹃,这是咱哥哥小蛟,被一个妖尼迷得这个模样,那真叫人烦  闷哪!”
  犹龙、小鹃听了,慌忙向人龙行礼。人龙一面答礼,一面瞧 犹龙背上那个小蛟,真是骨瘦如柴,遂皱眉说道:“那么快把贤 侄送到房内去躺着吧!来,来,你们随咱来吧!”人龙说着话, 身子已向房中走去。于是众人一同进房,犹龙把小蛟放到床上, 小燕给他脱了外衣和快靴,盖上了被子。仆人送上香茗,人龙说 道:“颜老伯在前天又回家去了,蛟侄此病又不是普通的,市上之医恐未必有效,那可怎么办?”欧晓月说道:“那么事不宜迟, 还是快着人去请他来吧!”小黑一听,便插嘴道:“颜老爷府上不 知在哪儿?小的立刻就去好了。”人龙道:“就是离此一百里的燕 子坡,那么你还是骑马去吧!”小燕忙道:“你骑了咱那匹玉兔追 风去吧!来回就快得多了。”小黑答应一声,匆匆自管去了。
  这里犹龙又向小燕问道:“表妹,咱听小黑告诉,说咱爸爸 被县衙门里捉去了,不知究系犯了何罪,表妹可知道吗?”小燕 道:“犯了何罪倒不知晓,你家张三来报告,只说姑爸突然被捉, 姑妈因为无人商量,所以叫你们回家。但是表哥、表妹都不在咱 家中,所以爸爸、大伯先跟张三到昆明去,咱和哥哥就来四川找 你们了。”
  犹龙听了这话,心中非常痛苦,意欲立刻动身赶往云南,无  奈小蛟又病得如此模样。因为他们是为找咱们兄妹而来,换句话  说,他的病至少也是为了咱们而害,所以在咱们心中实在担着非  常的抱歉。犹龙想到这里,殊觉左右为难,沉吟半响,忽然有了 主意,便向小鹃说道:“妹妹,爸爸被捉,可怜妈妈心中一定悲  痛万分,所以咱们得此消息,恨不得插翅飞往云南, 一视究竟。 但是蛟弟为了咱们,又病得如此厉害,这叫咱们又怎能忍心匆匆 别去?现在为今之计,妹妹且暂时留在这儿,和小燕表妹一同服  侍蛟弟,咱想此刻就动身赶路了,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小鹃还没有开口说话,小蛟在床上忙摇头说道:“龙哥,你 且不要顾虑小弟,小弟有妹妹在旁服侍,那也不要紧了。姑爸被 捉,生死未卜,姑妈当然痛心万分,所以你们还是快快前去,不 要为咱耽误了正经才好。”犹龙道:“燕妹一个人也没有商量,咱 想反正有我一个人去了,鹃妹就在这儿和燕妹做个伴吧!咱主意已决,就此便走了。”他说到这里,身子已是站了起来。
  这时小鹃心中最为难了,觉得留下了又不好,跟着哥哥一块 儿走也不好。所以她不住地忖心事,暗想:前儿咱到罗家集去, 在半途上险些被广法僧奸污失身,幸而小蛟表哥相救,方才保全 女孩儿的清白。现在小蛟表哥又为咱们病得这个模样,咱若不留 在这儿服侍他,以报答他的大恩,那咱不是太没有情义了吗?但 是爸爸被捉,这事情又何等重大!咱若不跟哥哥一块儿赶回家 去,这做女儿的又如何对得住爸妈呢?小鹃心中有了这样困难, 所以焦急得像热锅蚂蚁似的,真不知如何是好,今听哥哥此刻就 走了,她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小燕也早向犹龙说道:“表哥,今天已晚,就是要走,也得 明天走吧!”犹龙道:"不,咱早一个时辰赶回家中,心里就可以 早得到一些安慰。”说到这里,又把小鹃的手握住了,说道:“妹 妹,你不用难受,想吉人天相,凡事定能逢凶化吉。你准定留在 这儿,我早走一步了。”小鹃听哥哥这样说,遂也含泪说道:“那 么待蛟哥哥病稍愈,妹子当立刻赶回家中是了。”犹龙点头说好, 他又向小蛟安慰几句,然后方向人龙夫妇拜别。
  人龙因为人家为了父亲的事情,当然不便强留,遂赠了三百 两纹银,作为川资之用。犹龙不肯收受,说:“小侄身边尚有不 少银两,足够抵付回家之盘费。”人龙道:"万一路上有什么事 情,这些银子也可备用,贤侄千万不用客气。”犹龙见他情意真 挚,遂也只好道谢收下,一面身子已步出大门去了。
  小燕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和小鹃追出来,说道:“龙哥,你 且慢走,咱瞧你心急如火,反正哥哥病着,你把那匹滚江龙骑了 去吧!”犹龙听了这话,不禁大喜,说道:“燕妹如此加惠,真使我感激不尽矣!”此刻小鹃忽想到自己两匹马尚在那家小酒店中, 于是嘱咐仆人前去牵回, 一面送着犹龙跳上马背,只见他扬起一  鞭,早已绝尘而去矣!
  小燕、小鹃目送犹龙在斜阳光晖下消失了人马的影子,方才  携手回到房中。人龙夫妇道:“天已入夜,你哥哥此刻不知可曾 肚饿,要不烧些稀粥给他垫垫肚子吗?”小燕听说,遂问哥哥。 谁知小蛟此刻已入昏迷状态,却并不作答。小燕道:“此刻已睡  着了,给他养一会儿神也好。”人龙道:“那么你们且和咱们一块  儿到外面用饭去吧!”
  小燕、小鹃听了,遂跟他们步到饭厅里去。其实两人心中也  没有了吃饭的心思,小燕只管想着小黑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因为  照玉兔追风马的速度而论,不出两个时辰,就可以打来回的了。 那么除非他在半途上又出了什么意外的事情。想到这里,食不能 下咽,皱了柳眉,只管出神。小鹃却在想爸爸不知犯了何罪,怎  么竟被官府捉去了,莫非有人在陷害他老人家吗?想到这里,当  然也吃不下饭了。
  人龙夫妇见两人这个样子,遂安慰他们道:“你们不要忧愁, 蛟侄的病虽深,但颜老伯一到,自当有办法医治的。至于白小姐  爸爸被捉,当然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官府岂能冤枉良民吗?” 小燕、小鹃听了,也只有唯唯答应。匆匆饭毕,大家又来探望小  蛟,见小蛟兀是昏沉熟睡,而小黑也没有到来。人龙夫妇心中也  暗暗焦急,猜想小黑在半途一定又出乱子了。
  诸位,你道小黑怎么许久没有回来,谁知他真的在半途上发 生了乱子呢!原来小黑骑了玉兔追风马,如飞一般地直向燕子坡 而去。约莫行了八十里的路程,天色完全已黑, 一钩新月,也早已从天空中掩映而出。这时他的肚子里便又雷鸣似的怪叫起来, 小黑别的还可以忍耐,只有肚子饿是万万也忍熬不住的。所以他 四处张望,瞧有没有酒店,但这样荒僻的乡村,哪里来的什么酒 店呢?
  他正在暗暗发急,突然见前面有一间草屋,屋中有灯光亮 出。小黑一见大喜,遂跳下马背,上前敲门。不多一会儿,便有 一个小姑娘开门出来,见了小黑,便抿嘴一笑,问道:“客官是 借宿吗?”小黑道:“不是借宿,求你们有什么酒菜给咱饱餐一 顿,实在是感激不尽矣!”小姑娘道:“那么请客官进内,待咱去 问一声大娘,不知她肯答应吗。”小黑点头说好,遂牵马跨进院 子,把马拴在树上,他便跟进草堂。小姑娘含笑请他坐下,就匆 匆奔进房中去了。
  不多一会儿,只见门帘掀起,走出一个妇人,年约十七,生 得柳眉杏眼,芙蓉其颊,杨柳其腰,十分艳丽。她一眼见了小 黑,便盈盈一笑,回眸向小姑娘问道:“小梅,这位就是吗?”小 梅频频点头,向小黑说道:“这位便是我家大娘徐素英,客官快 快相见吧!”小黑听了,遂站起身子,向她揖了一揖,说道:“徐  大娘,咱因为肚子实在饿极,所以冒昧前来求食,还请原谅是 幸。”素英也向他还了一个万福,笑道:“客官不要客气,不知大 爷贵姓大名?是往哪儿去的?这里荒僻乡村,为何不早投宿店 呢?”小黑道:“咱原想投宿,无奈要紧赶路,所以便忘记了。咱 姓伍名小黑,是到燕子坡去的。”小黑不便把真心话向她告诉, 所以胡乱地回答了几句。
  徐素英道:“不知到燕子坡有什么事情吗?”小黑道:“没有 什么大事,乃是瞧一个朋友去的。徐大娘,对不起得很,既答应给咱饱餐一顿,那么请你快快给咱拿吃的来吧!”徐素英听他这 么说,觉得他倒是个爽快的英雄,遂笑道:“黑爷,你真也性急 的,瞧咱的小梅不是已到房中去预备酒席了吗?”小黑听她呼自 己为黑爷,一时又好笑又难为情,遂连声道谢:“如此真使咱感 激不尽了。”
  正说时,小梅匆匆从房中奔出,说道:“酒席已摆,请大娘  和大爷一同进房去吧!”徐素英听了,把手一摆,向小黑说了一  声“请”。小黑虽然肚子饿极,但他到底还不敢冒昧,愕住了一  会儿,说道:“徐大娘,你的闺房里咱可有些不便进内吧?”徐素  英听了这话,便很不快乐地说道:“咱不把黑爷当作外人看待, 所以才请你进内饮酒,你怎么说出这个话来呢,不是叫咱心灰  吗?”小梅把小黑身子一推,笑道:“你装什么假正经呢?”小黑  被她一推,身子就步入房内,见里面通明灯火,映得金碧辉煌, 家具十分地考究,而且还有一股子细细的幽香,触送到鼻子  里来 。
  小黑从生以来,也不曾到过这样饱含春意的卧房里,今日置 身其中,几疑犹在梦中, 一时回眸四瞧,不禁木然起来了。只听 素英温柔地叫道:“黑爷,你不是肚子饿吗?但既到了房中,怎 么又发呆起来了?快坐呀,酒菜都要吃热的才有滋味呢!”小黑 回眸去瞧,只见素英用纤手还在拉自己的衣袖,而且脸上显出羞 答答的样子。小黑见她这样妩媚的意态,心里也不免荡漾了一 下,哦哦地响了两声,遂跟她在桌旁一块儿坐了下来。
  小梅握了酒壶,在他们杯中倒了两满杯。小黑看桌上的菜好 得了不得,真可谓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瞧了这许多菜,他的肚 子这就愈加吵得凶恶起来。但是主人家还不曾说请,自己总不好意思先动筷子。所以两只眼睛盯住碗中热气腾腾的佳肴,几乎连 涎水儿都淌了下来。
  这时素英把酒杯举起,向他提了一提,笑道:“黑爷,你不 要客气,请呀!”小黑巴不得她有这一句话,于是立刻握起杯子, 也说了一声“请”,凑在嘴旁,就一饮而干。他正欲握了筷子去  拣碗内那只猪脚爪,忽然瞥见素英还没有放下杯子,而且杯中还  剩有许多的酒,方知人家喝酒并不是一饮而干的,因此他把伸到  碗内的筷子又缩了回来。他心中真觉难受极了,咽了一口唾沫, 照他的意思真恨不得狼吞虎咽地吃一个痛快呢!
  素英在放下杯子之后,这才握了筷子,秋波还向他做了一个 媚眼,在一碗虾内一点,笑道:“黑爷,你请呀!这虾都是从川 河里新鲜捉上的,味儿是怪鲜美的呢!”说着,夹了一只虾放到  她的小嘴里去。在小黑肚子饿的时候,对于这些虾根本是不注意 的,因为一只虾,能有多大?放在肚子里,怎么会饱?所以在他  本意,是想吃猪脚爪、烤牛肉等菜。如今被素英这么一说,当然  不好意思去夹这些菜了,遂也只得夹了一只虾来吃。他想夹两  只,不料贪心是不好的。当他拿起来的时候,那只大的却又掉到  碗内去了,筷子上只剩了一只小虾。因为既掉下去了,自然也不  好再去重夹,所以把那只小虾就放到嘴里去。其实这一只小虾, 是只好给他塞牙缝的,所以小黑这时候真的比死还难过十分,实  在有些哭笑不得了。他低头瞧瞧自己的杯子,又是滴酒都不剩  了,在一个女人家的面前,总要装得斯文一些,难道把酒杯伸过  去讨酒吗?小黑这样想着,他蹙了眉尖,真有说不出的痛苦。
  素英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很是奇怪,便忙问道:"黑爷,你 脸上为什么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啊?”小黑听她这样问,又生恐被她窥破自己的心事,倒叫人家笑话,所以立刻又显出一丝勉强 的苦笑,说道:“没有,没有,大娘子对待咱这么的好,咱还会 不高兴吗?”
  徐素英道:“那么你喝酒呀!来,来,咱们干杯吧!”说着, 把杯子又举了起来。小黑听她这么说,意欲向她告诉自己杯中已  没有酒了,却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他把杯子直举到素英的面前  去,当然是给她瞧的意思。素英这就哟了一声,叫道:“黑爷杯  中已没有酒哩!你瞧咱这个人可糊涂吗?小梅,小梅,你到哪儿  去了?怎么不来筛酒呀?”喊了两声,却不见小梅到来。素英撩  起衣袖,伸出纤纤玉手,握了酒壶,亲自给小黑筛酒,说道: “小梅不在,就待咱给黑爷筛酒吧!”
  小黑未免受宠若惊,连忙站起身子,谢道:“有劳大娘子筛 酒,那如何敢当?”素英一面给他筛酒, 一面却向他抛媚眼。小 黑瞧此情景,心里有些混淘淘。两人只管眉目传情,所以忘记杯 中的酒已是满了,这就淋淋漓漓地筛了小黑一手,小黑哟了一 声。素英绯红了两颊,也叫起来,遂放下酒壶,拿条丝帕,握了 小黑的手,一面给他拭揩,一面还说道:“这可好了,给黑爷手 都烫痛了。”小黑被她手握着,只觉软绵绵的柔若无骨, 一时倒 真的忘记了肚饿,忙也笑道:“不要紧,不要紧!徐大娘,咱们 还是喝酒吧!这酒壶交给我,我自己筛好了。”
  素英于是放了他手,两人依然坐下。小黑握了酒壶,还把素  英杯中加满了,方才举起来,和她杯子碰了碰,大家一饮而干。 素英笑道:“黑爷,你菜随意地吃,咱们像自己人一样,你是用 不着客气的。”小黑酒壶已经到手,他心里已达到了一半愿望, 所以非常欢喜。此刻又听她这样说,于是胆子便大起来,脸皮也厚起来,这就老实不客气地把那只蹄子伸手抓来,放在嘴里 大 嚼 。
  素英见他这个神情,不免又抿嘴笑了。小黑被她一笑,觉得  自己这举动到底有些不雅,遂红了脸说道:“徐大娘,咱肚子实  在饿极,不免放肆了一些,请你不要见笑。”素英忙道:“黑爷, 你这是哪儿话?咱觉得这就是英雄本色,所以咱是感到非常痛  快!黑爷今年青春不知多少了?”
  小黑见她赞美自己,不免乐而忘形, 一面大嚼, 一面说道:  “虚度一十又六,说来是很惭愧的。”素英忙道:“黑爷还只有十  六岁吗?那比奴家还要小一岁呢!真是奴家的弟弟了。”小黑笑  道:“徐大娘,你倒愿意有这么一个丑恶的弟弟吗?”素英秋波乜   斜了他一眼,娇媚地一笑,说道:“黑爷,你以为自己丑恶吗?   但我却觉得你非常雄壮,真不愧是个少年英雄!”小黑一面给她   筛酒, 一面笑道:“徐大娘这样赞美咱,咱觉得很不好意。”素英   抿嘴一笑,说道:“那有什么不好意思呢?黑爷不知已娶室吗?” 问到这里,秋波脉脉含情地还逗给他一个媚眼。小黑红晕了两   颊,把脸涨成紫色了,摇头道:“还不曾娶妻,不知大娘子的丈   夫是做什么的?为何未见在家呀!”
  素英听他这样问,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颦蹙了翠眉,似欲 盈盈泪下的神情。小黑见她这个样子,很奇怪地说道:“大娘子, 你怎么啦?莫非你心头有什么隐痛吗?”素英这才抬起粉脸,但 已沾上了晶莹莹的泪水,叹道:“奴家真是命苦,十六岁出嫁, 未到一年,就死了丈夫。大伯见我年纪这样轻,许我再嫁,可是  我不答应。因为我的丈夫是一个无敌英雄,假使我再嫁一个村夫  俗子,那我是多么伤心呀!”说到这里,明眸脉脉地凝望着小黑,眼泪更像雨点一般地直落了下来。
  小黑见她海棠着雨般的娇容,也颇感楚楚可怜,遂叹了一口  气,摇了摇头说道:“真是貌艳于花,命薄如纸,可怜!可怜!” 说到这里,也觉得十分凄凉。 一会儿,便安慰她道,“徐大娘,  你也不要伤心了,好在天下英雄真多着,将来你自然还可以嫁一  个英雄哩!”
  素英并不作答,只管淌泪,小黑被她哭得辛酸,因此为之食 不能下咽,望着她倒是愕住了一会儿。素英这才抬头问道:"黑 爷,你为什么不喝酒呀?”小黑道:“我被你哭得难受极了,假使 你再哭下去,我就一些也吃不下了。”素英听他这么说,倒又不 禁破涕为笑,遂把桌上酒壶拿过,亲自又给小黑筛酒,说道: “那么我就不再淌泪了,黑爷,你多喝几杯吧!”小黑笑道:“这 才对了,徐大娘也陪饮一杯如何?”素英一面点头, 一面说道: “黑爷不但是个英雄,而且我还觉得是个多情的少年,我真不知 谁有福气能给你做妻子呢?”说到这里,却把那只小脚搁到小黑 的膝踝上去了。
  小黑这时已喝了不少的酒,人有些醉了。他听素英的话中大 有爱上自己的意思,因为素英是个美人儿,所以他的心神,也有 些摇荡起来。现在忽然感觉到有一件东西放到膝踝上来,遂伸手 去捉,谁知竟捉着了一只金莲,盈盈不满一握。他心一跳,把眼 睛瞟到素英的脸上去,谁知素英却向他甜甜地一笑。这一笑至少 是带有些勾人魂魄的魔力,因此小黑握着她的金莲,却是怔怔地 愕住了。素英这时把另一只小脚儿,又踢到小黑的胯下去。 一面 柔声说道:“黑爷,你放手呀!怎么你把奴家脚握住了呢?”小黑 被她这么一说,把脸儿羞得像个血喷猪头那么的通红,慌忙放下了她的小脚,却是低下头,默不作声。
  这时素英便离开了座位,走到小黑的身旁,把她玉手搭住他   的肩胛,低低地道:“黑爷,我觉得你真是个英雄,意欲把终身   相许。假使黑爷不嫌奴家是个蒲柳之姿,那么你就干了奴家这一   杯酒吧!”说到这里,亲自握了酒壶,满筛了一杯,把酒杯凑到   小黑的嘴旁去。小黑瞧着她那种柔情蜜意的样子,同时闻到她身   上一阵一阵幽香,他的神魂完全陶醉起来,这就情不自禁地把嘴   张开,将那杯酒喝了下去。素英一见,芳心大喜,遂拉起他身   子,妩媚地笑道:“黑爷既然接受了奴家这一杯酒,那就是答应  奴家嫁给你了。黑爷,良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可不要辜负了呀!” 说着,已把小黑拉到床边坐下。
  小黑是从来也没有遇见过这一种旖旎的艳事,所以不免心惊  肉跳地把两颊涨得绯红,说道:“大娘子,承蒙你如此爱咱,咱 心中自然感激万分。不过立刻就要洞房,那似乎太性急一些了 吧!”素英道:"黑爷,你真是个傻子!今夜咱们洞了房,明儿奴 家就可以跟你一块儿走了呀!你瞧呀,奴家的身子是多么白嫩  呢!”素英一面说,一面已把自己的衣襟拉开,秋波乜斜着小黑, 只是甜蜜蜜地娇笑。小黑醉眼模糊地瞧着她雪白的胸酥,而且还  颤动着高高的乳峰,最使人魂销的是两颗紫葡萄那么大的鸡头  肉。他心跳动得更厉害了,他全身的细胞都仿佛要爆炸开来了, 但是忽然他想到自己这次到燕子坡的使命,不是给少爷请医生来  的吗?哎哟!自己见了女色,怎么就把重大的使命忘记了呢!
  小黑想到这里,好像吞了一服清凉散,头脑便完全地清醒 了,猛可地站起身子,把素英推倒床上,拔脚向外就奔。谁知就 在这个当儿,忽然半空里起了一阵霹雳,只听哗啦一响,天坍地裂似的。一刹那之间,哪里来精美的房屋?四周依然是可怕的荒 野,只有累累荒冢中奔窜着许多小狐狸。小黑瞧此情景,心里这 一吃惊,顿时毛骨悚然,不禁为之竭叫起来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 九 章 服仙丹死里逃生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从这一句话中,我们可以知道 美人的魔力,实在是胜过于一切的了。不过能够在迷恋之中,猛 然醒悟,这还不失是个真正的英雄。小黑被素英撩拨得神魂飘 荡,心猿意马,正在不能自持的当儿,突然想到自己的责任,竟 不管一切地夺门而走,小黑也真不愧是个真正的英雄。
  且说小黑听到哗啦啦一阵天坍地裂的响声之后,顿时四周又 呈现了恐怖的荒郊,哪里来卧房?哪里来美人?他心中这一吃  惊,忍不住竭声地大叫起来。在这个当儿,忽听有人啧啧赞道: “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说罢,还听到一阵呵呵的笑声。小  黑连忙回眸四望,谁知却不见一个人影子,到此直把小黑奇怪得  目瞪口呆起来,怔怔地愕住了一回。忽然他若有所悟似的,立刻  俯身下拜,说道:“不知哪位天神救了小的性命?敢请出来受小  的一拜。”
  话声未完,只见小黑面前早已站立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银髯飘飘,仿佛南极仙翁,他向小黑笑道:“小英雄,起来,起  来!咱可不是什么天神地将,汝见色不乱,可敬得很,故而咱特  地救你。你知此美人是谁?原来是个狐狸精,变成了人形迷惑过路客官,也不知有多少人哩!”小黑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大悟, 一时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暗想:咱若不猛可回头,恐怕今日死 于此地矣!于是叩头又拜,说道:“多蒙老丈热心搭救,使小的  未曾被妖精害死,此恩此德,真是重生父母,没齿不忘。敢问老 丈贵姓大名?也好叫小的心中时刻记着。”
  那老丈一面把他扶起, 一面说道:“咱乃无名隐士是也。小 英雄贵姓大名?不知深夜欲往何处?”小黑道:“小的姓伍名小  黑,乃是赶往燕子坡去请颜小平老伯的。因为咱的少爷病得很危  险,现在巴县城中范人龙那儿养病。范老伯说颜老伯乃是名医, 且和范老伯是八拜之交,故连夜前来延请。不料半途咱因腹饿而  遇此妖物。若非老丈相救,小的虽死无恨,然误了咱少爷的性  命,岂非叫咱死不瞑目吗?”
  那老丈听了,笑道:“原来如此,不知你的少爷姓甚名谁, 所患何症,竟有如此之危险吗?”小黑道:“咱的少爷乃是大侠罗  海蛟的儿子小蛟,此番和咱到四川来,原是寻找亲戚来的,不料  半途被妖尼迷倒,以致骨瘦如柴,不成人形矣!”那老丈点头道: “原来是罗海蛟之公子,老朽与海蛟曾有一面之缘,且算来乃是  同辈弟兄。今彼子既患绝症,老朽理应救之。”说着,向小黑又  道:“小英雄,你知咱果为谁?实乃小平之父颜德公是也。”小黑  一听这话,忙又拜伏在地,说道:“小子有眼不识泰山,罪甚罪  甚!今太爷慈悲相救,实吾家少爷之大幸。他日家老爷闻知,当  亦感激匪浅矣!”
  颜德公呵呵笑道:“起来,起来,不必多礼。这里有丹丸一 瓶,计共九粒,日服三粒,三日后必痊愈矣!”说罢,在怀中取 出一只小小玻璃瓶,交到小黑的手里。小黑接过,叩谢不已, 一面说道:“如此小的不敢久留,立即回去了。”说着,遂找马匹。 见那匹玉兔追风马,却依然拴在那株树上,遂走了上去,解下马  缰。忽然瞥见地上遗有一物,鲜血淋淋,定神细瞧,赫然一狐狸  也。小黑心惊肉跳,知此狐必为颜太爷用掌心雷所杀,方欲回头  去问德公,不料早已不见他的人影了。小黑知德公乃是异人,遂  当空拜了两拜,跨上马背,急急地赶回巴县来了。
  小黑一路上暗自沉思,觉得生死两路,千金一刻,咱若和素   英胡调,德公必不救咱,咱岂不是早晚死于妖精之手中吗?想到   这里,觉女色终是祸水,不禁自言自语地笑道:“想咱小黑哪里  来此艳福?竟有美人移樽就教,原来她是要咱的小性命儿呢!” 说罢,忍不住又哈哈大笑不止。
  且说小黑回到家里,谁知听得房中一阵哭声传出来。小黑心  中这一急,几乎把心也跳出口腔外来了,三脚两步奔到房中。人  龙一见,忙道:“颜老伯呢?快请他想法子,罗贤弟已咽气了 呢!”小黑一听这话,哎哟了一声,顿足哭道:“少爷已死了吗?  小的竟误事了。”这时小燕面转向小黑说道:“你且不要哭啊,颜  老伯到底可曾请来没有啦?”小黑这才收束泪珠,把玻璃瓶取出, 说道:“颜老伯没有请来,却遇见颜老伯的父亲颜太爷。他说这  瓶中九粒丹丸,日服三粒,三日后便可痊愈。但少爷已经咽气, 可不是迟了一步吗?”说罢,因为自己误事,以致失了少爷性命, 所以不禁捶胸大哭。
  小鹃这时站在床边,把小蛟眼睛微微一开,手儿摸他胸部, 尚有微温,遂忙说道:“小黑,你快别哭,少爷尚有气哩!燕姊, 你快把开水拿来,把丹丸给蛟哥先吞服三粒,再作道理吧!”小  燕听小鹃这样说,颇觉有道理,遂把瓶盖揭开,取出三粒银色丹丸,塞到小蛟的嘴里去。但小蛟的牙关已紧,再也不能自喝开 水。小燕心慌意乱,急得没有了主意。小鹃情急智生, 一时再也 管不得许多,她喝了两口开水,把自己的小嘴,对准小蛟嘴儿灌 了下去。只听咕嘟一声,那三粒丹丸就吞到他的肚子里去了,接 着又听得小蛟肚子里一阵雷鸣似的响声,他竟吐出一大堆的黄 水来。
  众人瞧此情景,也不知是好是歹?所以各怀了心事,望着小 蛟的脸儿,暗暗忧煎。这时已近三更,小燕手放他鼻下,觉有微 微气息,知道哥哥病有转机,遂向人龙、晓月道:“干爹干娘尽 可自管回房去安睡了,哥哥吞了此丹丸之后,人已好了许多,想 来生命定没有危险的了。”人龙夫妇听了,也颇感倦怠,遂自回 房安歇。
  小燕向小黑问道:“你怎么去了这许多时候才回来呢?”小黑 不敢隐瞒,叹了一声,说了一句“小的该死”,先哭起来了。小 燕奇怪道:“难道出了什么意外的乱子了吗?你别哭呀!”小黑这 才止住了哭泣,把自己经过向小燕告诉了一遍。小燕听了,方才 明白,说道:“你虽一时糊涂,但到底还不算全糊涂哩!你也不 要难受了,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去休息了,明天说不定有什么 事情,也好你去干哩!”小黑听了,点头答应。他走到床边,向 小蛟望了一望说道:“少爷吞服丹丸之后,大概不要紧的吧!”小 燕道:“大概不要紧,你自管放心去睡吧!”小黑听了,只好退出 房来。
  这里只剩了小燕和小鹃两个人,大家谈了一会儿,又向小蛟  身上摸了一摸,觉得冰样凉的。小燕皱翠眉,微咬着嘴唇,秋波  脉脉地向小鹃望了一眼说道:“身子这样凉,那可怎么办好呢?”小鹃叹了一口气,也是没有作答,良久,方说道:“这丹丸不知 果然灵验吗?”小燕道:“既是颜太爷这么说,当然有相当的把 握,只不过哥哥的元气是伤得太厉害了。”
  小燕说到这里,和小鹃互望了一眼。在两人心中,不知有了 一个什么感觉之后,大家的粉颊儿上不免笼上了一层玫瑰的色  彩,似乎有些赧然的,各自低下头来,默默地静了好一会儿。忽  然听得小蛟嗳了一声,两人急回头去瞧,见小蛟兀是闭眼睡着。 小燕俯下身子,低低地叫了一声“哥哥”。小蛟睁开眼睛,望了  床边两人一眼,点了点头,把眼皮儿又垂了下来。
  小燕见此情景,芳心暗暗欢喜,向小鹃悄声儿说道:“鹃妹, 你瞧哥哥不是已经有知觉了吗?这丹丸真有效力的。”小鹃也低  低笑道:“可不是?那真叫人谢天谢地的了。”小燕道:“哥哥这  病既已挨过了危险时期,咱们也不用两个人陪伴了。因为今晚大 家辛苦了,明晚大家就会都没有精神。所以我们还是轮换着陪  伴,免得大家都累病了。”小鹃听她这意思也很有道理,遂点了 点头,意欲说今晚给自己陪伴吧,但是又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 所以她依然怔怔地呆坐着。
  小燕是个聪敏的姑娘,再说她对哥哥在大塔寺中救了小鹃清 白的一回事,也完全亲眼目睹的,所以明白小鹃对于哥哥一定是  非常有情,就是哥哥对于小鹃,也非常相爱。今见小鹃恋恋不舍  的样子,哪还有个不明白的道理吗?遂微微地笑道:“鹃妹,我  不和你客气了,假使今晚你精神还好的话,那么就请你陪伴着哥  哥吧!我要回房去休息了,明天晚上你休息,我来陪伴好不好?”
  小鹃听小燕这样说,也明明知道她是成全自己的意思,遂点 了点头说道:“我倒没有疲倦,姐姐假使倦怠的话,那么你就去睡吧!反正蛟哥要茶要水,我都会小心料理的。”她说到这里, 不知怎的,粉脸儿又微微地红晕起来了。小燕秋波逗了她一瞥神  秘的媚眼,嫣然地一笑,遂站起身自回房中去了。
  这儿小鹃把房门合上,伸手按在小嘴儿上,先打了一个呵 欠,暗自想道:怎么也会想睡了呢?忍不住笑了一笑,又坐到床 沿边来,秋波望着小蛟瘦削的两颊,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 颦蹙了眉尖,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到在大塔寺中相遇的时 候,表哥是多么俊美,脸儿是多么丰腴,白白胖胖的,真所谓是 潘安再世了。谁知被这妖尼迷惑了几天,竟会瘦削得这个模样 儿,那可不是奇怪吗?想到这里,不免又恨又羞,暗自骂声“可 恶的害人精”。她的全身不免又会感到热辣辣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蛟又微微地睁开眼睛,向小鹃望了一眼。 小鹃道:“蛟哥,你要喝些开水吗?”小蛟这时似乎清楚了许多, 摇了摇头说道:“妹妹到什么地方去了?”小鹃道:“燕姊很累乏, 她先去睡了。”小蛟明眸望着小鹃呆了一会儿,说道:“时候不早  了,鹃妹不累吗?咱此刻已好许多了,你也可以去休息一会儿  了。”小鹃见他说话已很清楚,心里万分欢喜,秋波一转,便微  微地笑起来说道:“我不累,你想吃些什么东西吗?”小蛟道: “我也不想吃什么,鹃妹,你为我这样劳苦着,叫我心中怎么能  够对得住你呢?”小鹃道:“你别这么说,只要你病好起来,咱辛  苦一些要什么紧。你此刻已好得多了吧?我心中真快乐呢!”小  鹃说着,娇媚地向他逗了一个甜笑。
  小蛟听她这么说,心里感动得了不得,忍不住在眼角旁涌出 一颗晶莹莹的泪水来了。小鹃见了,知道他是感激的意思,遂拿 绢帕儿亲自给他拭去了泪水,柔情蜜意地说道:“蛟哥,你才好一些,怎么又伤心起来了呢?你现在这病是不要紧了,你应该欢 喜才是呀!我告诉你吧,有一位颜小平的爸爸,名叫颜德公。他  是个异人,小黑向他讨了一瓶丹丸,你已服了三粒,明后天再各  服三粒,你就会完全复原了。”小蛟见她如此多情,这就伸手把  她纤手儿握住了,说道:“鹃妹,我被妖尼竟会迷到这个地步, 说起来我真感到惭愧极了!”
  小鹃听了这话,忍不住嫣然一笑,但立刻又绷住了脸儿,显 出很正经的样子,说道:“那也不能怪你的, 一个人既入此境, 任你意志怎么坚强,恐怕也是难以自主的了。”说到这里,大有  不胜娇羞之意。小蛟听她这么说,可见她芳心之中,并不怨恨自 己,而且还对自己表示同情,显然她是真心地爱上了自己, 一时  望着她粉脸儿,却只管呆呆地出神。
  小鹃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两颊这就愈加娇红起来,把他的手 儿慢慢地放进被内,低声地说道:“你手凉得厉害,咱想喝些热  开水,也许会暖过来的吧!”小蛟也觉得全身冰冷,遂点了点头。 小鹃说时倒了一杯热开水,亲自服侍他喝了半杯。小蛟似乎很吃  力,把头又倒向枕上去了。小鹃遂把杯子放在桌上拿帕儿给他又  抿了一下嘴唇,低低问道:“蛟哥,你喝了开水后,觉得身子好 过一些了吗?”不料小蛟应了一声,却并不作答。
  小鹃心中好生奇怪,俯下身子,又悄声儿问道:“蛟哥,你 还要喝些吗?”小蛟这回连应的声音都没有了,他紧闭了两眼, 似乎熟睡过去了的样子。小鹃心里这就急了起来,伸手把小蛟额  角一摸,也是十分冰凉,再把手儿放到鼻下,气息微微,好像奄  奄的模样。她在这时芳心的焦急,似乎要哭了起来,暗想:刚才  还好好地和我说着话,难道喝了一些开水,就喝坏了吗?假使就这么过去了,那不是我把他活活地害死了吗?想到这里,心痛若 割,两行热泪早已滚滚地掉了下来。
  于是她又低低地唤了一声“蛟哥”,可是小蛟仍然不作声。 小鹃伸手到被内去摸他胸口,尚有温意,而且那一颗心儿,也仍  旧在微微跳动,心里又想:一时里大概不会就这样去了。小鹃因 为是非常痴心,所以竟管不得羞涩地把身子也睡到被窝里,紧紧  地抱住了小蛟的身子,依偎了一会儿。
  约莫半个时辰,小鹃见室中灯火也暗淡下来,伸手到他鼻  下,连气息都没有了。小鹃以为小蛟已死,不觉哭叫道:“蛟哥, 你……你……真的……”“死了”两字还没说出,忽然灯火复明, 小蛟哎哟了一声,便微微地睁开眼来,说道:“真是痛死我  了……“”小鹃见此,真是又喜又惊,忙问道:“蛟哥,你怎么啦?” 小蛟定睛一瞧,见小鹃的娇躯竟偎在自己的怀里,不免又惊又  喜,说道:“没有什么,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一个大汉握拳把  我痛打,我被他打得浑身是汗。不料他还把我身子丢向火炉子上  去,我一急,就大喊起来,谁知此刻果然出了一身汗哩!”
  小鹃听他这样说,一颗芳心这才安慰了许多,同时感觉到他 的身子,果然微微地暖和过来,这就含羞说道:“蛟哥,你真把 咱吓坏了。我给你喝了开水之后,不料你就昏沉的模样。我喊你 你也不应,而且摸你身子更像冰块一样。我想,莫不是给你开水 喝坏了吗?所以心中一急,也就不管一切地来暖你了。”说到这 里,秋波逗了他一瞥娇羞的目光,不禁赧赧然起来了。
  小蛟这才明白, 一时心中在万分感动之余,更把她爱人骨  髓,搂了她软软的玉体,说道:“鹃妹,你这一份儿恩情对待我, 这叫小蛟真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呢!”小鹃听他这样说,不知怎么的,反而感到伤心起来,眼皮儿一红,泪水也夺眶而出,说 道:“哥哥你不用说这些感激的话,咱上次若没有蛟哥相救,恐 怕此身早已不在人世。此恩此德,咱时刻记在心上。这次蛟哥前 来四川,又是为了找寻咱们兄妹俩人。所以蛟哥此番为妖尼所 害,推其原因,又是咱们的罪恶。你想,咱是多么抱恨啊!现在 咱之所以如此,也无非欲报之恩罢了。虽然妹子的行为,未免失 却了姑娘的身份。然而妹子一心只要蛟哥病愈,妹子情愿牺牲一 切,终身为佛门弟子,也心满意足的了。”
  小蛟听了这话,失惊地道:“妹妹何出此言?难道你疑心咱 有不爱妹妹之意吗?好妹妹待我之情,天无其高,海无其深,咱 也不足言谢。今番病若能愈,咱此生除了妹妹之外,决不另娶他 人…… ”
  小鹃听他向自己赤裸裸地说出这些话来, 一颗芳心这才感到 无限的安慰,但又感到万分的羞涩,红晕了两颊,低低地说道: “蛟哥果有此意,使妹感激涕零了,但愿哥哥言而有信,不使妹 子失望才好。”小蛟笑道:"鹃妹乃绝世佳人也,我得妹为终身伴  侣,此生愿望足已,岂敢有负妹妹吗?你请放心,咱绝不是无情 之人。”小鹃听他这样说,也嫣然笑道:"咱也早知蛟哥乃一多情  人耳!”小蛟道:“然而妹妹比咱更为多情,此番病愈,乃妹妹之  力 也 。 ”
  小鹃含笑不答,伸手摸他身子,已渐转和, 一时大喜,遂说 道:“哥哥体已渐温,妹自当起床矣!蛟哥请放手吧!”小蛟搂此 美人,怎肯舍却,遂微笑道:“妹身既已人我之怀抱,又何必急 欲离之耶?”小鹃把手指划他脸颊,瞅了他一眼,说道:“哥真无 赖人哩!”说着,也忍不住抿嘴笑了。小蛟道:“咱们既已心心相印,且亦订了嫁娶盟约,那么咱们就是夫妇了。妹妹何必怕羞, 就给咱多抱一会儿吧,也许咱病可以早日痊愈呢!”小鹃听了, 啐他一口,笑道:“我可不是医生,岂能医好你的病吗?”
  小蛟见她妩媚已极,一时忘却病中痛苦,遂凑过嘴去,在她  粉颊上连连吻了两下,直觉一阵浓郁的处女幽香,芬芳扑鼻,令  人心神欲醉。小鹃不忍拒绝,遂也只好给他默默地温存了一会  儿。良久,小鹃低声道:“蛟哥,你病才好一些,可不要太兴奋  了吧!因为你这样爱色,那就无怪被妖尼要迷得这个模样儿了。” 小蛟听她这样说,不禁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鹃妹,你这  话说得咱好心痛啊!不过你应该明白那妖尼的手段,是多么毒辣  呢!”说着,遂把妖尼先用迷魂帕将他晕倒,并着迷的经过向她  诉说了一遍。
  小鹃听了他告诉之后, 一颗芳心,真是又恨又羞,说道: “淫妇如此不要脸皮,何必再出家做尼姑,还不如到妓院里做妓  女去比较痛快吗?”小蛟叹道:“大概这妖尼有迷人的功夫,所以 经过一次之后,咱的知觉就糊涂起来。”小鹃笑道:“可是你也乐  糊涂了,真所谓乐极生悲,几乎伤了你一条小命儿呢!”
  小蛟听她这话中多少带有些讽刺的意味,这就伸手到她胁下  去胳肢,笑道:“妹妹,你也太狠心了,你不同情我的遭遇,还  要向我说这些俏皮话吗?”小鹃怕痒,急得弯了腰肢,连连地告  饶。小蛟笑道:“不,你应该要受罚,我才肯罢休的。”小鹃笑  道:“你要怎么样罚我呢?”小蛟道:“别的我也舍不得罚你,只 罚你给我亲一个嘴,也就是了。”小鹃秋波白了他一眼,呸了一  声,不依道:“我不要,你这人就和你好不得的,假使你要亲嘴, 不是再可以找那个妖尼去的吗?”说到这里,不禁哧哧地笑起来了。
  小蛟听她说得好刁滑的,遂红了两颊,说道:“妹妹,你再  要说这些话,叫我听了心中好难受的。”小鹃停止了笑,说道: “那么咱问你还要涎脸儿吗?明天咱把你告诉被迷的经过去向别  人告诉了,瞧你羞不羞呢?”小蛟笑道:“只要你有脸儿向人家告  诉这些话,我总也不会再害羞的了。”小鹃被他这么一说,方知  自己也失言了,不禁啐了他一口,把粉脸儿涨得像玫瑰花朵一样  的娇红了。小蛟笑道:“可不是?我问你,你怎么样向人家告  诉呢?”
  小鹃含笑不答,一会儿,又欲站起身子说道:“我该起床了, 你肚子饿了没有?范伯母想得真周到,她已给你预先备好了点心  呢!”小蛟道:“我倒没有饿,只不过你起床了,我的病恐怕又要  发作了。”小鹃白了他一眼,笑道:“你真不怕难为情的吗?”小  蛟道:“在妹妹那儿还怕什么难为情?你真要起床,那么给我一  些甜的。”小鹃道:“你是不是嘴里味淡,想吃一块糖?可是现在  又到哪里去找糖呢?”小蛟道:“虽然没有糖,不过也有东西可以  代替的。”小鹃不知其意,停住了乌圆的眸珠,怔怔地问道:“什  么东西可以作代替呢?”小蛟见她不解的神气, 一时望着她不免  憨然地傻笑。
  小鹃被他这一阵子傻笑,这就理会过来了,把手指在他额角 上戳了一下,也不禁为之嫣然了。小蛟道:“你现总明白了,不 知妹妹肯答应我吗?”小鹃听他痴得可怜,这就把拒绝的勇气全 都消失了,遂凑近粉脸儿,秋波凝望着他瘦削的脸颊,也妩媚地 娇笑。小蛟见她这个神情,明明是答应他的表示,望着她殷红的 小嘴儿,心里倒是荡漾了一下,意欲低下头去,和她接一个甜吻。但他忽然有了一个感觉之后,却把这个勇气消失了,不过他 嘴里仍是笑道:“妹妹,你不肯答应我吗?”小鹃嗔道:“你真是 无赖,叫我怎么样表示才算答应了你呀?”小蛟听了这话,甜蜜 得心花儿也朵朵地开起来了,把小鹃的身子,更搂抱得紧一些 儿,说道:“妹妹,你既答应了,咱却又舍不得吻你了,因为咱 是个有病的人,嘴里不免有秽气,不是容易传染给你吗?”
  小鹃听他这么说,方知小蛟确实不是个贪色的人,他对自 己,无非是小儿女一种恩爱之表示罢了,遂笑道:“你也不是患 什么时疫,哪里就会传染人了吗?”既说了出来,却又感到无限 的羞涩,暗想:我这话不对,那不是叫他只管吻我好了的意思 吗?果然小蛟笑道:“妹妹既然说我不会传染你的,那么我就吻 你了。”小鹃恨恨地逗给他一个娇嗔,却也笑起来了。
  两人柔情蜜意地又说了一会儿话,小蛟道:“时已四更多了, 妹妹想也够劳苦的了。正经的,你还是好好地睡一会儿吧!”小  鹃道:“这样子睡熟了,回头给旁人瞧见了,那究竟太不好意思  一些了。蛟哥,你放手吧,还是给我睡到脚后一头去好不好?” 小蛟听她这样说,遂也放她起来。这时小鹃真已颇感疲倦,遂在  床后一头横倒,不到一会儿后,她已是沉沉地酣睡去了。
  次日早晨,小燕先急急地到房中来见小蛟。那小蛟已醒在床 上,小鹃却还没有睡醒。他一见了妹子,便含笑叫道:“妹妹, 你好早呀!”小燕听哥哥神智已恢复清楚,芳心里这一欢喜,她  颊上的笑窝儿不免深深地掀起来了。遂走近床边,伸手在他额角 摸了摸,含笑说道:“哥哥,你全好了,那仙丹真灵验极了。鹃  妹怎么一夜没睡吗?”说着,回眸又向小蛟望了一眼。小蛟道: “昨夜多亏鹃妹衣不解带地服侍我,可怜她真也累极了。”小燕那时心中好像落下了一块大石,不禁抿嘴笑道:“鹃妹如此情分对 待哥哥,哥哥心里自己明白是了。”小蛟听说,也不禁笑起来了。
  小鹃虽然闭眼睡着,但她原很机警的,被他们一阵谈话醒了 过来,伸手揉擦了一下眼皮,微睁星眸。见小燕站在床边,望着 自己神秘地发笑,因为是心虚的缘故,所以她的两颊,就一圈一 圈地红晕起来,连忙从床上坐起,向小燕说道:“燕姊,蛟哥的 病已大有转机了呢!昨儿晚上咱真害怕死了,后来方知蛟哥是在 做梦哩!”小燕道:“真也够你辛苦了,鹃妹,你还可以再躺一会 儿呢!”小鹃道:“我也睡畅了,那么此刻不是又可以给蛟哥吞服 仙丹了吗?”小燕点头道:"可不是?我这人也糊涂,诚诚心心前 来干这件事的,不料既到这里,却又忘怀了。”一面说,一面便 服侍小蛟吞服仙丹。这时人龙夫妇和小黑也都进来探望,知小蛟 已好了许多,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如此过了半月,小蛟病体渐渐复原,脸儿也恢复到从前一样 的丰腴了。小鹃想起爸爸被捉,哥哥此去不知可有什么办法,心 里自然万分记挂。现在见小蛟业已痊愈,便欲告别先走。小蛟 道:“妹妹一个人回去,叫咱们怎能放心得下?所以请你再静候 几日,待咱可以行路,咱们一块儿走吧!”小燕也道:“咱想姑爹 又不是为非作歹的人,这次被捉, 一定是发生了误会。所以不 久,自然也会释放,那你尽可以放心的。”
  小鹃道:“能够如此,当然是我最期望的了。不过是否能够  如此,还是一个问题。所以我主意已决,准定今日动身回家。” 小蛟小燕因为人家父女天性,当然不能过分强留,遂叫小黑一路  陪伴前去。小鹃于是向人龙夫妇辞行,和小蛟小燕又叮咛了一  回,方才和小黑一路向云南而去。
  这里小蛟又养息了半月,身子早已复原,强健如前。那天和 妹妹说道:“咱们既到四川,理应到舅父家里去探望一次,不知 妹妹也有此意吗?”小燕因为和天仇隔别多月,芳心中也颇为记 惦,听了哥哥的话,正中下怀,遂一口答应。到了次日,便向人 龙夫妇拜别,再三称谢。人龙夫妇强留不住,也只好匆匆而别。
  且说小蛟兄妹两人一路到了长寿县月儿溪,找到了柳家村, 还没到村前,就遇见柳若飞和秦天仇。彼此见面之下,俱是大  喜。不料若飞这时忽又问道:“你们可知道犹龙表弟和小鹃表妹  全被孙灵精杀死了吗?”两人听了这话,不禁目瞪口呆,半晌回  答不出一句话来。
  未知此话从何而来?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章 结仇恨谎报凶信
  
  在这里作书的要说到第二章那个黑夜百里赵药枫那个人了, 他在凤凰坡被犹龙兄妹相救之后,那也在灯光之下瞧到小鹃的美  艳,一时不免又起了淫心。他在兄妹两人熟睡的时候,先偷盗了 犹龙枕畔那块血红的如意石,然后才到小鹃床上去行偷香窃玉的  事情。不料被小鹃惊觉,于是大喊而起,结果把这贪色之徒斫去  了一条右臂。赵药枫疼痛若割,咬紧牙齿,遂落荒而逃,向前急  急奔了一阵,只见有间破屋,里面尚有灯光射出,于是他便擂鼓  似的敲了一阵子门。
  诸位,你道屋子里面正在做什么?原来这是猎户赵大的家 里。赵大生得浓眉环眼,十分丑陋,可是他却有个非常娇艳的妻  子。两口子感情尚称融洽,然而赵大好赌成性,往往终夜不归。 他的妻子巧香偏是个爱风流的女子,她见丈夫夜夜不归,颇感春  花秋月,等闲虚度,所以不免结识了一个男子。此人姓王名贵, 原是一个穷秀才,在村中当一个私塾教师,家中也有妻室,虽非  倾国之姿,却也娟秀宜人。所以王贵平日颇爱娇妻,不愿与人偷  偷摸摸。但巧香一见王贵之后,仿佛失魂落魄,假意把她六岁的  儿子领到王贵私塾里去读书, 一面向他百般诱惑。王贵虽无此意,后来为了接受她五十两银子的帮助,竟做了入幕之宾。从此 以后,两人便结了不解之缘。
  这夜巧香知道丈夫又去赌钱,想是不会回来的了,遂命儿子 去请王贵到来。那时王贵和妻子已经入睡,听巧香喊他,因为在 她势力之下,所以不得不起身前来。他的妻子梨芬也知道这件 事,一颗芳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怨恨,遂对他说道:“咱们情愿饿 死,也不愿为了金钱,把你一个堂堂七尺之躯,给人家做玩物去 了。”王贵听了妻子的话,虽然羞惭万分,却没有拒绝的勇气, 终于跟着巧香儿子阿保匆匆地来了。
  当时巧香见了王贵,如获至宝。她先把阿保领到别的房中去  睡了,然后和王贵饮酒作乐,同登牙床,前去试云雨之情。不料  恰到好处的当儿,忽听外面敲门甚急。巧香以为丈夫输钱回家, 这就急出一身冷汗,不免花容失色,哎哟叫道:“这冤家难道回 来了吗?那可怎么好?”
  王贵原是个文弱书生,听了这话,又想起赵大是个凶狠的大 汉,他吓得半条性命已不在身上了,几乎哭了起来, 一面把衣服 穿上,一面便欲爬到床底下去躲避。巧香到底是个有心计的女 子,她见王贵吓得这个模样,不免抿嘴笑起来说道:“你躲在床 底下那是不中用的,还是咱开了后门放你逃走吧!”王贵一听这 话,真是谢天谢地,遂跟着巧香到后门,匆匆地开门就逃。巧香 却还把他抱住了,和他亲了一个嘴,说道:“奴家的好心肝,你 不用害怕。今夜没有干完的工作,过了两天奴家再叫阿保来请你 干下去吧!”王贵也没有回答她什么,只连连应了两声,早已推 开她的身子,头也不回地去了。
  巧香掩上后门,竭力镇静了态度,走到前面屋子,手拿油灯,假意儿还问道:“谁啦?谁啦?敲得这样急干什么?”谁知问  着,却没有回答。巧香以为丈夫输了钱,又敲得辰光久了,所以  心中生气了,遂又笑道:“你自己输了钱,便深更半夜地回家了。 人家睡得好好的,便被你吵醒了,不生你的气,你倒还生我的气  吗?”随了这两句话,门儿便拉开来。不料门外却连一个人影子  都没有,巧香倒是吃了一惊,仔细一想,方才理会过来,准是和  咱开玩笑了。遂把油灯向四处照了照,口里还叫着赵大道:“快  别躲了,开什么断命玩笑呢!”
  不料好一会儿,依然没有答应,也不见赵大出来。只听夜风 吹着树叶儿,奏出了瑟瑟的声响。巧香到此,不免毛骨悚然,暗 想:莫非是遇见鬼了吗?心中有了这个感觉之后,她的全身不免 抖了两抖。正欲回身进内,忽然从油灯光芒下瞧到地上躺着一个 黑蠢蠢的东西。她急把油灯放下仔细一瞧,不料却是一个人呢! 巧香心中又惊又奇,遂俯身凝眸细瞧,只见那人面目清秀,是个 武士装束,但左臂上鲜血淋漓,十分恐怖。巧香方知那人被斫去 一条左臂前来敲门求救的,想道:奴家还以为是丈夫回来了,早 知如此,管他娘的,惊断了咱的好事,真是可恶。
  想到这里,向他恨恨地啐了一口,意欲关门进去。但她脑海 里不知有了什么感觉之后,她又欢喜起来,立刻放下油灯,把他 扶进房内,给他躺在一张榻上,然后又去关上屋门,拿了油灯进 房,取出棉花,用开水给他清洗伤处,涂上丈夫平日被豺狼咬伤 的伤药,用布包扎舒齐。因为他还没有醒转,遂喝了一口茶对准 他嘴儿灌了下去。
  不多一会儿,药枫方才悠悠醒转, 一见自己躺在榻上,旁边 尚有一个美艳妇人向自己微笑。再瞧左臂,已经包扎好了,而且疼痛亦已稍减,一时不免细忖了一会儿,方才理会过来。这就翻  身跳下榻来,向她倒地就拜,说道:“多蒙大娘相救之恩,真使  小子感激不尽了。”巧香慌忙站起,抿嘴笑道:“壮士不要客气, 快快起来,如此重礼,岂不是要折杀奴家了吗?”药枫于是站起  身子,忙又问道:“大娘贵姓?芳名什么?也好叫咱心中记得, 将来报答与你。”巧香笑道:“奴家姓秋名巧香,不知壮士尊姓大  名,此臂如何被人斫断,能告诉给奴家听听吗?”药枫听了,红  了两颊,很羞惭地叹了一口气,也只好撒个谎儿道:"大娘,不  要提起了,咱名叫赵药枫,原是凤凰坡的寨主,不料在路上遇到  一个三年前的仇人,他学了一身惊人的本领,向咱报仇,竟被斫 去一臂,想来真是可恨得很!”
  巧香一听他是凤凰坡的寨主,暗想:此人一定本领高强。遂 点了点头,秋波瞟他一眼,说道:“原来赵爷还是一条好汉,令 人敬仰。不过此番受亏,将来自然也可以向那人报复的,所以赵 爷不用气馁。”赵药枫见她美目流盼,眉宇间含有风流之态, 一 时心又为之怦然欲动,遂向她探问道:“大娘此话说得正是,这 儿难道就只有大娘一个人居住吗?”巧香道:“不,还有奴家丈夫 和儿子一同居住的。”
  药枫听了这话,心中不免泼了一盆冷水,遂说道:“哦!不  知你夫君干什么的?为何不在家中?儿子有多大年纪了?”巧香   道:“丈夫也姓赵,人称他为赵大,说起来和赵爷同姓。他是打   猎为业的,性好赌,故每夜不归。儿子阿保,今年还只六岁。” 药枫听了这话,心又活动起来,含笑点头向她说道:“大娘子每   夜一个人独宿闺房,那么不是很冷清吗?”巧香眉尖微蹙,微微   地叹了一口气,秋波向他一瞟,说道:"可不是?所以奴家心中真是怨恨哩!千怨万怨,总怨我自己不好。”
  巧香说到这里,媚眼横飞,把个淫贼药枫,听得骨酥神麻, 便紧跟着问道:“大娘子,你这话很是奇怪了,为什么不怨恨你  的丈夫,却怨起你自己来了?”巧香羞涩地说道:“说来话长,现  在姓赵的名虽是我的丈夫,却不是我的原配亲夫,如其你不厌啰  唆,我们备些酒菜,浅斟浅酌,告诉你一个详尽。”药枫一听了 巧香的话,也觉得奔逃了一阵,饥肠辘辘,既然她有的是现成酒 菜,何不乐他一乐?于是说了一声:“有劳大娘子,可要叨扰你  了。”巧香说道:“只要赵爷不厌粗糙,便随奴家进房来吧。”
  于是巧香领路,把药枫接到卧房。药枫一看情景,虽然是在  穷乡僻境,山野平民,可是布置得井井有条。巧香进房之后,便  端出几味菜肴,全是兽肉,所以香味异常,引得药枫垂涎欲滴, 一壶陈酒,味儿十分醇厚, 一连几碗,吃得药枫道好。等到酒尽  肴残,才向靠在他身旁盈盈浅笑的巧香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的  怨恨吧!”
  巧香一手搭着他的肩胛,软柔柔的娇躯,便像弱不经风地坐 到药枫的怀里去,然后轻声轻语地说道:“我的前夫本是一个强 壮的青年,在十八岁和奴家结了婚之后,不到一年,却成一个痨 病鬼,终日躺在床上,服药医治。岂知医了三月,竟然药石无 效。那时我是一个初结婚的少妇,实在过不惯这种寂寞的生活, 便和一个长工有了私情,但是碍于亲长,而且丈夫未死,不能登 堂入室。可是那个长工十分猴急,得了一个机会,私是和我在桑 间濮上干上了手。那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那个长工一时贪 欢,竟然脱阳身死。奴家一见闯了这个大祸,便离开夫家,逃奔 他乡。”
   药枫听到这里,心头便起了一种感觉:这样说来,可见这个 女人的好色,真是千古少有。今日她大胆地邀我进房,不以我砍 了一臂,尚要我陪伴她睡,虽然不是明说,以她这样的丑史告诉 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就可想见她的用心了。我何不挑逗她一 番,看她怎样?于是把她手儿握了一会儿,抚摩着笑道:“这是 大娘子的美貌动人,又加上大娘子的媚态,怎不会乐死人呢!这 不能怨你自己,只怨他们没有艳福罢了。”巧香听了,不觉唉地 叹了一口长气道:“今日跟了这样的当家,又给我……”说到这 里,她便怕羞得说不下去。
  药枫看她这样,知道她有些意思了,遂又说道:“大娘救了 咱的性命,真不知叫咱如何报答你才好?”巧香嫣然笑道:“报答 的事儿真多哩!难道你就没有方法报答了吗?”药枫笑道:“将来 咱终可以向你好好报答一下的。”巧香低低地道:“难道现在就不 可以了吗?”药枫听了这话,心荡漾了一下,笑道:“那么你丈夫 不知今夜可回来的吗?”巧香噘着嘴儿,哼了一声,冷笑道:“他 还会回来吗?早已死在外面的了。”药枫见此情景,哪有不明白 的道理,遂走到巧香的身旁,拉了她的手儿,笑道:"大娘,我 很想有报答你的意思,不知你心中可嫌咱丑陋吗?”巧香红晕满 颊,秋波如水,向他嫣然一笑,两人便走到床边去了。
  药枫去解她衣带,巧香笑道:“你只一条臂儿,还是咱自己  来脱吧!”说着,把衣服裙儿都已脱去。药枫见她身上只有一方  红绸的肚兜,系在乳胸之间,下身一条短裤,露着两条粉嫩玉  腿,真是肉感动人。尤其两只小脚儿,娇巧可爱,握在手里,更  能引起心中的欲火。 一个是像干柴, 一个是像烈火,今晚碰上, 便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一会儿云收雨散,巧香因为药枫有此本领,而且又是凤凰坡 的寨主,一时倒想真的爱上了他,遂和他说道:“赵爷,你在寨 中不知已有押寨夫人了吗?”药枫道:“还没有哩!”巧香听了大 喜,遂忙又说道:“不知奴家可有福气配做你的押寨夫人吗?假 使赵爷不嫌奴家丑恶,情愿终身相随,服侍赵爷,就是死也乐 意哩!”
  药枫暗想:我有这么一个淫妇相伴,虽是人生第一乐事,但  我说的凤凰坡寨主,原是吹的牛皮,不料她竟当真的了。 一时也  只好笑道:“大娘子,你太客气了,咱有你夜夜相伴的话,咱就  是死了也情愿哩!”巧香笑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此刻  就一块儿走吧!”药枫笑道:“那你也未免太以性急了,待咱明儿  回寨,把你住的卧房好好收拾清洁,然后接你回去,岂不是好?”
  巧香道:“也好,只不过你千万不能口是心非,假使你忘记  了我,那你便怎么样?”药枫笑道:“我若忘记了你,必不好死。” 巧香听了,忙又扪住他嘴,怨他道:“只要你真心爱咱,又何必  说死说活呢?”药枫笑道:“咱得大娘为妻,心满意足,即使不做  寨主也甘心哩!”
  在药枫所以说这一句话,他是含有相当的作用。因为他并不 是凤凰坡寨主,现在先说了这句话,明儿他预备在别处租间屋 子,把她接了去一块儿居住,到那时他便可以说他有了大娘,真 的连寨主都不情愿做了。巧香自然不知他其中的意思, 一时以为 他表示爱自己的深厚,这就乐得心花儿又朵朵地开起来。
  次日醒来,药枫生恐她丈夫回家撞见,又生麻烦,遂欲匆匆 别去。巧香一直送到门口,恋恋不舍地叮嘱他即速前来接她,免 得日长夜久牵挂心肠。药枫连声答应,遂急急地走了。他一路上暗暗沉思:天下多美貌妇人,玩过算了,哪里有地方真的给她去 安身呢!想到这里,遂把这头心事丢了。
  他倒又想起这个可恶的白犹龙来,他竟下此毒手,把自己手 臂斫去,这叫自己还有什么脸儿再去见天下英雄呢?于是他恨声 不绝地自言自语道:“咱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说时,又觉得 这话不对,咱现在还到什么地方去向他报仇呢?这就沉吟了半 晌。忽然他把额角一拍,连喊“有了有了”,这王八蛋和柳文卿 女儿不是已订了婚约吗?昨晚我在窗下听他们兄妹说得清清楚楚 的,而且他的信物已被咱盗在身边哩!现在咱何不如此如此,叫 他们夫妇没有团圆的日子,不是也可以出了我胸中一口郁气了 吗?药枫想定主意,便急急地赶往月儿溪柳家村里去。
  这日到了柳家村,问明了柳文卿的住址,敲门进内,只见有   个黑脸少年前来开门,见了药枫,便忙问道:“你是找哪家的?” 药枫道:“这儿可是大侠柳文卿府上吗?咱是送信来的。”那黑脸   少年就是陆洪的儿子陆豹,听他这样说,又见他只有一条手臂,  遂说道:“不错,大侠柳文卿就是咱的师父,不知好汉尊姓大名, 是给谁送信来的。”药枫不便将真姓名告诉,遂说道:“咱姓马名  千忠,特地为白犹龙兄妹俩来报信的。”陆豹听白犹龙兄妹,遂   请他入内。
  只见里面一个院子,四周植着树木,绿叶成荫,很是幽静。 却见树丛旁有两个少年和两个少女,大家舞剑游玩。那时两个少  年把剑舞得一片白光,滚滚的似雪花飞舞,不见人影。药枫暗自  想到:柳家原来有这许多人才哩!自己倒要小心才是。听那黑脸  少年早已叫道:“师兄,你们别舞剑了,犹龙大哥有信叫人带  来呢!”
   那两个少女, 一个是柳小萍, 一个是陆青鸾,见有生客到 来,遂携手躲避到房中去。这时柳若飞和秦天仇把剑光收住,忙 迎上前来,把药枫接人厅中,彼此介绍一过,分宾主坐下。仆人 献茶毕,若飞方才问道:“犹龙乃是咱的表哥,这次和他妹子一 同回家,已有十余天了,不知他叫马兄有什么书信带来吗?”药 枫听了,暗想:凡事都要装得逼真,那么人家才会相信。所以他 才长叹一声,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子伤心,竟有本领落下几点眼 泪来,说道:“诸位听了,且不要伤心,犹龙兄妹两位都已不幸 被人杀死了。”
  若飞、天仇、陆豹三人突然听此消息,仿佛晴天中起了一声 霹雳,大家不约而同地叫声“哎哟”,身子都已从椅子上跳起来 了。若飞猛可走到药枫面前,拉了他那只右手,急急问道:“马 大哥,你且快告诉咱们,他们是被谁杀死的?在什么地方?”
  药枫因为心虚的缘故,被他冷不防这么一来,倒吃了一惊。 今听他这样问,方知他是因为性急的表示,遂竭力镇静了态度, 说道:“他们行过凤凰坡的山前,被上面孙灵精拦住去路,叫他  们留下买路钱来。当下犹龙兄哪里肯依,彼此便交手大战起来。 咱是附近稻香村的居民,原是打猎为业的,齐巧经过此山,见了 他们厮杀情形,遂也上前助战。不料孙灵精此人厉害万分,且部  下头目众多,咱们不能取胜,方欲向后败退。不料犹龙兄妹俩均  受他们暗镖所伤,咱抱了犹龙就逃,竟也被他们斫去一臂。”说 到这里,唉了一声,又说道:“可怜他们死得好可怜呀!”说罢, 便失声哭泣起来。
  若飞等三人听了这话,心痛若割,大叫一声:“孙灵精狗贼, 咱们若不报此仇,定不生存于世也!”言讫,大家也都不禁泪下如雨。天仇心中暗想:药枫这人来得好不突兀,莫非其中有诈 吗?遂收束泪痕,向他诘问道:“马老兄,承蒙你前来报信,咱 们十分感激。不过犹龙兄妹亦非等闲之辈,岂被一个孙灵精就轻 易地杀了吗?那么他们尸体现在何处?不知老兄可能陪伴前去一 瞧 吗 ? ”
  药枫听他若有猜疑之意,遂不慌不忙地取出那块血红的如意 石,以手加额,拍了一拍,哦了一声说道:“咱这人糊涂,险些  忘记了一件重大的使命哩!”说着,把此石交付若飞,说道:“此  石可是令妹之物吗?”若飞接过一瞧,果然是给犹龙交换的信物, 这就紧握在手,向药枫又急问道:“马老兄,此石你从何而来  的 呀 ? ”
  药枫叹了一声,说道:“你们且不要急,咱好好告诉你们 吧!”说着,以手拭泪,接着又道,“当时咱抱了犹龙兄落荒而 逃,奔了一阵,见后面没有追赶,方才给他躺到地上。只见他胸 口中着一支银镖,血流如注。他问我小鹃在哪儿,我明明知道已 被杀死,却不敢告诉。他最后拿出这块石来,交给我手中,并嘱 托道:说此石乃大侠柳文卿女儿柳小萍的东西,原是给他作为订 婚交换的信物,想不到这次竟死于贼人之手,此头婚姻顿成一场 春梦耳!不过他已死去,柳家万一不知道,这样不但耽搁了人家 女孩儿的终身,而且也要给柳家记挂。所以叫咱千万把此石送还 柳家,告诉犹龙虽死,请各位不要伤心,同时更希望柳小姐不要 悲痛,假使有少年英雄,只管另嫁他人,这样犹龙虽在九泉之 下,亦很安慰的了。说完这几句话,又告诉咱柳家的住址,便一 瞑不视了。咱不敢有负所托,故把他草草埋入土中,急急赶到这儿来了。”
   药枫一口气说到这里,以手擦泪,又作落泪之态。天仇、若 飞、陆豹听完了他这几句话后,这才完全地相信了。大家一阵辛 酸,不免又挥泪不已。这时院门外又走入两人,原来正是柳文卿 和陆小六在外面喝酒回家。 一见众人淌泪,均各大吃一惊,遂急 问何事伤悲?若飞遂向药枫介绍, 一面把如意石递给父亲, 一面 将犹龙兄妹已死之话向他告诉一遍。文卿一听这话,大叫一声 “哎哟”,不禁呆若木鸡,怔怔地愕住了。谁知这消息早有小丫头 传送到上房里,只见柳笛匆匆来说道:“老爷,不好了,小姐厥 过去了。”
  文卿、若飞、天仇听了这话,大家急得向上房里直奔了过 去。只见柳夫人柳五儿抱住了小萍,青鸾和众仆妇拿开水的拿开 水,拧手巾的拧手巾,叫的叫,喊的喊。 一阵忙碌之后,只听小 萍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柳五儿连喊:“我儿醒来,你快不要这 个样子了。你若有三长两短,叫为娘的如何做人呢?”说着,也 泪下如雨。文卿在旁含泪说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想吾儿 达人知命,亦不必过于伤心,自己保重身子。”小萍抬起泪眼, 见房中哥哥、天仇等都在,遂也不好意思过分伤情,停止了哭 泣,只把泪水儿像珍珠一般地抛了下来。
  这时薛香涛和韩浣薇也都闻讯赶来,向小萍安慰。文卿把那  块如意石交付柳夫人,便和若飞、天仇一同走出大厅来,见陆洪  父子正从院子外进来说道:“姓马的不及面辞大哥,已匆匆地别  去了。”文卿道:“难为人家前来报信,咱们也该谢他一些银两才  是。”陆豹道:“那么待徒儿把他再去追回来吧!”说着,便匆匆 奔出。不多一会儿,又来说道:“已不见他的影子了。”文卿道: “也就罢了。”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淌泪道,“咱真想不到犹龙兄妹这两个孩子会到如此下场,那老天不是太残忍一些了吗? 这次前来四川,原为探望于咱,不料却死于非命,他日云生大哥 闻知,叫咱如何能够对得住他呢?”说罢,唏嘘不止。若飞说道: “凤凰坡离此不远,孙灵精如此可恶,咱们决定要给犹龙小鹃妹 报仇的。”天仇陆豹齐声说道:“若不报此仇,如何消去咱们心头 之恨?”文卿道:“你们不要性急,且过几天再作道理吧!”若飞 听父亲这么说,遂也不作声了。
  这晚陆洪夫妇和陆豹兄妹都在柳家吃了晚饭后才回去,香涛 和天仇母子俩向他们劝了一会儿,也自回院子里去。柳小萍晚饭  也没有吃过,躺在自己的房中,只管扑簌簌地淌眼泪。柳夫人亲  自拿了碗燕窝粥,坐到床边,伸手拍了拍小萍的身子,叫道: “你别伤心啦!你应该想得明白一些,就是哭死了,也不是徒然  的吗?饿坏了身子,叫娘心中不是难过吗?”小萍听娘这么说, 遂坐起身子,拭泪说道:“母亲,我真的不想吃,即使吃下了后, 反而会作呕的。”柳夫人听她说得可怜,遂抱了她娇躯,说道: “那么稍许吃些吧,孩子!唉!”说到这里,不免也叹了一声。
  小萍偎着她怀里,淌泪说道:“想我未满周岁,妈妈就被贼  秃杀死,命已苦极了。谁知事到今日,我命还要苦着万分哩! 唉,那我还要做什么人呢!”说着,呜咽啜泣不止。柳夫人也淌 泪说道:“孩子,你千万别说那些消极的话,你还只是十六岁的  姑娘哩!将来终有光明的前途、幸福的乐园!”小萍听她话中, 当然很明白她的意思,遂说道:“母亲,女儿今生是不会再有幸  福的日子了,听龙哥临死的时候,虽然也叫咱另嫁他人,但女儿  命薄如纸,即使另嫁他人,也绝不会得到幸福的。何必再遭一个  污点呢?所以女儿已打定主意,愿终身皈依佛门,以修吾的来生,给咱有个圆满的结局吧!”说到这里,心碎肠断,早已声泪 俱下。
  柳夫人听了她这样悲惨的话,也为之泪涟,说道:“孩子, 并非为娘的劝你改嫁,因为你和犹龙究竟没有正式订过婚姻手  续,而且舅父那里还根本没有知道呢!你是个年轻的姑娘,如何  因此而丧失了终身幸福了吗?所以这个主意,你是千万不能 存的。”
  小萍听了这话,收束泪痕,正色说道:“婚姻大事, 一言为  定,岂有儿戏的吗?况且女儿上次若没有龙哥乔装新娘,前去和 那强盗厮杀,恐怕女儿此身也不在人间了。”柳夫人听她这么说, 反而暗暗敬佩。但这到底是个悲惨的结局,所以不免又淌下  泪来。
  小萍见了,反倒劝母亲不用为女儿伤心,还是早些去睡吧。 柳夫人没法,也只好叫小鬟银菊好生侍候小姐,她便回到房中, 见文卿坐在烛下,长吁不已,遂很忧愁地把小萍欲落发为尼的意  思向他悄悄告诉。文卿道:“这事也只好慢慢地请秦夫人陆夫人  劝劝她了。”说罢,又连声叹息。
  且说小萍待母亲走后,她便取出那块血红如意石并那条鸳鸯  宝带,细细抚弄了一会儿。她瞧着这条绢带,雪白无瑕,两头绣  着一对鸳鸯,神情活泼,正在戏水。瞧了这对鸳鸯,她的脑海里  便浮起犹龙俊美的脸庞,似乎还在向自己多情地微笑。于是她心  碎了,肠也断了,眼泪更像雨点一般落下来。她觉得这条宝带, 就是自己终身的伴侣了。
  银菊在旁见小姐只管伤心,遂说道:“小姐,时候不早,你  是个娇弱的身子,既不吃饭,又不睡觉,明儿不是要累病了吗?”
   小萍不答,把鸳鸯宝带和如意石收起。移步窗前,推开窗户,只 见碧天如洗,月圆如镜,当空而照。这就含泪叹道:“石名如意, 而我之遭遇竟如此不如意。带名鸳鸯,但我之身世却犹若黄鹄。 唉!月儿呀,你虽圆了,我却是永久不会圆的了。”说着,泪又 为之湿透衣襟矣!
  不料这时有个少年,步入中庭,也在长吁短叹。他听了小萍 这几句话,遂回头来望, 一见小萍,遂走了上来,叫了一声“萍 妹”。小萍凝眸细瞧,见是天仇,遂收束泪水,低声说道:“仇 哥,你怎么还不睡呀?”天仇挨着身子,和小萍隔窗而立,见小 萍带雨海棠般的粉脸,倍觉楚楚可怜,不禁叹道:“咱为妹妹身 世设想,如何还能睡得着?在院子里踱了一会儿步,不知不觉竟 踱到妹妹的院子里来了。”
  小萍听天仇这样说,又见天仇脸上亦沾着丝丝泪痕, 一时觉  天仇真是个多情的少年。于是她又想起幼年时和天仇青梅竹马、 雪地运砖的一幕,她心中愈加悲酸,遂把秋波向他逗了一瞥哀怨  的目光,忽然回过身子,奔向床上倒下,又呜呜咽咽地哭起  来了。
  天仇被她这么一来,摇了摇头,眼泪也夺眶而出。英雄气 短,不外乎儿女情长。心中暗想:幼年时和萍妹已十分亲爱,后 来随师上山,一别八载有余,咱和小燕两下里发生了爱情,回家 后见了萍妹,各人心中都有感触。但萍妹能和犹龙配成一对,也 未始不是一对好姻缘。谁知天心何酷,竟演成了如此惨绝人寰的 局面,那叫我怎么能不伤心吗?天仇一面呆想, 一面望着房中床 上的小萍,兀下怔怔地愕住了一回。良久,方低声唤道:“萍妹, 你千万不要太伤心呀!”
   小萍在床上哭了一会儿,以为天仇终走开的了,不料此刻又  听他呼唤自己,这就又从床上坐起。在灯光之下,瞧到窗外天仇  脸上也是泪水满颊,一颗芳心,自然万分感动,于是姗姗地又步  到窗前,泪眼盈盈地瞟他一眼。因为在小萍心中是并没有知道天  仇和小燕有爱情的一回事,所以她对于天仇今天表示,以为他仍  有爱上自己的意思。所以她在万分感激之余,又觉得万分抱恨。 沉吟了一会儿,方低低地道:“天仇哥哥,你的情你的心我都知  道,我觉得确实是负了你,然而这也并非是我情薄,实在是环境  如此。不料妹子命薄,竟做了孤鹄。虽然哥哥爱我之情深厚,但  妹子也只好待来生报答你了。天仇哥哥,你不要为我这苦命人而  作无谓的伤心吧!你是个年少英雄,将来不难得到一个贤淑的夫 人。时已不早,你该去睡了。妹子不想和你多说话,因为多说一  句,也无非多增妹子心头的悲痛罢了。”说到这里,硬着心肠, 却把窗户关上了。
  天仇听她这样说,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呢?他觉得小萍是个 多情的姑娘,是个可怜的姑娘。他站在窗外,兀是愕住了一回。 耳中听得房里又传出一阵哀哀的哭声,是令人酸鼻不忍卒听的。
  这夜天仇睡在床上,也是整整地淌了一夜眼泪。到了次日, 若飞决心欲替犹龙报仇,所以和天仇暗暗商量。天仇当然赞成, 于是两人偷偷出了家门。不料在村前齐巧遇见陆豹,遂急问两人  往哪儿去。若飞生恐他误事,遂骗他说道:“我们去散一会儿步, 你不要跟我们走,我爸爸有事情叫你哩!”
  陆豹虽憨,但有时候也很聪敏的。他见若飞叫自己不要跟他  们走,这就理会过来了,遂嚷道:“你们想瞒我吗?我知道你们   一定是到凤凰坡报仇去的。哼!这件事儿咱肯不一同去干吗?”
   天仇道:“并不是不要你去,因为生恐你为他们所害,倒反而叫 咱们担心哩!”陆豹听了这话,大声说道:“咱今为龙哥鹃妹报仇 而去,虽粉骨碎身,亦绝无遗恨耳!二位若一定不准我同去,我 便先死在你们面前。”说罢,顿足不已。
  若飞笑道:“去吧,去吧!何苦如此?”陆豹这才笑起来,说
  道:“那么你们等我一等,我得回家去拿家伙。”天仇叮嘱道: “我们家中都不知道,你千万不要给老伯晓得。”陆豹点头答应, 遂匆匆自去。不多一会儿,他便拿了两柄阔背大斧,笑着来了, 说道:“入他的娘!老子不把孙灵精斫个半死,誓不回家。”若飞  天仇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三个人瞒着家里,便直向凤凰  坡而来。
  这日待到凤凰坡山脚下的时候,已近黄昏。若飞见前面树林 浓密,云雾笼罩,遂说道:“咱们为报仇而来,应该正大光明通  知他,叫他下山,见个高低。你们以为如何?”天仇点头说道: “此言甚善,我亦赞成。”陆豹这就放大嗓子,高叫道:“孩子们, 快快出来,叫你们大王即速下山受死,说咱柳若飞秦天仇陆豹三 位大爷前来报仇雪耻。”
  不料喊了多时,却不见一个孩子出来,大家心中好生奇怪。 若飞道:“且不管它,咱们杀奔上山,再作道理!”于是三人各执  武器,飞步上山。一路之上,并没一人阻挡。到了寨门之外,遥  望进内,只见里面已是一片焦土了。三人面面相觑,真是不胜骇  异。天仇道:“这是被谁先来烧毁了?”若飞道:“奇怪,奇怪! 那么这个孙灵精不知还在人世吗?”陆豹顿足恨道:“可惜,可  惜!咱们竟迟到一步了。”若飞天仇研究了一会儿,也不知到底  是谁来报仇的?于是大家只好走下山来。
   这时暮云四布,天色已晚。陆豹口渴,想找水喝。天仇道: “那边有村庄了,我们进内去讨杯水喝是了。”说着,三人到了一 家院子门口,见门开着,遂走了进去。突然屋子里有人粗重地喝  道:“你这王八羔子,自己有了妻子,还偷人家老婆。咱把你老  婆先玩起来,再和你算账吧!”陆豹一听这话,身子先跳进房中。 见里面亮了一盏油灯,有个书生躺在床上。室中另有一个大汉, 面目狰狞,抱住一个妇人,按在榻上,却欲实行非礼。陆豹瞧此  情景,真气愤得暴跳如雷,大喊“反了反了”。
  不知此大汉究系何人?且待下回再行分解。
  
  第十一章 淫人妻女眼前报应
  且说王贵那夜从后门匆匆逃出,因为心慌意乱,所以跑不了 多少路,竟被路旁石子绊了一跤。这一跌下去,齐巧前面是个水 潭,只听嘭的一声,他的身子早已淋淋漓漓地溅满了泥水。王贵 心中又惊又怕,勉强挣扎站起,抱头鼠窜地逃回家里,伸手急急 地敲门。
  他的妻子徐梨芬以为王贵此去终要天明才可以回来。她独个 儿躺在床上,想着丈夫这时候一定被这淫妇穷凶极恶地浪着, 一 颗芳心在无限怨恨之余,真有说不出的悲酸。因此含了一眶子热 泪,也只好沉沉地睡去了。在梨芬的心中对于丈夫此刻会回来, 这当然是万万也想不到的事情,所以王贵敲了许多时候的门,她 却一些也不知觉。
  可怜王贵落了水后的身子,被夜风一阵一阵地吹送,只觉寒 意砭骨,冷入心头。他咬着牙齿,全身几乎发起抖来。好容易王 贵敲门的声音把屋子里的梨芬惊醒了,她睁开眼睛,凝神细听了 一会儿。因为是在深更半夜,所以她不免大吃了一惊,暗想:这 到底是谁呢?丈夫又不在家,万一开门进来的是个歹徒,那我的 贞节还能保得了吗?想到这里,身子躲在床上,也只管瑟瑟发抖。后来听得有人喊梨芬的声音,这声音明明是丈夫的口吻,她 这才惊喜交加地跳下床来,前去开门。
  王贵一见梨芬,便埋怨她道:“我敲了这许多时候的门,你  怎么到此刻才来开门呢?”梨芬见丈夫狼狈而回, 一时以为被淫  妇的丈夫发觉了,所以吃了他的苦头回来,心头又怨恨又肉疼。 一面关上院子的门, 一面扶他进内,说道:“你也说得好的,我  如何知道你此刻会回来呢?唉!怎么全身稀湿?难道被她丈夫侮  辱过了吗?”
  王贵听了妻子的话,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没处诉”,便 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淌下泪来。梨芬瞧此情景,也是伤心,眼皮 儿一红,说道:“你快把湿衣服脱去了吧!这样子明儿不是要患 病了吗?”说着,遂把湿衣服亲自给他换。
  王贵心中自然感动得了不得,当夜抱着梨芬的身子,淌泪说 道:“芬妹,我做丈夫的实在太对不住你了!唉,从今以后,我 得好好挣扎起来做一个人。”
  梨芬听丈夫向自己忏悔,心里在万分哀怨之余,也得到了无  上的安慰,遂向他柔声儿说道:“但是我也原谅你心中的苦衷, 只要改过自新,那当然还不失是个有勇气的人。大丈夫郁郁不得  志者,自古亦颇不乏人,然而他们都能忍耐。环境虽穷,而志自  不穷也。今你为了她的资助而甘心做她的玩物,这是多么可耻的  一件事呀!你瞧我几时曾经向你说过一句太穷苦的话。虽然在粥  都没有喝的时候,我也只劝你用功读书,千万不要忧愁。那你不  是也可以学颜夫子的样子吗?所以你如今可说是受了一次教训, 悬崖勒马,还可以回头是岸。要不然你一生光明的前途,将葬送  在那淫妇的手中了呢?”
   梨芬说一句,王贵点点头,待她说完了这几句话,王贵偎着 她的粉脸儿忍不住哭出声音来了。梨芬知道他是悔恨的意思,反 而暗暗欢喜,遂伸手抹他的泪水,又低低地说道:“你别哭呀! 哭是弱者的表现,你应该立志奋发,努力地做一个人,那才不愧 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哩!”
  王贵道:“芬妹,你不但是个贤德的妻子,而且还是个有思 想有抱负的女子。然而你会嫁一个这样不争气的丈夫,我觉得实 在太委屈你了。唉!芬妹,叫我怎么有脸再见你呢?”
  梨芬听了这话,又伤心又难受,泪水也不禁夺眶而出了,说 道:"哥哥,你千万别说这些话吧!一个人谁没有过错,知过能 改,这才是一个完人。妹妹知道你胸中是有锦绣的文章,只要你 埋头苦干,静待时机,将来自有飞黄腾达的日子,到那时候就是 妹子扬眉吐气的日子了。”
  王贵听她这样安慰,听她这样勉励,遂下了一个决心,说  道:“好吧,我听了妹妹的话,使我心头增加了不少的勇气。从  今以后,我若不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我绝不生存于人世也。” 王贵之所以说这一句话,无非是表示他的决心,谁料到果然会成   事实呢?这真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了。
  到了第二天,王贵全身发热,便病了起来。梨芬当然明白丈  夫的病是因何而起,她又怨恨又焦急,暗想:这病是很危险的一  种,若不医治得快,恐怕是凶多吉少的了。但是请大夫要银子, 一时里又到什么地方去借银子呢?所以她心中这一焦急的痛苦, 真也不是作者一支秃笔所能形容其万一的了。
  王贵的私塾原开设土地堂内,因为他病了,所以向梨芬道: “今天还是你去代课吧!我睡一天也就会痊愈了。”梨芬道:“那你在家里没有人服侍,可怎么办呢?”王贵道:“不要紧,你只管 去吧!”
  梨芬没有办法,只好到土地堂里去代课。这几个学生又十分 顽皮,听说先生病了,对于师娘都不害怕,大家便书也不读地游 玩起来。梨芬因为心里惦记着丈夫,所以无心教授,便给他们放 假一天。于是学生背了书包,也就各自回家了。
  且说巧香见儿子放学得这样早,遂问他什么原因。阿保道: “先生病了,所以放假一天。”巧香听了这话,心中暗想:该死, 这可糟了。莫非王贵昨夜回家在半途上受了风寒,所以患起夹阴 伤寒来了吗?那可怎么办,不是要丢送他一条命了吗?但是自己  因为和药枫已经有了密约,对于王贵的死活也就管不得许多了。 她是一心想念着药枫的好功夫,真个把自己心花儿都会撞开的。 她回味着昨夜的欢情,实在是太够味了。所以她预先整理了一包  细软,想做凤凰坡的压寨夫人去了。
  但事情是出乎意料的,这天药枫固然没有来陪伴,而且匆匆 过了三天还不见药枫到来。巧香心中不免暗暗焦急,想道:这到 底是怎么的一回事呢?难道他是存心见花折花的吗?不过他是曾 经向我发过重誓的,想来他一定不会把我忘记的。那么他回寨一 定又发生意外事故了,否则,他如何直到此刻还不回来接我去 呢?想到这里,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难受。 一会儿又想:这厮莫非 说的全是谎话吗?假使他真的是凤凰坡的寨主,势力是多么浩 大,难道还会被人家斫去一条手臂吗?这样猜想,老娘可上了他 的当了。于是她不免又想起王贵来,不知病得如何了?咱倒不妨 叫阿保去探望探望。巧香想定主意,遂对阿保道:“你先生现在 还没给你们开课,想来病还没有好哩!你做学生的不是也该去望望他吗?”
  阿保听了,点头答应。他遂匆匆地走到王贵家里,高声叫 道:“师娘,先生可好了吗?”这时梨芬伴在床边,见王贵昏沉的 样子,心中正在悲伤。 一见阿保,便恨恨地骂道:“全是你这不 要脸的娘害人精,现在把我丈夫害得这个模样儿,叫我如何是好 呢?”说到这里,那满眶子的眼泪便扑簌簌地滚下来了。
  阿保被她骂得目瞪口呆,望着她愕住了一回,也就匆匆地回 家来了。他一脚跨进院子,就见爸爸打猎回家,站在竹篱笆旁撒 尿。阿保一眼瞥见爸爸,便抿嘴笑起来。赵大道:“阿保,你笑 什么?”阿保是个才六岁的孩子,他懂得什么厉害,遂笑道:"我 那夜瞧见的,比爸爸还要大哩!”赵大听孩子淘气,便啐他一口, 笑骂道:“小鬼,你胡说,在什么地方瞧见的?”阿保笑道:“真 的,我没有胡说,那夜我在娘房中亲眼瞧见的。"
  赵大对于阿保这一句话,真是不听犹可,既听到了之后,他 满腔子的怒火顿时高燃起来,暗想:这事情有了蹊跷,咱在孩子 身上倒要问个详细哩!于是把阿保抱起,走到无人之处,悄悄地 问道:“孩子,你这话可是真的吗?”阿保道:“当然真的,我没 有说谎!”赵大又道:“那么这个人是谁呢?他在娘房中做些什 么?你能全告诉爸吗?爸明天去捉一只白兔子来给你玩,你欢喜 吗?”阿保听有白兔子玩,心里大喜,遂拍手笑道:“爸爸,你这 话也真的吗?”赵大吻了他一下面孔,说道:“爸爸如何会骗你? 阿保,那么你快告诉我呀!这个人到底是谁啦?”
  阿保道:“那天晚上,娘叫我去请先生来玩……”赵大不等
  他说下去,忙又追问道:“先生是谁?他姓什么的?”阿保道: “就是我学堂里的先生呀!他叫王贵,爸不是也瞧见过他吗?”赵大道:“原来就是这个王八!阿保,后来怎么样呢?”阿保道: “我把先生请来之后,娘就叫我到隔壁去睡了。不料我睡到半夜 里,突然听到娘房中有哧哧的笑声。我心里奇怪,遂走到板壁旁 去瞧。只以为娘惹上了魇,谁知娘和一个赤条条的男人睡在一 起。我仔细一瞧,又像是王先生,又不像是他。可是以王先生时 常来玩,我想准是他了。后来,王先生也嘻嘻地笑了起来,这时  我一个不留神,把头撞上了板壁,马上逃回到床上去睡了。”
  赵大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遂忙说道:“好了好了, 那么你知道先生和娘已往来好多次吗?”阿保道:“娘叫我去请先  生是好多次了,可是我瞧见还只有这一次。”赵大点了点头,放  下阿保,在袋内摸出几个铜子,叫他到外面买糖吃去。阿保心里  欢喜,遂一蹦一跳地奔到院子外去了。
  这里赵大握了拳头,把脚一顿,恨声不绝地骂道:“咱和这 不要脸儿的淫妇算账去!”说罢,他身子直向房中直奔。在奔到 房门口的时候,他把怒火又平了下来,暗想:我且不露声色地试 试她,看她怎么样的说法!于是放轻了脚步,走进房中。
  只见巧香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呆呆地出神。她见丈夫回来, 便皱了眉尖,说道:“你回来啦!我不知怎的,有些头痛呢!”赵 大坐到床边,拉着她手儿,说道:“那么你是有些病了吗?”巧香  秋波乜斜他一下,故作撒娇的神气,把身子横到赵大怀中来。说 道:“全是你不好,每夜终不回家,叫人家不是太冷清了吗?”赵  大笑道:“反正你不是也有人陪伴吗?”巧香听了这话,心儿顿时  像小鹿般地乱撞起来,绯红了两颊,向他啐了一口,但表面上还 竭力镇静着态度说道:“谁陪伴我呢?除非是你的儿子罢了。”
  赵大捧着她两颊,吻了她一下嘴,笑道:“你果然是这样贞节吗?”说着话,把两手圈住了她的颈项,就一把扼了拢来。巧  香还以为丈夫和她闹着玩,遂笑骂他道:“赵大,你要死了,快  放手吧!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开法的呀!你可要把咱扼死了。”赵  大听她这样说,遂厉声喝道:“你这毫无廉耻的淫妇,谁和你开  玩笑?你做得好体面的事情,把咱赵大当作一只死乌龟看待吗?”
  巧香听了这话,粉脸突然变色,身子挣扎坐起,强辩道: “赵大!咱和你近十年的夫妻,你这话是打从哪儿说起的呀?”赵  大伸手在她脸上啪啪猛抽了两下,冷笑了一声,骂道:“你还装  什么正经?好不要脸的贱货,你和王贵私通了到底有多少日子?  快快从实告诉,免得皮肉受苦。”
  巧香粉嫩的两颊,怎受得住赵大蒲扇那么粗大的手敲打,早 已起了五条血红的指印了。她听丈夫竟已知道自己和王贵私通的  消息,一时吓得全身不免发起抖来。但她是泼辣成性的妇人,在  这情势之下,还一味地强辩道:“自古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咱 和王贵私通,你到底有什么证据?赵大,你怎么听了旁人的话, 就轻易地来冤枉我了。”说到这里,把她女子唯一的法宝——泪  水又滚了下来。
  赵大冷笑道:“咱告诉了你,也好叫你死而无怨。假使旁人 告诉我这个事情,咱当然不能立刻就相信了人家。但是你得明 白,这个消息是你六岁儿子亲口告诉我的,那难道还会错了吗? 你真好快乐,调调儿一丝不挂地跟人家寻欢,那你怎能对得住我 呀?”赵大说到这里,猛可站起身子, 一手抓住了巧香的头发, 把她直摔到地上来。
  巧香从床上跌到地上,见他兀是扭住了头发不放, 一时又痛 又恨,遂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道:“你这人真枉为活了这一把年纪,怎么去听信一个六岁孩子的话?他能知道什么呀?”
  赵大因为阿保说得很详细,在他认为孩子也并非要告诉得这  样详细,无非一片天真,把所瞧到的事情都说出来罢了。所以巧  香无论怎么辩解,他绝对不会变动一些意思,挥拳把她痛打了一  顿,然后又把她按到床上,望着她狞笑道:“巧香, 一个六岁孩  子绝不会造谣的,况且他还是你亲生的儿子呢!不过阿保的告诉  也是无意之中的,这真是天网恢恢,也是你恶贯满盈的日子到  了。假使你再不甘心,那么我就汇报你一个详细,你听了终可以  死心塌地得没有话说了。那夜你叫阿保把王贵请来,然后叫阿保  到隔壁去睡。后来阿保被你们笑声吵醒,他便在板壁缝中瞧过  来,见到你们这对狗男女正在快活呢!以后的话,我不愿再说。 因为说出来,徒然丢我自己的丑。巧香,这事是事实吗?是证据  吗?到此你尚有何说?”
  巧香听了这话,方知那夜听到砰的一声板壁响声,原来就是 阿保在偷瞧。不过那时候和自己私通的倒并不是王贵,却是药枫 呢!唉!想不到自己这事情却会泄露在阿保的口中,这岂不是做 梦也料不到的吗?
  赵大见她听了自己的话并不作答,可见她已经是承认的了。 遂在腰间突然拔出一柄匕首,向她一扬,喝道:"巧香,咱赵大  待你不薄,你敢背我偷人,可见咱们夫妇恩情已完,咱还要你何  用!”说罢,举刀猛可的便向她戳了下去。巧香连忙抬手托住了 他的手腕,呜咽泣道:“赵大,事已如此,咱后悔也已不及,假  使你念我十年结发之情,能饶我一死,从今以后,我便一定改过  自新。若再不守妇道,任你杀死,我也死而无恨的了。”
  赵大听她这样说,心不免软了下来,叹了一声,说道:“赵大本可饶你,无奈心头之恨难消。咱们纵然有十分恩情,也就到  此告一结束吧!”说罢,摔脱了她的手,狠命地便一刀刺了下去。 巧香叫声“哎哟”,“哟”字还没有喊出,只见血花飞溅之处,巧  香一缕风流幽魂,便永远脱离了这个臭皮囊飘向天际去了。赵大  既把巧香杀死,这才落下几点泪来说道:“巧香,你不要怨咱, 咱给你报仇去吧!”说着,便匆匆地奔出大门,直向王贵家里  而来。
  那时天已微黑,室中已亮灯光。梨芬见王贵病势实已很重, 遂坐在床边,只是暗暗地垂泪。王贵拉了梨芬的手,叹了一口气  说道:“妹妹,我这病是怕不中用了。唉!我害了你,剩下你这  么一个人孤零零的,叫我怎么能对得住你呢?”梨芬听了他这句  断肠的话,心儿真仿佛有刀在割一般疼痛,叫了一声“哥哥”, 忍不住失声哭泣起来。王贵又道:“妹妹你别哭吧!我明白,我  明白这是淫人妻女的下场,虽然并不是我去勾引人家,但我到底  是太对不住自己的良心了。”说到这里,泪又滚滚而下。接着又  道:“我死之后,妹妹可以不必守节,只管自行再醮。因为我太  对不住你,你若不另嫁他人,也许更为增加了我的罪恶。”说到这  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谁知就在这个当儿,忽然赵大手握亮闪闪的刀闯了进来,大 喝道:“好大胆的王贵!你和我有什么冤仇,竟敢奸污咱的妻子? 如今咱已把妻子杀死,特来与你算账。”说着话,身子猛可地已 奔到床边来了。
  王贵见了赵大,同时又听他这么说, 一时吓得魂不附体,说 道:“赵大,你不用和咱算账,咱为你妻子所害,性命也早已危 在旦夕的了。”赵大听了这话,见他们夫妇又哭得泪人儿似的,心中暗想:原来王贵这狗蛋已病得快要死了。再瞧梨芬的娇靥, 仿佛海棠着雨,颇能令人可爱。于是他想到自己妻子被他奸污, 咱何不把他妻子也奸污了,这样方才出了咱心头的怨气呢!想定  主意,把刀在桌上一放,猛可上前抱住了梨芬的身子,按到那张  榻上去,说道:“王贵你这王八羔子,你自己有了妻子,还偷咱 的老婆。现在咱把你老婆先玩起来,然后再和你算账!”
  梨芬瞧此情景,急得双脚乱跳,大喊救命。不料这当儿,陆 豹一个箭步跳了过来,把赵大衣领一提,向地下掷去,口中大骂 道:“好不知廉耻的狗强盗,在青天白日之下,胆敢强奸良家妇  女,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赵大站脚不住,身子早已跌了一个 跟斗,跌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他回头一见陆豹手执阔背大斧, 心中已是吃惊不小,又见后面走进两个少年英雄,向陆豹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呀?”陆豹手指赵大,滔滔不绝地骂道: “这王八蛋真不是人种,竟要奸污这位大娘!师兄,你瞧把他怎 么样处罚呀?”
  赵大见两位少年英雄,气概不凡,知道是个剑侠,遂急得大 喊冤枉。若飞听他高喊冤枉,遂走上去问他说道:“你怎么还喊 冤枉,你欲强奸这位大娘,不是事实上的事情吗?”赵大道:“小 爷,你不知底细,她的丈夫倒真的把咱妻子奸污了,可是咱还并 不曾奸污他的妻子呀!”若飞听他这样说,觉得事情必定有个缘 故,遂又问道:“你且起来,他的丈夫在哪儿?如何先奸污了你 的妻子?你得好好向咱告诉。”
  赵大这才从地上爬起,说道:“小的姓赵名大,原是打猎为 业的。妻子巧香,生得颇为美丽,因此被这个王贵引诱成奸。小 的得知这事,愤恨万分,遂把妻子杀死,前来向王贵报仇。因为痛恨他奸咱妻子,所以也欲奸他妻子,不料被小爷们撞见。实在 是小的一时气糊涂了,请小爷们原谅才是。”
  若飞听了这话,遂向梨芬说道:“你的丈夫果然把他妻子奸 污了吗?”梨芬这时吓得花容失色,全身发抖说道:“咱丈夫和他 妻子果有来往,不过并非是咱丈夫去勾引她的,原是她来勾引咱 丈夫的。现在咱丈夫为了他的妻子病卧床上,非常厉害,谁知他 还来寻事。”说到这儿,便泪下如雨地哭起来了。
  这时天仇已瞧到床上睡着一个书生,面黄如纸,骨瘦如柴, 上前去瞧,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谁知已经死了。原来王贵见赵  大欲强奸自己的妻子,心中又气又急。原是垂危的人,这就一命  呜呼的了。天仇这就叫道:“赵大,你也不用报仇的了,他已经  死了呢!”
  梨芬听了这话,遂急忙奔到床边,伏下身子去瞧,连喊了两  声王贵。她一阵悲痛,这就号啕大哭起来了。若飞这就向赵大 道:“王贵奸污你的妻子,原是王贵一人的罪恶,与他妻子可并  不相干呀?你知道自己妻子被人奸污是件痛愤的事,那么你如何  也存心不良,要去奸污人家的妻子呢?所以刚才你这举动,实在  也太不应该了。现在王贵既已死去,你不是也可以消了心头之恨  吗?况且你的妻子当然也不贞节,否则,如何会顺从王贵?可见  你的妻子定也是水性杨花的女子,所以你不用全怨王贵的不是。 赵大,你以为咱这个话是不是?”
  赵大点头说道:“小爷的话,自然颇有道理,咱不怨别人, 只恨淫妇下贱,故而已被咱杀死的了。”若飞听赵大这样说,觉  得赵大还不失是个爽快的人。不料这时却听梨芬呜呜咽咽地哭  道:"王贵,你真的会丢着我这个苦命人去了吗?你真狠心呀!我几次三番劝解你,你终是不肯听从我,现在你就患了这个病死 了,叫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呢?倒不是和你一块儿死去了 吧?”说到这里,她真的起了厌世之念,遂猛可站起身子,把桌 上那柄匕首拿来,便欲刺到自己的喉管里去。
  陆豹一见,早已把她匕首夺下,向她说道:“你丈夫既然如 此无赖,死也应该,都是淫人妻女的下场。你的年纪轻啦,若为 了一个无赖丈夫而情愿做同命鸳鸯,这不是太不值得了吗?”自 古道蝼蚁尚且惜生,那么人为万物之灵,安得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吗?梨芬被陆豹一说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勇气自寻短见了,因此 坐在床边又大哭起来。
  天仇见室中简陋不堪,明知贫穷十分,遂和若飞附耳说道: “咱瞧那女子煞是可怜,何不如此如此,你的意思以为如何?”若  飞道:“你的意思很好,这也是一个报应,咱们且问问他们,不  知他们的心中也以为然否?”天仇点头称是,遂向梨芬说道:“大  娘子,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益,咱瞧你也不用伤心了。咱们商  量后事要紧,不知你丈夫族中还有什么人吗?”
  梨芬听问,这才收束泪痕,说道:“我丈夫族中已没有什么 人了。”天仇又道:“那么你以后一个人如何过活呢?”梨芬听了 这话,忍不住又呜咽泣道:“不但以后难以过活,就是连丈夫身 后之事,也没有钱来成殓呢!所以在这样悲苦的环境之下,咱还 有什么趣味再活下去呢?倒还是死了干净吗?”
  天仇道:“病死乃人力所不能挽回的事,好好的人终不至于 会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所以你千万别说死的话。现在咱倒有个主 意,不但你丈夫后事可以舒齐,而且使你也有归宿之所,不知大 娘心中可喜欢吗?”
   梨芬听他这样说,秋波向他瞟了一眼,倒是愕住了一会儿, 良久方说道:“若果有这样的好主意,小妇人还有不喜欢的道理  吗?只不过究竟什么主意,小爷能否告诉给咱听听吗?”
  天仇道:“你丈夫因贪女色而死,丢下你这么一个孤苦的女  子,他死有余辜的。因为你既无翁姑叔伯可靠,又无产业依赖, 这样对于生活自然不能维持。因为生活不能维持而再醮他人,这 并没有一些可耻的。况且你的年纪甚轻,又没有一男半女生下, 这样在人道上说,你也应该可以另嫁他人。不过咱虽有这个意 思,大娘是否能赞同呢?”
  梨芬听天仇这样说,觉得也甚为有理。但是一个女子终不好  意思和人家说自己是愿意再醮的,所以红晕了两颊,低头不语。 天仇瞧此意态,知道她也有这个意思,遂又说道:“赵大虽然生  得丑恶,不过人倒颇为爽直。现在他已把妻子杀死,所以咱的意  思,给你们就此配成一对,这样就可以叫赵大料理你丈夫的后  事,而大娘也终身有靠。不知大娘的意思以为怎样?”
  梨芬听他要自己就此嫁赵大, 一时真觉得委决不下,暗想: 若真的如此办,岂不是冥冥中的报应吗?天仇若飞见她虽未答  应,却也没有拒绝,遂回头又问赵大意思如何。赵大见梨芬这样  美貌,而且又这样贞节,假使她肯答应嫁给自己的话,她倒不会  给自己做乌龟的了。所以十分欢喜,遂说道:“只要大娘答应, 小的决无异议。”陆豹这就插嘴笑道:“这是终身大事,可以不必  害羞。”梨芬淌泪道:“事到如此,也只好……”说到这里,却说  不下去。
  陆豹见事已完成,遂说道:“咱们因口渴而来,想不到竟做 一次月老了。有茶没有?快取些来喝吧!”这时赵大向三人跪倒,叩谢成全之恩,且笑道:“三位小爷别忙,小的还要请你们喝酒 哩!”若飞忙叫他起身,梨芬也把茶端上。若飞等三人因为离家 业已三日,生恐爸妈记挂,喝完了茶后,便即匆匆辞别走了。
  过了两天,方才回到家中。文卿、陆洪、香涛等见三人回 家,方才安心。 一面埋怨他们为何不说明而去,害得大家担心, 并且又道:“小萍为了你们突然失踪,她竟落庵为尼了,这不是  你们害她的吗?”三人听了这话,俱各大吃一惊。
  不知小萍如何会出家?且待下回再详。
  
  第十二章 心灰意懒皈依佛门
  那夜小萍把窗户掩上,她倒在床里,思前想后,备觉悲酸, 忍不住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丫鬟银菊连忙拧了手巾,拿到床  边,把小萍身子推了推,低低地劝道:“小姐,你也是个明达的  人,徒然伤心,于死者固然无益,而且对你小姐的玉体更有损  害,那又是何苦来呢?依银菊之见,小姐不必伤心,还是自找些  快乐来宽慰自己才是。”说着,把手巾亲自给小萍拭泪。小萍亦  觉欲哭无泪,所以停止哭泣,把手巾接过在眼皮上擦了擦,交还  银菊,她便闭眼养了一会儿神。
  银菊见她和衣而睡,遂又劝道:“小姐,已经是秋凉天气, 这样躺着恐怕要受寒的,还是脱了衣服,好好盖了被子睡吧!” 小萍在一阵伤感之后,也觉寒意砭骨,十分难受,遂坐起身子, 脱衣就寝,向银菊说道:“你也自去安睡吧!”银菊点头答应,一  面给她放下罗帐,一面便悄悄地退到下首那张榻上去睡着了。
  银菊躺倒就人梦乡去,可是小萍却再也睡不着,听着银菊鼻 声酣酣的气息,心中更觉烦闷。她脑海里是只映着犹龙的脸庞, 方面大耳。照他相貌而说,他绝不是早夭之人,难道他就这样年  轻轻的被人家杀死了吗?况且他的武艺出众,前次和陆豹同上贼巢,竟把盗窟烧毁。这样瞧来,他难道就敌不过孙灵精了吗?不  过姓马的来报告消息,那是事实,还会错的吗?唉!龙哥,鹃  妹,只恨小萍手无缚鸡之力,否则, 一定给你们向孙灵精报仇。 纵然把小萍也杀死了,那也安慰九泉的了。小萍自忖到此,把眼  泪又湿透枕底矣!
  小萍翻来覆去,直到东方微白,方才朦胧入睡,待她一觉转 醒,时已近午。只听外面声音嘈杂,不知为着何事,遂叫了两声 银菊。银菊在外间听了小姐唤声,遂走进房中,把罗帐钩起。小 萍睡态惺忪,纤手揉擦着眼皮,悄声儿问道:“外面什么事情, 如何人声鼎沸的?”银菊道:“少爷和秦少爷、陆少爷从早晨到现  在,不见他们的影子。秦太太、陆老爷、陆太太和咱们老爷太太 在猜想,也许他们偷偷地上凤凰坡去报仇了。”
  小萍听了这话,猛可站起身来问道:“他们三个人都不见了 吗?”银菊道:“可不是?此刻已近午了,还不见他们回家,想来 一定是到凤凰坡去了。”小萍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了我 的事,又累他们冒险前去报仇。孙灵精既然如此厉害,他们三个 人又如何是他的对手呢?唉!不知此去到凤凰坡来回要多少 日 子 ? ”
  银菊道:“这个我也不甚详细,听老爷说,至少也得七八天 的工夫。小姐,你千万别担忧,少爷和秦少爷都非等闲之辈,他 们既去报仇,定然会把孙灵精的脑袋取来的。”小萍听银菊之话, 遂双手合十说道:“但愿能应了你的话,真使咱要深深地感谢佛 爷了。”
  银菊见小姐这个情景,倒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一面服侍她起 床,一面服侍她梳洗。小萍略施香粉,也不涂脂,就走到上房来向爸妈请安。柳夫人拉了她手,微笑道:“孩子,起来了,昨夜 没有吃过一些东西,今儿想是饿坏了。银菊,你快吩咐厨下开 饭吧!”
  银菊答应下去,小萍道:“哥哥和天仇哥、陆豹哥都到凤凰  坡报仇去了吗?”柳夫人道:“你如何知道?银菊告诉你的吗?” 小萍道:“是的。”柳夫人道:“究竟是不是到凤凰坡去,也还不   知道哩!也无非是个猜想罢了!”小萍翠眉含颦,微微地叹了一  口气,说道:"哥哥也好生糊涂的,就是要去报仇,也该向爸妈   明白地告诉。这样突然失踪了,岂不叫人担心吗?”文卿在旁说   道:“你也不用担忧,想来他们不会受亏而回的。”这时饭已开   上,柳夫人拉了小萍一同坐下。小萍只吃了一小盅,便自回  房了。
  这天直到晚上,也不见三人回来。大家也就肯定他们是报仇  去的了,小萍当夜暗暗想定了主意。到了次日,她便和爸妈说  道:“哥哥们一夜未回,女儿心中甚为不安,所以今天女儿欲到  莲花庵去进香,但愿他们早日报仇而回,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柳夫人听小萍这样说,遂向文卿望了一眼。文卿道:“他们不久   自会回家,你何必进什么香?还是在家里静静地等待几天吧!” 小萍不依道:“女儿心神不定,去进了香后,心中可以得到一些   安慰。”柳夫人道:“女儿既然这么说,那么娘伴你一块儿去吧!” 小萍点头道:“母亲同去,那是更好的了。”文卿见有柳夫人一同  前去,也只得罢了,遂吩咐仆人备轿,并叫银菊小心跟随。这里   柳夫人和小萍坐上轿子,一块儿到莲花庵里进香去了。
  莲花庵离柳家村约五里路程,轿子在路上得花半个多的时 辰,方才可以走到。老师太见有人前来进香,遂迎接到禅房坐下,一面献茶, 一面笑问姓氏,方知是大侠柳文卿的夫人和千 金,所以招待得格外周到。彼此谈了一会儿,遂到殿上点香烛拜 佛。小萍暗暗祈祷了一会儿,老师太又请两人到禅房用点心。小 萍和柳夫人略为用过,擦过手巾。抬头见上首有副联句,小萍见 写着:月在上方诸品静,心持半偈万缘空。瞧到万缘空三字的时 候,她心中一阵悲酸,泪水儿几乎又欲淌了下来,遂慌忙回过脸 儿,明眸又望到窗外去了。只见院子外一缸残荷,风吹枯叶,瑟 瑟作响。墙角旁有几株梧桐,巍然而立。下面有个花坞,里面满 种着秋海棠,正在发花。绿叶红筋,临风生姿。可惜艳而无香, 未免缺憾,但点缀秋色,也颇令人爱而忘倦。
  小萍睹此清静境界,便有留恋之意,暗想:我命既然这样 薄,对于尘世繁华,一切早已无缘,心灰意懒,何不就此皈依佛 门,岂不省却许多烦恼。这就向柳夫人说道:“母亲,女儿命薄 如纸,想来绝无幸福的日子。故而吾意欲今日拜老师太静贞为 师,在此庵永远修行,不知母亲心中也可以为然否?”
  柳夫人对于小萍今日来此进香,原早已防到她有这么一招, 所以自己要陪伴她同来。今听她果然这么地说,心里便焦急起  来,忙说道:“这个是千万也不可以的,孩子,你若真的如此, 那不是太伤了为娘的心了吗?”小萍含泪道:“女儿主意已决,母  亲可以不必难受。”
  静贞老师太听了小萍的话,也不胜惊异,急问道:“小姐貌 艳于花,且才高咏絮,将来得配乘龙快婿,幸福无量,怎么意欲 来此出家?不知是何道理?”小萍含泪低头,默不作答。
  柳夫人遂把这事向静贞告诉, 一面向她丢个眼色,说道: “老师太,你想,没有结过婚,成过亲。虽然彼此情深,但是终也不能为此丧失了终身的幸福。你说是不是?”
  静贞见柳夫人这么说,当然理会她的意思,遂也向小萍殷殷  劝阻。但小萍执意不允,站起身子,向静贞拜了下去。静贞慌忙  扶起,说道:“柳小姐快莫如此,这样岂不要折煞贫尼了吗?”柳  夫人也道:“萍儿,你若一定要出家为尼,也得拣个日子,所以  你且先回家去料理一切。若今日就此不回家了,叫我在你爸爸面  前如何交代?所以你千万要听从为娘的话,不要使我伤心才好。”
  小萍道:“女儿出家为尼,也并不是死去了,母亲何必要伤 心呢?因为女儿看破红尘,觉得尘世繁华也等于一梦,倒还是终 身皈依佛门比较清静。母亲,你千万要成全女儿的志愿,你若不 答应,女儿便跪在你面前永远不起来了。”小萍说到这里,向柳 夫人盈盈跪倒,伏在她膝踝上淌下泪来。
  柳夫人听了这话,辛酸已极, 一面抱住小萍的身子, 一面却 是呜咽啜泣起来。银菊在旁瞧此情景,遂含泪说道:“太太,小 姐既然主意已决,强劝也是无益,所以暂时就让她留在此间,我 们回家后和老爷说了,再作道理吧!”柳夫人道:“今日老爷原不 答应她前来进香,此刻我们回去,岂不叫他见怪,所以咱可无颜 一人回去。银菊。那么你去把老爷请来,说小姐决心预备出家 了。”银菊听了,遂坐轿自去。
  约莫一个时辰,只听外面一阵马蹄声,接着就步进许多人 来。小萍抬头望去,只见爸爸、秦家伯母、陆家伯伯和伯母以及 青鸾等都到来了。她向文卿跪倒在地,淌泪叫道:“爸爸,女儿 不孝,不能侍奉晨昏,今日在此出家为尼,千万望爸爸原谅 是幸。”
  文卿听了,一面扶起,一面挥泪说道:“孩子,你千万不可如此,祖母闻此消息,心中万分难受,本欲亲自前来,无奈卧病 在床,她说萍儿若不回去,她便要急死了。孩子,你应该可怜她 老人家,你就跟爸爸回家吧!”
  这时香涛、浣薇、青鸾等也都劝她,但小萍心硬如铁,任他 们怎么劝阻,此心总不变更,依旧欲留此出家。文卿见她这样坚 决,一时觉得劝也没用,不觉长叹一声,说道:“爸为女儿终身 幸福,故而把你配与犹龙,谁料因此反而害了女儿终身,唉!这 叫为父的如何不心痛若割呢?”说罢,不禁自捶胸部,挥泪如雨。
  小萍见父亲这个样子,遂又倒身下拜,泣道:“女儿该死, 累父亲为我伤心,不孝之罪,真是百罪莫赎矣!唯望父亲只当没  有我这个女儿,宽慰为怀,女儿实感激无穷哩!”说着,也泪流  满颊,啜泣不止。
  这时柳夫人向静贞师太附耳低低地说了一阵,静贞道:“太 太的吩咐,贫尼一切都已知道,终不给她落发就是了。”说着, 故意拉了小萍的手,向众人说道:“柳小姐主意已定,你们也不  用多劝,且让她在这儿静静地玩几天。因为她心神不定,若闷在  家中,也是不好的。”
  文卿等听了,也只得罢了。柳夫人道:“那么银菊在此服侍 小姐,好生侍候。”银菊答应,小萍却再三推却。银菊笑道:“婢 子服侍小姐多年,今日一旦分离,叫婢子也是伤悲。小姐平素疼 爱婢子,怎么如今就不要婢子了呢!”小萍听她这样说,遂说道: “既然你有情义,那么就在这儿暂时和我做个伴也好。”
  大家坐了一会儿,也就坐轿回家。小萍含泪相送,双手合 十,已作师太之态矣!小萍出家后的第五天,若飞、天仇、陆豹 三人从凤凰坡回来了,突然听了爸妈的告诉,都大吃一惊,连忙说道:“妹妹要出家为尼,爸妈为何不竭力劝阻呢!”文卿听儿子  埋怨自己,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和你母亲含泪强劝, 她也始终不肯答应呢,你若不信,尽可问秦伯母和陆伯母,她们  也劝得舌敝唇焦,可是萍儿主意已决,那叫我为父的又有什么办  法好呢!”
  文卿说到这里,又不免老泪纵横。 一面问三人可曾报得仇 了?若飞道:“这事情说起来非常奇怪,咱们到了凤凰坡,谁知 已经一片焦土,早已化为平地了。难道孙灵精仇人众多,已经被 别人杀死了吗?”文卿听了这话,心中也暗暗称奇。
  这时天仇说道:“那么我们此刻到莲花庵去瞧萍妹吧!也许 她听了咱们的劝告,会回心转意不愿出家的了。”文卿道:“今天  时候不早,你们先回家到母亲那儿告诉一声,也好叫她们放心。 明天早晨,你们三人一块儿去吧!”天仇、陆豹点头答应,遂也  各自回家了。不料当夜在莲花庵中却又发生了乱子,这真是小萍  姑娘命中多难哩!
  且说小萍自在莲花庵中住下之后,她便要求静贞师太给自己 剃发。静贞因为受柳夫人的托咐,所以推说剃发要拣日子,且待 几天再说。小萍信以为真,遂也不说什么,一天到晚,盘膝打 坐,闭眼念经,静静修行。银菊见小姐一心修行,遂陪在旁边, 也自念经解闷。
  如此过了五天,这日下午,小萍念毕经后,照例到殿上去拜 佛爷。谁知当她拜毕佛爷回身进内的时候,却被外面进来两个男 子发觉了。他们一见小萍如此美貌,遂目不转睛得愕住了。小萍 含羞,早已低头步进禅房去了。诸位,你道这两个男子是谁?原 来其中一个,就是断臂赵药枫哩!
   药枫在柳文卿家里谎报凶信,达到了目的之后,心中感到非 常痛快。在他的本意,还想把柳小萍玩弄一下。后来见柳家多杰 出人杰,觉得自己绝非他们对手,所以匆匆地辞别出来。他既出 了柳家村,心中暗想,咱到什么地方去安身好呢?莫不是再到巧 香那儿寻欢去吗?想到这里,回味巧香的骚淫之态,真觉够人魂 销。他心里奇痒难抓,嘴角旁不免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料正在这时,忽然背后有人把他一拍,叫道:“赵老兄, 咱们久违了,你一向好啊!”药枫回头去望,只见一个少年,公  子装束,十分华贵。再仔细一望,不禁哎哟了一声,连忙和他握 了一阵手,说道:“你……你……莫非是江剑峰贤弟吗?咱们真  的久违了。”
  剑峰笑道:“赵老哥不是在云南麒麟寨中安身,如何又到四 川来了呢?”药枫听问,长叹了一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真是 一言难尽。”剑峰忙道:“舍间离此不远,敢请一叙如何?”药枫 听了,正苦无处寄身,这就大喜说道:“贤弟有请,敢不遵命是 听。”于是两人携手同行。
  约走数百步路,见折入一个村庄,旁有石牌,上书“江家 庄”,和柳家村原隔三里路程。庄上树林茂盛,屋舍俨然,有良 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颇为融洽。剑峰到了一 个院子,外植桃柳数株。因时在秋季,故柳丝已枯,桃树亦无花 朵。只见院子里有株桂树,结成一球一球的黄花,随风吹送,芬 芳扑鼻,甚为幽香。
  药枫笑道:“贤弟居此,犹若神仙境界,真好逍遥自在呀!” 剑峰含笑不答,遂接入草堂,分宾主坐下。小童献茶毕,剑峰问  道:“老哥左臂何以不见?莫非为仇人所斫的吗?”药枫羞惭满面,遂一半事实一半说谎地向他告诉了一遍。剑峰皱了眉尖,很 惋惜地说道:“如此说来,老兄近来命运不佳,且在小弟舍下游 玩几天,再作道理吧!”
  药枫听了,拱手谢道:“贤弟如此多情,愚兄感激不尽。不  知太夫人现在福体康强否?”剑峰叹道:“家母亦死已多年了。” 药枫道:“与贤弟一别将近十载,不料太夫人已作故人,殊令人  痛惜不置也。如今贤弟府上尚有何人?”剑峰道:“只有内子和小  妹静波两人,故小弟平日颇为寂寞。今得老兄为伴,实使小弟不  胜欢喜矣!”说着,吩咐小童摆上酒席,替赵药枫大爷接风。从  此以后,药枫就耽搁在江家了。
  前人有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真是一些也不错。 江剑峰今年也不过二十一岁的少年,他父亲在日,倒是一位有名 的镖师,所以剑峰自小也学了一身本领。和药枫是私塾里的同  学,后来各自分别了。剑峰家中有钱,平日原染有公子哥的习 气。虽然已娶了妻室,但寻花问柳,还是在所不免。现在遇到了 药枫这么一个好朋友,于是狼狈为奸,生活更加奢侈起来, 一天  到晚玩私娼吃花酒,闹得一个不亦乐乎。
  如此过了五天,剑峰也有些厌了,问药枫道:“老兄,你知 道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吗?”药枫投其所好,遂挖空心思地给他 动脑筋,以手加额,沉吟了一回说道:“有了有了,这儿可有庵 堂吗?”剑峰不懂他是什么意思,望着他倒是愕住了一回,笑道: “庵堂难道也有什么好玩儿的吗?”药枫笑道:“你真不知其中的 滋味,有些庵堂里面根本和堂子一般。那些年轻的师太,又美丽 又风流,玩起来比妓女还够味儿呢!”
  剑峰听他这么地说,将信将疑,笑道:“哪有这种事情?”药枫道:“你若不信,咱们就不妨到尼姑庵里去走,保叫你可以玩  到新鲜的滋味哩!”剑峰被他说得心活动起来,遂欣然站起,和  他一同又走出去了。药枫道:“离此哪个庵堂最大?”剑峰道: “那只有莲花庵的了。”药枫道:“那么咱们就先到莲花庵里  去吧!”
  于是两人携手偕行,到了莲花庵,慢步走了进去。不料才到 大殿,就给两人瞥见了小萍的倩影。剑峰见小萍眉如春山远隐, 眼若秋波西横,虽然脸上脂粉不施,但白里透红,犹若出水芙 蓉,真是艳丽到了极点。尤其柳腰婀娜,不盈一搂,仿佛仙女下 凡,心中这就暗想:我妹妹静波,也算得美丽了,不料此女较我 妹妹更加娇艳。剑峰这样地沉思着,自不免愕住了一回。
  药枫见他这样失魂落魄的神情,遂轻轻拉了他一下衣袖,笑 道:“贤弟,可不是?你现在总可以相信我这个话了。”剑峰方才  惊觉过来,回眸望了他一眼说道:“你瞧这个姑娘又不是尼姑, 她不是还留着头发?”药枫笑道:“不管她是什么人,但到底给咱 们发现了一个美人儿,贤弟,你要尝尝这个温柔的滋味吗?”剑  峰笑了一笑,说道:“你有什么法子吗?”药枫道:“这是极容易  的事情,回头咱先向当家师太探问探问,这个姑娘究竟是谁家的  小姐呢?”
  两人正在说时,静贞师太从禅室里出来,见了两人,便含笑 上前,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问道:“两位大爷可是进香的  吗?”剑峰点头道:“正是!请老师太把香烛点起,给咱们拜佛  吧!”静贞师太于是在佛爷面前点起香烛,剑峰、药枫一一拜毕。 静贞遂给他们到禅室宽坐,小尼姑端上香茗。
  静贞问过他们姓氏,药枫方才向她低低地说道:“老师太,这儿庵中一共有多少师太呀?”静贞师太答道:“大小一共三十六 个,连香火厨下大约四十人吧!”药枫含笑点了点头,回眸望了 剑峰一眼,剑峰齐巧也在望他。药枫于是又问道:“刚才咱见有 一位带发的姑娘,不知此人是庵里什么人呀?”静贞哦了一声说 道:“这位姑娘是贫尼新近收的徒儿,不过还没有剃发哩!”剑峰 听到这里,也不免插嘴说道:“年纪轻轻的姑娘,不知为何要出 家呢?她是谁家的小姐?”
  静贞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位小姐也真难得,她家里的人谁 不劝她呢!可是她始终不肯,立意要修行。”药枫忙道:“那么其 中必有个缘故了。”静贞师太很可惜地说道:“可不是吗?说起这 个小姐原是大侠柳文卿的千金,因为……”药枫一听柳文卿三 字,这就情不自禁地说道:“哦!原来她就是柳小萍吗?”静贞师 太奇怪道:“赵爷如何认识她的?”
  药枫恐怕露了马脚,遂摇头说道:“咱并不认识,不过咱曾  经听人家说大侠柳文卿有个女儿,名叫柳小萍的。老师太,你且  说下去,她到底为了什么要出家了呢?”静贞于是向他们约略告  诉了一遍,并且说道:“两位大爷,你们说这位小姐可痴情吗?” 剑峰点头说道:“确实痴情到了极点,真是可惜得很。”说着,遂  在怀内取出一锭银子作为香金,他们便站起告别了。静贞师太不  便留他们,遂送到庵门口,方才自回进内。
  且说剑峰到了外面,向药枫悄悄问道:“那个白犹龙不就是 你的仇人吗?怎么他被凤凰坡寨主杀死了呢?”药枫向四周望了 一下,见没有什么人,遂低声儿笑道:“对于这一件事,咱没有 告诉给你听。原来咱恨犹龙斫我一臂之仇,所以到柳家来谎报凶 信,想不到柳小萍果然愿意落发为尼哩!这不是叫我也出了胸中一口气吗?”剑峰听了,这才明白了,把手拍了他一下肩胛,笑   道:“你真也是无赖,害得一个美人儿,不是要痛断肝肠了吗?” 药枫笑道:“那么你生得这副俊美的脸蛋,不是可以给她一些安   慰吗?”
  剑峰听他这样说,心里倒是荡漾了一下。但一会儿,他又摇  了摇头说道:“我想柳小姐既然如此情痴,绝非庸脂俗粉可比,  只怕她未必肯顺从咱吧!”药枫道:“那么你难道就死了这条心   了?”剑峰摇头道:“当然舍不得放弃,但是你得给咱想个法子。” 药枫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有了,只有这一个办法,那是  再妙也没有的了。”剑峰好生快乐,遂忙笑道:“老大哥妙计安  在?请你不要闷在肚子里好吗?”药枫于是凑过嘴去,附着他耳  朵,如此这般低低地说了一阵。剑峰眉飞色舞,不禁拍手称妙。 两人商量已定,遂兴冲冲地回家里去了。
  且说小萍三脚两步回进云房, 一颗芳心,犹别别乱跳。银菊 见她慌张的神情,遂忙问她什么事。小萍道:“刚才有两个男子, 目不转睛地望住了我,我真害怕哩!”银菊笑道:“小姐这样怕见 生人,那么将来有香客来此,你难道不招待了吗?所以我劝小姐 还是回家了吧!”小萍秋波白了她一眼说道:“你懂得什么?我出 家,原是一心修行,岂肯招待什么香客吗?”银菊忙道:“既这么 说,小姐何必要到庵里来修行?只要你立志为白爷守节,难道在 家里就不好修行了吗?家里地方又大,也可以陈设一个经堂,那 较在这儿修行要好得多了。”
  小萍被银菊这么一说,心中也觉得颇以为然,不免沉吟了一 会儿,但忽然又摇头说道:“话虽这么说,不过将来哥哥有了嫂 子,对于我这个不出嫁的小姑,自然也会感到讨厌的。所以我在家中修行,也是不会长久的呀!”说到这里,自不免又伤心落泪。 银菊道:“这是小姐过虑了,我想老爷太太在一日,哥哥嫂嫂当 然也不敢说一句话。就是待老爷太太百年之后,他们自然也会给 你安排舒齐的。婢女想, 一个女孩儿家落发为尼,被外界说起  来,总不十分好听。所以小姐只要一心修行,也不必落发,也不  必出家,在家里念念经打打坐,岂不强如在外面抛头露脸好多  了吗?”
  小萍被银菊说服了,暗想:这妮子倒也有见识的,因此垂首 不语。银菊见小姐并不回驳自己,心中暗暗欢喜,想道:只要小  姐肯回家,那么这事情就慢慢地可以办了。于是又道:“小姐假  使认为婢女这话有理的话,那么明天我就回太太去,准定给小姐  在家里修行好吗?”小萍道:“你且不要性急,让我细细想一想, 明天再作道理吧!”银菊听小姐虽没答应,却也没有拒绝,遂也  不强劝她,随她自己去决定了。
  到了晚上,小萍手持佛珠,在榻上静静打坐。银菊见小姐眼 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因为小姐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想不到竟 这样命苦,因此呆呆地望着小萍,却暗暗地伤心了一回。不料就 在这个静悄悄的当儿,突然之间,窗缝中戳进一柄雪亮的长剑 来。银菊瞥眼瞧见,心里这一吃惊,不禁大喊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窗户开处,外面早已跳进两个怪物, 一个直 奔小萍。小萍被银菊大声一叫,也睁眸来瞧,突然见有一个牛头  怪物向自己直扑过来,心里一吓,不免昏厥过去。待银菊悠悠醒  转,早已不见小姐的人儿了。她这一焦急,不免急出一身冷汗, 就大喊老师太。静贞师太和众尼这时都在大殿上做功课,听里面  有人这样狂喊,遂都走进来瞧仔细。只见银菊还跌在地上,窗户大开,夜风吹着烛火,不住地流泪,遂急问什么事。银菊忙道: “你们这里可有鬼怪的吗?咱小姐被两个怪物捉去了呢?”
  静贞听了这话,倒是一怔,忙说道:“这儿从来也没有什么 鬼怪,你说的到底是什么话呀?”银菊哭道:“你不见窗户还开着  哩!咱和小姐正在打坐,突然跳进两个怪物, 一个马头一个牛 头,他们把我的小姐背去了呢!”静贞和众尼听她说得这样认真, 而且窗户又真的开着, 一时大家心中也害怕起来。兼之夜风从窗 外凉飕飕地吹到身上,顿觉毛骨悚然,不禁都吓得呆住了。
  静贞到底上了年纪的人,遂立刻把香火并院役喊来,叫他们 点起灯笼,到院子里四周去寻找。香火院役也是胆小的人,大家 各怀鬼胎,四处找了一阵,但哪里还有柳小萍的影子呢!银菊心 里这一悲痛,她不禁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因为这事情是多么重 大,所以银菊不敢怠慢,遂连夜赶回到柳家村去告诉文卿等 知道。
  这时薛香涛母子和陆洪夫妇兄弟也都闻讯赶来,听了银菊的  告诉之后,大家都不胜惊异。天仇说道:“咱从来也不信有什么 鬼怪,我想一定有什么歹徒见了萍妹的美貌,故而假扮妖物前来  行劫吧!”若飞听了,点头说道:“天仇哥哥的猜想颇是!银菊, 你们可曾被什么歹徒窥见过没有?”
  银菊沉思一会儿,忽然哦了一声说道:“是的,白天小姐在 大殿拜佛,她很慌张地奔逃进来,说有两个男子目不转睛地瞧着 她,所以小姐十分害怕。当时咱劝小姐不要在庵中修行,反正小 姐只要立志守节,在家里不是也可以修行吗,何必一定要落发为 尼?小姐听婢子这么说,当时便有回心转意的样子,婢子还暗暗 欢喜。不料夜里就出了这个乱子,可怜小姐此刻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了呢!”银菊说到这里,便忍不住淌下泪来。
  柳夫人到此,早已哭出声音来,叫道:“我的苦命的孩子 呀!”文卿生恐被病中祖母听见,更要急得受不住,所以劝住夫 人,叫她不要伤心,一面向若飞说道:“我此刻和你一同到莲花 庵中去一次,就知分晓了。”天仇、陆豹听了,都欲同去。若飞 于是吩咐备马,四人跳上马背,便向莲花庵而去。
  到了庵里,静贞师太慌忙接入里面。 一面很忧愁地说道: “小庵从没有什么鬼怪出现过,今夜之事,真令人稀奇极了。”文  卿道:“我且问你,今天下午可有两个男子前来庵中进香吗?”静  贞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哦!有的,柳老爷问他做甚?”文卿  道:“此二人姓甚名谁,不知家住何处,你可都知道吗?”静贞  道:“一个姓赵一个姓江,却不知叫什么名儿,也不知家住何处。 那个姓赵的左臂没有,而且他还知道柳老爷的大名。”
  文卿听了这话,皱了眉尖,不免沉吟了一会儿。若飞早道: “姓赵的左臂没有,这可奇怪了,难道是马千忠的化姓吗?”天仇  以手拍额,忽然说道:“这样说来,事情有了蹊跷,莫非犹龙哥  哥就是这狗蛋害死的吗?”陆豹睁大了眼睛,也高声嚷道:“对, 对!这狗蛋既把犹龙哥哥害死,故意再来报信,也许他从中还要  来抢夺师妹呢!”若飞道:“不过他又如何知道犹龙表哥和妹妹有  这一头婚姻呢?”文卿道:“咱们且不要议论,到云房内去视察一  回再说吧!”于是由静贞师太伴到小萍打坐的一间房中。
  天仇见窗户仍旧掩上着,遂伸手推开了,和若飞陆豹一一跳 了出去。见外面是个小院子,前面有低矮围墙,沿墙植着许多树 木,叶子被风吹动,奏出细碎的声响。若飞在月光之下,忽然瞧 到墙脚下遗有一物,奔上去拾起一瞧,见是一只弓鞋。这就喊道:“爸爸,爸爸!”
  文卿在屋中听了叫声,遂也越窗跳出,问什么事情。若飞把 弓鞋递过来说道:“这可是妹妹之物吗?”文卿道:“我也不知道, 这是要拿回家去问你娘的。不过照事实说来,那当然是你妹妹的 东西了。”说着,把手向墙外一指,于是四人纵身飞上墙头。
  只见墙外东西有两条路,靠南是莲花庵,向北是一条小河。 文卿道:“向东是什么地方?向西是什么地方?”陆豹道:“向东  是江家庄,向西是黄叶村。”文卿暗暗念声“江家庄”,点了点头  说道:“咱们且进庵里去吧!”说着,便从墙头上轻轻跳下。
  若飞、天仇、陆豹三人也不知他存的什么意思,于是跟着进 内。静贞问道:“柳老爷,你可曾找到一些线索了吗?”文卿摇头 道:“也找不到什么线索,我们回家吧!”说着,遂向静贞告别走 出。四人跨上马背,向东而回。
  若飞道:“爸爸,照此瞧来,妹妹定是被歹徒劫去无疑的 了。”文卿应了一声,不多一会儿,马儿早已到了江家庄。遂停 马不前,向三人说道:“劫小萍之贼,必在江家庄中,然而里面 有两三百户人家,又打从哪儿去侦察好呢?”若飞、天仇、陆豹 听他这样说,面面相觑,也觉束手无策。
  谁知正在这时,在那清辉的月光之下,突然瞥见半空中飞过 一个黑影。文卿说声“你们瞧”,他便早已离了马背,身子腾空 而上了。若飞、天仇也运用轻功,把身子飞向天际而去。只剩了 陆豹一人,管着四骑马匹,向天昂首而望。
  未知那个黑影究系什么东西?且待《鸳鸯宝带》再行分解。


  
  
  
  附录
  
  从鸳鸯蝴蝶派谈到冯玉奇小说
  
  裴效维
  
  《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 ·冯玉奇卷》《民国武侠小说典藏 文库 ·冯玉奇卷》将收录冯玉奇的百余种小说作品,此举极其不 易。现在,我愿以这篇文章给出版者呐喊助威。尽管我人微言 轻,但我毕竟是一个中国文学的研究者,为鸳鸯蝴蝶派说些公道 话是我的责任。
  冯玉奇是一位鸳鸯蝴蝶派作家,因此我们要想了解冯玉奇, 必须首先厘清有关鸳鸯蝴蝶派的一些问题。
  
  一 、何谓鸳鸯蝴蝶派
  
  鸳鸯蝴蝶派作家平襟亚在《关于鸳鸯蝴蝶派》(署名宁远) 一文中对鸳鸯蝴蝶派的来历说得很清楚:鸳鸯蝴蝶派的名称是由群众起出来的,因为那些作 品中常写爱情故事,离不开“卅六鸳鸯同命鸟, 一双蝴 蝶可怜虫”的范围,因而公赠了这个佳名。
  ——载香港《大公报》1960年7月20日
  
  可见鸳鸯蝴蝶派并不是一个有组织有宗旨的小说流派,而是 因为当时流行的言情小说多写一对对恋人或夫妻如同鸳鸯蝴蝶般 相亲相爱,形影不离,因而民间用鸳鸯蝴蝶小说来比喻这种言情 小说,那么这种言情小说的作家群当然也就是鸳鸯蝴蝶派了。这 种说法应该是可信的,因为民间常用鸳鸯和蝴蝶来比喻恋人或夫 妻,很多民间文学作品中不乏其例。这一比喻非常形象生动,但 并无褒贬之意,因此不胫而走。传到新文学家那里,便加以利用,并赋予贬义,作为贬低对 手的武器。但新文学家对鸳鸯蝴蝶派的界定并不一致,大致有两 种看法。一种看法认同民间的比喻说法,即将鸳鸯蝴蝶派小说局限为  通俗小说中的言情小说,将鸳鸯蝴蝶派局限为言情小说作家群。 鲁迅是这种看法的代表,他在1922年所写的《所谓“国学”》 一  文中说:“洋场上的文豪又作了几篇鸳鸯蝴蝶派体小说出版”,其  内容无非是“‘卿卿我我’‘蝴蝶鸳鸯'”(载《晨报副刊》1922  年10月4日)。又于1931年8月12日在社会科学研究会做了 《上海文艺之一瞥》的长篇演讲,其中对鸳鸯蝴蝶派小说更做了  形象而精辟的概括:这时新的才子+佳人小说便又流行起来,但佳人已 是良家女子了,和才子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阴花 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鸯一样。
  ——连载于《文艺新闻》第20、21期
  
  此外,周作人、钱玄同也持这种看法。周作人于1918年4月 19日在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小说研究会做《日本近三十年小说之 发达》的演讲中,就说现代中国小说“还有《玉梨魂》派的鸳鸯 蝴蝶体”(载《新青年》第5卷第1号)。次年2月,周作人又发 表《中国小说里的男女问题》(署名仲密)一文,认为“近时流 行的《玉梨魂》,虽文章很是肉麻,(却)为鸳鸯蝴蝶派小说的鼻 祖”(载《每周评论》第5卷第7号)。与周作人差不多同时,钱 玄同在1919年1月9日所写的《“黑幕”书》 一文中也说:“人 人皆知‘黑幕’书为一种不正当之书籍,其实与‘黑幕’同类之 书籍正复不少,如《艳情尺牍》《香闺韵语》及‘鸳鸯蝴蝶派小 说’等等皆是。”(载《新青年》第6卷第1号)这种看法后来 被人称之为“狭义的鸳鸯蝴蝶派”看法。另一种看法却将鸳鸯蝴蝶派无限扩大,认为民国年间新文学  派之外的所有通俗小说作家都是鸳鸯蝴蝶派,他们的所有通俗小   说都是鸳鸯蝴蝶派小说。这种看法的代表人物是瞿秋白和茅盾。  瞿秋白从小说的内容方面来扩大鸳鸯蝴蝶派小说的范围,他在   《财神还是反财神》 一文中说,“什么武侠,什么神怪,什么侦   探,什么言情,什么历史,什么家庭”小说,都是鸳鸯蝴蝶派小  说(见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年10月版《瞿秋白文集》)。茅盾则   从小说的形式方面来扩大鸳鸯蝴蝶派小说的范围,他在《自然主   义与中国现代小说》 一文中认定鸳鸯蝴蝶派小说包括“旧式章回   体的长篇小说”“不分章回的旧式小说”“中西合璧的旧式小说” “文言白话都有”的短篇小说(载1922年7月《小说月报》第   13卷第7号)。这种看法后来被人称之为“广义的鸳鸯蝴蝶派” 看法,而且逐渐成为主流看法,以致后来的文学研究者都接受了这种看法。
  新文学家不仅在鸳鸯蝴蝶派的界定问题上分成了两派,而且 在鸳鸯蝴蝶派的名称上也花样百出。如罗家伦因为徐枕亚等人好 用四六句的文言写小说,便称其为“滥调四六派”(见署名志希 的《今日中国之小说界》,载1919年《新潮》第1卷第1号), 但无人响应。郑振铎因为《礼拜六》杂志为鸳鸯蝴蝶派的主要刊 物之一,便称其为“礼拜六派”(见署名西谛的《新文学观的建  设》 一文,载1922年5月21日《文学旬刊》第38号)。这一说 法得到了周作人、茅盾、瞿秋白、朱自清、阿英、冯至、楼适夷 等人的响应,纷纷采用,以致使用频率越来越高,知名度越来越 大,终于成为鸳鸯蝴蝶派的别称了。于是“鸳鸯蝴蝶派”和“礼 拜六派”两个名称便被新文学家所滥用。如郑振铎在《新文学观 的建设》 一文中称“礼拜六派”,而在《〈文学论争集〉导言》 一文中却称“鸳鸯蝴蝶派”(见上海良友图书公司1935年10月 出版的《新文学大系 · 文学论争集》卷首)。还有人在同一篇文  章里既称鸳鸯蝴蝶派,又称礼拜六派。如阿英在1932年所写的 《上海事变与鸳鸯蝴蝶派文艺》 一文中说:张恨水的所谓“国难 小说”,与“礼拜六派的作品一样,是鸳鸯蝴蝶派的一体”,“充 分地说明了鸳鸯蝴蝶派的作家的本色而已”(见上海合众书店 1933年6月出版的《现代中国文学论》)。
  茅盾在20世纪70年代觉得统称鸳鸯蝴蝶派或礼拜六派都不 合适,于是提出了一个折中的看法,他在《紧张而复杂的生活、 学习与斗争(上) ——回忆录(四)》中说:我以为在“五四”以前,“鸳鸯蝴蝶派”这名称对这一派人是适用的。 ……但在“五四”以后,这一派中 有不少人也来“赶潮流”了,他们不再老是某生某女, 而居然写家庭冲突,甚至写劳动人民的悲惨生活了,因 此,如果用他们那一派最老的刊物《礼拜六》来称呼他 们,较为合式。
  ——载1979年8月《新文学史料》第4辑
  
  事实是该派在“五四”前后没有根本变化,都是既写言情小 说,又写其他小说,将其人为地腰斩为两段,既显得武断,又无 法掩盖当时的混乱看法。
  这些混乱的看法导致后来的文学研究者无所适从:或沿用 “鸳鸯蝴蝶派”的说法(如北大本《中国文学史》和《中国小说  史稿》、复旦本《中国文学史》和《中国近代文学史稿》等);  或沿用“礼拜六派”的说法(如山东师院本《中国现代文学史》 等);或干脆别出心裁地称之为“鸳鸯蝴蝶—礼拜六派”(见汤哲  声《鸳鸯蝴蝶一礼拜六小说观念的价值取向及其评价》,载《苏  州大学学报》1992年第2期)。这可真算是中国小说史上的一出 有趣的滑稽戏了。
  
  二 、如何评价鸳鸯蝴蝶派
  
  鸳鸯蝴蝶派的开山作品是1900年陈蝶仙的言情小说《泪珠 缘》,因此鸳鸯蝴蝶派应该是指言情小说派,这也就是后来的所 谓“狭义的鸳鸯蝴蝶派”,但被新文学家扩大为“广义的鸳鸯蝴蝶派”,实际上也就是民国通俗小说派。
  鸳鸯蝴蝶派与同时期的“南社”不同,既没有组织,也没有  纲领,而是一个在思想倾向和艺术风格上大体相同或相近的小说  流派,连“鸳鸯蝴蝶派”这一招牌也是别人强加给它的。然而客  观地说,鸳鸯蝴蝶派确实是一个产生过巨大影响的小说流派。在  “五四”以前的近二十年间,它几乎独占了中国文坛;在“五四” 以后的三十年间,虽然产生了新文学,但新文学只是表面上风  光,而鸳鸯蝴蝶派却一派兴旺发达景象。我对“广义的鸳鸯蝴蝶  派”做过不完全的统计:该派作家达数百人,较著名者有一百余  人,所办刊物、小报和大报副刊仅在上海就有三百四十种,所著  中长篇小说两千多种,至于短篇小说、笔记等更难以计数。在此  前的中国文学史上,还没有哪个文学流派有过如此宏大的规模, 产生过如此巨大的影响。
  鸳鸯蝴蝶派由于规模宏大,又处在历史的一个巨变时期,其 成员的确鱼龙混杂,其作品也良莠不齐,但总体来说,它形象地 记录了中国二十世纪前五十年的历史,为中国读者提供了丰富的 精神食粮,对中国小说的传承起过积极作用,因此应该给予充分 的肯定。
  鸳鸯蝴蝶派小说已经不是中国传统通俗小说的复制,而是一 种改良的通俗小说。在形式方面,它既采用章回体,也采用非章 回体,甚至采用了西洋小说的日记体、书信体等,至于侦探小说 则更是完全模仿自西洋小说。在艺术手法方面,受西洋小说的影 响非常明显,如增加了人物形象和景物描写,结构与叙事方式也 趋于多样化,单线和复线结构并用,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叙述法 兼施,还采用了倒叙法和补叙法。在内容方面,鸳鸯蝴蝶派小说已经扩大了描写范围,反映了当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甚至已  经紧跟时事,及时反映当前的社会现实,被称为“时事小说”。 如李涵秋的《广陵潮》描写辛亥革命,而他的《战地莺花录》则  描写五四运动,这种及时反映当时发生的重大政治事件的小说, 与多写历史故事的古代小说完全不同,显然是一大进步。鸳鸯蝴  蝶派的言情小说,也不同于古代的才子佳人小说,而是一种新才  子佳人小说。古代的才子佳人小说因面对森严的封建礼教,只能  写才子与佳人偶尔一见钟情,以眉目传情或诗书传情的方式进行  交流,最后皆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而这种大团圆结  局完全是人为的:或出于巧合,或由于才子金榜题名,皇帝御赐  完婚,这就完全回避了封建包办婚姻的问题。而民国年间的封建  礼教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松绑,尤其像上海、北京等大城市得风气  之先,恋爱自由和婚姻自主思想已经渐入人心。因此有些鸳鸯蝴  蝶派的言情小说也突破了古代才子佳人小说的窠臼,才子佳人已  经敢于“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阴花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  鸯一样”。其结局也不再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而是  “有时因为严亲,或者因为薄命,也竟至于偶见悲剧的结局 ……   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一个大进步”(鲁迅《上海文艺之一瞥》,连载  于1931年7月27日、8月3日《文艺新闻》第20、21期)。言  情小说由大团圆结局到悲剧结局的确是一个大进步,因为前者是  回避封建包办婚姻礼制,而后者是控诉封建包办婚姻礼制。而这  一进步的开创者是曹雪芹和高鹗,他们在《红楼梦》里所写的婚  姻差不多都是悲剧。因此胡适称赞《红楼梦》不仅把一个个人物  “都写作悲剧的下场”,而且最后“作一个大悲剧的结束,打破了 中国小说的团圆迷信”(《<红楼梦〉考证》,见1923年亚东图书馆版《胡适文存》)。可见鸳鸯蝴蝶派的言情小说在一定程度上继 承了《红楼梦》开创的爱情婚姻悲剧模式,因而具有相当的反封 建意义。我们可以徐枕亚的《玉梨魂》为例加以说明,因为该小 说被新文学家指为鸳鸯蝴蝶派的代表性作品。
  《玉梨魂》的故事很简单——清末宣统年间,小学教员何梦 霞与年轻寡妇白梨影相爱,但两人均认为他们的这种行为是不道 德的。为了得到感情的解脱,白梨影想出个“移花接木”的办 法,即撮合何梦霞与自己的小姑崔筠倩订了婚。然而何梦霞既不 能移情于崔筠倩,白梨影也无法忘情于何梦霞,结果造成了一连 串的悲剧——白梨影在爱情与道德的激烈冲突下郁郁而死;崔筠 倩因得不到何梦霞之爱而离开了人世;白梨影的公公因感伤女 儿、儿媳之死而一病身亡;白梨影的十岁儿子鹏郎成了孤儿。何 梦霞为排遣苦闷,先赴日本留学,继又回国参加了辛亥武昌起义 (即辛亥革命),壮烈牺牲。
  《玉梨魂》不仅描写了一个爱情婚姻悲剧,而且不同于一般 的爱情婚姻悲剧。 一般的爱情婚姻悲剧都是由封建势力造成的, 即由包办婚姻造成的;而《玉梨魂》所写的爱情婚姻悲剧,其原  因却是何梦霞和白梨影自身的封建道德。他们既渴望获得恋爱自  由和婚姻自主的权利,又不能摆脱封建道德和封建礼教的束缚, 两者激烈冲突,造成三死一孤的惨剧。从而揭露了封建道德和封  建礼教的影响力是多么巨大,它已深入人们的骨髓,使其不能自 拔。因此,它的反封建意义比一般的爱情婚姻悲剧更为深刻。
  其实,新文学阵营也不是铁板一块,虽然大多数新文学家对 鸳鸯蝴蝶派全盘否定,但也有少数新文学家态度比较客观,他们 对鸳鸯蝴蝶派也给予一定的肯定。鲁迅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位,他不仅认为某些鸳鸯蝴蝶派的悲剧言情小说是“一大进步”,而且 不同意某些新文学家对鸳鸯蝴蝶派消极影响的夸大其词。他说:至于说他流毒中国的青年,那似乎是过虑。倘有人  能为这类小说所害,则即使没有这类东西也还是废物, 无从挽救的。与社会,尤其不相干,气类相同的鼓词和 唱本,国内非常多,品格也相像,所以这些作品也再不 能“火上添油”,使中国人堕落得更厉害了。
  ——《关于〈小说世界》》,载《晨报副刊》
  1923年1月15日
  
  这种客观的观点与前述周作人无限夸大鸳鸯蝴蝶派作品能使 国民生活陷入“完全动物的状态”乃至“非动物的状态”的观点 形成了鲜明对比。当抗日战争爆发后,鲁迅更提倡文学界的抗日 统一战线,主张团结鸳鸯蝴蝶派一起抗日。他说:我以为文艺家在抗日问题上的联合是无条件的,只 要他不是汉奸,愿意或赞成抗日,则不论叫哥哥妹妹, 之乎者也,或鸳鸯蝴蝶都无妨。但在文学问题上我们仍  可以互相批判。
  ——《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 载《作家》月刊第1卷第5期
  
  鲁迅不仅提倡团结鸳鸯蝴蝶派一起抗日,而且主张新文学派 与鸳鸯蝴蝶派在文学问题上“互相批判”,这种平等对待鸳鸯蝴 蝶派的度量,也与那些视鸳鸯蝴蝶派如寇仇,必欲置诸死地而后 快的新文学家形成了鲜明对比。
  对鸳鸯蝴蝶派给予肯定的不只鲁迅,还有朱自清和茅盾。朱 自清认为供人娱乐是中国传统小说的特点,因此不赞成将“消 遣”作为罪状来批判鸳鸯蝴蝶派小说。他说:在中国文学的传统里,小说……更是小道中的小道, 就因为是消遣的,不严肃。不严肃也就是不正经,小说通  常称为“闲书”,不是正经书。……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意  在供人们茶余酒后的消遣,倒是中国小说的正宗。
  —— 《论严肃》,载《中国作家》创刊号
  
  茅盾也承认鸳鸯蝴蝶派小说也“写家庭冲突,甚至写劳动人  民的悲惨生活”。他还从艺术性方面对鸳鸯蝴蝶派小说给予一定  肯定。他认为鸳鸯蝴蝶派的有些长篇小说“采用西洋小说的布局  法”,如倒叙法、补叙法,以及人物出场免去套语、故事叙述  “戛然收住”等等,这一切是对“旧章回体小说布局法的革命”。 还认为鸳鸯蝴蝶派的有些短篇小说学习了西洋短篇小说“截取一  段人生来描写,而人生的全体因之以见”的方法:“叙述一段人  事,可以无头无尾;出场一个人物,可以不细叙家世;书中人物可以只有一人;书中情节可以简至只是一段回忆。 ……能够学到 这一层的,比起一头死钻在旧章回体小说的圈子里的人,自然要 高出几倍。”(《自然主义与中国现代小说》,载1922年7月10日 《小说月报》第13卷第7号)
  鲁迅、朱自清、茅盾毕竟属于新文学派,因此他们对鸳鸯蝴 蝶派的肯定是有限的。我们应该摆脱成见与束缚,从中国文学史 的角度,对鸳鸯蝴蝶派做出客观公正的评价。
  
  三 、如何看待冯玉奇的小说
  
  我们澄清了以上有关鸳鸯蝴蝶派的三个问题,等于为介绍冯 玉奇的小说提供了一个坐标,也等于为读者提供了一把参照标 尺。读者用这把标尺,就可自行评判冯玉奇的小说了。
  冯玉奇于1918年左右生于浙江慈溪,笔名左明生、海上先 觉楼、先觉楼,曾署名慈水冯玉奇、四明冯玉奇、海上冯玉奇。 据说他毕业于浙江大学(一说复旦大学)。1937年九一八事变后  寄居上海,感山河破碎,国事蜩蟾,开始写作小说以抒怀。其处  女作为《解语花》,由上海春明书店出版。出版后旋即由东方书  场改编为同名话剧,演出后轰动一时。那时他才十九岁。由此一  发而不可收,至1949年7月《花落谁家》出版,在短短十来年  时间里,他创作的小说竟达一百九十多种,平均每年近二十种, 总篇幅应该不少于三千万字,只能用“神速”来形容。这时他只 有三十一岁。近现代文学史料专家魏绍昌先生(已去世)所编  《鸳鸯蝴蝶派研究资料(史料部分)》(上海文艺出版社1962年  10月出版)开列的《冯玉奇作品》目录只有一百七十二种,也有遗珠之憾。不过我们从这一目录中仍可确定冯玉奇是一位以写 言情小说为主的通俗小说作家,因为在一百七十二种小说中,言 情小说占有一百二十二种,其他小说只有五十种:社会小说三十 四种、武侠小说十四种、侦探小说两种。
  冯玉奇不仅是一位写作神速且极为多产的通俗小说作家,还 是一位热心的剧作家和剧务工作者。早在他二十六岁(1944年) 时,就担任了越剧名伶袁雪芬的雪声剧团的剧务,并为之创作了 《雁南归》《红粉金戈》《太平天国》《有情人》《孝女复仇》五 大剧本,演出效果全都甚佳。在他二十七到二十八岁(1945~ 1946)时,又与他人合作,前后为全香剧团和天红剧团编导了《小 妹妹》《遗产恨》《飘零泪》《义薄云天》《流亡曲》等二十多个剧 本,演出效果同样甚佳。可见冯玉奇至少写过十几个剧本。
  冯玉奇一生所写的小说和剧本总计不下两百五十种,总篇幅 可能达到四千万字以上,是名副其实的“著作等身”,是当之无 愧的中国最多产的作家,号称多产的同派小说家张恨水也难望其 项背。当时的文学作品已是一种特殊商品,冯玉奇的小说如此畅 销,其剧本演出又如此轰动,这足可以证明其受人欢迎,这就是 读者和观众对冯玉奇的评价,它比专家的评价更为准确,也更为 重要。遗憾的是,我们无法看到他的剧作和三十岁以后的作品, 也不知其晚景如何,卒于何年。
  从冯玉奇的生活年代和创作时段来看,他显然是鸳鸯蝴蝶派 的后起之秀,所以尽管他作品如此之多,影响如此之大,而同派 的老前辈却很少提到他,这也是“文人相轻”的表现之一。
  按说要介绍冯玉奇的小说,应该将其全部小说阅读一遍,但 我没有这么多时间,也没有这么大精力,因而只向中国文史出版社借阅了《舞宫春艳》《小红楼》《百合花开》三种,全都是言 情小说。因此我只能以这三种言情小说为例加以介绍,这可能会 犯以偏概全的错误,因此只能供读者参考。
  《舞宫春艳》写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爱情婚姻悲剧故事:苏 州富家子秦可玉自幼与邻居豆腐坊之女李慧娟相恋,由于门第悬 殊,秦可玉被其父禁锢,二人难圆成婚之梦。不幸李慧娟生下了 一个私生女鹃儿,只好遗弃,自己则郁郁而死。鹃儿被无赖李三 子收养,长大后卖到上海做伴舞女郎,改名卷耳。中学生唐小棣 先是爱上了姑夫秦可玉家的婢女叶小红,不料叶小红失踪,于是 移情于卷耳,但无钱为卷耳赎身,两人感到婚姻无望,于是双双 吞鸦片自尽。
  《小红楼》的故事紧接《舞宫春艳》:曾经被唐小棣爱过的叶 小红的失踪,原来也是被无赖李三子拐卖为伴舞女郎,小棣、卷 耳自杀后,小红才被救了回来,并被秦可玉认为义女。经苏雨田 介绍,与辛石秋相识相恋而订婚。同时石秋的姨表妹巢爱吾也爱 石秋,但石秋既与小红订婚在先,便毅然与小红结婚。爱吾为了 摆脱难堪的地位,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石秋奉父命赴北平探望 二哥雁秋,在火车站被人诬陷私带军火,被军人押到司令部。可 巧爱吾此时已成为张司令的干女儿兼秘书,便设法救了石秋一 命。但张司令强迫石秋与爱吾结婚,二人既不敢违命,又固守道 德,便以假夫妻应付。后来石秋回到家里,终于与小红团聚。
  《百合花开》写了两个紧密相关的爱情婚姻故事:二十岁的 寡妇花如兰同时被四十二岁的教育家盖季常和十八岁的革命青年 盖雨龙叔侄俩所爱,而盖季常的十六岁侄女盖云仙又同时被三十 六岁的银行家杨如仁和十九岁的革命青年杨梦花父子俩所爱。经过许多曲折后,终于两位长辈让步,盖雨龙与花如兰、杨梦花与 盖云仙同场结婚。
  由以上简单介绍可知,冯玉奇的这三种小说共写了五个爱情  婚姻故事,其中两个是悲剧结局,三个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正  如鲁迅所说:“有时因为严亲,或者因为薄命,也竟至于偶见悲  剧的结局……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一个大进步。”其次,这三种小  说的五个爱情婚姻故事,倒有四个是三角爱情婚姻故事,但它们  的情况并不雷同。唐小棣、叶小红、卷耳的三角恋是一男爱二  女,辛石秋、叶小红、巢爱吾的三角恋是两女爱一男,而盖季  常、盖雨龙、花如兰和杨如仁、杨梦花、盖云仙的三角恋更为异  想天开,竟然都是两辈嫡亲男人(叔侄、父子)同爱一个女子。 可见冯玉奇极有编故事的才能,从而使作品更具吸引力和娱乐  性。又次,这三种言情小说的描写极为干净,没有任何色情描  写。除了秦可玉与李慧娟有私生女外,其他人都非礼勿言,非礼  勿行。如辛石秋与叶小红因婚礼当天石秋之母去世,为了守孝, 新婚夫妻在百日之内没有圆房。而辛石秋与姨表妹巢爱吾为了对  得起叶小红,虽被张司令强迫成亲,却只做了几天假夫妻。
  从表现形式和艺术手法来看,我觉得冯玉奇的小说与当时新 文学的新小说都受了西洋小说的影响,基本相同。譬如:两者都  突破了传统小说书名的套路,不拘一格,尤其采用了一字书名和  二字书名,如冯玉奇有《罪》《孽》《恨》《血》和《歧途》《逃  婚》《情奔》等;而巴金有《家》《春》《秋》,茅盾有《幻灭》 《动摇》《追求》。两者的对话方式也突破了传统小说的套路,灵  活自如:对话既可置于说话者之后,也可置于说话者之前,还可  将说话者夹在两句或两段话之间。至于小说的结构法、叙述法与描写法,更是差不多的。譬如人物描写不再是“沉鱼落雁”“闭 月羞花”"倾国倾城”之类的千人一面,景物描写也不再是“落 红满地”“绿柳成荫”“玉兔东升”之类的千篇一律,而加以具 体描绘。这里随便举一个例子:小红坐在窗旁,手托香腮,望着窗外院子里放有一 缸残荷,风吹枯叶,瑟瑟作响。墙角旁几株梧桐,巍然 而立。下面花坞上满种着秋海棠,正在发花,绿叶红 筋,临风生姿,可惜艳而无香,但点缀秋色,也颇令人 爱而忘倦。这是《小红楼》对莲花庵一角的景物描绘,虽然算不上十分  精彩,但作者通过小红的眼睛描绘了院中的三样东西——风吹作  响的“枯荷”、巍然挺立的“梧桐”、正在开花的“海棠”,从而  衬托出莲花庵幽静的环境,曲折地表明了时在秋季。频繁使用巧  合手法是冯玉奇小说的显著特点,可以说把所谓“无巧不成书” 用到了极致。巧合手法有助于编织故事,缩短篇幅,增加作品的  吸引力等,但使用过多则时有破绽,有损于作品的真实性。冯玉  奇的某些小说也采用了章回体,但只是标题用“第×回”和对偶  句,“却说”“且听下回分解”之类的套语已不再经常出现,因此  并非章回体的完全照搬。况且章回体并非劣等小说的标志,它在  我国小说史土发挥过巨大作用,产生过杰出的四大古典小说。因  此用章回体来贬低冯玉奇的小说,也是毫无道理的。
  冯玉奇的小说也有明显的缺点。它们与其他鸳鸯蝴蝶派小说  一样,主要注重小说的娱乐性,而忽视小说的社会性和艺术性,因此没有产生杰出的作品。他是南方人而小说采用北方话,加之 写作速度太快,无暇深思熟虑,导致语言不够流畅,用词不够准 确,还有许多错别字和语病。还有使用“巧合”法太多,有时破 绽明显,这里不再举例。
  总而言之,冯玉奇既不是“黄色”和“反动”小说家,也不 是杰出小说家,而是一位勤奋多产、有益无害的通俗小说家,他 应在中国小说史尤其是中国现代小说中占有一席之地。
  
  2017年6月4日于北京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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