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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zhychina

[连载] 隆中客的一些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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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5 21:50:17 | 显示全部楼层

隆中客《天網》(武俠世界第24年25期)



天網恢恢  疏而不漏

  虎父未必有虎子。
  雖然,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是普天之下所有父母們的心願,但芸芸衆生中,眞正够得上稱之爲「成龍、成鳳」的子女,可說有如鳳毛麟角,而「虎父犬子」則幾乎到處都是。
  眼前就有這麽一個例子。
  ×××
  靑海馬家,一向就是西北地區的望族,族繁人衆,談不上成龍成鳳,僅能克紹箕裘的子女固然是每代都有,但,更多的却是不成器的「犬子」。
  「鐵騎銀槍」馬如龍是個鐵錚錚的漢子,一匹「烏雲蓋雪」的寳馬,一枝丈二爛銀槍使他威震靑海地區達四十年之久。
  很可惜,馬如龍的兩個兒子,却是道地的「犬子」,不成器之至。
  他的兩個兒老大叫馬永平,老二叫馬永實。
  馬永平還比較好一點,僅僅是不成器而已。馬永實却除了不成器之外,可說是吃、喝、嫖、賭全來,乃父馬如龍撒手西歸之後,偌大的家財,就被這位二公子馬永實揮霍掉五分之四。
  因此,他們的姑母馬明珠常常暗自嘆息:像這樣的兒子,還是不生的好。
  事實上,馬明珠也的確不曾生過一男半女。
  馬明珠所適爲靑海地區另一望族司家。司家的財雄勢大,比起馬家來,絕不多遜。
  馬明珠儘管對她娘家的兩個侄子大大的不満,但畢竟血濃于水,臨終時,特別立下遺囑,將司家的財產分出五十萬両白銀給馬家,並請馬家的族長馬長靑代爲轉交並監督之。
  馬家與司家,都位于靑海之濱。
  如果是晴朗天氣,可以隔海遙望彼此房舍的輪廓。
  但,如果沿着濱湖大道走起來,即使是快馬加鞭,也得大半天工夫哩!
  原因是:靑海實在太大了,而且,馬家與司家的隔海相望,也並不是隔着整個靑海,其實,只不過是隔着靑海的一角而已。
  ×××
  隆冬,雪夜。
  北國的原野,已是千里冰封。
  當然,靑海的湖面上,也早已冰封逾尺,即使是車馬疾馳,也不虞陷落了。
  在這天寒地凍的雪夜裏,居然有一位不速之客造訪馬家。
  這位不速之客是馬家的族長馬長靑。
  馬長靑是一位年約半百,却是神采奕奕的偉岸老者。
  當他在僕人的前導下進入馬家的小花廳時,馬家的二公子馬永實正在獨個兒在熱烘烘的炕上玩骨牌。
  馬永實見到馬長靑,並不起身,只是含笑說:「五叔您好。」
  馬長靑眉峯一蹙,道:「一個人也玩得那麽有勁。」
  馬永實笑笑道:「無聊嘛!」
  馬長靑道:「老大呢?」
  馬永實道:「去他岳家還没囘來。」
  「你姑媽去逝了……」
  「我知道。」
  「你姑媽有一份遺嘱在我這兒。」
  「噢……」
  「那遺囑上說,分給你們兩兄弟五十萬両銀子。」
  一直在低頭玩牌的馬永實,居然抬起頭來,目光一亮道:「那……太好了!」
  馬長靑漫應道:「我說,對你來說,可並不怎麽好。」
  馬永實一楞道:「五叔此話怎講?」
  馬長靑手拈花白長髯,慢吞吞地道:「因爲,你姑媽說你太不長進。」
  馬永實苦笑道:「這也是實情。」
  「所以,這五十萬両銀子,雖然也有你的一份,却有附帶條件。」
  「是甚麽條件?」
  「你必須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馬永實楞了一下,没接腔。
  馬長靑又道:「在你没有洗心革面之前,你應得的一份,由你家老大保管,而五叔我,是當然監護人。」
  馬永實含笑接道:「這很好啊!五叔請相信我,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但願如此。」馬長靑正容接道:「五十萬両銀子不是一個小數目,如果你們兩兄弟之間,有一個突然死亡,這五十萬両銀子,就全部屬於剩下的一個了,現在,五叔我眞有點替你們担心。」
  「担心?」
  「是的,我担心你們兄弟之間,會發生甚麽事故。」
  馬永實正容道:「五叔請放心,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的,我們兄弟雖然不長進,但絕對不可能做出骨肉相殘的事來。」
  「我也相信你們不會……」
  說到這裏,老大馬永平囘來了。
  於是,馬長靑又將上述事項複述了一遍之後,才將五十萬両銀票遞與馬永平,道:「後天,就是,你們姑母出殯日期,你們兩兄弟都該前去送殯才對。」
  馬永實搶先說道:「我看,有老大去就行了……」
  馬長靑截口訝問:「你不打算去?」
  「是的。」
  「爲甚麽?」
  「因爲,司家的人,一向都瞧不起我,我不想去看他們的白眼。」
  馬長靑輕嘆一聲道:「知恥近乎勇,從現在起,我希望你能勇於改過自新。」
  馬永實口沬四濺地道:「五叔,請相信我,我一定會改過自新的。」
  馬長靑「唔」了一聲,道:「你姑母的出殯大典,你還是要去,這是應有的禮數。」
  馬永實苦笑道:「五叔,姑母的出殯大典上,車水馬龍,冠蓋雲集,有我不算多,没有我也不算少,您又何苦逼我去丢人現眼哩!」
  馬永平只好搶先打圓塲道:「五叔,老二說的也是實情,且由他吧……」
  馬長靑只好搖搖頭,苦笑着一聲長嘆之後,才起身離去。
  ×××
  第三天——也就是司家出喪的日子,依然是風雪交加的壞天氣。
  馬永實没去參加他姑母的出殯大典,却窩在一個妓院中尋樂子。
  那妓院叫翠香院,位於距司家大宅五里外的千家集。
  馬永實的老相好叫紅紅。
  紅紅名副其實,是翠香院中首屈一指的紅姑娘。
  作爲一個首屈一指的紅姑娘,自有她的條件,紅紅也不可能例外。
  紅紅才二十歲,麗質天生,嬌小玲瓏如香扇墜,也像一隻依人小鳥。
  當然,她的狐媚功夫也是頂尖兒的。
  任何男人,只要見到她,都會情不自禁地,拜倒她的石榴裙下。
  任何男人,只要跟她有過一番繾綣,就會將一切的一切去「孝敬」她。
  馬永實就是那任何男人當中的一個。
  馬永實所揮霍掉的銀子,除了賭掉的以外,可說是全都「孝敬」給紅紅了。
  戲子無義,婊子無情,這兩句話,是不論古今中外都適用的。
  馬永實雖然在紅紅身上「孝敬」過太多的銀子,但如今家道中落,幾乎成了破落戸。
  在床頭金盡的情况下,馬永實已不再是紅紅心中的恩客了。
  其實,說馬永實「床頭金盡」,可並不怎麽恰當。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馬永實畢竟是世家子弟,儘管由於他的過度揮霍而家道中落了,他的手面還是比一般窮措大要闊氣得多,只不過跟他自己比起來,已不像以前那麽一擲千金,毫無吝色罷了。
  但在只重金錢不重人的風月塲中,僅僅是這些,已足够他要受紅紅的奚落了。
  ×××
  現在,馬永實就是正在受着紅紅的奚落——
  這是紅紅姑娘那佈置得充滿無限温馨的香閨。
  燭影搖紅中,桌上有美酒佳餚,身邊有美人如玉。
  外面,儘管是風雪漫天,這斗室之中,却充滿了盎然春意。
  人生有酒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馬永實是很懂得享受。
  眼前的情景,也正是一般追求官能享受的人所心神嚮往的。
  但,馬永實却好像身在福中不知福。
  坐擁佳人,面對美酒,他不但没有一點兒遄飛逸興,反而是眉宇間一片憂容。
  至於紅紅姑娘,她那張平日足能迷死天下男人的俏脸上,不但不見一絲笑容,那張櫻桃小咀,更長翹得高高地,足能掛上一隻油瓶。
  這氣氛,跟房間中的情調,實在太不調和了。
  沉寂了好一陣子,馬永實才伸左手托起紅紅的下顎,涎脸笑道:「我說,小寳貝,今宵,你是怎麽啦?」
  紅紅没好氣地給了他一個白眼,道:「那要問你呀!」
  「問我?」馬永實一愣之後,才苦笑道:「妳是說,最近這一段時間中,我給的銀子太少了?」
  紅紅冷笑一聲:「難道你還認爲你給得太多?」
  馬永實苦笑了一下,道:「紅紅,妳該明白,我不屋一個小器鬼,只是,由於最近手氣欠佳,每賭必輸,才顯得手頭特別緊。」
  「有銀子去孝敬賭塲,却在玩女人的金錢上精打細算,好意思!」
  「紅紅,我去賭塲還不是爲了妳…」
  「這些話,我至少聽過八百次了,你還是省省吧!」
  紅紅好像越說越生氣,話鋒一頓之後,更是俏臉一沉,道:「馬公子,今宵是最後一次,以後,如果還是這個樣子,就不用再來了。」
  說完,就着坐姿在炕上躺了下去,以背向着馬永實。
  馬永實涎着脸,伸手撫向她的纖腰,却被她使勁摔開了。
  馬永實一臉苦笑,欲言又止。
  少頃過後,他擧杯喝了一口悶酒,輕輕一嘆,道:「一朝春盡紅顏老,花容憔悴有誰憐,紅紅,我不怪妳,幹妳這一行的,不重交情重銀子,不但是有此必要,也是很正常的。」
  紅紅哼了一聲,没接口。
  馬永實眉峯緊鎖,半晌之後,忽然好像下了最大决心似地,點頭自語,道:「唔……這是一個好辦法。」
  接着,却是展顔一笑道:「紅紅,我告訴妳一個好消息。」
  「甚麽好消息?」
  紅紅雖然是答話了,但却仍然是背着他的睡姿,語氣中也有着太多的不悦。
  但,馬永實却好像一點也不計較這些,甚至好像不曾察覺這些,而興奮地道:「明天,我可以先給你一千両。」
  紅紅的語音懶洋洋地:「眞的嗎?」
  馬永實道:「我不騙妳絕對是眞。」
  「那麽,銀子送來了再說吧!」紅紅徐徐地轉過嬌軀,變成面對馬永實的睡姿,却仍然是懶洋洋地,道:「你,一向都在哭窮,明天却可以送我一千両銀子,可見你是十足的蠘燭脾氣,不點不亮。」
  「天地良心,不論過去和現在,我所說的,都是眞話。」
  「那麽,明天,你又怎能有一千両銀子給我?」
  「今天我繼承了姑母的一筆遺産。」
  「有多少銀子?」
  「二十五萬両……」
  「妙啊!現在你又可以抖起來了。」
  她,一下子坐起來,主動送上一個香吻,媚笑道:「可不能黄牛啊!」
  馬永實一把將她的嬌軀擁入懷中,苦笑道:「銀子的魅力眞大,一下子就敎妳展開笑靨了。」
  現在的紅紅,煞像一隻温馴的小貓,蜷伏他的懷中,媚眼如絲地道:「這也勉強算是見錢眼開吧!」
  「不!妳比見錢眼開的人好得太多了,因爲,妳還没見到銀子,只不過是憑我一句話。」
  「所以,我還是很够交情的。」
  「好像是吧!」
  「甚麽好像不好像的?」
  「是是,——是我失言。」
  「可是,你却太不够交情。」
  馬永實苦笑道:「我又是甚麽地方錯了?」
  紅紅一本正經地道:「你沒犯甚麽錯,只是太不够交情。」
  馬永實道:「紅紅,說話可要憑良心啊!」
  紅紅道:「我當然是憑良心的說話,你自己想想看,你已經承了你姑母的二十五萬両銀子的遺産,却是秘而不宣,而且,還要在我面前故意裝窮……」
  「我的姑奶奶,我不是已經自動告訴妳了嗎!」
  「那不算自動,是被我逼出來的,方才,如果不是我給你顏色瞧,你會自動說出來嗎!」
  她一頓話鋒,又立即接道:「所以,我要罸你才甘心。」
  馬永實道:「如何罰法?」
  紅紅道:「第一,從今宵開始,不許再進賭塲。」
  「行!」馬永實答應得很爽快地道:「還有第二?」
  紅紅「唔」了一聲,道:「第二:明天送給我的銀子加倍。」
  「加倍?那不是二千両?」
  「怎麽二千両銀子,你就心痛了?」
  「姑奶奶,不是心痛,是妳有所不知。」馬永實苦笑着接道:「唉!這些,跟妳說也没用。現在,我必須要走了。」
  「要走?是生我的氣?」
  「不是。」
  「已經天黑了,外面風雪又大,有甚麽要命的事,必須要趕囘去?」
  是的,馬永實之所以現在要趕囘去,的確是一件「要命的事」。
  因爲,方才紅紅所給的「顏色」,給予他的刺激太深刻了。
  他很闊氣地答應明天送給紅紅一千両銀子,以他目前的境况來說,一百両銀子也是一個不小的數目,又怎能一下子籌集一千両。爲了獲得美人的歡心,他不得不铤而走險,而動上了他姑母那五十萬両遺産的腦筋。
  那五十萬両銀子在他胞兄馬永平的手中,而馬永平由于參與司家的出殯大典,目前也該啓程囘來了。
  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他必須在乃兄囘家之前先趕囘去動點兒手脚,那五十萬両銀子,就由他一個人獨呑了。
  前文中已經說過,馬家與司家,隔着靑海的一角,如果由濱湖大道走,快馬加鞭,也得大半天。
  但,如果取直綫由湖面上通過,則至少可以減少三分之二的路程。
  以往,一到冬天,湖面冰封之後,一般人都是走湖面的捷徑的。
  現在,正是冬天,湖面也已經結了很厚的冰,足以承受馬車的疾馳了。但,走湖面捷徑,只宜白天,晚間則太危險。
  原因是:捷徑所經之湖濱,有一道河流注入湖中,由于河水的衝激,入口處的湖面冰層較薄,徒步通行還可以,乘馬或乘馬車,那就等于是跟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了。
  白天,由于有湖濱的地形地物可資辨別,可以避開危險的冰面,夜晚則等于盲人騎瞎馬,黑夜臨深淵,太危險了。
  不過,這些只是就一般人而言,馬家兄弟可不受這種限制。
  馬家兄弟都有馬車,馬車上也都備有指南針,只要將指南針的刻度對準馬家的燈光,即使是再壞的天氣,再黑的夜晚,也都可以像白天一樣的通行無阻。
  ×××
  現在,馬永實正坐在他的馬車中,疾馳在湖面上。
  遠處,有兩點燈光,那是他馬家的燈光,一盏在瞭望塔,一盞在大門口。
  由于距離遠,也由于風雪太大,那一左一右的兩點燈光,看起來朦朦朧朧,隱隱約約,就像是遠在天上的兩顆星星。
  馬永實將指南針上的刻度對準左邊的一點燈光,一面吩咐車把式快馬加鞭,一面在心中盤算着:我只要在老大囘家之前趕囘去,將大門的燈換一個位置,就大功告成了。
  照馬永實的計劃,這是一個設計得天衣無縫的謀殺案。
  由表面看來,馬永平完全是死于意外。當然,由于有他們姑母的那五十萬両銀子的遺産,馬永實會有很大的嫌疑,但没有證據,官府無法判他的罪。
  而馬永實自己却有有力的人證,案發當天,馬永平前往司家參與他們姑母的喪禮,而馬永實却在司家五里外于家集的翠香院中鬼混,翠香院的人和車把式都可以證明他的無辜。
  所以,如果馬永實這一個狠毒的謀殺胞兄案能順利完成,即使是包龍圖再生,也没法找出他的犯罪證據來。
  ×××
  馬永平這如意算盤,眞能行得通嗎?
  事實上,當馬永實還窩在紅紅的香閨中,構想他那天衣無縫的謀殺計劃時,他那謀殺的對象——馬永平,却已經提前囘家了。
  馬永實之所以匆匆忙忙,快馬加鞭地往家中趕,目的是趕在乃兄囘家之前趕囘去,在大門口的燈光上動手脚,以完成他的謀殺計劃。
  如果他趕囘去之後,看到乃兄早已囘家,他那意外與失望的表情,一定是很够瞧的。而且,大出馬永實意外的,還不止這一項哩!
  ×××
  馬永平雖然不成器,却是老實人,他由司家囘來之後,由于没見到乃弟馬永實,乃向伺候他的老僕問道:「馬忠,二爺呢?」
  馬忠恭聲答道:「囘大爺,二爺午後就去于家集了。」
  馬永平一蹙眉峯,道:「那一定又窩在翠香院,今宵不囘家哪!」
  「虎父犬子」,像馬永實這塊料,連乃父生前都管不好,馬永平這個做兄長的又有甚麽辦法。所以他嘆息一聲之後,也就竟然闌珊地囘到他所住的後院中去了。
  馬永平囘到後院不久,一陣前所未有的狂風,將馬家大門口和瞭望塔上的氣死風燈吹得不知去向。
  馬家的兩盞明燈,對快馬加鞭,由湖面冰層上趕囘來的馬永實而言,等于是夜航于海上的航海家的燈塔。
  失去了「燈塔」,馬永實就等于眞的成了盲人瞎馬,黑夜臨深淵了。
  ×××
  當馬家的兩盞明燈忽然被一陣前所未有的狂風吹走時,替馬永實駕車的車把式嚇得一聲驚慌道:「二爺,糟了!」
  馬永實雖然也感到無比的恐懼,但却故裝鎭定地道:「不要緊,你估計一下,距那危險地區還有多遠?」
  那車把式道:「二爺,不會太遠,很可能就在這兒附近。」
  「那……」馬永實手心揑着一把冷汗,徐徐地接道:「馬侗,沉住氣,對準原來方位,減速前行。」
  「是……二爺……」
  「原來的方向,不可弄錯。」
  「是……二爺,小……小的好……好害怕。」
  「我都不怕,你怕甚麽!」
  「是是……二爺……小的家中,還有七十八歲的老娘……」
  「這個我知道。」
  馬車已經在減速前行。
  馬永實儘管口中說不怕,其實,他心中怕的程度,比馬侗更爲厲害。
  因此,他話鋒一頓之後,又道:「我看,馬侗……」
  「小的在聽。」
  「爲了安全,也爲了以防萬一,咱們還是放棄這馬車爲妙。」
  「二爺是說,咱們步行囘去?」
  「不錯。」
  「好,好極了……」
  馬永實苦笑道:「實在不怎麽好,像這樣的天氣,步行囘去,恐怕非到天亮以後,囘不了家。」
  馬侗也苦笑道:「辛苦一點不要緊,只要能保住老命就好了……」
  他的話聲未落,「嘩啦」一聲,冰層忽然破裂,連人帶馬帶車廂,一齊沉入冰寒刺骨的湖水中。
  馬永實身手不弱,反應也够快速。
  當車廂下沉的刹那之間,他已衝破車廂,騰身而起——
  但馬侗反應也不慢,他一把抱住馬永實的雙腿,大聲悲呼:「二爺救命……」
  以馬永實的身手之高,即使帶着一個馬侗,還是可以逃出生天的。
  蒼天冥冥中好像早有安排,忽然兜頭一陣無比勁疾的強大的暴風雨,迎頭蓋壓而來,把他們雙雙「壓」入湖底。
  ×××
  擧頭三尺有神明,存心謀殺胞兄,其心可誅。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其是之謂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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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5 21:50:47 | 显示全部楼层

隆中客《五凤朝阳》(民族晚报於1985年3月30日连载全一集。新加坡联合早报1985年12月5日-12月16日连载。)



  提起李朝阳,江湖中人莫不迸出一句既羡且嫉的话:“这小子!”
  这小子,实在太幸运了。
  才二十郎当岁,就已经闯出了“四海游龙”的美号。而且,身边还经常依偎着五位武功高绝、又是绮年玉貌的大美人。
  这五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分别是:
  朱家凤,二十一岁,是五美中的大姊,比李朝阳还大半个月,她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身份,逍遥王朱伦的独生女。
  唐丹凤,五美中的老二,二十岁,用毒世家四川唐门中的新秀。
  金玉凤,五美中的老三,十九岁,来自海外的扶桑美人。
  陈金凤,五美中的老四,十八岁,武林大豪金汤堡堡主陈御风的掌珠。
  冷小凤,五美中的小妹,十八岁,“中州大侠”力盖天的四小姐,“武林第一尼”雪山神尼的记名弟子,年纪虽然最小,却是这个六人小组中武功最高的一位。
  五美中,老二唐丹凤、老三金玉凤已正式跟李朝阳成婚,其余三美的“相继入伙”,应该也是早晚间事。
  人比人,气死人,像李朝阳这样的幸运儿,虽然叫人既羡且嫉,却并非空前绝后,绝无仅有的。
  这也就是说,像李朝阳这样的幸运儿,是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的,只不过并不多见而已。
  所以,李朝阳的幸运,虽然叫人既羡且嫉,也只好说一声“这小子”而已。但令人不平的是:不知老天爷赋与过他什么魔力,围绕在他身边的五位大美人,居然连女人天赋的“嫉”字也好像完全消失了——五位大美人相处得水乳交融,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磨擦。
  像这样的情形,谁能否定,不是异数?
  XXX
  这是宜昌郊外十多里处的一栋豪华别墅,据说,别墅主人是一位朝廷退休大员。
  别墅占地数十亩,背倚青山,面临长江,既气派,又华丽。
  这栋豪华别墅,平常很少有人进出,但今天却大异往昔,不但有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通往别墅的箭道上,以及别墅的四周,可以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别墅保护得水泄不通。
  那些担任警戒的人,有老有少,装束各异,所携兵刃也各不相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每一个人都精神饱满,两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外兼修的一流武林高手。
  别墅的外面如此,里面又如何呢?
  不难想见,里面警戒的严密,不知比外面更超过多少倍。
  因为,别墅的临时主人,是贵得不得了的当今天子永乐帝朱棣。
  虽然才不过是黄昏时分,别墅中却早已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一间陈设华丽的花厅内,一位中等身材,着青缎长衫,有着一张五岳朝天面孔,显得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在负手徘徊着。
  此人就是贵为当今天子的朱棣。
  在八角宫灯的照耀下,朱棣脸色严穆,双眉紧锁,徘徊复徘徊,显示他内心中是非常的不安。
  也不知徘徊了多久,一名劲装汉子快步走到花厅门口恭声说道:“微臣李立民,叩见皇上。”
  朱棣摆摆手,道:“起来回话。”
  “谢皇上!”
  李立民叩了一个头,才站起来,朱棣又接问道:“有没有新的消息?"
  李立民躬身答道:“回陛下,有消息,好的坏的都有。”
  “先说坏的。”
  “是,回陛下,派往赤城山庄的高手,无一生还,同时,朱伦所率大批高手,已到达宜昌,那批人中,除了有十大杀手之外,还有擅长邪术的白莲教徒,和擅长火器的抉桑高手,还有‘四海游龙’李朝阳和他的五个女友,也在宜昌出现。”
  “李朝阳会被朱伦收买?”
  李立民苦笑道:“陛下,李朝阳和‘武林五凤’是否被朱伦收买,微臣不敢断定,但陛下莫忘了五凤中的朱家凤就是朱伦的女儿。”
  朱棣轻叹一声,道:“现在,说好消息吧!”
  “是。”李立民恭声说道:“回陛下,跟朱伦暗中勾搭的宁王朱俊、秦王朱杰,已被顺利解除兵权,正候旨发落。”
  朱棣绽颜一笑,道:“很好,这是真正的好消息。”
  一顿话锋,又道:“至于朱伦的到达宜昌,朕认为,也是好消息,正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朱棣跟朱伦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要誓不两立,骨肉相残呢?
  原来朱伦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的远房堂弟,本来就是一位武林高手。
  当朱元璋南征北讨,扫荡群雄时,朱伦也建过不少汗马功劳。
  大明王朝建国之后,论功行赏,朱伦封为逍遥自在的逍遥王。
  “靖难”之变,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为名,举兵南下,取代乃侄建文帝的帝位,改元永乐,建文帝生死下落不明。
  当时,朱伦愤而入宫行刺,事败,亡命江湖,逍遥王封号亦被废除。
  之后,朱伦一直在暗中跟朱棣做对。
  近年来,朱伦更在巫山山冈建赤城山庄,网罗武林高手,并与宁王朱俊、秦王朱杰勾搭,约期起事,推翻朱棣,另立新主。
  但这些,并未逃过朱棣的耳目,所以,才导致目前这种短兵相接的局面。
  李立民正容说道:“陛下,朱伦所网罗的江湖异人、武林高手,实力坚强,不容轻估,微臣虽已有万全准备,但为防万一,从现在起,请陛下立即移驾地下行宫,以策安全。”
  朱棣点点头,道:“必要时,朕会去地下行宫的。”
  李立民又道:“陛下,微臣护主有责,心所谓危,不能不……”
  朱棣截口说道:“有话直说。”
  “是。”李立民恭声说道:“陛下,今宵情况特殊,微臣想快马通知宜昌驻军增援,以壮声威……”
  朱棣又截口接道:“不可以,也没这个必要。”
  李立民愣住,没接腔。
  朱棣又道:“你不懂?”
  李立民苦笑道:“微臣至愚。”
  朱棣徐徐地道:“你,虽然目前身居三品侍卫领班,以前也是武林中的顶尖儿高手,像今宵这种场合,你应该明白,调动驻军增援,毫无意义,更无作用,何况,这是朕的家务事,不容许在民间传播,这也就是朕此行行踪,一直秘而不宣的原因,这些道理,别人不懂,你应该懂得。”
  李立民身子一震,道:“是,微臣懂了。”
  朱棣信心十足地道:“朕,贵为天子,万邦臣服,四海归心,如果办家务事还要调动驻军,岂非笑话。”
  李立民谄笑道:“是是……陛下圣天子百灵呵护,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
  “轰、轰、轰……”一连串的巨震声,打断了李立民口中那“遇难成祥”的“祥”字。
  巨震声来自别墅外的通道上。
  情况很明显,朱伦已经发动攻势,而且是以威力无匹的火器在强行开道了。
  朱棣、李立民二人都脸色为之一变。
  也就在这当口,一道惨绿光华,挟着一只巨大无朋的魔掌,向别墅“抓”了下来。
  而且,那巨形魔掌的后面,还跟着无数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厉鬼,哀嚎着、厉啸着……不论形象、声势,都令人惊心、动魄,头皮发炸。
  尤其是那只巨大无朋的魔掌,大得好像足以将整栋别墅都能抓起来一样,由千百丈的高空,以泰山压顶之势一晃而下。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
  别墅内“嗤、嗤”连响,百十支连环劲矢,集中向那只大魔掌射去。
  说来真令人难以相信,那只声势惊人的大魔掌,一遇上那些连环劲矢,就像雪花儿落入滚水中,一下子消失无踪。
  原来那些连环劲矢都沾有黑狗血。
  如所周知,对付邪术,如果没有正宗法师去破解,那么,黑狗血就是破解邪术的最佳“法宝”了。
  这就是做皇帝的人的好处。
  不论朱伦做得如何秘密,朱棣对他的一切都能大致了解,在有备无患的情况下,白莲教的邪术,算是一下子冰消瓦解了。
  不过,白莲教的邪术虽然瓦解了,但火器的巨震声却越来越近。
  连续不断的巨震声,夹杂着此起彼落的哀嚎声,惨叫声,更令人胆战心惊。
  朱棣忍不住怒叱一声:“这狗杂种!”
  这种粗话由皇帝的“金口”中骂出来,好像是太不像话了。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论任何人,当他怒极或情急时,往往会口不择言,忘记自己的身份的。
  又一连串珠炮似的巨震声过后,所有令人惊心动魄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一阵急促步履声止于花圃箭道中,并有人疾声说道:“启禀李大人,为了消灭对方的掌心雷火器,张侍卫英勇殉职,与敌人同归于尽。”
  李立民脸上肌肉抽搐着,道:“很好,我会启奏皇上,从优抚恤。”
  外面,砍杀声、惨呼声又起,但已没有掌心雷的巨震声。
  情况很明显,张侍卫的英勇牺牲,已收到预期的效果。
  李立民又接问道:“咱们已牺牲多少弟兄?”
  外面那人恭声答道:“回李大人,通道上的弟兄全部殉职,现在,敌人距大门口,已不足百丈。”
  李立民沉声说道:“传令所有弟兄,各自死守岗位,违者立斩!”
  “是……”
  李立民转向朱棣恭声说道:“陛下,事急矣,敬请立即移驾地下行宫。”
  朱棣抬头微笑道:“不必,朕,虽然是承太祖皇帝余萌,维承大统,却也曾经亲冒矢石,指挥过上百万的大军,岂能在叛逆面前示弱,躲到地下室去。”
  “何况,这临时行宫中,还有百名以上的侍卫,和十名武林中的无敌高手,更重要的是,还有你这位忠贞不二的骁将,朕,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这当口,情况又有急剧变化。
  临时行宫内,忽然传出连续不断的砍杀声,这是表示,朱伦所率领的大批高手,已经杀进了临时行宫。
  朱棣不愧是像他自己所说,曾经带甲百万,亲冒矢石,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情此景之下,他依然一片安详,卓立窗前,一点也没有要进入地下室的意思。
  李立民无奈地大喝一声:“弟兄们,请全力杀敌,皇上必有重赏。”
  朱棣也扬声接道:“各位爱卿听着,能砍下朱伦的脑袋者,封万户侯,赏黄金万两。”
  花圃中传出砍杀声,并传出朱伦的语声,道:“谁能砍下朱棣的脑袋,封一字拼肩王,赏黄金万斤。”
  只要不是白痴,都能明白,“万户侯”与“一字拼肩王”、“黄金万两”与“万斤”的差距,是大得不得了的。
  朱伦不但口气大得惊人,武功也高得惊人。
  他武功既高,使的又是无坚不摧的宝剑,冲刺中,至少已有五名侍卫死在他的宝剑之下。
  但他还是在距花厅十多丈处被拦截住。
  拦截朱伦的,是李立民重金礼聘来的十大无敌高手中的三个。
  一对三,朱伦仍然是攻多于守,勇不可当。
  跟在朱伦后面的十大杀手,也蜂涌而上。
  朱伦手中的三大“法宝”中,第一大“法宝”的掌心雷发挥了最大的功用,以最少的牺牲予敌人重创攻到临时行宫内,并完整无损地保存十大杀手的实力,到目前才发动致命的一击。
  对朱伦来说,遗憾的是第二大“法宝”的白莲教邪术未能发挥作用就被破解了。
  目前的十大杀手,是朱伦手中的第三大“法宝”。
  十大杀手一出,朱棣手下其余的七大无敌高手和三个侍卫中的精英,也一齐出动拦截。
  一场惨烈的混战,也随之展开。
  七大无敌高手对七大杀手,倒也旗鼓相当,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但三名侍卫对三名杀手,却立见高下,一经交手,三名侍卫就倒下两个。
  两名杀手立即冲向朱棣,但却被另外四名待卫奋勇挡住。
  朱棣仍然站在花庁内的窗前观战。李立民撗剑护在窗前,凛若天神。
  花厅前的台阶上,带刀佩剑的侍卫精英,足有三十个以上,排成一列“人墙”。
  而且,屋顶上也人影幢幢,足有十名以上的大内高手。
  混战中,朱伦大奋神威,一剑杀掉一个无敌高手之后,振声大喝道:“老夫再说一遍,砍下朱棣的脑袋者,封一字并肩王,赏黄金万斤。”
  他原先一对三时,本就攻多于守,现在,杀掉一个对手之后,更是勇不可当。
  新补上的一个侍卫,一个照面之下,就被朱伦一剑腰斩。
  幸亏朱棣手下多的是人,杀掉一个之后,又上两个,四对一,才算将劣势稳住。
  另外,杀手对无敌高手的战况,仍是胶着状态,难分高下。
  就当临时行宫杀得如火如荼时,后山山区中,忽然传出一声厉啸。
  厉啸声如天鼓齐鸣,震人耳鼓,而且,快速得不可思议。
  啸声初起时,好象还很遥远,但尾音将落时,却已到了行宫后面。
  护主有责的李立民,脸色为之一变。
  但朱伦却精神为之大振地,呵呵大笑道:“朱棣,你的末日到了……”
  一声震天大震,由行宫后传来,并传出一声清朗佛号道:“阿弥陀佛!西门施主的‘血手印’神功,越来越精湛了。”
  “彼此,彼此。”另一串苍劲语声冷笑道:“老尼姑,你是存心跟我做对?”
  原来有“天下第一尼”之称的雪山神尼也来了。
  至于那位被称为西门施主的人,老一辈的武林中人都知道,是已经有三十年未现魔踪的“天外八魔”之首“飞天神魔”西门独行。       
  西门独行此行,当然是应朱伦的礼聘来。
  雪山神尼的语声道:“岂敢,贫尼不过是前来奉劝施主,不要淌入皇家的家务之事,引起无边杀劫而已。”
  西门独行的语声冷笑道:“好!你能接下老夫三掌,老夫掉头就走。”
  “行,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少废话,接掌……”
  “砰、砰、砰、”三声霹雳巨震过后,又是一声厉啸。
  但这声厉啸是由近而远,很显然,西门独行是铩羽而去。
  也许是由于西门独行的铩羽而去,引起失望和愤怒的朱伦,忽然一阵快攻,又有一个侍卫倒了下去。
  朱伦勇不可当地奋力冲杀,企图突破封锁,冲向朱棣。他手下的十大杀手,一见主人发威,也一个个大奋神威,一阵抢攻,朱棣手下的十大无敌高手中,立即为之三死三伤,侍卫也倒下三个,而十大杀手中,却仅仅是一死二伤。
  看情形,朱棣手下的十大无敌高手,好象有点儿名实不符。
  砍杀越来越激烈。
  战况也越来越对朱棣不利。
  李立民眼看情况不妙,头也不回地向窗内的朱棣沉声说道:“陛下,微臣必须自己出手了,请陛下立即移驾地下行宫……”
  “好,朕马上就走……”
  朱棣也看出情况不妙,不再坚持要称英雄了。
  但他语声未落,屋顶上传来一阵惨呼。
  紧接着,“哗啦”一声,朱伦手下的一个杀手由屋顶上破顶而下。
  瓦片、灰尘纷飞中,一道冷芒扫向朱棣的脑袋……
  就这间不容发的当口,一声清叱,一道冷芒,同时到达。
  那杀手刀飞丈外,人也被斩成两段。
  及时将朱棣救下的,是五凤中的小妹冷小凤。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李立民、朱伦都已破窗而入。
  李立民是回身救驾,朱伦却是乘胜追击,企图一举杀掉朱棣。
  李立民一见朱棣无恙,方自悬心略放,朱伦的宝剑已由他背后横扫过来。
  匆促中,李立民忘了对方使的是能断金切玉的宝剑,一个电旋,挥剑相迎。
  李立民使的也是宝剑。
  但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相形之下,李立民的宝剑就逊色多了。
  双剑一接触,李立民的宝剑立即短了一截,人也面临被腰斩的险境。
  但李立民不愧是朱棣手下的大内第一高手,不但临危不乱,于间不容发之间,避过那要命的一剑,而且还“回报”了一掌。
  朱伦避过一掌,挥剑抢攻,却被另一个人架住。
  那个人就是令人既羡且妒的武林幸运儿李朝阳。
  李朝阳并含笑说道:“请老伯手下留情。”
  这些,说来虽嫌冗长,但实际上却不过是那个破屋顶而下的杀手发动奇袭的刹那之间所发生的经过。
  这片刻之间,花庁内外,一片死寂。
  原因是:朱棣方面的人,全都在发楞。
  里面,冷小凤、李朝阳二人既救下朱棣和李立民二人,却又称朱伦为“老伯”。
  外面,在金玉凤、朱家凤、唐丹凤、陈金凤等四员女将的冲杀下,朱棣手下的十大无敌高手,和朱伦手下的十大杀手中的幸存者,全都变成了惨不忍睹的死尸。
  所以,目前,朱伦方面,已只剩朱伦一个人。
  朱棣方面的人,则一个个满腹狐疑:
  “这些敌友难分的年轻人,究竟有何企图……”
  半晌过后,朱伦收剑一叹,道:“早知你们五个已被朱棣收买,老夫就不会多此一举了……”
  李朝阳正容说道:“老伯,我们没有被任何人收买,山野草民,更不可能为皇家卖命,所以,你我之间,不论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好朋友。”
  朱伦惨笑道:“好一群好朋友,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一揽和,使我多年心血,尽付东流……”
  “老伯请冷静一点。”李朝阳向外面沉声说道:“朱大姐请进来劝劝老伯。”
  “好的。”朱家凤应声而入,偎向乃父身边,娇身说道:“爹……”
  朱伦苦笑着一收,道:“丫头,你心中还有我这个老爸。”
  朱家凤撤娇地道:“爹,您别生气嘛!请听我说……”
  接着,她娓娓地说出,冷小凤是奉乃师雪山神尼之命,前来化解这一场纠纷,并说明宁王、秦王二人已被解除兵权,人也已经下狱;同时,也说明她自己也是到达这儿之前,才获知这些详情。
  朱伦楞了一阵子,才向冷小凤苦笑道:“冷丫头,这些,在赤城山庄时,为何不告诉我?”
  冷小凤也苦笑道:“老伯,我是奉命守密,因为,有些在劫难逃的人,必须应劫。”
  朱伦道:“我也是在劫难逃的人?”
  冷小凤道:“不!老伯至少还可以活五十年。”
  朱伦道:“你认为,朱棣会放过我?”
  冷小凤转向朱棣笑问道:“陛下,您说呢?”
  满脸满身灰尘的朱棣,拈须微笑道:“你不是做官的,这里也不是朝廷,所以,你不必叫我陛下。”
  冷小凤笑意盎然地道:“那该如何叫法?”
  朱棣一本正经地道:“方才,你叫我七叔为老伯,我是七叔的侄儿,你说,你该怎样叫我呢?”
  朱棣不愧是做皇帝的好人才,一句话就不若痕迹地解开了目前这尴尬局面。
  片刻之前,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和誓不两立的情形,好像一下子忘得干干净净。
  现在,他居然象闲话家常一样,轻描淡写地跟朱伦拉起关系来了。
  但朱伦却是漠无表情。
  冷小凤美目一转,道:“那么,我叫你皇帝大哥。”
  朱棣道:“那多蹩扭,我看,这样吧!我本排行第四,从现在起,你就叫我四哥好了。”
  冷小凤娇笑道:“四哥,你真好。”
  朱棣笑笑道:“武林五凤中,外面还有三位,都请进来吧!”
  冷小凤讶问道:“四哥怎么知道外面还有三位?”
  朱棣神秘地一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冷小凤若有所悟地道:“我明白了,一定是我师傅传音告诉你的。”
  “你猜,神尼还怎么说?”
  “不知道哦……”
  “马上你就会知道的……”
  金玉凤、陈金凤、唐丹凤等三人鱼贯而入,一齐向朱棣裣衽行礼,道:“草民参见皇上。”
  朱棣一双精目,在以朱家凤为首的五位美娇娃周身上下,来回扫视着,一面似笑非笑地说道:“李朝阳,老天爷好象太偏爱你这小子了,真教人羡煞、羡煞。”
  冷小凤娇嗔地道:“四哥,这哪还象一个做皇帝的人说的话。”
  朱棣苦笑道:“做皇帝的也是人哦……”
  顿住话锋,转向朱伦深深一躬到地,道:“七叔,小侄这厢有礼了。”
  朱伦没有任何反应。
  朱棣正容说道:“七叔,你我都是凡人,是凡人就都有自私心,我也决不例外,我更承认,我有不少缺点,七叔,我不敢请求原谅或宽恕,只请七叔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雪山神尼的一番苦心,和你我同为一位曾祖一脉相传的情份上,将过去一切不愉快的事,一笔勾消,共同为大明皇朝的千秋大业效力。”
  朱伦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长叹出声。
  这表情,应该是表示已经同意“一笔勾消”了。
  朱棣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又是一躬到地,道:“多谢七叔大人大量!”
  精目环扫,正容接道:“诸位,现在,朕以皇帝身份,慎重宣布,逍遥王朱伦,恢复封号,宁王朱俊、秦王朱杰也保持封号,不咎既往,冷小凤封‘英武仁慧孝慈公主’,金玉凤、唐丹凤、陈金凤各赐郡主封号,朱家凤原为郡主身份,不论加封。”
  一顿话锋,又含笑接道:“朕,敬尊雪山神尼法谕,做个现成媒人,朱家凤、陈金凤、冷小凤三人同时下嫁李朝阳,金玉凤、唐丹凤二人也同时补行一次婚礼,扩大婚礼三个月之后在京城逍遥王府隆重举行,逍遥王朱伦代朕主持,钦此,不必谢恩。”
  话锋再顿,招手拍拍李朝阳的肩膊,悄声接道:“你小子不应该再加封了,说句心底的话,如果可能,我真想跟你掉换一下位子哩,哈哈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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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5 21:51:14 | 显示全部楼层

隆中客《屠夫》(民族晚报於1985年4月6日连载全一集。新加坡联合早报1985年11月22日-12月4日连载)


  屠夫,不是杀猪宰牛的屠夫,也不是表示“老婆杀老公”,而是杀人的人屠,换句话说,屠夫是一个职业杀手的代号。
  没有人知道屠夫的真实姓名,也没有人见过屠夫是什么样子,但江湖中人都知道,如果要请他杀人,只要将白银万两的银票,和所要杀的人的姓名来历放在他所指定的地方,那么,不论那个被杀的人有多厉害,准定在最多三个月之内被杀。
  所以,屠夫自从闯出字号以来,从来没有失过风,当然也没有失过信。
  不过,由于一万两银子的杀人价码实在够高,因而屠夫自从出道以来,一共才不过杀过十八个人而已。
  当然,那些被杀的人,都是在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
  因此,每杀一个人,屠夫的名气,就更为高涨一次。
  现在,屠夫的凶名,已具有足以吓止小儿夜哭的威力。
  xxx
  四海镖局,虽然是南七省的镖局,但长江以北,甚至是长城内外的绿林朋友,也不能不卖账,镖旗所至,不论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一向通行无阻,没有出过纰漏。
  局主兼总镖头于子畏,今年才三十岁,真个是少年得志,风光之极。
  这几天,四海镖局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因为,两天以后,就是于子畏跟他热恋已有三年的文贞贞姑娘的文定之喜的良辰吉日。
  文贞贞今年才二十二岁,不但美而艳,也是武林世家之女,乃父文百川为少林寺中杰出的俗家弟子,所以,文贞贞家学渊源,也具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像于子畏这样的人物,家有喜事,就是想不铺张也不行。
  早在三天之前,准岳丈文百川、准新娘文贞贞父女俩就已赶来,双方远道的亲朋好友,和各方面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相继到达,情况之热闹,绝不亚于正式的婚礼。
  xxx
  这是于子畏、文贞贞二人文定吉期前一天的中午。
  所有双方亲朋好友,该到的都到齐了,人数总在百名以上,真是冠盖云集,盛况空前!
  午餐过后,文贞贞走向于子畏身边,低声道:“畏哥,我有话跟你说,请陪我去后花园逛逛。”
  于子畏含笑点头,道:“好啊,我也正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于子畏虽然是含笑说的,但只要是有心人,都不难察觉到,那笑容不但很勉强,而且是苦笑兼惨笑。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后花园中,姹紫嫣红,繁花似锦。
  可是,这一对被全体贵宾目之为一对璧人的年轻侠侣,漫步在花木扶疏的小径中,却是半天没有说话。
  文贞贞终于伫立一株杜鹃花前,轻轻一叹,道:“畏哥,午餐时,我已看出来,你有很严重的心事。”
  于子畏神色肃穆地道:“是的,而且这心事是由你所引起,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文贞贞脸色一变,道:“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的事?”
  于子畏道:“是的,非常严重。”
  文贞贞道:“说吧!不论你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事,只要是真的其错在我,我都有勇气承担责任。”
  于子畏道:“其实,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我忽然察觉到,你我二人,并不适合……终身相处。”
  短短的几句话,他好像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来。
  文贞贞俏脸大变,道:“这是说,你……你要取消明天的文定仪式?”
  于子畏歉笑道:“我非常抱歉,但这是万不得已的事。”
  文贞贞强吸一口清气,抑住心中的悲愤,徐徐地道:“于子畏,你我相识已有三年,如果我有什么缺点,三年中,什么时候不能跟我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出来,这不仅是我个人的面子问题,也是我文家全家的面子问题,于子畏,今天,如果你不能说出一个教我心服的理由出来,我决不饶你!”
  她,越说越气愤,真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副拼命的架势。
  于子畏苦笑道:“贞贞,我已说过,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察觉得太晚,所以,我……我只好再说一声非常抱歉……”
  文贞贞截口一声怒叱:“混账!我文贞贞毕生幸福,和我文家全家的面子,是你一声‘抱歉’所能补偿的……”
  “噼啪”两声脆响过处,于子畏挨了两记火辣辣的耳光,文贞贞却已掩面飞奔而去。
  xxx
  四海镖局的豪华客房中,文贞贞掩脸饮泣,悲不可抑。
  文百川眉峰紧蹙,双手背负,在来回踱着方步。
  稍停过后,文百川停立爱女身边,伸手拍拍她的香肩,徐徐地道:“丫头,冷静一点,爹有话问你。”
  文贞贞抬起头来,那梨花带雨似的俏脸,看了真教人又怜又爱。
  文百川正容注目问道:“贞儿,爹一向不过问你的私生活,现在,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你,除了于子畏外,还有没有别的比较要好的男朋友?”
  文贞贞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文百川道:“那么,于子畏呢,他是不是也有别的比较要好的女朋友?”
  文贞贞同样地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
  文百川徐徐地吁了一口气,道:“自相识到今天午餐之前,你们一直相亲相爱,没有发生过任何纠纷?”
  “是的。”
  “方才——你有没有感觉到,于子畏突然之间发疯了?”
  “我看得出来,他很正常。”
  “好,够了,现在,抛开一切烦恼,咱们父女俩立刻就走。”
  文贞贞带泪的美目睁得大大的:“现在就走?”
  文百川拈须微笑道:“傻丫头,人家已经不要你了,咱们父女俩还好意思赖在这儿吗!”
  此情此景之下,文百川还能笑得出来,而且还笑得那么自然,岂非是怪人怪事。
  xxx
  文百川父女悄然走了,走前,除了要侍候他们的使女告诉于子畏之外,没有跟任何亲友招呼过一声。
  文百川父女俩悄然离去之后,于子畏立即召集所有贵宾,当众郑重宣布:“诸位前辈,诸位贵宾,子畏跟文府婚事,因临时发生事故,经双方同意,决定取消,但子畏郑重声明,所谓‘临时发生’的‘事故’,完全是子畏单方面的事,跟文府完全无关,现在,文大侠父女已提前离去,子畏非常抱歉,向诸位提出不情之请,请诸位不要问什么,立即赋归,并请诸位多多包涵。”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但做主人的既然已下逐客令,所有乘兴而来的贵宾们,也只好一个个怀着满腹的不快和满腹的狐疑,于议论纷纷中败兴而去。
  xxx
  于子畏这一次大反常情,类似疯狂的行动,对于四海镖局上上下下的同仁们,当然也是一项强烈的震撼。
  但于子畏是老板,身为伙计的人,对于老板的做为,哪有置喙的余地。
  何况,于子畏的做为,完全是他个人的私事,跟所有四海镖局中同仁的权益不相干。
  所以,四海镖局的同仁尽管震撼、狐疑,都只好一个个闷在心中。
  但别的同仁可以闷在心中,身为四海镖局副局主兼副总镖头的白天行可不能不挺身而出。
  白天行是于子畏父亲的八拜之交的盟弟,四海镖局能有今天的成就,白天行占了一半的汗马功劳。
  于子畏幼年丧母,乃父于威亦于五年之前因中风而去世。
  于威于弥留之际,效法“刘备于白帝城向诸葛亮托孤”的故事,含泪向白天行说:“二弟,四海镖局的基业必须维持,畏儿年幼无知,能辅则辅,不能辅则可取而代之……”
  凭白天行跟于威这样的交情,如今,于子畏做出这样荒谬的事情来,他如不过问,那就显然愧对他那位九泉之下的盟兄的英灵了。
  何况,五年以来,于子畏之对白天行,一如当年刘阿斗之对诸葛亮,一向敬礼有加,举凡局中大小事务,几乎都由白天行当家。
  偏偏象今天所发生的这种荒天下之大唐的笑话,白天行居然事先连一点儿迹象都没看出来,更不应该的是,于子畏不但事先没向他说明,事后也没向他解释。
  从午后到上灯过后,于子畏一直房门紧闭,连请他吃晚饭的使女,也受到一顿呵叱。
  白天行已经有三次走到于子畏的房门前,想敲门,却终于忍住了。
  xxx
  二更已过。
  于子畏的房间中,依然灯火通明,人也依然没有出来过。
  现在,白天行是第五次徐徐地走到于子畏的房门口。
  室内,及时传出于子畏的清朗语声,道:“二叔请进来。”
  白天行推门而入。
  于子畏含笑起身道:“二叔请坐。”
  于子畏的案头堆着一大堆文件,而且,都已整理得井然有序。
  白天行一双精目凝注着于子畏,欲言又止。
  于子畏歉笑道:“二叔,很抱歉,我知道二叔心中有很多话要问,现在,我可以逐项加以说明。”
  白天行徐徐地道:“不忙,你我都没用晚餐,咱们先吃饱后再说。”
  于子畏苦笑道:“二叔,在事情没有说明之前,即使是再好的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下。”
  “有这么严重?”
  “如果不严重,二叔以为我是发疯了,才做出这种大反常情的荒谬事来。”
  “究竟是什么事?”
  “事关我个人的生死,和四海镖局的绝续存亡……”
  白天行身躯为之一震,道:“此话怎讲?”
  于子畏神色一正,道:“二叔,先父弥留时所说的话,你还记不记得?”
  白天行一怔,道:“当然记得,你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些?”
  “二叔请暂时莫问,”于子畏将案头文件向白天行身前一推,道:“二叔,这是四海镖局所有有关的重要文件,其中应该花押、盖章的,我都已花押、盖章,从现在起,二叔就是四海镖局的主人……”
  白天行脸色大变地,截口怒叱道:“子畏,你疯了!”
  于子畏平静地道:“二叔,子畏很正常。”
  “那么,你这是干什么?”
  “交代后事。”
  “怎么?你要自杀?”
  “不是要自杀,但从现在起,我已只下一个对时的生命。”
  “这是说,明夜三更之前,你一定会死?”
  “是的。”
  白天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才拈须微笑道:“子畏,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在名份上,虽然你是东主,是上司,但在私交上,我一向将你当做亲子侄看待。”
  于子畏正容点头,道:“是的,我也一向将你看成亲叔叔。”
  “这就够了,”白天行苦笑着问道:“子畏,你是不是中了邪?”
  于子畏愣了一下,才苦笑道:“是的,我是中了邪。”
  边说边由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和一封信函,苦笑道:“我是中了这个的邪。”
  信函没有封口。
  小刀长约三寸,宽约二指,两面都有血红色的小字,一边是一个“屠”字,一边是“追魂刀”三字。
  那是屠夫杀人的通知,刀到追魂,从来没有人幸免过。
  白天行入目之下,身躯一震,脸色也同时为之大变,道:“这……是哪儿来的?”
  于子畏道:“午餐之前,搁在我这案头上。”
  白天行道:“这是说,屠夫已经来过了?”
  “好象是这样。”
  “这匹夫好大的狗胆!”
  如果屠夫也在一旁,一定会接上一句:不是狗胆,是虎胆。
  试想,四海镖局本身就已高手如云,加上午餐前,各地高手云集,整个四海镖局,无异于是龙潭虎穴。
  在那样情况之下,屠夫悄然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如果没有虎胆和惊人的身手,他敢?他能?
  于子畏苦笑道:“二叔,现在,你不再认为我是中邪了?”
  白天行道:“你几时跟人结过梁子?”
  “那是先父的事……”
  “是信函中说的?”
  “是的,”于子畏长叹一声,道:“二叔,先父的为人,你比我更了解,是不是?”
  白天行点点头道:“不错,我跟你父亲,是四十五年的生死之交,当然彼此都很了解。”
  于子畏徐徐地道:“先父曾经私底下跟我说过,做为一个江湖人,刀头舐血,剑底惊魂,杀人与被杀,都是寻常事,总而言之,有时候,你不杀人家,人家会杀你,生死往往是在一线之间。”
  “唔……”
  “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有时候,误杀也必然会在所难免。”
  白天行身躯一震,道:“难道说,你父亲也曾经误杀过人?”
  于子畏道:“是的,而且错得很厉害,是他老人家一生之中感到最遗憾的一件事,所以,他老人家特别交代,以后,如果找到那位被误杀的人的后人,一定要尽一切力量补偿他,如果他向我寻仇,也必须设法化解,绝对不能杀他。”
  白天行道:“那位被误杀的人姓甚名谁?”
  于子畏道:“那个人姓屠,名锐,绰号‘屠一刀’。”
  白天行道:“这个人我听说过,是黑道枭雄,但令尊生前,不曾向我提起过误杀的事。”
  于子畏苦笑道:“人,即使是亲如夫妻、手足,有时候,也可能会保持一点儿秘密的。”
  白天行“唔”了一声,道:“难道说,屠夫就是受雇于那被令尊所误杀的人的后人,前来寻仇的?”
  于子畏道:“屠夫是自己前来寻仇,不是受雇于人。”
  白天行身躯又一震,道:“屠夫就是‘屠一刀’的儿子?”
  于子畏点点头,道:“是的。”
  白天行道:“所以,你认为,明夜三更之前,你一定会死?”
  “是的。”
  “也所以,你才做出那种荒天下之大唐的傻事来?”
  于子畏长叹一声,道:“二叔,你深知我的个性,这完全是我于家的私事,我怎忍心让我心爱的人,尚未过门就守望门寡,更怎能忍心让众多亲友作无谓的牺牲……”
  刚说到这里,白天行忽然扬声喝问:“外面是什么人?”
  外面除了夜风呼啸之外,毫无反应。
  于子畏苦笑道:“可能是屠夫在窃听。”
  白天行沉思着一叹,道:“子畏,今天,你那荒谬的决定,伤了多少人的心,尤其是贞贞姑娘。”
  于子畏道:“二叔,我是万不得已,好在明晚过后,他们就会谅解的。”
  白天行道:“你为什么不当众宣布内情,上百名的一流高手在一起,难道还治不了一个职业杀手?”
  于子畏道:“二叔,我有不能当众宣布的原因,第一,当年先父误杀屠一刀的事,连二叔你都被瞒着,我又怎能当众宣布。”
  “还有第二?”
  “是的,第二,屠夫的信中说得很明白,父债子还,一命抵一命,只要没有别人插手,他决不多杀一个人。”
  白天行冷笑道:“你也认为,包括二叔我在内的百多位一流高手都是饭桶?”
  于子畏苦笑道:“二叔,话不是这么说。”
  “那该怎么说?”
  “二叔,你认为我的艺业如何?”
  白天行正容说道:“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起令尊和二叔我来,都强得太多了。”
  “二叔……”于子畏苦笑着接道:“可是,三年之前,我还不是屠夫的百招之敌……”
  “怎么?三年之前,你就跟屠夫交过手?”
  “是的。”
  “你怎么没说过?”
  “象那种不光彩事迹,我怎么好意思向自己脸上抹灰。”
  白天行笑笑道:“事情经过是怎样的?”
  于子畏反问道:“三年前,号称‘金刀无敌’的上官羽被屠夫所杀的事,二叔当还记得?”
  “当然记得。”
  “我跟屠夫交手,就是上官羽被杀的那个晚上。”
  “对了,那晚,你刚好是亲自押镖,途经郑州。”
  “是的,当时,月黑风高,屠夫刚好杀死上官羽出来跟我狭路相逢,他还蒙着面,双方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只觉得对方行迹可疑,一言不合,就杀将起来,当杀到九十六招时,我已自知不是敌手,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停止抢攻,并冷笑道:‘没有人出一万两银子,我没有杀人的兴趣,你走吧!’就这样,我逃过了一劫。”
  白天行道:“事后,你才想起,那就是屠夫?”
  于子畏道:“我是由他那句杀人要一万两银子的话中,才想到他是屠夫的。”
  白天行道:“那是三年以前的事,三年来,你的武功已精进多了。”
  于子畏道:“二叔,你别忘了,人家的武功也会精进。二叔,请恕我说句泄气话,以三年前,我亲身体验的情形来说,今天,所有上百位的高手,没有一个是屠夫的百招之敌。”
  白天行道:“就凭我们人多势众,蚁多缠死大象,总可以将他摆平。”
  于子畏苦笑道:“那样一来,牺牲太大,同时,也违背先父的心愿。”
  白天行沉思着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于子畏正容说道:“我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尽力而为……”
  接着,拍手一指那堆已经整理好的文件,道:“这就是我的打算?”
  白天行脸色一变,道:“你……难道一点胜算都没有?”
  于子畏道:“不瞒二叔说,我最多只有三成胜算。”
  白天行道:“这就行了,加上二叔我,我们至少应该有六成以上的胜算。”
  于子畏正容说道:“二叔,请原谅我,你的好意,我不能接受……”
  不等对方接腔,又道:“二叔,你我都饿了,现在,让我陪同二叔共谋一醉,有什么话咱们边吃边谈,可好?”
  白天行苦笑着点点头道:“好吧……”
  xxx
  第二天,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但四海镖局的全体人员,都在沉闷与焦灼中挨过,在感觉上,他们都觉得这是最长的一天。
  不论日子有多难挨,这一天总算过去了,该来的也终于来了。
  屠夫很准时,三更正还差约莫顿饭工夫光景,他已到达四海镖局前的广场。于子畏缓步迎了上去。
  今宵的屠夫,没有蒙面,也没易容,完全是本来面目。
  外表看来,年纪也跟于子畏差不多,人也长得相当英俊,一把大刀,一身劲装,全身都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血腥杀气。
  于子畏徐徐拔出长剑。
  屠夫沉声问道:“你,没有请帮手?”
  于子畏道:“没有。”
  屠夫道:“你局中的高手呢?”
  于子畏朗声说道:“我的未婚妻都已休掉,上百名的贵宾高手,都被我赶走,这些,你应该知道?”
  屠夫点点头,道:“不错。”
  于子畏道:“那么,局中同仁,我又岂容他们插手。”
  屠夫道:“很好,这才是男子汉风范,请!”
  于子畏沉声说道:“不忙,我还有话说。”
  屠夫冷笑道:“血债血还,没什么可说的……”
  话落,人刀一体,向于子畏疾射而来——
  于子畏不甘示弱,也以身剑合一之势,硬拼了一招。
  震耳金铁交鸣声中,屠夫绝招连出,一阵快攻,将于子畏迫退五尺。
  这一招,是难分高下的平局。
  于子畏改取守势,且战且退中,並扬声说道:“屠夫,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要说,先父对令尊是误杀,先父生前一直耿耿于怀,要对阁下加以补偿,并一再交代我必须完成他老人家的遗志。所以,我已下定决心,将我的全部家财的一半,白银四十万两,以你的名字存入江汉钱庄,你随时可以取用,只希望能化解这一宗血仇……”
  由于说话分神,说到这里时,于子畏已被迫退三丈六七之远。
  屠夫得理不饶人,一面节节进逼,一面冷笑道:“砍下你的脑袋,这血仇就自然消失了……”
  话声中,腾身三丈有奇,刀化千锋,一道广达三丈方圆的晶幕,象渔网似地“网”了下来。
  于子畏虽然接下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左肩却已挂彩。而且,伤势并不算轻。
  屠夫挥刀再进,一面冷笑道:“于子畏,我不能不承认,你是我出道以来,所遇上的最强的对手,但我仍有把握,百招之内砍下你的脑袋……”
  于子畏本就技逊一筹,如今,左肩受伤之情况下,更是左右支绌,显得岌岌可危。
  就这危机一发之间,一道人影挟着一声清叱,疾泻当场:“狂徒看刀!”
  “当”地一声,屠夫被震退三大步,人也被淹没于一片刀光之中。
  于子畏扬声大喝:“贞贞,不可杀他……”
  “我知道……”
  娇应声中,漫天刀光倏敛。
  屠夫脸色如土,呆立当场。
  文贞贞还刀入鞘,笑问道:“屠夫,你服不服气?”
  屠夫颓然一叹,道:“艺不如人,不服气也不行。”
  文贞贞正容说道:“那么,放下屠刀吧!四十万两再加上你自己赚的血腥钱,够你这一辈子享受的了。”
  “你……废了我的武功?”
  “废了武功,总比砍掉脑袋好上千万倍,是不是?”
  文贞贞掉头走向于子畏身边,一面掏出手帕替他包扎伤口,一面妩媚地深深注视着。
  无限情意,无限关怀,尽在不言中。
  于子畏自我解嘲地一笑道:“休也休不掉,赶也赶不走,看来,这一辈子你是吃定我了。”
  文贞贞白了他一眼,道:“别臭美,要不是我爹爱管闲事,我才不理你哩!”
  文百川的语声接口笑道:“丫头,别把爹扯在一起,爹不过是暗中留住嘉宾而已,你想想看,是谁悄悄地溜回来,窃听被休掉的真相的……”
  文贞贞顿足娇嗔,道:“爹,你就是不肯给我保留一点面子。”
  “哈哈哈……”
  爆笑声中,去而复返的百多位贵宾纷纷由四周出现,有人扬声大笑道:“于老弟,这顿喜酒,你是怎么也赖不掉了,哈哈哈……”
  一片热潮中,屠夫却显得无限落寞地快步离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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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5 21:51:35 | 显示全部楼层

隆中客《吉屋出租》(联合早报1985年9月16日-27日连载)



  “雅房一间,四面无窗,左为鸡舍,右为牛棚,前鱼池,后竹林,空气清新,环境幽雅,月租纹银三钱三,押租金三钱三,有意承租者,请迳洽四方客栈牛掌柜。”
  这是一份招租的招帖。
  这份招帖,贴在益阳县城的大街小巷中已足有一个月以上,连大红的红纸都褪成了惨不忍睹的淡白色,却仍然没有租出去。
  说来这也不足为怪,像招帖上所说的那样的情形,四面无窗的房间,空气决不会清新,跟鸡舍牛棚为邻,环境也幽雅不到哪儿去,尽管租金不太贵,却也并不便宜。
  所以,这间“雅房”历时月余没有租出去,也是意料中事。
  但世间事,尤其是江湖上的事,有时候,不能以常情去衡量,像上述那样一点也不雅的“雅房”,居然有人问津了。
  xxx
  这是一个初冬的午后。
  一骑长程健马止于四方客栈前,飘落一位约莫双十年华的劲装少女。
  那少女眉目如画,有着七分英气和三分娇态,一身玫瑰红的劲装,衬托上头上的大红蝴蝶结、肩头的大红剑穗、和足下的红色小蛮靴,全身清一色,红得火辣辣地,格外惹人注目。
  红衣少女刚刚飘身下马,等在客栈大门外的伙计已笑脸相迎道:“姑娘是落店,还是打尖?”
  红衣少女一面缓步进入店中,一面漠然地道:“我要找人。”
  “姑娘要找什么人?”
  “找你们的牛掌柜。”
  一名斑发老者由柜台中站了起来,道:“小的牛二,就是本店的掌柜,请问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红衣少女注目问道:“请问,你那间雅房,租出去没有?”
  牛二愣了一下,才苦笑道:“原来姑娘是要租那间月租三钱三的雅房?”
  红衣少女点点头,道:“不错。”
  牛二苦笑如故地,道:“姑娘,你已经看过那招帖了?”
  红衣少女道:“没看过那招帖,我怎会找到这儿来。”
  “可是……那样的房间,对姑娘好像……好像不太合适。”
  “你只要能收到租金就行,别的不用管。”
  “是……还有,那房间不在益阳。”
  “不在益阳,在什么地方?”
  “桃花江……”
  “好啊!桃花江是出大美人的胜地,真是妙极,妙极……”
  她边说边掏出一个银锭子递给对方道:“这是纹银一两,除了押金之外,我已预付两个月的租金,剩下的一分银子不用找,如果我没有住满两个月,也不会索回预付的租金。”
  牛二满脸堆笑道:“是是……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红衣少女手一伸道:“钥匙拿来。”
  牛二谄笑道:“姑娘,那房间根本没有门,当然也没有锁,没有钥匙。”
  这么说来,“空气清新”四字,倒是庶几近矣!否则,一间四面无窗的房子,关上门后岂非成了一副密不透风的棺材。
  红衣少女二话不说,掉头就走,她甚至也不问问那间“雅房”是在桃花江的什么位置。
  好在像那样的“雅房”任何地方都不会多,桃花江又不是什么大地方,找起来当不致太费劲,更何况,那招帖上的说明等于是一份简图,按图索骥,自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桃花江没有江,只不过有一条通往资江的不大不小的溪流,桃树的确很多,只是由于现在是初冬,连一朵桃花也看不到。
  但美人儿也的确不少,不论是大姑娘或小媳妇,大致都细皮白肉,婀娜多姿,逗人遐思。
  果然,红衣少女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找到那间“雅房”。
  确如招帖上所说,那间“雅房”四面无窗,左鸡舍,右牛棚,前鱼池,后竹林。
  招帖上没有说明的是:那是一间独立的房子,周围里半之内,都见不到人烟。
  招帖上也没说明,牛棚中没有牛,鸡舍中也没有鸡,因为,牛棚、鸡舍都是空的。
  至于鱼池中有没有鱼,初来乍到的红衣少女,可没法分辨。
  红衣少女没有骑马,只是身上多了一件大红披风,手中提着一个简便的行囊。
  暮色苍茫中,无门的“雅房”中,一片漆黑。
  红衣少女缓步走向没有门的门前,好像突有所觉地停步问道:“里面是谁?!”
  火光一闪,漆黑的房间中有了灯光,并传出一串苍劲语声道:“老朽是这儿的房东,姑娘是租房子而来?”
  红衣女郎已到达门口,烛影摇红中,“雅房”的一切,一目了然。
  房间约莫五丈见方,倒也算是相当宽敞,收拾得也相当干净,除了一床、一椅、和一张小桌子之外,别无长物。
  一名虬髯绕颊、身着青布袄袴、约莫五旬上下的精壮老者,好像刚由睡梦中被惊醒,睁着一双满布红丝的眼睛,正向红衣少女端详着。
  “房东?”红衣少女安祥地进入室内,并边走边自语道:“很好。”
  那短装老者“嘿嘿”邪笑道:“我这个房东,也许不怎么好,唯一的好处,就是最懂得怜香惜玉……”
  话声未落,人已双臂张开,步履蹒跚地扑了上来。
  那情形,好像是喝了过量的酒,也好像才由睡梦中醒过来,蓦然惊艳的情不自禁。
  红衣少女身形一闪,避了开去。
  短装老者又一个踉跄,扑了过来,口中并“喃喃”自语,道:“天可见怜,我王老实打了半辈子光棍,才送上这么一位天仙化人的大美人来,真是天缘巧合,艳福不浅,哈哈哈……”
  说话之间,他已接连扑了三次,但三次都扑了空。
  “哈哈”在笑声中,跟着扑出第四次,而且,这第四次的飞扑中,还隐含着神奇的“擒拿手法”和“移形换位”的玄妙步法。
  红衣少女一直面含冷笑,从容闪避,也直到这时候,才怒叱一声:“老贼找死!”
  “呼、呼、呼”一连三掌,将对方逼得连连后退中,沉声问道:“你就是‘神风十八骑’中的老三王老实?”
  那短装老者双手连摇,道:“不不不……老朽叫王老实,不论做人、说话,一向都老老实实的,可不知道什么‘神风十八骑’……”
  他,话说得很老实,但手底下可一点也不老实,话声中,双袖中、鞋尖内,各式的毒针、毒汁,一齐向红衣少女集中射来。
  红衣少女冷哼一声,右掌一晃而回。
  也就在红衣少女右手一晃之间,短装老者已于呼声中倒了下去。
  红衣少女不是变把戏,她只不过是以精湛的内力将对方射向她的毒针毒汁反震回去,所以,短装老者等于是死在他自己的歹毒暗器之中。
  她,灵目一转,探怀取出一双鹿皮手套套在双掌上,俯身在短装老者的尸体上一阵搜索,搜出一张手掌大小的羊皮纸卷,匆匆一瞧,纳入怀中。
  然后,提起短装老者的尸体,走到鱼池边,取出一只小玉瓶,倾出少许药末,倒在短装老者尸体的伤口上。
  片刻之后,短装老者的尸体已化成一滩黄水,流入鱼池中。
  不远处的沉沉夜色中,传来一串清朗语声,道:“黑夜杀人,毁尸灭迹,姑娘心目中,还有王法吗?”
  话虽然不太好听,但语气中却显然没有敌意。
  红衣少女一怔,道:“阁下是谁?”
  一道幽灵似的人影,好像突然之间由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出现在红衣少女身前丈远处。
  此人年约二十三四,淡月清辉下,但见他皮肤黝黑,面貌平凡,是那种平凡到随处可以见到的大众脸型。
  不过,此人面貌虽然平凡,但却气宇轩昂,别具一股子慑人英气,尤其是那双精目,朗若晨星,使得原本落落大方的红衣少女,目光一触之下,没来由地俏脸一红,低下头来。
  红衣少女低下头来的目光落在对方的白色长衫下摆上,不由心中一动,又抬起头来。
  那白衫青年含笑拱手,道:“愚兄白玉楼,见过师妹。”
  红衣少女冷哼一声,忽然拔剑抢攻,“唰、唰、唰……”一连攻出十八剑之后,才回剑入鞘,嫣然一笑道:“果然是白师兄。”
  白玉楼慰然一笑,道:“师妹虽然初入江湖,表现却是老练得很,我原以为你看到我长衫下摆上的表记之后,一定会主动招呼的,想不到却是赏了我一十八招傲视武林的‘分光剑法’。”
  红衣少女讪然一笑道:“江湖多诡诈,也由于你我一直不曾见过面,所以,我不能不由你的剑法上证实之后,才敢相认。”
  原来这二位虽然是师兄妹,却不是同一位师傅所调教出来。
  他们的师傅,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绝代奇人。
  白玉楼出道已四年,并已获“中原一点红”的美号,他的白衫下摆上有一点拇指大小的朱红表记,但不是有心人不容易注意到。
  红衣少女冷傲霜,艺成下山才不过半年,由于他们的师傅清虚上人和云罗仙子是一对已经反目多年、互不来往的夫妻,所以,这一对师兄妹尽管平常对对方的一切都略有所闻,却一直不曾见过面。
  白玉楼神色一正,道:“师母她老人家可好?”
  冷傲霜也正容答道:“她老人家很好,只是,对师公还是不肯谅解。”
  白玉楼轻叹一声道:“慢慢来吧!希望我们做徒弟的,能替两位老人家尽点心力。”
  冷傲霜点点头,又注目道:“师兄,你怎会找到这儿来的?”
  白玉楼含笑反问道:“师妹能来,我这个做师兄的,为什么不能来?”
  冷傲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传音说道:“有人来了。”
  白玉楼也传音答道:“来人是两个,我暂时回避一下,师妹小心应付……”
  说完,身形一闪,已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
  冷傲霜也进入“雅房”中,并随手将小桌上的烛火击灭。
  两道人影飞泻“雅房”前丈远处,现出一胖一瘦两个中年短装汉子来。
  两人互望了一眼,那胖的一个低声说道:“那小妞很机警,方才还有灯光,难道说,她察觉我们的行踪了?”
  那瘦的一个道:“老九,你别忘了,王老三早已先来,他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胖的一个道:“你的意思是,那小妞已被王老三弄上床了?”
  那瘦的一个道:“是啊!否则,他熄灯干嘛?”
  那胖的一个道:“没这么容易,你要明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冷傲霜已俏立门口,笑道:“你总算有自知之明,你们两个,谁是江老七?”
  那瘦的一个道:“大爷我就是。”
  冷傲霜目光移注那胖的一个道:“那么你就是胡老九?”
  胡老九冷笑道:“不错,你是什么人?你有没有见到王老三?”
  冷傲霜也笑道:“我是什么人你不配问,至于王老三嘛!早已被姑奶奶宰掉了。”
  江老七、胡老九二人方自脸色一变,冷傲霜又厉声叱道:“现在,轮到你们两个……”
  “锵”地一声,剑已出鞘,以身剑合一之势,疾射而来——
  江老七、胡老九二人不敢轻撄锐锋,双双闪避八尺之外,江老七并沉声喝道:“且慢!”
  冷傲霜横剑傲立两人当中,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老七道:“至少,你该告诉我们,咱们之间,有何过节?”
  冷傲霜黛眉一扬,道:“姑奶奶是现在还关在刑部大牢中的湖南省总捕的女儿,够了吗?”
  江老七“哦”了一声,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冷傲霜道:“姑奶奶本来不容易找到你们,怪只怪你们那张‘吉屋招租’的哑谜,实在不怎么高明,三年前,湖南全省大小官员联合献给奸相和珅那价值二百万两白银的珠宝,是不是你们‘神风十八骑’所劫?”
  江老七点点头,道:“不错。”
  冷傲霜道:“当年,在家父的全力追捕下,虽然不曾找回赃物,但‘神风十八骑’中,却有十三个先后伏诛,只有尤老大、王老三、江老七、胡老九、和最小的依十八等五人漏网,是不是?”
  江老七又点点头:“不错。”
  冷傲霜徐徐地道:“由于被劫珠宝未曾找回,奸相和珅震怒之下,下令将家父收押,你们四个,才得以逍遥到今天……”
  话锋略为一顿,又道:“你们本来还有五个人活着,为什么我只说四个,你懂不懂?”
  江老七笑道:“不懂。”
  冷傲霜悠悠地道:“那姑奶奶我可以告诉你,当年,漏网的虽然有五个,但尤老大却已身受重伤,那批价值二百万两白银的珠宝,是于混乱中由尤老大独自埋在一个秘密地点,尤老大自知生命垂危,乃绘下一份详图,然后一分为四,分交你们四个各自逃生,所以方才我才说,你们只有四个逍遥法外……”
  江老七忍不住插口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冷傲霜道:“我不主动说明的,你最好是不要问,现在,由于事隔三年,家父又被押天牢,你们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将那批珠宝挖出来了,但依十八却一直没有联络上,于是,你们四个,乃想出一个‘吉屋招租’的妙招……”
  江老七插口问道:“你认为,这一妙招跟依十八有关?”
  冷傲霜冷笑道:“两个三钱三,是不是三三得九,二九一十八,刚好跟‘依十八’谐音相同?”
  “高明!”
  “我也不怎么高明,只不过,由于我是有心人,才能参透其中奥妙。”
  江老七向胡老九苦笑道:“真想不到,这一妙招,并未将依十八引来,却引来一位大美人。”
  冷傲霜俏脸一寒,道:“现在,你们两个纳命来吧!”
  话落手起,挥剑直扑江老七,左手却射出三粒菩提子,射胡老九的前胸要穴。
  尽管对方两人相距几达二丈,但她一出手,却是同时攻向对方两人。
  江老七、胡老九二人双双挥刀硬接,胡老九于碰飞对方的菩提子的同时,并邪笑道:“年纪轻轻,竟要同时应付两个大男人,胃口可大得……”
  那“大得很”的“很”字还没说出,人已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原来冷傲霜那发射暗器的手法特殊,胡老九分明已将射向他的三粒菩提子碰飞,但那三粒菩提子一个回飞之后,竟然悄没声地,同时击中他的左右“太阳穴”和眉心大穴。
  胡老九倒毙的同时,江老七也陷入左右支绌的险境。
  按说,“神风十八骑”成名多年,积案如山,个个都非庸手,似乎不该表现得如此差劲。
  其实,可并非他们表现得太差劲,而是他们所遇上的对手实在太强了。
  冷傲霜出道虽然不久,却已尽获乃师真传,在她速战速决的企图之下,“分光剑法”发挥到极致,朦胧月色下,但见一重重的剑花,一波一波地涌向江老七……就在第五波的剑花中,江老七的人头,已滚落一旁。
  冷傲霜又俯身分由两具尸体上搜出两个羊皮纸卷,纳入怀中。
  白玉楼由暗影中缓步而出,双翘拇指,含笑说道:“师妹已尽获师母真传,可喜、可贺。”
  冷傲霜绽颜一笑道:“火候方面,还差得远哩!”
  白玉楼道:“师妹太谦虚了……”
  他边说边俯身提起两具尸体和一颗人头扔向鱼池边,道:“师妹,一客不烦二主,还是借重你的‘化骨散’吧!”
  冷傲霜如法炮制,眼看两具尸体又化成一滩黄水流入鱼池中后,白玉楼才轻轻一叹,道:“现在,只剩下一个依十八了。”
  冷傲霜黛眉一扬,道:“我深信,那贼子很快就会自投罗网的。”
  白玉楼道:“师妹正是打算用这守株待兔的方法?”
  冷傲霜点点头,道:“这法子虽然笨,却也最可靠。”
  白玉楼道:“可是,我要提醒师妹,‘神风十八骑’中,依十八虽然年纪轻,却也是武功最高,也最工于心计的一个,师妹可千万不能轻敌。”
  冷傲霜注目笑问道:“师兄一向豪气干云、目无余子,几时变得这么胆小起来?”
  白玉楼苦笑道:“不是兄过于小心,是依十八这个人实在不简单。”
  冷傲霜道:“我倒是希望那贼子有点真材实学,否则,像刚才那三个,料理起来,都乏味得很。”
  白玉楼道:“这么说来,等依十八到达时,还是让师妹大显身手,我这个做师兄的,也仍然乐得在一旁乘风凉。”
  冷傲霜似笑非笑地道:“说话要算数,到时候,可不许抢我的生意呀!”
  “一定!”白玉楼含笑接道:“师妹,你已经取得三份藏宝图了?”
  “不错。”
  “拿出来拼拼看,是不是可以瞧出一点眉目来。”
  冷傲霜道:“那须要到室内去才行。”
  白玉楼道:“当然,必须在灯光下才能看清楚。”
  “雅房”内灯火复明。
  灯光下的冷傲霜,美艳如花,近在咫尺的白玉楼,好像被冷傲霜的美艳迷惑住了,竟然忘了要看藏宝图,而注视着冷傲霜,显得很痴迷地傻笑道:“师妹,你真美。……”
  冷傲霜娇笑道:“还要不要看藏宝图?”
  白玉楼涎脸笑道:“我现在就是在欣赏普天之下最有价值的藏宝图。”
  冷傲霜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白眼,娇哼一声,道:“贫嘴。”
  白玉楼道:“不是贫嘴,是师妹天仙化人,教人情不自禁。”
  他,好像是意乱情迷,竟然伸出手来,要搭上冷傲霜的肩头。
  冷傲霜娇笑着退了一大步。
  白玉楼伸出的双手忽然十指伸张,凌空连点,将冷傲霜制住。
  冷傲霜俏脸大变,道:“你……”
  白玉楼阴阴地一笑,道:“我不是你师兄……”
  “那你是谁?”
  “你,冰雪聪明,应该可以猜想得到的。”
  “你……你就是依十八?”
  “猜对了。”
  冷傲霜注目接问:“你怎么会使本门的‘分光剑法’?”
  依十八得意地笑道:“因为,两个月之前,我曾经跟白玉楼交过手,而我偏偏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现在,你明白了吧?”
  冷傲霜道:“那你为什么眼看你的同伴被杀死而不加援手?”
  依十八道:“提到这个问题,我还得郑重向你致谢哩!”
  “为什么要谢我?”
  “你想想看,二百万两白银,是多大的数目,世间千千万万的穷小子,即使是辛苦八辈子,也未必能赚得到,是不是?”
  冷傲霜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故意借我之手,替你除掉三个分银子的人?”
  依十八笑道:“对了,二百万两由我一个人去享受,不是更惬意吗?”
  冷傲霜冷笑道:“怕只怕,你没有这样的好命。”
  依十八邪笑道:“我的命好得很,不但可以独享那二百万两银子,还可以享受一位天仙化人的大美人……”
  他边说边向冷傲霜身前徐徐逼近。
  冷傲霜嗔目怒叱:“不许碰我!”
  依十八“嘿嘿”笑道:“箭在弦上,不‘碰’怎行哩!不过,小宝贝,你也不用怕,我这个人虽然坏,却也最懂得怜香惜玉……”
  话毕,双臂突张,以“饿虎擒羊”之势,向冷傲霜抱了过来——
  冷傲霜冷笑一声,左手一晃而回,人却已退立三尺之外。
  依十八却以那副张臂欲抱的姿势,给“定”在当场。
  冷傲霜娇笑道:“这一招叫‘以牙还牙’,你懂不懂?”
  依十八苦笑道:“我懂,只是,我也想不通,我的点穴手法特殊,不可能由你自己运气冲开,那你是怎么解开被制的穴道的?”
  冷傲霜道:“我的穴道,根本就没有被制,你信不信?”
  依十八道:“事实如此,我不信也不行。……你,事先施展了移筋易穴的功夫?”
  “难道不可以?”
  “当然可以,可是,我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出了破绽?”
  冷傲霜冷笑道:“你最大的破绽,是你的眼神不正,证明你不是好人。”
  依十八苦笑道:“你,够高明。”
  冷傲霜又道:“其次是我师兄人在北方,不可能到南方来,再其次是你的‘分光剑法’不够洗炼,更其次是你不敢跟江老七和胡老九二人见面,这些,都是反常的情形……”
  依十八截口一叹道:“够了,现在,请给我一个痛快吧!”
  “我不会杀你。”冷傲霜着手搜出对方怀中的一份羊皮纸卷,含笑接道,“有了你这个活口,和这份珠宝,我父亲的三年冤枉官司也可以昭雪了……”
  话落手起,扬指凌空点了三下,依十八这个“神风十八骑”中最剽悍的悍匪,已被废除了功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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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5 21:53:48 | 显示全部楼层

隆中客《大法师》(《四骑士》故事。民族晚报1981年1月10日连载全一集。武侠世界38年15期署名古隆中《大法师》一期完)



将计就计  诛杀叛徒

  杏花村。
  深秋的杏花村没有杏花,但杏花村的杏花村酒家,却有美酒和美人。
  秋天,本来是骚人墨客笔下的愁人季节,而斜风细雨的秋天,更令心境不开朗的人愁上加愁。
  现在,正是斜风细雨的黄昏。
  曹孟德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是的,事大如天醉亦休,何况,杏花村酒家除了有美酒佳肴之外,还有善解人意的美人儿,纵然是酒不解其愁,但在酒酣耳热之际,再加上美人在抱,天大的忧愁也不解而自解啦!
  所以,虽然才不过是黄昏时分,杏花村酒家却已经上座了八成以上,真个是:高朋满座,猗欤盛哉!
  ×××
  楼厅中较幽暗的一角的座位上,是一胖一瘦两名中年汉子,他们的座位上没有陪侍的美女,是“纯喝酒”的酒客。他们俩显然已有六成以上的酒意,语音也越来越高昂。
  那瘦汉子忽然“啪”地一声,一掌击在桌子上,并无比激愤地道:“姓姜的狗杂种欺人太甚,我一定要教训教训他。”
  那胖汉子连忙制止他,道:“老王,别说酒话,咱们喝酒。”
  那瘦汉子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喝醉了,发酒疯?”
  那胖汉子道:“王兄,咱们是老兄弟,今宵,我是为你洗尘,不希望你多言惹祸。”
  那瘦汉子道:“老张,你以为,这将近一年来,我在外头是白混了?”
  那胖汉子显然是有意避免对方“多言惹祸”,而将话题岔开,道:“对了,现在,该谈谈你在外头的得意事迹了。”
  “这个嘛,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哩!”
  “不要紧,先说最得意的。”
  “好!”那瘦汉子打了一个酒呃,含笑反问道:“老张,你听说过‘四骑士’这四位大侠吗?”
  那胖汉子笑道:“老王,你别由门缝中看人,将我老张瞧扁了,我虽然没在外头混过世面,却也有一双耳朵可以听……”
  “这是说,你早已听说过?”
  “不错。”
  “那么,我老实吿诉你,这将近一年以来,我在外头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结识了名震江湖的‘四骑士’四位大侠。”
  那胖汉子显然是不相信地道:“真的?”
  那瘦汉子伸手做“王八”状,道:“骗你的是这个。”
  那胖汉子举杯浅浅地饮了一口,道:“好!我相信。”
  那瘦汉子口沫四溅地道:“‘四骑士’中,十全公子豪放不羁,假和尚滑稽突梯,小辣椒刁钻泼辣,大法师冷傲木讷,个性各有千秋,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武功都是高深莫测,而且都是嫉恶如仇、热心助人的性情中人。”
  一顿话锋,又含笑接道:“说来你可能又不相信,我这次回来时,他们四位还特别替我设宴饯行哩!”
  那胖汉子似笑非笑地道:“我不但相信,而且也分享了你不少的光荣。”
  那瘦汉子得意地笑道:“所以,那姓姜的狗杂种,我一定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
  他的话没说完,一名短装汉子伸手搭在他的肩头,以急促的语声问道:“这位兄台,你跟‘四骑士’很有交情?”
  那瘦汉子头也不回地,道:“这还假得了!”
  那短装汉子道:“那么,如果‘四骑士’到这杏花村来了,一定会去拜访你?”
  “当然!”
  “兄台是几时到这酒家来的?”
  “差不多已有一个时辰了。”
  “尊府的人,知不知道你在这儿?”
  “当然知道。”
  那短装汉子蹙眉苦笑道:“奇怪!”
  那瘦汉子这才转过头来,笑问道:“甚么奇怪?”
  那短装汉子道:“‘四骑士’中的大法师,已经到达杏花村,照你老兄方才所说,大法师应该已经去尊府拜访过了,为何尊府还没派人来通知你呢?”
  那瘦汉子脸色微微一变,讷讷地道:“这个……这个……”
  他“这个”了老半天,还没“这个”出一个所以然来,却有人插口笑道:“老兄,记着,以后吹牛时,不要再吹得太离谱了。”
  插口的是一名年约弱冠,着宝蓝长衫,腰悬长剑的年轻人。
  此人中等身材,面貌平凡,但平凡中却有一份不平凡的冷漠,而且全身都散发出无形的逼人英气。
  那瘦汉子方自尴尬地一笑之间,那短装汉子却脱口惊呼道:“太法师大侠……”
  不错,此人就是“四骑士”中排名最末的大法师。
  大法师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当然也不施展甚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法术,其所以名为大法师,是由于他的本来姓名叫史发达,因此刁钻而爱捉弄人的小辣椒,乃以“史发达”的谐音倒过来念,叫他为“大法师”。
  也由于史发达本人嫌那“发达”二字太俗气,而“大法师”三字虽然有点不伦不类,却很响亮,也有点儿玩世不恭的味道。于是,史发达不但不以为然,反而欣然接受,并向小辣椒致谢。
  因此,江湖中人知道大法师就是史发达的,可的确是少之又少。
  ×××
  真是人的名,树的影,那短装汉子的一声惊呼,使得楼厅中所有的嘈杂声音倏地静止,而所有的目光也一齐向大法师投射过来。
  大法师不理会那瘦汉子的尴尬表情,却向那短装汉子冷然注目道:“叫我大法师就行了,不必叫甚么大侠。”
  那短装汉子谄笑道:“是!大法师。”
  “你正在找我?”
  “是的。”
  “有何贵干?”
  “这个……是一件非常重要,也非常紧急的大事,不过……在这儿说不……不太方便……”
  太法师不等他说完,就拉着他的手,边走边说:“走!咱们换个地方说。”
  那短装汉子道:“在下在隔壁悦来客栈开了一间上房,倒是颇为清静……”
  大法师截口接道:“那就到你房间去谈吧!”
  ×××
  那短装汉子所开的上房,的确是相当的清静。
  大法师、短装汉子分宾主坐定老后,短装汉子首先自我介绍,姓方、名四海,是枢密院所属的一个特别小组中的人员,并出示一面特制的号牌。
  原来当时的南宋朝廷中,有一个专门负责搜集金兵情报的工作小组,与江湖上的“反金肃奸同盟”一朝一野,互为呼应,都是维持南宋偏安局面的无名英雄。
  但大法师只对那面号牌冷冷地瞄了一眼,没接腔。
  方四海又正容说道:“大法师,我想,你已经知道,我是对你有所请求而来,但在说出我的请求之前,我必须先问一个很冒昧的问题。”
  大法师眉峰微蹙地道:“问吧!”
  方四海道:“听说你们‘四骑士’都是‘反金肃奸同盟’中的中坚份子,对不对?”
  大法师点点头,道:“不错。”
  方四海长吁一声,道:“这样,我就完全放心了!”
  接着,又歉笑道:“其实,我的耽心是多余的,以你们四位的为人,即使不是‘反金肃奸同盟’中人,对我的请求,也一定会义伸援手的。”
  大法师“唔”了一声,道:“说你的请求吧!”
  “是。”方四海正容接道:“我的请求,是想请你们四位去救一个人……”
  “救甚么人?”
  “是我们工作小组的副领班……”
  “你说的是有‘千里独行侠’之称的吴光斗吴大侠?”
  “正是。”
  “怎么?吴大侠犯了国法?”
  “不是。”
  大法师注目问道:“那么,为何要我去救他?”
  方四海苦笑道:“咱们副头儿是中了金国间谍的暗算,被绑架走了。”
  “哦……”
  “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目前,由于蒙古人的崛起,对金国人形成严重的威胁,所以,金国当局必须在还没跟蒙古人正式冲突之前,先解决本朝,以便建立一个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有利局面。”
  大法师冷笑道:“打得好如意算盘。”
  方四海道:“是的,由于金国人急谋解决本朝,也由于咱们副头儿最了解敌我双方的兵力部署,所以,他们绑架咱们副头儿,就可以刑讯逼取消息,而收知己知彼的最大效益,也所以,我才认为,这是一件非常严重,也非常紧急的事情。”
  大法师点点头,道:“我同意你的见解。”
  大法师那冷漠的脸上,一直是冷冰冰的,连语气也一直是冷冰冰的。
  方四海笑道:“那么,你……你已经答应了?”
  大法师道:“我当然会答应,即使撇开国家民族的大道理不谈,光是冲着侠名远播的吴大侠,我也义不容辞。”
  方四海连声谄笑:“多谢大法师!多谢大法师!”
  大法师道:“不用谢我,吴大侠在江湖上是仁侠广被般的大侠,入仕朝廷是尽忠职守的好官,像这样的人有了困难,凡是热血的中华儿女、炎黄子孙,都会义伸援手的。”
  “是是……大法师认识咱们副头儿?”
  “不认识,却是仰慕已久,无缘识荆。”
  大法师话声一顿,又注目接问道:“方兄,吴大侠被劫持已有多久了?”
  方四海道:“已经有十四天。”
  “这半个月来,你们工作小组中没有采取援救行动?”
  “怎会没有,只是由于敌方行动诡秘,不易追踪,即使有人幸而追上了,也由于实力悬殊,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丢了性命,不瞒你大法师说,这半个月来,为了援救咱们副头儿,我方已损失了七名高手。”
  “有这种事?”大法师沉思着道:“那劫持吴大侠的,是一些甚么人?”
  方四海道:“到目前为止,我方人员知道的,有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两个俗家人。”
  大法师道:“知不知道他们的姓名来历?”
  方四海道:“不知道,只知道那两个俗家人是金国人,而且还是王子的身份。”
  大法师沉思着没接腔。
  方四海又道:“上述的四个人,武功都高不可测,我们的工作小组中,没人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才想请你们‘四骑士’帮忙,而且最好是四位一齐出动……”
  大法师冷然截口道:“你认为,我一个人敌不了那些人?”
  “不不……”方四海连忙接口道:“请别误会,谁都知道,‘四骑士’不论武功、机智、人品,都是一流中的一流高手……”
  大法师又截口冷笑道:“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要我们四个一齐去?”
  方四海苦笑道:“大法师,我的意思是:对付那四个,自然是你一个人足以胜任,但问题是:此行除了杀敌之外,还要救人……”
  “难道你们都是死人,连救人都不会?”
  大法师好像有截断别人说话的毛病,不但一再地截断对方的话,而且语气也越来越不客气。
  方四海只好连忙陪笑道:“是是……你阁下只管杀敌,救人的事,由我方的人负责。”
  大法师眉梢一扬,道:“必要时,杀敌救人都由我一个人负责,你们只管看热闹好了。”
  方四海谄笑道:“大法师武功盖世,豪气干云,此行必然马到成功。”
  大法师道:“别废话了,那些人,现在落脚在哪儿?”
  方四海道:“据我们获得的消息,那一行人今天中午才过江,由于江北是金人的天下,他们松了一口气,现在落脚在一家古老巨宅中,一两天之内,可能不会走。”
  大法师站起身来,道:“急不如快,咱们马上就走。”
  方四海道:“可是,我还得找几个同伴才行。”
  “那要多久?”
  “最多一个时辰。”
  “好!一个时辰之后,咱们在村北的土地庙前碰头。”
  “是是……再见!”
  目送方四海匆匆离去的背影,大法师冷漠的脸上,居然掠过一抹似笑非笑的奇异表情。
  ×××
  仍然是斜风细雨,时间已经是翌日黎明之前。
  大法师、方四海,还有另外四名劲装大汉,就趁黎明前这一段最黑暗的时间,共乘一艘快艇,渡过长江,到达距江边里许处的一幢古老巨宅前。
  那古老巨宅前后共五进,周围古木参天,不见一丝灯火,也听不到一点人声,沉沉黑夜中看来,显得阴森恐怖,有如鬼域。
  当大法师向那古老巨宅打量时,一旁的方四海悄声说道:“大法师,咱们副头儿被囚禁在第三进的堂屋中,有四个高手轮流看守,外围还至少有二十个以上的高手。”
  大法师轻轻地“唔”了一声。
  方四海又道:“我想,待会,你只管杀敌,救人的工作,由咱们五个负责。”
  大法师“唔”了一声,道:“到时候见机行事,现在,咱们闯……”
  “闯”字出口,人已化做一缕轻烟,飘向那古老巨宅之内,方四海和四名劲装大汉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也纷纷飞身跟进。
  艺高人胆大的大法师,并非隐蔽身形,迳自旁若无人地由屋顶上,巧纵轻登,闯向第三进。
  也不知是对方故意让他深入,还是别有原因,一路上居然没受到任何拦截,真个是“如入无人之境”。
  第三进的宽敞的堂屋中,有一点幽暗得有如鬼火的灯光,算是这古老巨宅中唯一的一丝灯火。
  也由于那一点幽暗得有如鬼火的灯,大法师可以隐约地看到,堂屋正中央的一张太师椅上,半倚半躺着一个青衣人,青衣人的两旁,分别站着一个手持鬼头刀的黑衣大汉。
  这是大法师进入这古老巨宅后,所首先看到的三个人。
  那半倚半躺在太师椅上的青衣人,是否就是被金人所劫持的吴光斗吴大侠呢?
  但大法师好像根本没考虑这些,略一端详之后,随即昂然仗剑,步入大门。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
  大法师的右足才步入堂屋大门之内,两支长剑成交剪状,疾如电掣地向他飞斩而来。
  大法师状如未觉地,仍然从容举步,右手长剑一式“分花拂柳”,立即传出两声惨号和人体倒地声。
  暗影中有人喝采:“好干净俐落的杀人手法!”
  大法师冷笑一声:“还用你说……”
  语声中,一个箭步,射向堂屋正中央。
  刚好那两个手持鬼头刀的黑衣大汉,也挥刀飞身迎了上来,令人目不暇给中,三人凌空交错而过,之后,却只剩下大法师一个人了——那两个黑衣大汉已变成两具无头尸体。
  不过,大法师虽然以疾风扫落叶之势,过关斩将,连斩四个强敌而到达堂屋的正中央,却也并没得甚么好处。
  因为,那半倚半躺在太师椅上的青衣人,也是一具尸体。
  这情形,自然使得大法师脸色为之一变。
  也就当大法师脸色一变之间,火光连闪,四周亮起十六支松油火把,将整个堂屋照耀得如同白昼,并传出一串呵呵狂笑道:“很好!一切都照预定计划进行……”
  大法师截口冷笑道:“我看,不怎么好。”
  那暗中人道:“站在你的立场,当然不怎么好,因为你已插翅难逃。”
  大法师道:“我说‘不怎么好’,是站在你的立场上说的……”
  “是吗?”
  “至于我自己,我毋须插翅,更不须要逃走。”
  “嘴皮子硬不管用,大法师,你知不知道,杏花村酒家中的一切,都是我事先安排好的陷阱?”
  “知道,我认为你们一点也不高明。”
  那暗中人好像楞住了,沉寂了片刻,才冷笑道:“你也知道这儿安排了一些甚么特别玩艺?”
  大法师冷笑道:“我没工夫跟你猜哑谜,有甚么法宝,尽管使出来。”
  那暗中人合掌三击,堂屋四周的墙上,立即出现十六支黑黝黝的铁管,一齐对准大法师。
  那暗中人得意地笑道:“大法师,认识吗?”
  大法师道:“区区火铳,难不倒我。”
  那暗中人冷笑道:“我不信你是铜浇铁铸的!”
  方四海的语声也紧接着笑道:“大法师,从杏花村酒家开始,咱们一向都合作得很好,现在,能不能再合作一次呢?”
  大法师冷笑道:“凭你这数典忘祖,认贼做父的小汉奸,也配跟我谈合作?”
  方四海的语声道:“我不配跟你谈合作,却有力量送你进鬼门关。”
  大门口忽然传出小辣椒的娇笑道:“不用遗憾,我们‘四骑士’都到齐了。”
  话落人现,小辣椒、假和尚二人安详地缓步进入堂屋中。
  明知堂屋中已经被火铳所控制,这二位还要自投罗网,他们两人的神经是不是有毛病呢?
  只听方四海的语声道:“还有一个十全公子没来?”
  话声才落,紧接着却是一声惨号,并传出吕十全的语声道:“方四海,现在,你该已明白,送你下地狱的,就是十全公子。”
  此际,那暗中人沉喝一声:“放!”
  这所谓“放”,就是向那些火铳手下达发射的命令。
  但他这命令下达之后,却毫无反应。
  假和尚朗声笑道:“放你娘的臭狗屁……”
  吕十全也飘落堂屋中,冷笑道:“你的手下,包括那十六个火铳手在内,都被咱们点了死穴,你却还在做春秋大梦。”
  大法师道:“那狗杂种为何不一齐宰掉?”
  吕十全道:“留个活口,让他回去传话吧!”
  接着,又沉声喝道:“嗨!劳驾转告你们主子,必须善待吴大侠,否则,这儿三十八具尸体,就是他的榜样。”
  没人接腔,很显然,那暗中人已悄悄地开溜了。
  大法师轻轻一叹道:“真遗憾,吴大侠还是没救出来。”
  假和尚苦笑道:“我却除了遗憾之外,还感到很扫兴。”
  小辣椒笑问道:“此话怎讲?”
  假和尚道:“理由很简单,方才,虽然杀人不少,却既不激烈,也不刺激。”
  “够激烈,够刺激的还在后头哩!”吕十全轻摇折扇,似笑非笑地接道:“目前,尽管吴大侠还没有生命危险,但救人如救火,咱们还得尽速研商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才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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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16 08:58:59 | 显示全部楼层
隆中客《酆都侠影》(《四骑士》故事,短篇。南洋商报1982年10月3日-1982年10月9日连载全七期完。)




  酆都,传说中是一个鬼城,为十殿阎王的治事之所。
  相传从前使用银元和铜币时,该城商店都在门口置一木盆,内贮清水,凡顾客购物的钱币,都投入水盆中,钱币下沉,是自然的现象,如果浮在水面,那么,这位顾客就是鬼魂所幻化……
  其实,酆都城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间城市,它位于四川东南角,是滨临长江左岸的一个山城。
  既然是山城,市面上不会怎么繁华,但由于是一个水陆码头,自然也不至于怎么萧条。
  ※     ※     ※
  雪夜。
  酆都城西郊官道旁,尸骸狼藉,血腥扑鼻。
  洁白的雪地上,腥红片片,加上十二具缺头断臂,死状奇惨的尸体,那画面,令人怵目心惊。
  这怵目心惊的现场旁,木然呆立着三个人——一个年约半百的短装老者,一个年约四旬左右的青衫文士,一个双十年华的红衣美姑娘。
  这三个人,虽然性别、年龄、装束都不同,但却都是手持长剑,全身血渍斑斑。
  沉寂了半晌,那短装老者才轻轻一叹,道:“走吧!先去酆都城祭五脏庙……”
  一声冷笑划空传来,道:“不必糟蹋粮食了,这儿就是你们的埋骨之所。”
  话到人到,已捷如飞鸟般泻落三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花信年华的美艳少妇,和两个年约三旬上下的彪形大汉。
  三个人都身着黑色劲装,身上都绘着白色的骷髅图案。黑白相间,格外醒目,也格外予人一股妖异而又恐怖的感觉。
  那美艳少妇显然是三人中的头头。她一双媚目在对方三人周身上下一阵扫视之后,道:“这些人,都是你们杀的?”
  那短装老者点点头,道:“不错。”
  那美艳少妇道:“你们这一路行来,一共杀过多少人?”
  那短装老者道:“谁记得那么多……”
  那红衣女郎也娇笑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凡是企图拦截我们的人,都回姥姥家去了。”
  “很好!”那美艳少妇冷笑道:“你们知不知道本宫是什么人?”
  那短装老者道:“听你这语气,好像是白骨教主上官无忌的三公主上官美?”
  “不错。”上官美目注那青衫文士,道:“你就是汉代神医张思邈的嫡系,有‘地狱神医’之称的张子放张神医?”
  张子放含笑点首,道:“三公主过奖了。”
  上官美目光一掠那短装老者和红衣女郎,道:“你们两个呢?”
  那短装老者道:“我们两个怎样?”
  “本宫问你们是什么人?”
  “老朽父女是张神医的保镖。”
  “没有姓名?”
  “人当然有姓名,老朽朱杰,这是小女朱小凤。”
  上官美媚笑道:“原来是‘三剑客’中的朱二侠,真是见面更胜闻名。”
  不等对方接腔,又道:“你们此行是受聘前往白家堡,替堡主白云天疗伤?”
  朱杰点点头,道:“不错。”
  “朱二侠知不知道,白家堡是本教的死敌?”
  “知道。”
  “也知道白云天是伤在本教教主手中,已经命在旦夕?”
  “知道。但只要张神医能及时赶往,一定可以起死回生。”
  上官美娇笑道:“是的,张神医医道通神,就算是已经进了地狱的人,他也能救回来,所以才有‘地狱神医’的贺号……”
  朱杰截口冷笑道:“你明白这些就好。”
  “可惜的是,张神医绝对不可能赶到白云天身边去,更不用谈什么‘及时’和‘不及时’了。”
  “你有把握留下咱们?”
  “事实可以证明一切。”
  朱小凤插口娇笑道:“是嘛!废话已经说得太多了。”
  上官美冷冷地瞟了朱小凤一眼,又向朱杰道:“朱二侠,本宫的话还没说完。”
  朱杰曼应道:“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上官美神色一怔,道:“朱二侠,本宫所要说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但却都是实情,所以,事先还得请朱二侠多多担待。”
  朱杰道:“三公主太客气了,有什么话,请尽管直言就是。”
  “那么……”上官美注目问道:“本宫请问,当代武林中,能与本教一较雄长的,是不是只有一个白家堡?”
  “是的。”
  “如今,白家堡堡主白云天身负重创,命在旦夕,白家堡的实力,等于已消减了一大半,朱二侠同意这说法吗?”
  “同意。”
  “目前,本教实至名归,已成为当代武林盟主,朱二侠是否也同意?”
  “不同意。”
  “是由于白云天还有一口气在?”
  “也由于咱们三个老不死的‘三剑客’仍然活着。”
  “朱二侠认为,白家堡加上你们‘三剑客’之后,就可以跟本教抗衡了?”
  “你认为呢?”
  “好!这问题暂时不谈,但我不能不提醒你一声: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朱杰截口笑道:“三公主认为,咱们‘三剑客’应该弃明投暗,替你们白骨教效力?”
  上官美俏脸一变,道:“何谓弃明投暗?”
  朱小凤抢先娇笑道:“我说你呀!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江湖上三尺孩童都知道,白家堡堡主白云天,是一位仁侠广被的大侠,而你们白骨教,却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邪恶组织……”
  上官美截口一声怒叱:“住口!”
  朱小凤道:“是的,动口不如动手,现在,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话声中,身形一晃,已俏立在上官美身前丈远处。
  上官美一愣之下,讶问道:“你要跟本宫动手?”
  朱小凤道:“难道不可以?”
  上官美冷笑道:“当然可以,你自己要找死,那是怨不了谁。”
  朱小凤道:“别光冒大气,目前,鹿死谁手,还难说得很哩!”
  “你很自负。”
  “彼此彼此。”
  上官美秀眉一扬,道:“凭你,怎能跟本宫相提并论,现在,本宫夸句海口,十招之内,本宫一定将你摆平。”
  朱小凤笑问道:“如果十招之内,没有将我摆平呢?”
  上官美道:“这问题,本宫不考虑。”
  朱小凤道:“你够狂,但世间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上官美道:“如果真会出现那种‘万一’,则今宵之事就此拉倒,在这酆都县境内,也不再拦截你们……”
  “我不能不说一声,你不但够狂,也好像很够朋友。”
  “而且……而且,本宫将以贵宾之礼,在酆都城望乡台酒楼为诸位洗尘。”
  “那我先谢了!”朱小凤好像忽有所忆地,俏脸一变,道:“你敢消遣我?!”
  上官美冷笑道:“本宫的字典中,绝对没有‘不敢’二字,但本宫必须声明,方才所说的话中,绝对不含一点儿消遣的意思。”
  “我问你,你方才说的是什么酒楼?”
  “望乡台酒楼……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难道说这不算消遣我?”
  “是不算,因为,这个望乡台酒楼不过是商人招揽生意的噱头,可不是阴间的望乡台。”
  “哦……那倒是我错怪你了。”
  “不要紧,现在,本宫不妨让你多长点儿见识,酆都城中,不但有‘望乡台酒楼’,而且还有‘十八层地狱赌馆’哩!”
  “妙极了!待会,我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但你必须接下我十招而能不被我摆平才行。”
  朱小凤娇笑道:“我想,该说的,好像都说完了。”
  上官美道:“本宫有同感。”
  朱小凤道:“那么,咱们动手吧……”
  真绝!朱小凤说打就打,那“吧”字的尾音未落,人已一晃而前,展开一轮无比快速的抢攻。
  人影飞闪中,只听上官美娇笑道:“好丫头,是你接我十招,还是我接你十招?”
  朱小凤的语声道:“都一样……”
  她们两人使的都是肉掌,双方掌劲所激起的强烈罡风,使得地面上积雪飞扬,冰屑迷漫,兼以双方的身法都是快速绝伦,因而旁观的人不但不易看出是谁占了优势,甚至于连双方的身形也不容易分辨出来。
  像这样的快速打法,十招之搏自然很快就结束……结束于一声“砰”然巨震中。
  只见两道人影分射丈外。
  上官美没将朱小凤摆平,朱小凤也没将上官美怎么样,两人都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少顷过后,朱小凤才含笑说道:“多谢三公主手下留情。”
  上官美淡然一笑道:“不用谢,本宫手下并未留情。”
  “那么,现在,该怎么说呢?”
  “现在,什么都不必说,本宫在望乡台酒楼敬备薄筵,恭候三位侠驾光临……”
  上官美话没说完,举手一挥,三道人影腾身疾射而去。
  目送对方离去的背影,朱小凤禁不住轻轻一叹,道:“爹!那妖妇好高明的身手。”
  朱杰拈须微笑道:“现在,你总算碰上第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朱小凤黛眉一扬,道:“但我有把握,于三百招之内胜过她。”
  朱杰道:“现在不谈这些,咱们进城去吧!别让咱们的贤东主笑话咱们不敢赴宴。”
  张子放蹙眉说道:“朱兄,咱们真要去赴那妖女的洗尘宴?”
  朱杰向他使了一个眼色,道:“为什么不去,不吃白不吃啊!”
  张子放心领神会地打了一个哈哈,道:“好一个不吃白不吃,走,打道酆都城……”
  ※     ※     ※
  “望乡台酒楼”这招牌虽然是荒诞不经,但却是酆都城中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上官美倒是有诚意请客的,为了接待朱杰等这三位贵宾,她将整个“望乡台酒楼”都包了下来。
  包下整栋酒楼,是很够气派,也很清净。
  但也有缺点,偌大一栋酒楼,连请客的主人在内,一共才四位,这场面,好像过于清冷了一点。
  好在美酒佳肴,极尽豪华之能事,而身为主人的上官美更是待客情殷,频频敬酒,可以说是宾主尽欢,谈笑风生,总算将那“过于清冷”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当这洗尘宴接近尾声时,上官美忽然神秘地一笑,道:“很抱歉,本宫必须暂时委屈三位,做几天本教的上宾。”
  朱杰等人都没接腔,甚至连脸色都没变过一下。
  上官美楞了一下,道:“三位够沉着。”
  张子放披唇一哂,道:“不沉着,你就能放过我们吗?”
  上官美媚笑道:“别说得这么难听,本宫一点也没有为难诸位的意思,诸位都算得上是大菩萨,本教也绝对是大庙,一定容纳得了三位的侠驾。”
  朱杰淡然一笑,道:“多谢三公主!如此看得起我们三个。”
  上官美道:“那是由于你们三位,都具有被‘看得起’的本钱。”
  朱小凤忽然“格格”地娇笑道:“可惜啊!可惜。”
  上官美反问道:“朱姑娘可惜什么呀?”
  “可惜我是女儿身。”
  “女儿身有什么不好,可以将天下臭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朱姑娘是什么意思?”
  “我想,如果我是男人,此情此景之下,就很有希望被招为白骨教的驸马爷了。”
  “朱姑娘可真会说笑。”上官美目注张子放道:“张神医好像有话要问?”
  张子放含笑点首道:“不错。”
  “那么,问吧!”
  “这酒楼中的执事人员,都是贵教的高手所乔装?”
  “是的。”
  “外面也早已备妥了滑竿?”(滑竿是四川省特有的轿子)
  “是的。”
  “好了,咱们走吧!”
  上官美好像很意外地,讶问道:“张神医不再问别的了?”
  张子放道:“三公主认为,我还应该问些什么呢?”
  上官美道:“我想,至少你该问问,我弄了什么手脚,才使你们失去功力。”
  “我已经知道,你是在座椅上撒了‘化功散’……”
  “高明……”
  “还算高明?未能察觉,也未能防患于未然,我这‘地狱神医’的招牌已经砸掉了。”
  “千万别这么说,其实,我这‘江边卖水’的一招,不过是侥幸得逞而已。”
  张子放没接腔。
  上官美又道:“阁下不问,但我却有一个问题要请教。”
  张子放“噢”了一声。
  上官美道:“方才当阁下发觉中了‘化功散’时,为什么不暗中采取解救行动?”
  张子放苦笑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如果我采取解救行动,能逃过你的法眼吗?你三公主又能容许我采取解救行动吗?”
  “说的也是。”上官美含笑接道:“好了,时光已经不早了,咱们走吧……”
  她的话声未落,门外忽然传来堂倌的语声道:“嗨!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另一串清朗语声道:“当然是用两条腿一步一步地走进来的呀!”
  那堂倌的语声道:“公子爷,小的已经跟您说过,小店已经被贵宾全部包下了。”
  “我记得。”
  “那……公子爷为什么还要……还要……”
  “你是说我不该进来?”
  那清朗语声咄咄逼人,语气中也显然含有太多的不悦成份。
  那堂倌的语声惶恐地道:“小的不敢……”
  “给我闪开!”
  “不……不行啊!公子爷……”
  不管行不行,那位“公子爷”已经强行进入大厅中。
  大厅中正准备离去的宾主双方,目光齐都为之一亮。
  那是一个反穿羊皮袄,腰悬长剑,却是手持一把折扇的年轻人。
  这年青人,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修长,很有帅气,但由于他打扮得不伦不类,也好像有点儿土气。
  本来嘛!天寒地冻的下雪天,穿羊皮袄,是很正常的事。
  但反穿羊皮袄,却不能算是正常。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反穿羊皮袄——装羊?”
  还有,他的脸色出奇的苍白,苍白得令人心生恐怖感。
  还有,像这样的数九寒天,为什么还手持折扇?
  此外,他的脸型虽然谈不上英俊,却是那种随时随地都可以碰到的平凡型。
  ※     ※     ※
  堂倌连忙跟了进来,向上官美哭丧着脸,道:“三公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上官美一挥手,道:“下去,没你的事。”
  “是是……多谢三公主!”
  堂倌匆匆离去间,那年轻人却向上官美抱拳一揖,道:“三公主在上,区区这厢有礼了。”
  上官美目光深注地道:“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道:“在下是过路的游学秀士。”
  上官美道:“由哪儿来?到哪儿去?”
  那年轻人道:“不瞒三公主说,区区孑然一身,可说是一身如寄,四海为家,所以区区不知道该说由哪儿来,更不知道将向哪儿去。”
  上官美忽然扬指凌空向他点了三下,只见那年轻人打了一个寒噤,骇然地道:“你……你会邪术?”
  “胡说!”
  “那么,怎么你凌空那么一点,我就不能动弹了呢?”
  “傻瓜,这是点穴法,我只是查证你是不是武林中人,称称你的斤两而已。”
  那年轻人怒声道:“三公主欺人太甚,人又不是牲口,怎可以称斤论两的!”
  这几句话,使得冷眼旁观的朱杰、张子放二人发出会心微笑,朱小凤更是为之“噗嗤”出声。
  上官美目光深注地道:“如果你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这一份表演功夫,是很不错的了。”
  “多谢三公主夸奖!”那年轻人含笑接道:“三公主问得已经够多了,只可惜,漏过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是哪一部分?”
  “区区的尊姓大名。”
  “现在请教也不算太迟。”
  “那么,你先坐稳了。区区吕十全,自号‘十全公子’。”
  话声中,扬指凌空一点,上官美已成了“木美人”。
  那年轻人的脸色也快速地变化着,片刻之间,已恢复了吕十全那张红润而又很有性格的俊脸。
  同时,张子放也取出解药,跟朱杰、朱小凤二人同时服用。
  上官美颓然一叹,道:“果然是吕十全。”
  吕十全洒脱地一笑道:“假不了。”
  “你……你事先施展过‘移筋易穴’功夫?”
  “要不然,我岂非真的成了你的阶下囚。”
  “你已经练成了‘九转百幻神功’,所以能随心所欲的幻化形象?”
  “你很有见识。”
  上官美转向朱杰道:“方才怪不得你们都那么沉着。”
  朱杰拈须微笑道:“可惜你明白得太迟了。”
  吕十全歉笑道:“我也来得太晚了一点,使诸位受了一场虚惊。”
  张子放含笑接道:“不晚,不晚,你老弟来得正是时候。”
  上官美插口问道:“吕十全,你打算将本宫怎么样?”
  吕十全道:“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也知道,我们的目的是护送张神医抢救白云天大侠……”
  “我明白。”
  “你也该明白,救人如救火,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阻挠,只好委屈你护送我们一程。”
  上官美长叹无语。
  吕十全道:“别叹气,只要过了宜昌,我会毫发无损的放你回去……”
  一顿话锋,扭头向朱杰等人道:“诸位,急不如快,咱们马上启程……”

  南洋商报1982年10月3日——1982年10月9日连载全七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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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16 09: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隆中客《黑店》(《四骑士》故事,短篇。南洋商报 1982年9月6日-1982年9月11日连载共六期完。)



  三家村不是村,现在,它已经是一条有一百多个人家,而且是相当繁华的小街。
  相传若干年前,这儿是名副其实,只有三户人家的三家村。
  由于位处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冲,“时势造英雄”,终于扩展成目前这“小康”局面。
  英雄不怕出身低。
  尽管三家村已经扩展成为具体而微的小镇甸了,却仍然是沿用三家村的名称。
  一百多户人家中,供行旅打尖的小吃店占三分之一以上。
  此外,还有十一家客栈,八家茶馆,两家赌场,三家妓院……可以说,大凡城市中所有的吃、喝、玩、乐的玩艺儿,这儿都有。
  ※     ※     ※
  悦来客栈是三家村中最新、最豪华、生意也最好的客栈,真个是名副其实,近“悦”远“来”。
  悦来客栈的位置也很特别,它位于街尾的山脚,背山面水,风景绝佳,又闹中取静,算得上是得天独厚。这可能是它在十一家客栈中生意最好的原因之一。
  有“原因之一”自然也就有“原因之二”。
  悦来客栈生意最好的原因之二,是由于它的老板人缘好。
  “和气生财”,是做生意的人的最高指导原则。
  这一点,悦来客栈的老板算是完全做到了。
  悦来客栈的老板复姓西门,单名一个杰字。
  西门杰约莫五旬上下年纪,长得福福泰泰的,经常笑口常开,好像永远没有一丝烦恼。
  西门杰不但是三家村中有数的大老板之一,也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同时还是代表官方的保正(相当于现代的村长)。
  所以在三家村中,西门杰是具有“一言九鼎”的风云人物,事无大小,只要有西门大善人一句话,任何纠纷,无不迎刃而解。
  像这样的人物,所经营的客栈,生意特佳,自然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了。
  ※     ※     ※
  雪夜。
  室外,千里冰封,寒风刺骨。
  但悦来客栈内,却是嘉宾云集,温暖如春。
  尤其是餐厅内,由于有粉头陪侍,更是酒肉香与脂粉香弥漫,喧哗声与娇笑声闹成一片。
  西门杰陪着新婚的如夫人并肩坐在柜台上,嘻着一张大嘴,一脸的得色。
  对了,忘了介绍西门杰的这位如夫人。
  据说,西门杰的老家在南方,只身在外经商。
  “商人重利轻别离”,是一般闺中怨妇的想法。
  其实,商人也是具有七情六欲的人,他又何尝乐意“轻别离”。
  谁都能想象到,人不分男女,只要生理心理都正常,谁都不愿尝那形单影只、孤衾独拥的滋味。
  西门杰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在好友们的力促下,他娶了一位绮年玉貌的如夫人。
  西门杰的这位如夫人,才二十四岁,据说是一个小寡妇,人并不怎么漂亮,却具有十足的媚劲,是一位每一寸都具有女人味的女人。
  他们夫妻之间,虽然年龄相差一倍,红颜白发,却是恩爱愈恒,使得不少的年轻小伙子,暗中为之羡煞、嫉煞。
  ※     ※     ※
  餐厅中酒酣耳热,西门杰夫妇并坐柜台上喁喁细语、情话绵绵之间,人群中忽然有人扬声问道:“你说,你昨天看到小辣椒?”
  “是呀!”
  “是‘四骑士’中的小辣椒?”
  “你说,武林中有几个小辣椒呢?”
  “我真不敢相信……”
  “为什么不敢相信?”
  “因为,你还活着。”
  说话的都是商贾装束的中年汉子,前者满脸麻子,也满脸的剽悍神色。后者则是一脸横肉,右颊上并有一道长达三寸以上的刀疤。
  由于他们的声调高,而话题也富于吸引力,因而不但所有的喧哗声都戛然而止,连西门杰夫妇也停止了绵绵情话。
  那刀疤汉子苦笑道:“你以为,见到小辣椒,我就一定会被杀掉?”
  那麻脸汉子道:“那还用说。”
  “老兄,你错了。”
  “我错了?”
  “是的,小辣椒杀的是巨奸大恶,像我这样不入流的角色,她是不屑出手的。”
  “唔……好像说的也是。”
  “何况,当时,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是的,如果你当时正在做什么坏事,不死也得脱层皮,今宵,就不可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这儿喝酒了。”
  麻脸汉子一顿话锋,又注目问道:“对了!像小辣椒这样的风云人物,怎会跑到三家村这样的小地方来?”
  那刀疤汉子道:“你问我,我去问谁?何况,我看到她的地方,也不是三家村。”
  “不是三家村,是在哪儿?”
  “离这儿四十里的刘庄。”
  “刘庄也不是大地方呀……”
  那大门口既厚又重的门帘一掀,一阵寒风,卷入雪花片片,也卷进一个年轻人来。
  那麻脸汉子目光一亮,悄声说道:“真是无独有偶,又是一个‘四骑士’中人。”
  那刀疤汉子也悄声问道:“那是谁?”
  “怎么?你不认识?”
  “我只认识十全公子和小辣椒这小两口儿。”
  “这一位是最后加盟‘四骑士’中的小酒鬼。”
  “噢……”
  不错,来人正是小酒鬼。
  小酒鬼一面抖落身上的积雪,一面慢条斯理地卸下背上的酒葫芦,摇了摇,苦笑着自语道:“酒葫芦又空啦!”
  店小二迎上去,哈腰温笑道:“公子爷是落店,还是?”
  小酒鬼醉眼一翻,道:“像这样的坏天气,不落店你教我睡到雪地中去!”
  店小二连忙哈腰赔笑道:“小的该死,小的不会说话,请公子爷多多包涵。”
  小酒鬼笑问道:“你不会说话,不知你会不会宰肥羊?”
  “宰肥羊”是什么意思?
  小酒鬼的话中好像带有刺儿。
  那麻脸汉子和刀疤汉子互相投过会心的一瞥。
  西门杰夫妇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小两口”又在情话绵绵了。
  那店小二搓手苦笑道:“公子爷,小的连鸡都没杀过,怎会宰肥羊哩!”
  “噢……”小酒鬼漫应道:“小二哥,还有没有上房?”
  店小二道:“有有,刚好还有一间最好的上房,公子爷请随小的来。”
  “且慢,你先给我准备好就行了。”
  “是,是……”
  小酒鬼径自在麻脸汉子旁边的一副空位上坐下,并将酒葫芦放在桌子上。
  店小二又笑问道:“公子爷要先用晚餐?”
  小酒鬼摇头晃脑地朗声吟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来!”
  店小二连忙哈腰笑问:“公子爷要喝什么酒?”
  小酒鬼道:“贵宝号有些什么酒?”
  店小二口沫四溅地道:“小店有自酿的玫瑰露、女儿红、竹叶青,还有外地运来的绍兴花雕、贵州茅台、四川大曲、山西汾酒。”
  “好,先来一坛山西汾酒,十斤的。”
  “一坛?十斤的?”
  “你耳朵有毛病?”
  “没……没有啊?”
  “那么,你是怕我银子不够?”
  “不不不……小的的意思,是说汾酒太厉害,酒量再好的人,喝过半斤之后,都会醉倒的。”
  “醉倒了那不正好吗!”
  小酒鬼可能是宿醉未醒,说话好奇怪,一个人“醉倒了”有什么“正好”的?
  店小二一脸的苦笑,没接腔。
  小酒鬼又道:“我的意思是:一醉解千愁,醉倒了,就什么烦恼都没啦!”
  店小二连连点首称“是”。
  小酒鬼抬手一指他面前那特大号的酒葫芦道:“小二哥,看到没有?”
  “看到了,好大的酒葫芦!”
  “装不装得下十斤?”
  “装得下,装得下……”
  “那就行了,快拿酒来,我不会喝醉,喝不完的,我会装到葫芦中去。”
  “是,是……”
  “记着,是山西汾酒,十斤装的。”
  “小的知道。”
  “还有,如果要加料的话,最好是双份再双份。”
  这又是一句令人费解的话。
  坛装的名酒,又何须加什么“料”?而且还是什么“双份再双份”的?
  因此,店小二愣住了。
  小酒鬼笑问道:“小二哥听不懂?”
  店小二苦笑道:“小的太笨。”
  小酒鬼道:“也许,酒库中的那位老兄比你聪明,将我的话转告他就行了。”
  “是,是……”
  “还有,为了免得你来回多跑,最好将下酒菜也一并带来。”
  店小二道:“好的,公子爷想吃点什么下酒菜?”
  小酒鬼沉思着道:“生炒人肝、葱爆人腰花,外加二十个人肉包子……”
  这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店小二脸色大变地愣在当场。
  其余的顾客也一齐向小酒鬼投以惊诧的目光。
  那麻脸汉子和刀疤汉子,更是互望一眼,双双悄然起身离去。
  连那正在“情话绵绵”的西门杰夫妇,也停止“谈情”,双双向小酒鬼投以惊讶的目光。
  稍停过后,店小二才苦笑道:“公子爷,您别开玩笑好不好?”
  小酒鬼道:“怎么说?”
  店小二道:“咱们这儿又不是黑店,哪有什么人肉包子什么的。”
  小酒鬼道:“真的没有?”
  店小二道:“是真的没有。”
  小酒鬼道:“没有就算了,拣你们这儿的招牌菜,先来两盘吧!”
  “好的,好的……”
  “要快!”
  “是,是……”
  店小二如逢大赦,几乎是拔足飞奔而去。
  店小二去得快,来得也快。片刻工夫,就捧来一坛十斤装的汾酒。
  接着,另一个小二也端上热腾腾的“清蒸乳鸽”和“红烧狮子头”。
  小酒鬼含笑点首道:“怪不得你们财源广进,日进斗金,办事的效率可真快。”
  店小二哈腰谄笑:“公子爷夸奖。”
  “小二哥,麻烦你再来只海碗,好吗?”
  “好的,马上来。”
  小酒鬼拍开酒坛口的泥封,一只海碗已递上他手中。
  海碗大于坛口,小酒鬼试了试,只好捧起酒坛,将酒倒入海碗中,然后以碗就唇,一饮而尽。
  店小二含笑问道:“公子爷,这汾酒还不错吧?”
  小酒鬼道:“不错,不错,只可惜没加料。”
  又是“加料”,但店小二这回却是听如未闻,反而以关切的语气说道:“公子爷,您不能喝得太急啊!”
  原来这会儿小酒鬼又灌下了两大碗的酒。
  而且,小酒鬼的回答也妙而且绝:“小二哥,我还嫌这海碗太小,喝起来不但不过瘾,也太麻烦哩!”
  说完,捧起酒坛,“咕噜噜”地一阵牛饮,足足灌下了大半坛之后,才放下酒坛,长吁一声,道:“好好!妙极了!”
  店小二笑容可掬地道:“公子爷,这样喝法是过瘾,醉倒了可就不妙哩!”
  小酒鬼也含笑接道:“有何不妙,充其量被人当作肥羊宰掉而已。”
  微顿话锋,目注仍然跟他的如夫人“情话绵绵”的西门杰笑问道:“西门大老板,你说是吗?”
  西门杰茫然地道:“这位公子爷,您说什么呀?”
  小酒鬼道:“我说,这悦来客栈倚山面水,前有深潭,后有峻岭,如果干起某种生意来,可真方便极了。”
  西门杰道:“是的,有山有水,风景绝佳,又闹中取静,即使做为客栈,也是很合适的。”
  “不!做为客栈,远不如做某种生意能赚大钱。”
  “噢……”
  “比方说,在后山山脚下挖一个地下室,做为屠宰场,然后,将尸体绑上石头,沉入前面的深潭中,可以说,神不知鬼不觉地,毫无迹象可寻。”
  “公子爷,您说的话,老朽听不懂。”
  “待会,你就会懂的。”
  “待会?”
  “是的。”小酒鬼含笑接道:“西门大老板、西门大善人,你这一份沉着功夫,真是高明极了!”
  西门杰苦笑道:“老朽还是不懂。”
  小酒鬼俊脸一沉,冷笑道:“要不要我替你解释一下?”
  “也好……”
  “西门大老板、西门大善人,不!还是叫你西门当家的比较好。”
  “一样,一样……”
  西门杰还是一脸笑容,显得镇定已极。
  小酒鬼徐徐地道:“西门杰,你这黑店开了三年零八个月,究竟宰过多少‘肥羊’?”
  西门杰笑容可掬地道:“谁还记得那么多。”
  “我可以告诉你。”
  “噢……”
  “到昨宵为止,一共是二百二十三条人命,这是只少不多的保守数字。”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曾经亲自进入潭底察看过,连骷髅头带尚未腐烂的尸体,一共二百二十三具,当然还有被急流冲走的不包括在内,所以,我才说,这是至少不多的保守数字。”
  “你小酒鬼真是有心人。”
  “不是有心人,怎会找到这儿来。”
  “佩服,佩服。”
  小酒鬼轻叹一声,道:“三年零八个月,二百二十三条人命,平均一个月才五个多一点,由表面上看来,你好像还算仁慈。”
  西门杰道:“话不是这么说。”
  “那该怎么说呢?”
  “一个月才五六条人命,不!实际上应该是十条左右的人命……”
  “你很坦白。”
  “在你小酒鬼这样的高人面前,不坦白还行吗!”
  “多谢你的抬举!”
  “不用客气,现在,话说回来,老朽之所以一个月平均只宰十来只肥羊,不是由于仁慈……”
  “我了解,那是由于你挑选的标准太严,不是真正的大肥羊,不会下手。”
  “正是,正是,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酒鬼也!”
  “好说,好说。”小酒鬼忽地站起身来,星目环扫,朗声说道:“在座诸位中,凡是真正的商旅或不相干的人,请退回自己房间去。”
  西门杰笑嘻嘻地道:“不用操心,这些人,都是我的手下。”
  是的,情况早已明朗,除非是白痴,谁还会待在这儿惹祸上身哩!
  现场中,已只剩下九个,九个中还包括那麻脸汉子、刀疤汉子和店小二在内。
  小酒鬼道:“西门杰,你准备用这些不入流的角色做替死鬼?”
  西门杰笑问道:“难道不可以?”
  小酒鬼道:“当然可以,他们虽然都是不入流的角色,却同样地满手血腥,杀之绝不为过。”一顿话锋,又道:“我明白,你之所以这样沉着,是有所期待。”
  “是的,你也知道,我在等谁?”
  “当然知道,你等的是你两个师叔‘云贵双凶’上官兄弟。”
  “高明!”
  “这算不了什么,我还知道,也敢断定,上官兄弟已经进了鬼门关。”
  小酒鬼不是虚声恫吓的人,他的话没人敢怀疑。
  所以,一直满脸笑容的西门杰,他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小酒鬼又笑问道:“不相信?”
  “相信。”西门杰脸色一沉,道:“是谁杀的?!”
  小酒鬼道:“是吕十全、小辣椒夫妇。”
  西门杰默然无语。
  小酒鬼又道:“以‘四骑士’中的老大夫妇联手对付上官兄弟,上官兄弟应该算得上虽死犹荣,连你这个做师侄的也与有荣焉,是不是?”
  西门杰仍未接腔。
  现场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小酒鬼捧起酒葫芦,又是“咕噜、咕噜”地一阵牛饮。
  西门杰精目中厉芒一闪,挥手大喝一声:“杀!”
  如响斯应,那九个围在小酒鬼周围的汉子刀剑齐挥,一齐向小酒鬼飞扑上来。
  一式“一鹤冲天”,小酒鬼腾拔三丈有余,一股酒箭由他口中射出,凌空环扫。
  那九个汉子不但自己的攻势落空,而且全都被小酒鬼的酒箭射得满脸满身,滚地惨呼不已。
  小酒鬼的动作是连续性的,由“一鹤冲天”,喷出一道酒箭之后,紧接着是以“平沙落雁”之势扑向柜台上的西门杰。
  西门杰冷笑一声,顺手抓起身边的如夫人做盾牌,向小酒鬼迎头甩了过去,他自己却冲破墙壁,向暗道中逸去。
  虽然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但西门杰这一“招”,实在未免太那个了。
  小酒鬼当然不会伤及一个无辜的弱女子。
  只见他大喝一声:“留下命来!”
  喝声中,左手酒葫芦轻轻地将迎面甩来的女人托住,右手中寒芒一闪,一把短剑透背而入地将西门杰钉在暗道的门框上。
  西门杰那杀猪也似的惨呼声中,小酒鬼却轻松地一笑道:“西门杰,你罪孽太深重,也太卑鄙了,如果一剑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所以,我不得不让你在死前多受点活罪。”

  南洋商报 1982年9月6日——1982年9月11日连载共六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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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中客《假和尚》(《四骑士》故事,短篇。武侠世界38年14期署名古隆中《假和尚》一期完)



一举歼灭金狗奸党

  这是一间客后的上房。
  烛影摇红中,可以看得很清楚,一张小桌子、一壶美酒、一盘狗肉、一副杯筷、一个据案大嚼的小和尚。
  其实,和尚并不算小,年纪已二十出头,不过是身材略嫌瘦小而已。
  和尚的身材虽然略嫌瘦小,但搁在一旁的那只斗大的朱红色木鱼,却大得出奇,也跟他那瘦小的身材显得很不调和。
  至于他的面貌,不算猥琐,也谈不上英俊,是一张很平凡的面孔,平凡得随时随地都可以碰得到的那种平凡面孔。
  ×××
  就当小和尚一口美酒、一口狗肉地吃得津津有味时,一阵香风卷进一位全身红色劲装的美姑娘。
  嘿!这小和尚不但是酒肉和尚,还是一个花和尚哩!
  如果真有人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美姑娘是小辣椒,小和尚是假和尚——都是威震江湖的“四骑士”中人。
  ×××
  小辣椒一进门劈头就问:“嗨!吕十全呢?”
  假和尚咽下满口狗肉,道:“小姑奶奶,你讲不讲理?”
  “我几时不讲埋?”
  “讲理就好,我问你,吕十全是你未来的丈夫,干吗找我要人?”
  “我为甚么不找你要人,昨天,他还跟大法师和你在一起的。”
  “昨天是昨天,而且,腿是长在他身上……”
  小辣椒截口娇嗔道:“我不管,你们三个臭男人在一起,准没干好事,臭和尚,你说不说?”
  假和尚苦笑道:“小姑奶奶,我是假和尚,可不是臭和尚。”
  “我偏要叫你臭和尚,死和尚。”
  “好!由你叫吧!”
  “那么,死和尚,快说!”
  “说甚么呀?”
  “吕十全在哪儿?”
  “不知道,你就是叫我一千声、一万声死和尚、臭和尚,我还是不知道。”
  “真不知道?”
  “阿弥陀佛!我和尚虽然是假的,却从来没说过假话。”
  小辣椒似笑非笑地一叹:“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一次。”
  假和尚一本正经地道:“多谢小姑奶奶!”
  小辣椒道:“不用谢,但你必须替我做一件事。”
  假和尚道:“你的事,为何不自己去做?”
  小辣椒道:“我要去找吕十全。”
  假和尚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四骑士’中最懒的一个。”
  小辣椒娇笑道:“就因为你最懒,所以我才特别栽培你,让你去活动一下筋骨,来,附耳过来……”
  也不知小辣椒在他耳边说了些甚么,只见假和尚听得眉飞色舞地,连连点首道:“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说完,立即抄起那一只特大的木鱼,匆匆离去。
  ×××
  像大多数的富翁一样,覃百万具有福福泰泰的身材,光可鉴人的秃顶,和一身用眼睛都可以“嗅”出来的铜臭气味。
  但覃百万却比一般富翁更具有一副讨人喜欢、也令人敬爱的慈眉善目。
  覃百万是覃家集上的首富,也是周围百里以内的万家生佛。
  覃家集的周围百里以内,不论是谁有金钱上的困难,只要去找覃百万,准不会失望。
  甚至那些属于金钱问题以外的困难,他也会很热心地运用他的影响,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覃百万姓覃,名子豪,他的家财可能不足一百万,也可能已超过了一百万。
  但由于上述原因,一般人都尊称他为“覃百万”而不叫其真名。
  也因此,知道覃子豪就是覃百万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今天是覃百万的五旬华诞,水陆杂陈的盛筵,连大厅前的广场上都摆得满满的,真个是车水马龙,盛况空前。
  酒过三巡,菜添五道之后,大厅前的台阶上,悄然出现了三个人。
  当中一人是寿星公覃百万,覃百万的左边是覃府护院武师叶天行,右边是覃府新聘的总管闻人杰。
  可能是由于喝了酒,也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覃百万那本来就是神采飞扬的胖脸上,此刻更显得特别轰润而容光焕发。
  他,目光环扫,然后向叶天行呶了呶嘴。
  叶天行点点头,合掌三击,扬声说道:“诸位乡亲,请静一静,寿星公有话说。”
  全场的嘈杂声,倏地中止,所有目光也一齐投向台阶前。
  覃百万清嗽一声,以洪亮的话声说过一番例行客套话之后,才神色一正,道:“诸位乡亲,现在,我要跟诸位研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诸位都知道,也都能体会到,自从本朝高宗皇帝迁都临安之后,国势如江河日下,目前,咱们做小百姓的,虽然也能勉强算是安居乐业,但大江北岸的金兵,仍然不时地过江骚扰,劫掠财物,强奸妇女,朝廷没力量保护咱们,咱们自己也没力量抵抗,真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好任凭宰割,敢怒而不敢言。”
  说到这里,话锋一顿,又扬声接问:“诸位乡亲,像这样的情形,谁能甘心忍受下去?”
  “不甘心……”
  全体嘉宾同声回答。
  覃百万又道:“不甘心就得团结起来,群策群力,共御外侮……”
  全体嘉宾报以热烈的掌声。
  覃百万意气风发,口沫四溅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咱们都是具有悠久光荣历史的中华儿女,炎黄子孙……咱们不容许异族的侵略、侮辱……咱们不但要团结自卫,而且要协助朝廷,挥军北上,将金国人赶回他们的老家去……”
  覃百万的话,一再地被嘉宾们的如雷掌声打断。
  稍微停了一下,覃百万又以激昂慷慨的语声说道:“诸位乡亲都知道,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所以,咱们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基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原则,我覃子豪愿意捐出全部家财,支持成立一个保家卫国的自卫队……”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覃百万娓娓地接道:“当然,我覃子豪个人的力量有限,此举只不过是抛砖引玉,敬请各位乡亲全力支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襄义举。”
  嘉宾中有人扬声问道:“请问寿星公,咱们这个自卫队,预计用多少人?”
  “多多益善,但最少是二千人。”
  “还有,官府方面,会不会怀疑咱们的动机?”
  “不会,官府方面,我已经备了案,而且,队长、副队长都已由官府派任……”
  “那是谁和谁?”
  “队长是本宅总管闻人杰,副队长是本宅护院武师叶天行,他们二位,都是文武兼备的最佳人选……”
  “好,本人捐献白银五千两。”
  这一来,立即引起一片捐献热潮:
  “我捐一千两……”
  “我捐一万两……”
  “我捐三千两……”
  这情形,使得覃百万兴奋得张开血盆大口,合掌三击,扬声说道:“多谢诸位乡亲,大厅内备有捐献名簿,凡是自动捐献的乡亲,请即入厅签名认捐……”
  ×××
  席未终,人未散。
  由于覃府开的是流水席,所以,尽管是席未终,人未散,但席上的美酒、佳肴以及嘉宾的面孔,却已经换过很多次了。
  当然,那捐献簿上的金额,也在直线上升。
  现在,覃百万正兀立窗前,凝望后花园中一片金黄色的菊花,默然不语。
  覃百万虽然是默然无语,但由他的脸色上、眼神中不难看出,他正神游于一个无比美满、幸福的梦境中。
  有轻微的脚步声止于门外,并传出一声娇笑道:“子豪,你在想甚么呀?”
  “想你呀!”
  人影一闪,一名红衣少妇,像乳燕投怀地,偎向他胸前,仰脸媚笑道:“真的?”
  那是一名约莫花信年华,既美艳又风骚的红衣少妇,也就是覃百万的新宠,七夫人花信风。
  覃百万忍不住在她的香腮上吻了一下,道:“我几时骗过你。”
  “谅你也不敢。”花信风含笑接问:“今天成绩如何?”
  覃百万道:“到目前为止,已收到白银八十八万七千五百两。”
  “很不错,不错,看情形,天黑以前,应该可以超过一百万两?”
  “唔……”
  “人呢?”
  “有钱好办事,我保证,三天之内,就可招募到两千名以上的人。”
  “好!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不,给我放老实一点。”
  原来覃百万的“禄山之爪”,已在她的娇躯上上下其手了。
  覃百万并未“老实”下来,而且还涎脸笑道:“小宝贝,此情此景,就算是柳下惠也老实不起来啊!”
  他的“禄山之爪”活动得更加放肆起来。
  花信风俏脸一变道:“有人来……”
  真的有人来了,是假和尚。
  假和尚背着个大木鱼,卓立窗前,咧嘴傻笑道:“很抱歉,打扰二位的雅兴了。”
  覃百万胖脸一沉,道:“和尚,你是怎么进来的?”
  假和尚道:“当然是用两条腿走进来的。”
  “有何贵干?”
  想向你这位乐善好施的寿星公化点善缘。”
  “要钱好办,来人!”
  一名小厮应声飞奔而来。
  覃百万挥手沉声说道:“带这小和尚去帐房,送他纹银十两。”
  假和尚呵呵大笑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覃百万,竟然是一个小气鬼……”
  花信风截口问道:“你……你究竟要多少钱?”
  假和尚伸出两根指头。
  花信风道:“是二百两?”
  “不是。”
  “二千两?”
  “也不是。”
  “二万两?”
  “还是不是。”
  覃百万插口怒问:“你想要多少?”
  假和尚道:“白银二百万两,外加……”
  覃百万截口冷笑:“你疯了?”
  假和尚道:“我正常得很,寿星公,我和尚的话还没说完哩!”
  花信风摆手制止覃百万接腔,她自己却娇笑一声,道:“好!有甚么话,干脆一次说出来吧!”
  “多谢七夫人!其实,我和尚要说的话也不算多。”假和尚含笑接道:“而且,二百万两银子,我一分一厘也不要……”
  花信风道:“你,是寻咱们的开心?”
  “不是。”
  “那你为何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
  “七夫人,不是我和尚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只因为和尚我的话还没说完。”
  “那就快点说吧!”
  “是!七夫人,和尚要银子是实情,不要银子也是实情,原因是我要将它全部转献给大宋朝廷。”
  “唔……很有意思。”
  假和尚居然由怀中掏出一段狗腿来,啃了一口,道:“当然有意思。”
  覃百万插口冷笑道:“和尚不守清规,简直是佛门败类。”
  假和尚咧嘴笑道:“就算我是佛门败类,也比替金国人当走狗的卖国贼要高尚得多,七夫人,你说是吗?”
  覃百万怒极之下,反而仰首狂笑道:“很好……”
  假和尚截口笑道:“我看……不怎么好。”
  花信风注目问道:“和尚,你方才的话,是甚么意思?”
  假和尚道:“这个嘛!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覃百万再也忍不住地扬声喝道:“来人,将这疯和尚撵出去!”
  假和尚又啃了一口狗肉,含含糊糊地道:“寿星公,最好将闻人杰、叶天行两人都叫来。”
  花信风笑问道:“叫他们两个来干吗?”
  假和尚反问道:“七夫人,方才,我和尚说过,除了白银二百万两之外,还外加甚么的,夫人记不记得?”
  花信风道:“记得,难道说,外加的就是闻人杰、叶天行两个人?”
  “不,是四位。”
  “还有两位是谁和谁?”
  “你七夫人和覃百万,一共四位,这也就是说,外加四颗人头。”
  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像是要买四个猪头似地轻松。
  花信风也表现得很妙,人家要她的人头,她居然一点也不以为忤地笑问道:“和尚,你对咱们的底细,好像已经摸得很清楚了?”
  假和尚道:“大概是吧!”
  “说说看!”
  “你、闻人杰,都是金国人,是居心叵测的间谍。”
  “唔……”
  “主子覃子豪、叶天行,过去都是满手血腥、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妳,牺牲色相,拢络覃、叶二人,假藉保乡卫国名义,成立自卫队,实际上是为了以后金兵南犯时做内应,对不对?”
  “完全对。”花信风含笑接问:“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假和尚以狗腿骨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就我和尚一个。”
  花信风娇笑道:“就凭你这个小和尚,能要得了咱们四颗人头?”
  “当然要得了,”假和尚含笑接道:“不瞒七夫人说,为了你们这四块料,居然要我亲自出手,等于是杀鸡用上牛刀,我还在暗中骂我太没出息哩……”
  说到这里,他忽然咧嘴一笑道:“二位来得正好。”
  “来得正好的二位”是闻人杰和叶天行。
  叶天行一见到假和尚就脸色一变,道:“你……”
  假和尚截口笑问:“我怎样?”
  花信风也同时问道:‘这小和尚是甚么人?”
  叶天行苦笑道:“他就是‘四骑士’中的老二假和尚。”
  花信风俏脸微变,“哦”了一声,道:“果然是大有来头的高人。”
  假和尚道:“七夫人妳错了,我和尚有自知之明,既矮又瘦,实在不算高人。”
  花信风冷笑道:“少废话,我正想找你们这所谓的‘四骑士’……”
  “可惜咱们‘四骑士’只来了我一个。”
  “那就拿你开刀。”
  一顿话锋,又沉声喝道:“覃子豪、叶天行,现在是你们立功的时候了。”
  “是!”
  “是”字声中,覃子豪、叶天行二人双双发动……
  叶天行是由假和尚背后挥刀斜斩,集快、狠、准于一炉,不愧是黑道高手。
  覃子豪则是穿窗而出,挥掌击向假和尚的前胸。
  别瞧覃子豪胖嘟嘟的,却一点也不影响他身法的灵活,至于那掌力的雄浑,更具有开碑裂石的威力。
  人影飞闪间,但听“砰”地一声巨震,覃子豪那分明是击向假和尚前胸的双掌,竟然结结实实地击在假和尚背后的钢质木鱼上,震得他闷哼一声,倒射而回,撞在窗户上,登时毕命。
  至于叶天行,却是发出一声凄厉惨呼,抚胸疾退,但只退了三步就倒毙一旁——他的致命伤是左胸插着的一段狗腿骨。
  假和尚一个照面下,就轻描淡写地扳倒两个黑道巨擘,这情形,自然使得花信风、闻人杰二人脸色为之大变。
  但假和尚却高喧佛号道:“阿弥陀佛,佛祖原谅!我假和尚又杀了两个大坏蛋。”
  闻人杰冷笑道:“如此心狠手辣,佛祖不会原谅你的。”
  假和尚笑道:“佛祖不肯原谅我也不要紧,反正我是假和尚,死后上不了西天。”
  花信风也冷笑道:“你一定下地狱!”
  “很好,有劳二位前头带路……”
  话声中,“哗啦”一声,窗户已被他的铁木鱼砸得稀烂。
  这一无上威力的展示,使得花信风、闻人杰二人的脸色又为之一变。
  假和尚淡淡地一笑道:“我假和尚难得动用一下木鱼,你们两个应该感到无上光荣才对。”
  花信风、闻却杰二人互望了一眼,没有挪动一下,也没接腔。
  假和尚又道:“请啊!覃子豪、叶天行二人正等着你们,早点上路,黄泉路上,也好结伴同行。”
  花信风、闻人杰二人又互望了一眼,“铮”地一声,双双亮出长剑,也双双由被铁木鱼砸烂的窗户中“昂然”而出。
  花信风、闻人杰二人闷声不响地挥剑进击,剑招之奇诡与劲气之凌厉,都够得上称为武林中难得一见的一流高手。
  但谁也没想到,他们这雷霆万钧的攻势却是虚招,招发一半,两人的左手一扬,沉喝一声:“打!”立即双双长身而起,分向疾射而去。
  当然,他们也预计到,这样的“走”法,至少有一人可以逃出生天。
  这情形,使得假和尚为之啼笑皆非地沉喝一声:“留下命来!”
  右手铁木鱼脱手射向闻人杰,左手却顺手捡起叶天行的弯刀射向花信风,两声凄惨号叫也随之传出。
  花信风、闻人杰两人的命都留下来了,花信风是被一刀穿胸,闻人杰则是被木鱼砸中背部,两个人都当场毕命。
  假和尚楞了一下,才苦笑道:“真差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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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16 09:01:50 | 显示全部楼层
隆中客《快哉楼》(《四骑士》故事,短篇。民族晚报1981年1月17日连载全一集。武侠世界38年16期署名古隆中《快哉楼》一期完)






借箸代筹  修正规定

  快哉楼是一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包罗万象的大酒楼,也是快活林的神经中枢。
  快活林并不是甚么森林,它是金兵入侵中原之后才崛起江湖的一个神秘所在,也算是乱世中的世外桃源。
  两条全长不足一里的大街,约莫千户左右的居民,应该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甸。
  镇甸的外围,每隔一丈,以梅花间竹方式植松、柏一株,算是界碑,也算是给“快活林”的那个“林”字做象征性的表示。
  快活林的“林”字虽然只是象征性的表示,但那“快活”二字却十足是名副其实的。
  尽管它是位于金人统治的沦陷区中,但金兵的铁蹄却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金兵不敢管它,偏安于临安的赵宋又因鞭长莫及,没法管它。
  由表面上看来,它是个三不管没有王法的地带,但事实上,它却比任何一个有王法治理的地方都要安乐得多。
  所以,住在这儿的居民是幸福的。
  在这儿,任何时间、任何角落所碰上的任何人,都是笑口常开,好像没有任何烦恼。
  像这样的所在,叫它为“快活林”,谁曰不宜!
  当然,这儿也没有凶杀案,不!以往是有凶杀案的,只是现在没有了。
  因为,以往凡是在快活林杀人的凶手,不论是甚么理由,也不论他的武功有多高,都不曾有活着离开快活林的例子。
  由于快意恩仇而杀人,固然是人生一大快事,但如果必须赔上自己的生命,那毕竟是不划算的。
  所以,经过不少次的血的教训之后,再也没人敢在快活林杀人了。
  江湖中人都知道,所以使快活林成为世外桃源的神秘力量来自快活林中的快哉楼,也知道快哉楼主人是一位花信年华的美艳少妇冷如冰,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冷如冰的出身来历。
  冷如冰的姓名虽然冷得令人发抖,但事实上,她却是一个热情似火,不拘小节,几乎近于放荡的女人。
  名义上,冷如冰是快哉楼的主人,实际上却是快活林的女皇。对快活林的居民来说,她的话就是圣旨,所有快活林的人既不叫她“冷老板”,也不叫她“冷夫人”,而一致称她为“宝相夫人”。
  像这样的一位神秘人物,统治着一个这么神秘的镇甸,她凭借的是甚么呢?
  ×××
  夜幕才逐渐下垂。
  快哉楼的如意厅中,已经是灯火辉煌,高朋满座,笑语喧哗之声,百丈之外也清晰可闻。
  如意厅是快哉楼的酒楼,说规模,并不算大,完全满座时也不过百来名顾客,但它那豪华的设备,尤其是那一股独特的气氛——一进入就令人不饮自醉的气氛,即使是在最繁华的京都中,也不容易找到同样的场所。
  由于它的场地有限,也由于它的特殊吸引力,为免向隅之憾,除了预先订座之外,就只好提前报到。所以,尽管时间才是薄暮,却是除了一些预订的空位之外,已经完全客满了。
  现在,“十全公子”吕十全就坐在一副临窗的座位中,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饮着。
  这位吃、喝、玩、乐全来的十全公子,今宵却有点儿反常。他,除了独据一桌,自斟自饮之外,对如意厅中那些花不溜丢的女侍们,居然没有一点兴趣,也不过是短短一袋烟的工夫中,他已经接连婉拒过三个美艳女侍的毛遂自荐了。
  当第三个毛遂自荐的女侍讪讪地离去之后,他的背后送来如兰似麝的香风,并传出一声娇笑道:“究竟是甚么原因,猫儿竟然不爱腥了?”
  那语声好嗲!好腻!乍闻之下,足以令天下“臭”男人为之有如醍醐灌顶,遍体皆酥。
  吕十全没回头。他,右手持着酒杯,左手摺扇轻摇,淡淡的一笑道:“不是猫儿不爱腥,是还没有闻到真正的腥味。”
  不等对方接腔,又含笑接道:“不过,现在,已经有那么一点意思了。”
  “是甚么意思?”
  “真正的腥味。”
  “你,好像很识货……”
  随着话声,一位身着紫色衫裙的美艳少妇,已在吕十全对面坐了下来。
  这位紫衣少妇就是快活林的“女皇”,快哉楼的主人,有“宝相夫人”之称的冷如冰。
  她,不但嗓音既嗲且腻,脸蛋与身材的美好,也同样的没得话说。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顾盼之间,更是风情无限。
  吕十全目光为之一亮,道:“所以,我不是馋猫,也所以,我不是好像很识货,而是实实在在的很识货。其实,像你宝相夫人这样全身每一寸都具有女人味的大美人,如果我都分辨不出来,那我这‘十全公子’的招牌,早就该砸掉了。”
  冷如冰媚笑着截断他的话,道:“吕公子,你有没有完的?”
  吕十全举杯喝干了杯中的美酒,道:“马马虎虎,到此为止吧!”
  冷如冰一面替他添酒,一面笑问道:“你,不会将我撵走吧?”
  吕十全道:“像你这样的大美人,请都请不到,谁会忍心将你撵走。”
  “那我就腆颜坐下了。”
  “无任欢迎。”
  “也不怕小辣椒吃醋?”
  “放心,小辣椒还没过门,目前还管不了我。”
  他的话没说完,“夺”地一声,他对面的墙壁上,被人用一把雪亮的匕首钉住一幅墨沈未干的纸条,纸条上潦草地写着:
  今日时鲜:
  油炸吕十全
  清炖假和尚
  凉伴小辣椒
  红烧大法师
  这一来,自然吸引住全体顾客的视线,那喧哗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冷如冰俏脸为之一变,吕十全却目注冷如冰,淡淡地一笑道:“凉伴小辣椒,莫忘了加点陈年酸醋,最好是镇江醋。”
  这同时,如意厅中却响起一串“嗡嗡”的窃窃私语声。
  冷如冰苦笑道:“吕公子以为是我玩的花样?”
  吕十全似笑非笑地道:“应该不是。”
  “那么,你以为是谁在捣鬼?”
  “我想,你心中有数。”
  冷如冰那张本来是柳媚花娇的俏脸,一下子布上一层寒霜。
  吕十全神色一正,道:“宝相夫人,以你的精明,在下此行的目的,必然早已在你的洞察之中了!”
  冷如冰苦笑道:“吕公子过奖,不过,我不否认,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解救吴光斗吴大侠而来。”
  接着,又注目问道:“你们‘四骑士’都已经到了快活林?”
  “不错。”吕十全接着反问道:“那批劫持吴大侠的狗腿子,现在正托庇在你的石榴裙下?”
  冷如冰道:“不是托庇,吕公子该明白,快活林不准外人生事,但也不拒绝外人在这儿停留。”
  吕十全道:“但你那不准外人生事的规定,却无形中庇护了那批狗腿子。”
  冷如冰歉然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前人订下的规律,不能在我手中破坏,这一点,希望吕公子能原谅、包涵。”
  吕十全道:“我可以原谅,也可以包涵,而且,我本来也是打算先向你情商的。”
  “如何情商法?”
  “请看在同是炎黄子孙,中华儿女的情份上,破例让我在这儿采取行动。”
  “很抱歉……”
  “难道你不是中华儿女、炎黄子孙?”
  “这儿不讲究这些。”
  “你只讲究执行快活林的规律?”
  “不错。”
  吕十全剑眉一扬,道:“如果咱们‘四骑士’不遵守这儿的规律呢?”
  冷如冰淡淡地一笑道:“这个嘛!吕公子最好是三思而后行。”
  吕十全道:“你这是威胁?”
  冷如冰道:“我没这个意思,我也知道,‘四骑士’不是能受威胁、利诱的人,但你吕公子也该明白,快活林从来不惹事,也从来不怕事。”
  吕十全冷笑道:“这是说,你认为‘四骑士’是怕事的人?”
  冷如冰忽然媚笑道:“你这副生气的样子,好可爱!”
  不等他接腔,又道:“别火!吕公子,我可不曾说你们‘四骑士’是怕事的人,而且,连想也没有这样想过。”
  吕十全哼了一声,没接腔。
  冷如冰俏脸一正,道:“吕公子,现在,我要郑重提醒你一事:你们‘四骑士’都是聪明人,当知道,两面树敌是兵家大忌。”
  吕十全道:“何谓两面树敌?”
  冷如冰道:“这还用解释吗?现在,你是我冷如冰的贵宾,但如果你逼得我非出面维护快活林的规律不可,那就……”
  她一笑住口,吕十全却代她接了下去,道:“那就成为敌人了?”
  冷如冰苦笑道:“不错,所以,我多么希望你不要逼我。”
  吕十全也苦笑道:“我也希望我不必逼你,但以目前情况来说,恐怕我自己也作不了主。”
  冷如冰轻轻一叹,道:“那么,趁我们还没有成为敌人的时候,痛痛快快的共谋一醉吧!”
  说完,盈盈地站起,摆手做肃客状,道:“吕公子请!”
  吕十全讶问道:“去哪儿?”
  “去贵宾室。”冷如冰歉笑道:“吕公子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宾,这儿下人有眼无珠,不曾认出你吕公子的侠驾……”
  吕十全截口笑道:“由你这位宝相夫人亲自认出我的‘侠驾’,比由下人认出,何止荣耀上千万倍。”
  冷如冰道:“吕公子真会说笑,现在,请让我聊尽地主之谊,也为方才的疏忽,简慢聊致歉意。”
  吕十全仍然端坐着道:“盛意心领,我看,还是在这儿谈谈算了。”
  “还要谈?”冷如冰媚笑着接道:“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谈过了,还有甚么好谈的?”
  “我说还有。”吕十全抬手一指那份仍然钉在墙壁上的“菜单”,含笑接道:“冷大老板,请问:‘油炸吕十全’,是如何一个炸法?”
  冷如冰“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吕十全道:“你方才才说过,凡是在快活林中惹事生非的,都视为敌人?”
  “不错。”
  “方才,你也说过,现在,我还是你宝相夫人的贵宾?”
  “不错。”
  “那么,如果现在有人要跟我过不去,对你来说,是不是有‘打狗欺主’之嫌?”
  “是的。”
  “现在,我敬谨请教:这一份‘时鲜’的‘菜单’,算不算是跟我不去?”
  “当然算。”
  “也算是在快活林惹事生非?”
  “是的。”
  吕十全一个字一个字地接道:“那么,你这位身为快活林女皇的宝相夫人,将问以处之?”
  冷如冰掩口媚笑道:“莫动肝火,吕公子,你要明白,到快活林来的人,都是为了找快活而来。”
  吕十全截口接道:“你已经明白,我不是为了找快活而来。”
  冷如冰媚笑如故地道:“吕公子,何必那么死心眼哩!俗语说得好:欢乐须及时,莫待春光老。这快活林中,要甚么有甚么,你又是难得到快活林来的贵宾兼稀客,何不暂时抛开一切俗务,尽情的逍遥一番,至于营救吴大侠的事,只等他们离开快活林,你可以要如何,便如何,而且必要时我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怎么样?”
  吕十全道:“不怎么样,这问题,我也不想再谈。”
  “这问题,最好是不要再谈。”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甚么问题?”
  “就是那份‘菜单’的问题。”
  冷如冰禁不住哑然失笑道:“这问题嘛,不劳费心,早已有人在处理,而且,马上就有佳音回报。”
  不错,是马上就有人回报了,但回报的不是佳音,是噩耗,两个追踪那送“菜单”的人的高手,一死一重伤,可说是都给人家放倒了。
  这噩耗所给予冷如冰精神上的打击之严重,是无可比拟的。
  如果一定要勉强找一个近似的比喻,就好像唯我独尊的皇帝老儿的御脸上,突然被一个不怕死的亡命之徒,猛然掴了一掌一样。
  因此,冷如冰那张平时足以迷死天下男人的俏脸,一下子变成一片铁青,半晌没吭气。
  吕十全仍然端坐着,右手擎杯,左手摺扇轻摇,俊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煞像是一个局外人,也好像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半晌过后,冷如冰才向那回报的人沉声问道:“死伤的是甚么人?”
  “回夫人,死的是黄字十二号,伤的是玄字第八号。”
  “玄字第八号还能不能说话?”
  “不能说话,目前正在急救中。”
  “人是你救回来的?”
  “是的。”
  “也是你最初发现的?”
  “是的。”
  “有没有看到敌人的模样?”
  “没有。”
  “有没有向江总管禀报?”
  “还没有。”
  冷如冰问到这里,暂时中止。
  她的俏脸上还是一片铁青,这片刻之间,这位全身每一寸都具有女人味道的女人,却是人如其名,里里外外,都变得比冰还要冷了。
  端坐如固的吕十全,摇了摇摺扇,道:“宝相夫人,可否让我说几句不太中听的良言?”
  冷如冰这才神色稍为缓和地,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请说。”
  吕十全笑了笑道:“宝相夫人,区区替你借箸代筹,快活林中不准外人生事的规定,实在有修正一下的必要了。”
  冷如冰道:“我说无此必要。”
  “那么,我替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目前的事,可实在不好处理。”
  “我可没这种感觉。”
  “我记得片刻之前,你还劝我不可两面树敌。”
  “我也没忘记。”
  “可是,现在你自己也陷入了两面树敌的险境。”
  “我不这么认为。”
  “这是所谓‘当局者迷’。”
  “我一点也不迷,而且,我现在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吕十全喝了一口酒,又习惯性地摇摇摺扇,道:“但愿如此。”
  冷如冰好像已经恢复正常,嫣然一笑道:“用不着‘但愿’,我现在是实实在在,非常非常的清醒。”
  “噢……”
  “我还不妨提醒你一声,那个送‘今日时鲜’的‘菜单’的人,不一定是你心目中的敌人。”
  “何以见得?”
  “因为……难道你的对头冤家还算少?”
  “我的对头冤家固然是不少,但我不相信臆测,我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
  冷如冰披唇微哂,道:“方才,你曾经见到那个送‘菜单’的人?”
  吕十全道:“没见到。”
  “我还以为你比别人多长了一对眼睛哩!”冷如冰又披唇一哂之后,才正容说道:“吕公子,现在,我再重申方才说过的劝导,希望你不要破坏快活林的规律,否则,一切后果,由你自己负担。”
  吕十全笑了笑道:“多谢宝相夫人关注,在下已经记下了。”
  冷如冰俏脸一沉,向那仍然呆立一旁、向她“回报”的短装汉子沉声说道:“地字五号听令!”
  那短装汉子身躯一震,躬身说道:“属下敬候令谕。”
  冷如冰一个字一个字地沉声说道:“传令江总管,动员所有天、地、玄、黄四字号的高手,全力搜索,务必于天亮之前,将那个送‘菜单’的鼠辈找出来。”
  “是!”
  “要活的!”
  “得令。”
  冷如冰挥挥手,那位被称为“地字第五号”的短装汉子躬身一礼,倒退三步之后,才陡地一个车转,飞身穿窗而出。
  过了一会工夫,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而又无比恐怖的怪啸,令人闻之心悸神摇、汗毛直竖。
  紧接着,如意厅中灯火全熄,阴风惨惨,鬼声啾啾,令人有如置身阴曹地府之中。
  沉沉暗影中,正待离去的酒客们吓得尖声怪叫,乱成一片。
  只听吕十全朗声喝道:“诸位不要惊慌,这是白莲教的妖术幻象,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如意厅中的惊叫声减少一些,却仍然是一片混乱声。
  外面却传来假和尚的狂笑道:“妙极!妙极!真道姑配假和尚,传开来可真是一段武林佳话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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