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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zyl0116012

[连载] 倪匡《龍翔劍》繁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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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1:35 编辑

第十囘,一雙毒掌
黑衣斷臂人冷冷地道:「自然要來的。」他的目光,極其冷峻,幾乎比青冥劍所發的光芒,還要令人心頭生寒。
但是,他目光一轉,忽然發現了荀肅手中的那隻泥老虎,只見他猛地一震,啞聲道:「這東西還在?」當他講這句話的時候,他眼中的神色,變得悽然之極。
荀肅道:「一切全在,只有九幽刀給你取去了。」
那黑衣蒙面人又是一呆,隨即冷笑,道:「多年以來,你奸詐依舊!」荀肅口唇掀動,但是却没有講什麽。
孟威這時,已經看出,荀肅和這個黑衣斷臂人之間,有着極複雜的糾葛!
黑衣斷臂人手一伸,道:「給我。」
荀肅一伸手,便將那隻泥老虎拋了過去。黑衣人一伸手,將那隻泥老虎接住,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眼中竟落下了淚來。
荀肅和那黑衣斷臂人,在這裏相會,劍拔弩張,氣氛十分緊張,分明是一見面就有一塲劇鬥,可是對着那隻一文不值的泥老虎,雙方却都像孩子一樣地哭了起來!
那種情形,看在孟威的眼中,孟威的心内,實是奇怪到了極點,幾乎連得他本身危險的境地都忘了,只顧看兩人的動作了。
那黑衣人望了好一會,才抬起頭來,道:「她呢?已死了麼?」
荀肅道:「不錯,早已死了。」
黑衣人昂起頭來,半晌不語,道:「那麽,他呢?」
荀肅道:「他們還在人間。」
黑衣人像是陡地吃了一驚,道:「他們?」
荀肅道:「不錯,一個大的,你是知道的,小的一個,你却不知道,她在爲你所害——」
荀肅才講到這裡,那黑衣人手一緊,他手中的那隻泥老虎,「拍」地一聲,成了一把泥末,自他的指縫之中,簌簌而下,道:「爲你所害!」
荀肅「嘿」地一聲道:「那時她肚中早已有了孩子了。所以一共是兩個。」
那黑衣人來回走了幾步,才道:「那麽,他們在什麽地方?」
荀肅道:「你先將阿慧的怪穴解開再說。」
那黑衣人聲道:「他們在哪裡?」
荀肅面色一沉,所講的也仍是那句話,道:「你先將阿慧的穴道解開再說。」
那黑衣人揚聲大笑起來,笑聲之古怪,無以復加,只聽得他道:「荀肅,時至今日,你還有什麽可以要挾我的?」
荀肅仍是端坐不動,像是胸有成竹一樣,伸出手中的青冥劍,劍尖向被他封住穴道,踏住了胸口的孟威,指了一指,道:「就憑這個。」
那黑衣人才一進來時,雖然也曾看到荀肅的脚下,踏着一個人,但是却未曾在意。
這時,荀肅的青冥劍一指間,就着劍上所發,青濛濛的光芒,定睛看去間,只見孟威也正張大着眼睛望着他。那黑衣人全身一露,向孟威一指,抬起頭來,望着荀肅,道:「他⋯⋯他⋯⋯」
荀肅道:「不錯,他!」
這時候,孟威心中的疑惑,也幾乎到了要炸開來的。
他聽着兩人的争辯,好半天,仍是一點頭緒也没有聽出來。但他一直只當事情和自己絕對沒有關係,聽着也是爲了滿足好奇心而已。
可是忽然之間,從荀肅的劍尖向自己一指開始,事情好像和自己有了關係!
然而,事情和他究竟有什麽關係,孟威仍是莫名其妙,他更不知道黑衣人連聲說「他」,和荀肅口中的「他」字,究竟有些什麽含意。
那黑衣人一聽了荀肅的話,又低下頭來,目中精光四射,望定了孟威,向前踏出了一步。然而,他才踏出一步,荀肅踏住孟威胸口的脚,便向下一沉,孟威只覺得胸口猶如負了十斤重壓一樣,額上汗珠,立時涔涔而下,呼吸也爲之急促起來。
那黑衣人連忙又向後退出了一步,荀肅平平舉起了靑冥劍,向黑衣人一指,道:「去,快去將阿慧的穴道解開。」
黑衣人沉聲道:「你先將他放開。」
荀肅道:「不,你先去將阿慧的穴道解開,我自然會放他的。」
黑衣斷臂人一聲怪笑,道:「你這種罔顧信義的畜牲,所講的話我會相信麽?」
荀肅冷冷地道:「你講我罔顧信義,我說你豺狼不如,自傷妻兒,你的話又何以足信?」
黑衣人身子一凝,只聽得他全身「格格」亂响,竟像是在刹時之間,高出了幾寸一樣,荀肅的面色,爲之劇變,但是他却力求鎭定,道:「不錯,我知道你的武功,已遠在我之上,但你一動,我便先殺了他——」
他講到一個「他」字之際,伸手向孟威指了一指。
孟威的心中暗忖,自己可以說是無辜之極,他連運真氣,想將穴道衝了開來,可是却在所不能。
只見那黑衣人來回踱了㡬步,道:「這樣一來,你荀家莊上,再無活口了。」
荀肅道:「不錯,但你也終身抱憾了,因爲他也等於是死在你的手中的。」
黑衣人的眼中,現出了猶豫之色,道:「我去解穴,你可是在這裏等我?」
荀肅道:「你若不放心,不妨將阿慧的穴道解開之後,也帶到這裏來,我相信雖有人看着她,但却無人能攔得住你。」
荀肅話一講完,那黑衣人應聲道:「好!」
那黑衣人的身法,好不快疾,一個「好」字才出口,背一轉,一縷輕烟也似,在門口一閃,便自不見。荀肅見那人退去,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孟威知道那黑衣人離去,是去解荀慧的穴道,和將荀慧帶到這裡來。然後,黑衣人就將荀慧放開,荀肅就將自己放開。
孟威根據剛才所聽到的話,將事情會如何發展,想得頭頭是道,可是,當他想到最後時,他心中不禁猛地一呆。他覺得事情有不對頭的地方。
自己對那黑衣斷臂蒙面人,有什麽價値呢?何以那黑衣人爲了要荀肅放開自己,而肯將荀慧的穴道解開呢?孟威只是料到其中一定有着極大的隱秘,至於那是什麽隱秘,却是殺了他的頭,也是想不出來。
那黒衣人走了之後只有極短的時間。孟威正在沉思間,忽然,他看到荀肅的窗後,有人影一閃,接着,又看到一條黑影,悄没聲地點破了紙窗,有一隻眼睛,凑在破洞中,向内看來。
那條黑影的行動,一點聲息也没有,如鬼似魅,孟威若不是凑巧躺在地上,從桌子底下望過去,可以看到那黑影的行動的話,他也是絕對覺察不到。看荀肅的神情,更是了無所覺。
孟威心中急叫道:「莊主,有人來了,莊主,有人來了,」
無奈他穴道被點,心中固然焦急,口中却一個字也講不出來,眼看窗上的那個破洞,越來越大,到了如同巴掌大小之際,突然銀光一閃,有一枚暗器,了無聲息地向荀肅的肩頭射來。
那一枚暗器的來勢,快到了極點。
孟威只覺得銀光一閃間,荀肅的身子,便突然震了一震,踏在他胸前的那一足上的力道,也頓時消失,分明是他的穴道,已被打中。
孟威一怔,心想那黑衣人也可說是言而無信之極了,他旣答應了荀肅,去解荀慧的穴道,原來却是奸計。敢情他一出屋子,便偷偷地繞到了屋後,來發暗器害荀肅⋯⋯
孟威爲人正直,最恨一切詭詐拐騙之事,心中不禁大爲荀肅不值,暗罵那黑衣人不已,一方面,自然也爲荀慧的穴道不能解開而着急。
可是,就在他心中暗罵那黑衣人之際,只聽得「刷」地一聲,那扇窗子,被推了開來,一個人,自中躍了進來,才一落地,便彈起了三四尺高下,再落地時,已在孟威的身旁。
那人的身法,不但快,而且,怪到了極點。
孟威向那人一看間,不禁呆了一呆。原來那人,並不是叫才離去的那個黑衣人。而是一個身材矮小,帶有人皮面具的人,那人孟威也是認識的,就是曾和他一起參加面具之會,求他向那戴金色面具的人撒謊的那個。
孟威心忖,那人不知怎地,也到了這裏?他正在想着,那人一俯身,已將孟威從荀肅的足下,拉了出来。順手打了荀肅一個耳光,罵道:「好大胆的東西,你敢欺負我的朋友?」
孟威心中暗道:「好麽,我什麽時候,成了你的朋友了?」他陡地覺得身子向上升了起來,那一伸來得又快又高,像是他忽然被人抛到了天空一樣,嚇得他猛地一跳,定了定神,才知道自己是被那人帶着,躍出了窗口,那人的輕功,令得孟威如同騰雲駕霧一樣,出了窗子,向前一滑,便已到了牆脚下。
那人竟連停都不停,身形便向上疾拔了起来,孟威心中突突亂跳,暗忖跌下了地,那麽高,這可不是玩兒的。然而他完全是瞎躭心,轉眼之間,便已穩穩地落到了地上。
孟威的心中,不禁暗喝了一聲采!這時,他一面讚賞那人的輕功之妙,一面心中暗自慶幸脫了險境。雖然他不願和那人在一起,因爲那人不免要囉唣,缠着他,要他上雁蕩山去。然而被荀肅踏在脚下,那滋味却也不好受,反正那人若是開口,自己一味說不要,也就是了。
那人身形如飛,有巡邏的人,遠遠地來了,他只身子一閃間,便自避了開去,轉眼之間,便已然掠出了荀家莊。
也就在那人掠出荀家莊的那一瞬間,孟威心中陡地想起了一件事來,刹時之間,他不禁遍體生寒;他在那一瞬間,想起了那個黑衣人去解荀慧的穴道,要將荀慧帶到高墻之中的屋子去,和荀肅交換自己。
可是自己却被那人帶了出來,黑衣人一見自己不在,荀慧不是要遭殃麽?
孟威雖然絕不明白黑衣人要自己作什麽,但是他却可以肯定,黑衣人是要以荀慧來換自己的,然而如今,自己已不在了……
孟威想起荀慧因爲這一來,可能要糟糕時,他當真寕願荀肅的雙足,一齊踏在自己的胸前,使得自己冷汗迸流了!
偏偏那人,却一點也没有停留之意,只是向前飛馳着,那人每向前馳出一步,孟威的心,便向下沉上一分,轉眼之間,那人已馳出了七八里之遙,才停了下来,一停下来,將孟威扶直了身子,在他的肩頭上拍了一拍。
孟威的穴道一被拍活,身子便直跳了起來,怪叫道:「不得了,快回去!」
他一面叫,一面疾忙轉身,向前疾奔而出。
然而,他奔不幾步,便被那人一把抓住住了肩頭,倒拖了回来,大聲道:「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你失手被擒,將你救了出來,你連謝一聲也没有,這又算是什麽規矩?」
孟威滿口道:「謝謝,謝謝,你快放開我,我遲问去一步,便不得了。」
那人道:「你上哪裏去?」
孟威一面抹汗,一面道:「就是你才將我救出來的地方。」
那人道:「你去送死麽?」
孟威道:「送死也要去。」
那人沉聲道:「不行,我救你出來,且有話和你說,你不能走。」
孟威心中大急,雙臂亂舞,陡地看到了自己漆黑一團的掌心,他大聲道:「你放不放開我?我用毒掌打你了!」
孟威自従無端端惹上了一對毒掌之後,心中實是難過之極,他更不曾有一絲以毒掌害人之心,但這時,事情實在急了,他不得不以自己這一雙擊人就死的毒掌,去恐嚇那人。那人一聽,果然一鬆手,向後退出了一步。
孟威嚇退了那人,照理說,他應該如願以償了,然而,他心中却又感到了一陣難過!
那人的武功極高,孟威是知道的。然而,連那人也怕自己的毒掌,由此可知自己的一雙毒掌,實是可怕之極。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拔脚向前便奔,那人却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後面,道:「你一進荀家莊,人家便來抓你,你不動手,不免被人家殺死,你若動手,你的一雙毒掌,又要多傷人,不如快停下來聽我的話好。」
孟威大聲道:「你還說呢,我那一雙毒掌,還不是爲你起的麽?你如今弄得我難以做人,却還來說風凉話?」
那人道:「是啊,所以我才來告訴尔,如何使你掌中的毒液,可以去盡之法。」
孟威心中一動,停了一停,但是他立又向前飛奔,道:「等我在荀家莊中,辦完了事再說。」
那人道:「荀家莊中,你有什麽要務得辦,不妨交給我。」
孟威道:「一個怪穴,點着了人便昏睡不醒,你可能解得開麽?」
那人隨口道:「這穴乃是奇門七穴之下,在脅下『大包穴』之上半寸,需以透骨打穴的重手法點之,我要解它,彈指即成。」
孟威見那人講來,頭頭是道,心想他總不成是在說說,他停了下來,又道:「那麽有一個黑衣斷臂蒙面人,你可打得過他麽?」
那人道:「我不知是他什麽人,但天下我打不過的人,不出六個,那六人之中,却没有一個是斷臂的。」
孟威站定了身子,道:「你可是在吹大氣麼?」
那人道:「誰吹大氣,四隻脚一條尾,是個烏龜大王八。」
孟威一聽,忙道:「那⋯⋯那你如果能爲我做一件事,我……終生感你大德!」
那人呆了一呆,道:「做什麽事?」
孟威道:「荀莊主的千金,被一個黑衣蒙面斷臂人,點住了怪穴,你若是能將那黑衣𫎇面斷臂人趕走,再將荀小姐的穴道解開,我便感恩不盡。」
那人一笑,道:「容易得很,你也不必感恩不盡,只要我有事求你之際,你別推三阻四就行了。」
孟威心知那人提的,又是要自己到東雁蕩去的那件事,他苦笑道:「好,你有事求我,我不推搪便是,你⋯⋯你快去吧!」
孟威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推那人,那人大驚躍開,「喂」地一聲,道:「別着玩,你當好玩麽?」
孟威縮手不迭,那人道:「你在這裏等我,可別亂走!」
孟威道:「我怎會?」
那人身形一轉,腰微微向下一塌,整個人已箭也似,向前射出了兩三丈,接着,又見他幾個起伏,便自踪影不見。
孟威早就知道那人的武功極高。因爲「刀劍雙絕」荀肅,在他的眼中,也不過是二三流人物,則他本身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孟威望着黑茫茫的原野,又伸開自己的手掌來看了看,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剛才,他伸手去推那人之際,那人面上露出了極其駭然的神色來,可知他的武功雖高,但仍然十分害怕孟威的那一雙毒掌!
如果是一個作奸犯科,梟獍心腸的人,突然之間,有了這樣一雙威力無比的毒掌,那一定會喜出望外,高興不已。
但是孟威却是憂慮得連頭也抬不起來,心中難過之極,不知該怎樣才能去了掌心之毒才好。
那人走了之後,孟威便在原地,踱来踱去,只等那人回來報告好消息。這時候,他固然心亂如麻,但如果能够聽到荀慧的怪穴,已被解開的話,那麽一定可以得到很大的安慰。
可是這時候的時間,偏偏變得出奇的慢,他來回不知道踱了多少圈子,那人連影兒也不見。
孟威站住了身子,心想不要那人是大言不慚,進了荀家莊,反被莊上的高手捉住了!自己應該去看看他才是。然而他又想及那人臨走時,咐吩他不要亂走一事,遂又不敢離開。
實際上,那人離去,只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而孟威因事心中焦急,竟像是不知過了多久一樣,搔耳撓腮,坐立不安。
他雖然心中不斷地在告訴自己,不要離開原地,但是他仍是不知不覺地在慢慢向前走去,走出了兩三丈,又疾退了回來。只是在黑暗之中,來來回回,又走了半晌,只聽得前面,一陣細碎的脚步聲,傳了過來。
伴隨着那陣脚步聲,還可以聽到一陣簌簌的勁風吹襲之聲。
孟威在武林上的見聞,雖然不算廣,但是他一聽得自遠而近,傳來了這樣的聲音,也可以知道,那是一個武功很高的人向前掠來了。
他心中一喜,連忙展動身形,向前疾迎了上去,一面飛掠,一面大聲道:「你回來了?事情進行如何?可還順利麼?你怎麼——」
他下面「去了那麽久」半句話,還未曾講出,便陡地住了口!
同時,他人也立即站住,刹時之間,他只覺得面紅耳熱,不知怎樣才好!
這時,月亮已經昇起,孟威的前面,也站着一個人,那人本來是向前疾掠而至的,因爲看到孟威迎了上來,並且向他大聲叫喚,所以才停止的。
孟威本來以爲,疾馳而來的,一定是答應自己,去解開荀慧怪穴的那人了。
怎知,等到兩人相隔只不過五六尺遠近,一起停了下來之際,孟威才知道自己完全弄錯了。而如果這時,站在孟威面前的,是一個强兇霸道的武林高手的話,孟威還不會覺得怎樣。
然而這時,站在孟威面前的,却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
那女子看來,約摸二十三四歲年紀,在月色下看來,膚色如雪,兩頰生春,柳眉星眸,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攝人心魄,到了極點。
而她的打扮也十分奇特,一身鵝黃色的衣衫,左袖却齊肩斷去,露出了一條豐腴之極,欺霜亞雪的一條粉臂。
那一條玉臂,叫人一看,便想入非非,再加上她在手臂上,套了七隻細細的金鐲,黄澄澄的光芒,更襯得那條嫩臂,眩目之極。
孟威在忽然之間,和這樣的一個女子對面而立,他的心中,實是窘到了極點,尷尬到了極點。
那女子亮晶晶的眼睛,轉了一轉,首先開口,道:「我識得你麽?」
那女子的這一問,更令孟威面上發燒,窘得無地自容,忙道:「不識,不識。」
那女子道:「那你剛才大呼小叫作什麽?」
孟威結結巴巴,道:「我……認錯人了。」
那女子抿嘴一笑,道:「天下有你這等傻瓜。」她話一講完,扭腰欵擺,一陣勁風,迎面向孟威,襲了過来,孟威怔了一怔間,已聽得那女子發出了一陣勾魂攝魄的「格格」輕笑聲,和着她坦露的那條手臂上,七隻金鐲相碰的「玎璫」聲,已迅速地遠了開去。
孟威呆了半晌,再回頭看時,那女子早已奔得踪影不見了。
而孟威的眼前,却還像是看到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耳際却還像聽到她的格格笑聲一樣;孟威又怔怔地站了片刻,只聽得前面,又有人奔了過來。
這一次,孟威不敢再冒失了,他身子一閃,閃到了道旁。
他本來的意思,是要等看清了向前奔來的是什麽人,然後再迎出去。可是他的身子,才一閃到了道旁,突然聽得隨着那陣脚步聲漸漸地傳近,有一個少女的叫聲,也傳了過來。
那少女正在尖聲叫道:「放開我,快放我下來!」
孟威一聽得那聲音,不禁呆住了?刹時之間,他心中不禁驚喜交集!他只聽了一聲,便立卽聽出在尖叫的,不是別人,正是荀慧。荀慧已能出聲尖叫,可知她的穴道,已經被解開,再也不是昏睡不醒了。
然而,她那樣地在尖叫,分明是她又被人制住了,不知她是否又被那黑衣斷臂蒙面人,帶離了荀家莊?
孟威連忙向前跨出,也就在此際,荀慧的尖叫聲,迅速地自遠而近,傳了過來,轉眼之間,便已經到了孟威的前面了。
孟威本來,已經决定,不論制住荀慧的是什麽人,他都要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救荀慧,卽使明知不敵,也要拚上一拚,以盡自己的心意。
然而,正當他足尖點起,待向前撲出之際,他已經看淸,將荀慧挾在脅下,向前飛馳而至的,不是別人,正是那身形矮小,答應爲自己去解開荀慧穴道的那人,孟威連忙大叫道:「站住!站住!」
他才叫了兩聲,那人便地站在他的面前,道:「你要我做的事,我全做到了。」
孟威忙道:「你快將荀小姐放下來,快!快!」
那人笑道:「你還怕我弄傷她麽?」
他一面說,一面右臂,便自一鬆。荀慧被那人挟在脅下,本就在不斷地掙扎,這時,那人手臂一鬆,她身子一挺,躍出了幾尺站定,轉過頭來,望着孟威,滿面皆是怒容。
孟威的心中,惶恐之極,趨前幾步,道:「小姐,我⋯⋯我⋯⋯」
他訥訥不能出口間,荀慧已一聲冷笑,打斷了他的話頭,道:「你命人將我帶到這裡來,究竟是什麽意思,說!」
孟威更是惶恐之極,道:「小姐,我只是請這位朋友,替你解開穴道,我⋯⋯雖然想見⋯⋯小姐,但,怎敢有强迫小姐之意?」
荀慧一揚首,道:「你想見我作什麽?」
孟威的面,脹得血也似紅,連兩隻耳朵也緊張得在輕輕地抖動,道:「我,不為了甚麽,只是想親近⋯⋯親近⋯⋯小姐⋯⋯」
他一句話未曾講完,荀慧倏地踏前一步,手揚處,一掌便向孟威摑來。孟威這時,爲了和荀慧說話,已經在失魂落魄,怎能顧及在逃避荀慧的這一摑?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叭」地一聲響,一掌已被摑個正着!
荀慧那一掌,用的力道還眞不小,孟威的身子,向右一側,一個站不穩,竟倒在地!荀慧「呸」地啐了孟威一口,道:「癩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好不知羞!」
在那瞬間,孟威面如死灰,呆若木雞!
他一見荀慧來到,高興得整個人如同浮在雲端一樣,可是刹時間,他却從雲端掉了下来!摔得他連動一動的氣力也沒有!
荀慧的話,如同利箭也似,刺向他的心口,他心中不斷翻來覆去地你念着三個字,那便是荀慧稱呼他的那三個字:「癩蛤蟆」!
癞蛤蟆,他心中暗忖着:「我是癩蛤蟆,我⋯⋯我爲甚麽要這樣不知自量呢?」
他只覺得心頭一陣絞痛,低下頭去,再也抬不起頭來。他並不怪荀慧,因爲給荀慧這一稱呼,他感到自己的確像是癞蛤蟆!他只是恨自己,爲什麽不像陸敏修那樣,是世家子弟,文武全才,風流瀟酒,而且是一個身世不明,微賤的小馬伕!
荀慧將孟威一掌攔倒之後,昂首而立。那人身形一幌,到了她的面前,「喂」地一聲,道:「小姑娘,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荀慧冷冷道:「我有什麼不是?」
那人向孟威一指,道:「他要我來解開你的穴道,可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你怎麽見了他,一句感激的話都没有,反倒出手打他?」
荀慧聽了那人的話,心中也不禁有點後悔,不應該不分靑紅皂白,便自出手打人,但是她性子十分强頑,要她認錯,却是比登天還難。
當下,只聽得她冷冷地道:「誰要你們來理我?」
那人道:「我們不理你,只怕你要一辈子昏睡不醒哩!」
荀慧又一揚首,道:「那也不關你們事,用不着你們這種人來瞎起勁……」那人連聲冷笑,向孟威望去,只見孟威手在地上一按,站了起來。他站了起來之後,連頭都不抬,更不向荀慧看一眼,呆了一下,便向前疾奔而出。
那人急叫道:「喂,你哪裡去?」
他一面叫,一面便追了上去。
荀慧一見機會難得,一個轉身,便向荀家莊奔去,開始,她還怕那人會追了上来,奔走了三五里,不見有人追,才放下心來,逕自回莊上去不提。
却說那人一面叫,一面向前追去,不一㑹,便已追上了孟威,伸手在孟威肩上一搭,孟威停了下來。那人道:「喂,你跑什麽?」
孟威並不出聲,只是回過頭來,却已是滿面淚痕。那人沉聲道:「呸!世上竟有你這等傻瓜!」
那人的這句話,和剛才那露臂的女子對他所說的相同。孟威呆了一下,嘆了一口氣,道:「我是傻瓜,我是傻瓜。」
那人像是想不到世上竟有人會自己承認自己是傻瓜的,忍不住笑了出來,道:「我知道了,你心中很喜歡剛才那不講理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却不喜歡你,是不是?」
孟威含淚,點了點頭。
那人道:「那小姑娘有什麽好?武功又不高,人也不見得美麗,脾氣又壞,不講理,你喜歡她什麽?」
孟威道:「我……我也說不上來,我⋯⋯只是喜歡她,已經⋯⋯好幾年了。」
那人道:「或者是你情有獨鍾,或者是你除了她之外,根本未曾見過第二個女子,我都不管了,我帮你做的事情,已做完了!」
孟威漸漸地止住了眼淚,雖然荀慧對他這樣,但是他仍然爲了荀慧着想,道:「那個黑衣蒙面斷臂人呢?被你趕走了麼?」
那人一笑,道:「這個人,是我的一個後輩——」
那人才講了一句,孟威便自一怔。那人的聲音,聽來並不十分老,如何那斷臂人會是他的後輩?
孟威心中起疑,口中却没有說什麽。也没有打斷那人的話頭。那人續道:「他表示和荀肅間的深仇大恨,絕不能干休,但已答應我,决不再去侵犯荀慧了。」
孟威心中,略鬆了一口氣,道:「那我多謝了」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不必謝我,我也有事情求你哩!」
孟威心知那人要自己到東雁蕩去了,他不禁苦笑了一下,道:「你說吧。」
那人道:「我其實也不只是爲了自己,你這一雙毒掌,雖然武力無比,但是你傷人越多,樹敵越多,你武功又不是很高,難道你没有想到,這一雙毒掌,是你的致命傷麽?」
孟威道:「我自然想到,難道你以爲我想保有這一雙毒掌麽?我眞恨不得將雙手切了下来!」
那人道:「是啊,你如果肯替我到雁蕩山去走一遭的話,豈不是兩全其美了?」
孟威想起此際自己身受的麻煩,全是因爲那人而起,而那人却還在說什麽「兩全其美」的風凉話,心中不禁有了怒意,道:「什麽叫兩全其美?」
那人搖手道:「別生氣,你到了雁蕩山,照那人的話,在水潭中,以你的一雙毒掌,去捉自水潭中躍起來的物事,那麽,以毒攻毒,你掌上的毒,自然也消去了。」
孟威在一雙手掌,忽然成爲毒掌之後,心中十分難過,聽得那人這樣說法,心中不免一動。
然而,他不知道那人的話,是不是真的,雁蕩山如此之遠,如果給他騙了,那却極是不值。因之,他心中猶豫,並不回答。那人見孟威不出聲,不斷搓手,來回走動,顯見他的心中,十分焦急。
過了片刻,只聽得他道:「你若是肯答應我,我以後一定會大大地帮你忙,我可以告訴你,我武功之高,遠在你想像之上,而且,我認識的人,也是極多,你若是和我搭上了交情,實是大有好處。」
孟威側過頭,斜睨着那人。他心中暗忖,那人一提到他自己,口氣總是極大,像是他是武林中不經見的異人一樣,大言不慚,只怕不是好人。
本來,那人的武功如是之高,是應該給孟威以絕頂高手的印象的。只不過那人一直有事求孟威做,而且給孟威惹下了一身麻煩,孟威對他的印象便差了,一直以爲他是在吹大氣。
當下,孟威嘆了一口氣,道:「我也不想得你甚麽好處,你有本事,是你的事!」
那人急道:「然則你這一雙毒掌——」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你剛才說,我如果捉住了那自水潭中躍起的東西,便一定會去了掌心的奇毒了麽?」
那人接口道:「自然是。你照着那戴金色面具的人所說,取到了那東西後,立即到看得見的最高的山頭之上,去找一個人,那個人對你說什麽,給你一些什麽,你都講給我聽,交給我。」
孟威心中,不禁苦笑不已!
當日,在面具之會的時候,那人也是這樣要求自己。當時自己如果斷然拒絕的話,也不會有今日之事了。可是,如今自己已經惹了麻煩,再答應他,只怕麻煩更多些,而若是不答應他,這一雙毒掌⋯⋯
孟威心中,進退兩難,實是解决不下。那人又道:「你若是答應了我,以後你如有什麽爲難之事,交給我去做,只怕没有什麽做不到的。」
孟威一聽,心中大起反感,道:「你自己在求我做事,却又吹大氣。」
那人長嘆一聲,道:「你不明白,那是你在江湖上的閱歷太淺之故。如果你在江湖上走動得久些,你一定可以知道,要對付那手臂上有七隻金釧之人——」
那人才講到這裡,孟威心中,不禁陡地一動。
不錯,那人在「面具之會」的時候便敎自己向人說謊,說是自己的「父母爲臂上帶着七個金釧的人所害」,當時那個戴金色面具的人一聽,便大有為難之狀,可知那臂上帶有七個金釧的人,一定是極其属害的人物。
但是,自己剛才,不是就遇到了那樣的一個人麽?那只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
孟威本來想問一問那人,他次提及的那個「臂帶七個金釧的人」是不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子。可是他話到了口邊,面上突然一紅,不好意思啓口。
那人話到了一半,又嘆了一口氣,道:「不必去多提了,反正這件事和你無關。我不妨先告訴你,你捉到了自水潭中躍起的物事之後要去見的那人,可能是昔年武當派的棄徒,後來獨創一格,反連敗武當兩代掌門人的天霞上人。」
孟威對於「天霞上人」四字,一點反應也没有,因爲他從來也未曾聽到過這個名字。
只聽得那人又道:「天下高手極多,在我所知的一流高手之中,身兼正邪兩派之長的天霞上人,約莫可以數到第三位。只是此人脾氣十分古怪,你若見到他,言語之間,可要小心。」
孟威心中暗忖,反正是自己倒霉,便點了點頭,道:「行了,我知道了。」
那人却不厭其詳,道:「天霞上人的面色,紅如赤火,極易辨認,如果你見到的人,面色不是其紅若火的,那便不是天霞上人,可別胡亂稱呼。」
孟威望着那人,道:「如果天霞上人,也像你一樣,終日戴着面具,我又怎能知道他是面紅如火,還是面白如水?」
那人苦笑了一下,道:「我不能給你看我的本來面目,這一點要請見諒!」
孟威見那人話說得極其誠懇,心中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忙道:「各人有各人的苦衷,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那人道:「你此去東雁藹,一路上最好不要生事,但江湖上的事情,十分難說,你不惹人,人來惹你。如果真有麻煩的話,你也不可胡亂動手,我有一件東西,給你作護身之用。」
那人一面說,一面自身邊取出了兩件物事來。
一件,就是那隻木盒,他先將木盒交給了孟威,道:「將這藏好了,這是最要緊的,不到那水潭邊上,絕不可打開來。」
然後,他才將另一件東西,交給了孟威。孟威將那東西接過來一看,不禁奇道:「這是什麽?」實也難怪孟威發出這樣的一問來的,因爲那人交給孟威的,是一串徑可寸許,黑黝黝地,連在一起的鐵環,數了一數,共有八隻之多,兵刃不像兵刃,装飾品不像装飾品,也不知是什麽用處。
那人道:「你不必多問,反正到了走投無路之際,你將這八隻鐵環取出,只要在武林中常走動的人物,自然知道那是我的東西,自然會對你另眼相看了。」
孟威聽了,心中不禁暗忖:自己只當這人一直在吹大氣,可是這件事,却又不像是在亂說,自己此去,隨時可以惹麻煩,他那八隻鐵環,若是没有用,豈不是要當塲出彩?
這樣看來,這個人或者眞是一流高手也說不定!
他收好了木盒和那八隻鐵環,道:「那麽,我也有兩件事情,要請你帮忙。」
那人見孟威已答應去雁蕩山,大是高興道:「什麽事,你只管說。」
孟威道:「第一,有個黑衣䝉面斷臂人,却在欺負荀慧,你要保護荀小姐,不再讓人欺負。」
那人點頭道:「這事容易之極。」
孟威又道:「我有一個弟弟,叫着孟烈,他是個好人,只不過脾氣大些,如今却和中條雙煞在一起,我十分躭心,不知你有没有辦法,勸他離開中條雙煞?」
那人哈哈笑道:「你更可放心,中條雙煞見了我,比老鼠見貓怕,我說東,他們怎敢說西?」
孟威似信非信,道:「這兩件事我拜託了。」
那人道:「好,你雁蕩之行歸來之後,仍在此處,和我相見,咱們擊掌爲誓,我送你一程。」
孟威起先,還不知道他所說「我送你一程」是什麽意思,及至他的手掌,和那人的手掌,「拍」地一聲,互擊了一下之際,只覺得那人掌心之上,隨地生出了一股極强的力道。
那股力道,將孟威的身子,疾湧了起來,離地三四尺,向外翻翻滚滚地直跌了出去。
孟威嚇出了一身冷汗,大聲怪叫了起來,他這一跌,足足跌出了五六丈遠近,方始落了下來,落地之際,却又十分穩當,一點損傷也没有。
他一呆之際,已聽得那人的聲言,傳了過來,道:「你屢次有不信我武功是第一流之意,如今這一推,你該知道了?」
剛才,孟威兩耳風聲呼呼,向外飛出之際,心頭實是駭然之極。而此際,他心中對那人的武功之高,也是佩服到了極點,再無半點疑問,呆了好一會才道:「那是我的不是了!」
他講完之後,定睛向前看去,那人早已不知在甚麽時候,踪影不見了。
孟威摸了摸額角,额上的汗水,兀自寒浸浸地。他洒開大步,向前走去。孟威根本沒有出過遠門,他也不知雁蕩山在何處,只知在江南而已。
當晚,他趕了一夜的路,才到了一個大鎮上。他到處打聽,可有往江南的客商,倒給他找着了一帮,便寧願替人家白幹活,只求人家給他帶到江南。那帮客商見他模樣老實,便也答應了下來。
一路南行,孟威果然絕不露出自己會武功來,路上行了兩個多月,将近八月初頭,才過了長江。那客商是到金陵去的,一到金陵,孟威便不得不自己上路了,幸而那帮客商過意不去,送了他一些碎銀,作為盤纏。才不致衣食無着。
到了江南,再向人打聽雁蕩山的所在,便容易得多了,孟威一路向南去,金風颯爽,在江南八月,正是最佳的時節。孟威獨自趕路,沿途欣賞風景,倒也怡然自得,不愁孤寂。
那一天,是在他離開金陵之後半個月光,正是中秋佳節,孟威經過鄉鎭市村,只見家家戶戶,張燈結綵,老幼歡樂,他心中才不禁惆悵起來。
他想及自己的身世,連父母是甚麽人都不知道。如今自己遠行,連唯一的親人都要分離,心中大不是味兒,在天色黑了下來之際,雖然經過了一個市鎮,却也不去住宿。
這時,他已經來到浙東一帶的山區之中了,浙東山地一帶,並不十分繁華,錯過了一個市鎭之後,趕了一個來時辰路,竟未曾見到有人家。
孟威心中暗忖,中秋之夜,佳節時分,人人都在家團聚,自己却連一個宿處都没有麽?他想到傷心處,不禁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他心想反正没有希望找到宿處了,倒不如在路上慢慢地走着的好,反正月色極好,就算有甚麽野獸來,也傷不了自己。
他獨自在路上走着,到了午夜時分,忽然聽得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自後疾傳了過來。尚未及孟威回過頭去看,便看到兩匹駿馬,旋風也似在孟威的身邊掠過!
孟威幾乎被那兩匹馬撞倒,連忙一側身,避開了幾步。
當他避開之際,只覺得自馬上,濺起一團熱呼呼的東西,濺得他一頭一脸,孟威伸手在面上一摸,攤開手來看時,不禁嚇了老大一跳!
只見他手上,滿是鮮血,而身上也已是血跡斑駁。
孟威連忙抬頭向前看去,只見那兩匹馬經過之處,一路之上,都有觸目心境的點點血跡,而馬上的兩個人,一個伏在馬背上,月色之下,看得分明,背上紅了一大片,是因爲傷口極大,所以在馬背起伏之間,便有成團的熱血,濺了出來。
另一人的肩頭上,也是紅了一大片,但那人却還能坐直在馬背上,還代那另一人,控住了繩,向前疾馳而去,轉眼之間,便已不見。
孟威心中暗忖,自己一頭是血,少不免要找一條小溪,去洗個乾淨,他急急向前走着,不一會,使來到了一道小溪之旁,俯身下來,雙手捧起了溪水,淋在頭上,他只洗了幾下,忽然聽得身後傳来,哈哈一下十分雄壯的笑聲。
孟威吃了一驚,連忙回頭看時,更是大吃了一驚,竟忘了站起身來!只見在他的背後,一字排開,已站了四個人!
剛才,孟威只顧嘩啦嘩啦地掬水洗面,竟未曾覺出那四個人,是什麽時候,到了自己身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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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8 17:07 编辑

第十一囘:八隻鐵環
只見那四個人中,爲首的一個,乃是一個滿面怒容,貌相莊嚴的中年人,手中提着柄大金刀,厚背薄刃,刀上的金環,發出輕微的抖動聲,無勢非凡。另外三人,也是滿面怒容,手中也各持着兵刃。
孟威心知事情不十分妙,但究竟是什麽事情,他却是莫名其妙!他仰着濕漉漉的面,道:「各位有何見教?」
那中年人一聲長笑,道:「說得好,說得好,果然强將手下無弱兵。」
孟威一聽,更是不明所以,暗忖這是什麽話?他忙道:「閣下只怕弄錯了,我只是過路人。」
那中年人踏前一步,道:「你放心,我只是一人動手,你何必不認,你身上血跡尚在,還未曾洗脫哩!」
孟威不禁啼笑皆非,道:「那血跡是剛才有兩匹馬馳過,馬上一個受傷的人,濺在我身上的。」
那中年人一聲斷喝,道:「是麽?」
他一個「麽」字才出口,身子便疾躍向前,手臂一振,刀招已發!
電光石火之間,只見金虹暴展,金環嗆啷啷亂响,「霍、霍、霍」三刀,向孟威疾砍了過來。
那三刀出手之快孟威連做夢也未曾想到!他那裏來得及躱避,心中只是叫糟糕不已。可是,他雖然站着不動,那三刀也未曾砍到他的身上,只是刀鋒貼着他的面頰掠過,鋒利的刀刃,幾乎將他的鬍子也可以剃去,但是三刀一過,那中年人收刀而立却是未傷他分毫,只是叱道:「快亮兵刃!」
孟威這才知道,對方爲人,正大光明,並没有在這三刀中傷自己的意思。他出了一身汗,這時才吁了一口氣,心想不要説這時自己身邊没有兵刃,就算有,只怕也不是敵手!
因此,他忙道:「我!我没有兵刃。」那中年人刀尖一挺,抵住了孟威的胸口,道:「那你就領死吧!」
孟威叫道:「你們怎麽不講理?」
那中年人咬牙切齒,道:「事已如此,還講甚麽理?」
孟威心中着急,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想起那人所給的八隻鐵環來,心中一動,暗忖何不取這八隻環來照一照寶,看看可有用處。
他忙道:「且馒,你要動手,我先給你看一件東西。」
那中年人面上略現訝異之色,或許是孟威講來,十分誠懇,中年人略一猶豫,便向後退了幾步,然而刀尖仍是向着孟威。
孟威只覺得在他金光閃閃的刀尖逼住之下,簡直連動動也感到發毛,暗笑道:「你可能再退後些。」
那中年人尚未回答,身後兩人已經齊聲道:「師叔,别上他的當!」
孟威唯恐另生枝節,忙道:「不退也罷,不退也罷。」
他一面說,一面便已伸手入懷。
在他伸手入懷之際,那中年人非但不向後退,反倒刀失向前一伸,又抵近了些,是怕孟威突地取物傷人。孟威戰戰兢兢,摸到了一隻鐵環,将那一串鐵環,拉了出來,以大拇指和中指捏住了,在那中年人的面前,幌了一幌。
他在取出那八隻鐵環之際,對那八隻鐵環,根本毫無信心。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只要那中年人一不賣賬,那麽他立卽躍過了小河逃走。他的面色,十分尷尬,道:「就是這東西——」
他才講了一句話,只見那中年人騰騰地向後,一連退出了三步。
同時,在他的臉上,也現出了不可相信的神色來,他雙眼定住在那八隻鉄環之上,面色慘白,身子微微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来。
孟威見了這等情形,心中暗喜,暗忖有用了,這八隻鉄環有用了。正在他十分高興之際,突然聽得那中年人「哈哈哈哈」,怪聲大笑起來。笑聲怪到了極點。孟威道:「喂,你笑什麽?這串鉄環兒,你究竟識不識得?」
那中年人道:「識得,識得。」
他連講了兩聲,第一聲的聲音,已經不很正常,到了第二下,更是啞得絕不像是出諸他的口中,孟威正在覺得奇怪之際,只見那中年人,手臂猛地一揚,金光徒生,反手一刀,竟向他自己的頸間砍出!孟威嚇得猛地一跳,叫道:「不好了,砍脖子啦!」
那中年人身後的兩人,連忙搶前一步,總算及時將那中年人的手臂抓住,齊聲叫道:「師叔,你作什麽?你作什麽?」
那中年人手臂一振,抓住他手臂的兩個人,一齊向後跌了出去。
那中年人厲聲向這兩人喝道:「別阻我!」
他轉過身來,望着孟威,滿面皆是悲憤之色,道:「八英雄,我江某人不知在何處得罪了你,但你旣已找上門來,江某人也知道無話可說,如今江某人自刎了事,只請你平平氣,不要再去找江某人的親人麻煩,就心足了!」
那中年人的這一番話,聽來實在是悲憤到了極點。一個人若不是心中恨極,而又明知絕對打不過對方時,是絕不會講出這樣的話來的。
孟威一得中年人忽然自己作「八英雄」,又講出了這樣的一番話來,不禁目定口呆,忙道:「你别死,你别死。」
一時之間,他不知講甚麽話才好,只得先叫了兩句,叫那中年人先別自刎。那中年人話一講完,金刀又已舉了起來,聽得孟威一叫,厲聲道:「八英雄,難迫你還不肯放過他們麽?」
孟威頓足道:「實實在在和閣下說,你講些甚麽,我一點也不明白,你和我無怨無仇,是你提着刀要和我動手,好端端地,我取你性命作甚?老實說,你姓江,我還是你自己說了,才知道哩。」
他自度自己這番話講得誠懇到了極點,那中年人無論如何該相信了。
却不知那中年人一聲慘笑,手臂一沉,將刀放了下來,道:「好,八英雄一定不肯放過我們,那我們在家中恭候你大駕光臨,不知這一點,八英雄可肯答?」
孟威苦笑道:「這是甚麽話?」
那中年人慘嘶道:「這都不答應麽?」
孟威見那中年人,在講話之際,面色慘變,額上开珠,如雨而下,心想自己皆是再不說答應,不知又要生出甚麽事來了。他忙道:「好,好,我答應了。」
那中年人身形一閃,便向旁疾退而出。孟威這:「你管你去吧,我不會來追你的。」
那中年人也不說甚麽,一個轉手,向另外兩人,揮了揮手,三人一齊向前奔出,到了馬旁,一躍上馬,蹄聲如雷,疾馳而出。
孟威呆了半晌,暗忖那中年人難道是疯子,何以這樣害怕自己?他一面想,一面將那串鐵環,塞入了懷中,可是才塞了一半,他心中猛地一動,又將那鐵環,取了出來,怔怔地望着。
那中年人是在見了這串鐵環之後,才突然害怕自己起來,要舉刀自刎,並且稱自己作什麽「八英雄」的。由此可知,那一串鐵環,當眞有用,可能在江湖之上,大是有名。
而那個中年人,一定將自己誤認爲那串鐵環的主人了。孟威想到了這裹,只覺得事情十分滑稽,但是他却又笑不出來。因爲事情一點也没有可笑之處,那中年人一見了鐵環,如此悲憤,以爲自己是如此狠毒,那有什麽可笑之處?
孟威呆了片刻,心想以後如果沒有必要,那是决計不用它了。他俯身下去,繼續洗着臉,洗完之後,回到了路上,向前走去。他想起那中年人的悲憤,心中便覺得十分不安,然而他想起自己絕不上門去,過上兩天,那中年人心中,自可釋然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低着頭向前趕路。没有多久,他只見前面路旁,有一所十分大的宅第,氣勢宏偉,門前燈火通明,照耀着一個大石坪。孟威心想自己錯過了宿頭,想不到這裹會有人家,不如前去借宿一宵。
他主意打定了,便轉上了支路,向那所大宅奔去。才奔出了不多久,便聽得一株大樹上,「嗤」地一聲响,射起了一溜紅燄。孟威心想,這算是什麽?他呆了一呆,不見再有其他動靜,便又繼續向前走去,不一㑹,到了大宅門口,只見宅門緊閉。
孟威心想,今日是中秋佳節,這所宅第,如此氣勢,自然主人非豪卽富,自己不能敲打正門,驚動主人,不如轉向後門,向管家求求情,但求有個宿處,便是心滿意足了。
他一面想,一面沿着團墻,向大宅之後走去。
可是,他才走了兩步,突然聽得「鏘鏘鏘」一陣金鉄交鳴之聲,剛才緊閉的巨宅大門,竟立即打了開來,孟威呆了一呆,又轉過頭去看時,更是嚇了一跳!
只見大門之内,兩行排開,共有二十來人,每人手中,都持着一柄長劍,晶光閃耀,無象森嚴,顯然是早有準備,像是在等待什麽人似的。
孟威嚇了一跳之後,連忙轉身向後看去,看看那些人在等的是什麽人,然而,在他的身後,却又闐無一人。孟威心想,原來這所巨宅中有事,那自己還是早早離開的好。他還想要走之際,已聽得大門之中,傳來了一聲長笑,道:「八英雄果然來了麽,請進,請進。」
孟威一聽,不禁直跳了起來,他定睛看去,只見在大門之內的天井中,通向大堂的石階上,站着一個人,手提金刀,不是別人,正是剛才那個中年人!孟威心中,不禁叫苦不迭!
他實是未曾想到,自己誤打誤撞,竟會恰好來到了那中年人的住所!
他連忙向後退出了一步,搖手道:「不!不!我不是來看你的,你請便吧。」
然而,那中年人却已發出了一陣悲憤之極的長笑壁,手中金刀,猛地一料,刀上的金環,發出了「嗆啷啷」一聲响,本來雁也似排開的兩排人,各自以極快的身法,向前掠來,轉眼之間,二十來人,已經列成了一個圓,將孟威圍住!
每一個人手中長劍的劍光,都對凖了孟威,雖然劍光離孟威還有兩尺,但是孟威却已怵目驚心,他哭喪着臉,道:「這……這是什麽意思。」
那姓江的中年人,緩緩地向外走來,面色極其悲肅,沉聲道:「我們這些末技,自然不會放在八英雄的心上。但是我們人人都有必死之心,只怕八英雄也不是容易打發的!」
那中年人話一講完,不等孟威再出聲,便一大喝,手再向下一沉。
在他手臂向下一沉,刀上金環發出驚心動魄的嗆瑯聲之際,二十柄長劍,已經一齊向前,刺了過來。孟威心中長嘆一聲,只得閉目待死。
他閉上了眼晴,只聽得劍氣嗤嗤,電光石火之際,兩臂下首先一麻,已有劍尖刺入,接着,大腿、腰際也都感到了一陣疼痛,孟威只感到自己死得冤枉之極,正待大聲呼叫,以洩心中憤懣之際,忽然聽得那中年人疾聲道:「住手,後退!」
孟威只覺得在衆人後退之際,他胸前,小腹,又各中了一劍。
他開眼來,低頭向自己身上看去,只見身上創傷,已有七八處之多。
雖然那七八處創傷都不是致命傷,但是却也已經血流如注!孟威心中又氣又急,不禁犯上了憨性,一抬頭,望着那中年人,厲聲道:「你怎麽不動手了?」
只見那中年人的面上,充滿了懷疑之色,道:「你爲何不還手?」
孟威一聲怪叫,道:「我太笨了,爲什麽不還手?」
他心中悲憤之極,怪叫一聲之後,猛地雙臂一張,便向一個人撲了過去。
那人一見孟威衝他撲來,連忙想走,可是他才跨出了半步,脚竟一軟,跌倒在地。孟威一脚將他踢了一個滚,將他手中的長剑,搶了過來。
他長劍在手,手腕一振,抖出了一朵劍花來。
在他而言,只覺得兵刃在手,人便神氣許多,挺身而立,怒視着衆人。
可是,當他向衆人望去的時候,只見衆人也都望着他,但是面上却都現出十分訝異的神色來。那被他一脚開的那人,也已站了起來,摸着自己的後胸,臉上神情,更是滑稽。
孟威不知道這些人究竟在弄些什麽玄虚,他一聲大喝,一個箭步,向那持刀的中年人,一劍攻出,乃是一招「長龍吸水」。那中年人反手一刀,便向劍上格來,刀光劍影,迅即相合,只聽得「錚」地一聲過處,孟威只覺得手腕一麻,幾乎長劍被那一刀之力震脫,身子一幌,也不自由主,向後退出了一步。
孟威喘了一口氣,也不及去看那中年人的面色,訝異到了極點,一抖劍,又狠狠攻了上去。
他剛才幾乎吃了大虧,這一次用的力道更大,一上去,便是一招「神龍擺尾」,倏地化爲「雲端現首」,那兩招接連使來,聲勢也是極猛。
可是那中年人金刀輕輕一揚,一團金光過處,孟威第二招尚未使起,已被金刀那一團之勢,逼得再也難以攻進去!
孟威心中大吃了一驚,連忙向後退出,嘆了一口氣,那中年人已喝道:「且慢!」
可是孟威手中長劍一揚,劍光霍霍,又是一連三制,向那中年人攻了上去。這三劍,已是龍翔劍法中的最後三招,攻勢更是十分凌厲。
那中年人身子向後一退,手中的金刀,舞起了一片光牆,將他的身子,完全擋住,孟威那三劍一發,只聽得「錚錚錚」三聲响,三劍一齊刺在金刀之上,那中年人絕不還手,只是趁孟威三劍之勢稍歙之際,金刀陡地向下,疾壓了下来。
那一壓,刀劍「鏘」地一聲響,再度相交,孟威只覺得一股大力,順着劍身,直衝掌心,五指一麻,那柄長劍,再也拿提不穩,「嗆啷」一聲響,跌到了地上。
孟威呆了一呆,望了望地上的長劍,還想再走過去拾起長劍來,但是那中年人却比他快了一步,一脚已將長劍踏住。
孟威苦笑了一下,道:「我打不過你了。」
他一面說,一面拾起頭來。在他的想像之中,那中年人一定要以手中的金刀,向他狠狠地削來了。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中年人却只是看着他,面上露出十分奇怪的神色來。
孟威見那中年人似乎並没有下手的意思,心中不禁定了許多,勉強一笑,道:「我⋯⋯打不過你。」
那中年人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孟感心中暗忖,你一見我面就氣勢汹汹,後來又自說自話,叫我作什麽「八英雄」,直到如今才問我是什麽人,若是始終没有這一問時,自己豈不是死了也是一個糊塗之鬼?
他一面想,一面道:「我叫孟威。」
那中年人將「孟威」兩字,翻來覆去地念了幾遍,當然他對個名宇是不會有什麼印象的,只見他雙眉微蹙,又道:「看你剛才幾劍,像是龍翔劍法,你和刀劍雙絕,怎樣稱呼?」
孟威一聽,喜道:「你認識我們莊主的麼?我是荀家莊上的一個馬伕。」
那中年人似信非信地望着孟威。他剛才已經試出,孟威的武功,和自己比起來,還差得很遠,但如果一個馬伕,竟具這樣的身手,那却也不是容易的事。
他望了孟威半晌,又道:「你身邊何來八英雄的信物?」
孟威莫名其妙,道:「什麽八英雄的信物——」
他才講了半句話,只聽得大宅之中,突然傳來了一陣婦女的哭聲。那中年人猛地一震,已然看到幾個螮女,披頭散發,搶天呼地奔了出來,其中一個,一面奔,一面叫道:「彬児死了,彬兒死了——」
那中年人猛地轉過身去,孟威看不到他的面色,只見他寬闊的背脊,在微微地發抖。
那婦人奔到中年人的脚下,撲倒在地,那中年人只是不住地發抖,和不斷地叫道:「夫人,夫人——」
孟威這才知道那大聲號哭的婦人,是這中年人的妻子,他仍是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了甚麽事。就在這時候,他陡地覺出,肩後有兩隻手,搭了上來。孟威轉過頭去,只見搭住自己肩頭的,乃是兩個三十上下的漢子。
孟威道:「你們幹甚麽?」
那兩個漢子各自一聲大喝,手揚處,每人一掌,便向孟威的臉上摑了過來。孟威的肩頭,被他們兩人一人一邊按住,連轉身的能力也没有,那兩掌摑了過來,自然難以避得過去。
刹時之間,只聽得「叭叭」兩聲,他兩邊面上已各中了一掌。孟威不禁大怒,厲聲道:「喂,你們怎麽打人?」
那兩人喝道:「打你又怎麽樣?等一會兒,將你千刀萬,爲師弟報仇!」
孟威「呸」地一聲道:「你們瘋了麽?」
他身子猛地一縮,用力一掙,那兩個人,一個按不住,孟威掙退了一步,但是那兩人,却又各自踏前一步,「呼呼」兩掌,向孟威攻了過來。
孟威又急又怒,大聲道:「你們仗着人多,就亂欺負人麽?」
他本來並没有還手的意思,可是那兩人各自所發的一掌,一掌擊向胸前的華蓋穴,另一掌自上而下,竟擊向他的頂門,這兩處全是人身要害,竟像是他們和孟威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樣。
孟威心中大急,一時之間忘了自己掌心有毒,雙臂一振呼呼兩掌,反拍而出。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拍拍」兩聲四掌相交,在那兩人想來,這兩掌一定可以將孟威擊得向後退了出去,跌倒在地的。
可是他們的手掌,才一和孟威的手掌相交,只覺得對方的掌心之中,像是在忽然之間,有萬千毒針,一齊射了過來一樣,自己的掌心,奇痛無比!
兩人也是名家弟子,立卽心知不妙,連忙後退時,那陣奇痛之感,比電還快,刹時之間,已傳到肩頭。兩人身前還未曾立穩,連雙腿也痛得抽擠起來,身子一搖,跌倒在地。
孟威見兩人跌倒,才陡地想起,自己這一雙毒掌,又闖了禍了。
他心中急極,大叫道:「不關我事,是他們先打我的,是他們先打我的⋯⋯」
他大叫了兩聲,才發覺四周圍靜到了極點。
孟威陡地停止了出聲,向地上那兩人一看,只見那兩人,蜷屈成一團,早已面色發紫,死於非命。孟威的心中吃了一驚,又抬起頭來看時,只見所有圍住他的人,面上神色,都悲憤之極,也駭然之極,人人都望着他,一聲也不出。
孟威轉過身來,只見那婦人已站了起來,淚如雨下,那中年人扶着她,也是淚如雨下,但雙眼之中,却是怒火四射,望定了孟威。
只聽得他一聲怪笑,道:「八英雄,你果然是眞人不露相,江某人幾乎看走了眼,江某人獨子旣死,這條老命,還有什麽用?」
他一面說話,一面手臂亂震,手中的金刀,也嗆嗆嗆地响之不已。
孟威一聽得那中年人忽然又稱自己為「八英雄」了,不禁啼笑皆非。道:「你怎麼啦?我是什麽人,剛才已和你說了,你何以——」
可是,他話未曾講完,那中年人「刷」地一刀,已經攔腰砍來。力挾風聲,來勢極猛!孟威嚇了一大跳,連忙一躍而開。
可是那中年人的出手快絕,手腕翻處,立即變招,孟威躍得雖快,「嗤」地一聲,中年人第二刀到處,他胯間的衣服,已被劃破,皮膚上也出現了一道血印子。
孟威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需知眼前這樣的情形,若是再延續下去,那他實是死無葬身之地,他大叫一聲,又向外奔出。
但是他只奔出了幾步,眼前晶光閃閃,又是六七柄長劍,攔在他的面前,孟威頓足道:「你們,你們⋯⋯」他只講了兩聲「你們」,背後已傳來了金刃劈空之聲,孟威心知這一刀,自己若是再不還手,那實是避不過去的了。他身子猛地一矮,那一刀「刷」地一聲,朝着他的頭皮,掠了過去。
孟威只覺得頭皮一動,頭髮已被削下了大片來。孟威身子向後一仰,竟朝地臥倒。
此際,孟威已完全不講什麽招式,也不講究什麽身法了,他只求如何避開敵人的攻擊,和如何能以攻中對方。這當然不是長久之法,可是,當他身子完全倒在地上之際,那種不成其爲身法的怪招,却令得那中年人,爲之陡地一呆。
孟威就地一滾,「呼」地一掌,已向那中年人的腿際打來,那中年人身子向後一仰,抬向孟威的手腕便踢,孟威避之不及。
被那中年人一脚,齊齊正正,踢中在手腕之上。
那一踢,令得孟威的右腕,奇痛徹骨,冷汗直淋。他身子猛地一直,左掌又已反拍而出,只聽得「拍」地一聲,正拍在那中年人的小腿肚上。
那中年人在一脚中了孟威之後,手中的金刀,已眼看削了下來。但是他金刀才到了一半,便覺出小腿上如爲千百條毒虫所咬一樣,一陣嚙心的劇痛,身形一幌,竟跌倒在地。
他才一跌倒在地,那一陣奇痛難忍的感覺,已經來到了腿灣處,來勢之快,當真罕見。
那中年人稱金刀神俠,姓江,名淮度。在江南道上,提起金刀神侠江淮度來,名頭也極其响亮,他本是江南七十七家鏢局的副總鏢頭,兩年前,一則已掙下了偌大的家財,二則與總鏢頭意見相左,因之便不再幹鏢局的差使,自己想要開宗立派。
他做鏢行數十年,天南地北,什麽地方未曾到過,見聞之廣,自然也是罕見,他在那兩人中掌而死之際,已知對方的毒掌厲害。
可是他却也完全未曾料到,對方的毒掌,竟属害到了這一地步,一掌擊中在自己的小腿上,隔着幾重布,毒氣仍傳得如此之快!
江淮度倒地之後,恰好在那兩個已死的人之旁,眼看着那兩個面色發紫,已死的死人,他實是没有多考慮的餘地。
只聽得他一聲慘笑,金刀陡地揚起,劃地落下,嗆然有聲,他那柄仗以成名,不知會過多少黑道上人的金刀,竟向他自己的大腿,切了下去。
那一刀一切了下去,血如泉湧,江准度的身子,猛地一挺,竟硬生生地蹦起三四尺高下來,在他的身子起來之際,帶起了一股血泉,那股血泉,起自他的股際,而他的一條左腿,已經齊股斷下!
孟威眼看着這等情形,身子不住地發顫,一點聲也發不出來。
只見江淮度的身子,又重重地落到地上之後,居然未曾昏過去,但見他面如黄蠟,額上渾濁的汗珠,滾滾而下,比黄豆還大,仍緊緊地握着金刀,一手連連在斷腿處封穴止血。
但是因爲他的傷處,實在太以厲害,傷口之大,無以復加,一時之間,哪裏止得住流血之勢,鮮血仍是汩汩流之不已。
旁邊圍住了孟威的衆人之中,有好幾個一起搶了上來,帮着江淮度自己,一齊封穴,又手忙脚亂地包紮着,洒着金創藥,好一會,血才漸漸地止住,但是江淮度全身上下,也成了一個血人。
孟威雖然知道,在江湖上行走,兇殘之事,難免碰到。但是一個人,活生生地將自己的一條大腿切了下来,這様兇残的事。孟威實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孟威更想不到的,是對方自斷大腿,全是為了中了自己一掌之故!
他呆呆地站在那裏,人家亂了那麽久,他呆了那麽久,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等到衆人亂定,要抬江淮度進去時,江淮度才揮了揮手,有氣無力地道:「八英雄,好,你下手吧,你殺子傷我,這筆賬,你若是不殺了我⋯⋯」
江淮度一面講話,一面喘氣,斷斷續續,講了許久,也未曾講完,而就在此際,突然聽得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向前疾傳而至。
轉眼之間,只見四匹駿馬,旋風也似,馳到了眼前,馬上的四人,一身紅衣,隔老遠便可以看得見,一到了眼前,四人仍騎在馬上,其中一個,發出了一聲尖銳之極的長笑,道:「江金刀,原來你早有凖備了麽?」
那人才講了一句話,便陡地停了下來,「咦」地一聲,和其餘三人,互望了一眼。
其餘三人面上,也現出了極其驚訝的神色來。
那人「哈哈」一笑,身子騰空而起,宛若從馬上騰起一團烈火一樣,已躍下馬來,道:「總算天有眼,敢情你已遭了報應,是那一位朋友下的手?」
孟威這時候,更是心如刀割,江淮度的一腿,雖不是他下手砍去的,但也等於是他下的手一樣,他一聽得那人這樣問法,道:「我⋯⋯是我。」
贴那人轉過身,向孟威望來,面上露出了訝異之色,道:「閣下面生得很啊,來,咱們拉拉手,親熱一下。」他一面說,一面伸出手來。
孟威本不知道對方如此說法,已含有要較量一下自己的力道之意,只當對方眞的要親熱,茫然伸出手來,那人搶先緊緊握住,道:「在下稽生殘,和三位弟兄,在江湖上也略有名頭,人稱浙東四虎的便是。」
他一個「是」字才出口,手中力道,陡地加强。
孟威只覺得突然之間,對方的力道直逼了過來,身子一震,幾乎向後跌了出去,但是他手却被那人拉着,想跌也跌不出。
在那頃刻間,他的一條手臂,被那股大力,湧得筆直,幾乎拉斷,他大是惱怒,大聲道:「喂,你幹什麽?」
那嵇生殘哈哈大笑,道:「憑老兄這樣,也能令金刀神俠江淮度,去了一條大腿,豈不是太可笑了麽?」
孟威直到此際,才知道那姓江的中年人,叫作「金刀神俠江淮度」,他心中不禁吃了一驚,因爲這個人的名字他是聽到過的,乃是江南武林中十分有名的人物,他心中更其吃驚,忙道:「金刀神俠,他是金刀神俠⋯⋯」
他一面說,一面用力掙扎,但是嵇生殘却將他的手握得十分緊,握得孟威骨頭生痛。嵇生残面帶奸笑,道:「閣下是誰?」
孟威道:「我叫孟威。」嵇生殘更一用力,孟威的手骨,發出了「格格」之聲,孟威又驚又怒,眞氣運轉,將全身的力道,一齊運至手臂上,向手掌之上,猛地衝了一下。
他本來只是想將對方的手震開,不想被對方將自己的手骨揑碎。
可是,當他體内眞力,在手掌上疾逼出來之際,掌心的奇毒,也立卽隨之而發,只聽得嵇生殘在忽然之間,發出了殺猪也似一聲大叫,身子猛地一抖,向外疾躍了開去。
他躍開了一步,指着孟威道:「你⋯⋯你⋯⋯你⋯⋯」他只講了三個「你」字,身子一幌,便已跌倒在地。其餘三個紅衣人,一見這些情形,連忙躍下馬來,奔到他的身邊。
嵇生殘額上汗珠,已如雨而下,大聲地喘着氣,道:「走⋯⋯快⋯⋯走⋯⋯走⋯⋯」
那三個人將嵇生殘抬了起來,身形幌動,便來到了馬房,其中一個挾住了嵇生殘,飛身上馬,策騎先馳,其後兩個,也疾躍上馬,一面向外奔出,一面還厲聲道:「江金刀,你兒子死了没有?你這條老命,看來活不久了,咱們走着瞧!」
那人一面叫,一面向前飛馳,等到話講完,早已跑得踪影不見。
孟威心知那和自己握手的人,又活不成了,他在衣服上用力地擦了擦手掌,可是他手心的汗,却像是擦不完一樣的多。他只聽得有人道:「師父,四虎走了?」
江淮度只是「嗯」地一聲,喘着氣,道:「傷彬兒的,不是你麽?」
他在講這一句話時,是勉力抬起了頭向孟威說的,但是孟威正在出神,根本未曾聽到。江淮度道:「抬我進去。」
立時有兩個壯漢,將他抬了進門,其餘人,也一齊退入了大門,大門緊緊地關上。
片刻之間,只餘下孟威一個人,怔怔地站在門外。
他望着中秋明月映在地上,他修長的身影,好一會,才又嘆了一口氣,慢慢地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心中後悔自己爲什麽不去露宿一宵,而走近那所巨宅,以致這一雙毒掌,又多傷了四個人!
孟威就着月色,又呆呆地向自己的手掌了半晌,發狂也似,向前奔了出去,他不想見人,只是想快一點到那水潭邊上,快一點捉住從水潭上躍起的東西,使自己掌上的毒氣去盡。
他一口氣奔到了天明才略爲慢了一慢,他也不揀大路走,只是揀及没有人的地方走去,遠遠地看到了人影,便自避開,只是向山中的獵戶問着路,肚子餓了,便摘些水果,打些野味來充飢。一路上又走了四五天,那一天下午,一個老獵戶告訴他,再向前去,不到半里許,便有一個大水潭。
但是,那老獵戶又告訴他,在到這個大水潭之前,有一段路,全是尖如利刀的石頭,叫他好生小心,否則可能足穿肉爛!
孟威一一記在心中,又向前走去,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果然來到了一個満是尖石的亂石岡子之上,孟威小心地翻過了亂石岡,只見一潭碧水,已在眼前。
他四面一打量,已經知道那水潭,正是那戴金色面具的人所講那一個了。
他鬆了一口氣,心想兩三個月来,自己無時無刻,不想達到這個水潭邊,好令得自己的一雙手掌,變得和普通一樣,如今總算到了。
他一提起,向水潭邊上,直奔了過去。一奔到潭邊,只覺得潭水深碧,一股寒浸浸的感覺,令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他不多躭擱,伸手入懷,去取那隻木盒。
他手才伸進懷去,無意之間,向前看了一看,一看之下他却不竟一呆。
他才一看到那一潭碧水之際,心中只是高興,終於趕到了目的地,並未打量潭邊的景物,更没有想到水潭邊會有人。
這時候,他偶而抬頭一瞥間,却看到了水潭邊上,已有一個人在。
那人身形苗條,雲鬢高髻,一身輕紗衣服,和孟威雖然還隔着一丈五六遠近,但孟威已隱約可以看出,那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少女。
那少女坐在一塊方方整整的大石之上,手中持着一根粗得出奇,竟和手臂一樣的釣竿,正在垂釣,釣絲映日生光,也有指頭粗細。
孟威完全想不到潭邊有人,一時之間,他不禁手足無措起來。然而,那少女却連瞧都不向他瞧一下,只是自顧自地望着潭面。孟威看了她許久,只見她除了舉手理一下被微風拂亂的頭髮之外,幾乎連一動也没有動過。
孟威呆了半晌,心忖那少女能在這樣深山野嶺的一個水潭中垂釣,自然不是等閒人物,不要自己等一會忙起來,毁了她垂釣的清興,又不免爭吵起來,還是先去打一個招呼的好。
孟威人老實,一見生人,便十分靦腆,何况這時,眼前是一個陌生的少女,他脚步躑躅,好不容易,才來到了那少女的近前。
這一來到近處,更顯出那少女的容顏,實是清麗之極,就像她不是從白雲冉冉的天上來,便是從這清碧的水中來,而絕不是世中人!
孟威到了近前,還希望那少女先開口問他,那麽他也可以容易回答些。
可是那少女却仍是一動不動,像是根本沒有孟威這個人在身邊一樣。
孟威咽了好幾口口水,才開口道:「姑娘在這裡垂釣麼?」他鼓足勇氣開了口,也是口音發顫,只盼那少女搭腔,那麽他快快將話講完就算了。
可是,他開了口,那少女却仍然不出聲,也不動。
孟威又咳嗽了一聲,道:「姑娘,你在垂釣,但是我要在水潭中捉一樣東西,等一㑹,敗了你的清興,你可别見怪。」
那少女直到此際,才回過頭來,向孟威望了一眼。
孟威和那少女打了一個照面,心頭不禁突突亂跳。只見那少女的臉容,不但清麗之極,而且天眞無邪,到了極點!
她向孟威一望,微微一笑,使得孟威如沐春風,煩惱盡滌。
孟威不由自主,也向之一笑,那少女又已轉過頭去,自顧自地在垂釣了。孟威在那少女轉過了頭去之後,心中頓時有了一種爽然若失之感。
他呆了一會,見那少女並没有再回過頭來看他,他想這樣的一個少女,就算自己敗了她的淸興,她也一定不會來找自己麻煩的。他沿着水潭,到了離那少女頗遠的地方,才將那個木盒,打了開來。
孟威一直不知道那隻木盒中,放的是什麽東西,他爲人守信,也没有在中途打開來看過,直到這時,他才知道盒子中所放的,乃是兩團多刺而鮮紅色的物事,看來像是什麽菓子。
而且,一打開盒子,一股異樣的氣味,自冒了起來,那股氣味,說香不香,說臭不臭,十分奇特,十分强烈,熏得孟威掩住了鼻子,一仰首,向後退出了一步。
他向後退出了一步之後,又不由自主,向那個少女望了過去。
只見那少女皺着秀眉,瞪大了眼睛,顯然也已經聞到了那一股强烈的氣味,孟威抱歉地一笑,囁嚅道:「我也不知那是什麽,姑娘見諒。」
那少女盈盈站了起來,手臂一振,「呼」地一聲,釣線揮了起來,只見釣線末端,緊着老大的一隻鈎,鈎上的,則是一大塊獸肉。
孟威心中奇怪了一下,暗忖潭中難道有那麽大的大魚麽?否則,又何必要那麽粗的釣線和那麼大的魚餌呢?他只是想了一想,又低頭向那盒子中的物事看去。只見那兩團物事,在陽光的照射之下,顏色鮮紅到了極點。
兩團東西,固然只不過拳頭大小,可是所發出來的氣味,實是濃烈之極。孟威無法再站在盒子的旁邊,一連向後退了幾步。
這一向後退,他又在看那少女,可是那少女却已不在那塊石上了。
孟威心中,悵然不已,心想那少女向哪一個方向走了,自己也沒有留意,當真是可惜之極。
孟威只覺得那少女純真無邪,任是誰見了,都會想結識她的,所以孟威心中,也對之懷念不已,他望着那塊大石,正在發怔間,忽然覺出有人在輕輕地拉他的衣角,孟威回頭看間,不禁又驚又喜!
只見那少女,不知在什麽時候,已到了他的身邊,正在輕輕地扯他的衣角。
孟威喜的是那少女旣來到了自己的近前,對自己自然是沒有惡意的了。他驚的是見了那少女之後,自己不知該怎樣開口說話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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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1:44 编辑

第十二囘:神秘少女
他一回過頭去,那少女便縮回了手,向他笑了一笑,孟威連忙也一笑,道:「你來看熱鬧麽?聽說從潭中躍起的東西有毒,你還是避開些的好,別——」
他才講到這真,便陡地住了口。因爲他看到那少女,面上雖然仍勉强帶着笑容,但是眼眶之中,却已淚花亂轉。孟威心中一奇,忙改口道:「你怎麽啦?是我打擾你了麽?」
那少女仍不開口,却伸手向那雙打了開來的木盒,指了一指,又向她自己指一指,向孟威伸出她雪也似白的手來,面上滿是焦急期待之色。
孟威見那少女只是向自己做手勢,並不開口說話,已是一怔,他立卽想到,自己到了潭邊,不論問她說些什麽,她總像是没有聽到一樣,而且,也從未曾開口說過些什麽。
這時候,看她面上的神情,如此焦急,分明有許多話要向自己說,但是她却仍然向自己打手勢,莫非她是個又聾又啞之人?
孟威一想及此,實是不願意相信那是事眼前的少女,可以說得上是天地靈氣之所鍾,世所罕見的秀麗的人兒,如果旣聾且啞的話,那豈不是太可惜了麽?
他望着那少女,只見那少女不斷地做着同樣的手勢,孟威漸漸地看明白了,那少女是在問自己要木盒中的兩團東西!
木盒中那兩團東西,究竟是什麽,孟威並不知道。但無論是什麽,只要是他自己的話,他一定毫不猶豫地給了那個少女了。
只不過如今,他是受人之託來到這裏的,那東西不屬於他所有,他如何可以給人?他心中只感到無限的歉意,搖了搖頭,擺了擺手。
他一搖頭,那少女眼中,兩行熱淚,已經直流了下來,仍是指着那木盒。
孟威看得心中十分難過,忙道:「這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給你——」
他講了一句,心想那少女旣聽不到聲言,自己再講多些,也是無用,他只是不住地搖手。那少女一直不停地哭着,過了好一會,孟威給她哭得心腸軟了起來,正想和她一人分一個之際,忽然間,只聽得水潭之中,响起了「潑」地一聲。
那一下水响,來得十分突然。將孟威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去,只見那水潭之中,已經冒起了一個形狀十分可怖的怪物來。
那怪物乍一看,形狀之可怖,的確能令人大吃一驚,但是仔細一看間,却可不免令人啞然失笑,原來那是一隻癞蛤蟆。
只不過在那隻癞蛤蟆的背上,全是一個一個,凸了起來,顏色淤紫的肉包,兩隻碧光閃閃的眼睛,陷在肉包之中,所以乍一看來,十分駭異。
孟威一見到那隻癞蛤蟆從水面上冒了起來,心中一呆,暗忖自己要捉的,難道就是這隻東西麽?那麽醜陋的東西,有什麽用處?
他正在想着,只聽得又是一聲水响,那躍出水面的大蛤蟆,又沉到水潭之中。孟威又呆了一呆,不明白那是什麽原因。
他心想,那少女只顧纏着自己,要那木盒中的東西,還是先將她支走了再說吧。他轉過頭來,向那少女望去。一看之下,不禁一呆。
只見那少女大了眼睛,望着水潭。那水潭面上,如今只不過剩下一個一個正在向外擴展的水圈而已,並没有什麽好看之處。然而,看那少女的情形,却像是正在注視着什麽最寶貴、最神秘的東西一樣。眼睛絕不眨上一貶。
孟威笑道:「你在看什麽?」他問了一句,才想起對方聽不到自己的話,他伸出手來,在那少女的面前,搖了一搖,那少女這才驟然驚起,向孟威望來,她才看了孟威一眼,突然雙腿一曲,竟向孟威跪了下來。
孟威實是萬萬想不到那少女會有這一着,他整個人都幾乎呆了起來,連忙向外避了開去,道:「喂⋯⋯你這是作什麽?快⋯⋯起來⋯⋯快起來,」
須知孟威自小便在荀家莊中當小馬伕,一直被人呼五喝六,只有他跪人,絕無人跪他,這時,那少女直挺挺地跪在他的面前,實是令得他驚駭莫名。
他這裏疾退了開去,只見那少女,手在地上一按,仍是跪在地上的姿勢,但是身子却已經平平向前,凌空飛掠了過來,衣袂飄動,當真如同是天女下凡一樣。孟威看到了這等情形,不禁呆了。
孟威發呆,不僅是因爲那少女凌空掠向前來之際,不但人美,而且姿態也是美極;而且,他立卽看出,那少女别的不說,單是這一手輕功,也遠在他之上!
那少女的功夫,旣然在自己之上,何以她只是苦苦向自己哀懇,而不乾脆出手搶奪那木盒中,紅色異味的怪菓子呢?孟威在一呆之間,那少女已來到了他的身邊,身形下沉,又跪在他的面前。
孟威連忙再後退,可是他每一退出,那少女立即趕到,幾乎他身子尚未站定,那少女便已跪到了他的面前。孟威又不敢離開水渾太遠,唯恐自己要捉的東西,自水潭中躍出之後,失了機會。
他繞着水潭,退了一轉,又回到了那木盒之旁。
也就在此際,只聽得水渾中心,又是一聲水响,剛才會露出水面的那隻癞蛤蟆,又躍出了水面,這一次,牠全身皆露,約有一尺見方大小,益見醜陋。
那少女一見癩蛤蟆再度現身,面上的神情,焦急之極,跪在孟威面前,指着那木盒,口中伊啞作聲。
她口中所發出的聲音,雖然全不成語,孟威也不明白她究竟在說些什麽,但是那種充滿了冀求,淒哀的聲音,却是扣人心弦,便是鉄石人聽了,也不免爲之心動,何况忠厚仁淳的孟威!
這時,孟威的心中,當真是為難之極,他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是不給你,只要是我的東西,你要什麽我就給什麽,這東西不是我的,我不能作主!」
那少女涙如雨下。面色也漸漸地變了。本來,她的面色,晶瑩得如同白玉一樣,但這時候,却漸漸地成了灰白色。孟威看在眼中,心中不忍之極。他急得連連頓足,也是滿頭大汗。
只見那少女挪了挪身子,突然伸手入懷,取出一顆極大的明珠來,放在孟威的足前,又向那隻木盒指了一指。孟威見那顆明珠,足有龍眼大小。
孟威從來也没有機會接觸過珍寶,他也不知那顆明珠,究竟有多少價値。他只是看到那明珠之外,有編織得十分精巧的網絡網着,可想而知,那是這少女十分心愛的物事。
而這時,她將這顆明珠取出來,自然是爲了要向自己換那兩隻紅色的異菓了。可想而知,她實是急於得到那兩枚異菓。
孟威心中,一籌莫展,他啞着聲音叫道:「你武功比我高,你出手搶好了,你將我打倒,將盒子搶去就是了,這不是我的東西,我受人之托來到這裡,怎能將我的東西給你?」
在他講話之際,那少女只是睜大眼睛看着他,顯是不明白他在講些什麽。
等到孟威將話講完,那少女的面色,更難看到了極點,只見她一面淚下如雨,一面身子在微微發顫,如同一隻被弓箭對凖,自分必死的小兔子一樣,手震着,又在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來,放在那顆明珠之旁。
孟威低頭看去,只見她這一次取出來的,是一軸畫。畫捲在軸上,軸不過半尺來長,手指粗細,那畫看來極薄,在軸上不捲知了多少層。
孟威知道她是要兩件東西來向自己交换,他心中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
孟威抬起頭來,本來是想要說「不行」。
可是,當他抬起頭來。那少女的目光相接觸之後,他張大了口,「不行」兩字再也難以從他的口中吐出來!
那少女的目光中,充滿了期待人拯救的神色,孟威在那一剎間,只感到自己如果拒絕了她的要求的話,那麽以後,無論在什麽時候,只要一閉上眼睛,立即就會出現那少女這種將自己當作唯一希望的眼神,今後只怕再也不能抹去心中的内疚了。
在那一瞬間,孟威只感到什麽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只是如何來滿足眼前那個少女,那是因爲那少女的眼神,太容易激起人的同情心了。
孟威並没有忘了自己來這裏,不但是受人所托,而且,也是為了自己這一雙毒掌而來,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勇氣去拒絕那少女。他只覺得,寧願事後,上刀山,下油鍋,也比這時對住了那少女這種期求的眼光,而說上一個「不」字好得多。
他没有再多作攷慮的餘地了,他也向那木盒指了一指,點了點頭。
那少女發出了一陣歡愉的身形,身子反躍而起,向那木盒疾掠了過去。
當她身在半空之際,她仍然回過頭來,向地上的一珠一畫,投以無限留戀的一瞥。
孟威看出這兩件東西,都是她心愛之物,他暗忖這兩件東西,對自己一無用處,不如索性讓她更快活些。他伸手向地上的一珠一畫,指了一指,搖了搖手,表示不要。那少女身形陡地一凝,面上神色,絕不相信那竟會是事實。
孟威又向她作了一會手勢,一個轉身,便離了開去。
他才走出了兩歩,只覺得身邊一陣清風過處,那少女已在他的身邊掠過,站在他的面前,面上充滿了感激的神色,定定地望着他,孟威明知自己這一去,後果如何,實是不能想像。
但是他暗中却一點也不後悔,因為那少女面上的歡愉,已使他的犧性,有了代價。
他向那少女一笑,又向水潭邊指了一指。那少女的面上,忽然一紅,突然向孟威撲了過來,雙臂一張,將孟威緊緊地抱了一抱。一抱之後,翩若驚鴻,又向外掠了開去。
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孟威如同遭雷殛一樣,全身猛地一震,呆在那裡,絕不能動彈。他的鼻端,還留着自那少女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幽香,他腦中亂烘烘地,怎麽也没有法子想起一件完整的事來。
好一會,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想再回頭去看那少女一眼,但是他却没有那麽做。
他知道,那少女剛才向自己的這一抱,已經向自己表示了極度的感激,自己若再向她望去,那豈不是表示她這樣感激自己還不够麽?
所以,孟威低着頭,向前疾奔而出。
他一口奔出了大半里,才停了下来。回頭看去,水潭早已看不到了。孟威心中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眼前許多山峯,最高的那個,却離他最近。
孟威心中暗忖,自己本來,如果捉住了那自水潭中躍出來的東西,便要上那最高的山峰上去見一位高人的,但如今該怎麽辦呢?
孟威並不知道他要捉的東西,是不是那隻兩度露出水面的醜陋癩蛤蟆,但是他却知道,那兩隻發出如此强烈氣味的紅色異菓,却一定是誘自己要捉的東西出水面之用的。
那兩隻紅色異菓旣已給了那少女,自己還憑什麽去捉潭中的東西?捉不到潭中的東西,又怎能上那山峰去見那位高人?孟威又低下丁頭,嘆了一口氣,他並没有後悔之意,但是他却也不知道,回到荀家莊的附近,見到了給自己八隻鐵環的那人之後,如何交待。
他低着頭,慢慢地向前走去,這一次,他走出還不到三五丈,便突然聽得身後水潭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尖銳之極的叫聲。
孟威陡地一呆,想要認出那一下尖叫聲,是不是那個少女所發出來的。
然而,儘管尖叫聲還在半空之中蕩漾不絕,他却没有法子辨認得出來,因爲那叫聲實在太尖銳了。就算是一個熟人所發,也未必認得出來,何况孟威從來也未曾聽那少女講過話。
孟威呆了一呆,陡然之間,他想起了一件事來!
他想起了,那自水潭中躍起的物事,是有劇毒的,正因爲如此,所以自己的雙掌,才成爲奇毒無比的毒掌,在捉那物事時,才能够以毒攻毒。
如今,那少女要了那兩枚異菓,若是也用來捉那物事的話,是不是要中奇毒?自己同情她,又倒變成害了她了!孟威一想及此,身形疾展,一溜烟也似,向前疾奔了出去。轉眼之間,他已經奔到了水潭邊上。
他到了水潭邊上,氣喘不已,定晴望去,却見潭水清澈。水潭邊上,一個人也没有。
不但一個人也没有,他放在水潭邊上的那隻木盒,以及那少女放在地上的明珠,和那幅畫,也已不見。
孟威心中詫異了一陣,心想剛才那一下尖呼,或者是那少女捉到了自水潭中躍出的物事之後所發出的歡呼聲?
雖然孟威回想那一下尖叫聲,可以發現那其中實在並没有歡呼的成份在内。但這時水潭邊一個人也没有,却又不像是那少女中了毒。
孟威在水潭邊上,徘徊了一陣,又在少女向他擁抱之處,呆立了片刻,這才提起精神,又向外走去,不多久,天色便已漸漸地黑了下來。
孟威知道深山之中,夜行甚險,天色一黑,他便爬上了一棵大樹,準備就在樹上,過上一宵。當他以臂作枕,在横枝上躺了下來之際,透過樹葉,向前望去,恰好可以看到那最高的山峰。
孟威心中,又不禁苦笑了一下,正待轉過頭去之際,突然看到那山峰之上,次第亮起了一盞一的紅燈,轉眼之間,便亮起了七盞之多。
這時,天色已經濃黑,忽然有七邊紅灯,在峰頂亮起,紅光明滅不定,看來十分跪異。
孟威心中暗忖,那戴金色面具的異人,倒並没有欺驕自己,敢情那山峰之上,果然住着有人。只是不知道那是什麽人?
想來一定是武功極高的異人了。否則,何以連那戴金色面具的人,都無法解决之事,反倒要去求他呢?孟威想了片刻,心忖自己反正不能上山去了,又去多想它作什麽?
他閉上了眼睛,然而就在這時,從那山峰頂上,却又傳來了一陣嗚咽的洞簫之聲。
那山峰離孟威藏身的那棵大樹,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而且那山峰高聳入雲,那洞簫聲傳了過來,若斷若續,聽來益增淒涼之感。
孟威吸了一口氣,坐了起來,只見那七盞紅燈,仍然點着。
他呆呆地坐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雖然没有了那兩枚異菓,但如果就這樣回去的話,就算那人同情,自己此舉,也實在太難交待。
如果自己再上那山峰去一次的話,或者求一求那位異人,可望他出手帮助自己,當然最好,要不然,總也容易說話些!
他一想及此,又向那七點紅燈閃耀的峰頂看了一眼,折了一根手臂粗細的樹枝在手,下樹來,向前面奔了出去。
不到一個時辰,孟威已經來到了峰脚下。他越是奔近那山峰,那種哀怨的洞簫聲,也聽得更其真切。孟威因爲爲人敦厚,平時就算有許多不如意的事,也大都不怎樣去想它。可是這時,聽了簫聲之後,心頭所有不高興、不如意的事情,竟都勾了起來,只感到說不出來的不舒服,說不出來的悶翳。
他在峰脚下停留了片刻,才又向山峰之上攀去。那山峰陡上陡下,登起來,並非易事,孟威的輕功造詣又不是十分好,更是吃力,一直到了半夜時分,他才漸漸地接近了山頂。
而這時,他早已滿頭大汗,身上的衣服,也被石角勾破了好幾處,顯得狼狽不堪。孟威在一塊大石上略歇了一歇,就着星月微光向上看去。
只見將到峰頂,又有一條路,蜿蜒通向峰頂去。孟威直了直身子,向上走去。
在這半夜之中,那洞簫聲一直未曾斷過。其時,孟威將到峰頂,那簫聲聽來,自然更是眞切,孟威幾乎要忍不住大叫,叫那吹簫的人,不要再吹奏下去,因爲那聲音聽來,實在太不舒服了。
然而他却忍住了没有出聲。雖是山路崎嶇,但是總比登峭壁好得多了,不用多久,他已經可以看到峰頂的情形了,就着月色,向前看去,孟威幾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只見那峰頂之上,是一塊極其平整的石坪,約有七八丈見方。
而在左首,却長着一大叢翠竹。那一叢竹子,根根都有一握粗細,筆也似直,兩丈高下,夜色雖濃,仍可以看得出那竹子顏色蒼翠欲滴。而那簫聲,則就是從竹林中傳出來的。
孟威定了定神,向那叢竹林,慢慢地走了過去。他走出了七八步,離那叢竹林還有兩三丈遠近,只聽得「刷」地一聲,竹林之中,飛也似地掠出一個人,向着孟威,疾撲了過來。
那人的來勢,快到了極點,天色又黑,以致孟威完全未曾看清那是什麽人。
他只覺得一股勁風迎面壓到,左臂已被一個人抓住,同時,他的身子,也被那人拖得向後疾退了開去,孟威大是駭然,一張口要叫,可是腰際一麻間,軟穴已被封住,一聲都出不了。
轉眼之間,他已被那人拖離了那個石坪。
到了峰頂之下的一個小石坪上,才停了下來。才一停下,他只覺得腰際一鬆,穴道已被解開。
孟威疾轉過身來,想要看看清楚,將自己拖了下來的是什麽人。可是,當他回過頭去之際,只見到黑影一閃,有一個人,向山峰之上,疾奔而出。
由於那人的身法快絕,所以在孟威看來,只是黑影一閃而已,那是什麽人,孟威仍是没有看清。
孟威心中呆了半晌,暗忖那人不知是什麽路數,將自己從山峰頂上,拉到了這裹,又不知是爲了什麽?在自己被拉下來的時候,簫聲末斷,那麽拉自己的,顯然不是吹簫之人了。
孟威想來想去,想不明白,又向峰頂之上走去。
他只不過被那人推下了三五丈,再上峰頂,自然極其容易,片刻之間,他又到了石坪之上!向那竹林走去。可是,這一次和上一次,仍是一樣,來到竹林,便被迎面飛掠而來的人影,將他挟走。只不過這一次,那人將他挟得更遠,到了那塊大石坪上,才將他放了下來。
孟威仍是未能看淸那是什麽人。孟威站在大石坪上,又發了半晌呆,就在這時,他鼻端,突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孟威嗅了幾下,發現那股幽香,竟是從他自己身上所發出來的。
孟威的心中,不禁莫名其妙。他記得,在那水潭邊上,那少女向之一抱之後,他身上曾經留下了一股幽香,但是他登山峰,臭汗淋漓,早已將那股幽香冲走了,爲何這時還會留在身上,難道兩次將自己挟下峰來的,竟是那少女?
孟威一想到那少女,眼前立即浮起那少女楚楚可憐的情形來。
這樣一個纖纖弱質的少女,竟能將他這樣的一個壯漢,毫不費力地提着飛馳,這實在是十分難以想像的事情。孟威只是想了一想,便自放過。
他向峰頂望去,紅燈依舊,簫聲也未斷,都是從竹林之中發出來的。
孟威連被人挾下來兩次,若是他人,定然不再上去了。但是孟威却犯了憨勁,再向上走去。只不過這一次他却學得乖了,在將到峰頂之際,他便繞着凸出來的岩石,來到了那片竹林之後,這才手足並用,向上去。不一會,他已經可以看到幾間茅屋了。
在那幾間茅屋之前,點着七盞紅燈,随着山風,正在搖曳不定。而那哀切嗚咽的洞簫聲,則正是從一間茅屋中透出來的。由於孟威曾兩次被人挾了下來,所以這一次,便小心了許多,一聲不出,輕輕躍上了峰頂,躡手躡足,向那間茅屋走去。
在離開那間茅屋,還有一丈五六之際,只幾得洞簫之聲突然停止。孟威吃了一驚。但是他旣而一想,自己行動如此之輕,斷無被人發覺之理,那人想是一闕吹完了。
他正在這樣自己安慰着自己間,只聽得那茅屋中,已傳出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你終於来了?」
那句話本來十分普通,但是由於那人語音之陰森,聽了一人毛髮直竪,孟威一呆,道:「我?我来了。」
那句話,他聽了本身有不倫不類的感覺,但是他想及自己兩次被挾下山,那麽,這句話似乎又像是向他發問的了,所以他才答了一句。他的話才一出口,便又聽得茅屋之中,一聲冷笑,道:「他自己爲什麽不來?你是他的什麽人,何以他叫你代他前來?」
孟威一聽這話,又是一呆,心想茅屋中的那人,怎知道自己來這裹,且代人前來的?這倒奇了?他一面想,一面答道:「我本來不想來,是他求我多次,我才答應了他的,我只算是他的朋友。」
那聲音靜了片刻,又道:「你既然代他來了,爲何不進屋來?」
孟威聽了,心中一喜,暗忖那人的聲音,雖然難聽之極,但旣然請自己前去,想必並無惡意了。他連忙向前走去,到了屋前,他四面打量了一下,突然看到,自己的背後,將近那片竹林的邊上,有一個人背對自己而立,向外面看。
孟威心想,兩次將自己挟下山去的一定就是那人了,如今,他多半還在等自己再上來時,好將自己再挟下去,却料不到自己已來到了身後。
孟威一想及此,心中不禁洋洋得意起來,可是,他猛地又想到,自己和茅屋中的人,講了許多話,何以那人竟會聽不到,仍是呆呆地望着外面?他一想及此,心中不禁一動,想要將那人的背影看仔細些,但就在此際,只聽得「吱呀」一聲,茅屋的竹門,無風自啓,那聲音又傳了過來,道:「旣已到了門前,爲何還不進來?」
孟威只得回過頭來,只見屋中並没有點着灯,雖然門口有着紅灯,光線也不十分强;一時間,孟威什麽也看不到,只是道:「你在麽?」
那聲音一聲冷笑,道:「我就在這裡,何以你看不到我?」
孟威向前踏出了兩步,跨進了門。這才看到屋中的陳設,十分簡單,一張竹榻,和兩張竹椅而已。在竹榻之上,正盤坐着一人。
那人手中,持着一支長得出奇的斑竹簫。由於室內光線十分黑暗,孟威只可以看到他抓竹簫的右手,五根指甲,足有三寸來長,在暗中閃閃生光。
孟威道:「你怎麽不點灯?」
那人一聽,突然發出了一下驚心動魄的長笑聲,道:「點燈?點燈有什麼用」
他一面說,一面抬起頭來,孟威向他面上看去,門外的一盞紅灯,灯光恰好映在他抬起的臉上,孟威才看了一眼,身上只覺得陣陣發寒,生出了一身肉麻子來,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那人的面容,倒也不怎麽奇特,可是看来卻令人遍體生寒。那是因為他一切都正常,可是,在他的雙眼中,却並没有眼珠子,整個眼眶中,只是兩個烏溜溜的深洞,足可以插下兩隻手指!
這一來,他的面容,便變得詭異之極,可怖之極。
孟威張口結舌間,那人又「哈哈哈哈」,怪笑起來。孟威被他笑得毛髮悚然,忙道:「你別笑了,別笑了,」
那人道:「難道不好笑麽?」
孟威道:「有什麼好笑?」他的確想不出有什麽好笑的地方來。
那人道:「自然好笑,我等了他近二十年,他自己不來,却派你來,難道他將他的雙眼眼珠,叫你带來了麽?」
孟威一聽這話,便知道這其中,已經有了什麽不對頭的地方了。
他自背脊之上,生出了一股寒意,連舌頭也幾乎打了結,道:「你⋯⋯你說什麽?」
那人冷冷道:「那麽,你是代他來還雙眼的了?你為朋友居然如此熱心,總算難得的很,但是他難道不知我不肯答應的麽?」
孟威驚得額上直出汗,道:「這⋯⋯這是什麽話?」
那人冷笑一聲,道:「好,你一定要代他還眼麽?」
他一說完,手中的班竹簫已倏地向前點出,直指孟威的左眼。
孟威大吃了一驚,連忙身子向後退去,一揚手掌,待去格開那支竹簫。可是,事情的變化,却又出乎孟威的意料之外,他這裏手掌才揚了起來,那人已將竹簫,收了回去,一聲長笑,道:「天山老邪,原来是你,你如何肯爲人涉險來了。」
孟威聽了,心中只是苦笑!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容易被人誤會,江淮度稱他爲「八英雄」,已令得他莫名其妙,那人又稱他為「天山老邪」,更是令得他啼笑皆非!
他忙道:「我不是天山老邪。」
那人「哼」地一聲,道:「原來是楚大侠,失敬失敬。」
孟威急得嘆了一聲,道:「誰姓楚来?」
那人哈哈大笑,道:「我眼雖盲,心却不盲,剛才你一揚手間,腥風便起,毒掌功夫,已練到這一地步的,除了天山白首老邪,和江西楚天碧楚朋友之外,天下還有什麽人?閣下不必再隱瞞身份了。」
孟威聽了那人的話,心中實是爲之吃驚不已。
那天山白首老邪是什麽人,孟威並没有聽說過,但是江西楚天碧的名頭,却是响亮之極。楚天碧不但武功絕頂,身兼三派掌門,而且家財鉅萬,在武林中聲勢之猛,一時無倆。孟威還記得,有一次,聽荀肅提起楚天碧的名字,也是肅然起敬。
而孟威自己,竟被人認着了是那樣有威望的人物,這豈是可以想像之事?他連忙苦笑道:「不,不……你弄錯了,我哪裡够資格和楚大侠並論?」
或許是孟威的聲音,十分誠懇,那人「哦」地一聲,道:「那你大約是武林中新起之秀了,現已來到此處,這一雙好子,自然要留下了?要不然,就將我一條命,再取走便了。」
黑道上暗語,稱眼睛為「好子」。孟威聽得那人要他留下眼睛,心中實是大驚,他心念電轉,暗忖這裡絕非善地,還是快些逃走的好。他一面後退去,一面道:「閣下只怕是誤會了,我本來是有些事來的,但如今……不提也罷了。」
他退出了門,一轉身,疾向外奔了出去,然而,他還未奔出竹林,身子後面,一股大力,壓了上來,令得孟威一個讓路,向前跌出,他連忙轉過身來,只見那人不但已到了他的身前,而且五根白光閃閃的手指,已經抓到了他的胸前!
孟威怪叫了一聲,連忙手在地上一按,向一旁疾滾了開去。
是孟威那一滾,身手矯捷,避得恰到好處,但是那人五隻指甲過處,「嗤」地一聲,將孟威胸前的衣服,一齊撕了開來。
當那五隻又尖又長的指甲,劃開孟威的衣服之際,孟威只覺得心口一陣發凉,幾乎連氣都透不過來。他勉力避開了那人的這一抓之後,若是那人再向他攻來,他實是没有能力避得開去了。
但是,就在他一滾開,胸前衣服一齊被撕開,懷中的東西,都跌在地上之際,那人却陡地一呆,只見他並不再向孟威攻來,只是伸手,在地上一抓。
他眼眶之中,絕無眼珠,自然也不能看到東西,可是他憑着靈敏之極的聽覺,行動却像是有眼睛的人一樣,只見他一俯身,已經將落在地上的那八鉄隻鐵環,掛在手中,抖了一抖,面上露出了十分驚訝的神色來,轉頭向孟威,半晌不語。
孟威驚魂未定,狼狽躍起身來,見那人拿着這八隻鉄環發呆,嚥了一口唾沫,道:「這——」
他本來想說,這八隻鉄環是人家給他的,免得又惹麻煩。怎知他才講了一個字,只聽得那人一聲怪笑,道:「鍾老八,你是什麼時候,練成了這樣一副毒掌的?」
孟威見那人亂七八糟地稱呼自己,又將自己當作什麽天山白首老邪,又將自己當作楚天碧,這時却又叫起自己「鍾老八」來。
他心中發呆,尚未及否認間,只聽得那人一聲慘笑,聲音淒涼到了極點,令得孟威毛髮直豎,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兩步。他向後退出了兩步之後,只聽得身後,傳来了「啊啊」兩聲响。
孟威一聽得身後又有人,心中又不免一驚,連忙回過頭去,只見就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個秀髮披肩的少女,以手遮口,眼中充滿着可怖的神情,望着孟威,另一隻手,則拚命向孟威招着,像是要孟威過來。
孟威一眼便認出,那少女正是自己在水潭邊上遇到的那個。
這時,他也可以肯定,兩次將自己挾下山頂去的,也正是這個少女。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地步,孟威心中不禁後悔起來。
因爲那少女以這樣快的身法,將他接連趕走兩次,實是在警告他,峰頂之上的異人十分凶惡,而自己却還硬闖了上來,如今正不知如何脫身才好!
他向那少女苦笑了一下,又轉過頭去看那人,只見那人面色慘白,面上肌肉抽搐,尖聲道:「鍾老八,你旣然來了,你那結義兄弟,自然也來了?」
孟威聽得啼笑皆非,道:「我,」他想講「我根本没有結義兄弟」的,然而,他才講出了一個字,只聽得那人,又發出了一陣驚心動魄的慘笑聲,手臂向下一摔,將握在手中的八隻鉄環,向地上用力拋了下去。
「錚」地一聲過處,那八隻鉄環,竟一齊嵌入峰頂的岩石之上。
孟威心中大是駭然,更是講不出話來。
只聽得那人又道:「好!好!他竟請出你們八人來,那我這筆賬,是討不回來的了?」
他一面說,一面向前踏出兩步。
在他向前踏來之際,孟威只覺得陣陣大力,逼了過來,孟威急道:「你別過來了。」
那人猛地一凝,將頭四面一轉,怪笑一聲,道:「原來你們全都來了!」
孟威聽了,又是一呆,暗忖這人莫非癲了?這峰頂之上只有自己,那少女和他三個人,他如何說什麽「全都來了」?
那人一直怪笑,這,「好!好!我高某人也絕不會死在人家手中的,會自行了斷,你們只管放心好了!」他話一說,身子滴溜溜地轉了一轉。
在他身子一轉之間,只見他手中的斑竹簫,向四面八方,連刺了七八下。那七八下凌空刺出,每一下,都帶起一股極其强烈的力道,再加上簫孔迎風,又發出厲無比的聲音來,孟威耳際,只覺得嗡嗡亂响,若不是那少女立即踏前一步,將他拉了開來的話,險險乎被那幾股大力撞中。
那少女一將孟威拉開,發出了一聲尖銳之極的聲音,向那人直衝了過去。
然而,她尙未衝到那人的身邊,已聽得那人一聲怪叫,道:「阿荷,阿荷,我自顧不暇,不能再顧你了!」那少女其實根本聽不到他的話,仍是向前飛撲而出,但那人已一聲怪叫,聲音高吭到了極點,不但孟威被他那一下怪叫,震得天旋地轉,跌倒在地,連那少女的身形,也為之一凝。
而那一下叫聲,不但在起時便已極其高吭,却又一轉再轉,直到不能再高,不能再尖時,仍然向上高去,猶如將大海澎怒潮的聲音,縮成了尖銳無比之聲一樣,孟威不自由主,張開口來,大聲地喘着氣。
那人所發的聲音,雖是無形無質,然而那股聲音,却又像是一雙無形的手一樣,將孟威的頭頸緊緊地扼住,令得他透氣不出。
孟威只覺得那人的嘯聲,越來越高,自己身受的痛苦,也越來越甚。眼看全身如同要被箍得迸裂一樣,想要勉力出聲,求那人不要再發聲高嘯了。
然而,也就在此際,只聽得「拍」一聲响,那人手中的班竹簫,已被他自己抓裂,同時,嘯聲陡近,他人也向下倒去。
那人一倒在地上,又發出了一陣令人牙齒發酸的爬搔之聲。孟威驚魂甫定,向前看去,他只看了一眼,便立即轉過了頭來,不忍觀看!
只見那人身子蜷屈着,额上豆大的汗珠,如雨而下,面色慘黃,離死不遠,然而却又未曾死去,雙手在石上抓着,長指甲根根迸斷,石上竟也留下了淺淺的抓痕!當眞是慘烈之極。
孟威才一回過頭去,突然之間,天地之間,變得出奇的靜。
剛才,那人的尖嘯之聲,何等猛烈,當真具有風雲變色之威,天崩地裂之勢。
但如今,却什麽聲音也没有了,靜得如同不是人世一樣。孟威慢慢地轉過頭去,只見那人的身子,已經挺直,業已死去。
他只餘兩個深洞的眼眶,對着蒼天,像是在死前還想努力看清一些東西一樣,他面上的神情,獰厲可怖到了極點。
孟威自始至終,不明白那是怎麽一回事。他只是在看到了那人的死容之後,心中可怖至極,連忙又不再觀看,一轉頭,他看到了那少女。
那少女呆若木鷄地站着,一動也不動。
山風吹着她的柔髪,吹着她的衣衫,微微地飄動着,而她却是面色白得如玉一樣,一動不動地站着。
她站着不動,望着那人的屍體,孟威心想,那人的死狀如此可怖,她如何看得下去?
孟威想走過去勸勸她,叫她不要再去看那屍體,但是他又不知道該怎樣開口才好,是以也只得呆呆地站着不動。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在那半個時辰中,峯頂之上,簡直一點聲音也没有。直到那少女陡地發出了一種奇異的聲音,衝破了靜寂。
自那少女口中所發出來的聲音,又不像哭,也不像笑,又不同於叫,只令人觉得淒厲之極,難過之極,忍不住使人也要跟着怪叫起來。
而那少女一面叫,一面身形疾幌,已向前撲了過去,到了那人的身上,她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那死人是如何的可怖,將自己的臉頰,緊貼着那死人的臉頰,不斷地叫着,此情此景,實是將孟威看得目瞪口呆!
孟威在這樣的情形下,更不知道要怎樣才好,他呆了好一㑹,才道:「姑娘,那人是你的親人麽?」
他連講了兩遍,那少女根本聽不到,仍是叫之不已。但是孟威又聽得,四面八方,皆有「刷刷」之聲,傳了過來,那顯是有人向前掠來之聲。
孟威連忙抬頭看去,果然看到,幾株大樹之上,都有人躍了下來。
他心中陡地醒悟,那些人一定是早已隱在大樹之上的了……而且,那自斷經脈而死的人,一定也早已覺察,是以才會說甚麽「原來你們都來了」之類的話。孟威雖然遲鈍些,但這時候,他也可以知道,自己已經捲進了一個不該捲進去的漩過之中!
他一見那些人向前掠來,也不及去看清楚那是些什麼人。便向前跨出了兩步。他是準備先一俯身,拾起那八隻鐵環來,然後再拉着那少女,離開峯頂,脫離這是非圈的。然而,當他一俯下身,伸手去取那嵌在地上的八隻鐵環,手指尙未觸到那八隻鐵環之際,陡地一股勁風挾着一陣中人欲醉的異香,疾湧而至,同時只見一隻血也似紅的緞鞋,伸了過來,已將那八隻鐵環踏住。
孟威一呆,抬起頭來向上看去。
一看之下,他幾乎連身子都忘了直起來。
只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笑吟吟的美婦人。那美婦人左臂袒露,臂上套着金光耀目的七個金釧,正是孟威曾見過一次的人。孟威在一呆之下,再抬頭向四面望去,只見有六個黑衣漢子,已列成了一個圓,將那少女和那人的屍體,圍在中心。
而那少女,却像是完全未曾覺察眼前所發生的變化,仍是伏在那人的屍體之上,號哭不已。
孟威心知事情更糟糕了。
要知道,他到雁蕩山來,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向從那水潭處望出去,最高一個山峯之上的一位異人,討敎對付一個臂帶七個金釧之人的法子。
事實上,所有的事情,根本和他一點關係也没有,他不知道那臂帶七個金釧的是什麽人,也不知道那異人是什麽人。甚而至於,那托他前來此處的人是什麽,他也是毫不知情。
但是,他却在這件事中,越捲越深了,直到那異人突然自盡,而那臂帶七隻金釧的人,竟已到了他的面前!
孟威呆了片刻,才站起身來,勉强一笑,向後退出了一步。
那美婦人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將脚移開,在地上一頓,嵌在石中的八隻鉄環,「錚錚」有聲,便向上迸躍了起來。
那美婦人將八隻鉄環接在手中,捻了一捻,一聲冷笑,向孟威道:「這是八小子給你的麽?」
孟威聽那美婦人這樣說法,心中才舒了一口氣。
他心中暗忖,什麽人見了那八隻鉄環,便都像疯了一樣,唯獨這美婦人,倒知道這不是自己之物,而是「八小子」給自己的。
孟威將「八小子」三字,在心中想了幾次,猛地想起江淮度稱自己爲「八英雄」,以及那瞎子稱自己爲鍾老八一事來。他心知那八隻鐵環,一定是屬於一個排行第八的人所有的。
他忙道:「那的確是人家給我的,那是什麽人,我也不知道,他說這八隻鐵環,帶在身上,遠途行走,可以防身。」
那美婦人一聲冷笑,道:「好大的口氣!」
她一抖手,已將鉄環放入袖中,衣袖懶懶地向外一拂,然而那一拂之間,力道却大得出奇,勁風陡生,將孟威湧出了幾步。孟威的身子還未曾站穩,便聽得那美婦人道:「這裡已没有你的事了,你還不快滾麽?」
孟威雖覺得失了鐵環,更難向人交待,但是能全身而退,已是大不容易之事,連忙答應一聲,向後退去。可是他才退出了不幾步,却又站定了身子,向那少女望去。
那少女這時,已經緩緩地站起了身來,面上帶着一片極其茫然的神情。
而那少女才一站起,圈住她的六個人,便向前跨出了一步。其中一個,手振處,刷地一聲,金光一閃,已有一柄金鍊飛爪,向前激射而出!
孟威一見,不禁失聲叫了一聲。
但那人的這一飛抓,却並不是抓向那少女,而是向那屍體抓去的,電光石火之間,「報」地一聲,那隻和眞人手掌一樣大小的金抓,已抓中了屍體。那少女一抬頭,向發抓之人望來之際,那人手背又自一振,「呼」地一聲,已將屍體揮了出來。
那少女想要搶過來,但是六人又再向前踏出了一步,將那少女圍得更緊!
那屍體被揮出來之後,「叭」地一聲,正好跌在那美婦人的面前。
那美婦人十分冷漠地,向之望了一眼,發出了一聲冷笑,道:「不自量力的東西,想和我爲難麽?」衣袖一拂,那屍體如同斷線風筆也似,向上直飛了起來,跌下山峯去了。
在那屍體跌下去之際,那少女又發出了一聲淒厲無比的叫聲來,雙掌翻飛,連發四掌,想要衝了出來,但是圍住她的六人,身形滴溜溜亂轉,將她的四掌之力,一齊化了開去。
孟威在這時候,已經看出,那美婦人和那六人,將對這少女不利!
本來,他只求自己可以脫身,已是上上大吉了。可是,他一想及來的七人可能對那少女不利時,他却打消了自己獨自離去之意。
他不是不知道,不要說那美婦人,便是那六個黑衣大漢,也是非同小可,自己留在山峰之上根本不能保護那少女。
但是他却感到,如果自己獨自離去,那是一件十分卑鄙無恥的事情。
是以,他向那美婦人道:「喂,你們準備將她怎麽樣?」
那美婦人回過頭來,以十分奇異的神色,望着孟威。
看她的神色,像是不信這樣的話,會出自孟威之口一様!而她面上的笑容也漸断地收歛了起來,換上了一種十分詭異的神色,望得孟威心中發毛,吞了一口唾沫,又道:「你們凖備將她怎樣?」
那美婦人冷冷地道:「你準備怎樣?」
那美婦人的聲音,孟威已聽過不止一次了,一直是十分悅耳動聽的,可是此際却變得比冰還冷,就是那一句話,孟威已一連打了三個冷颤!
他在心中,不斷自己對自己說,別多事了。可是,當他看到那少女伏在屍體之上,起伏的背影之際,他却不知從何處來的勇氣居然道:「這少女你們別難為她。」
那美婦人聽了,面色一變,但是立即恢復了冰冷的神色,道:「為什麽?」
孟威也說不上爲什麽來,他和那少女絕不相識,更不知道那少女的來歷。他只能道:「她十分可憐,那死的像是他的親人,你們何必去難爲她?」
那美婦人道:「嘿,這倒好笑了——」她話只講了一半,便突然住口,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樣,向那少女望了一眼,又向孟威望了一眼,道:「你以前認識她麽?」
孟威道:「也是昨天的事,她向我要一樣東西,我給了她。」
那美婦人點了點頭,道:「好,我倒可以答應你不再難爲她——」
那美婦人難爲不難爲那少女,實際上和孟威一點干係也沒有,但是孟威一聽得那美婦人如此說法,心中却是大喜忙道:「你大人有大量,原也不計較這些。」
那美婦人道:「可是我却也要你答應一件事。」
孟威一聽,哭喪着臉,搔了搔頭皮,他實在不想再惹甚麽麻煩,再答應人家甚麽事了。但是看那美婦人冰冷的臉色,除此而外似乎別無他途了,他嘆了一口氣,道:「好,你說吧。」
那美婦人道:「這丫頭性子,倔强無比——」
孟威不自由主,又向那少女望了一眼,只見那少女柔髮如水,實在没有一點倔强的樣子。但他却並不反駁,由得那美婦人說去,那美婦人講到此處,頓了一頓,咬牙切齒,面上大有恨色,像是那少女的倔強,使得她也没有辦法一樣,狠狠地望着那少女,道:「我要從她的身上,逼出一件事來,但是她却死也不肯透露,這小賤人恩怨倒極分明,那瞎子只不過救過她一次,瞎子死了,她便哭得那麽傷心,若是看在你的面上,我們不再難爲她,她一定十分感激你的。」
孟威攤了攤雙手,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㑹感激我。」
他攤開了手掌講話,雙掌之上,墨也似黑,耀目之極,那美婦人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以十分懷疑的眼光望着孟威,突然,左臂一搖,套在她臂上的七隻金釧,相繼叮璫有聲,左掌已向孟威的頂門,疾拍而下!
那美婦人的出手,快到了極點,更何况孟威實是做夢也想不到,她好端端地講着話,突然之間,會出手傷人。想要舉手去攔阻時,哪裡還來得及?電光石火之間,「拍」地一聲,一掌已被拍中頂門!
那頂門乃是人身一等一的要害,雖然那美婦人的一掌用的力道極微,但是也打得孟威雙眼翻白,呆住了一聲也發不出來。
美婦人一掌擊中,立即向後退去,道:「你在裝蒜麽?」孟威勉力張開口來,上下兩排牙齒,仍在「得得」發震,道:「装,装⋯⋯什⋯⋯麽⋯⋯蒜?」
他這樣的情形,實是三歲孩兒,也可以看得出,的確是受了剛才那一擊之故,絕不是裝出來的。而頂門乃是人身要害,如果有能力逃得開的話,絕無挺身受擊的道理。
美婦人「哼」地一聲,道:「你毒掌功夫的造詣,竟不在天山老邪和楚天碧之下,何以連我這一招『鳳舞翩翩』也避不過去?」
孟威苦笑道:「我這雙毒掌功夫,不是練成的,是有一個人,將兩顆不知什麽丸藥,壓入了我的掌心之中,才成爲毒掌的。」
美婦人的面上,本來是充滿了疑感之色的,但聽得孟威這樣無頭無尾地一說,她却如像立即明白了一切一樣,道:「我知道了。」
孟威自己,對「面具之會」,雖然是身歷其境,但是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却一直如在五里雲中,一點頭緒也没有。如今,他聽得美婦人一聽便明白,不禁反問道:「你認識他麽?」
孟威口中的「他」字,自然是指召集「面具之會」,許願助人的神秘人物,那個戴金色面具的人而言。
美婦人道:「自然認識,這一次,他是作繭自縛了。」
孟威一聽得「作繭自縛」四個字,心中不禁又為之霍然一動!
因為,那金色面具的人,在聽得孟威所編造的話後,也曾連說「作繭自縛」,可知那美婦人不但認議其人,而且知之甚詳。
孟威正想再進一步地問下去,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之際,美婦人已道:「好了,那小賤人若是感激你的話,你便伴在她的身過,不要離去。」
孟威道:「我要回——」
但是他只講了三個字,那美婦人兩道凌厲無匹、冷電也似的目光,已向他射了過去,孟威一個口窒,便再也講不下去。
美婦人道:「在你和她相處之際,你便要向她套問我想知道的事情。」
孟威吸了一口氣,道:「她又聾又啞,我怎能問她甚麽事?」
那美婦人冷笑道:「她學富五車,甚麽書不曾看遍,你不會和她筆談麽?」
孟威還想說,自己認識的字不多,但是想了一想,却又不願開口。
美婦人道:「你問地,她死鬼父親的屍體,葬在甚麽地方⋯⋯」
孟威然道:「就是這個麽?」
美婦人道:「還有,她的母親,早年跟人跑了,又到什麽地方去了,她父親一定曾對她說過,也要她講出來。」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尊駕的武功,如此之高,何必爲了一個死人的葬地,而——」
他一犯上了迂勁,想勸那美婦人就此罷休,然而他話才講到一半,美婦人的手掌,向他略推了推,一股勁息,迎面逼來,孟威連氣都透不過,如何講得出話來。
只見美婦人身形一幌,一溜輕烟也似,已來到了少女的身邊。
她一到了那少女的身邊,手伸處,已抓住了少女的長髮,將那少女的頭,拉得向上直提了起來,那少女面色慘白,緊緊地閉着眼請,眼淚從她的眼角處,不斷地流了下來。
那美婦人一聲冷笑,道:「小賤人,你又落在我的手中了?」她一面說,一面左右開弓,已在那少女嫩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摑了七八掌。
每攔一掌,都發出清脆地「拍」的一聲,而少女的頭,也隨着她的掌力,而倒向一邊,七八掌下來,兩邊面類,早已血也似紅,腫起甚高!
孟威在一旁,見了這樣的情形,心中不禁怒火中燃。他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厲聲道:「喂,你這人怎麽講話不算數,不怕爛舌頭麽?快將她放了下來。」
美婦人冷笑道:「我打她幾掌出氣,你難過什麽?實和你說,若是你問不出我要知的事時,不但是她,連你也没有命!」
她一個「命」字才出口,左臂又是一搖,金釧玎璫聲中,左掌又向前拍出。她面前空無一物,直在一丈五六開外,方是竹林。孟威正不知道這一掌要擊向何處間,只聽得「咔嚓」一聲响,丈許開外,已有一枝巨竹,斷了下来。
緊接着,「咔嚓」、「咔嚓」响之不已,順着第一枝竹子,成一直線,碗口粗細的竹子,竟一連斷了六枝之多,第七技則亂揚了幾下,幸而未斷。
美婦人一聲冷笑,道:「看到了沒有?」
她一面說,一面又反手輕輕地掠了一掠披下來的一綹烏髪。
看她掠髪的動作,實是嬌媚柔順之極,可是剛才她那一掌的威力,却又如此之猛,孟威當眞如同置身在夢中一樣!
美婦人想是一掌將孟威震成這樣,心中得意,一笑道:「連差你來的鍾老八,見了我也只得挾着尾巴逃走,你趁早聽我的話,好得多了!」
她將那八隻鐵環,向孟威一拋,孟威呆若木雞,也根本不出手去接,任由鐵環跌到了地上。美婦人手一鬆,那少女跌倒在地,美婦人手一揮,身形已向後退去,那六個人也立卽向後退去。
轉眼之間,七人已走得一個不剩。孟威又呆了好一會,才伸手去扶那少女,可是那少女一躍而起,却立卽向後退去。
她望着孟威,由於她雙頰又紅又腫,臉上的神情如何也看不出來,她望了孟威一眼,立即轉身,向竹林之中走去,孟威連忙拾起了那串鐵環,跟在後面。
但是那少女的身法,却遠比孟威爲快,孟威才一起步,那少女已奔入了竹林之中,等孟威提氣趕上去時,已見那少女進了一間屋子。
孟威趕到了屋子面前,門緊緊地關着。孟威心想,這可麻煩了,自己不能冒冒失失地推門而入,但是敲門,叫喚那少女是個聾子,却又甚麽都聽不到的,又有甚麽用處?
他在門口徘徊了片刻,心想那美婦人如此兇惡,如果自己不能在少女身上,問出那兩件事來,那少女只怕仍難逃噩運,在這樣的情形下,說不得只好冒失地去推門相見了。
孟威决定擅自推門去見那少女之際,時間早已過了小半個時長,當他伸手按在門上之際,又猶豫了一陣,這才「呀」地一聲,推開了竹門。
等他推開了竹門,探頭向前望去时,不禁呆了。
只見後牆之上破了一個大洞,屋子之中,哪裏還有人在?孟威不禁啼笑皆非,連忙從那個破洞中鑽了出去,冒着没膝的野草,向前奔去,不一會,便來到了懸崖之旁。
他沿着懸崖,走了幾步,便發現有一條又粗又長的山藤,一直向下垂去,不問可知,那少女一定是攀着這一條山藤,下山峯去了。
孟威不禁頓足不已,連忙也不顧一切,揉身而下,又過了半個來時辰,他才找到了一條崎嶇的小路,棄了山藤,沿着小路,到了山脚下。
他雖然料到那少女一定是順着山,到了山峰之下,可是等他跟下來之際,山風習習,孟威却不知那少女向何處去了。
孟威嘆了一口氣,向前望去,山巒起伏,烟雲靉靅,要在萬山千峰的雁蕩山中找一個人,豈是容易之事?再加上那少女的武功,在他之上,悄然下山,又顯然是在避他,那更是沒有希望之事了。
這時候,孟威心中發急,倒並不是爲了他自己,而是為那少女躭心。
他至今爲止,仍不知那少女的來歷,剛才也忘了向那美婦人問。然而,他自從一見那少女起,心中對那少女,便有一種極其親切的感覺,連他自己也絕說不上來,那究竟是什麼緣故。
這時,那少女不知到何處去了,她能不能逃脫美婦人和那六個人的追踪呢?孟威實是為之心中躭心不已。他在山峰之下,來回走了不知多少圈子,却是一點辦法也想不出。
他只得嘆息不已,帶着無限的惆悵,辨明了方向,向山外走去。
一路之上,他仍然希望可以撞上那少女,可是除了麂子、野兎,被他自草叢中驚起之外,荒山野嶺之中,一個人也没有。
孟威心情悶鬱,低着頭只是趕路,等到夜色朦朧之際,他又到了那個大水潭之旁,孟威頺然在潭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
那塊大石,就是孟威初到水潭邊上時,那少女坐着垂釣的地方。如今,那少女不知何處去了,是不是落入了那美婦人的手中呢?
孟威怔怔地坐着,天色慢慢地黑了下來,孟威嘆了一口氣,在大石上仰臥了下來,他望着潭水,星月微光,映在潭水之上,發出了神秘的閃光。孟威看了一會,又轉過頭,在夜色中,向那個山峯看去。
他一向那個最高的山峯望去,不禁呆了一呆,而一呆之後,又立卽欠身,坐了起來。只見在那山峯頂上,有七點紅光,在閃耀不已。
本來,昨夜孟威在仰頭上望時,也見有七盞紅燈在閃耀,這也不值得出奇。
然而今晚的情形,却是不同!
昨晚,那吹簫的異人還在,而如今,那異人却是已經死了!
那麽,又在峰頂之上,點着了這七盞紅燈的,是什麽人呢?
紅燈斷然不會經歷了一日夜之久而未熄的,孟威摸了摸頭,心中一片茫然,他站了起來,又想了片刻,這才想起,可能是那少女又回到山峰之上去了。
那少女爲什麼又回到山上去了呢?難道她不怕那美婦人再去找她麽?孟威一面想,一面已經躍下樹來,重又向那山峰走去。這一晚,天色十分清朗,因此山頂上的那七盞紅燈,看來也分外耀目。孟威來到了峰脚下,猶豫了一陣,便向上攀了上去。
不用多久,他已經將攀到山峰頂了。孟威遇事,屢經挫折,他已經學乖了許多,並不立即爬上峰頂去,而拉住了石角,先探頭向上看去。
藉着星月微光,他看到山峰上的情形,和昨晚一般無異,只是沒有了那哀淒的簫聲,所以顯得更其幽靜。孟威看了一會,似乎聽得有啜泣之繋従那片竹林之中,傳了出來。
孟威輕輕地翻上了山峰,向那片竹林走去,到了竹林之外,那啜泣聲聽得更淸楚了。孟威探頭,向竹林中望去,只見那少女,正伏在一座新堆的土墻上,在哀哀痛哭。在墳前,緊着一塊石碑,石碑上刻的字,孟威倒是認識的,乃是「大恩人之墓」五字。
從這五字看來,那少女的確也不知山峰頂上那怪客的姓名來歷。
孟威看了一會,慢慢地向前走去。他一直來到了那少女的身邊,那少女才抬起頭來,淚水在她臉頰上湲湲的淌着,滴在土中,孟威作了一個手勢,道:「你……不要哭了。」
那少女居然明白了孟威的意思,點了點頭,抹了抹眼淚,停止了哭聲。
孟威見那少女果然不哭了,心中大是高興,忙又道:「你破墻而出,並不是為了避我,只是為了下山去找那人的屍體是不是?」
這一次,那少女却睜大了眼睛,顯然聽不懂孟威在說些什麽。呆了片刻,突然伸手指了指石碑上的「大恩人」三字,又指了指孟威。
孟威看出那少女是說,他也是她的大恩人之意,心中不禁大是惶恐,連忙搖了搖手,那少女站了起来,又抽噎了幾下,抹了抹眼淚,向孟威招了招手,示意孟威和她一齊向前走去。
孟威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跟在她的後面,到了一間茅屋之中。
只見茅屋之內,點着一盞油燈,屋正中的一張桌子之上,放着一大盤沙。那少女拿起一根竹枝來,在沙上劃道:「我在等人,你快離去。」
孟威也在沙上笨笨拙拙地劃了幾個字道:「你等何人。」
那少女道:「不干你事,你快離去。」
孟威嘆了一口氣,搖了搖手,表示絕不離去。
那少女望了他半晌,又劃道:「那妖婦向你說了什麽?」
孟威見那少女劃出這一句話來,心中不禁暗忖,那少女雖然又聾又啞,但心思却愼密得很,她竟知道那美婦人曾向自己說了許多話。
孟威本來便是不善撒謊之人,在那少女面前,他更是難以講得出話來,連忙以手指在沙上劃道:「問你父——」他劃到這裏,停了一停,因為他不會寫那個「葬」字,面上一紅,空出一些地方來,續劃道:「——在何處。」
那少女面上神色,倏地一變,疾以竹枝,在孟威空的地方,填上了一個「葬」字,再抬起頭來,望着孟威。孟威點了點頭。
那少女的面色,更變得蒼白無比,閃向窗前,向外張望了幾眼,又回到了桌前。孟威又劃道:「再問你母去何處。」
那少女眼中,瑩然欲淚,搖了搖頭。那自然是表示,她母親去了何處,她並不知道。而對於第一個問題,她却避而不答。孟威伸手,將沙上的字跡全都抹去,又寫道:「若不說出,你我皆有性命之憂。」
孟威的意思是,一個死人的葬處,有什麽了不得的大秘密?
那美婦人武功如此之高,性命交關之際,自然應該講了出來。但是那少女却搖了搖頭,劃道:「不怕她。」
孟威急道:「你打得過她麼?」
他連講帶劃,那少女只是不睬。孟威無法可施,心想那美婦人雖然離去,但是她要自己打聽那少女心中的秘密,自然會回來追問的。那少女不知在等什麽人,她面上的紅腫未退,何以竟忘了那美婦人的属害?
他心中焦急,但是那少女的面色却十分安詳,孟威也無可奈何,心想自己除了陪着她,等那美婦人來了,自己或者還可以帮住她渡過危難。
兩人在斗室之中,默默相對,過了大半夜,已到了天色將明時分,只聽得屋外自遠而近,突然傳來了一陣極其悅耳的雀鳴之聲。
那雀鳴之聲來得快極,一眨眼間,「拍」地一聲,已有一頭全身翠綠的小鳥,撞破了窗紙,飛了進來,逕自停在那少女的手背之上。
那少女以自己的臉龐,輕輕地偎依着那小鳥,那小鳥啾啾而鳴,在那少女的身上,躍上躍下,一人一鳥之間,親密之極。
這種塲面,顯然十分感人。但是孟威看在眼中,却是暗暗嘆氣。因爲天色將明,那美婦人可能去而復歸,而那少女,却還在好整以暇。
他搖了搖頭,向屋外走去,只見朝霧極濃,金光萬道的朝陽,穿過了濃霧,更是變幻萬千,壯麗到了極點。
孟威站在門口,才舒了一口氣,便突然一呆,原來他向前看去,只見金光若霧之中,有六個十分高大,朦朧不清的人影。
那六個人,個個都在七尺以上,身形高大得出奇,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由於霧濃,孟威也看不清他們究竟是何等樣人,只是看到他們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由什麽東西製成的,被透過漫霧的陽光一照,閃閃生光,以致這六人,看來如同自天而降的天神一樣!
孟威陡地一呆之後,不禁大吃了一驚,連忙向後退去,他退得倉皇,幾乎和自那屋中出來的少女,撞了一個滿懷,他連忙握住了那少女的手背,道:「快……我們快躱上一躲。」
可是他才講了這一句話,已見那六個天神也似的人,一齊躬下身來,朗聲道:「參見姑娘。」
這六人的聲音,陽剛宏亮,非同凡响,六個聲音合在一起,更是高高如同霹靂一樣,聽得人耳際,嗡嗡作响,呆立當地。
晨霧雖濃,但是太陽一出,褪得也快。
那六人躬身行了一禮之後,又直起身子來,霧已消散了不少,孟威勉力鎭定心神,向前看去,只見那六人身上所穿的衣服,白光閃閃,像是軟緞,但是却又像十分堅硬。
而那六人的身量,在濃霧漸消之後,看來更是高大,六人的面貌並不相似,但是滿臉英氣則一,雙眼神光炯炯,一望而知是内家高手。
孟威望望那六人,望望那少女,呆住了做聲不得。
只見那少女不斷向那六人,做作手勢,孟威全然不明白那少女的手語,是代表着什麽,然而那六人却頻頻點頭稱是。她大約手語了兩盡茶時,只見那六人之中,走出一個人來,向孟威行了一禮,道:「閣下請跟我們來。」
孟威大惑不解,道:「你們是什麽人?」
那人一笑,道:「閣下不必理會,閣下跟我們去,有益無害。」
孟威道:「你們和這位小姑娘,可是伙伴麽?」
那人忙道:「不敢,我們是她的家奴!」
孟威一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因為眼前六人,看來個個氣勢不凡,全是一等一的人物,行動語言之間,看來功夫只在荀肅之上,而絕不在荀肅之下,但是却竟是那小姑娘的家奴,這當真是從何說起?
因為那小姑娘絕不是什麽狠霸霸的人物,只是一個怯生生地受人欺侮之人,如何㑹有六個這樣龍精虎猛的家奴?
然而想來,却又絕没有人甘願自認爲奴之理,那麽,這少女的身份,也未免太神秘了。
孟威又呆了半晌,才道:「各位旣是這位小姑娘的家人……那麽有一個美婦人要爲難她,各位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那人嘆了一口氣,道:「是,我們知道,那是我們的主母。」
那人的每一句話,都叫孟威嚇上一大跳,他說他們六人,是那小姑娘的家奴,孟威已經覺得事情有點匪夷所思。這時,那人居然說這個手段狼,袒露左臂,臂上帶有七個金釧的美婦人,是他們的主母。
那麽,美婦人應該是那少女的母親了。
然而,那美婦人却又曾問那少女,詢問少女父親的葬地,焉有妻子而不知道丈夫的葬地之理?
是以,孟威一聽,幾乎直跳了起來,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那人嘆了一口無,道:「其中情由,不足為外人道,閣下大可不必過問。」
孟威道:「好,你們來了,這位姑娘不會爲那美婦人所害了麽?」
那人道:「我們當盡力而爲,閣下大可放心,閣下若不願跟我們去時,大可請便。」
孟威心想,自己到雁蕩山來,在路上所發生的事情不算,便是在這山峰上所遇到的事情,便已經可以說是奇絕怪絕了。
當然,他原來來雁蕩山的目的,並没有逹到。孟威雖然不知道回去怎樣向那人交待,但是他却也急於回去。然而此際他一聽得那人講出「請便」兩字之際,他向那少女一望,不禁大有依依不捨之感。
看那少女的神情,也像是不捨得和孟威分手一樣,一雙澄如秋水的眼睛,望定了孟威。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再見了。」
那少女像是知道孟威在說惜別之詞一樣,也向孟威揮了揮手。
孟威轉身向山峰之下走去,他才走了兩步,身後六人之中的那人又叫道:「閣下請住。」
孟威才一回過頭去,一股輕風,迎面麈到,那人已到了他的面前,手中却拿着一卷國畫。
那卷國畫,孟威曾經看到過一次的,那是在水潭之旁,少女用來與他交換那兩枚紅色異菓之用,他没有要,那少女也將之收了回去。
這時,那人來到了孟威的面前,又將這幅畫,遞了過來,道:「我們姑娘說,你曾給了她一樣她夢寐以求的東西,無以爲贈,這卷畫,請你收下。」
孟威搖了搖頭,道:「我絕不想她報答,這卷畫我也不要。」
那人的面上,露出了傾佩之色,道:「閣下若此,賞是難得,但這卷圖畫,關係非同小可,你還是收下的好。」
孟威聽了,心中一動,暗忖自己是受人之托而來,結果却一事無成。
而那卷國畫,大約是一件珍品,何不取了回去,也好向那人作一個交代?
他一想及此,便伸手將那幅畫,接了過來。
那人沉聲道:「有一件事,閣下切切要記得,那就是絕不可在人前展視此畫,尤其是在——」
他講到這裡,聲音陡地壓低,頓了一頓,續道:「尤其是在我們主母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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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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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稀缺,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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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3:28 编辑

第十三回:冤家對頭
孟威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一筆糊塗账,只是點頭道:「我知道了!」
他又依依不捨地向那少女望了一眼,洒開大步,向山峯之下走去。
他心中自問,對那少女,絕無愛戀之心,但是不知怎地,他從一見到那少女開始,便想到自己和那少女,十分親切,就像是自己人一樣。
這時,他一面向山峰之下走去,一面仍是呆呆地在想着這件事,心中總盼再能見到那少女一面,因之也時時抬頭向峰頂望去。
然而,峰頂却已然爲白雲所遮,什麽景物都看不見了。
孟威来到了山脚下了,摸貼肉而藏的那卷畫,向前走去,心中不禁暗叫慚愧,因爲他連從那水潭之中躍起的究竟是什麽,也不知道!
而他的雙掌掌心,自然仍是烏光油亮,奇毒難去!
孟威心想,那戴金色面具的人,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來歷,看來自己非再找到他,是難以除去掌心奇毒的了。自己有這一雙毒掌,竟被人認作是楚天碧楚大俠,那實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他一面胡思亂想,一面仍不斷向前趕路,突然之間,面前「嗤」地一聲响,有一枚暗器,向他發射了過來,孟威身形一凝,抬起頭來。而他才一抬頭,那枚暗器,已幾乎碰到他的鼻尖了。
孟威「啊」地一聲,連避都忘了。
然而,那枚暗器却並没有射中孟威的鼻子,而就在離孟威的鼻子,還有半寸之際,突然一轉,斜刺裡射了開去。孟威正發楞間,眼前一花,一陣「叮噹」响聲過處,那美婦人已站到了他的面前!
孟威一見那美婦人突然在自己的面前出現,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向後退了一步。
那美婦人却是滿面笑容,道:「怎麽樣,我要你問的事,你問了没有?」
孟威想起剛才,那一枚對準了自己鼻尖射來的暗器,若不是那美婦人運了巧勁,暗器射到鼻尖,便自轉了一個彎的話,自己早已沒命了!
孟威心中,感到了一股寒意,囁嚅道:「我,我,」
那美婦人面上的笑容,漸漸歙去,怒容却漸漸增强,道:「怎麽,未曾探出來麽?」
孟威手心出汗,道:「她,不肯說。」
那美婦人冷笑一聲,道:「我臨走之際,和你是怎樣說的。」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她不肯說,我也没有辦法。」
那美婦人道:「你探不出來,那麽,你這個人要來,也没有用了!」
那美婦人的話,講來十分輕描淡寫,但是孟威的心中,更感到了寒意,因爲那美婦人這様説法,分明是準備向他下毒手了!
孟威又向後退出了兩步,道:「你,準備對我怎麽樣?」
美婦人手一搖,金釧叮噹有聲,五根雪也似白的手指,塗着寇丹的指甲,電也似疾,向孟威的胸前抓來!
那美婦人的身手之快,孟威若不是早已知道她心存不善,根本不能還手,當下他身子一縮,右掌陡地拍出!
他那一掌,和那美婦人的這一抓比起來,笨拙呆板,簡直無法相提並論!
但是,他一掌才拍出,連他自己,鼻端也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
那美婦人眼看已要擊中,這時,却猛地缩了回來,看來,她的内力,雖然遠在孟威之上,但是對於孟威的毒掌,仍不能不忌憚三分。
她後退了一步,盯着孟威。孟威一面喘氣,一面道:「你⋯⋯這麽大的本領,何苦與我爲難?」
那美婦人道:「你負我所托,我自然不能放過你。」她緊望着孟威的雙手,像是正在思索着如何可以破去這一雙毒掌。
孟威心知,自己的一雙毒掌,雖然能暫時將對方嚇住,但是再堅持下去,自己還非吃虧不可!他心念電轉,靈機一動,道:「你不能怪我,有六個大漢來,說是那少女的家奴,將我趕——」
孟威才講到這裹,美婦人的面色,陡地一變,而就在她面色一變,電光石火的一貶間,眼前一花,他面前已没有了那美婦人的影子。孟威正在愕然之際,後背心一陣劇痛,猶如被一柄銅鉤紮中了一樣,痛得他怪叫起來。
在他的怪叫聲中,那美婦人的聲音,已在他的背後響了起來,道:「這六個畜牲,還講了些什麽?」
孟威喘氣道:「沒有……没有什麽。」
美婦人沉聲道:「那賤人的身份,他們沒有向你說明麽?」
美婦人在講話之際,右手一直緊緊地抓在孟威背後的靈台穴上。
那靈台穴乃是人身一等一的要穴,孟威被她抓得四肢發,身子幾乎站立不穩,勉力又迸出了兩個字來,道:「没有!」
美婦人道:「他們在那裏?」
孟威幾乎連講話的力道也沒有了,道:「就⋯⋯就在山頂上。」
美婦人「哼」地一聲,隨着她那一聲間,手向前推了一推。
孟威只覺得一股大力,湧了過來,身不由主,足不點地,向前疾衝了出去,這一衝,直到他衝出了三丈遠近,尚收不住勢子!
而他人在不斷向前衝出之際,只覺得氣血上湧,眼前發黑,幾乎什麽也看不見。孟威竭力鎭定心神,想要穩住身子之際,猛地覺出自己,已撞中了一件軟綿綿的東西。
孟威在急切之間,也根本不知自己撞中的是什麽,他只是覺出,因為這一撞,他向前跌出的勢子,倒被阻了一阻,他仍是幌了兩下身子,方始站定。
站定之後,又接連喘了幾口氣,才看清在自己的面前,站着一個人。
孟威這時幾乎已成驚弓之鳥了。一見有人,首先嚇了老大一跳,道:「你……你是誰?」
那人「嘻」地一笑,道:「你兩隻眼睛又不曾被人挖去,如何看不到我?」
孟威聽出那人的聲音很熟,而且,那人不說「眼睛瞎了」,而說「眼請給人挖了」,那立卽使孟威想起山峰上自殺而死的那個吹簫人來,使得他心中一動,急切間,似不知那人是誰,只是順口問道:「你是誰?」
他一面問,一面才抬起頭來,定睛一看間,不禁呆了半晌⋯⋯
只見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幾番捉弄得他死去活來,後來又硬要將九幽刀和靑冥劍給他的那個怪人凌老七,孟威一見是他,「哼」地一聲,一個轉身,便往回走去,匆匆轉過了一個山角。
他正在慶倖得計,避得對方快,可能會將對方擺脫之際,只覺得一陣勁風,自對面壓了過来,他為之一懼間,淩老七又已站到了他的面前。
孟威吸了一口氣,道:「你作什麽?」
凌老七「啊呀」一聲,道:「見了鬼邪耶,我走我的路,你管我作什麽?」
孟威啼笑皆非,道:「可是你攔在我的面前!」
凌老七「噢」地一聲道:「是麽?那麽我們兩人,可有緣了?」
孟威失聲道:「鬼才和你有緣!」
凌老七「哈哈一笑,道:「我說你和我有緣,你說我和鬼有缘,那麽,你就是鬼了?」
孟威嘆了一口,心想這人本事比自己大,而且話也比自己會說,自己再和他對將下去,實是不能不吃虧。
他一個轉身,又向回頭路走去。但是,他才走了一步,那凌老七又已攔到了他的面前。
孟威索性站定了身子不走,道:「你要怎樣,你乾脆說吧!」
凌老七笑道:「不怎樣,那一刀一劍,你練得怎樣了?該凖我問一問吧!」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那一刀一劍麽?早已不在我這裡了。」
凌老七一聽,臉上嬉皮笑臉的神氣,也陡地歛去,道:「怎麽失去了?」
孟威道:「一柄九幽刀,給一個矮子搶去了,那矮子矮得出奇,我再見他,一定認得出來的。」
凌老七一笑,道:「是矮老四?」
孟威不知道他那樣說法是什麽意思,向他瞪了一眼,道:「那柄靑冥劍,給荀肅搶回去了。」
淩老七面色一沉,道:「你這没有出息的東西,本來我頗有意收你爲徒,但是你連兩件兵刃都看不住,那怎能做我的徒弟?」
孟威對於失了一刀一劍,本來心中,十分沮喪。但此際,他一聽得凌老七那樣說法,不禁從心中笑了出來,幸他自己失了這兩件兵刃;因爲,他和凌老七,一直是冤家對頭,若是凌老七硬要收他爲徒起來,那當真不知如何才好了!
當下,他坦然一笑,道:「你說得對,我是一個事無成的大飯桶,你怎能收我爲徒?我也高攣不上。」
凌老七笑嗔嘻地道:「看來,你十分怕做我的徒弟,是也不是?」孟威究竟是老實人,聽了之後,不自主道:「自然是。」
凌老七慢條斯理,道:「本來麽,你這個膿包,就算跪上我十七八天,我也不會收你爲徒的。但是你既然怕做我的徒弟,我知要勉為其難了。」
孟威聽了,不禁大吃一驚,道:「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凌老七哈哈一笑,道:「我收你爲徒了,你還不行拜師大禮麼?」
孟威忙道:「這怎麽行?我和你,是寃家對頭,如何能做師父徒弟?」
凌老七道:「我這個人,就是這個脾氣,越是不合理的事,我越是要做,你認我是冤家對頭,那來做我的徒弟,更合我的心意。」
孟威無法可施,只得道:「你……你這人怎麽不講道理?」
凌老七是遇上了什麼高興之極的事一樣,興致勃勃,道:「我不講理,是出了名的,你不知道我的外號,我叫作『蠻不講理』麼?」
孟威聽了,正想驳他,世上哪有人有這樣子的一個怪外號的?
可是,他要講的話没有出口,心中便猛地一動,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像是在荀家莊中,曾聽得人提起過有一個人叫這個外號的!只不過那時,自己和兄弟兩人,尚不曾偷學武藝,所以對於武林中人的一切,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而他至今,一聽到「蠻不講理」四字,心中仍有多少印象,那自然是因為「蠻不講理」這四個字的外號,實在太奇特之故。
而這時,孟威雖然竭力想要想出那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來,却也想不出來。他望了凌老七半晌,道:「你是在開玩笑麽?」
凌老七却一本正經,道:「誰和你開玩笑,你叩不叩頭?」
孟威被凌老七逼得急了,也犯上了勁,道:「不叩,誰向你叩頭?」
凌老七道:「不叩也成,反正我不講理出了名,收個徒弟,也要對勁才是,你不肯向師父叩頭,不愧是小蠻不講理……」
孟威聽了,不禁啼笑皆非。他心想再和這人囉嗦下去,不知伊於胡底,他陡地想到,自己一雙毒掌,人見人怕,或許可以將對方嚇走也說不定。
他主意打定,雙掌一翻,以掌心向定了淩老七,道:「你要是不走,我可得發掌了。」
凌老七乍一看到孟威那漆也似黑的掌心,也不禁爲之一怔,但是,他隨即道:「好,要打師父了,這倒有點靑出於藍。」
孟威忍無可忍,一聲大喝,雙掌向前,疾推而出,一陣腥風過處,只見凌老七身形如烟,突然向旁一閃,孟威雙掌擊空。
孟威一呆,連忙轉過身來,身後也没有凌老七的影子。孟威心中暗喜,心想敢情那人纏上了人,如鬼魂不息一樣,但却禁不住嚇。
他正在得意洋洋間,突然聽得身後,响起了凌老七那種細聲細氣的聲音,道:「我是做定你師父了,但是你毒掌属害,我却不敢和你見面!」
那聲音緊貼着孟威的背後發出來,孟威甚至可以想到淩老七講話時的熱氣,呵在自己的頸後!孟威不由得毛管直豎。
他連忙轉過身來,可是却連凌老七的影子也没有看到,但凌老七顯然還在他的身後,孟威雙手向後,亂抓了一陣,也一無所獲。
他立即洒開大步,向前奔走,一路上,不斷回頭向後看來,身後總是空無一人。但是,他却又老是覺得有人跟在自己的身後。
孟威一口氣奔出了十多里,快將要奔出雁蕩山了,才在一大石上,坐了下來。心想這一下,大約將淩老七拋開了。
怎知他才一在大石上坐了下來,便又聽到凌老七在他的身後,發出了「咯」地一下笑聲,孟威直跳了如來,罵道:「没有完哩!」
凌老七的聲量,自他身後傳了過來,道:「我和你是師父徒弟不是?那是一輩子的事情,如何能完?」
孟威知道,凌老七是仗着輕功高,所以能够一直藏在自己的背後,使自己旣看不到他,也抓摸不到他。
孟威的頭腦,並不十分靈活,但笨人自有笨法,他一躍而起,奔到了山石之旁,一個轉身,背靠着山壁,直挺挺地站着。
他旣然是背靠山壁而立,凌老七自然絕没有法子,再躱在他的身後了。
孟威心中十分得意,四面看去,不見凌老七的影子,「哼」地一聲,道:「你在哪裡?」
他連問了幾遍,也聽不到度老七的回答,孟威一直直挺挺地站着,足足站了兩個來時辰!
他從中午時分站起,這時,已經是夕陽西下了。孟威心想,自己緊倚着山壁而立,自然是最好的辦法,但却又不能一直這樣站下去看看已過了兩個來時辰,對方不見得也有那麽好的心機和自己耗下去的吧!他又向三面看了一看,不見有人,這才向外站出了兩步。
站出了兩步之後,他略停了一停,仔細傾聽可有人向自己的背後掩來。這時,山中靜到了極點,他實是一點聲音也聽不出來。
孟威鬆了一口氣,心想凌老七大概走了。他展開輕功,提氣向前,飛奔而出,到了天色濃黑時分,他已經到了山脚下的一個小鎭之中。
孟威在自己身上摸了摸,還有些碎銀,便走進了一家小飯店。
他才一跨進饭店,便見店小二笑嘻嘻地迎了上來,道:「兩位請上雅座。」
孟威一聽,便是一呆,道:「你說甚麽?」
店小二道:「兩位請——」
那店小二一面說,一面望着孟威的背後,只講了三個字,便改口道:「爺台請坐。」
孟威給那店小二的神態,弄得心中發毛,連忙回頭看去,身後却又一個人也没有。
他仍不放心,問那店小二道:「我身後有人麽?」
那店小二的神情,十分滑稽,道:「没有,没有。」
孟威道:「那麽,你剛才如何說兩位請坐?」
店小二支吾道:「剛才,有一位跟在你後面進來,小可以爲你們兩位是一路的。」
孟威大吃了一驚,道:「那人是何等模標?」
店小二又向孟威的身後望了望,忍住了笑,道:「是單眼,大麻子。」
孟威心想,單眼大麻子,那自然不是凌老七了。他嘆了一口氣便找了一副座頭,坐了下來,要了些普通的便菜,他吃了一頓,走出門來,他剛跨出門,又聽得店小二道:「多謝這位爺台厚賞,爺台下次再要捉弄人,不妨仍來小店。」
孟威聽了,又是一怔,暗忖那店小二這樣說法,是什麽意思?
然而他却絕想不到事情會和自己有關。心中奇怪了一下,也就將之放開。出了饭店之後,便覓了一家小客店,等他洗了一個臉倒在床上之際,他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已經出了雁蕩山,自然是要回荀家莊附近去了,只是不知,見了那排行第八,托自己遠行的人之後,該當如何交待?
他想來想去,憂心如焚,欠身坐了起來,剔亮了油燈。他剛一剔亮油燈,在燈火一亮之際,像是覺得,在已經發黃了的蚊帳之上,似乎有人一閃!
孟威猛地一怔,將自己的身子,搖了幾搖,他的影子却映不到蚊帳之上。孟威不禁心中害怕,沉聲道:「什麽人?什麽人?」
然而他連問了幾遍,絕無人回答。孟威再去看蚊帳時,帳上似乎又並没有人影,他站起身來,將屋子門戶關好,然後又回到桌旁,坐了下来,對着那盞燈出神。
他心中不斷地在想着,那六個天神也似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能够保護那個少女?臂帶七個金釧的美婦人,又何以那麽怕自己知道了那少女的身份,這些人究竟是什麽來歷?
孟威只覺得腦中亂哄哄地,一點頭緒也没有,他不由自主連連嘆氣,感到自己如果不會武功的話,還在荀家莊上當馬伕,只怕反倒没有這些煩惱了!
他沉思了許久,才想起那少女臨別之際,贈給自己的那幅畫來。他心想,見了那排行第八的人之後,至多將這幅畫給他,也就是了。只是不知道那畫上畫的是什麽東西,人家得了畫,肯不肯原諒自己雁蕩之行,一無所得?
孟威一面想着,一面便伸手入懷,將那軸畫,取了出來,小心解開了絲帶,將畫慢慢地展開,只見那畫是畫在極薄、極薄、也不知用什東西織成的薄網之上的,看來是小小的一軸,但如果全展了開來,怕不有七八丈長麽?
孟威展開了幾尺,只見最先看到的,是兩隻石獅子,蹲在一所巨宅的門前。
那畫乃是工筆畫,但是着墨十分淡,不是用心,幾乎看不出來,然而仔細看去,那巨宅的大門,半開半掩,像是一陣風到,便可以將門吹開一樣,簡直是逼真到了極點。
孟威不知道那是什麽玩意兒,繼續向上看去,只見門内,是一個天井,天井中陳列着八隻大缸,過了天井,便是一間大廳。
那大廳更是畫得細緻之極,連地上所舖的磚頭,上面的刻紋,都畫了出來。
孟威看了仍是莫名其妙,他心想繼續将畫展了開來,看個明白之際,突然,他覺出房中除了他之外,另有第二個人在,那是因爲他聽到了有另一個人的呼吸之聲。
孟威只感到毛髮直豎,連忙轉過身來。他不轉過身來,倒還罷了,一轉過身,整個人幾乎直跳了起來!
原來就在他的身後,便站着一個人,那人站在離他如此之近,以致他一轉過身來,鼻尖便幾乎和那人的鼻尖相碰!
但是那人却像是泥塑木雕一樣,雙眼發直,只是望定了孟威展鋪在桌上的那幅畫。
孟威連忙打横跨出了一步,這才看清,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凌老七!
孟威一看到是凌老七時,立即恍然大悟,他明白了皈店的店小二,何以一見他便叫「兩位請坐」,他也知道何以剛才燈火一亮,帳上會有人影,原來凌老七一直跟在他的後面!
只不過因爲凌老七的輕功絕頂,孟威一個轉身,凌老七便立即身形展動,永遠站在孟威的背後,所以孟威才未曾發現他而已!
這時候,願然是有什麽特異的事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所以令得他不但忘了屛住氣息,甚至於,連孟威轉過身來,他也不知道。
凌老七的神情,十分異特,他上身微俯,眼中精光暴射,注定在那幅畫上,不問可知吸引他注意力的正是那幅畫了!
剎時之間,孟威的心頭,不禁怦怦亂跳。
凌老七的武功極高,孟威是知道的,連中條雙煞,這樣在黑道上成名已久的人物,都在彈指之間,便自爲他驅走,他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像他那樣的高手,見到了這幅畫,尚且這樣錯愕驚異,由此可知這幅畫一定是非同小可的物事了。
孟威連忙大聲道:「喂,你幹什麽?」
他一面說,一面打横跨出一步,又攔在凌老七的面前,可是他才一站定,凌老七「哼」地一聲,伸手一撥,孟威只覺得一股大力。
被凌老七撥得一個踉蹌,重重地跌在床上!
孟威的心中,不禁叫苦不迭,暗忖這人外號叫作「蠻不講理」,這一幅畫,一定要被他搶走了。
孟威對於那幅畫,本就没有什麽懷念,因爲那幅畫,除了使他想起那少女楚楚可憐的形像來,更覺得親切之外,並没有其他的用途。當他一展開那幅畫,看到那畫只不過失望,因爲他怕那人不要那幅畫,那麽自己雁蕩之行,一事無成,便難以交待了。
如今,他看出那畫像是十分珍貴,他當然不肯讓之落在凌老七的手中。
然而,他又自知絕不是凌老七的敵手,是以一躍而起之後,他索性在床沿坐了下來,不再向前撲去,大聲叫道:「你搶去好了!你搶去好了!」
凌老七倏地轉過身,道:「這幅畫,這幅畫,你是那裏來的。」
孟威道:「是一個小姑娘給我的,你不怕害羞,就只管搶去好了!」
孟威明知這幅畫,必落入凌老七的手中,他又没有辦法阻止,焦急之極,反倒大聲叫凌老七快快搶走。
但凌老七却並不動手,他只是右手向後伸出,按在那幅畫上,身子並不轉過去,仍是面向着孟威,道:「小姑娘?什麽樣的小姑娘?在那裏?還有一些什麽人?」
他向孟威發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但是他的問题,孟威却没有一個答得上來的。孟威只是又怒又急,道:「你要搶,乾脆搶走就是了,多問什麼?」
凌老七一眼,道:「你怎知道我要搶?」
凌老七這人,脾氣怪到了極點,他以永遠和人家作對為樂。明明他自知不對也要和人家作對,是以才得了「蠻不講理」這個外號。
剛才,若不是孟威大聲叫他搶走那幅畫,他可能早已抓此畫走了。
然而,孟威大聲叫他搶畫,他却可不搶了,反倒責問孟威,怎知他要搶畫!
孟威聽得他這樣反問自己,也不禁為之一怔。
他正想說「難道你不想搶麽?」之際,陡地,窗子上傳來了「格」地一聲响。
凌老七立即轉過身去,凌老七的動作何等之快,然而,就在他一轉過身去之際,窗子爲一股勁風搖開,室中的油燈,立即熄滅。
緊接着。似乎看到窗前,有人影一閃。
凌老七一聲長笑,道:「凌老七在此,來的是——」。
他一句話未曾講完,陡然覺得一股强勁已極的力道,當胸壓了過来!
看官,須知這凌老七,絕不是等閒人物,他一個外號叫「蠻不講理」,那是他行事老和人唱對台所得來的,而他還有一個外號,人稱「飛雁行空」!
而他對孟威提起自己的外號之際,如果說起「飛雁行空」四字,那孟威立卽便可以知道,他是二十年前,便已然聲名顯赫的太行八俠之一了。
這太行八俠,八個人乃是義結生死的高手,八人的武功之高,俱屬一流高手。是以八人聯手,不兩年間,聲名便自大噪。而這八個人,大都介乎正邪之間,行事全憑自己的高興,脾氣也絕不一樣,有的蠻不講理,有的刁鑽古怪,有的性如烈火,但是當他們八人在一起之際,却又融合無間。
當八人風頭最盛的時候,武林中人,誰都以爲再下去,這八人一定成爲武林盟主,無人能敵,可是也就在此際,八人都突然絕跡江湖。
算起來,太行八俠在太行山下盟誓,義結生死,共闖江湖,只不過兩年有餘的時間,此後,便自下落不明。而他們的名頭,却還一直在武林中人間流傳着,已歷近二十年而不衰。
因此可知當年他們八人,在武林之中,聲勢是如何之盛!
這凌老七本名公行,武功絕高,見識也是非凡,「飛雁行空」的外號還只是說他的輕功絕頂而已。這時,他一覺出一股極大的力道,當胸壓了過來,他心中也不禁陡地一驚!
因為這股力道,不但來得極快,如鬼似魅,而且,力道之大,無出其右!
凌公行在那電光石火之間,只覺出越窗而進的人影,看來十分高大。在對方掌力已發的情形下,他實是再無能力去查究對方究竟是什麽人,真氣疾轉,手一翻,一掌迎了上去!
當燈火才一爐減之時,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到。而等到凌公行這一掌拍去的時候,他已可以朦朧㸔出,對方離得自己十分近,只不過隔着一張桌子而已。
凌公行左掌拍出,抱住了那幅畫的右手,五指一緊,已將畫抓住。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砰」地一聲响,兩股極張的掌力,已然相交。
那小客店的房間,只不過是以木板隔出的,那堪兩個絕頂高手,在房間之内,交上一掌?隨着轟然巨响,掌力迸發,窗倒門歪,左右兩間的木架,全都倒了下來!
幸而客店生意不好,那兩間房還空着,無人居住。孟威身爲大力所湧,不自由主,跌進了鄰室,只聽得客店主人在外大叫救命。孟威在急切間,也根本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凌公行一和來人掌力相交,身子幌了一幌,他心中叫一聲「好像伙」,左掌再翻,第二掌又待發出。
然而,就在他第二掌將發未發之時,只覺出右手一緊,來人已將畫抓住。凌公行一聲大喝,道:「好小子,留下人來!」
他左手改拍爲抓,向對方的頂門,疾抓了下去,那一抓,既狠且準,而且,這時已可以朦朧瞧清一點人影,凌公行更是出手絕不留情。
只見來人猛地一側身,凌公行五指跟着一側,但却已被來人避了開去,只聽得來人一聲悶哼,凌公行只覺得自己手中,多了一撮頭髪。
敢情來人避得輕快,但凌公行那一抓,仍將他的頭變,抓了一綹下來。凌公行身子向前一俯,左掌又已疾揮而出,可是那人抓住了畫,身子一躬,已向後疾退而出。
那幅畫本就極長,凌公行和來人,一人抓住了一頭,等那人退出三五丈之際,畫已拉得筆直!
凌公行一聲大喝,猛地手臂一縮,他想藉本身眞力,將對方硬拉了過來。
但是就在此際,來人也是猛地向後一扯,只聽得「刷」地一聲響,那幅畫,竟齊中裂了開來。凌公行猛一怔,立即向外躍去。
當凌公行躍出窗外之際,只見一個高大的人影,已在七八丈開外,身法其快無比,只閃了一閃,便自不見。
凌公行怪叫道:「留下名來!」
可是他的聲音,儘管可以傳出老遠,却是一點反應也没有!
凌公行向自己手中一看,那幅畫,約摸還剩下兩丈七八左右在自己的手中。
他悶哼一聲,迅速地將畫捲了起來,倒躍進屋,衝向孟威,一把將孟威提了出來,挟在脅下,向那高大人影逸去的方向,疾奔而出!
孟威只覺得凌公行的手臂,如同銅箍一樣,將自己的身子,緊緊箍住,一動也不能動,而凌公行向前掠去之勢,快疾之極,他只覺得兩耳風聲呼呼,勉力抬起頭來,四面看去,但見兩旁的房舍,如同排山倒海也似,向後退去。
轉眼之間,房舍已看不見了,只見樹木森森,顯是已奔出了那小鎭。
在這樣的情形下,孟威除了自嘆命途多舛之外,實是一點辦法也没有。
凌公行一停不停,足足奔馳了大半夜,眼看已到了天色將明時分。東方已漸漸現出了魚肚白色。孟威抬頭向前看去,心中不禁吃了一驚。
面前山巒起伏,孟威一眼便認出,凌公行又將自己帶回了雁蕩山中!
到這時候,孟威實在忍不住,大聲道:「喂,你將我帶回雁蕩山來作甚?」
可是他連問幾遍,凌公行却總不回答。
凌公行雖然飛也似地奔了大半夜,但這時,向前奔出之勢,絲毫不弱,丈許高的大石,一掠卽過,好幾次,孟威看到凌公行向石壁衝去,以爲他萬萬難以收得住勢子,非撞死在石壁上不可。
但是凌公行却恰收在離石壁還有尺許之際,便如行雲流水也似地轉了過去。
孟威的心中,對凌公行的武功之高,心中不禁大是欽佩。他暗忖自己偷藝三載,只不過學了一套龍翔劍法,和一些粗淺的内功,一出江湖,便覺得寸步難行,若能拜凌公行爲師,自然大不相同了!
只是可惜,凌公行此人,如此蠻不講理,自己又怎能和他師徒一世?
孟威心中嘆了一口氣,抛開這個念頭不想,不住地猜測,凌公行是要將自己帶到甚麼地方去。
這時,天色已漸漸大明了。
孟威很快便發覺,敢情凌公行在山中飛掠,絕無目地,只是見路便行,也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爲!孟威心中的奇怪,也越來越甚,正當他又要出言相詢之際,凌公行陡地停了下来。
他才停下,側耳聽了一聽,便掠向一株大樹,足尖一點,「刷」地竄上了樹。
孟威又道:「作什麽?」
凌公行低聲叱道:「禁聲。」
孟威仍不知他在鬧些什麽玄虛,向凌公行瞪着眼睛,道:「你!」
他本來想說,「你放我下來」的。
然而,他只講出了一個「你」字,凌公行突然一伸手,食中兩指,箝住了他的喉間軟骨。
孟威大吃一驚,喉間發出如鳥鳴也似的「咯咯」聲來,再也講不出話。
凌公行在他的耳際,以極低的聲音斥道:「叫你別出聲,你又出聲?」
孟威連忙大搖其頭,凌公行「哼」地一聲,將手鬆開,也就在這時,孟威突然聽得一陣「叮叮」聲,自遠而近,迅速地傳了過來。
那一陣「叮叮」聲,極其清脆,極其悅耳,而且,孟威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那種「叮叮」聲了。他知道,那是那個袒臂的美婦人,背上的七隻金釧,相繼而發出來的聲音。
孟威想及,剛才凌公行不准自己講話,當然是因爲早已知道,有人向近處掠來之故,他心中對凌公行又不禁好生佩服。轉過頭,向凌公行望去。
只見凌公行望着那「叮叮」之聲得來的方向,面上的神色,十分嚴肅。
轉眼之間,「叮叮」聲越來越近。
向下看去,只見那美婦人,身法極快,如行雲流水也似,向前掠了過來,满面怒容,而在她的身後,還跟着六個身形極高大的人。
那六個人正是孟威曾在那高峰之頂,晨霧之中,一見之下,驚為天神的人。但這時,那六人却全然没有了英雄氣概。
只見他們的面色,沮喪之極,低着頭,跟在那美婦人的後面。
在他們毎一個人的肩頭之上都插着一柄匕首,那柄匕首,直没至柄,也不知那匕首的鋒刃,究竟有多少長短。
在每一柄匕首的柄上,都有一條三尺長短,細才如指,金光閃閃的金練。六柄匕首,連在一起,所以那六人也像是被柳條穿的魚兒一樣,垂頭喪氣地跟在那美婦人的後面。
孟威見了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為不平!
他知道那六個人的武功極高,像這樣的小金練,一掙便可以掙斷,而且,他們雙手可以自在活動,却不知何以不將肩上的匕首拔去?
而且,孟威知道那六個人,是保護那個聾啞少女的。如今,他們六人,已落在美婦人的手中,那麼那聾啞少女呢?
孟威心中,又急又怒,一聳身,便將向下躍去。
但是,他這裡身子才動得一動,凌公行一伸手,可已拿住了他的軟穴。孟威無法可施,只得眼睜睜地看着一行七人轉過了山角。
那美婦人和六個身形高大的人,一轉過了山角,凌公行,便鬆開了孟威的軟穴,低聲道:「那幅畫,可是這婦人給你的麽?」
孟威搖頭道:「不是,是一個少女。」
凌公行像是吃了一驚,道:「一個少女?是又聾又啞的麽?」」
孟威連忙道:「是⋯⋯是⋯⋯這六個人本來是保護那少女的,如今已爲那美婦人所執,那少女不知怎麽樣了,你本領大,去救救她如何?」
凌公行聽了,突然嘲弄似地,笑了起來。
孟威也不知道他這樣笑法,是什麽意思,只覺得身子又被凌公行挾着,躍向地面,迅即撲向一個小山頭。到了山頭上,可以看到,美婦人和那六個人,正沿着一條崎嶇小路,向前掠去。
那條小路,是通向一個小山坳中去的。凌公行看了一會,將孟威放了下來。孟威轉身便待向小山之下奔去,可是又給凌公行攔住,道:「我還要問你幾句話!」
孟威道:「我那幅畫,也已經給你搶去!你還要將我怎樣?」
凌公行一瞪眼,道:「呸!我和你是師父徒弟不是?師父徒弟之間,談什麽搶與不搶?」
孟威聽了,啼笑皆非,賭氣不再出聲。
凌公行道:「那少女爲何給你這幅畫?」
孟威緊閉着嘴,一聲不出。
凌公行伸手在孟威的背上指了指,也不知道他指中了孟威的什麽穴道,孟威只覺得全身一陣酥麻,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
凌公行道:「你說麽?」
孟威道:「我說了便怎樣?」
凌公行道:「你說了,我便對你好些,要不然,你雖然是我徒弟,我也要對你不客氣了。」
孟威大聲道:「你外號叫蠻不講理,當真一點不錯!」
凌公行非但不以爲忤,而且還十分得意,道:「本來就不錯麽!」
孟威實是拿他没有辦法,只得道:「我給了那少女兩枚紅色的異菓,會發出異味來的,她感我之恩,所以才給了那幅畫給我的。」
凌公行的面上神色,微微一變,道:「兩枚異菓?可是血也似紅,又有細刺,氣味之强烈,令人難以形容,大如兒拳的麽?」
孟威心中暗忖,這人就是不講理,武功見識,俱皆高人一等,什麽事只要一說開頭,他就知道了,因之他便點了貼頭。
怎知凌公行却大其頭,道:「原來你這小子,也不是老實人:」
孟威本來是一等一的老實人,他如果稍爲狡猾一點,也根本不會惹上那麽多的麻煩,他聽得凌公行說他不老實,不禁臉紅脖子粗起來道:「我怎地不老實?」
凌公行道:「這兩枚異菓有個名稱,叫着『千里相引』,你可知道麽?」
孟威蹬大了眼睛,道:「什麽叫作『千里相引』,那有這樣的怪名字?」
凌公行道:「諒你也不知道,那千里相引菓,世上只有兩株,一株在東崑崙絕頂,一株在西崑崙絕頂,東西崑崙絕頂,相去千里,但一株先發,另一株不出一個時辰,便也開花,這便叫作『千里相引』你知道了?臭小子!」
他像是講了一大串,覺得有點蝕本,所以在話後,罵了孟威一句。
孟威聽了這種聞所未聞的話,早已呆了,也不去計較凌公行罵自己什麽,道:「那麽,這兩枚菓子,是十分名貴的了?」
凌公行「哼」地一聲,道:「廢話,東西崑崙絕頂,高出雲表之上,上面的歪風,何等属害,像你這樣的人,一上去就被吹化了,自然不易,你怎會有這樣的稀世奇珍?」
孟威向後一退,讓開了凌公行向他鼻尖直指而來的手指,道:「是人家給我的。」
凌公行聽了,又是一呆,破口便駕,道:「他媽的,你這臭小子,楞頭楞腦的,有什麽好?人家要給你東西?」
孟威頂了他一句,道:「我没有什麽好,你爲什麽硬要收我為徒?」。
凌公行一呆,舉手欲打,但是只舉到一半,便又垂下了手來,道:「那給你十里相引菓的是什麽人?」
孟威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戴了一個金色的面具。」
凌公行「噢」地一聲,道:「十年一度,面具之會。」
孟威道:「是了,我是受人之托,去參加這個面具之會的。」
凌公行不耐煩道:「臭小子,你還有完没有?怎麽又拖着人來了。」
孟威眨了眨眼睛,道:「你要問清楚,自然我只得從頭說起。」
凌公行伸頭望了望,那美婦人和六條大漢,早已走進了那個山坳之中。
凌公行道:「也好,你和我,一面走,一面說。」
孟威道:「又要上那兒去?」
凌公行道:「去看看他們七人,幹些什麽?」
孟威一聽,心中暗喜,因爲他也正要去看看那美婦人和那六個大漢,在做些什麽,就此也可以探聽一下,那少女目前的處境如何。
因之他忙道:「好,我們這就去!」
凌公行伸手握住了孟威的手背,兩人一齊向山下掠去,一面向山下奔馳,孟威一面道:「那托我去參加面具之會的人,我也不知他是什麽人?」
凌公行道:「矇人,你沒有眼睛麽?」
孟威道:「他戴着面具——」
他講了一句,心想凌公行看來,無事不知,那人有八隻鐵環在自己處,看來是那人的信物,何不拿出來問他一問?
他連忙從懷中,將那一串鐵環,取了出來,道:「那人給了我這個。」。
凌公行一把搶過來,略看了一看,便「哈哈」一笑,道:「原來是他。」
孟威忙問道:「他是什麽人?」
凌公行笑道:「他叫刁鑽古怪。」
孟威叱了一驚道:「什麼?」
凌公行道:「他叫刁鑽古怪,我叫蠻不講理,還有尖酸刻薄,面目可憎⋯⋯」
他話未講完,孟威已失聲道:「你們⋯⋯究竟是什麼樣人⋯⋯」
凌公行笑道:「我們一共八個人,每個人的外號,都不怎麽中聽,但合起來,却又十分好聽,人家叫我們太行八侠。」
要知道,荀家莊正在中原,離太行、中條等山不遠,這「太行八俠」之名,可以說是無人不知。
孟威經他一提,便立卽想了起來,心中不禁旣驚且喜,道:「你們太行八俠?那⋯⋯你⋯⋯是飛雁行空凌⋯⋯凌七俠了?!」
凌公行却道:「不,是蠻不講理凌老七。」
孟威連忙停步,他一知道硬要收自己爲徒的人,竟是昔年威震華夏的太行八俠中的凌七俠時,心中實是高興之極,一停步之後,連忙拜了下去道:「師父在上,徒兒叩頭。」
他滿以為凌公行見自己肯向之行禮,必然大喜的。
怎知凌公行其人,當眞可以說蠻不講理之極,孟威才一拜了下去,他却一抬脚,「砰」地一脚,向孟威的下頦踢來。
那一脚,踢得孟威仰天便倒,滿口發酸,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凌公行哼地一聲,道:「你不要拜我爲師,我便偏要收你爲徒,如今,你願意向我叩頭了,你又怎知我願意收你這種小子做徒弟?」
孟威勉强掙扎得爬了起來,大約是凌公行腳下留情,是以他的牙齒,並没有折損,但是牙關發酸,却是連話也難以講得出口,好一㑹才道:「不⋯⋯不是你要收我爲徒的麽?」
凌公行道:「那時你不願拜我爲師,我便收你爲徒。如今你願意了,我又不願意了。」
孟威心中暗嘆了口氣,心想天下竟有這樣的人……這種人,還是快些離開他的好,他一聲不出,一個轉身,便向前飛奔而出。
只聽得凌公行喝道:「哪裏去?」
但孟威已奔出了一二丈,來到了斜坡上身子一側,便骨碌碌地滾了下去。
他一面向下,一面聽得凌公行不斷地在罵自己。而且即然是在向下追來,那山坡本來極其陡。孟威才一向下滾來之際,只求擺說凌公行,並未及考慮其他,及至越滾越快他才發起急來,然而,他這時下滚之勢,已極其快疾!
孟威心在亂跳,忍不住叫了起來。
他想伸手,抓住生長在石中的小樹,止住自己下滾之勢,但好幾次,都只差一點抓不中,而越往下去,他下滾之勢更急,陡然之間,他身子撞在一塊大石之上,猛地彈了起來。
那一彈,使他的身子,彈出了兩三尺,那一來,便變得不是在山坡中滾下去,而是向下直跌了下去!
就在他的身子,剛一懸空跌出之際,他只見人影一閃,凌公行已趕到了那塊石頭之上,手揚處,「刷」地一聲,一條布帶,疾飛而出,叫道:「傻小子,抓住!」
然而,孟威伸出手來之際,離那布帶,還差兩尺許,只聽得凌公行大叫道:「傻小子,你死在九泉,不要怪我⋯⋯」
凌公行的話,傳入了孟威的耳中,孟威已經有飄飄藹藹,聲音恍惚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感覺!他向下看去,只覺得一陣目眩,他没有法子再睜開眼,只得緊緊地閉上了眼。
他的確不怪凌公行,因爲向山坡上滚下來的主意,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而他更想不到,那山坡不但越來越陡,而且,當他身子懸空之後,簡直全是峭壁,直上直下,下面則是陰沉沉的絕壑!
孟威只覺得兩耳風聲呼呼,突然之間,他的身子忽然碰到了一個彈性十分强的東西,下墮之勢阻了一阻,身子向上彈了起來。
接着,他便覺出身子已被什麽東西裹住了。
孟感本來是閉上眼請在等死的,直到這時他才感到自己可能是死不了。他略呆了一呆便睜開了眼,一睜開眼,他便發現自己離地,只不過丈許高下。
而地面上,全是嵯峨怪石,有如石筍,簡直尖如鋒刃,可想而知,人插了上去,是怎樣的一個結果。孟感心中不禁泛起了一股塞意。
他呆呆地望了那些怪石片刻,才自己問自己:「何以竟能身在半空,不跌下去了呢?」
他這樣一問自己,才將眼光從那些怪石之中,收了回來,這才發現,原來他的身子,跌進了一張大網之中,已被那張大網裹住。
孟威欠起身,想爬出那張大網來。然而那張大網,却軟軟綿綿地,十分不着力。
孟威連爬幾次,都爬不出來,只聽得隨着他的掙扎,遠處來了一陣陣鈴聲。孟威也不知是什麽緣故,不一㑹,突然又聽得一陣「咭咭咯咯」的笑聲,傳了過來。
同時,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道:「這次網到的,不知是花的還是黑的?」
另有一個女子聲音道:「最好是黑的!」
孟威聽了心中不禁大是啼笑皆非。
轉眼之間,便見兩個靑衣小婢,奔到了面前。
那兩個靑衣婢,只不過十八九歲年紀,一面笑,一面奔了過來。一到了孟威的面前,不禁陡地一呆,失聲道:「不是豹子,是人!」
孟威忙道:「兩位姑娘,快放我下來。」
但是那兩個靑衣婢,却面有駭然之色,一個轉身,向後便奔了開去。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你們有膽打豹子,怎會怕人,快將我放下來吧。」
然而那両青衣女却一直奔過了山角。孟威無法可施,只得自己再不斷掙扎,但那網旣是用來網野豹的,孟威墮入其中,如何能以掙扎得脫?只得徒呼負負而已。
又過了片刻,孟威只見那兩個青衣婢女,在山角處慢慢地探出頭來,向他張望。但是他們一見孟威向她們望去,卻是又立即縮回頭去。
如是有好幾次,孟威實在忍不住了,大聲道:「你們究竟放不放我下來?」
那南個青衣婢女,這才慢慢地走了出来,面色十分尷尬,一步一趨,到了那張大網之前,道:「你是什麽人?」
孟威道:「我是從上面掉下來的人,你們張開的網,救了我一命,我十分感激。」
那兩個靑衣婢女一聽,面色才開朗了些,道:「那麼,你不會難為我們的了?」
孟威道:「笑話,我難爲你們作什麽?」
那兩個青衣小婢女笑道:「那就好了,我們主人不在,主人離開時,再三再四吩咐我們不可惹事生非,我們在這裡捉豹子,她也不知道,你不難為我們,我們便放你下來。」
孟威抬頭向上望去,只見峭壁千仞,幾乎不見山谷,心想在遠樣深山絕壑居住的,自然是非常人物,何以這兩個婢子如此怕事。
對方旣然怕事,這乃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因之他忙道:「好,你們快放我下來就是了。」
他話才一出口,一個靑衣婢女身形飄飄,已貼着峭璧,掠了上去,到了離地一丈五、六,張網的所在,一拉繩子,那網立時移開。
孟威身子一翻,落了下來,那靑衣婢女身形,也已落了下來。
孟威看出那兩個靑衣婢女雖然怕事,但是武功却是極高,自己走為上着,他向兩人一拱手,道:「多謝兩位姑娘!」轉身便待離去。
可是,他一轉過身去,便不禁呆了。只見那個山谷,四面全是峭壁,除了那兩個靑衣婢女來的那條通道之外,別無出路!
孟威呆了一呆,只得又轉過身來,向前指了一指,道:「我只好從這裏離去。」
那兩個靑衣婢女猶疑了一下,道:「那麽,最好我們綁上你的眼睛,等我們將你帶出了這個山谷,你再自行離去。」
孟威一聽,心中不禁陡地起疑,心想那是什麽緣故?
然而,他轉念一想,又覺得對方若要爲難自己的話,那也根本不會將自己從網中放除來了。他立卽道:「不必矇住我眼睛,我閉上眼,不等你們吩咐,絕不張開來就是了。」
那兩個靑衣婢女互望了一眼,意似不信,孟威一聲長笑,道:「我旣然說過了不打開眼,自然絕不會偷看,你們大可以放心!」
那兩個靑衣婢女道:「其實我們也不怕你打開眼來,只不過若是你打開眼來的話,是在爲你自己惹麻煩罷了。」
孟威也不去追究她們這樣說法是什麽意思,逕自閉上了眼晴。
他只聽得那兩個靑衣婢女在前面道:「你跟我們來吧。」
孟威只覺得所走之處,十分崎嶇,脚高脚低,又不斷地轉着彎。
孟威乃是何等守信之人,一路之上,他只是緊緊地閉着眼睛,絕不打開來。
約摸走了半盞茶時,只聽得一個青衣婢女道:「站住。」
孟威道:「到了麽?」
那小婢道:「不是,面前乃是一條七尺來寬的小溪,你可躍得過去麽?」
孟威側耳一聽,果然聽得溪水潺灑之聲,他點頭道:「自然掠得過去。」
那小婢道:「你一躍過小溪,只要不回過頭來,那便盡可以睜開眼睛了。」
孟威答應一聲,眞氣一提,正待向前躍出。
然而,也就在此際,他已經踮起了的足尖,已經拉長了的身子,却突然僵住不動。
他聽到了一陣呻吟聲。
那一陣呻吟聲,聽來十分低微,但是聽在孟威的耳中,却十分熟悉,他一聽便認得出,那正是那個又聲又啞的少女,所發出來的聲音。
孟威本來便準備,一離開這個深壑之後,便到那山坳中去找那美婦人,卽使身處奇險,也要探出那聾啞少女的安危下落來。
這時,他突然聽到了那少女的呻吟之聲,心頭如何不大受感動?
他陡地僵立不動,只聽得靑衣小婢道:「你躍不過去麽?我們將你扶過去如何?」
孟威轉過身去,道:「不!」
他心中極想打開眼睛來,看看那聾啞少女是在什麽地方,何以會發出這樣淒楚的呻吟之聲!
但是,他却又曾答應過那兩個靑衣婢女,絕不睜開眼來的。
一時之間,他心中十分爲難,只聽得那兩個靑女婢女,聲音十分惶張,道:「你作什麽?你轉過身來作什麽?」
孟威道:「我想打開眼睛來看一看,行麽?」
那南個青衣婢女疾聲道:「不行!」
孟威道:「剛才,我聽到了一陣呻吟聲,是誰在神吟?」
那兩個青衣婢女道:「你別多管閒事,快轉身躍過小溪離去吧。」
孟威想了一想,道:「我躍過小溪,可以打開眼睛了麽?」
那兩個靑衣婢女道:「是,但是你却不能轉身過來看。」
孟威一個轉身,道:「這一點,我却不答應,是以我在這裡,遵守諾言,决不睜眼,過了小溪,我却要轉頭來看個究竟。」
那兩個婢女道:「你要自找麻煩麽?」
孟威道:「兩位請諒,我實是——」
他才講了一句話,猛地覺出有兩股勁風,向自己襲了過來。孟威連忙雙掌一翻,向前揚了一揚。他雙掌才一揚起,便聽得那兩個婢女,發出了一聲驚呼,那兩股勁力,也自向後撤去。
孟威知道,自己在手掌一翻之際,掌心上發出的腥風,和漆黑的掌心,已將對方嚇退。
他連忙一個轉身,一躍而過了那小溪,立卽睜開眼,轉過身來。然而,當他轉過身,定睛向前看去之際,却又不禁一呆。
不錯,在他的面前,是一道七八尺寬的小溪,溪水十分清澈,在小溪的那面,則是一個小山,只不過眼前一個人也没有。
孟威大聲道:「你們哪裏去了?」
可是他一連問兩遍,並没有人回答。孟威又側耳細聽,想要再聽到那陣呻吟之聲,但山間靜寂,却又一點也聽不到了。
孟威猶豫了片刻,足尖一點,再躍過了小溪去,向前奔了出去,不一㑹,便轉過了山角,只見前面,乃是一道十分曲折的峡谷,只不過丈許宽狹,兩旁全是烟雲的高峯。
孟威剛才乃是閉着眼睛走過來的,只記得一路上曲曲折折,正像是曾經通過這條峽谷。因之他又向前走了過去。不一會,便出了那道峽谷,然而,一出峽谷,便到了堕落之所。
那張大網,和嵯峨嶙峋的怪石,還都在那裏,可就是一個人也没有。
孟威的心中,不禁莫名其妙。
他不但奇怪那兩個靑衣婢女在刹時間去了何處,而且奇怪,因爲沿途並無秘不可吿人之事可言,爲何那兩個靑衣婢女要令自己閉上眼睛?
他心中并不明白,又將剛才經過的一切情形,仔細想了一遍,却又覺得自己千眞萬確地,曾聽到那聾啞少女所發出來的呻吟之聲。
由於那少女什麽話也不會說,發出呻吟聲,也只是「啊啊」單調的呼叫,實是十分容易辨認,絕没有弄錯的道理!
但是如今,不要說那聾啞少女,便是那兩個青衣婢女,又上那裏去了呢?
孟威一面伸手搔着頭皮,一面四下尋找,想找出那兩個靑衣婢女的去路來,可是他從那張大網,走到那邊小溪,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却是一點踪跡也没有,那兩個青衣婢女,像是飛上了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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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1:54 编辑

第十四回:巖内秘室
孟威這時,正在那張大網之下,他一想到「飛上了天」,便抬起頭,向天上看去,一看到了那張大網,他心中不禁陡地一動。
他立即想起,當自己落在那張大網中的時候,一掙扎,遠處便有鈴聲傳來,那兩個青衣婢女,也正是由鈴聲響處而來的。可知她們一定在大網的一角,繫着一條繩子,通向她們的住處,是以大網一經振動,她們住處,便會有聲傳出。
孟威一想及此,心中大是高興,他昂着頭,仔細察看那張懸空而張的大網,只見三股粗繩,却是繫在石角上的,只有東首那一股繩子,却遠遠地伸延了開去。
孟威一見這等情形,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連忙循着那股繩子,向前走去。他只當由此前往,一定可以找到那兩個靑衣婢女了。
却不知道他只走出了丈許,便停了下來,而且,心中又不免奇怪之極。
只見那股繩子,到了那峽谷的一面山之上,便伸進了山壁中去,像是樹木的根紮進了泥土中一樣。孟威呆了不多久,踏着石角,向上攀去,不一㑹,便攀高了兩丈許。
他到了那根繩子伸入石壁處的附近,心中才恍然大悟,原來那石壁上有一個小小的圓孔,那股繩子,恰好在圓孔中向前穿進去,是以看來就像從石上生出了一股繩子來。
孟威一手拉住一株小松樹,一手輕輕地拉了拉那股繩子,只聽得石壁之內,傳來了「叮叮」一下响。孟威抬頭向上看去,那一座峭壁,高聳入雲,目爲之眩,眞難以想像,在峭壁之中,怎會有人?
而且,就算有人的話,又是怎樣出入的?
孟威一面心中奇怪,一面用力咬着那股繩子,不消片刻,便將繩子咬斷,他對着那小圓孔吹了一口氣,將斷繩吹去,湊眼在那個小圓孔中,向内望去。
一望之下他不禁呆了,在他的想像之中,山岩之中,縱使有人居住,也一定是潮濕陰暗之極的石室而已。
却不料他張眼一望,却被裡面的强光,射得幾乎不開眼來!
孟威陡地一怔,定了定神,再向内看去,更是口瞪目呆!
只見裡面,乃一間十分寬大的石室,縱横足有三丈左右。那間石室中陳設之富麗華貴,使得孟威在刹那間,如同置身於夢境一樣!而事實上就算在夢中,孟威也是絕未曾見過那麽華貴的東西!
他首先看到的,是幾盞自石室頂上倒掛下來的燈。那燈看來有百十朵燈火之多,孟威看了好一㑹,才看出原來是由於水晶琢成的燈反射的結果。
在燈下,是一張玉榻,雪也似白的玉質,看來竟是一整塊,絕非由碎玉鑲嵌而成。在那張玉榻之上,着一個人。
孟威一眼看到了榻上的那個人,目光便再也移不開去,石室之内,其他珠光寶氣,耀目生花的東西,他也無多看了。
那在玉榻之上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聾啞少女!只見她身上覆着一幅錦被,她却雙眼繁閉,現出十分痛苦的神色來,孟威似乎又隱隱地聽到了她所發出的呻吟之聲。
在那張玉榻之旁,那兩個靑衣婢女,正一籌莫展地站着,滿面愁容。
孟威看了片刻,實在忍不住,伸掌在石壁之上拍了下,大撃道:「喂,你們是從什麽地方進去的,快讓我也進來!」
他這裡才一出聲,只見那兩個靑衣婢女,已倏地轉過身來;面上皆現出駭然之極的神色。
孟威只見到其中一個,身形一幌,向側首的一扇門中,掠了進去,另一個,中指一彈,「刷」地一聲,便有一銀星,向孟威偷窺的那個小孔之中射來。
孟威吃了一驚,連忙一偏頭,幸是他避得快,一枚銀蓮子,竟不偏不倚,從那只不過指頭大小的小孔之中,疾飛而出,在孟威的頰旁掠過!
孟威只感到凉颼颼地,勁風甚疾,若不是避得快時,一雙眼睛,只怕早被射瞎了。
孟威嚇了一跳,手一鬆,身子便向下落來。他才一落地,還未及轉過身子來,便聽得身後,响起了一個靑衣婢女的聲音,道:「我已經對你說過,你不要自找麻煩,如今你可是眞的自找麻煩了。」
孟威根本不知道身後有了人,而且,四面皆是岩石,他也根本不知身後那靑衣婢女,是從什麽地方出來的,心中實是駭然已極,連忙轉過身來,只見身前那個靑衣婢女,面色在駭然之中,還帶着憤怒,像是深怪孟威多事一樣。
孟威忙道:「我剛才聽到那位姑娘呻吟之聲,原來她果然在此。」
那靑衣婢女的面色,陡地劇變,道:「她在不在此,與你什麽相干?」
孟威道:「我見到她安然無事,並没有落在壞人的手中,我就放心了。」
那青衣婢女的面色,越來越是難看,道:「你說的壞人是什麽人?」
孟威道:「那臂上戴着七個金釧的美婦人,不是正要難爲——」
他才講到這裡,那靑衣婢女左腕一沉,已向孟威的腰際,疾抓而出,孟威吃了一驚,身子一閃,避了開去,但是靑衣婢女左手那一抓,看來去勢如此之疾,原來竟是虛招,等到孟威身子向右一閃之間,她左手早已收了回來,右手已經攻出,食中兩指,在孟威腰際的軟穴之上,猛地一提。
孟威只覺得身子酥麻,不自由主,一個踉蹌,倒了下來。就在此際,他又聽得身後,响起了另一個靑衣婢女的聲音,道:「怎麼了?」
那將孟威打倒的靑衣婢女,一脚踏在孟威的胸前,孟威心中怒極,心想這兩個靑衣婢女,只怕多半和那美婦人是一路的!
要不然,何以自己發現了那少女的所在,她們便這樣驚惶失措?
他一想及此,雖然已被對方踏住了胸口,仍是勉力一掙,一聲大喝,反手向踏住他的胸口的那青衣婢女小腿,擊了出去。
那靑衣婢女一聲驚呼,向後疾退而出。
孟威就勢手在地上一按,一躍而起。
但是他這裏才一躍起,背後「嗤」地一聲,一股勁風,已然發到,孟威連忙反手一掌,疾拍而出。雖然知道自己的毒掌,中人必死,但這時他想定了那兩個靑衣婢女不是好人,因之出手之際,也絕不容情。
照理來說,他那一掌出手的時間,恰到好處,有人向他背後襲的話,一定難免被他擊中才是。
然而,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他一掌向後掃去之際,掌風却是掃空,並没有掃中任何人,但是他後腰的「帶脈穴」却已一麻,人也向後倒去。
在他人倒地之際,他聽得「叮」地一下,他連忙斜眼看去,只見一枚銀蓮子,落向地上,他這才知道對方是以暗器打穴之故,自己只當有人近身偷襲,那反手一掌,自是擊不中人了!
孟威倒在地上不能動,只見兩個靑衣婢女聚在一起,一個道:「快將那張網拆了,看看這人是不是還有同伴。」
另一個則道:「這個人怎麼辦呢?」
兩個靑衣婢女一齊唉聲嘆氣起來。
這時候,孟威知道自己可能弄錯了,因爲那兩個靑衣婢女如果是什麽壞人的話,那大可以將他拋在山溝中喂豹子,絕不用再爲處置他而傷神了。
如今,看那兩個婢女的情形,似乎絕無害他之意,那她們可能是那少女的婢女了。
那少女旣然可以有六個天神也似的家奴,當然也可以有兩個武功極高的婢女,那麽,自己和她們,是絕不應該成為敵人的了!
只惜孟威此際,穴道被封,想要說上幾句話,也是在不能。
過了一會,只聽得一個婢女道:「將他的眼睛矇了起來,先帶了進去再說。」
另一個道:「是,眼前只有這個辦法。」
孟威只覺得自己的一隻衣袖,被她們撕了下來,紮住了眼睛,眼前漆黑,什麽也看不到,身子似乎被人提了起來,耳際風聲呼呼。
没有多久,便停了下來,他似乎聽得一陣「軋軋」的大石移動之聲,接着,身子便向下沉去,一落定,又被提着向前走了片刻,便被放了下來。
孟威只覺得自己所躺的地方,冰也似凉,像是在一塊大冰上一樣。
但是他穴道被封,又不能站起來,只得咬緊牙關,勉力運轉眞氣抵受着。
約摸又過了半個時辰,只聽得那兩個靑衣婢女的聲音,又响了起來,一個道:「他可有同伴麽?」
另一個道:「我看到一人,匆匆而過,那輕功竟有點像飛雁行空凌公行。」
那一個嘆了一口氣,道:「這可麻煩了,如果他也知道了我們在這裡,那如何是好?」
另一個道:「他勿勿掠過去了,只怕並不知道。」
那一個道:「但願如此,這個人我們拿他怎麽樣呢?」
另一個道:「要不要講給小姐知道?」
那一個忙道:「不可,她責怪起來,還當了得?」
兩人只是不住地唉聲嘆氣,却並不來解開孟威的穴道。
孟威在一開始之際,勉力運轉眞氣,還可以和侵入體内的寒意相抗。
但是他的内功修爲,究竟有限,時間一長,四肢首先麻痺起來,接着,連内息運轉,也是呆滯不靈,上下兩排牙齒,格格相顫,發起抖來。
就在此際,只聽得一個婢女「啊」地一聲道:「死啦!你將他放在什地方了?」
另一個也是「啊」地一聲,道:「我心慌意亂,竟將他放到了寒玉座上,不知凍死了沒有?」
孟威心中暗忖,凍不死我,命也去了大半條。
他正在想着,身子便已被人提了起來,他身子才一被提起来,便覺得一股暖流,四面八方地包了過來,舒服之極。
實際上,他此際只不過是被提離了寒玉座而已,但由於剛才實在太冷了,所以這時一離開了冷源,便覺得全身發暖,體內真氣運行,陡地加速,身上一鬆,穴道竟已被衝開了。
孟威身子陡地一挺,耳際聽得兩聲驚呼,孟威身子一躬,向後退出二步,一伸手,將䝉在眼睛上的布條,撕了下來。
他單掌當胸,防備對方猝然來攻,定睛向前看去。
只見那兩個靑衣婢女,正站在他的前面,黯然地望着他。他處身的所在,並不是剛才所看到的那間大石室,而是一間較小的石室,光也暗得多。
孟威並不想再和那兩個靑衣婢女動手,一見那兩個靑衣婢女神色如此緊張,忙道:「你們不必慌,我問你,在玉榻上的那少女,是你們什麽人?她是我的好朋友。」
那兩個靑衣婢女叱道:「胡說。」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我爲了不令那位姑娘為難,自己幾乎送了性命,怎會胡說?」
那兩個青衣婢女,互望了一眼,一個道:「你和我們小姐,是好朋友麽?」
孟威,聽得那婢女,稱那聾啞少女爲「小姐」,心中大喜,暗忖自己所料,果然不錯,他連忙道:「正是,正是。」
那婢女「哼」地一聲,道:「看你這人,楞頭楞腦,像是老實人,怎麽說起訛語來連眼都不眨一下?」
孟威叫起撞天屈來,道:「我確非虛語。」
那婢女道:「好,那我來問你,我們小姐,姓什麽,名什麽?」
孟威一呆,道:「那……那我不知道。」
那婢女「哼」地一聲,道:「你不是說和我們的小姐是好朋友麽?焉能有好朋友叫甚麽名字都不知道的?」
孟威不禁無話可說,那兩個婢女後退了幾步,耳語了一陣,一個像是要放開孟威,另一個像是力主不可。
孟威呆了片刻,道:「你們不信我的話,何妨讓我跟那位姑娘見一見面,她一見我,自然會認出我來的」
那兩個婢女互望一眼,點頭道:「你跟我們來。」
她們兩人,話才出口,便轉身向一扇門旁走去,一推開門來,便是那間光亮之極的大石室,孟威大踏步地向内走去。
那兩個婢女,已扶起了那少女,向孟威指來。
那少女一見孟威,面上立時現出了驚喜之極的神情來,向孟威招手不已,孟威來到了榻前,瞪了那兩個靑衣婢女一眼。
那兩個靑衣婢女,面上現出了十分尷尬的神色,那少女令孟威在榻邊坐下,只是呆呆地望着孟威。孟威道:「我只想來看看你,你没有事,我就放心了,你好生休息吧。」
他講了幾句,オ想起那少女根本聽不到自己的話的,自己一笑,便搖了搖頭,怎知他才一搖頭間,便聽得那少女一開口,竟然道:「我——没——有——病。」
那四個字,一個字一字地吐了出來,十分吃力,而且,極其生硬。
但是,卻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出那是四個字,一句話,絕不是伊啞作聲。而且,若不是她聽得到孟威的話,如何能够回答?
直到如今爲止,孟威仍是不知那少女是什麽人,而且,他看到那少女並未曾落在美婦人的手中,也不準備在順蕩山中多呆,只凖備快些回到荀家莊附近去。
他只要一離開雁蕩山,那只怕一生之中,再難和這少女見面,兩人可以說得上一點瓜葛也没有。
但是,孟威這時,見到那少女居然能開口說話,心中的那份喜悅之情,却溢於言詞,满面笑容,失聲道:「啊,你竟能講話了麽?」
那兩個靑衣婢女,也是驚喜交集,道:「小姐!小姐!」奔到了前,一人挽住了那少女的一隻手,不知說什麽才好。
那少女蒼白的上,也浮起了笑容,道:「這是——我的——大——恩——人——,你們不可——怠慢他!」
那兩個靑衣婢女回過頭,向孟威望來,面上的神色,更是尷尬之極。
孟威却根本未曾將這兩個靑衣婢女剛才怎樣對付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道:「別那麽說,,我怎能是你的大恩人?」
那少女了句話,再講起話來,已流利了許多,道:「你給了我千里相引菓,我引起了潭中的龜龍,服了那龍的内丹,便能聽能說了。」
孟威道:「妙啊,原來那千里相引菓,有這等用處!」他只是代那少女高興,全然不曾想及,那托他來雁蕩山的人,乃是太行八俠之中,出了名的「刁鑽古怪」鍾神秀鍾八俠,失了他的千里相引菓,正不知有什麽後果!
那少女十分興奮,續道:「我爹早就告訴過我,只有千里相引菓,才能引得龜龍從那千仞水潭中出來,但是他要爲我去取那千里相引菓,我母親却不許他前去。」
孟威忙道:「你母親不疼你麽?」
那少女的眼之中,流下了兩滴晶瑩的眼珠來,道:「她……,不是我親生的母親。」
孟威聽了,心中不禁黯然。
他只知道無父無母的苦楚,却未曾想到,有父有母,也一樣會有苦衷。
孟威忙道:「你不必難過,總比我無父無母,要好得多了。」
那少女一聽,眼淚下得更急,道:「我爹,也死了。」
孟威心中暗道:「是啊,她的繼母,那臂戴七隻金釧的婦人,曾要我追問她父親的葬處,她父親自然死了,自己的話,自是使她更加傷心!」
孟威搔耳挽腮,不知再說甚麽好。
那少女一面流淚,一面道:「如果爹還在,他聽到我終於會講話了,一定十分高興。可惜他再也聽不到了。」
孟威訥訥道:「他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會高興。」
那少女茫然道:「人死了,還會知道事情麽?」
孟威道:「那,我也不知道。」
那少女嘆了一口氣,道:「我在這裏很安全,你自己可要小心了。那幅畫,你可得放好。」
孟威一聽,不由自主,紅了臉,道:「那幅畫,我,失去了。」
那少女一聽,身子猛地一震,面色變得雪也似白,顫聲道:「甚麽?」
孟威見那少女一聽得自己將畫失去,便發驚若是,心中更是自慚,低下頭去,道:「畫……失去了。」
那少女語聲颤抖,道:「可⋯⋯可是⋯⋯落在我繼母⋯⋯手中了麽?」
孟威道:「不是……」
他只講了兩個字,立即想及,那畫的一半,落在蠻不講理凌公行的手中,另一半,却不知被什麽人搶了去,焉知不是落在那美婦人的手中?
孟威講了「不是」兩個字後,便陡地發起呆來,那少女急得面色發靑,道:「怎麽?」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也可以說是⋯⋯」
那少女不住頓足,道:「究竟怎麽搞啊?」
那少女越是發急,孟威便越是講不出來,他望着那少女,滿面皆是歉意,道:「我不見了你給我的東西,眞該死,眞該死!」
那少女道:「我不是怪你,我問你那晝究竟落到誰的手中!」
孟威道:「一半落在太行八俠中的凌七俠手中。」
那少女鬆了一口氣,道:「那不要緊,七叔是自己人,好說話。」
孟威本來不知道那少女是什麽身份,此際他聽得那少女叫凌公行爲「凌七叔」,不禁一呆。
那少女又問道:「另一半呢?」
孟威苦着驗,道:「那⋯⋯另一半,我也不知道被誰搶去了。」
那少女呆了半晌,突然掩面痛哭起來。孟威慚愧得低下頭去。
那少女一面哭,一面道:「我將那……幅畫交了給你,等於……將性命交了給你一樣⋯⋯我也曾千叮萬囑,但是……怎知你全然不放在……心上。」
孟威的心中,本來只是自慚那少女給了自己東西,自己没有保存好而已。
他也曾看過那幅畫,並看不出什麽用處來。是以心中並不焦急,這時,他聽得那少女如此說法,不禁急出了一身冷汗來!
他結結巴巴,道:「什麽?那⋯⋯」
那少女突然止住了哭聲,道:「畫也失去了,再談它作甚?」
孟威剛才,聽那少女的口氣,像是她失了那幅畫,連性命也會喪失一樣,心中怎能不急?忙道:「我⋯⋯我設法去追回來」。
那少女道:「你這等本領,怎追得回來?」
孟威臉漲得通紅,道:「我⋯⋯我⋯⋯我⋯⋯」
那少女道:「你不必我了,你快快離開這裡,絕不可再多逗留,更不可多管閒事!」
孟威道:「那麽你——」
他話未曾講完,那少女已嗔道:「叫你別管閒事,你又來管我了!」
孟威道:「我⋯⋯關心你,那在我來說,並不是閒事。」
那少女苦笑了一下,道:「我不要緊的,繼母雖然與我爲難,但是許多人會帮我,凌七叔若也在雁蕩,那對我更是有利,你快去吧。」
孟威答應了一聲,心中暗忖,我才不離去哩,我要去找凌公行,不但向他要回那半幅畫,而且要他帮那少女來對付那美婦人!
他依依不捨地望了那少女幾眼,跟着那兩個靑衣婢女,向外走去,到了那另一間石室之中,只見那兩個婢女,伸手移動了一隻凳子,「軋軋」聲過處,石室一幅石壁之上,一塊大石,向外移了開去,陽光射了進來,孟威走出去一看,正是那個峽谷。
而當他再回過頭來時,一陣「軋軋」聲過處,峭壁之上,一點痕跡也找不出来。竟不知剛才是從什麽地方走出來的!
孟威呆了片刻,順着峽谷,來到了小溪之旁,一躍過了那道小溪,向前奔了出去,一面奔,一面大聲叫道:「蠻不講理,你在哪裡?蠻不講理,你可聽見我的叫聲麽?」
他一連叫了十七八遍,山谷之中,回聲此起彼伏,但就是聽不到凌公行的回答!
孟威想起自己不要和凌公行在一起時,凌公行却像影子一樣地跟在自己的身後,這時要見他,却找不到了,心中不禁苦笑。
他在一股山泉之前,停了下來,捧了一掬山泉潤喉,又叫道:「蠻不講理——」
可是,他只叫了一聲,便聽得身後,有人一聲笑,道:「蠻不講理,他也在這裡麽?」
孟威一聽那聲音,便自呆了。
那聲音其實聽來,極其婉轉柔和,十分悅耳,但是孟威却立即僵住了,那正是那個美婦人的聲音!他並不轉過身來,只是勉强笑了一下,道:「我……想是的!」
那美婦人一聲笑,道:「自然是的,總不成他在西域唐古拉山,你却在雁蕩山叫他。」
孟威含糊答應了一聲,起步就走,然而,他才走了一步,肩頭上,便有一隻手,壓了上来。
孟威轉頭看去,只見那隻手,其白如玉,十指纎纖,指甲上,還搽着鮮紅的寇丹,手腕上可以看到一隻金釧。那樣的一隻手,看來實是十分美麗。
然而孟威却一點也不覺得美麗,因爲那雙手上的力道,重得使孟威不得不屈了身子,他叫道:「你,你放手!」
那美婦人非但不鬆手,而且,力道陡然加强,孟威身子一個站不穩,向一旁跌了開去,那美婦人一聲笑,道:「站起來!」
孟威狼狽的站了起來,道:「你,幹嗎推我跌了一交。」
那美婦人道:「我問你,蠻不講理是不是在這座山中!」
孟威道:「是在雁蕩山中。」
那美婦人突然發出了一聲冷笑,孟威也不知那是甚麽意思。
只聽得她又問道:「只有他一個人麽?」
孟威道:「只有他一個人。」
那美婦人道:「他來雁蕩山作甚麽,你可知道麽?」
孟威道:「他,硬要收我爲徒,只怕是追我來到雁蕩山的!」
那美婦人一聽,突然「格格」地笑了起來,道:「蠻不講理也注定要走背運了,他竟看中了你這樣的人做徒弟?」
孟威一聽得那美婦人這樣奚落自己,心中也不禁有了怒意。
可是他一想及自己的武功和對方相比的話,正不知相去多遠,想要反駁幾句,也不知從何說起,只得漲紅了臉,空自惱怒。
也就在此際,突然聽得不遠處,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道:「這小子哪一點差了?」
孟威一聽得那句話,心中不禁大喜,因為他一聽便已聽出,那是蠻不講理凌公行的聲音!他連忙循聲望去,只見一塊大石之後,轉出一個人來,正是凌公行。
凌公行大踏步地向前走來,那美婦人斜眼冷冷地望着他,凌公行來到了那美婦人的身前一揖到地,道:「大嫂,久違了!」
孟威本來就要找凌公行的,是以一見凌公行現身,心中便不禁大喜。可是,他陡然之間,聽得凌公行這樣稱呼那美婦人,心中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
因爲凌公行稱呼那美婦人爲「大嫂」,那自然和那美婦人是自己人了,只怕自己要他保護那少女一事,又將落空!
而且,那少女一聽得這幅畫失去,便自面無人色,她更怕那畫落入那美婦人的手中。
如今,那畫有一半在凌公行的手中,而凌公行又稱那美婦人爲「大嫂」,這,這便如何是好?他心中着急,手心已滲出了許多冷汗來。
那美婦人仍是斜睨着凌公行,也不還禮,冷冷地道:「原來凌七俠眼中,居然還有我這個大嫂。」
凌公行苦笑一下,道:「你旣然嫁給了咱的大哥,我雖然不講理,但想要不認還個大嫂,也是不行!」
那美婦人語意仍是冰冷,道:「你們旣然知道這一點,那爲何大哥死時,你們七人,全都不來?」
那美婦人這一句話才一出口,雖是思路遲鈍,如孟威這樣的人,心中也不禁吃了一驚!
那美婦人說「大哥死時」,又說「你們七人」,如此說來,那美婦人的丈夫,那少女的父親,應該是名天下,武功蓋世,太行八俠之首,天一居士了!
太行八俠八個人,每一個全是身懷絕技,但是八人之中,以爲首的天一居士武功最高,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孟威雖然一直在荀家莊上當小馬夫,從來未曾在武林中走動過,而且,天一居士久已不知下落,未在江湖上露臉,孟威年紀還輕,根本没有機會見到他,但是,有關天一居士的軼事,孟威却聽得多了。
是以,孟威這時,一聽得那美婦人竟可能是天一居士的遺孀,心中實是駭然之極!
凌公行苦笑一聲,道:「大哥死訊,武林不知,我們早已分手,等到確知死訊時,大哥墓木早拱了,你何必明知而故問。」
那美婦人聽了,忽然「格格」一笑,道:「可笑太行八俠,人人以爲你們是豪俠之士,但結果,却八人人人反目,原來是十足的小人,哈哈,可笑之極!」
凌公行面色鐵靑道:「我已和鍾老八見過面了,講起當年之事,我們都已有些明白究竟是什麽,我們才會和大哥吵了起來的。」
那美婦人冷冷道:「那你們又準備怎樣?你們還想聯手來對付我麽?」
她話一出口,突然向前逼出了一步。
凌公行乃是武功何等高强之人,據孟威想來,那美婦人一逼近去,凌公行一定會迎上來的。可是事情却大出於孟威的意料之外,那美婦人只向前逼近了一步,凌公行却連連向後,退出了三步,顯然凌公行對那美婦人,十分忌憚!
那美婦人面上露出了得意之色,道:「凌老七,算你知機,不敢與我爲難,你旣見到了我,不妨代我帶幾句話給旁人,若是你們想要聯手與我爲難的話,那無異是自尋死路⋯⋯」
凌公行的面色難看之極,一聲不出。
那美婦人道:「你常在武林中走動,我問你一件事,你可知道?」
凌公行語聲乾澀,道:「什麽事?」
那美婦人道:「武林之中,有十年一變,面具之㑹,你可知道會主是誰?」
凌公行回答得直截了當,道:「不知道。」
孟威聽得那美婦人也提起了「面具之會」,更是留神細聽。
然而,那美婦人和凌公行只交談了一句,便不再講下去,那美婦人道:「那麽,你到雁蕩山來,不是爲了見那小賤人麽?」
凌公行昂首不語,顯然那美婦人已說中了他的心事,但是他却又不屑否認,是以才默不出聲的。
那美婦人的面色一沉道:「凌老七,若是我知道了你竟和那小賤人會面的話,哼!那可莫怪我作大嫂的心狠!」她話講完之後,一愛碧光四射,充滿了妖氣的眼睛,仍望住了凌公行。
凌公行昂首向天,一聲不出。
那美婦人厲聲喝道:「老七,你聽到了沒有?」
那美婦人的態度,極其囂張,連孟威也看不過去,在他的想像之中,凌公行是一定不會回答這一個問題的,但是凌公行却面色灰敗,道:「聽到了。」
那美婦人又一聲冷笑,道:「你要記住才好!」
她身形展動,向前疾掠而出,一閃連閃,便已過了山角不見。
孟威心中大是氣憤,身子一轉,面對着凌公行道:「凌七俠,你怕她什麽?難道你打不過她麽?」
凌公行突然一瞪眼,道:「我是打不過她。」
孟威道:「你打不過她,也用不着這樣怕她!」
凌公行陡地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道:「我怕她,我是怕她,她媽拉巴子,我怕她,干你這小畜牲什麽事,要你掛在口上?」
他一面,一面向孟威逼了過來,手掌揚起,待要向孟威擊來!
孟威見了這等情形,非但不怕,也不怪凌公行,他只是可憐凌公行,因爲凌公行這樣高武功的人,却又的的確確怕那美婦人!
他見凌公行要向自己打來,只是淡然一笑,心平氣和地道:「前輩,你怕那美婦人,在我這樣的人身上出氣,又有甚麽用?」
凌公行的那一掌,本來已將要摑到孟威的臉上,聽了孟威的這句話,他手陡地停住,面上也現出了極其痛苦的神色來,只見他身子一震,猛地退後一步,已經坐倒在一塊大石之上。
他坐倒在大石之上,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孟威忙道:「你就算怕一個人,心中也不必難過,我就十分怕你,但是我却不難過。」
凌公行向孟威望了半晌,嘆了一口氣道:「我⋯⋯我眞不如你!」
孟威聽了,不禁一呆,他自己武功低,又惹了一身麻煩在身,倒霉之極,在他想來,實是甚麽人都比他來得好!但是偏偏太行八俠中的凌七俠,竟說自己還不如他!
孟威道:「前輩這話從何說起?我一身是麻煩,正不知如何擺脫才好。」
凌公行又向他呆望了片刻,搖了搖頭,像是對孟威的話,不以爲然,但是他却又不說出究竟是爲什麽原因來。孟威剛想向他說及那少女的事情,以及向他要回那半幅畫時,凌公行却已道:「太行八俠的名字,你一定聽說過的了。」
孟威道:「自然,太行八俠之名,武林之中,誰不知道?」
凌公行道:「那麽,爲什麽太行八俠在聲勢最隆之際,便自銷聲匿跡,你知道麽?」
孟威搖了搖頭,道:「那自然有原因的,但是我却不知道。」
凌公行嘆了一口氣,道:「是為了兩個女人。」
孟威吃了一驚,道:「兩個女人?什麽女人,有那麽高的武功?」
凌公行道:「女人何必有高的武功?」
孟威實是不明白凌公行這樣說法是什麽意思,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凌公行微微地揚着頭,望着遠處,他的眼光,極其深邃,一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正在思索極其久遠之前的事情。
孟威也不去打擾他,由得他去思索。隔了好一㑹,凌公行才道:「我們八人,初結義之際,老八還只不過是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我們七人的武功,也比你多不了多少……」
他講到這裹,向孟威望了一眼。
孟威聚精會神地停着,絕不出聲打岔。凌公行嘆了一口氣,道:「可是我們的大哥天一居士,武功已然極高,以他的武功之高,是可做我們七人的師父,但是他却與我們稱兄道弟,還不斷地將他的絕學,傳給我們……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們七個人的武功,才突飛猛晋,太行八俠之名,也為天下武林中人所熟知了。但是,在我們結義之後的第三年,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發生了!」
孟威在聽凌公行講述着太行八俠的往事,這是任何學武之士,一聽便會被吸引的話題,孟威自然没有例外,他全神貫注,道:「什麽事?」
凌公行苦笑了一下,道:「我們七人,皆未曾娶妻,但是大哥却是已有了妻子的,他的妻子,十分美艷,在我們結義的第三年,他那個妻子,竟跟着……我們八人中的老三⋯⋯私奔了。」
孟威吃了一驚,他對於男女之情,本就不怎麽專注,他只知道,自己見到了荀慧,便會面紅,聽到荀慧向自己講一句話,不但要高興老半天,而且還會發上幾晚的夢而已,他實是想不通,何以一個女子嫁了人之後,還會和另一個男人逃走這樣的事,究竟是怎麽會發生的。
凌公行嘆着氣,道:「我們遍天下追尋他們兩人,但是却並無所獲,大哥心灰意懶,直到第三年他才在我們的規勸之下又娶了一個妻子,那個妻子,爲他生下了一個十分可愛的女兒。」
孟威失聲道:「那女兒⋯⋯」
凌公行不等他講完,便點了點頭,道:「正是,那女兒便是給你那幅畫的那個聾啞少女。」
孟威道:「如今她不聾啞了。」
凌公行只是瞪了孟威一眼,並沒有再問下去。
孟威也不想因之打斷他的話頭,是以也不再出聲。
凌公行續道:「可是我們的大哥……命也實在太不好了。」
孟威吃了一驚,道:「那位妻子又跟人跑了麽?」
凌公行怒叱道:「胡說,我們的這位大嫂,端莊賢淑,世上所無,但是她在難產之後,只不過三個月,便自身故了。」
孟威聽得心中惻然,暗忖人武功高了,也是不能事事如意的。試想,天一居士的武
功,何等之高,但是他的遭遇,又如何不幸?
凌公行續道:「大哥在第二位妻子死了之後,便專心調敎女兒,他女兒雖然又聾又啞,但也被他教得文武全才,本來,也就没有事情了,但是在十年之前,大哥在遠行之後,回到太行山,和他同行的,有一個美婦人,他向我們說,他已娶了她作妻子,那美婦人的打扮,十分異樣……
「我們並不知那美婦人是什麽來歷,曾向大哥問過幾次,大哥也不肯說。我們幾個人,曾私下向西域、天竺、苗疆等處的武林中人,打聽這個女子的來歷,但竟無人能知。」
孟威這時,已經知道天一居士第三個妻子,一定就是那臂戴七隻金釧的美婦人了。
凌公行嘆了一口氣,道:「直到如今,她究竟是什麽來歷,我們仍然不知!」
孟威不禁失聲道:「有這等事?」
凌公行瞪了他一眼,道:「奇事多着哩,那有什麽出奇?」
他講到此處,略頓了一頓,又道:「大哥帶着她回來之後,對她似乎十分信任,對我們六人,漸漸地疏遠了,但是也還相安無事。直到有一天夜晚,我們的大嫂,忽然在閨房中高叫了起來,說是她在閨房中洗澡,但二哥桂風却在偷窺她。
「大哥不由分說,追了出來,便將二哥的雙眼,活生生地挖了下來……」
凌公行一講到這裡,孟威立卽想起在那山峰頂上見到的那個人來,他到這時才知道,那個人原來是太行八侠中,位居第二的獨簫侠桂風!
「當時,我們三個人俱都在一旁,當大哥出手的時候,桂二哥自知不敵,他要我們出手相助……他說他没有做過那樣的事,我們雖然……都相信他,但是没有一個人出手⋯⋯」
凌公行緊緊地捧住了頭,可見他想起往事,十分痛苦。
孟威是見過雙眼被挖之後的桂風的,他竭力設想着當時的情形,心中也大是駭然!凌公行搖了搖頭,道:「桂二哥只擋了兩指,一對眼珠,便被大哥挖了出來,我們知道,大哥是將對三哥的一口怨氣,出在二哥的身上了,因為三哥拐走了他第一個妻子⋯⋯」
他講到這裹,面上的肌肉,抽搐不已,想是心中十分痛苦。
而孟威聽到了這裏,若不是和他講這些話的人,就是太行八侠之一的話,他也不敢相信那是事實!
因爲武林中所傳太行八俠的帙事雖多,但無一不是盛頌他們八人,結義弟兄,義同生死,八人如一的,却是没有一個人,知道八人之間,還有着這樣的一段糾紛在内,孟威見凌公行呆了好一會不出聲,忍不住問道:「以後怎様了呢?」
凌公行嘆了一口,道:「我們五個人,眼看着桂二哥負傷遠去,桂二哥臨走之際,雙眼的眼眶之中,血水淋漓,他將我們幾個人,都痛罵了一頓,又說,他這雙眼睛,一定要大哥親自去償還,就算我們所有人都與他作對,他也在所不懼。」
孟威聽着,眼前又浮起桂風雙眼空洞,面上悲憤之極的神色來。
他知道,桂風在乍一發覺有人到他隱居之所的時候,一定是以爲天一居士到了,後來,又感到八俠鍾神秀會將這件事情攬在身上,而覺得奇怪,最後,他又發覺有許多人趕到,還以爲當日對他未加援手的義兄弟還不肯放過他,而他一人又難是衆人之敵,是以才含恨自割經脈而死的!
雖然,桂風之死,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種下了根,但事情總是由孟威上山而起的。
孟威的心中,不禁十分難過,長嘆了一聲。
凌公行道:「這是我們的事情,你嘆甚麽?」
孟威道:「我聽到八位前輩之間,有這樣的慘事,心中已不禁難過,而且,我最近還曾見過桂二俠,他,他已經死了。」
凌公行一聽,倏地伸出手來,抓住了孟威的肩頭,道:「他在那?他在那裡?」
問了兩聲之後,他又鬆下手來,以手掩面,道:「我只聽說他在雁蕩中離居,我這次也是來找他的,但,但我怎有面目見他⋯⋯」
孟威加重了聲音,道:「他已經死了。」
凌公行霍地站了起來,道:「死了,二哥,你也死了,我們兩人,在黃河上游,誅河上巨霸褚毒龍,還如同在眼前一樣,,但你却死了!」
他一面叫,一面竟號啕大哭起來!
孟威看了這等情形,心中不禁暗嘆!
他心忖別看他外號叫作「蠻不講理」,脾氣古怪,但實際上倒却是至情至性的人,瞧他如今這樣傷心,可知他和桂風的交情之好,也可想而知當日事情發生之後,他是如何的痛苦。
凌公行哭了足有一盞茶時,但突然住了聲,一雙通紅的眼睛,向孟威望來,望得孟威心中發毛。
只聽得他忽然道:「你是什麽人?我爲什麽將這些秘事對你說?」
這一句話,問得又可以說是「蠻不講理」之極!
但是孟威剛才看到他痛哭失聲的情形,知道他的脾氣,如此古怪,可能是因爲心中積鬱的痛苦太甚的關係,自己倒不可不原諒他的。因之,他心中不發怒,心平無和地道:「前輩,你心中難過,自然要找人訴說訴說。」
凌公行一瞪眼,看他的情形,像是又要發怒。
但是他隨即嘆了一口氣,道:「你說得不錯,我心中的痛苦已積了十年了!」
孟威試探着問道:「那麽,你們幾兄弟之間,難道不能互訴衷情麽?」
凌公行一聲苦笑,道:「二哥走後,我們五人連大氣也不敢出,大哥和那妖婦,也不睬我們,唉,我們那時,還不知道其中有着什麽曲折,我們只知桂二哥是頂天立地的漢子,絕不會貪圖女色的。」
「在那件事情之後,大哥再也不和我們切磋武功了,而過了約摸半個月他忽然要和我們練練武功,在他和五哥動手之際,突然使了重手法,以他的絕技龍行掌,將五哥打成了重傷……」
孟威吃了一驚道:「為了什麼?」
凌公行道:「誰敢問他?」
他講了四個字後,又難過地搖了頭,停了好一會,才續道:「我們知道這兄弟是做不成的了,只得痛哭一塲,離開了太行山,在離開了太行之後,我們各自走路,六哥給幾個邪派高手追上,發現他落了單,向他圍攻,死在大漠了⋯⋯」
凌公行的眼中,又落了眼淚,道:「如今,大哥自己也死了,我們八兄弟,只有我丶老八、和四哥還在世上,三哥自當年離去之後,不知下落如何,一直音訊全無,唉,想起往事來,就像是做夢一樣。」
孟威道:「聽說太行八俠中,位居第四的,是一位矮子?」
凌公行道:「不錯,搶了你九幽刀的那矮子,便是四哥矮韋陀簡潔了。」
孟威心中不禁肅然,因爲那矮子取他九幽刀之際,他已經看出矮子的武功極高,但是却也萬萬未曾料到他竟是太行八俠中的一個!
凌公行道:「我自離開了太行山之後,一直在江湖上找三哥的下落,我想問一問他,何以會和大嫂私奔,因爲據我所知,三哥也是一條好漢子,怎會對恩重如山的大哥,作出這種不忠之事?我要弄清楚這件事,因爲以後的不幸,都是由此而起的!
「可是,十年了,我並没有找到他,我只是聽得人說,當年,三哥和大嫂離開太行山後,爲了躲避我們的追尋,曾經遠走苗彊,和一個姓荀的人,結成了伴侶——」
孟威聽到這裹,不禁一呆,道:「姓荀的?」
凌公行點頭道:「不錯。」
孟威失笑道:「姓荀的人,何止千萬,我怎麽一聽便想到了他?」
凌公行雙目神光灼灼,道:「你想到了甚麽人?」
孟威道:「我想到了刀劍雙絕荀肅。」
凌公行道:「我也想到了他,是以我在荀家莊附近,住了下來,但是多年來,我却絕不見三哥來往荀家莊,我也没有去問荀肅本人,因爲這究竟是一件太行八俠的醜事。」
孟威呆了半晌,他想起了荀肅的許多怪事來,那許多怪事,他都是想不通的,都十分可疑,但是却和太行八俠,似乎拉不上甚麽關係,是以想過就算,未曾再去深思一層。
凌公行又道:「四年之前,我和八弟見了面,八弟告訴我說,大哥正在找我們,並且還說他已明白了一件事,要我們回去。但我和八弟却都不敢回去,因爲那妖婦還在大哥的身邊。
「如今,大哥也死了,那妖婦却向大哥的女兒馨兒在查問大哥的葬處,這……使我明白了⋯⋯一些事⋯⋯」
他口中雖然在說「明白了一些事」,但是他面上的神色,仍是十分猶豫,可知他心中,對於所謂「明白了」的事,仍不十分明白。
孟威道:「你想到了什麽?」
凌公行道:「大哥連葬地都不讓那妖婦知道,可知他在臨死之前,一定發覺了那妖婦有什麽不對頭的地方,照我想來,可能三哥和我們第一個大嫂的事,和第二個大嫂,也就是馨兒母親之死,都和這妖婦有關!」
孟威是直腸直肚的人,他絕難以想像一個人爲了有什麽目的,竟能這樣深謀遠慮,他道:「只怕不會吧。」
凌公行道:「如果不是那樣,爲什麽大哥竟會連自己的葬地都不給她知道呢?」
孟威道:「我自然不知道。」
凌公行道:「你當然不知道,我只不過是自己問自己而已!」
孟威不再則聲,凌公行又自言自語,道:「我想,如果我發現了大哥的葬處,那一定⋯⋯一定⋯⋯一定⋯⋯」
他一連講了三個「一定」,却沒有向下講去。
孟威接了上去道:「你如果發現了天一居士的葬處,那一定可以知道這件事的真相,是也不是?」
凌公行道:「自然是,你說曾見到馨兒,她如今在什麽地方?」
孟威直到此際,才知道那少女叫作「馨兒」,而天一居士姓游,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那少女的全名是叫作「游馨兒」了,這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名字,孟威聽到了這個名字,就像看到了那少女清秀絕倫的面龐一樣。
凌公行見孟威不回答,又道:「你說曾見到,她在什地方?」
孟威道:「剛才那美婦人曾說——」
凌公行勃然大怒,道:「住口!」可是
他才喝了一聲,便嘆了一口氣,道:「不錯,那妖婦不准我和馨兒見面,但是我却要見她一見。」
孟威忙道:「我看……還是不要見的好,若是為馨兒惹出了什麽禍⋯⋯」
他本來還想講下去,但是凌公行的面色,已越來越難看,使得他不敢再講下去。孟威本有找凌公行去保護游馨兒之意的,但是,他看到凌公行和那美婦人見面的情形,凌公行在那美婦人面前,表現得十分害怕,那麽,他又怎能保護游馨兒呢?所以,孟威反倒不想他和游馨兒見面了。
凌公行第三次又問道:「馨兒在什麽地方?」
孟威不得不道:「她住在一個峭壁之內室中,我也不知由何進去。」
凌公行道:「那你帶我到這個石室的附近去,」
孟威急得連連搖手,道:「前輩,她繼母的許多爪牙,全在雁蕩山中,如果我帶你去的話,那麽,如果給她繼母發覺了……如何是好?」
凌公行怒道:「你那裡來的這許多麻煩?我叫你帶去,你帶去不就是了,出了事,自有我來應付,要你多理什麽?」
孟威還想駁他幾句,但是看到他的面色十分難看,也不能再出聲,只是道:「那⋯⋯幅她給我的晝⋯⋯」
凌公行不等他講完,便道:「那幅畫,我在和馨兒見面之後,自然會向她說起,不干你事⋯⋯」
孟威聽了,心中大不以爲然,但這時,看凌公行的情形,和剛才又大不相同,又「蠻不講理」起來,講也沒有用處了。
他只得委屈地低下了頭,凌公行催道:「快走⋯⋯」
孟威轉過身,向前走了過去,他带着凌公行,來到了那一道峽谷之中,他停了下來,道:「就是在這裹,但是如何出入,我却不知道。」
凌公行道:「胡說,你曾經進去過,怎地不知道如何進出?何處是入口處?」
孟威抬頭,向峭壁之上望去。
他知道,在峭壁之上,有一個小孔,可以看到那石室的情形的。但是,他卻並不向凌公行說,只是道:「我確是不知道。」
凌公行四面一看,只見岩石嵯峨,哪裏有什麽石室的入口處?
但是,他却知道天一居士深謀遠慮,說不定他早已在這裏築成暗室,給他的女兒作避難之用。以他的才智而論,這避難之處,自然是造得巧奪天工的了。
他看了一會,聲音一沉,叫道:「馨兒,你在哪裏?」
他雖然是沉着聲音來叫的,但是這時他身在峽谷之中,兩面全是高聳入雲的峭壁,立時响起了極其震耳的回聲來。
孟威嚇了老大一跳,道:「你⋯⋯你⋯⋯」
凌公行一叫之後,將聲音提得更高了些,又叫道:「你在哪裏,你聽到我叫你了麽?」
孟威實在忍不住,道:「住口!」
凌公行反叱道:「閉嘴!」
孟威急道:「你這樣喧嘩鬼叫,是什麽意思?」
凌公行道:「我叫馨兒出來見我」
孟威道:「她没有出來,那美婦人倒給你引來了。」
凌公行一怔,呆了片刻,道:「你說得是。」
他一面說,一面向四面看去,孟威也抬頭向四面看去。他像是看到峭壁上的一個斷崖上,似有人影一閃,但却又看不真切。
凌公行頓足道:「這丫頭,如果她在附近的話,我的話她一定早聽到了,如何還不出來見我?」
孟威道:「或許她不願意見你,我們還是快走吧!」
凌公行道:「不行,我非見到她不可。」
兩人正在爭着,只聽得身後,突然響起了游馨兒的聲音,道:「七叔!」
凌公行倏地轉過身來,孟威也接着轉身,只見游馨兒已經站在面前,凌公行道:「你是從那裏出來的?」
遊馨兒却只是道:「七叔,有什麽話,到了裏面再說,你將眼睛閉起來。」
凌公行奇道:「為什麽?」
游馨兒道:「七叔,你怪不得我,這是爹定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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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1:43 编辑

第十五囘:半幅殘畫
凌公行道:「什麽規矩?」
游馨兒道:「凡是進出這個石屋的人,都要閉上眼睛,不然我便不帶你進去!」
凌公行雙眉一皺,道:「你這丫頭,會講話了,比不會講話時更難弄了。」
游馨兒道:「七叔,快些吧,對面崖上,像是有人影在閃動!」
凌公行閉上了眼請,孟威忙也閉上眼睛,可是,他才閉上眼睛,便聽得游馨兒來到了他的身邊,以極低的聲音道:「孟⋯⋯大哥⋯⋯你可以例外。」
孟威怔了一怔,睜開眼來。他一張口,剛想說:「那不是令尊定下的規矩麽?」,但是他的話還未出口,游馨兒已經先開了口。
她的語音,仍是低得幾乎聽不出來,但因爲她就在孟威的身邊,所以她的話,孟威是可以聽得到的,只聽得她道:「我爹在臨死的時候對我說,我這一生,一定是敵人多過朋友,但一個人在世上,又不能没有朋友的,他絕不准我亂認識人,更不准我亂認人作朋友⋯⋯」
游馨兒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孟威向她望去,只見她雙頰之上,紅得如同晚霞一樣。孟威的心頭,也不禁突突飛跳起來。
他雖然不是十分聰明的人,但是游馨兒的話,却已說得十分明白,那分明是說,她到如今爲止,只有一個人是可以使她相信的,那個人便是孟威。
她是將孟威一個人當作朋友,連她的七叔凌公行,她都不怎麽相信!
而地在講及那幾句話的詩候,上又紅成那樣,少女情懷,溢於眉宇。
孟威呆了一呆,没有旁的話可說,只得道:「多謝了。」
凌公行這時,已走在前面七八步,他雖然聽得游馨兒似乎在對孟威說些什麽,但是因爲游馨兒的聲音低,他却聽不清楚。
而孟威的「多謝了」三字,他却是聽到了的。
他身子一停,道:「多謝什麽?」
游馨兒身形一閃,來到了凌公行的身前,道:「没有什麽,你跟我來,七叔,記得不可睜開眼來,否則便有許多不便之處了。」
凌公行乾笑道:「好麽,倒叫小姪女恐嚇起我來了。」他雖然竭力將語音發得自然,像是毫不在乎地在說笑一樣。
然而,都可以聽出他的心中,正在大大地不快。
但是,孟威向他望去,却見他仍是緊緊地閉着眼睛,未曾打開來。
那想是他的大哥,天一居士雖然已經死了,但是餘威猶在,雖然他心中不願,也不敢違天一居士所定下的規矩之故。
孟威跟在他們兩人的後面,來到了峭壁之前。
只見游馨兒又抬頭向四面看去,孟威跟着她一看,只見對面的峭壁之上,像是有人影一閃,但是却又看不眞切。游馨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凌公行問道:「你嘆什麼?」
游馨兒道:「爹在這雁蕩山中,為我築了七個秘室,供我作藏身之用,但是不到一年間,已被繼母連破了六個,這是最後一個了,就是因爲只剩下了這一個秘室之故,所以我前些日子,是在桂二叔那裏住的,桂二叔死了,我才不得不來這裏,如今看來,這最後一個秘室,只怕也難保了。」
凌公行道:「你可是在怪我麽?」
游馨兒苦笑道:「我知道你急於和我見面,怪你又有什麽用?」
她一面說話,一面望住凌公行的面。
凌公行閉着眼睛,並不打開來。游馨兒雙手在峭壁上,一塊凸出的生滿了靑苔的石頭上,按了一按,那樣的石頭,在峭壁之上,何止千千萬萬,用它來作機關,那的確是誰也發覺不了的。
一按之下,只見那塊石頭,陷了進去,同時,一陣極其輕微的「軋軋」聲過處,一塊大石,向旁移了開來。那塊能移動的大石之上,生滿了葛藤,更是使人絕想不到這樣的一塊大石,竟能移動!
孟威曾經從這秘室中出來過,當時,他一出秘室,轉過頭去,便已經不知自己究竟是從何處出來的了。那便是絕想不到這樣的一塊大石竟會是出入口之故。
那塊大石移開之後,便出現了一個大洞,游馨兒道:「七叔請跟我來。」
凌公行向前踏出了一步,突然道:「爲何不叫孟威跟着你走,這小子的目力,難道還在我之上麽?」
孟威聽了,心中吃了一驚,連忙閉上了眼睛,游馨兒面色,也是微微一變,道:「怕是他曾經來過一次,已經走熟了。」
凌公行「嗯」地一聲,也不知道他是信還是不信。說話之間,他們三人,早已走進了秘室,那兩個靑衣婢女,迎了上來。
游馨兒關上了暗門,道:「七叔,你可以睜開眼來了。」
凌公行睜開眼來,四面一看,道:「大哥究竟有過人之能,一個山洞,也弄得這樣舒服。」
游馨兒道:「七叔請坐。」
凌公行坐了下來,孟威則還楞楞地站在一旁。
只見凌公行和游馨兒兩人,一齊開口,不約而同,齊聲道:「那畫——」
游馨兒講了兩個字後,立即住口,道:「七叔先說。」
凌公行道:「馨兒,那畫可就是大哥往時曾對我們說起過的那幅麽?」
游馨兒道:「七叔你們和我爹在一起的時候,我年紀還小,也根本不知爹曾對你們說過些什麽。」
凌公行早知游馨兒是極其聰明的人,但他却未曾想到游馨兒最近才會開口說話,詞鋒便已這樣凌厲!
他本來是想藉天一居士的話,來壓一壓游馨兒的,但是游馨兒却推說根本不知她爹曾說過些甚麽!令得凌公行也為之語塞!
凌公行乾笑了幾聲,游馨兒已道:「七叔,孟大哥說,那畫已被你搶了去,是麽?」
凌公行支支吾吾道:「這個,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游馨兒一聽,面色突然一沉。
別看她平時,笑語殷殷之際,稚氣未泯,憨態可掬,但這時面色一沉之際,鳳目含威,看來却也不免令人心中凛然!
她面色一沉之後,立即道:「七叔,那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明知那畫的來歷,如何還出手搶奪?而今聽說那幅畫已失去了一半,這豈不是全是因爲你出手奪畫而生出來的事麽?如果那畫落在我繼母的手中,那我爹死在九泉,也難以瞑目!」
游馨兒的年紀,和凌公行差了一大截,更何况凌公行乃是她的七叔,她這樣扳起面孔來訓斥凌公行,連在一旁的孟威,也有坐立不安之感。
他心中暗忖,蠻不講理凌公行,一定要大發雷霆之怒了。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凌公行的面上,一陣靑,一陣白,却是一聲也不敢出!
孟威心中不禁大是奇怪,他在第一次,見到凌公行在那美婦人面前,一聲也不敢出的情形,和他對自己的態度,大是不同,還只當凌公行,是忌憚那美婦人的武功了得之故。
可是此際,游馨兒的武功再高,也是無論如何高不上他的,他爲何又對游馨兒這樣害怕?
看來,凌公行這人的「蠻不講理」,只是對付像自己這等武功低微,沒有來歷的人的,或則,他根本是一個十分胆小的人,也正因爲他心中時時生怯,所以才要聲大夾惡,因之才有「蠻不講理」之名的?
孟威在乍一知道凌公行的身份之後,震於「太行八俠」之名,對凌公行佩服之極,凌公行忽然又不肯收他爲徒,這件事孟威還着實難過了好一會。
然而這時候,孟威却已漸漸地看出來,凌公行絕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樣高超,他的武功,自然極高,但是他的爲人,却有點卑下!
孟威心中亂七八糟地想着,當然,他没有將他想的講出口來。
只聽得游馨兒道:「那失去了的半幅畫,我自會設法去追回來,七叔也要多出一分カ!」
凌公行這才出聲,道:「自然,我一定盡力將那半幅畫追回來。」
游馨兒道:「那麽,在你身上的半幅畫,你先還了給我吧。」
凌公行一聽,乾笑了数聲,道:「這個⋯⋯」
游馨兒柳眉激揚,道:「什麽?」
凌公行的面色,十分尷尬,道:「馨兒,你如今的處境,十分危險,這畫雖然只剩下了半幅,放在你的身上,究竟是禍不是福!」
孟威在一旁,對於他們兩人的對話,絕未加插一言半語。這時候,孟威也已聽出凌公行是不想拿出這半福畫來,他本是心直之人,這時一個忍不住,道:「凌大俠,這畫本是游姑娘給我的,她向你要回,你也應該給回她——」
孟威一句話未曾講完,凌公行倏地轉過身来,怒喝道:「住口,關你什麼事?」
凌公行的那一聲斷喝,不但震得孟威耳際嗡嗡直响,而且,還身不由主,向後退出了兩三步去,面上也爲之失色!
孟威被凌公行叱退之後,凌公行立即轉過頭去,道:「馨兒,這幅畫你能整個地交給了素不相識的孟威,如今只剩下了半幅,便不能給我麽?」
凌公行剛才,還在講什麽「這畫放在你的身上,是禍不是福」,像是完全在爲游馨兒着想,但這時的幾句話,却是原形畢露了!
游馨兒冷冷地道:「七哥,孟大哥是我的大恩人,你怎麽說我和他『素不相識』?如今畫一經你手,便只剩了半幅,我當然更不放心存在你處了。」
凌公行霍地站了起來,道:「馨兒,你年紀還輕,不懂事!」
游馨兒的語言更冷,道:「我懂事得很,我早已知道你非但不肯將那半幅畫交還給我,而且還要向我問許多事,是不是?」
凌公行想是被游馨兒幾句話講中了他的心事,面上的神色,十分難看。孟威倒代游馨兒揑了一把汗,唯恐凌公行爲了不肯交還那半幅畫,撕破了臉,「蠻不講理」起來,那却也不堪收拾!
他忙道:「游姑娘,我說⋯⋯算了吧!」
游馨兒向孟威望了一眼,並不理睬他的話,只是嘆了一口氣道:「爹臨死之前對我所說的話,竟不幸而中!」
凌公行面上神色,陡地一變,道:「大哥臨死之際⋯⋯究竟說了些什麽?」
游馨兒道:「他和我說了許多話,那時,只有我和他兩個人,那些話當然没有第三者知道,但是我不妨覆述其中的幾句,給七叔聽聽。」
凌公行乾笑道:「好!好!」
游馨兒道:「爹說,因爲他將什麽都留給了我,所以,他料定在他死後,與我爲難的,不只是繼母一個人,可能我幾個好叔叔,也會來與我爲難的!」
游馨兒才講到這裡,凌公行的面上,已紅得可以了。
游馨兒語音冰冷,道:「我當時還說,幾位叔叔,都待我甚好,不會使我爲難,七叔,你猜爹說什麽?」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凌公行如何還能答得上來?
游馨兒也不等他回答,便道:「爹只答了我四個字:『人心難料!』」
凌公行在游馨兒的冷嘲熱諷之下,更是面上青黃不定,神色難看之極,道:「馨兒,你⋯⋯這是在說我麽?」
游馨兒道:「七叔,你且別急,聽我說下去!
「當時,我便問,如果幾位叔叔來和我爲難,那我便怎樣對付呢?
「我爹道:『不怕,看哪一個來與你爲難,便以不同的辦法去對付他。』如今,是七叔你來與馨兒為難了。那麼好——」
她才講到這裡,凌公行失聲道:「你便怎麼様?」
游馨兒笑了一笑,道:「七叔,你當眞要我講出來麽?」
凌公行一聽,面色便突然一變,道:「難道大哥⋯⋯他⋯⋯他竟⋯⋯」
他在結結巴巴,講那幾句話的時候,更是面色十分難看,絕無一點高手風範!
游馨兒笑道:「七叔,你當眞不是普通人,一想就想到這一點了,我們都没有必要講穿了是不是?」
凌公行的額上竟出了汗珠來!
他一面抹汗,一面道:「是⋯⋯是没有這個必要了,嘿嘿⋯⋯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游馨兒微微一笑,道:「那麽七叔,你不與我為難了麼?」
凌公行嘆了一口大氣,道:「好姪女兒,七叔怎敢!」
游馨兒道:「那半幅畫——」
她一面說,一面向凌公行伸出手來。
凌公行涎着臉,道:「馨兒,那畫只有半幅了,又何妨交我代——」
他下面一個「存」字,尚未出口,游馨兒的聲音,已突趨嚴峻,道:「七叔,快將那半幅畫還給我,别再多說什麽了!」
孟威在一旁,見凌公行這樣的高手,在游馨兒的面前,想耍無賴,却是一點也耍不開!由此可知游馨兒實是十分精明能幹的一個姑娘。
凌公行十分不願意,但還是伸手入懷,他的動作,十分遲緩,而游馨兒則一直伸着手,並不縮回去,凌公行一面乾笑,一面道:「馨兒,當眞不行麽?」
游馨兒斬釘断鐵,道:「不行!」
凌公行嘆了一口氣,道:「好,那我就給你吧!」
他一面說,一面臉上裝出了無可奈何,老大不捨得的神氣,手向外慢慢地伸了出来。
在那様的情形之下,誰都以為他一定是將那半幅畫取出來了!可是,他手伸到了一半,本來是極其遲緩的動作,忽然變得快疾無比!只見他手揮處,中指疾彈而出,已彈向游馨兒的「肩井穴」!
凌公行的武功,本就極高,這一出手,當真是捷逾閃電!
在那瞬間,孟威陡地一呆,他幾乎不相信自己親眼所看到的,竟會是事實!
當凌公行硬不肯將那半幅畫交出來之際,孟威已看出凌公行此人,蠻不講理,似乎並不是專爲了心中的悶鬱無處發洩,而確是他的爲人,大有問題之故!
但是,就算孟威想到了這一點,他也是萬萬想不到,凌公行竟會卑劣到向游馨兒出手的地步!
剎那之間,他陡地張大了口。但是因為實在太以驚愕了,所以竟出不了聲!
電光石火之間,只見他中指彈處,「拍」地一聲,已彈中了游馨兒的「肩井穴」,游馨兒嬌軀一搖,向後便倒!
凌公行身形向前,再踏出了一步,道:「姪女,是你逼七叔太甚,不關你七叔心狠!」
他一面說,一面手起一掌,竟向已倒在地上的游馨兒擊了下去!
孟威在那時,已從極度的驚愕之中,醒了過來,他知道眼前所發生的事,是千眞萬確的事,而絕不是什麽幻覺!
他一見凌公行在點倒了游馨兒之後,居然還要下毒手,心中不禁怒極,一聲猛叱,足尖一點,向凌公行的背後,疾撲而出!
在孟威向凌公行撲出的同時,那兩個青衣婢女,也各自發出了一聲尖叫,一左一右,向凌公行撲了過來,一時之間,成了三人向凌公行擊攻的局面。
凌公行見三人一齊撲到,一時之間也不及再出手去擊游馨兒,他雙臂一振,「呼呼」兩股勁風,疾掃而出!
本來,他雙臂向上振去,所蕩起的熱風,也只足以將一左一右撲來的兩個青衣婢女震開,並不能奈何孟威的。但凌公行的武功,當真可以說高超之極,他雙臂震動,所發出來的力道,竟是回旋的!
在那兩個靑衣婢女,首當其衝,被他的力道,震得倒翻出去之後,孟威眼看一掌已可擊到他的背上,但是那兩股力道,却已向後彎了過来,匯成了一股,力道更大了一倍!
孟威只覺得一陣勁風,疾湧了過來,幾乎连氣都閉了過去!
不要說這時他雙足懸空,就算他雙足踏在實地之上,這股大力,也是擋不住,身子立時向後倒翻了出去!
孟威只當自己三人這一被掃退,游馨兒一定要命喪凌公行之手了,所以,當他身不由主向外跌出之際,他心如刀割,難過到了極點!可是,剎時之間,突然情形,又起了變化。孟威的身子,還未落地,突又聽得凌公行發出了一聲怪叫,身子也向後退來。
而倒在地上的游馨兒,却已一躍而起,發出了「哈哈」一笑!那瞬息萬變的情形,更是令得孟威口呆目瞪!
本來,他是可以一挺身,穩穩地落下來的,但是他由於實在驚訝太甚,竟在不知不覺之中,「砰」地一聲,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他連忙一躍而起,只見凌公行一退再退,退到了石壁之上站定。
孟威定睛看去,更是嚇了老大一跳,只見凌公行的腰際,插着一枚粗如手指,金光閃閃的金針。
那金針約有半尺來長,留在外面,也不知道入肉有多麽深。
而凌公行面色蒼白,身子在微微發颤,顯然他所受,十分痛苦。游馨兒只是一聲不出地望着他。
那兩個被凌公行震跌出去的青衣婢女,這時也早已落地,兩人也爲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呆若木鷄。一時之間,秘室之中,靜得出奇。
好一㑹,才聽得凌公行大聲地喘了幾口氣,道:「馨兒,你,好!」
游馨兒冷冷地道:「我爹臨死之際,在地上以手指連劃了七遍『人心難料』,如今看來,果然不錯。七叔,你要對我下毒手,如何不想想,爹既然將什麽都遣了給我,他的金甲,我能不穿在身上麽?」
凌公行捏着自己腰際的金針,用力一拔,將金針拔了出來。
孟威一看,心中更是黯然!敢情這金針一拔了出來,入肉竟有六寸來深,可知凌公行傷勢不輕!
本來,若以凌公行和游馨兒兩人的武功而論,游馨兒是及不上凌公行的!但是剛才,凌公行陡然出手,游馨兒應指而倒,凌公行再精明,也只當游馨兒已中了自己的暗算,却不知道游馨兒比他更聰明。
而當凌公行雙臂向上振起,將那兩個靑衣婢女和孟威一齊震退之際,他根本不去想及躺在自己脚下的游馨兒,所以雙臂震出的力道又大又迴旋,但下三盤却是一個大破綻。
游馨兒就趁着這個機㑹,一金針刺向他的腰際。
凌公行也當眞算得武功驚人,在那樣全然不防的情形之下,游馨兒才一出手,他也知道了不妙,所以身子立即後退。
總算他見機快,那一根金針,未曾全部刺入,否則,凌公行極可能命喪當塲!
此際,他一將金針拔了出來,一手在自己的腰際,點了一點,封穴止血,又抬起頭來,道:「咱們的叔姪之情,自然是完了?」
游馨兒道:「你將那半幅畫放下,我念在昔日之情,放你安然離去!」
凌公行一聽,手又向上,漸漸地揚了起來。
看他的情形,分明是還想出手!
孟威是見過凌公行的武功的,此際,凌公行雖然受傷,但是他手揚了起來,孟威心中仍不覺大吃一驚,唯恐游馨兒受傷,身子一閃,攔在游馨兒的面前。
但游馨兒却並無懼色,道:「我剛才一針,已刺傷了你的京門穴,你再要運氣發掌,那麼兩條腿難免要廢了!」
凌公行自己受了傷,而且他又不是没有見識的人,自然可以知道游馨兒所說的,却不是虚言恫嚇!他也知道,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是萬萬鬥不過游馨兒的了!只見他一聲不出,伸手入懷,將那半幅畫,取了出來,重重地掉在地上。游馨兒衣袖一拂,便將那半幅畫,持了起來,握在手中,走前一步,轉動了一張石桌,只聽得一陣「軋軋」聲過處,暗門已經打了開來。
凌公行仍是一言不發,一個轉身,便向外走去。
游馨兒迅速地關上了暗門,道:「孟大哥,咱們快走!」
孟威愕然道:「我們哪裡去?」
游馨兒道:「他這一去,一定去勾結我繼母,來與我爲難,我們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孟威剛才,是親眼看到凌公行的行徑的,游馨兒的話,實不容他不信。他想起太行八俠名頭之响,武林中人,幾乎將之作為神明、偶像一樣,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又怎敢相信八人之中,飛雁行空凌公行的內心,竟是如此年卑劣?
他嘆了一口氣,心中忍不住將「人心離料」四字,反來覆去,默唸了幾遍!
游馨兒道:「孟大哥,别發呆了,快跟我們來。」
游馨兒在前面走,孟威和那兩個青衣婢女,跟在後面,到了另一間石室之中,游馨兒又打開了另一扇暗門,四人一齊走了進去。只見那裡面,是一條漆黑的通道,幸而還直,不必點火。
四人向前疾馳,不一會,便已出了那地道,出來一看,那出口處,竟是一株粗可三人合抱的大樹的一個大樹洞!
游馨兒嘆了一口氣道:「雁蕩山中我是沒有法子住下去了。」
孟威歉然道:「全是我不好,將七俠引了来。」
游馨兒呆呆地站了片刻,道:「關你什麽事?天下如此之大,難道除了雁蕩山,便沒有處身之所了麽?只不過還有那半幅畫,落在何處,却一定要找了回來!」
孟威問道:「游姑娘,那幅畫,我看過一看,像是一所巨宅的画樣?」
游馨兒道:「不錯,那所巨宅,是我爹生前,親自打樣所造的,造在⋯⋯」
她講到此處,突然住口,四面一看,道:「此處不宜多談,我們先離開了雁蕩山再說。」
孟威知道那臂戴七個金釧的美婦人,還在雁蕩山中,游馨兒如此小心,自然必有她的原因,因之也不再向下追問下去。
游馨兒走在最前面,孟威等三人,跟在後面。
他們四人,才翻過了一個山頭,便聽得游馨兒繼母的怪笑聲,隱隱地傳了過來。
游馨兒冷笑一聲,道:「他行事到快得很,不到一個時辰,已將我繼母勾來了。」
孟威見游馨兒料事如神,心中更是佩服。他呆了片刻,道:「游姑娘,你繼母的武功很高麽?」
游馨兒見問,長嘆了一聲,並不回答。
孟威又道:「我知道凌老俠的武功很高,但凌老俠見了你繼母,也像是十分害怕,由此可想而知,你繼母的武功,一定十分——」
孟威的話未曾講完,游馨兒已尖聲道:「你不要再提起我繼母了可好?」
孟威絕未想自己的話,竟會使得游馨兒突然發起怒來。一時之間,他張口結舌,不知說什麽才好。游馨兒氣呼呼的走出了七八步,孟威只得跟在她的後面。
游馨兒在走出了七八步之後,才停了下來,又嘆了一口氣,道:「孟大哥,我心中難過,不知不覺中,竟對你發起脾氣來,你不要怪我。」
孟威忙道:「游姑娘,我怎會怪你,是我不好,我不該提起你不願聽的事。」
游馨兒抬頭看了孟威一眼,又低下頭去,低聲道:「孟大哥,你對我真好。」
孟威爽朗一笑,道:「像你這樣的姑娘,世上誰能對你不好?」
孟威所講的,的確是他的衷心之言。當日,在那水潭邊上,他和游馨兒相遇,他是何等忠人之托的人,但却也擔着自己受責,而將人家托他的那兩枚「千里相引菓」給了游馨兒!
游馨兒又嘆了一口氣,道:「那是你對我特別好,所以才會這樣說的⋯⋯」
她略頓了一頓,又道:「剛才你說我繼母武功高,的確是的,我爹娶了她之後,最是疼她,她又每日缠着我爹敎她武功,連我爹那麽精明的人,竟也未曾看出她原來已是身懷絕技的人!」
游馨兒講到這裡,又低聲嘆息了幾下。孟威看出游馨兒的心中,十分難過,他唯恐自己亂講話,又惹游馨兒生氣,所以不再出聲。
游馨兒續道:「所以,幾年來,她的武功,已是在我爹一人之下了,在我爹臨死之際,不敢見她,便是怕為她所害的原故。」
孟威聽游馨兒說那美婦人的武功,只在天一居士之下,心中也不禁駭然,心想若那美婦人的武功,可以直追天一居士的話,那麼,方今武林之中,她可以說是武功最高的人了!
游馨兒低着頭,向前慢慢地走着,又道:「我爹以前,對她太信任了,爲了她,將七叔他們,全都趕走,幾乎連我也被他趕出太行山去,幸而我見機,只是遠遠地避着她,才免了奇禍。後來,我爹爹已經知道她的蛇蠍心腸了。」
游馨兒講到這裹,眼圈兒突然紅了起來,孟威忙道:「游姑娘,你不要傷心。」
游馨兒眼中淚花亂轉,道:「我爹已經知道,不但二叔是被她冤枉的,也知道他爲了學我爹的一身武功,先後曾害了兩個無辜的女人⋯⋯」
孟威莫名其妙,道:「兩個無辜的女人?」
游馨兒道:「是,一個是我的媽⋯⋯」她講到此處,已是淚如泉湧。
孟威聽得凌公行說起過天一居士前兩個妻子的事,也知道游馨兒的母親,死得極早,但是凌公行却未曾說起游馨兒的母親,是她的繼母所害!
游馨兒一面哭,一面道:「還有一個,我見也没有見過,她是我爹的第一個妻子⋯⋯」
孟威呆了一呆,道:「凌七俠告訴我,令尊的第一個妻子,是和你三叔私奔了的?」
游馨兒道:「詳細的情形我也不知道,只是爹在臨死之際向我說的。」
孟威「噢」地一聲,他心知這件事的内容,一定是複雜之極的了。
他並没有再出聲,游馨兒續道:「等到我爹知道她心腸如此狠毒,嫁給我爹,也全然是為了覬覦他的武功之際,已經遲了,她的武功已經極高,而我爹也得了奇病⋯⋯」
她講到此次,突然停了一停。過了半晌,她才喃喃自語,道:「是啊,我爹乃是具有通天徹地之能的人,如何會得此奇病?莫非也是她下毒手麽?」
她講完之後,又搖了搖頭道:「不會的,我爹的内功,如此高超,就算中了毒,也可以運內功逼出來⋯⋯但如果她下的是十分歹毒的怪毒薬呢?」
游馨兒雙眉緊鎖,過了許久,才續道:「但幸而爹還有一些最高的武功,未曾敎她。」
孟威忙道:「那麽,令尊的這些武功,一定傳給你了?」
游馨兒道:「是的,他將畢生武功秘笈,都傳給了我。」
孟威拍手道:「那麽,等你練成了那些武功之後,你不是可以敵得過她了麽?所以你大可不必難過。」
游馨兒苦笑一聲,道:「你倒說得容易,她不曾練成的武功,一共是三種,兩種是内功,另一種是一套劍法,叫龍翔劍法,這是我爹晚年所創的武功,江湖之上,絕無⋯⋯」
游馨兒才講到此處,孟威便喜極叫道:「游姑娘,那龍翔劍法,我會使的。」
游馨兒一呆,向孟威望了半晌,孟威洋洋得意,道:「不是龍翔劍法麽?」
游馨兒抿嘴一笑,道:「若不是我知你是個老實人,一定要說你在胡說八道了,爹所創的那套龍翔劍法,堪稱是劍法之中,曠古絕今之作,你說你會使,使出來我看看!」
孟威興冲冲地道:「好!」
他一俯身,在地上拾起了一根樹枝來,權充長劍,一抖手,使了一招「神龍見首」。游馨兒看得「撲嗤」一聲,笑了出來。
孟威瞪大了眼睛,收住了勢子,道:「你笑什麽?」
游馨兒向他一指,道:「你剛才使的就是龍翔劍法麽?」
孟威道:「是,這是一招『神龍見首。』」
游馨兒又問道:「這一劍,有何厲害之處?」
孟威偷藝三載,所學到的最基本的功夫,便是荀肅的那一套龍翔劍法,這時見問,他立即記起了荀肅在敎荀慧時所說的話,一挺胸,答道:「這一招,前半沉着,後半馳逸,但是隱藏着『不見尾』三字,可攻可守,半攻半守,可自在變化,妙用無窮!」
游馨兒的面上,一直帶着笑容,想是凖備等孟威說了出來之後,嘲笑他幾句的。
可是孟威一面說,她的面色,已漸漸地變得嚴肅起來,等孟威講完,她連忙問道:「這幾句話,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孟威聽了,面上一紅,道:「游姑娘,不瞞你說,我原來只是鄂北荀家莊上的一個小馬伕,我和我兄弟兩人,晚晚看荀莊主敎他女兒武功,偷看了三年,才學會那套龍翔劍法的?」
游馨兒忙又道:「剛才你所說的那幾句話,便是那什麽荀莊主在敎她女兒劍法時所說的麽?」
孟威道:「正是。」
游馨兒後退了三步,道:「你將這一招『神龍見首』,再使給我看看。」
孟威道:「好!」他一抖手,又使出了那一招「神龍見首」。
也就在他使出那一招「神龍見首」的同時,游馨兒將腕一沉,突然抖起了一條錦帶,向前攻了過來,電光石火之間,孟威只覺得游馨兒手中的錦帶,如同靈蛇一樣竄來!
他所使的那一招「神龍見首」,完全封不住游馨兒的攻勢!
刹時間,他雙脅之下的「淵腋穴」,同時一麻,已被游馨兒的錦帶拂中,他手中的樹枝,也「拍」地跌到了地上。孟威面上一紅,俯身拾起了樹枝。
他抬頭向前看去,只見游馨兒的面色,十分嚴肅,像是正在沉思着什麽事一樣。
他訕訕地道:「游姑娘,你這一招是什麽?可比我的劍法厲害多了!」
游馨兒却並不回答,又呆了片刻,才問道:「你所學的龍翔劍法,可是有最後三絕招的麽?」
孟威奇道:「是啊,那三招最是厲害。」
游馨兒道:「你使來我看看。」
孟威將那三招,一口氣使了出來。要知道當日,他們弟兄兩人,在荀家莊練武堂中,大展威風,將荀肅門下弟子,打得狼狽不堪,便全是仗着這三招招式!所以,這時他使出了那三招,更是抖撇精神,全力以赴!
可是,等他三招使完,凝身而立之際,游馨兒却搖頭不已,道:「全是微末之極的功夫!」
孟威大是不好意思,紅着臉,說不上話。
游馨兒見孟威難堪,忙道:「孟大哥,你不要難過,你所使的龍翔劍法,自然不是高超的武功,但有一件事,却十分奇怪。」
孟威道:「什麽奇怪?」
游馨兒道:「你會的龍翔劍法,不但名稱和我爹傳下來的一樣,招式的數變、名目一樣,而且那招『神龍見首』,我爹的記載之中,功用厲害之處,也是和你所說的一模一樣!」
孟威弄不明白,道:「那樣說來,這兩套龍翔劍法,事實上不就是一套麽?」
游馨兒大搖其頭,道:「完全不,我爹留下來的那套龍翔劍法,若不是内功已到了極高的境界,是没有法子練的,而練成之後,威力之大,世所無敵,連我繼母的内功,尚不能練那劍法,否則她還不練麽?」
孟威更是莫名其妙,道:「那麽,何以我學的這套龍翔劍法,竟會名稱、招式、闡釋都和令尊所創的一樣呢?」
游馨兒道:「我也爲這件事在奇怪,我記得爹在創出了這套劍法之後,曾對我說,他要創一套曠古絕今的劍法,已經發了三十年的宏願了,到晚年才能够創出來,可惜他不能一試,只希望在他之後,再能有人練成龍翔劍法,他便心足了!」
孟威道:「那麽荀莊主又何以知道這套剑法之名的呢?」
游馨兒道:「我爹又曾說,龍翔劍法的招式、名目,以及每一招的功用,他心中已經醞釀了數十年,但其中只有對一個人講起?」
孟威一擊掌,道:「我知道了,那人一定是荀莊主荀肅,他聽了令尊的話後,便依樣畫葫蘆,用令尊所想出來的名字,自己創了一套劍法,也稱之爲龍翔劍。」
游馨兒搖了搖頭,道:「你却錯了。」
孟威正在為自己的「聰明」而得意,一聽得游馨兒如此說法,不禁愕然道:「錯了?」
游馨兒道:「我爹不是對甚麽荀肅說的,他是對我孟三叔說的。」
孟威呆了一呆,道:「孟三叔?」
游馨兒道:「正是,就是後來,和他第一個妻子一齊不告而別的孟三叔。」
孟威奇道:「那麽,荀肅又何以會知道的呢?」
游馨兒道:「那我却不知道了——我們不必再去討論這件事了,我爹雖然將他的式功,全留下來給了我,但我除非能練成那兩種内功和這一套龍翔剑法,否則是勝不過我繼母的。」
孟威對龍翔劍法道件事,心中還是十分奇怪,但是他却一點頭緒也想不出來,只得不去想它,道:「游姑娘,你這樣聰明,難道還怕練不成那三種功夫麽?」
游馨兒苦笑道:「練武功如果是憑聰明可以練得成,那麽,一流高手,早已多如過江之鯽了!我没有我爹的資質,這三樣武功,我是練不成的了!」
她講到這裹,神情黯然。孟威心中暗忖,只要下苦功,天下那有學不成的武功?不過他心中雖然這樣想,却怕游馨兒說自己笑她,因此未曾講出口來,他只是道:「那麽,桂二俠的武功,一定在你繼母之上了?」
游馨兒道:「誰告訴你桂二叔的武功,在我繼母之上的?」
孟威道:「這話說來可長了,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會之事麽?」
游馨兒抿嘴一笑道:「自然記得,那次,你將千里相引菓給了我,我以千里相引菓的異味,將水潭中的龍龜,引了出來,服了它的内丹,才能聽能講的。」
孟威道:「這就是了,你可知道,是誰托我來雁蕩山,我來雁蕩山又是作甚麽的麽?」
游馨兒道:「那我却不知道了。」
孟威停了半晌,道:「這事還要從頭說起。」
游馨兒笑道:「反正我們如今也没有甚你只管慢慢說來不遲。」
孟咸將自己所經歷的事,在中略作整理,和游馨兒無關的事,他自然不會去叙述,他只是將自己誤打誤撞,參加了一個神秘的「面具之會」,而太行八俠中位居第八的鍾神秀,又命自己訛稱父母爲一臂戴七個金釧的美婦人所害,要那戴金色面具的人,為自己設法報仇說起,以及如何自己沾上了一雙毒掌,不得不來雁蕩山。
孟威的口齒,絕不伶俐,而他的經歷,又堪稱曲折離奇,是以講了許久,才算將經過的情形,大致講完。
等他講完之後,游馨兒嘆了一口氣,道:「原來你上山來,是來找桂二叔的?」
孟威道:「是,我雖然失了千里相引菓,但如果就這樣回去,那更難向鍾八俠交待,因之我便想上山來,求一求那戴金色面具的人所說的異人的,怎知⋯⋯」
孟威講到此處,想起了太行八俠中位居第二的桂風,死時的慘狀,他再也講不下去!
游馨兒也跟着苦笑了一下,道:「想不到桂二叔竟以爲他當年的結義弟兄,仍不肯放過他,所以憤而自盡了!唉,他英靈與我爹,在九泉之下相會,這兩個當年義結生死的弟兄,不知有些甚麽話說?」
孟威自然答不上這個問題來,他只是感到游馨兒的話中,充滿了調侃的意味。他呆了半晌,道:「游姑娘,你想,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召開十年一度『面具之會』,他號稱無所不能,而他將那麽難得的『千里相引菓』給我,叫我來尋桂二俠,那豈不是証明桂二侠的武功,勝過你繼母麽?」
游馨兒雙眉緊鎖,並不出聲。孟威等了她片刻,不見她出聲,又問道:「你說我想得可是麽?」
游馨兒却搖了搖頭,道:「絕對不是。」
孟威呆了一呆,道:「那難道是那個戴金色面具的人,在胡言亂語?」
游馨兒又搖了搖頭,道:「那也不致於。」
孟威完全給游馨兒弄糊塗了,他伸手搔了搔頭皮,只是乾瞪着游馨兒。
游馨兒道:「你想,我鍾八俠,和搶了你那柄九幽刀的薛四叔,都絕不是等閒人物,他們也曾去參加那『面具之會』,由此可知主持那『面具之會』的,更是一個非常了得的異人,這樣的異人,怎會胡言亂語?」
孟威道:「那麼桂二俠的武功——」
他的話還未曾講完,游馨兒揮了揮手,已將他的話頭打斷。
她秀眉微蹙,道:「據我所知,桂二叔的武功,大約只有我爹的四五成,但我繼母,却已得了我爹八九分眞傳,他絕不是我繼母的敵手,而且——」
孟威心急,又揷言道:「而且什麽?」
游馨兒道:「而且,據我所知,桂二叔絕不需要那龍龜的内丹!」
孟威道:「是啊,那異人叫我捉了龍龜去獻給桂二俠,那自然是桂二俠需要龍龜,所以我獻寶之後,他才會帮我的忙,如果他根本不要龍龜,那我送龍龜給他,又有何用?」
游馨兒道:「那異人叫你得了龍龜之後,便去找桂二叔的麽?」
孟威道:「那異人說,我捉住了自水潭上躍起的東西之後,便向最高的山峰上而去。」
孟威才講到這裹,游馨兒突然疾跳了起來,孟威吃了一驚道:「作甚麼?」
游馨兒一拉孟威,道:「快來!」
她一面說,一面已拉着孟威,向外疾奔了出去,孟威的輕功,遠不及游馨兒,游馨兒向前一急馳,孟威被她拉住,脚步踉蹌,幾乎跌倒!
他忙喘着氣,道:「到那裏去?」
游馨兒的脚步絕不放慢,道:「到那水潭邊上去!」
孟威心中不明白,道:「到水潭旁邊去作甚麽?」
游馨兒道:「一到你便明白了!」
兩人在說話之間,孟威早已被游馨兒拉得向外,奔出了十七八丈。
他們兩人才一轉過山角,便看到前面有人走來。
游馨兒身子一停,孟威收不住勢子,幾乎向前跌出一大步去,游馨兒連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肩頭,低聲道:「前面有人!」孟威狼狽之極,脹紅了臉,站住了身子。
兩人聽得脚步聲向自己這方面走來,便將身子隱在一塊大石之後。不一會,人影閃動,便有人轉過了山角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凌公行。兩人一見是凌公行,心中便吃了一驚,更是不敢出聲。
只見凌公行的面色,雖然仍是十分蒼白,但行動之間,却不減快疾。在凌公行的身後,跟着六個人。游馨兒一見那六個人,身子便微微地發起抖來,面上也現出了極度悲憤的神色來。
那六個人,孟威也見過的,正是那六個高大得如同天神也似的白衣人。這時,那六人的肩頭之上,仍然被刺着一柄小匕首,而在匕首柄上,依然有鐵練繫着,六人跟在凌公行的後面,一聲不出。
孟威偷眼向游馨兒看去,只見游馨兒緊閉着眼睛,像是不忍看那六人被折磨的情形。凌公行帶着那六人,並没有發現孟威和游馨兒,迅即走遠了。
孟感低聲道:「他們已走遠了!」
游馨兒這才睜開眼來,長嘆了一聲,面上現出十分難過的神色來,轉過山角,繼續向前走去,去勢已不像剛才那樣快疾了。孟威跟在她的後面,又走出了丈許,游馨兒忽然站住,大聲道:「我真恨我自己。」
孟威實是絕想不到游馨兒會講出這樣一句話來,錯愕之餘,他不禁瞠目不知所對!游馨兒苦笑了一下,道:「那六個白衣人,也是武功頗高的人,他們對我爹最是忠心,後來我爹聽了繼母的讒言,將他們六人趕走,但六人在我爹死後,便一直在照顧着我,他們爲了使我能逃脫,而落入了我繼母的手中,我却没有法子去救他們⋯⋯」
游馨兒講到後來,更是「砰砰砰」地在附近的一塊大石之上,連擊了七八掌之多。孟威早已知道,游馨兒的愛憎,極其分明,在對她喜歡的人前,她十分柔順,但是一面對敵人,她却又嚴峻之極!
他這時,見游馨兒又發起怒來,也没有旁的話可說,只得跟着嘆了一口氣。
游馨兒柳眉倒竪,咬牙切齒,好一會,才道:「孟大哥,我有你那樣一雙毒掌,我也十分高興了。」孟威一聽這話,實是大吃了一驚!
在他的心目之中,游馨兒乃是幽雅、文靜、秀麗、純潔的化身。
他實是做夢也想不到,游馨兒的心中,會有這样一個念頭的!
而且,此際游馨兒講來,十分正經,分明她是心中眞的想自己也有一雙毒掌,而絕不是一時衝動,衝口而出的。
孟威在那瞬間,眞正地呆住了。他實是不明白,何以像游馨兒這樣的少女,會有這種念頭的。刹那之間,他腦中茫然一片,只是想到了四個字:人心難料!
他做夢也料不到大名鼎鼎的凌七俠,會奪圖傷人,那樣卑鄙;他也做夢想不到,游馨兒竟會羡慕擁有一雙毒掌!
他呆了半晌,才道:「馨兒,你是在說笑吧!」
游馨兒道:「一點也不!」
孟威期期艾艾,道:「毒掌,有什麽好?」
游馨兒道:「只要可以使自己的武功高,那又有什麽不好?」
孟威更是心中發呆,他拚命地自己向自己辯解,游馨兒當然不是爲了武功高而不擇手段的人,她也更不會是心地歹毒的人,她只不過是急切想報仇,所以才㑹如此激憤而已。
孟威心中這樣一想,便又定下神來,道:「馨兒,你要帶我到水潭邊上去作什麽?」
游馨兒展顏一笑,面上那種令人看來,不免感到可怖的激憤之色,已然歛去,又恢復了稚氣未泯,純潔照人的神色,道:「我幾乎氣忘了,咱們快去!」
她又拉住了孟威的手,兩人一齊向前奔出,這一次,並没有再遇到什麽人,到了天色將近黄昏時分之際,他們已然来到了那水潭邊上。
兩人在水潭邊上站定,游馨兒四面一看,面有得色,道:「孟大哥,那異人可是對你說,你得了龍龜之後,便到可以看到的最高的一個山峰上去麼?」
孟威道:「是啊。」
游馨兒道:「你仔細看一看,是哪一個山峰最高?」
孟威抬頭四面看去,在暮色蒼茫之中,千山百巒,聳天而立,在孟威看來,仍是桂風所居的那個山峰最高,他向之一指,道:「就是那個。」
游馨兒却搖了搖頭道:「不,你錯了,這個山峰,因爲近,所以看來顯得高,我因爲在峰頂上經過,所以我知道,在那山峰後面的一個,比那個山峰,還要高出數十仭!」
孟威失聲道:「那原來是我找錯了地方?」
游馨兒道:「不錯,你弄錯山峰了,但是,但是那最高的山峰上,若是有高人隱居的話,桂二叔又怎會不和我說?」
孟威道:「或者他並不知道?」
游馨兒點了點頭,道:「那也有可能的,桂二叔在山頂上隱居以來,便没有下過山峰半步。」
孟威喜道:「那我們快上那個最高的山峰去!」
游馨兒苦笑道:「如今還去作什麽?」
孟威奇道:「啊,那山峰上,可能有能敵得過你繼母的高人在!」
游馨兒道:「是啊,但是龍龜的内丹,却已給我服下去了——」
她講到此處,面上重又現出了那種激憤的神色,银牙一咬,道:「如果我早知龍龜的内丹,可以請出能對付我繼母的高人,我寧願聾啞一輩子!」
在游馨兒的面上,重又現出了那種十分激憤的神情之際,孟威突然覺得這種神情,自己絕不陌生,而是慣在另一個人的面上,經常看到的。
那是孟烈,他的弟弟孟烈的面上,便時時會有這種激憤的神情的!
孟威突然覺得心中泛起了一股寒意,這種積聚在心中的過度的憤懣,會使人不擇手段,也最會引人走入歧途!孟烈會和中條雙煞在一起,便是這個原因。
當然,游馨兒的出身、武功、見識,全在孟威之上,但是這樣一來,總是在她人生的道路上,隱伏着一個極大的危機!
孟威想要開口勸游馨兒幾句,但是他却不知該怎樣開口才好。
而且,他想起了孟烈之後,也自心事重重!
他不知孟烈怎樣了,不知鍾八俠是否使孟烈離開了中條雙煞。連帶地,他又想起了荀慧來,想起了鍾八侠托他的事來。
孟威本來想勸一勸游馨兒的,但當他自己想到那麽多事時,他非但勸不出口,而且長嘆了一聲,道:「馨兒,我還是要到那山峰去。」
游馨兒道:「你還去作什麽?」
孟威道:「我受人之托而來,但是却一事無成,總不能連一個交待也没有,我還要去求一求那峰上的異人,看看可有希望。」
游馨兒道:「如果有希望的話,面具之會主人,又何必將你的手掌,變成了毒掌,又何必將那麽名貴的千里相引菓給你?」
孟威的脾氣,却是十分執着,他想到了要去,明知游馨兒的話不錯,自己此去,十之八九,是要白走一次的,但是他却仍然要去。
他呆了片刻,道:「我還是去一次的好。」
游馨兒道:「好,既然如此,那麽,我便和你一起去!」
孟威喜道:「那自然最好了!」
這時侯,天色已漸漸地黑了下來,孟威想起上次,因爲桂風在山上點了七盞紅燈,又有簫聲引人,所以便以爲那個山峰是自己要去的山峰。
如果不是游馨兒一言道破的話,當真不知自己竟找錯了地方!
他心中也明知游馨兒所說是實,自己此去,能够使山峰上那異人答應自己的要求的希望,是十分微少的,然而,他旣知自己上次找錯了地方,自然不能不再去試一下運氣。
兩人不再多說什麽,一逕向那最高的山峰走去。
等到他們兩人,走過了桂風所住的那個山峰之後三數里,再回過頭來看時,果然可以發現,前面的那個山峰,要高出許多。
孟威見游馨兒只是愁眉不展,想要逗她歡喜,想了半晌,道:「馨兒,如果我們求得那山頂上的異人首肯了,那你不是可以報仇了麽?」
游馨兒聽了,却只是苦笑了一下,孟威無法可施,只得又道:「馨兒,我一定要盡量設法,使那異人答應我的要求。」
游馨兒嘆了一口氣,道:「孟大哥,你待我實在太好了,你見我不聲不响,便想逗我高興是不是?」
孟威面紅紅地道:「不錯。」
游馨兒搖了搖頭,道:「就算你求得山頂上那異人答應了,我也不會歡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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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1:47 编辑

第十六囘:山頂異人
孟威愕然道:「爲什麽?」
游馨兒嘆了一口氣,道:「你想想,這樣的大仇,自己不能報,却要借重人家的力量,那有什麽意思?」
這時候,他們兩人,已經將要來到那最高的山峰脚下了。
孟威一明瞭游馨兒這樣說法,不禁大是愕然道:「照你說來,那我們不必去了?」
游馨兒道:「那也不是,這次上這山峰去,我是陪你去的,而你則是爲了不負鍾八叔之托而去的。」
孟威的腦中,一時轉不過來。
在他想來,鍾神秀要尋那美婦人報仇,和游馨兒要尋那美婦人報仇是一件事,但是他却不明白爲什麽游馨兒要將這一件事一分爲二?
孟威呆忖了半晌,仍不明白,只得不再去想它,道:「你說你自己的武功,雖以對敵得過你繼母的程度,那除了借外人之力以外,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可想?」
游馨兒低着頭,道:「外人與外人不同。」
孟威又是莫名其妙,呆了片刻,則不得聲。
游馨兒道:「你不明白麽?譬如說,峯頂上的那異人,我與他素不相識,就算他肯出手,除去了我的繼母,我也會覺得事情與我無關,而如果像你這樣,爲我報了仇,我就像自己出手除了害一樣了。」
孟威總算明白了,但是他却笑道:「我?一百個我,也打不過你繼母的一隻手啊。」
游馨兒抬起頭來,面上的神色,十分莊肅,道:「孟大哥,你這個人,原來絕無壯志?」
孟威聽了,面上不禁一紅!
游馨兒的那一句話,的確說入了他的心之中。
而以這句話責叱他的,也不自游馨兒始,他的弟弟孟烈,便不知曾說過他多少次了。他自己也感到自己並没有什麽壯志。他從來也未曾幻想過自己在武林中成為出人頭地的大英雄大豪傑,名震四海,威揚八荒。
他偶而也曾幻想,但想的只是一個平平靜靜的家,一個賢淑的妻子——像他心目中的情人荀慧那樣的妻子。
雖然近幾個月來,命運使他在江湖之上顛沛流離,經歷了不知幾許驚險之事,但是他心中的那個想法,却始終没有改變。他心中也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甚麽不好,但這時被游馨兒一說,,他却又覺得臉紅,呆了一呆,咧嘴一笑,道:「我,的確是沒有想過做一個武功極高的人⋯⋯只有我的弟弟⋯⋯他才念念不忘如何可以使自己成爲武林中人人所敬畏的人。」
游馨兒却柳眉微揚,道:「孟大哥,你還有一個兄弟麽?」
孟威提起了孟烈來,心中又不禁嘆了一口氣,道:「是的,我們弟兄兩人,從小相依為命,但是我却想不到,長大了之後,我們兩人竟如此不同!」
游馨兒道:「他想成爲武林中人人欽仰的高手,没有甚麽不好啊。」
孟威點頭道:「本來沒有甚麽不好,但是他却要强求,在我離開他的時候,他竟和黑道上著名的人物,中條雙煞在一起!」
他講到這裹,不由自主,向游馨兒望了幾眼,更感到孟烈和游馨兒兩人之間,有許多相同的地方。
游馨兒聽了,呆了半晌,道:「孟大哥,如果你有機㑹,可以練成絕頂武功,你練不練?」
孟威想了好一會,道:「馨兒,不怕你笑話,我覺得一個人武功高了,未必便高興,我如今想起來,我在荀家莊上當小馬伕,無憂無慮,十分自在⋯⋯」
游馨兒不等他講完話,便柳眉緊蹙,道:「你爲我報仇的大事,肯學本領麽?」
孟威苦笑道:「馨兒,你又在說笑了,我本領如此低微,什麽時候才能替你報仇?」
游馨兒望了孟威半晌,才長嘆一聲。
孟威忙道:「馨兒,你嘆什麽?」
游馨兒仍是長嘆一聲,並不回答,只是道:「我們該攀上山峰去了⋯⋯」
孟威心知游馨兒心中一定有些話,未曾對自己說出來。
然而,他又想不出有什麽辦法可以使游馨兒將她心中的話對自己說出,他也只得苦笑了一下,道:「該上山峰去了。」
兩人早已到了峰脚下,但直到這時,才抬起頭來,向上看去。一看之下,兩人心中,都不禁愕然。
只見那山峰,峭壁千仞,陡上陡下,不要說是途徑,連個可供攀援的地方都没有!
兩人繞着山峰走着,一直到了午夜時分,雖然發現了有幾處地方,石角嶙峋,可以勉强向上攀去,但偏偏那些地方,都有細瀑潺湲而下,使得石壁之上生満了溼滑的青苔,難以上得去。
兩人一直繞到了山峰後面,才發現有幾道老粗的藤自山上倒掛了下来,那幾條山藤十分粗壯,向上看去,伸入雲端,縱使不是從峰頂上垂下來的,只怕離峰頂也不會太遠了。
游馨兒停了下來,道:「就由這裏攀上去吧!」
孟威抬頭向上看去,寒月之下,那幾條蜿蜒直上的山藤,顯得格外詭異,孟威心中,也不免生出了一股寒意。然而,他想起鍾神秀之所托,和游馨兒的大仇,却又不得不向上攀去。
他只盼峰頂上的那異人,能應自己所請,除了那美婦人,那麽游馨兒這一生,便可以過得安安樂樂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不斷地向上攀去,他武功造詣,本就十分平常,才攀到半途,便已手軟臂酸,氣喘不已。而上不着地,下不着地,中間更没有可供歇足之處!他向下望去,更発得頭昏目眩,慌不迭閉上了眼睛。游馨兒的武功高,自然不會覺得怎樣,她本就在孟威的身邊,這時見了孟威的情形,一聲輕笑,道:「孟大哥,如今你可覺得武功高有好處了?」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馨兒,如果我根本不會武功,也根本不會來這個山峰!」
游馨兒道:「是啊,你根本不會武功,自然無話可説;但是如今,你既然學了武功,那便要設法使自己的武功更高更好!」
孟威搖頭道:「更高更好?馨兒,高和好是没有止境的,倒不如將所學的一齊拋去,還我本來面目的好!」
游馨兒雙眉一揚,顯然她心中已有了怒意。
當然,游馨兒心中雖然埋怨孟威執着不化,但是她更感激孟威的好處,是絕不會向孟威發作的,她只是半晌不出聲,道:「如今才只是半山腰,你可能上得峰頂去麽?」
剛才歇了片刻,孟威氣力已恢復了不少,他點了點頭,道:「我勉力以爲,到眞正上不去時,也没有辦法了。」他一面說,一面又向上,攀了上去。
游馨兒望着孟威,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孟威此際,正全神貫注地向上攀着,也根本没有聽到游馨兒的輕嘆聲。
約又過了半個時長,孟威已到了五指都幾乎僵硬的地步,而天色也已漸明了,就着微弱的曙光,兩人抬頭向上看去,只見山藤,也已將到盡頭。
山藤的盡頭處,離開峰頂,確已不遠,而且,到了山藤的盡頭處再向上去,怪石嶙峋,老松横直,要到達峰頂,十分容易。
孟威本來,早已筋疲力盡,一見到就快到連峰頂了,精神不禁爲之一振,又連攀了十來下,雙手已經抓住了石角,游馨兒伸手,在他的腰際,猛地一托,將他托上了一塊大石。
孟威坐倒在大石之上,連連喘氣不已,峰頂上風大,而他一身爲汗所濕,再經山風一吹,更是遍體生涼,然而,他心中却十分高興,道:「馨兒,我們終於上了這個山峰了」
他一面說,一面轉過頭去看游馨兒。只見游馨兒正背對着他,站在一處十分方整的大石之前,一動不動。
孟威心中奇怪,問道:「馨兒,你在作什麽?」
游馨兒的語音,十分淒酸,道:「孟大哥,原來這裡,是我爹的舊游之地。」
孟威怔了一怔,連忙爬起身來,到了游馨兒的身後,向那塊大石看去,只見在大石之上,刻着幾個字,道:「至此方知天下之大!」
那幾個字,深可三分,但是却十分圓渾,絕無斧鑿之痕,下面也没有题名。孟威看了一遍之後,放眼向山峰之下望去。
這時,正是朝陽初升時分,天際金光萬道,脚下所有的山峰,都像是鑲上了一道金邊,而向前看去,無邊無際,無窮無涯,烟雲靉靅,正不知何處是盡,何處是極!
游馨兒則撫着那幾個字,眼眶潤濕,道:「爹足跡遍天下,來過這裡,自不足爲奇,孟大哥,看來你事情易辦了。」
孟威愕然道:「爲何易辦了?」
游馨兒道:「你想,我爹旣曾到過這裡,和峰頂異人,自然是相識,我在這裡,他念及故交,當然肯應你所請了。」
孟威心中,不禁大喜,道:「那你不是——」
然而,他只講了四個字,便沒有再講下去,因爲他想起,游馨兒是不喜歡要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爲自己報仇的,說了只怕她反而不高興。
游馨兒無可奈何地一笑,道:「孟大哥,你又不肯武學功,代我報仇,說不得我也只好求求别人了!」
孟威聽了,心中忽然一動,心想如果游馨兒若是對孟烈講那幾句話的話,那麽,孟烈一定要大喜過望,求之不得了!
他只是心中想着,並没有講出來。游馨兒又在那塊大石之前,呆立了片刻,孟威也已緩過了氣來,兩人一齊向峰頂之上走去,不到兩盞茶時,兩人已經到了山峰之頂。
只見那峰頂之上,約有十丈見方,却是十分平坦,石黑如墨,閃閃生光,另有一股莊嚴氣象。在兩人想來,峰頂上,至少應該有幾間茅屋才是。然而,峰頂之上,除了幾叢粗得出奇,老綠色的竹子,和幾棵古松,嶙峋怪石之外,却並無一人!兩人互望了一眼,孟威首先大聲道:「晚輩等有擾前輩清修,十分不該,尚祈前輩賜見!」
他連講兩遍,在峰頂之上,無論如何可以聽到他的言語的。
然而,當他的聲音,漸漸地静下來之際,峰頂之上,却仍是一片靜寂。
游馨兒一提氣,道:「前輩,天一居士之女,特來拜謁前輩。」
游馨兒心想,自己的父親旣曾到過此處,當然曾和峰頂異人論交,就算没有論交,那麽打出父親的名頭來,自也可以引動對方的。
可是,山峰頂上,仍是絕無人聲。孟威奇道:「不像啊,這峰頂之上,那像有人?」
游馨兒道:「除非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在開你的玩笑,要不然,這個山峰頂上,是絕不會没有人的!」
孟威道:「那麽,那位異人也絕不像是在開我的玩笑。」
游馨兒道:「我們不妨找上一找。」
孟威心中暗忖,那山峰頂上,並不怎麽大,可以說是一覽無遺,要找的話,也只有在那幾叢巨竹,和幾株大松樹的附近去打主意。
他點着頭,道:「好,那就找一找吧!」他在講這句話的時候,心中已經十分失望,只當是絕找不到人的了,可是,他一面說,一面轉頭,向左面一叢大竹望去,一望之下不禁一怔,失聲道:「馨兒你看!」他一伸手,向前指去。
游馨兒連忙循他所指看去,心中也不禁爲之猛地怔了一怔。
但見,在那叢顏色老綠得近乎墨色的竹林之中,萬千搖曳不定的竹葉掩映之下,像只有一個人在盤腿而坐。
那人看來,十分瘦小乾枯,而且穿着一身綠衣,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乍一看去,十足是一個大竹根,哪像是一個人?
然而,此際仔細看去,却又可以分辨出他身上的衣服,在微微飄動,那當然是一個人了。焉有竹根而穿衣服之理?
游馨兒忙向孟威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開口,她自己則沉聲道:「前輩在此清修,我們本不敢打擾,但我們受人之托,不得不忠人於事,當祈前輩見諒。」
她這幾句話出口,只當對方已被自己發現,一定會出言相答的了。
可是,那竹叢中的人,仍是一動不動地坐着,連頭也不轉過來。
游馨兒面色微微一變,又道:「前輩,可是要我們走前來嗎?」
那人仍是一動不動,一聲不出,游馨兒向孟威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孟威不要亂走。她身形展動,輕烟也似,向前掠出!
他們所站的地方,離那叢巨竹,本有三五丈的距離,游馨兒身法極快,一閃之間,便已經來到了那叢竹子的面前。
可是她才一來到竹叢之前,突然之間,發出了「啊」地一聲驚叫,身子便疾退了回來。她退回來的勢子,比向前掠去時的更快。孟威只聽得她發出了一聲驚呼,立即便覺勁風拂面。游馨兒已經退到了面前。事情發生之快,令得孟威根本不及去想,究竟是發生了一些什麼事!
只見游馨兒面色蒼白,喘了一口氣,叫道:「孟大哥!」
孟威心中駭然,道:「馨兒,什麽事?」
游馨兒的面色,漸漸地緩了過來,道:「孟大哥,我與你幾乎不能相見了。」
孟威突然聽得游馨兒講出了這樣一句話來,心中不禁莫名其妙!因爲游馨兒剛才,一來一去,其快如風,而且,孟威自始到終都望着她,竹林中那人,連動也没有動過,何以她竟會如此說法?
一時之間,孟威不禁瞠目,不知所對,游馨兒低聲道:「我們且後退些。」
她拉着孟威,退到了望不見竹林中那人的地方。
孟威這時,心中奇怪到了極點,道:「馨兒,你究竟遇到了一些什麽?」
游馨兒這才道:「孟大哥,在那竹林之旁,佈着一個極其厲害的陣法,我爹曾經告訴過我,那是天下三大毒陣之一,叫作九死一生陣。」
孟威所會的那些武功,也是偷學而來的,再爲深一層的陣法,他更是一竅不通,聽了之後仍是默然。游馨兒嘆了一口氣,道:「孟大哥,剛才我若是再向前衝出半步,那便再也見不到你了。」
孟威心中,實是一點也不信。因爲在他看來,那叢竹林,和平常的竹林,一點異狀也没有,爲何游馨兒却將之視得那樣兇險?但是他却怕游馨兒難堪,所以並不說出來。
游馨兒道:「孟大哥,咱們下山去吧!」
孟威愕然道:「我們費了那麽大的心機上山來,人還未曾見到,如何便下山去。」
游馨兒道:「峰頂之上,亦是兇險,不可逗留。」
孟威聽了,默然不語。游馨兒呆了半晌,嘆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了,孟大哥,你是根本不信我的話,是也不是?」孟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他雖然未曾說出不相信游馨兒的話來,然而游馨兒說穿了他心中所想的,他却也不曾掩飾自己的感情。
游馨兒沉聲道:「孟大哥,你想想,我難道會騙你麽?」
孟威道:「你騙我自然是不會的,但是你⋯⋯你却⋯⋯」
游馨兒道:「我却什麽?」
孟威道:「你却不希望那怪異人,除去你的繼母——」
游馨兒苦笑道:「所以我才要胡說八道使你下山去?」
孟威忸怩道:「我⋯⋯我可沒說你胡說八道⋯⋯」
游馨兒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她伸指在孟威的額上一點,道:「你啊,又不是什麽聰明人,却又偏偏以爲自己聰明,胡思亂想⋯⋯」
孟威脹紅了臉,道:「就算我想錯了,我也得去見一見那位異人。」
游馨兒賭氣道:「好,你去!」
孟威略一猶豫,轉過身,便向那竹林走去,但是,他只走了兩步,游馨兒便又道:「孟大哥,你千萬不可走近去,要⋯⋯」
她講到此處,嘆了一口氣,道:「還是我和你一齊去吧!」
孟威此際,也已經看出,游馨兒所說的,似乎不全是空穴來風,他道:「如果眞危險的話,那你就不必去了。」
游馨兒忙道:「廢話,你一個人去,我難道就放心了麼?」孟威不再説什麼,兩人向前走去,不一會,又來到了竹林之前。隔老遠游馨兒便不准孟威再向前走去,兩人繞着竹林,團團一轉,轉到了面對着坐在林中那人之處,向前看去。
從背後看來,坐在竹林中的那人,十分瘦小乾枯,這一到了他的面前一看,那人更是瘦得不像話,坐在那裏,簡直就像一副枯骨一樣。
只見他雙目緊閉,盤腿而坐,雙手放在膝上,一動也不動。孟威看了一眼,道:「他已死了。」
游馨兒道:「別亂說。」
孟威又道:「要不然,他不是真人,只是一尊鐵像!」
那人看來,膚色如鐵,的確會給人以一尊鐵像的感覺。
游馨兒沉聲道:「都不是,他是活人!」
孟威大聲道:「竹林中的前輩,你可能聽到我的話麽?」
游馨兒頓足道:「孟大哥,你別出聲可好?」
孟威苦起了面,道:「我只不過問問他可聽得到我的話,又未曾胡言亂語。」
游馨兒也不再去說他,只是目光炯炯,望着那叢竹林,只見她身子向前走兩步,又向後退幾步,忽左忽右,忽前忽後,走了片刻,忽然「格格」一笑,道:「孟大哥,我弄錯了。」
孟威道:「你弄錯了什麽?」
游馨兒道:「這裡的確曾被人佈下了九死一生陣,但是佈陣的人,却不是要防止人進竹林去,而是不給竹林中的人出來!」
孟威根本不明白其間的不同處,他正想問個明白之際,忽然一眼看到竹林中盤腿而坐的那人,陡地睜開了眼睛來。孟威一和那人的目光相接,心中猛地一驚,要講的話也陡地缩了回去!那人的雙眼,還只是半睜了開來,但是在孟威的感覺而言,却總是有無數細若牛毛的精芒,自那人的眼中發出,向自己射來一樣!
那人雙眼,只是略睜了一睜,立即又閉上,孟威一呆之後,不禁失聲道:「馨兒,他⋯⋯果然是活人!」
游馨兒道:「你怎麽又知道了?」
孟威道:「剛才他睜開了眼來!」
游馨兒立即轉過頭去,道:「如此說來,我說的話,閣下一定可以聽到了,閣下被九死一生陣困了多久,我不知道,但閣下破不了這九死一生陣,却是可以肯定之事了,是也不是?」
那人聽了,仍是一動不動,連眼也不睜一下。
游馨兒一笑,道:「閣下喜歡在九死一生陣中再躭下去,我們自然也無話可說,再會了——」
她話一說完,向孟威使了一個眼色,拉了孟威便走,孟威待要反對時,早已被她拉出了丈許。也就在此際,突然聽得竹林之中,傳來了一個如鐵板相碰,十分鏗鏘的聲音,道:「你能破麽?」
游馨兒停住了身子,轉過身來。
那人一面說話,一面眼睛又已微微地睜了開來。游馨兒和他的眼光相接觸,心中也不禁為之駭然,心想這人是何方神聖,何以目光如此之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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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0: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1:54 编辑

第十七囘,本性難移
照他那目光看來,他一定是身負絕頂武功的人,然而,又何以被人困在陣中?
她心中想着,口中已然道:「我若是不能,怎看得出那陣是倒怖的?」
那人立即道:「那麽,你爲何要放我出来?」
游馨兒向孟威一指,道:「這位大哥,有一件事要求你。」
那人的反應快到了極點,游馨兒才一講完,他已經道:「什麽事?」
孟威忙道:「本來,我要在離此不遠處的一個水潭中,捉一隻十年龍龜來給前輩的——」
那人語發如聯珠,立即問道:「那爲什麽不捉來?」
孟威一呆,道:「這說來話長——」
那人不等孟威講完,又打斷了孟威的話頭,道:「那就別說了,你只說求我作什麽?」
孟威心中暗忖,這人怎地如此心急?
孟威一面想,一面道:「是要前輩去對付一個臂上戴着七個金釧的女人。」
那人又立即道:「是誰叫你來找我的?」
孟威道:「是一個面戴金色面具的高人。」
那人幾乎不等孟威講完,便又密如聯珠地道:「他姓什麽,叫什麽?」
孟威被那人的一連串問題,逼得連氣也幾乎喘不過來,他嘆了一口氣,道:「我不知道。」
孟威說了那句話,那人重又閉上眼睛,不再出聲。游馨兒輕輕一拉孟威,孟威會意,兩人一齊向後,退了開去,游馨兒低聲道:「孟大哥,你可以向鍾八叔說,那人被困在九死一生陣中,不能出來,那麽,鍾八叔再刁讚古怪,也不能怪你了。」
孟威道:「馨兒,這陣你不是能破麽?」
游馨兒道:「自然,但是我却不放他出來,你怎知此人,是正是邪?如果他武功竟能敵得過我繼母的話,再加上他心術不正,你說禍害有多大?」
孟威聽了,也覺得游馨兒所說有理,他正在想着,突然聽得那人道:「你們過來!」
當這四個字,才一傳入他們兩人的耳中,兩人都不禁嚇了一跳!
他們兩人,剛才足退出了三四丈開外,在俯耳細語,可是那人這四個字,却就像是在附近說出的一様,兩人都吃了一驚:什麼時侯他出了九死一生陣?
但是,當兩人立卽抬頭看去時,却又放下心来。原来那人仍在竹林中,但是由於他力深湛,將聲音直逼了過來之故,所以聽來如同他就在身邊一樣。
孟威一聽,便待要走過去,然而游馨兒一伸手將他攔住,朗聲道:「你有什麽話說?」
那人乾笑了幾聲,道:「你能破陣,只要將陣破去,雖然没有龍龜,我也一樣替你們去對付那女人。」
孟威低聲道:「馨兒,如果他能對付了你繼母,不是從此太平了麽?何必你一定要自己動手?」
游馨兒轉過險去,道:「孟大哥,我只說陪你上山峰來,並沒有說要將你要見的人,從陣中放出來。」
孟威聽了,不禁無話可答,嘆了一口氣,道:「前輩,游姑娘不肯放你,我也無法。」
那人一聲不出,孟威定睛看去,只見那人重又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地坐着,和自己才來的時候,看到他時一樣。
看來,他剛才有了出陣的機會,但卒之不能出陣,對他來說,似乎没有多大的影響。
孟威心地極善,他總覺得游馨兒眼看那人被困在陣中,不知還要困多少時候,却不加援手,心腸未免太以硬了一些。
然而他却並沒有再說什麽。
那是因爲在他的心中,游馨兒就像是他的小妹妹一樣,縱使有些錯處,他也不忍心去苛責她的。
游馨兒拉了拉他的衣袖,道:「我們該走了。」
孟威嘆了一口氣,只得轉過身去,攀着石角,到了那山藤處,又沿藤而下,下峰時要比上峰時快得多,不消片刻,便已經到了峰脚下。
到了山峰脚下,孟威再抬頭向上望去,只見雲霧繚繞,若不是上去過,誰能猜得到,在那樣削壁千仞的山峰上,竟然有一個人,孤零零地,終年累月坐在竹林之中,與風爲伍?
孟威一想及此,對那人的同情之心,更是油然而生,心想看來游馨兒是難以勸說得聽的了,看來,有本事還是有用的,如果自己也能解那九死一生陣的話,此際,不是可以用來救人了麽?
孟威一面想,一面向前走着,走出了三五里,他忽然道:「馨兒,你的本事比我大得多,可能教我一些?」
游馨兒道:「不能。」
孟威倒想不到游馨兒竟會這樣回答自己,他不禁爲之一呆,道:「馨兒,你家傳武功,不能外授麽?」
游馨兒搖了搖頭,道:「不是。」
孟威異道:「那又是爲了什麽?」
游馨兒鼓起了小臉,面色十分莊嚴,道:「常言道取法乎上,不可取法乎下,你根骨素質,都屬上乘,若是跟我學本領,那只有學壊了。絶對學不出什麼名堂来的。」
孟威笑道:「那我該跟誰學才行?」
游馨兒道:「我爹雖死了,但是他的武功,却留了下來,你應該學他的武功,那麽你將来的成就,未必在他之下!」
孟威一聽,不禁雙手連搖,道:「馨兒,别亂說了,別亂說了!」
他從來没有將自己的名字,和天一居士這樣高到了近乎不可企及的人物聯在一起過,是以聽了游馨兒的話,只當作荒唐之極!
游馨兒嘆了一口氣又走了幾歩,忽然停了下来,道:「孟大哥,你自己出雁蕩山去吧,我不能再陪你了。」
孟威呆了一呆,心中不禁難過,道:「馨兒,你到那裏去?」
游馨兒低下了頭,語音十分乾澀,想是她的心中,也十分難過,道:「我先設法,去找那半幅畫的下落,不論找得到找不到,我都會上荀家莊附近來看你的。」
孟威忙道:「你一個人在,我不放心得很。」
游馨兒笑了起來,但也笑得十分慘淡,道:「你和我在一起,憑你這些本領,只能和我添麻煩,又焉能保護我?」
孟威聽了,面上不禁一紅。他心想,游馨兒所說的,確是實情,自己就算不放心,而硬要和她在一起的話,也只不過是替她增加麻煩而已,怎能帮她的忙?
他心中嘆了一口氣,握住了游馨兒柔軟的小手,道:「馨兒你要多保重,多小心!」
游馨兒抬起頭來,眼中淚花亂轉,道:「孟大哥,這兩句話,正是我要告訴你的。你人太好,容易吃虧,我有幾句話,你要記住了!」
孟威忙道:「你只管說。」
游馨兒道:「我知道我說了也是白說,但我還是非說不可。你不要太容易答應人家的要求,不要隨便帮人,更不要隨便救人,那你就可平安無事了!」
孟威聽罷,默然不語。
游馨兒苦笑道:「可不是麽?我還是白說了。」
孟威歉然道:「馨兒,我不是不肯聽你的話,而是只怕到時做不到。」
游馨兒嘆了一口氣,道:「別多說了,我們就此別過了吧。」
孟威還想說什麽時,只見游馨兒身形掠起,已經向前疾奔了出去,孟威追了幾步,游馨兒一轉過了石角,便已不見。
孟威停了下來,木然而立,好半晌,才又低着頭,向前奔去。
他想起自己到了雁蕩山之後,經歷之奇,實是未到以前,做夢也想不到的,心中也不禁大是感慨。他一直向前走着,不一㑹,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
孟威向前看去,前面山崇峻,看來即使冒着危險,連夜趕路,也出不了山去,不如趕早找一個地方歇了下來的好。
他脚步放慢了下來,不一㑹,便來到了一個綠草如茵的小山谷中,孟威心想,在這裡過夜,倒也不錯,他隨便揀了一個山洞,走了進去。
那山洞看來,十分乾淨,孟威向内走了丈許,剛待躺下來之際,突然聽得山洞深處,傳來了一陣陣呻吟之聲!
那種呻吟之聲,十分驚心動魄,一聽便知道是幾個身受着十分痛苦的人,所發出來的。孟威不自由主,向洞内走去。
但是他只走了兩步。便停了下来自己問自己道:「我進去作什麽呢?當然是想看看,那幾個發出呻吟的人受着什麽痛苦,自己能不能幫助他們了。」
他一想到了這裡,游馨兒吩咐他的話,便又在他的耳際,响了起來。
孟威嘆了一口氣,轉過身来向山洞之外走去。
然而,他才走了兩步,便聽得那呻吟聲,又傳了過來,這一次,聽來更是慘切,更是令人怦然心動。
孟威又停了下來,他呆了半晌,才又毅然轉過身,向前疾奔了出去!
不一會,他便看到,前面隱隱有火光閃耀。等到到了近前,才看清是一隻爐火熊熊的炭火爐,在爐火之上,放着一條鐵練,那條鐵練,已燒成了通紅色。而那條鐵練,向前通去,却在石壁之中穿過,而那陣陣呻吟之聲,便是從石壁那面傳過來的。
孟威心中奇怪,在那石壁上找了一會,找到了幾個小孔,他踮起脚來,向那小孔中張望,一望之下他心中不禁打了一個突!
因爲,他才一望進去,便看到了凌公行。
只見凌公行正坐在一張石椅之上,望着前面,面上帶着一副惡狠狠的神氣。孟威定了定神,循他所望的方向看去,只見有六個白衣人,坐在地上,正在全身劇烈發颤。
那一陣陣的呻吟之聲,也正是他們所發出來的。
孟威在乍一看間,還不知道他們六人,是在受着什麽樣的痛苦,但是他仔細看去,却已明白!
原來那六人肩頭上的匕首,仍未除去,而匕首上仍有鐵鍊連接着,鐵鍊的盡頭,通向石璧之外,便是在那爐火之上,燒成了通紅的一截!
那鐵乃是傳熱之物,一端已被燒得幾乎熔化,其餘部份,其熱可知,那插在六人肩頭上的匕首,也等於是燒得極其灼熱一樣,難怪這六個白衣人武功雖高,也不禁發出如此慘悽的呻吟聲來了!
孟威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勃然大怒,他在地上找了一找,拾起了一塊長形的石頭,輕輕地將那截鉄練,撥到了爐火燒不到的地方。
他一撥開了鉄練,又向那小孔上張望進去,只聽得凌公行道:「你們六人,定然知道我大哥的葬地,再要不說,所受更慘,還是說了吧!」
那六人個個閉嘴不答,只有一個道:「七俠,你何苦爲虎作倀?」
凌公行一聽,臉色極其尷尬,道:「好,你們不說,待會大嫂來了,再用新法子折磨你們起来,我自然也難以袒護了!」
那白衣人一聲冷笑,道:「七俠,你已成了她的走狗,怎能袒護我們?」
凌公行一聽,臉色更是發靑。
也就在這時,孟威看到那六個白衣人面上的痛苦之色,已經陡减,而他们的身子,也不再顫抖了。那自然是鉄練已離開了爐火,他們六人身受痛苦,已大大地減輕了之故。
只見他們六人,互望了一眼,面上皆有詫異之色,最左的那人,向凌公行指了一指作了一個手勢。孟威並看不明白那個手勢是甚麽意思,但其餘五人,顯然看得懂的,都點了點頭。
凌公行一轉過頭來,恰好看到這等情形,厲聲道:「你們在作甚麽?」
他一個「麽」字才出口,六人便一齊站了起來,六人才一站起,肩頭一震,插在他們肩頭的匕首,立時被震跌了出來。
凌公行在那瞬間,也明白發生了甚麽事情了,他面色發白,雙掌互推,「轟轟」兩聲,便已向前推出了兩掌。凌公行的功力,確是非同小可,這兩掌一推出,首當其衝的兩個白衣人,身不由主,向後退來。
但是,其餘四個白衣人,身形散開,却已到了凌公行的身側,凌公行一聲大喝,道:「你們想作反麽?」
那四人一聲不出,手掌翻處,掌影如山。一斉向凌公行壓了下來。
凌公行雙臂一振,兩掌反拍而出。
然而,他這兩掌,也只不過將兩個白衣人擊退,在他擊退兩個白衣人的同時,「砰」的一聲,腹際已中了一掌!
那六個白衣人,每一個人的武功,雖然都比不上凌公行,但他們共有六人之多,凌公行中了一掌,脚步向前一個踉蹌之際,其餘六人又圍了上來。
刹時之間,在外偷窺的孟威,只見裏面,拳脚交加,人影亂幌,開始他還能看清誰向誰發招,到後來,連誰是誰都分不淸楚了。
但是,不到半盞茶時,便突然看到,所有幌動的人影,在陡然之間,停了下來。
只見凌公行的身子彎曲,已倒在地上不動。他面色並不怎麽蒼白,那顯然是他只是被點中了穴道,而不是受了什麽傷害。
那六個白衣人已將凌公行制住,但是他們六人的面上,却忽然露出了駭然的神色來,相互望了一眼,一個道:「糟糕,我們快走,遲了只怕走不了了!」
另一個道:「不做二不休,將他殺了!」
那人在講這句話之際,伸手向凌公行指了一指。
凌公行乃是被點中了穴道,他的聽覺,並没有喪失,一聽得那人如此說法,面上不禁爲之變色!
另外幾個人摇頭道:「不可,寧可他不仁,不可我不義,我們還是快走吧!」
那說要殺了凌公行的人,也就不再堅持,六人一齊轉過身,合力推開了一扇石門,走了出來。
六人轉身之際,孟威也早已退開了一步,那六個白衣人一推門出來,便和孟威打了一個照面。他們六人,制住了凌公行,心中仍是十分駭然,唯恐那美婦人及時趕到,那麽所受更慘。
是以,他們一出來,陡地見到門外站着一人,都不禁大吃了一驚,爲首一個,應變最快,一聲悶哼,「呼」地一掌,已經拍出。
孟威等在門口未走,他是想和那六人見了面,告訴他們,自己要回荀家莊附近去了,游馨兒還在雁蕩山中,要他們六人,對游馨兒多加照顧。
早在桂二侠隱居的那個山峯上的時候,那六個白衣人便對孟威十分友善,再加上剛才,若不是孟威自爐火之上,拔開了那條鐵鍊,那麽他們六人,還在受着極度痛苦的煎熬!
所以,在孟威而言,絕對想不到六人一出來,只見眼前有人,一時之間,辨不淸是
誰,還只當是游夫人的爪牙,是以立即一掌拍出!
那六人的武功,本就極高,而此際,應變最快,發出那一掌的,却又是他們六人之中,武功最好的一個,孟威在陡然之間,覺得一陣勁風,向自己的胸前疾壓了過來,孟威疾地一驚,手腕倏地翻起。
然而,他一翻起了手腕,便猛地省起,自己的雙掌,乃是毒掌,這一掌,若是和對方對上了,對方只怕立時要中毒身亡!
而那六人,不但與自己無怨無仇,而且還是游馨兒的保護人,自己怎能傷了他們?
在那電光石火之際,孟威只想到不可傷害别人,全然未曾想到如果不出手的話,他自己便會受傷!他只是叫道:「快缩手,我是毒掌,不能——」
然而,他只講到這裡,對方那一掌,已經挾着排山倒海之力,壓了上來,「砰」地一聲響,齊齊正正,擊在他的胸前。
孟威在刹時之間,只覺得耳際「嗚嗚」直叫,眼前金星亂迸,天旋地轉,喉際一甜,鮮血狂噴而出。向後便倒了下去。
然而,他却並未曾倒在地上,因爲他的身子一向後斜去,那發掌的白衣人也已覺得不妙,因爲孟威的聲音,他們是聽到過的,再加上孟威掌已揚了起來,可以和他對上一掌的,但是在緊急關頭,却縮回了掌去,情形也大是可疑。
因之,孟威向後一倒,那白衣人便踏前一步,一伸手,抓住了孟威胸前的衣服。
他這一抓住孟威胸前的衣服,山洞之中雖然昏暗,但是在熊熊爐火的照映之下,他却也可以看清中掌的是什麽人了!
但聽得那白衣人失聲道:「原來是你!」
孟威人已昏昏迷迷,他也未曾聽明白那白衣人所說的話,但是斷斷續續的反問道:「你們⋯⋯爲什麽⋯⋯要打⋯⋯我⋯⋯是嫌我來得太遲⋯⋯你們已受了⋯⋯不少痛苦麽?」
孟威掙扎着將這幾句話一講完,頭向下猛地一沉,便昏死了過去!
這時,那六個白衣人,不禁都呆住了。
這六個白衣人,本身武功,也十分高强,他們剛才,在身受絕頂痛苦之際,突然灼熱地炙着他們皮肉的匕首,冷了下來,他們雖然不知是什麽原因,但也可知是發生了意外。
而此際,孟威一說,他們已經明白,解除他們痛苦的人,正是孟威!
然而,他們却一出門,便一掌將孟威打成了重傷!
六個人都站着發呆,連抓住孟威的人,也没有例外,僵住了不動,孟威的頭向後仰着,口裡流出來的鮮血,「滴搭」,「滴搭」地跌在地上,那聲音極其輕微,但是在那六個白衣人聽來,那聲音却沉重之極,像是有一柄千斤的大翻,在向他們的胸膛敲來一樣!
他們六人,呆了足有一盞茶時,那抓住孟威的白衣人,才倏地伸手,在孟威胸前,點了兩點,將孟威負在肩上,一言不發,向外疾掠而出。
其餘五人,也一聲不出,跟在後面,六個人身形極快,轉眼之間,便出了那個小山谷。
其時,天色早已濃黑,他們六人,向前奔出了里許,便聽得那山谷方面,傳來了兩下十分尖銳刺耳的怒嘯之聲。
六人自然認得出,那兩下怒嘯聲,乃是游夫人所發出來的。
他們都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因爲游夫人自然是發現了凌公行被制,他們六人逃走,所以才發出這兩下怒嘯聲來的。
而他們離開那個山谷,還是不到兩盞茶時的事情,若是遲上一步,非被游夫人撞上不可!
六人一聽到了怒嘯聲,身形略凝,但緊接着,又向前飛奔起來。不一會,他們已來到了一個十分陡峭的山峯之下,向上攀去。
到了半山腰,六人在一條極窄的山道上,轉到了山峰之後,這才進了一個十分潔淨的山洞,孟威始終昏迷不醒,六人則一言不發,進了山洞之後,將孟威在一張石榻面前,放了下來。
爲首的那個,翻開孟威的掌心一看,只見孟威雙掌掌心,墨也似黑,那分明是極厲害的毒掌,而孟威剛才,揚起掌來之後,却並不發掌,那的確是不願以手掌傷人之故!
六個白衣人互望了一眼,面上的神色,沉重到了極點,那發掌擊孟威的,更是額上汗珠,涔涔而下,顯見他們的心中,都難過之極。
他們在榻前站了一會,那掌擊孟威的那個,才伸手在孟威的胸前,輕輕地撫了一遍,其餘五人都以焦急的眼色望着他。
那人嘆了一口氣,道:「斷了三根肋骨,五臟傷得極重!」孟威受傷以來,他們六人之中,還是首次有人講話。
而當那句話之後,便是一連串的嘆息之聲。
另外幾個人,轉過身去,有兩個向洞深處走去,不一會,便轉了回來,手中各持着一隻小玉瓶,撬開了孟威的牙關,將瓶中的藥丸都倒了下去。
但是其餘幾人,却仍是不住地搖頭。
一個忽然道:「要是有主人的清寧丹,那就好了。」
另外幾人苦笑道:「上哪兒找去?先使他醒了過來,再慢慢設法。」
六人守在石榻之前,又過了半個時辰,才看到孟威,漸漸地睜開眼來。
孟威在昏死過去之後,一直人事不省,直到此際,才漸漸有了知覺,睜開眼來,他只覺得胸口隱隱作痛,眼前迷迷濛濛地,像是有六七個人在,他聲音微弱,道:「我⋯⋯我是在什麽地方?」
那一個白衣人道:「孟大侠,你在我們居住的山洞之中。」
孟威呆了一呆,道:「孟大侠⋯⋯是叫我麽,我不是大侠⋯⋯」
那白衣人道:「仁者爲侠,你仁義爲懷,便是大俠!」
孟威也没有力量去和他分辯,又勉力問道:「我⋯⋯傷得很重麽?」
那六個白衣人見問,面面相覷,則聲不得。
孟威自然是傷得極重,重到了使他們六人,束手無策的地步。
他們剛才,給孟威服了兩瓶靈藥,但那兩瓶靈藥,却只不過能使孟威自昏迷中醒過來,和使他的傷勢,不再繼續惡化而已,要使孟威的傷勢復原,却非六人的能力所及!
而孟威本身的内功造詣不高,要靠他自己,運氣療傷,更是没有可能的事!
如果沒有什麽意外救星的話,那麽孟威的傷勢,便只好一天一天地拖下去,拖到他自己再也没有力量支持爲止!
所以,六人的心上,更如壓了一塊大石一樣,連頭也抬不起來。
孟威見自己一問之後,六個人中,竟没有一個人出聲,他也知道了不妙。他眼向六人看去,只見六人個個低了頭,没有一個人敢和他正面相望。
他乾咳一聲,道:「我⋯⋯沒有救⋯⋯了麼?」
六個白衣人仍是不出聲。
孟威苦笑了一下,道:「你們不必難過,我知道你們⋯⋯不是⋯⋯存心打我的。」
那六個白衣人,聽到孟威講出這樣的話,忍不住各自放聲大哭起來,山洞之中,哭聲震天!
那六個白衣人的身體,極盡雄偉,凛凛如神,孟威倒是未曾想到他們忽然會痛哭失聲的,一時之間,他倒嚇了一跳,以肘支榻,彎起身來。
然而,他上身才一彎起,胸口突然一陣劇痛,使得他的身子「砰」地一聲,重又倒在榻上,口角鮮血,又汩汩而出,幾乎又昏過去了!
那六人一見這等情形,連忙止住了哭聲,一個人伸手,按在孟威胸前的「華蓋穴」上,另有一人,伸手按住了那白衣人的背後,六個人一個接一個,將六人的内力,一齊自孟威的「華蓋穴」中,緩緩輸入。
孟威只覺得一股暖流,緩緩在自己體内流轉,覺得十分受用。
他充滿了希望,道:「各位這樣下去,可是可以將我的⋯⋯傷勢⋯⋯治愈麽?」
爲首的那白衣人難過地搖了搖頭。
孟威心中一陣發凉,他呆了好一會,道:「如果我眞的不濟事了,那麽⋯⋯你們設法⋯⋯去通知⋯⋯我的兄弟,孟烈⋯⋯」
孟威講到此處,想起自己兄弟兩人,自小相依爲命,如果自己死了,孟烈只剩下一個人,那是更其孤苦伶仃了,他一想到了這一點,不禁難過得流出淚來。
那六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個突然跳了起來,道:「找他去⋯⋯」
其餘五人,盡皆不說。
那人大聲道:「不去找他,難道眼看着孟大俠傷勢日重一日麽?」
爲首的那個道:「可是主人曾說——」
他話未曾講完,便被那個打斷了話頭,道:「主人若還在世,也一定會先救孟大俠,然後再設法的,」其餘五人苦笑道:「然後再設法?如何設法?」
那人呆了一呆,道:「那也只好到時再説了!」
孟威不知道他們六人在講些什麽,只是望着他們。
那五人低了頭,一聲不出,又過了半晌,五人中有兩個道:「三哥說得有理。」
另外三個仍不言語,但不消片刻,又有兩個道:「除了找他之外,絕無他法!」
最後那個也長嘆一聲,道:「誰叫孽由我作,去吧!」
他們六個人的意見,本來是有着分歧的。但是在這幾句話中,分歧的意見,已得到了統一,那白衣人的一聲「去吧」才出口,便一伸手,將孟威抱了起來,負在肩上。
孟威忙道:「你們帶我到那裡去?」
那白衣人道:「我們帶你去找一個人,療治你的重傷。」孟威聽了,不禁嘆了一口氣,道:「我⋯⋯我還能⋯⋯有救麽?」
白衣人道:「旁人或者不能救你,但那人是有辦法的,你只管養神,不必出聲。」
孟威道:「你們一離此間,若是遇到了游夫人,豈不糟糕?」
那白衣人道:「我門會小心行事的。」
孟威還想再說什麽,但是剛才他一口氣說了不少話,已是氣喘不已,再也没有力量說話了。而那六個白衣人,則已魚貫而出,向外走去。
到了山洞之外,由兩個白衣人,先向前走去,察看前面的動靜。另有兩個白衣人殿後,兩個則走在中間,其中一個,負着孟威。
一路行來,山中静消悄地,十分平靜。孟威的傷勢十分沉重,他本來還是睜着眼睛的,但後來却連睜眼都覺得疲倦,又合上眼睛。
過了許久,他覺出已停了下來,才又打開眼來,他一睜眼,定睛四面一看,心中便不禁吃了一驚,原來六個白衣人,已停在一座極高,極其陡峭的山峰之下。
而那座山峰,却正是孟威和游馨兒兩人,不久以前到過的!
孟威也知道,在那山峰頂上,竹林之中,有着一個十分古怪的怪人,被困在什麽「九死一生陣」之中,他實是未曾料到,原來那六個白衣人是要帶自己去找那個人。
孟威見有兩個白衣人,已抓住了山藤,在向上攀去,忙道:「你們,不必費事了。」
那負着孟威的白衣人道:「我們要找的人,就在這山峰頂上,一上去,便可見到他了。」
孟威喘着氣道:「我知道,那個人,他絕不肯爲我療傷的。」
那白衣人奇道:「為甚麽?」
孟威道:「我曾和游姑娘上過這山峯一次,我們見他被困在陣中⋯⋯並没有救他⋯⋯他自然懷恨在心⋯⋯怎肯帮我忙?」
那白衣人道:「不打緊,我們自有法子!」
孟威連講了這許多話,又心跳得難以開口,他明知勸不聽那六人,只得不再出聲。
那六個白衣人藉着幾股山藤,迅速地向上攀去。
六人的武功本就極高,其中一個雖然負着孟威,但是向上攀援之勢,却也絲毫不慢,不到半個時辰,六人便已次第來到了那個小石坪上。
一到了那個小石坪,再要到山峯去,便已有路可通,六人的去勢更快,不一會,便已到了那座山峰頂上,六人像是早知峰頂那人在何處一樣,逕向那竹林走去,在竹林邊上,停了下來。
孟威勉力抬眼看去,只見那人,仍然坐在竹林之中,泥塑木雕也似,一動不動。
六人一齊向之行了一禮,齊聲道:「莫教主,別来無恙否?」
孟威聽得那六個白衣人一開口,便稱那怪人作「莫敎主」,可知他們原是舊相識,他心中不禁一喜,暗忖他們旣是相識,自己只怕死不了哩。
正在孟威這樣想之際,竹林中的那人,突然尖聲怪笑了起來。
孟威是曾經和那異人對過話的,知道那異人的語音,極其難聽。然而此際,一則是孟威受了傷,二則,他的笑聲,也是十分驚心動魄。剎時之間,孟威只登得眼前金星亂迸,幾乎被那異人的笑聲震昏了過去!
幸而那異人笑了没有多久,便停了下來,道:「白衣賊,你們六人,竟這樣齊全,沒有一個遭天譴?」
孟威一聽這話,大是不對。
只聽得那六個白衣人嘆了一口氣,道:「莫敎主,我們雖然稱不上大仁大德,但也不爲非作歹,怎會遭了天譴?」
那異人立時大怒,失聲道:「你們說誰爲非作歹,是我麼?」
六個白衣人道:「我們並無如此說。」
那異人「哼」地一聲,道:「白衣六傑,你們痛快說吧,來見我作甚?」
孟威一聽得「白衣六傑」四字,心中不禁「啊」地一聲。
他記起了曾聽得人說起過,天一居士游賓手下,有六個十分得力的助手,人稱「白衣六傑」,却無人知道他們姓甚名誰。
原來和自己在一起的六個白衣人,就是傳說中的「白衣六傑」,孟威心想,若不是自己笨,是早應該想到這一點了的。
只聽得白衣六傑道:「不錯,我們有一個恩人受了重傷,是傷在我們震天掌的陽剛眞氣之下的,普天之下,除了莫敎主外,只怕没有人能治了!」
那異人「哈哈」大笑起來,道:「有,不止我一人能救,西域天山絕頂,天山邪客,便也能救治,你們去求他吧,哈哈!」
白衣六傑苦笑道:「我們到得天山,這位朋友也早已傷重而死了。」
那異人又大笑了起來,道:「好,要我出手救他易,你們將九死一生陣破去了吧!」
白衣六傑齊皆吸了一口氣,道:「莫敎主,天一居士臨死之際,曾說過,天下能破這九死一生陣的,不是沒有人,但不是遠居海外,便是僻處域邊,在中原的,只有我們六人,和居士之女游姑娘七人——」。
六人才講到這裡,那異人已大不耐煩,道:「你們究竟破不破陣?」
白衣六傑道:「莫教主,你困在陣中已有這許多年,性情自然也大變了?出陣之後——」
白衣六傑話未講完,那異人又已「哈哈」大笑起來,打斷了六人的話頭。
六人齊皆嘆了一聲,將孟威放在離竹林兩三丈遠處的草地之上。而他們六人,則散了開來,將那竹林,團團圍住。
只見他們六人的面色,嚴肅到了極點,圍定了竹林之後,陡地各自發出了一掌。他們掌才發,便聽得一連串「克叉」、「克叉」的响聲過處,已有六株碗口粗細的巨竹,倒了下來。
那六株巨竹一倒,竹林中那人,便「霍」地站了起來。他站了起來之後,目中精光暴射,四面張望,但是却仍不走動。
那六個白衣人,砍斷了六根巨竹之後,又繞着竹林,轉了半圈,又各自發出了一掌。他們的身形,越轉越快,身掌也越來越迅疾,轉眼之間,每人已發了十二掌之多。共有七十二株巨竹,倒了下來。
而當他們六人,最後六掌發出之際,只聽得一聲怪嘯過處,一條人影,陡地從竹林之中,飛了出來,孟威只覺得一陣勁風襲到,眼前人影一花,那人已經在自己的面前,來勢之快,難以形容⋯⋯
孟威吃了一驚,那異人一伸手,已劈胸將孟威抓了起來,道:「原來是你?」
孟威掙扎道:「是我⋯⋯又怎樣?」
異人道:「你放心,他們六人爲我破了九死一生陣,我自然不會食言,一定會將你傷勢治愈,但是在你傷勢痊愈之後——」
他講到這裡,像是忽然想起了得意之極的事情一樣,又「哈哈」怪笑起來。
這時,白衣六傑也已趕到,六人的面上,盡皆常着駭然之色,問道:「他傷癒之後,你便怎樣?」
那異人「呸」地一聲,道:「我何必講給你們聽?」
白衣六傑大聲道:「莫敎主,我們六人——」
他們才講到這裡,那異人怪叫一聲,身子突然一躬,向後退去,撞入了六人之中,六人之中,立時有兩人,一個自左,一個自右,各自「呼」地一掌,向那異人攻了出去。
那異人身子一縮,將這兩掌,輕輕易易地避了過去,那出掌的兩個白衣人,幾乎收不住勢子,要雙掌相擊;而當那異人躬身退開之際,背後一個白衣人,又已一掌擊了過來。
那異人反手一掌,迎了上去。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叭」地一聲響,雙掌相交,那白衣人的身子,向後疾跌了出去,那異人一掌得手,身子又突然向前衝來,十指如鈎,「刷刷」向前抓了出去。
首當其衝的兩個白衣人連忙閃身避,然而在此際,那異人雙肩突然一張,那兩抓已收了回來,手腕翻處,「叭叭」兩聲,左右各抱一個白衣人,將那兩個白衣人也震跌了出去。
而他在此同時,身子陡地平空伸起了尺許,雙足連環踢出,將在他面前的兩個白衣人,踢得在地上,滚出了七八尺去。
轉眼之間,已有五個白衣人,敗在他的手下;還有一個白衣人本來還待發掌的,可是他手掌揚了起來之後,只嘆一聲,又垂下手來。
那異人「哼」地一聲道:「你們六人怎麼樣?」
他陡地出手,是白衣六傑剛才,講到「我們六人」之時的事,而這時,他已打倒了五個人,却還能接得上那句話,可想而知,他出手是如何快疾了!
那還站着的白衣人,面色蒼白,道:「我們六人打不過你了!」
那異人一笑,道:「早在七年之前,你們已經打不過我了,何况如今?」
那白衣人苦笑道:「莫教主,你被困在陣中,至今恰好十年,天一居士昔年曾要你在陣中苦思自己之非,一面潛修武功,如今你武功有成,不知⋯⋯」
他才講到這裏,那異人又已怪笑了起來,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六人一聽,身子盡皆一震!
孟威這時,也已看出了情形的不妙!
他已經明白,那異人「莫教主」,竟是在十年前,被天一居士困在陣中的,想是他本來是一個十分歹毒之人,所以天一居士才會叫他在陣中痛思自己之非。
但如今,白衣六傑爲了請他療傷,却將他放了出來,他却又說「本性難移」,這不是放虎出籠,為禍武林麽?他一想及此,心中實是駭然!
因爲破去九死一生陣的雖不是他,但事情却是由他而生的。
他想起游馨兒不肯隨便放那異人,不禁深深佩服游馨兒的眼光。
游馨兒必然也看出,佈那九死一生陣的,正是她的父親,而她又知道那人被自己父親困在陣中,必有原因,所以才不肯放他。
當時,自己遠以爲她心腸硬,如今看來,才知道随便帮助人,的確會惹禍的!
那六人苦笑了幾聲,道:「莫敎主,十年人事幾番新,你自然也變了些了。」
那異人大聲道:「不變,不變,老子一成也不變,你們難道看不出麽?」他一面說,一面身形閃動,又到了孟威的身邊。
他一到孟威的身邊,一伸手,便將孟威抓了起來,拋向半空,孟威給他這一拋,拋得頭昏眼花,扎手扎脚,向下跌來。
眼看孟威要跌倒在地上,但是那異人已一掌輕輕向孟威的背後拍出。
只聽得「叭」地一聲,那一掌,正擊在孟威背後「靈台穴」上,孟威的身子,經此一擊,又倏地騰空而起!
孟威的「靈台穴」上,捱了這一擊,並没有不舒服的感覺,反倒覺出,有一股極其陰柔的力道,自「靈台穴」中,疾傳了入,而當他有這樣的感覺之際,那異人早已疾躍了起來,孟威身子一個踉蹌,那異人的第二掌,又已撃了下来,韓眼之間只得「拍拍拍拍」之聲,不絕於耳,他背心「靈台穴」,連捱了十七八掌!
每推上一掌,他便覺得體内真氣運轉,舒暢一分,等到十七八掌下來,他猛地舒出了一口氣,向前走出了幾步,大聲道:「好了!好了!」
那異人第十九掌,本來已待擊出,但是一聽得孟威大叫「好了」,便立時住手。
白衣六傑失聲道:「孟大侠,你怎地說好了?」
孟威雙臂一振,雖然還不如平日,但是已可以行動,想來傷勢已愈了大半,只消再調養幾日,便完全可以痊愈了!
他答道:「我是好得多了。」
白衣六傑向那異人望去,只見那異人已背負雙手而立,顯然没有再出手的意思了。
白衣六傑嘆道:「孟大侠,莫敎主的太陰三十六掌,所發的純陰之力,對學武之士來說,有無上妙用,你若是受齊了他的三十六掌,功力必然可以大進,如今你只受了一半⋯⋯」
白衣六傑講到這裹,便停了下來,只感到說不出來的惋惜。
若是換了别人,到這時候,一定也會十分後悔,後悔剛才不應該出聲,而應該由得那異人將三十六掌,一齊發完的了!
但是孟威的心中,却是一點也没有這樣的感覺!
他淡然一笑,道:「我只覺得傷勢已癒,自然不需這位前輩再爲我出力了,六位何必代我可惜?」
那異人一聽,目光灼灼,向孟威望了片刻,突然哈哈一笑,雙臂一張,身形疾拔而起!
他一面身子向上疾拔而起,一面發出了一聲長嘯,只見他身如離弦之箭,越升越高,這一拔,竟足足拔起了三丈有餘!
白衣六傑和孟威等人,一齊仰頭向上看去,見到這等情形,都不禁呆了。
孟威的見識本就不廣,他見了這等情形,自瞪口呆,不足爲奇。但白衣六傑本來就是武林中頗有地位的高手,再加上跟着天一居士,走南闖北,見識何等廣博,但他們見了這一手輕功,也不禁爲之發呆,可見那異人輕功之佳妙,實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只見他拔高了三丈許之後,迅速地向下沉来,但只沉下了丈許,下沉的勢子突然一慢,宛若他整個人都是紙紮出来的一樣,飄蕩而下,下了丈許,勢子才又突然地加快!
等他落到了地上之後,滿面皆是得意之色,道:「這一手輕功,你們可曾見過?」
白衣六傑道:「確是見所未見?」
那異人又問道:「可比得上游賓了?」
孟威這時,已知天一居士叫作「游賓」,他一聽得那異人這樣問法,也不禁全神貫注,要聽白衣六傑如何回答,只聽得白衣六傑一齊笑了起來。
那異人怒道:「你們笑什麽?」
一個白衣人道:「天一居士如日之中天,你武功雖高,亦不過如繁星數點而已——」
那話才講到這裹,那異人陡地大怒,身形一幌,已掠到了那白衣人的面前,厲聲道:「你說什麽?」
那白衣人面色如恒,道:「我說你萬不能與居士相比!」
那異人一聲長嘯,身子突然又迸躍了起來,身在半空,竟一連翻了七八個觔斗,將他自己的身子,轉動得如同一隻車輪一樣,他人生得瘦小乾枯,本來就有點像猴子,但是任何猿猴,只怕都没有他這樣矯捷!
他翻了七八下之後落下地来,又是一聲長嘯,道:「我自己知道我此際的本領,絕不在游賓之下,你們想以死人來激我,絕無用處⋯⋯」
白衣六傑聽了,面面相覷!想是他們也知道對方所說的是實情。所以才變得無話可說的。
孟威在一旁見了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是駭然!因爲天一居士游賓,武功之高,震天動地,武林之中提起他來,都將他當作天神一樣。幸而天一居士爲人正派仁俠,武林中才因之逃過了許多刧難。
如今眼前那人,是善是惡,雖還未知,觀乎他當年被天一居士困在「九死一生陣」中一事,便可以知道他爲人好也好不到什麽地方去的。但是他如今的武功,却已可以和天一居士相提並論了。還様的一個人物,出了九死一生陣,豈不是武林中的大不幸?
孟威一想及此,不禁埋怨白衣六傑,道:「我早已對你們說,我傷重就由得我去,你們偏偏要爲我治撩,如今有大麻煩了吧!」
白衣六傑苦笑道:「孟大侠,我們豈是不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是你救我們,却反而爲我們所傷,無論如何,我們都要爲你療傷的!」
孟威嘆了一口氣,他還未說話時,那異人一躍向前,道:「你姓孟麼?」
孟威道:「是,我叫孟威,前辈——」
他本來想問那異人如何稱呼的,可是他「前輩」兩字才出口,突然眼前掌影花,「叭」地一聲,右頰之上已經中了一掌。
那一掌的力道,當真大到了極點!
刹時之間,孟威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迸,口中發鹹,分明連上下顎都被擊破了!
孟威無端端地挨了這一掌,心中不禁又急又怒,連怪叫聲也不及發出,手揚處,一掌便没頭没腦地反擊了出去。
然而他這一掌,才一擊出,便覺得手腕上一緊,耳際只聽得那異人「哼」地一聲,道:「我聽見姓孟的人,就無明火起,是以賞了你一巴掌,如今你這雙毒掌麽,哼哼,我還要補上一掌!」
他一個「掌」字才出口,孟威耳際只覺得「嗡」地一聲。剎時之間,他只完得左頰上一陣發麻,根本也不知疼痛!
而他的身子,却被那一掌之カ,震得向外疾跌了出去!
這一掌,比上一掌更重,將孟威跌得發昏。然而,孟威的心中,却十分高興。因為這一掌,那異人是看到了他的一雙毒掌之後發出的。
第一掌,那異人只是因爲他姓孟,便擊了他一掌,這種行動,實是邪得可以,孟威之所以急得還了一掌,一方面是爲了自己陡地捱了一掌,另一方面,則是爲了那異人行動如此之邪,武功又這樣高,只怕武林之中,從此要掀起腥風血雨,事情歸根結,却是因他而起,是以他心中發急。
但這時,那異人看到了他的一雙毒掌,却給了他更重的一掌,那又說明這人十分正派,絕不像自己想像中那樣壞!
孟威一想到這裡,暗暗慶幸禍還不致闖得太大,那人多半介乎正邪之間的一個怪人!
其實,那異人是正也好,邪也好,可以說和孟威一點關係也没有。但是孟威爲人,極其忠厚,他總想到事情和他脱不了干係!
孟威跌出了七八尺之後,倒在地上,眼前陣陣發黑,什麽也看不到,但耳際的「嗡嗡」之聲,則漸漸地低了下去,可以聽到别的聲音了。
只聽得那異人道:「當年,你們六人助紂爲暴,和游賓在一齊,將我困於陣中,如今我出陣了,你們該不該死?」
白衣六傑叫道:「莫敎主,你這是什麽話?難道你忘了是誰將你放出陣來的麽?」
那異人「哈哈」一笑,道:「死罪可饒,活罪難逃——」
白衣六傑各自發出了一聲怪叫,但刹時之間,只聽得喧叫聲,掌風呼號聲,掌相擊聲,亂成了一片。
孟威心中駭然,勉力定過神來,向前看去。
他臉上捱了那樣重的兩掌,面龐早已高高地腫了起來,是以連眼也被陷在腫肉之中,雖然勉力開了眼,所看到的仍只是一點模糊的人影而已。
他只見到六七條人影,正在迅速地幌動,伴隨着驚心動魄的各種聲响,好一會,孟威才看清,白衣六傑雖有六人之多,但是仍被那異人一個人所發的掌影,圍在當中!
以一圍六,這確是聞所未聞的武功。
孟威竭力將眼睛瞪得更大,不到片刻,只聽得「砰砰砰砰」四下响,已經有四個人,相繼倒在地上,剩下的兩個白衣人,則被那異人拿住了腰際,雙臂一拾,向上直拋了起來!
那異人「哈哈」大笑聲中,那兩個白衣人跌了下來,躺在地上,也爬不起來。
那異人雙手插腰道:「你們說說看,游賓賊子,當年將我困在九死一生陣中,是否應該?」
白衣六傑中的一個,喘着氣道:「平心而論,游居士將你困在陣中一事,確屬不該,但當年事情發生之後,游居士怒發如狂,禍延於你,這也是難怪他的!」
那異人又得意之極地笑了起來,高聲道:「游賓葬在何處?」
白衣六傑聲音發抖,道:「你問這幹什麽?」
那異人嘿嘿笑道:「游賓一身沽名釣譽,人人都只當他所做的事都是對的,我要將他的屍骨掘了出來,昭告天下,游賓無緣無故將我困在九死一生陣中,出出他的醜!」
孟威聽到這裡,心中更是高興,因爲這時,他更知道了游賓當年困住那異人,原是不應該的事,由此可知那異人更不是壞人了!
他心中更想,那異人說人人都當天一居士事事皆對,那也未必,至少自己就知道,天一居士將桂風雙眼挖去一事,不但受人撥弄,而且出手狠辣,可知世上,實是没有眞正的完人的。
白衣六傑乾笑道:「莫敎主,那大可不必了!」
那異人「桀桀」怪笑起來,道:「不必了?我莫明非是好欺負的麽?我不但要起他的屍骨,還要找他的妻兒出氣!」
孟威剛才還在高興,可是此際,他一聽得莫明非要找天一居士的妻、兒出氣,心中又不禁大吃了一驚。
天一居士的遺孀是那臂帶七個金釧的美婦人,莫明非要找她出氣,孟威自然不會吃驚,但是,天一居士的女兒游馨兒,却也要連帶倒霉,那便不能不令他心驚了!
他心中一驚,不理一切地跳了起來,道:「不關馨兒事!」
莫明非轉過頭來,冷冷地道:「誰是馨兒?」
孟威陡地一怔,暗忖:他怎麽連誰是馨兒都不知道?難道他在馨兒出生之前,便被天一居士困在那個山峰之上了?
孟威一呆間,莫明非又大聲問道:「誰是馨兒,說!」
孟威道:「她是天一居士的女兒。」
莫明非道:「我明白了,一定就是和你一起來見過我的那臭丫頭,是不是?」
孟威一聽,心中更是忐忑亂跳,道:「事情怎麽也⋯⋯不與她相干!」
莫明非「哈哈」笑道:「你知道什麽?大有相干!」
孟威道:「有什麽關係?」
莫明非搖頭幌腦,道:「她是游賓的女兒,是不是?再說,有你姓孟的臭小子在爲她發急,我更要找她的麻煩,好令姓孟的着急着急!」
孟威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何以莫明非這樣憎恨姓孟的人?看來,他恨姓孟的人,猶在恨游賓之上!
孟威自然不知那是何故,他只是代游馨兒着急!
若是一個隨機應變的人,這時候一定装出游馨兒即使慘死在前,也滿不在乎的神氣來,但孟威却不是這樣的人,他面上急得滿是油光,額角汗珠涔涔而下。
莫明非看了這等情形,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道:「姓孟的,等游賓女兒,落到我手中之際,我一定叫你知道我如何對付她!」
孟威急得無話可說,道:「天下姓孟的人,何止千千萬萬,你難道要令他們人人難過麽?」
莫明非呆了一呆,却是並不回答,只是發出了一陣驚心動魄的笑聲,身如輕烟,向前疾掠而出,轉眼之間,便自不見。
孟威呆了片刻,回過頭來,只見白衣六傑還都在地上,未曾起來。他來到了他們的身邊,六人道:「孟大侠,你快去告訴馨兒,對她說,莫敎主正在找她的麻煩。」
孟威恨不得臂生雙翅,立即飛到游馨兒的身旁,他連忙答應一聲,向外走去,他走了一步,回過頭來,道:「你們六人,傷得重麽?」
白衣六傑道:「我們六人調養三幾日就好了,你管你去吧!」
孟威轉身再走,但走了兩步,他又轉過身來,道:「那莫敎主,究竟是什麽敎敎主?」
白衣六傑道:「我們倒也胡塗了,你向馨兒說,是湘南排敎敎主,她就明白了。」
孟威本來,話一問完,便準備立即就轉過身去的,可是他一聽得「排敎敎主」四字,身子才轉到一半,便僵立不動了!
那自然是由於他一聽得那四字,心中震驚已極的緣故!
湘南排敎,在武林之中,自立門戶,向不與其他門派往來,因而神秘的氣氛,也十分濃厚,一般武林中人一聽得「排敎」兩字,便敬鬼神而遠之,從來也不敢輕易去招惹他們。
所以,排敎幾乎如同一直置身於武林之外一樣,是以排敎中的武功,也不爲外人所知,只知道詭異絕倫而已。
孟威在荀家莊的時候,每曾聽人提起排敎的種種詭秘恐怖之處,深印在心,是以此際一聽得剛才打了自己兩巴掌的人,乃是排敎敎主之際,他實是吃驚得呆若木鷄!
白衣六傑見孟威站着不動,急道:「孟大俠,事不宜遲,你還不去麽?」
孟威這才陡地驚起,勿匆向前奔去,來到了懸崖邊上,迅速地向下攀去,他因爲急於下山,險象百出,幸而給他平安地到達了山峰脚下。
他到了山脚下連奔帶跑,向前奔出了小半里,却突然停了下來,四面張望,面上現出了一片十分迷惘的神色來。
他剛才聽了白衣六傑的吩咐,心中只想着一件事,便是要告訴游馨兒,排敎敎主莫明非,要來找她的麻煩來了。
他心中只想着這一點,再也不想及其他,所以才一鼓足気地下了山。
然而這時,他陡地想起游馨兒在什麽地方呢?
他和游馨兒是在雁蕩山中分手的,游馨兒自然可能仍在雁蕩山中,然而,雁蕩山百十峰,要找一個人,豈是容易之事?
他乍一想到這一點時,心中不禁十分着急,然而他轉念一想,自己找不到馨兒,莫明非要找游馨兒,自然更不是易事!
照那樣的情形看來,自己大可以不必害怕,慢慢在山中尋找好了。
孟威定下神來,才又向前奔去。
他對於游馨兒是在雁蕩山的何方何處,可以說心中一點數也没有,只是在山中亂闖,見路就走,在不知不覺間,竟過了兩天之久。
這時,孟威已經來到了雁蕩山的深處了,他停下身來,抬頭四面看去,只見四面八方,全是高聲入雲的峭壁,瀑布在峭壁之上,如同銀蛇向下竄來,林木森森,雲霧繚繞,幽靜之極,也荒涼到了極點。
孟威已完全不知道自己此際,身在何處,該從那一個方向出雁蕩山去。
他心中又不禁開始暗暗焦急起來,心想自己被困在深山之中不打緊,没有人去吿知游馨兒,這都是大大地不妙。
他一焦急,便向前疾奔片刻,但是奔出了里許,他想及白衣六傑傷勢只怕已愈了,只怕他們多半也會去找游馨兒的,這才没有那麽着急。
那一天,他又在山中亂闖了一天,到了天色將晚時分,孟威和以往兩晚一樣,準備找上一個住宿之處,他向一個山谷走去,想看看谷中可有乾淨一些的山洞,可供存身。
但是,他還未到山谷,在經過一道峽谷之際,忽然聽得有一陣陣呻吟之聲,傳了過來。
孟威在一聽得那陣呻吟聲,連忙雙手掩住了耳朵,他記起了游馨兒的吩咐,想起自己上次,也是聽到了呻吟聲,救了白衣六傑,自己却幾乎喪生一事,實在不想再多事了。
他掩上了耳朵之後向前疾走了幾歩,然而,他只走出了幾步,却又停了下來。
他停下来之後,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只聽得那聲音更清晰了,聽來像是一個人在竭力掙扎時所發出來的。
孟威轉過身,循聲走去,當他撥開了一大叢灌木,向前看去時,他不禁呆住了!
只見前面,有一株老粗的古樹,那大樹之旁,却倒着一個人,呻吟掙扎之聲,也就是那個人所發出來的。孟威一看到那個人便認識,其人身高不足五尺,矮得出奇。
孟威有一次見到他時,他奪了孟威的「九幽刀」,第二次,孟威是在面具之會中,見過這矮子一次。
此際,孟威已經知道那矮子是大有來歷之人,乃是太行八俠之中,位居第四的矮韋陀薛靈!
然而,薛四侠此際的情形,却十分不對頭,他身子倒在地上,正在颤抖着,乍一看,只見他手足都不能動彈,像是被點了穴道。
然而仔細看去,便看出了他的身子,被一種指頭粗細,顏色暗紅,似藤非藤的東西,纏了一個結實,最令人心驚肉跳的,是纏住他身子的東西,在蠕蠕而動,竟是活物!
薛靈的面色,和泥土已没有多少差別,他的一隻手,放在喉間,有一道那種似藤非藤的物事,正繞過他的手,箍在他的頸上,所以令得他呻吟之聲,也不能發得太多。
那柄黑,略帶暗紅的九幽刀,却就在他的身邊不遠處。
孟威呆了一呆,只見薛靈轉動着已十分呆滯的眼光,向他望了過來,忽然聽得他以極其嘶啞的聲音叫道:「三哥,救⋯⋯我⋯⋯救⋯⋯我⋯⋯」
孟威聽他叫自己「三哥」,不禁又是一呆。
他忙道:「薛四俠,你認錯人了,我⋯⋯我不是什麽三哥。」
薛靈兩隻已經發直的眼睛,向上緩緩地翻着,眼看他就要斷氣了,喉間也是咯咯作響,但是他眼光雖然無神,却仍是望定了孟威,道:「我⋯⋯三哥⋯⋯我知道⋯⋯對你不起,但⋯⋯你究竟要救我一救⋯⋯」
孟威大聲道:「薛四俠,你只怕認錯人了,我⋯⋯」他本來想說「我不是你的三哥」,但是他轉念一想,對方已是將死之人,自己何必再與他去講什麽是不是他誤認之人?還是救他要緊。
因之他不再多說什麽,向前連跨了幾步,便伸手去握那纏在薛靈身上的物事。
在他的手將要碰到那物事之上的時候,他才看清,纏在薛靈身上的,竟是一條長得出奇,又細得出奇的毒蛇!而在薛靈頸部的,則是蛇尾,蛇身是在樹上掛了下來,蛇首還不知道在什麽地方!
孟威心中駭然,更是不待多言,雙手握緊了蛇身,向外用力拉扯。
他是希望能將那蛇拉開,不致編住薛靈的脖子,薛靈可以透過氣來,或許便不致於被蛇纏死了。
可是,在急切之間,孟威却未曾仔細想一想,薛靈乃是何等樣人物,那毒蛇纏在薛靈的身上,薛靈尙且半死不活,以他的力道,如何扯得開毒蛇?
他雙手一用力間,那毒蛇纏得更緊,只聽得薛靈語音含糊,道:「三哥⋯⋯你⋯⋯不必怪我⋯⋯我也是⋯⋯被人所害⋯⋯」
薛靈才講到這裹,便聽得一陣「格格」聲,他循聲看去,身子猛地一震,雙手一鬆,倒退了幾步,幾乎跌倒在地!
原來蛇身一緊,竟將薛靈在頸際的五指,生生勒斷,而手指一斷,蛇尾便已箍繁了薛靈的頭頸。
當孟威向薛靈望去之際,薛靈的脖子,已被蛇尾緊緊缠住,他雙眼翻白,已將斷氣,看他的情形,像是還想講些甚麽。
然而,已只可見他嘴唇掀動,却已聽不到有任何聲音發出來了。
孟威眼看着薛畫的雙眼,一點一點地向外突了出來,接着,七竅之中,鮮血迸流,眼看已斷氣了。
孟威呆了半晌,他想不到自己本來是想將那條纏在薛靈身上的毒蛇拉開來的,却不料反而使薛靈死得更早了些!
孟威呆立了片刻,只見缠在薛靈身上的那條蛇,慢慢地鬆了開來,而蛇尾蜿蜒,竟向孟威伸了過來,孟威大吃一驚,忙向後退去。
可是,他不退還好,他一退,那蛇的來勢,却突然加快,「刷」地一聲,已經竄到了孟威的脚前。孟威向下一望間,心中更是駭然!
剛才,他一直以爲缠住了薛靈頸際的,乃是那條毒蛇的蛇尾,因爲尋常蛇兒,雖是頸部細,但到了蛇頭部份,却會大起來的。
然而,那條毒蛇,却是恰好相反,蛇首細得和尾尖一樣,若不是孟威看到了一對烏光閃閃的眼睛,仍不能相信那是蛇首?
孟威呆了一呆,未曾立即後退,那毒蛇蛇首一昂,孟威只覺得小腿一緊間,已被那毒蛇纏住。孟威心中一急,連忙伸手去握蛇頸,他這裡伸手才一握,蛇首一轉,便向他手背咬來,孟威手一縮,蛇首的來勢却比他的退勢快,一口正咬在他的手心上。
孟威一被蛇咬中,心中不禁大驚!
他剛才眼看薛靈被那條毒蛇死,此際他自己被蛇咬中,如何不驚?
他連忙摔了摔手,可是那蛇靈活無比,他一摔手間,非但未曾摔脫那蛇,蛇身迅速地纏了上來,竟將他的一條手背缠了個結實。
孟威心胆俱寒,急忙左手一伸,抓住了蛇身,不令蛇兒繼續向自己的身子纏來,然而那蛇的力道,却大得出奇,雖然蛇身甚細,但却如帶有彈性的鋼條一樣,孟威用盡氣力,也難以曲得它轉,被細長的蛇身,一道又一道地向身上,纏了上來。
孟威眼看蛇身將要纏到自己的頸上,連忙伸左手在頸際,將頸部護住。
他才一伸手護住了頸部,立即想起薛靈臨死之前的慘狀來,想是那蛇兒將纏要向薛靈的頸部之際,薛靈也以手護在頸際的,所以那蛇兒才能連手帶頸,一齊箍住!
薛靈終於難免一死,看來自己也不免步他的後塵了!
他剛想到這一點,左手之上,已突然一緊,手掌緊壓在他的喉節之上,而手背上一陣創痛,眼前金星亂进,登時呼吸困難,頭昏目眩,身子一側,「砰」地一聲,跌倒在地!
孟威跌倒在地上之後,全身都被那蛇箍緊,他只覺得身子不斷地腫脹,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呼吸起來越是困難,想要大聲叫喚,但是却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孟威心中暗叫,這一次再難逃生了,在這樣深山野嶺之中,又有什麽人能來救自己?他腦中所想的事,越來越多,但不一會,所有想的事情,都開始模糊了起來,孟威已經將要陷入昏迷狀態之中了。
在那時候,孟威的心中只想到了一點,那便是:如果昏了過去,那只怕沒有醒過來的機會了。
孟威想轉動一下身子,但是他身子的每一部份,都被蛇身緊緊地箍着,箍得麻木了,那裏還能够動上一動?孟威困難地喘着氣,他知道自己爲時無多,簡直是在等死了!
孟威的心中在苦笑着,不知所以然地胡思亂想着。然而,過了片刻,他却漸漸覺出,麻木的身子,竟開始有了知覺。
同時,他左手手背上的刺痛,也不如適才之甚,呼吸也不像剛才那麽困難了。
這一切,都像是那條緊種着他身子的毒蛇,在放鬆着。
孟威的心中,莫名其妙,他只覺得眼前又漸漸淸朗了起來,不像剛才那樣陣陣發黑了,他定晴看去,只見蛇尾已從樹上跌了下來,在蛇尾之上,有着拳頭大小的一個黑色圓球,看來那條蛇,足有五六丈長短。
孟威一見這等情形,便知道自己有了生機,他連忙雙臂用力一振。
本來,他身子被毒蛇繁,哪裏用得出半分力道來?然而,此際他這一震,竟將那條毒蛇,更震得鬆了開來,孟威心中這一喜實是非同小可,連忙一躍而起,只聽得「拍」地一聲,蛇首從他的右掌掌心之中,落了下來,跌在地上,一動不動。
孟威向自己的右手一看,只見掌心之上,嚙痕猶在,但是他的掌心,却已回復了往日的肉色,那一團黑色,已經不見了。
孟威一呆之下,立即想到,那毒蛇一口咬在自己的掌心,一定是將自己掌心中的奇毒,都吸了去,所以牠才中了毒的。
孟威一想及此,連忙提起了蛇頭來,在左掌漆也似黑的掌心之上,他想毒蛇再咬他一口,將他左掌上的毒氣,也吸個乾淨。
但這時,那條毒蛇,却早已經死去了,孟威嘆了一口氣,走到了薛靈的屍身之旁,拾起了九幽刀,挖了一個坑,將薛靈的屍體埋了,又在樹上,削去了一片樹皮,刻上了「太行八俠薛四俠葬於此」十字。
他站在樹前,對薛靈臨死之前,不住口地叫他「三哥」一事,仍是十分奇怪,但他只當那是薛靈死前的囈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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