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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zuowang

[补缺] 卧龙生《风尘侠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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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25 21:34: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uowang 于 2025-11-1 11:31 编辑

    第一五章  玉珠换灵果 老叟惜别订后约

  且说崔海清心中惦念着小师妹梅影仙的危险,心神一分,打穴镢略慢一抬,被万姑娘看出个空隙,一剑劈去,势急力猛,快要打上,终究崔海清武功已深得公孙明真传,临危不乱,匆忙中闪身向右一避,让过剑锋。可是万翠苹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怎肯轻轻放过,口中娇叱一声:“着!”剑走偏锋,“迎风断草”,倏伸玉腕,横斩握剑右臂。这一着快逾电闪,崔海清急沉右臂,剑锋已划袖而过,仅差毫厘未及皮肉。
  崔海清无心再恋战下去,扫荡刀光,冲出一条去路,一转身,“倦鸟投林”,纵出去一丈多远,急急向东逃去。梁文龙、翠苹、欧阳鹤、玉虎儿紧随追了下去。飞天龙崔海清见四人苦追不舍,取出两支蝙蝠镖,一翻身扬腕打出。两道奇形精光月色中闪电而来,万翠苹追得过紧,镖挟寒风突至,姑娘慌忙缩颈藏头,蝙蝠镖掠发而过,万姑娘包头青绢被划一道两寸左右的破口。四人见人家暗器厉害,不敢再形紧逼。转眼就是三四里路,正赶萧俊和梅影仙两个人情迷缠绵的当儿,罗雁秋一声断喝,两人霍然分开,崔海清闪过雁秋拦击,落荒逃走,翠苹等四人也随后赶来。
  翠苹等四人会见萧俊、雁秋,贼人已然去远,随合在一处返回古洞。
  经这一战,大家睡意全消,好在几人中除李福外都有内功筑基,只略一休息即可复元。坐谈一阵,天已大亮,七人收拾好行囊,取些涧水,匆忙洗漱完毕,离开石洞放好藤帘,萧俊对六人道:“我们现在虽已进入大巴山区,但尚不知马百武窝居何处,即让不惜花费时日到处寻找,但这大巴山长达千里,万峰千涧,何能每处必至,只有先到愁云崖一探究竟,此虽有点行险,但实在别无良策。可是昨夜和人一战,我们行藏全露,难免他们不处处设伏拦击,以小兄愚见,我们分成二批前进,也可以首尾相顾、前后呼应,以免全部中人之伏。”
  六人听萧俊说完,欧阳鹤笑道:“我们七人,如分两批,不啻自散实力,反不如结伴同行,即果中伏,合七人之力,怕他何来。”
  萧俊点头笑道:“二弟所言未尝没有道理,不过小兄所说分批而进,只是一前一后相距不远,首尾衔接之意,凡遇有岔道,第一批可留下特约暗记,指出前进方面,晚上仍可会合一处,贼人方面已知我七人同行,这样一分,亦可收乱人耳目之效,此乃一举两得之法,各位贤弟以为小兄之言是否可行?”
  萧俊这样一解说,众人亦觉有理,随依言分两批而进,第一批欧阳鹤、罗雁秋、李福三人,萧俊自和梁文龙、玉虎儿、万翠苹四人为第二批。大家议妥前进方向暗记,欧阳鹤立和罗雁秋、李福三人首先就道,萧俊俟三人动身约有顿饭工夫,也和文龙等四人随后进发。欧阳鹤等三人依着萧俊的吩咐,一路上每遇有岔道,就有欧阳鹤留特约的暗记,指示前进方向,萧俊等按记就道,果然到晚上就会集在一处。
  就这样,七人在那万峰古林、怪石荆丛的羊肠小径上,又走了两日,已进入大巴山内腑地带。山势亦愈觉险恶,奇峰林立,峭壁千寻,连盘绕峰腰的小道也没有了,见到的亦都是嶙峋怪石。先行三人只得选找斜度较大的地方行走,但常常走入绝地,不是百丈深涧横断去路,就是千丈高峰拦住面前,只得重行折返再绕道而进,这倒便宜了后一批人,少走不少冤枉路。
  三人虽都有很好的脚程,但因地理不熟,每日行程勿多,日夕所见的只是些荒山怪石,晚上又露宿在涧边崖角,冒夜寒风露。最大的问题是七人入山所带干粮余存无多,最多再挨两天就要全尽了,几天行程中又无遇到一处村舍人家,自然无法再添置干粮。
  这天三人登上一座高峰,眺目四望,只见前面重峰叠叠,云山相接,正不知有多深多远,峰下面却是一道十余丈阔的山峡,由东向西蜿蜒而下,峡底内短草如茵,中间有一道清溪潺潺轻流,很像一匹白色棉锻铺在绿色的地毯之上,溪边生满着不知名的一团团山花,红白杂陈,映日生辉。罗雁秋笑道:“连日所经之处尽是荒峰断涧,荆林瀑布,谁想今天会遇到这个好去处,我们下去休息一阵再走如何?”
  欧阳鹤欠身向峡底一看,见三人停身的地方距峡底约有百丈高低,峰腰满生矮松及突出山石,凭几人功夫直飞峡底并非难事,随笑道:“此地景物颇为秀奇,和别处大不相同,秋弟有兴,不妨游息一刻。”
  欧阳鹤说完,三人即沿峰直下。罗雁秋一马当先,展开轻功绝技,晃如飞鸟,只见他双足在石尖松枝上一点,即向另一个石尖松枝上飞去,端的惊险百出,非有超人的造诣不敢如此。小白猿李福惊得直瞪着两只猴眼,呆望着这位小主人,生怕有了失闪。欧阳鹤也是暗暗吃惊,正想喝止,哪知雁秋身法奇快,这百丈以上的悬崖,晃眼工夫已飞落一半。
  欧阳鹤急急追下,但自己无论如何是不敢用雁秋同样的身法速度,行及一半,雁秋已落至峡底矣。欧阳鹤原知雁武功造就在自己几个同门师兄弟之上,不过尚未料到雁秋飞行的轻功精深到这种地步,心中不禁佩服至极。两日来他和自己总是同行齐进齐退并未卖弄,如非今日他一时动了童心游兴,自己真还不知这个五弟有着这一身轻功,心中在想,行动略慢,及到峡底,雁秋已迎了上来。雁秋聪明,一见欧阳鹤神色立有所觉,深悔不该一时童心大发致使人家难堪,虽说自己兄弟不会妒恨,总觉有些狂浮,不由红着玉面,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笑道:“小弟昔年在山从师学艺的时候,每日常习此技,今日一时游兴致失礼貌,二哥不要见怪才好。”
  欧阳鹤见雁秋神态不安,满面透红,忙笑慰道:“秋弟有此造诣,小兄庆幸尚来不及,自己兄弟情同骨肉,哪有见怪的道理,秋弟不必多心,如此一说更有些见外了。”
  两个人说着话,李福也下到峡底,三人走到峡中溪边,坐在草地上观赏这峡内景色。潺潺清溪宽不四尺,却有两尺深浅,溪水倒映峰影,碧油油清澈可见,溪底内尽是拳头大小的白石,两三游鱼浮沉其间,短短的青草,红白的野花。这残寒仍存的季节,穷山幽谷中有这种绝佳风景已算怪事,更奇的是这谷中草木松石都与别处不同,山石均呈黑色,光滑如漆,再吃日光一照,更显得乌黑油亮,所有草木更是葱绿一碧,青翠欲滴,而且气候温暖,和风轻拂,直如深春,令人留恋欲醉,和那峡外寒风如翦恍似两个世界。
  三个人好像都被这宜人景色所醉,雁秋用溪水洗着手笑道:“这地方,这景物,颇似小弟昔年学艺的摩云峰,只是摩云峰高出云表,峰中间冰雪封冻,此谷却两山挟持深陷百丈,造物神奇真令人不可思议,山上面还是寒风凛烈,这谷内却温和如春。”
  欧阳鹤听雁秋说毕,笑道:“天地之大原无奇不有,造物神奇更孕育出不少山光水色、清秀绝丽之处。小兄昔年在武当山后壁风月洞中和萧大哥一起学艺,那地方秀峰奇布,风景非常不错,秋弟以后到了武当山时可同去一游。后来我艺成离山,闻言江南人物秀致,景色清丽,西湖灵隐更是景美水秀名冠全国,立时决心南下一游,及到西湖一看,不禁大所失望,山势秀而不伟,西湖中画舫笙歌闹得乌烟瘴气。那山水之间原存的一点灵秀之气,满布着酒气色情,只是一般花花公子们纵酒行乐的好地方,但确是游人如织趋之若鹜,这原因无非是那地方,那场合,赚钱容易罢了。其实真正的圣景灵地多隐在荒山穷谷之中,这就非一般人所能赏游了。”
  两个人海阔天空地相对而谈,一面流目四顾鉴赏幽谷景物。正当两人谈兴正浓之时,忽然一阵奇香随温风飘来,这香味不但深馥,而且入鼻透心,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三人慌忙留神四望搜寻,雁秋目光快捷,过处见对面崖上约三丈高处有一块突出巨石,四周满生着尺余高低的野花碧草,中间透出一个紫茎绿叶的红色花朵,那朵花大如莲叶,中间有一个茶杯大小的果实,色如莹玉,全体雪白,香味似从那花朵中飘出。三个人虽然都不知道这花果是什么灵物,但却辨认出定非一般花草之类,不约而同向崖上跑去。
  雁秋身法迅捷,两三起落已抵崖下,耸身一拔,登上巨石,细看那朵花,枝茎粗如儿臂,白玉般灵果香气四溢,雁秋只觉白果可爱,伸手一摘。说也奇怪,白果被雁秋摘去后,那朵莲花似的红花,立时花萼片片纷纷飘落。
  三人正感奇怪,突然发现一个青衫老人,正在崖下抢那飘落的花萼,不大一阵工夫,花萼落尽,那老人把抢到手的花萼放入袋内,然后双足微顿,长衫不动,人已飞上那块突出山石,两道眼神怔怔地盯着雁秋手中白果。
  雁秋看到这个情景,心中一动,慌忙把白果向怀中一藏。
  那青衫老人此时突然一阵哈哈大笑道:“这位小兄弟不必过份惊慌,天下事都讲究一个缘字,小兄弟,只算你机缘凑巧罢了,老朽虽苦守百日,但还不致去抢你到手之物。不过我看各位似是无意闯此,好奇所逐得此灵果,大概你们尚不知此物神效,但老朽为此灵果已遍走天涯名山矣。余作事光明磊落,且幼年曾苦研相学,对人尚略知一二,看小兄弟骨奇神秀,俊逸若仙,年虽不大,英华内蕴,分明已得武家真传,身后宝剑毫光隐现,定有来历。你刚才无意间采得灵物,乃天地间一种奇果,名叫紫红灵胆,服之不但可以延年益寿,且有返老还童之效。不过老朽遍寻此物,非求自身之补益,实欲救人,小兄弟如愿以灵果相赠,老朽不但深感大德,且愿以身怀至宝易换,如小兄弟不愿易换,亦悉听尊便,老朽绝不强人所难,请小兄弟三思。”
  那老者登上大石的身法奇绝,雁秋等已暗中戒备,及老人滔滔不绝地说出此果妙用,并要以身怀至宝相互易换,再看这老人年纪,至少已达六旬开外,连眉毛也白了不少,清瘦的脸上交错着几道风尘侵袭的皱纹,说完几句后,虽仍在外形保持着镇静,实则眉尖愁锁,内心甚急。
  雁秋察颜观色,知自己无意获得的紫花灵胆和这老人关系必大,却微笑答道:“老前辈一片教言,令晚辈茅塞顿开,刚才闻老前辈说起灵果妙用,复又论及欲获此物而救人,不知老前辈高名上姓,欲救何人,望能赐告,使晚辈好斟酌而为。至于老前辈欲以身怀至宝以易此物,那就非晚辈所敢承受了。”
  那老人听雁秋这一问,不由长长叹一口气,突又仰天打个哈哈道:“老朽年青时在武林中亦薄具虚名,不过埋名深山已廿余年矣,小兄弟问我姓名,恐知者甚鲜,不过老朽昔年在江湖走动的时候,人均称余绰号南天叟。至于老朽所欲救之人,说出来恐要笑煞三位了,乃余老伴是也,不幸于十年前在点苍山遭仇家暗算,被人用武林绝毒之技‘红沙掌’所伤,幸得我及时赶回,用大力金刚手击毙仇家,但老伴已伤重垂危,奄奄一息了。总算老朽略通医理,用随身药物救治,得保残命,但那‘红沙掌’奇毒已攻入内腑,只好慢慢养息。谁知那年点苍山在冬残春初之时生了一种毒瘴,老朽夫妇均有武功,平时原无妨碍,偏偏老伴伤势未愈,身子虚弱,致瘴毒侵体,随成了一种疯瘫病症,缠卧病榻近十年岁月。余知天下除一种紫红灵胆之外,无药能使老伴复元,因而遍及奇山名川,寻此异物,但这种灵草奇果生无时地绝无仅有,且需百年始开花结果一次。余十年如一日,走尽了奇山绝峰,每隔两年返点苍山探望老伴一次外,余时均出没在深涧峭壁之中。总算皇天垂怜我一片苦心,无意在此峡内发现了一株,如获至宝,日夜在此苦守,已近百日,只待灵果成形即可采摘,不想今晨峡内忽来一盗匪,亦偷觑此果,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那人原非老朽敌手,随负创逃去。余不该一时起了黑心,且那人一脸凶暴之气,绝非善良之辈,又怕他只身逃走再纠集同伙来此骚扰,余虽不怕,但恐伤了灵果,使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因这灵果在成形之初娇嫩异常,如一落地效用全失,故而追了下去,把那人毙命掌下。如果我立时赶回,也许小兄弟你不会误获此果,偏是我小心过度,又在此峡内巡视一遍,恐有那人同伴潜伏,阴差阳错,这一耽误,被你们三位赶来,恰巧灵果又在此时成形,花香四溢,引起各位好奇,误获此干年难遇的灵物,这也算小兄弟德厚缘巧,有此奇遇。老朽年近古稀,一生从未打过诳语,言尽于此,请小兄弟自行定夺吧!”
  雁秋见老者双眼开阖之间神光外射,言谈似无虚语,心中暗想,这老人这把年纪仍为一个“情”字所累,不惜出进绝峰深涧寻此灵物。自己无意获此灵果,如非人家告知妙用,也许在赏玩过后会把它丢弃于山涧之中,且人家一见面就直言无隐地说出此果神效,绝不藏私,诚为难得。听他口气绝非平常人物,自己虽没有听人说过南天叟这个人,但料想定是武林中前辈大侠。
  想到此处,正要说话,忽见欧阳鹤躬身一礼,抢先说道:“老前辈原来是昔年名震武林的南天叟,常听家师言及,老前辈夫妇侠迹武功,不胜倾慕,想不到今天幸会。”
  老者忙微笑还礼,尚未及开口,雁秋已拿出灵果,慨然道:“老前辈十年苦心,令人钦敬,即使是晚辈们获得此果,亦应奉送,何况此果尚是老前辈发现在先呢!晚辈不过是误撞此地,适逢其凑巧罢了,现灵果丝毫未损,请老前辈收存吧!”说完话,双手捧着灵果送到南天叟面前。
  那老人倏的双眼圆睁,冷电也似的两道目光把雁秋从头顶看到脚跟,然后伸手接过灵果,又伸手拍拍雁秋左肩,笑道:“小兄弟侠肝义胆,直羞煞江湖宵小也,如不见弃,我们可作一忘年之交,小兄弟高名上姓尚未请教,能否见告老朽呢?”
  雁秋一笑答道:“晚辈姓罗双名雁秋,此次由峨眉山摩云峰初涉江湖,进入大巴山来,意在寻找一个昔日仇人,报家门血债。”
  南天叟听雁秋说完,又问道:“小兄弟仇家是谁,能否说出,老朽或可略知一点下落。”
  雁秋被老人这一追问,立时面色一变,把自己家门惨变说个大概。
  哪知南天叟听后,突的须发皆竖,两只神光充足的眼内竟含着晶晶泪珠,雁秋还认为是这老人被自己家门惨祸而受感动,哪知此老心中却有着一段不可告人的隐衷呢!
  如果读者不健忘的话,总还记得本书曾说到马百武夜探翠竹村时,有一阵突如其来的掌风把他震下竹篱吧!那位隐身暗助的正是南天叟本人,他本来是在衡山替老伴寻药,无意中赶上这件事,这老人暗探贼党阴谋毒辣,心中甚为不平,本待伸手要管,罗九峰一句话说错,使此老一怒而去。事隔六年,本已淡忘,哪知六年后在大巴山中慨赠灵果的,竟是罗家逃出劫难的后裔,南天叟心中这份难过就不用提了。可是尽管难过,又不能说出来,无怪像南天叟这样的功候定力,也弄个须发皆竖老泪纷披了。
  他慌忙镇定下心神,带着歉疚道:“老弟年纪轻轻竟逢这种惨变,使老朽亦为动容。”
  说到这里,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块青翠玉珠,继道:“这块玉珠出处年代已不可考,名叫龙凤佩玉,上面隐现一龙一凤,映日光灯火看去栩栩欲活,尤以夜暗之中,能发莹莹碧光,照一丈远近,确是难得珍宝,还是老朽昔年从一江洋盗手中获得,数十年佩带身上寸步不离,今将玉珠奉送,聊表寸心,望老弟笑纳吧!”说着把一块大如鸡蛋的方形翠玉送了过来。
  罗雁秋摇头微笑说:“这种名贵珍物我如何能受,还是老前辈收下吧!”
  南天叟见雁秋竟然不受,随正色说道:“老弟年尚不及弱冠,即能慨赠灵果,老朽此物不过略表一点交结诚意,竟遭拒于千里之外,如此毋宁使余老伴病死,这灵果我亦不敢承受了。”
  罗雁秋见老者说话时面上已微含愠色,忙接过玉珠,笑道:“老前辈不要多心,我不过是感此物珍贵,恐无福佩带,老前辈如此一说,我如再不接受,反觉不知抬举了。”
  南天叟见雁秋接去玉珠,始又露笑容,说道:“这株紫红灵胆花茎亦是奇珍,坚逾精钢,如用麻油浸泡百日,其茎自柔,再合以银丝蛟筋之类,制成软兵刃,不但柔软随心,且不畏刀剑。余观老弟身后宝剑绝非常物,正可用来取此花茎,且这种灵果结实一次之后绝不再结,留下亦是无用之物,要是落入江湖中盗匪之手,徒增其凶焰,反为不美。”
  南天叟又再三叮咛雁秋,不可涉险愁云崖上,自己在一年之内,定可携老伴到中原寻找雁秋,然后依依惜别。
  老叟走时身法奇快,晃如流星,瞬间失踪,雁秋笑道:“此老年近古稀尚为情丝缠绕,十年来如一日遍历奇山绝峰,可见人间一个‘情’字最难勘破,勿怪大哥……”
  说至此处自觉失言,慌忙改口道:“大哥等怎还不见来,否则一谈今天奇遇,倒是一件美事哩。”


    第一六章  一剑伏双轮 断松飞石惊群英

  欧阳鹤虽已觉出雁秋言不由衷,但见雁秋改口既快,自己也不便追问下去。
  雁秋忙拔出背后白霜宝剑,齐根割断灵草花茎,交给李福带在身上,三人下了石崖,盘膝坐在草地,雁秋对欧阳鹤说:“二哥,想不到无意之间倒探出马百武的下落来了,南天叟虽再三告诫我等不可涉险,但我不相信愁云崖都是三头六臂人物,且小弟复仇心切,意欲一行,如能手刃亲仇更好,否则也搅他们天翻地覆,不要雪山派内一般贼党再目中无人了。”
  欧阳鹤也恨透了雪山人物,随口附和,两人这一谈,耽误了一些时候,正想起身赶路,第二批萧俊等四人已然赶到。见三人在峡底促膝长谈,四人也飞身下峰,翠苹问道:“怎的你们三个走了半天尚在此地,莫非遇到贼人么?”
  欧阳鹤笑道:“贼人未见,却遇到一件奇事。”随把雁秋无意采得灵果,巧遇南天叟,宝佩易灵胆的事说了一遍。
  萧俊听后心中一惊,说道:“这南天叟确是风尘中一个怪杰,一生作事独来独往。秋弟虚怀若谷,慨赠灵果,交此一风尘奇人,诚属可喜。惜小兄晚来一步,失之交臂,现既知马百武归居愁云崖中,我们趁此前往,正好一探愁云崖虚实。”
  此时李福接道:“我们入山携带干粮已尽,至多可挨过今天,两日所过未见一处村舍人烟,如此下去,恐怕要距挨饿不远了。”
  萧俊皱眉说道:“小兄亦正为此事发愁,奇怪的是两日以来竟未发现一个猎人樵夫,这样下去,只有打些飞禽野兽暂充饥肠。”
  正说间,忽由正东峡内卷起一阵腥风,刮得两边松林沙沙作响。萧俊忽的站起身说道:“奇怪!这阵风来得大突兀了……”
  语尚未落,一声巨啸,东面峡底转弯所在,出现一只白额吊睛、黄毛黑纹的巨虎,比水牛小不了许多,睁着一双怪眼直望几人,锐齿外露,状甚凶猛,众人之中除萧俊外,大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百兽之王,纷纷起身拔出兵刃来。
  万翠苹仗艺高胆大,首先发难,娇叱一声,连人带剑向猛虎扑去。玉虎儿虽知翠苹武技不弱于自己,但这种猛兽凶恶异常,深恐有失,忙一松腰中活扣,握住金丝锁龙鞭的扣把,喊声:“苹妹小心!”一个“蜻蜓点水”跟踪追去。
  那巨虎见有人扑来,立时凶性大发,一声怒吼,音若沉雷,震得四外松树枝叶作响,空谷传声,更觉骇人。接着跃起,势子绝快,前爪伸张,巨齿外露,竟向翠苹迎去。好女侠,手中长剑一圈一绕,划出一片银色光圈向虎头劈去。那虎似知厉害,不顾伤人,向旁一窜,避开剑光。
  此时玉虎儿已然追到,一抖金丝锁龙鞭扣把,鞭尾龙头金光一闪便向虎身穿去。那虎遭受人击,野性已发,四爪用力一登,前身一伏一长,窜起丈余来高,钢爪如钩,反向玉虎儿当头落下。此时玉虎儿鞭已发出,收招不及,猛虎来势又急又快,忙把右脚向前一滑,挫腰垫步,迎着虎身向前一纵,避过来势,急忙由左手运足真力,回手一掌,向虎身后胯打去,“啪”的一声打个正着。猛虎虽凶,但吃这掌力一击,小牛似的身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这边玉虎儿侥幸得胜,可是翠苹已惊得花容失色,哎哟一声,连剑飞来。恰好猛虎已被玉虎儿打倒,小姑娘也未看清楚情哥是否受伤,正是恨透了这只老虎,银牙一咬,右手剑“高祖斩蛇”,一道寒光向虎头绕去。
  哪知万翠苹手尚未落,忽然一声:“小姑娘好狠的心哪,停下手来!”喝声中二点寒星直向仗剑右腕飞来。幸翠苹得神医侠万永沧真传,临危不乱,眼神一合,见暗器来势极快,且又出意外,自己右手剑也是用足劲力发出,存心是想把老虎给劈了,再想挫腕收剑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要不然就得撒手丢剑,否则右腕准得受伤,芳心一急,猛闻又是一声:“苹姊休惊,狂徒小技耳,何惧之有。”
  话刚出口,两道极快的银星连翩飞来,恰好迎住来人暗器,只听“叭叭”两响,四物同时落地。
  话虽如此,四件暗器交击之处,距自己也不过两尺远近,如果再晚一点时间,自己右腕还怕不被洞穿吗?这不过是同时发动,瞬间的工夫,翠苹忙收剑一看,北面崖下不知什么时候现身出三个人来,中间一个四十开外,一身灰衣,一道银箍束着披发,虬须紫面,环眼丛眉,相貌威猛;左右两人全着一身黑的紧身短装,斜背兵刃,一个枯干瘦小,活似庙里的小鬼,一个浓须掩口,矮胖汉子,两人全都是三十上下。这三人并肩而立,真像阎王庙里的神像,两旁分列着判官小鬼。
  翠苹气得粉面通红,正想发作,萧俊、雁秋已双双抢到前面,那只吊睛白额虎却摇头摆尾的,走到那灰衣人眼前,蛰伏脚下动也不动。
  那灰衣人望了望萧俊等七人,一阵哈哈大笑,然后说道:“看七位似是经过长途跋涉,来到这大巴山内,在此处停留时间不短了吧?”
  萧俊一听,抱拳答道:“不错,我们兄弟确是跋涉长途进入宝山,不知这和朋友有何关连么?”
  那灰衣人又仰天打个哈哈,说道:“我不但知道各位是经过长途跋涉,而且我还摸清楚你们都是武当派内杰出的英才,一路冒冷风寒霜,无非想到愁云崖去。本来嘛,你们进入大巴山区,是你们和雪山、崆峒的事,关我杨某人不着,不过我有个朋友,新从陇西到此,今晨出门游看山东,历久不返,我派阿黄(指虎)出外寻找,不想在长青峡底东面出口处,发现我那朋友已被人用大力金刚掌重手打死。这确使我杨某人惊愕万分,大巴山虽是藏龙卧虎之地,但这附近数百里内,真还没有人敢动我杨某人一草一木,就连愁云崖闵老寨主,和吕堂主,他们遇事也要给我一个薄面,不用说,这一定是新入山的朋友所为。所以我命阿黄一路搜寻下来,恰巧赶上各位在此歇脚,我这阿黄看去凶猛,但没有我的命令,从不会无故向人侵犯,定是各位见此猛兽,不问皂白,就动起手来。我也看出各位个个英风逼人,但如想练到打死我的朋友的大力金刚掌一类功夫,确还不是易事,这中间定另有原因。不过那位小姑娘年纪不大,可真够狠的,要是我晚到一步,我的阿黄恐怕早已血染长青峡了。我气她不过,才发出两支虎钉来,一方面救我阿黄,再者略施薄惩,不想那位年轻朋友手法奇快,扬手之间连发两粒银莲子,而且能在两丈外击落我的飞钉,看他年纪有这一套手法劲力,不得不使人敬佩。就凭这一手,无怪你们有胆子闯入这铜墙铁壁的大巴山来,可是话得说回头,我看各位在此停留时间也不算短,对我那位朋友之死,或许能知道一点蛛丝马迹,若能告诉我对方姓名更好,万一那人和各位有些瓜葛不愿说出姓名,只请告诉我那人的年龄相貌,我自有法找他。我和各位可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别看我和愁云崖的寨主堂主有点来往,绝不会帮助他们和各位作对,说不定还能指给各位一个方向,免得你们在这荒山野岭中乱走乱撞。好聚好散,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萧俊一听之后,可真作了难,对方既不是愁云崖的人物,犯不着和人家作对,何况大白天几人眼睁睁不知人家三个怎落在对面,虽说注意翠苹斗虎分了神,但对方轻功造诣定然不坏。刚才别人在三丈之外发的两支白虎钉,势急劲猛,分明功力很深,本来把南天叟大名告诉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凭南天叟的威名量他也不敢自取死路。可是这件事起自雁秋,应先问雁秋一声才对,想到此处,不由回头一看雁秋。
  恰巧此时雁秋也闹得没有主意,瞪着两只黑白分明的俊目正向萧俊看来,一时之间真不好回答。
  那虬须大汉见萧俊等只管沉吟不语,我望你,你望我,并不回答,不由心中发怒起来,两个环眼一瞪,吐声如雷道:“看各位神态分明是知道内情,但却吞吞吐吐不愿说出,今天如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等你们到愁云崖送死,这长青峡就是你们葬身之地了,到那时可不要再怪我伏虎大王的心狠手辣。”
  伏虎大王这一吼,萧俊还未及答话,他身旁那两个一胖一瘦的汉子双双向外一跳,伸手从背后拉出兵刃,二龙抢珠似的疾逾飞鸟向萧俊扑来,胖子手握一对轧油锤,瘦的一柄七环古铜刀,来势既快又猛。
  萧俊只得向后一撤身,刚想拉剑先把这两人制住再说,忽闻身后倏的两声厉叱:“狂辈敢尔!”
  玉虎儿一支金丝锁龙鞭,迎着胖子的一对轧油锤,欧阳鹤两支判官笔,也抵住瘦子的七环古铜刀,四个人六般兵器在长青峡底展开了一场凶狠恶斗。
  玉虎儿一上手,就展开八十四路“玄坛鞭法”,急如狂雨,一阵猛攻。那胖子一对轧油锤亦非弱手,力大锤猛,舞的呼呼生风,和玉虎儿打的难分难解。
  瘦子的七环古铜刀招数更奇,展开若神龙戏水,吐吞似伤虎怒扑,劈、扫、绷、拆,着着见功夫,刀背上七个铜环一阵“啷啷”乱响,更增声势,乱人耳目。幸得欧阳鹤两支判官笔已到火候,不慌不忙从容化解,见招破招,见式破式,双笔疾展,砸、劈、压、点、剪、打、拨,专找人身三十六大穴道。
  这四个人一交手,全是你要我命,我要你死,谁也不肯留情,险招迭出,转眼十几个回合。
  萧俊心中暗暗称奇起来,看不出这一胖一瘦,武功还真不错。欧阳鹤、玉虎儿两人,在武当门墙也算杰出之才,尤以两人全用的是外门兵刀,招数精奇,十几个回合竟分不出胜败,可见大巴山内不少奇人异士了。
  萧俊这边在想,那边伏虎大王也感到有点惊异了,这一矮一瘦两人,可以说全都有着十七八年的纯功夫,自从跟随自己后也有六七年了,几年来两人更是每日苦习,从未间断,想不到今天遇到两个少年竟不能取胜,看样子再战下去说不定还要落败。别看这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个个都是金童玉女,一个赛似一个,自己一生威名,要在阴沟里翻了船,那才贻笑江湖。
  前半月自己遇到一个异人,举手投足之间把自己三人弄得不死不活,糊里糊涂拜了个主人,半月来连人家真面目也没有见到过一次,每次让自己作事,总是由一个白毛猩猩持柬吩咐,今天又碰到这群男女小煞星,说不定又有什么好戏看了。想到此处,猛然啐了一口,暗道:“不要自己胡思乱想了,半月前所见分明是剑仙之流,凡人哪有那种武功。”
  神志一清,再定眼看去,胖子瘦子已渐渐的都变攻为守了,人家动手的两个少年,双笔一条鞭愈战愈勇,笔似出山怒虎,鞭如翻江蛟龙,如再拖延下去必败无疑,不由动了真火,怒吼一声:“你两人闪开,待我亲会一下武当派内出色的人物。”
  就喝声中,两手向背后的一个黄包袱一抖,取出一对虎齿日月轮来,两臂一抖一伸,“大鹏展翅”,从停身的山石之上向萧俊直冲过去。好快的身法,起落之间已停身在萧俊身旁七尺以内,怒目圆睁,厉叫一声:“接招。”左手轮“凤凰舒翼”,右手轮“平分秋色”,直取上盘,平推中路。
  萧俊右脚疾旋,身形风车似的一转,让开双轮,喊声:“朋友住手。”
  伏虎大王已怒火攻心,哪还理会萧俊这一套,见让开自己进手双招,暴雷似的一喊:“好身法。”双轮一送一吐,“双风贯耳”,挟二片劲风左右一合,直取萧俊。
  萧俊见来势急猛,蜂腰一挫,头下脚上“巧燕翻身”,后退一丈,正想说话,雁秋已忍耐不住,喊声:“大哥,不要再和这种莽夫讲理。”右臂一伸,白霜剑“呛”的一声离鞘,剑锋一偏,“野火烧天”,一剑封双轮。
  伏虎大王见一年约十七八岁的俊美少年,手握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接上了自己,又正是刚才一手齐发两粒银莲子的后生,心中更怒,双轮一展返扑雁秋。
  雁秋却是漫不经意,剑随身走,避开双轮。
  伏虎大王猛的向后一退,接着又向前一扑,双轮招数突变,只见轮影纵横,着着逼进,施展出迅厉无比的招数攻过来,双轮崩、拿、滑、拨、迎、送、破、耘、锁十字诀,两轮疾逾电闪,一片寒影锐风。
  雁秋自离师下山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能手,对方双轮真有鬼神不测之妙,惊涛迅雷之势,而且发招虽猛收招却快、似已看出自己掌中是柄宝刃了。雁秋真被逼得有些发火,剑眉轩动,俊目放光,剑法一变,立展师传绝技“五行太乙剑法”,只见一道寒光矫若长虹,片片冷芒映日生辉,剑花错落,锐风四起,倏而似匹练绕体,倏而似瑞雪舞空。萧俊还是第一次见到雁秋身手,果然非凡,心中暗暗佩服。雁秋剑法一变,果然把代虎大王的双轮给封住,但一时之间取胜还真不容易。
  正当六人生命交扑的时候,忽闻长空传来一声雕鸣,跟着远处峰上,又响起一种类似怒猿的清啸,声震四野,摄人魂魄。伏虎大王一闻此声,忽把双轮一展一收,荡开剑影,“金鲤倒穿波”,斜退一丈多远。那矮瘦两人,也似乎为这清啸之声所慑,架开欧阳鹤的双笔,玉虎儿的金丝锁龙鞭,一齐跳出圈子。
  雁秋横剑冷笑道:“胜负未分,为何就走。”
  伏虎大王被雁秋一说,立时紫面如同染血,但又似无可奈何的苦笑一下说道:“小娃娃,果然好剑法,但我绝非怕你,刚才奉到主人令召,不便在此久留,来日方长,再决生死吧!”
  话说完头也不回,一纵身跨上虎背,那虎一声厉吼,四足如风飞驶而去,那一矮一瘦两人也一路急退下去。
  三人走后,雁秋笑道:“这个伏虎大王双轮的招术真还神奇,初动手时小弟真被他逼得有点手忙脚乱了。”
  欧阳鹤接道:“那一矮一瘦两个判官小鬼样的家伙,双锤单刀也还不错,我和四弟全力对付,廿多回合还找不到他们的空隙哩。”
  萧俊静听两人说完后,正色说:“这个大巴山,可真是武家荟萃之地,我们入山遇到的几乎是无一弱手。那个伏虎大王幸是和秋弟动手,换个人还真要落败。不过他们走的时候,招数并未散乱,那一声雕鸣猿啸也来得突兀,三人似是闻到那声音后即然退去,听他说出奉什么主人令召,自己好像还是人的奴仆口气。果真如此,那个主人又不知是个什么样利害的人物,但看样子他们和愁云崖贼党真没有什么关系,雪山、崆峒竟能在自己势力秘巢之旁容其立足,当然不是一件平常的事,说不定贼党对他们真还有三分敬畏呢?看他们三人本领虽都不错,但还不致于使愁云崖贼党望而止步,这不得不使人推想到他所说的主人是个如何的人物了。”
  萧俊说完,梁文龙笑道:“大哥这一说,我倒想起了,那大汉自称伏虎大王,行动时又带只老虎同走,看样子也许真有一套伏虎的本领,刚才动手时,他们听到鸟鸣兽啸,即称主人令召,急急退去,可想而知,那个主人不但能伏兽且能伏禽,一定是什么禽兽大王了。”
  这一说,引得大家哄然大笑起来。
  七人正在笑的热闹当儿,忽听梁文龙“哎哟”一声急叫,众人忙回头一看,见梁文龙嘴腮边,红肿有胡桃大小一块,痛得“哇哇”直嚷。萧俊低头在地上一找,果然梁文龙脚旁有一个碎成小块的松子,来人的功力可想而知。
  雁秋见状,勃然大怒,双脚一点,飞出两丈多远,凝目四射,朗声说道:“何方鼠辈,竟使暗算,有胆的亮出相来。”但见日光映山,四野寂寂,任你雁秋叫破喉咙,仍无半点回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无不惊异,连久经大敌的萧俊,也觉变生肘腋,有点张慌失措了。
  哪知事还不止此,片刻工夫,众人惊愕未定之际,突闻两声厉啸起自对面峰上,一黑一白两点影子有如陨星,从千丈悬崖上飞奔而来,晃眼工夫已落崖底,竟是高可及人的两只庞大猩猿,长臂钢指,双目怒张,前胸处各垂下一片黑白长毛,纵跃如飞,快速已极,尚未看清,已近众人。那白猿动作犹快,长臂一伸,向文龙扑去。
  萧俊一声断喝,“黑虎偷心”,一拳向白猿前胸打去。哪知白猿如懂武技,左臂一伸,竞直迎过来。萧俊收拳不及,迎个正着,“蓬”的一声,如击铁石,只震得左臂又麻又痛,心中一惊,忙退身拉剑,尚未出鞘,黑猿又到,两只猩猿一扑一长,那只黑猿竟把文龙活活的抱住,往肋下一挟,转头便跑。一黑一白两点光影快逾电闪,一跃之间便是五丈开外,一起一落已近崖下,双双一声怒啸,手脚并用,攀登而上。众人心神一定,拔出兵刃,两只猩猿已攀登数十丈高矣!
  萧俊看去,见那千丈悬崖有如刀削,只有一些山石矮松杂出其间,无论多好的轻功,要想攀登均非易事,但那两个猩猿肋下挟人竟纵跃而上。萧俊见事已急,再也顾不得危险,而且雁秋已仗剑冒险追上,随怒喝道:“畜牲敢尔!”仗剑随后追去。
  众人一见纷纷跟来,刚近峰崖,忽闻一声雕鸣,半空中一只巨大青雕竟直向众人头上扑下。各人见状纷纷打出暗器,一时之间镖箭纷飞,向那大雕射去,心中暗想:距离既近,各人又全用足劲力打出,大雕虽猛,必伤无疑。哪知不然,众人发出之暗器,吃那大雕铁翅一展,纷纷跌落,接着雕身向下一旋,双翅一展一合,呼的卷起一阵强大劲风,头上一株矮松被那大雕铁翅一撞,碗口粗细的松干竟一折两截,骤然间松石齐飞,射出老远,众人也被这劲风打退七八尺远近,幸好尚未伤人。那大雕却又一声长鸣,长颈一抬,直线上升,瞬间没入云层。再抬头看时,那两个猩猿已快登峰顶,只现出两点极小的黑白影子。
  雁秋却还在仗剑登石向上追赶,萧俊忙喊一声:“秋弟不可涉险,快下来从长计议。”
  萧俊这一喝声若宏钟,雁秋只得回身下崖,剑眉一皱说:“这两个畜牲好快的身法,三哥既入险途,总得弄个水落石出才行呀。”
  萧俊摇摇头,叹口气道:“这人也太心狠手辣了,三弟一时失言,打一松子难道还不算示警吗?还要派了猿雕,闹出这种恶作剧来。这三个怪物似都是异兽异禽,此人既能使用这样的异禽异兽,凶猛异常,只那两个猩猿,已非我们几人之力所能制服,青雕更是灵禽一类,力碎山石,刀箭不入,铁翅钢羽,飞行神速,一扇之力断松飞石,何止千斤。此人既能使用这样的灵禽异兽,分明是位隐侠仙人,怎的还是这大火气?”
  雁秋听后怒道:“大哥,你不要只管如此捧他,此人未必就有你想像的那样本领。果然,何不亮出相来,一刀一剑和我们决个胜负,不知在哪里弄到这两只大猴、一只老雕,却来害人,真是可恶至极。”
  萧俊见雁秋星目射光,满面怒容,却仍带着一份稚气,又怕他这一骂再出麻烦,只好笑道:“秋弟不要过急,我们好歹总要寻到三弟再说。”
  众人虽都心急,但又无可奈何,只得绕到斜度较大的地方,向峰上寻去,好一阵工夫才登上峰顶。雁秋目如冷电,一眼见峰左一株巨松上用葛藤吊着一人,大家近前一看,正是文龙。
  萧俊跳上松树,挥剑断去葛藤,放下梁文龙,却见他胸前放有一张白色纸笺,似用燃烧过的枯枝写着“出言伤人略示薄惩”八个字,下面并未署名。
  萧俊随手藏入怀内,再看梁文龙面色苍白,已被人点了穴道。幸得萧俊、雁秋都是个中能手,而且那人手法极有分寸,忙用推宫过穴之法活了穴道,始见梁文龙悠悠醒来,一见众人,似乎羞得无地自容,面色飞红。
  萧俊忙慰道:“三弟不必过份愧伤,大家都是自己兄弟,快把经过说出。”
  梁文龙被萧俊一逼,只好叹口气道:“小弟自学艺以来,不想会遭人如此戏弄,不但羞辱师门,实无颜再偷生人世了。”说至此处,就虎目含泪,不胜悲凄了。
  大家慌忙劝慰一阵,梁文龙始继说道:“小弟自被那个白毛怪物挟持峰顶放下,正想活动一下血脉,拉刀和这两个怪物一拼……哪知心念初动,忽间身后风声飒然,未及回头,已被人点了穴道,此后的事小弟也不知了,可恨枉学武技十年,被人如此捉弄,连对方面貌也未看清。”
  雁秋接道:“三哥不要伤心,这人不知是个什么怪物,自己不敢露面,却指使禽兽害人。”
  雁秋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连梁文龙也不觉失笑出声。萧俊一急,忙道:“五弟不要乱说!”
  雁秋却把玉牙一咬,继道:“我却不怕他这些飞禽走兽,如再敢现身,正好让他尝尝我白霜剑是否锋利。”
  萧俊知这个五弟心高性傲,如再劝他,不知又要惹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了,遂不再说。不过在萧俊心里却浮起了一些难解的疑问,是慌惧,是害怕,是忿怒,总之,说不出这是什么念头,自己也无法说出来。他想:这人作事虽是有点过火,但对自己几人好像并无恶意,雁秋的失马,通江城的异人暗助,雕鸣猿啸唤走了伏虎大王和自己兄弟的决斗,这都是一人所为吗?这都是些扑朔迷离而无法理解的秘密,只有一个人闷在心里去想,也许大巴山之行的成败,和这人有着极深的关系……
  萧俊等七人,自入大巴山后,连遇怪人异事,心中都起了戒备。且山势愈走愈险,为免失散,复合一处,沿途留心四顾,唯恐误中贼人狡计。如果,萧俊等知道去愁云崖的道路,也许早已到达,无奈七人都不熟悉地理,在那千峰重叠大山丛中走了数日后,用尽携带干粮,仍难找到愁云崖去。幸好七人全是能手,沿途用暗器飞石打了些飞禽走兽,燃上松枝枯木烧熟充饥。
  就这样又走了两天,可真难为了我们万翠苹姑娘,每日尽走些乱山奇峰,断涧绝壁,夜宿在荒山崖洞,冒着冷风寒霜。玉虎儿眼看这如花似玉的美人,未来娇妻,吃这种苦头,心中实觉不忍,时加慰问,爱护备至。好在几人性投意合,路上谈谈说说,总算略解旅途寂寞。


    第一七章  缠绵传警讯 一声狂笑现疯侠

  这天中午,来到一个孤峰崖旁,萧俊举目四望,忽见对面层山乱石之中飞起两只白色信鸽,一时之间划空百丈,向北飞去。萧俊心中一动,对众人说道:“乱山丛岭忽起信鸽,我等速向对面搜进,也许能有所获。”
  萧俊说完,首先展开身法,一路飞越松石,疾趋而进,片刻工夫已抵对面。凝目望去,尽是枯草杂木,嶙峋怪石,竟找不出信鸽起飞的地方,心中不觉焦急起来。暗想自己七人脚程并不算慢,入山之时已遭人拦击,估计愁云崖不会过远,怎的连走数日连一点端倪也没有发现。最奇特的沿途之中竟未遇到一个樵夫猎人,这难道都是两派贼党故弄狡计,想把自己七人陷入山内么?越想越对。
  此时雁秋等均已赶到,萧俊忽对众人说道:“我们分明已受贼人愚弄,他们暗施狡计,故布疑阵,把我们引得满山乱撞。刚才起飞信鸽,分明有人在此施放,为何急急赶此,又无所见?我来时已留心四周,也未见有人逃走,我不信愁云崖上的放卡喽啰一个个都怀有飞行绝迹的功夫。我们不妨分头搜寻一下,以此为中,二弟、四弟可从左侧搜进,小兄由右侧绕寻,三弟、五弟、苹妹、李福可由正中直登峰顶。此山不大,周围不过数里,且站在峰顶足可俯瞰四野,不论何人,如见警兆立即追寻,再用冲天火炮声报警,大家如闻炮声,即往一处会合。”
  萧俊说完,从袋内取出十枚硫磺火炮分散给各人,然后喝声“走”字,首先纵起身形向右面跃去,欧阳鹤、玉虎儿也向左侧绕进,雁秋等四人取中路直登峰顶。
  且说萧俊又急又气,自己做事从未大意,想不到这次受人愚弄,害得七人在山中乱跑乱撞,如非见信鸽醒悟,真不知要走上多少时日了。边走边注意身旁山石枯草,凡觉可以隐人的所在均详细搜寻,不觉之间已走出二三里路,正是个两山衔接的地方,两边都是斜坡,数十株巨松杂陈乱石之中。
  萧俊正想施展身法飞登松顶一观形势,忽闻身侧不远处松叶一响,心中一惊,霍的退身,右手扣好金钱镖,沉声喝道:“何方朋友,再不现身,勿怪萧某失礼了。”
  语尚未住,忽听“嗤”的一笑,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应道:“萧相公,数日不见,怎的就忘去我这苦命的女子么?”
  声落身现,松叶一分,飞落下一个娇美的少女来。萧俊一看,正是在入山初夜交手的梅影仙,今天装束又是不同,蛾眉淡扫,脂粉轻匀,头上紫帕抹额,身披紫色风褛,贴身仍是一套玄色密扣短装,后肩隐隐透出剑把。一见萧俊,瓠犀微露,嘴角含春,笑意中似带一份娇羞,瞪着一双似水的秀目,直看萧俊,好像是几天不见,怕人把铁书生吃去一点似的。
  萧俊一时之间想不出应说些什么,结结巴巴,半天说出:“梅姑娘!你近日好吧!”
  哪晓得此语一出,那梅姑娘眼圈一红,苦笑道:“好吧!好不想……”一语未完,在那白里透红的粉颊上,像挂了两串珍珠,眼泪一颗接一颗滚落下来。
  这一哭,把一个纵横江湖,机智绝伦的铁书生,闹得没有了主意,只好急急躬身赔礼说:“梅姑娘……你不要哭了,我的心被你哭得乱极了。”说完后急得团团转。
  梅影仙见萧俊慌急样子,似嗔似怨的横了他一眼,不由嗤的一声破涕为笑,伸手一只粉白的玉手,拉着铁书生的袖角,低声娇语:“此地不是谈话的地方,你跟我来吧!”
  这一拉,萧俊好像中了迷魂法似的,不自主地跟在梅姑娘身后,向山下浅坡一排松林中走去。
  梅影仙走到一个山角崖下,一指一块大青石示意萧俊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萧俊一旁,此时两人相距也不过半尺远近,一阵山风吹来,萧俊只闻到一股幽香袭来,使人欲醉,痴痴静坐着说不出话来。
  梅影仙一回头,见萧俊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一双星目直瞧着自己,娇笑说道:“怎么啦?看你吓得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又不能吃了你,怕什么!”
  萧俊经此一叱,好像清醒过来,问道:“姑娘把萧某引到此地,有什么教言吩咐么?”
  梅影仙并不即时回答,两道秋波却盯住了萧俊,好一阵才说:“难道我一定要有教言,才能把你引到此地吗?这样看来,你早已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我这几天茶饭难进,深恐你们陷身危境,想不到我这一片痴情心机全白费了。萧相公,我梅影仙不过是一个女流,形同草芥,可以说俯拾皆是,你把我忘了吧!我这苦命的女子也不配鸡入鹤群,萧相公,你走吧,免得耽误了你那一刻千金的时光。”说罢,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梅影仙这一哭一说,如同撒下了万层情网,我们的铁书生即刻成了网中之鱼,只觉意醉神痴,又甜蜜,又辛酸,不知如何是好了,忙急急央求似的说道:“姑娘,又是我的错了,可是叫我怎么说呢!我知道姑娘对我萧某是恩同天高,情似海深,我内心也感激至深,自我一见姑娘……”
  说到此处,梅影仙倏的抬起一双莹莹泪光的妙目,娇喊一声:“你不要再说下去了。”眼泪却像断线珍珠般纷纷落下。
  萧俊被她哭昏了头,不自觉的伸出两手扶着她两个秀肩,亦凄然说道:“仙妹!我确有千言万语,但一时又无从说起,我们原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谁让皇天硬把我们拉到一起。你说相见不如不见,真使人听来柔肠寸断。我萧俊飘泊江湖也不算短,所见女子何止千万,虽有不少绝代红颜,但均不在我萧俊心目之中。不想会在蜀东荒山之夜,遇见姑娘,竟自心动神摇,不克自制,我也知我们站在敌对之位,这无疑是镜花水月,犹如南柯一梦,凭添无限相思,空留千秋幽怨罢了。”
  萧俊讲时,梅影仙一对秋水出神的妙目,睁得大大地注视着萧俊,眼内泪光莹莹,也不知是喜,也不知是悲,萧俊刚说完,梅影仙娇喊一声:“俊哥。”立时纵体入怀,两臂一伸,紧紧抱住萧俊的项颈,玉体乱颤,呜咽有声,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两人这样互相拥抱,萧俊只觉影仙气吐如兰,使人欲醉,不由得愈抱愈紧,浑成一片,似悲还喜,似梦却真,眼前的大山乱石刹时无踪,只有一团精气,紧紧的裹着两颗火热的心。足有一刻工夫,影仙抬起两只泪光汪汪的秀目,两臂一紧,把两片醉人的樱唇送到萧俊嘴旁……那时尚没有“接吻”这个名词,这可叫笔者作难了。
  我不知梅姑娘有何感觉,但萧相公却像驾起云一样,只觉得飘飘欲仙了。好一阵工夫,梅影仙忽把两臂一松,玉腕轻扬,推开萧俊,倏的面色一整,说道:“俊哥,我这一生从现在起非君莫属了,不管你是不是爱我要我,我却是海枯石烂永不变心。尔后,即让他们发觉把我粉身碎骨,我也感到心满意足了。这一刻时间,你已给我一生的安慰,俊哥,只要你心中永远留有这个苦命妹妹的影子,我死也含笑九泉了,以后的事走着再说!只要我能活着,我是不会忘记你。”
  影仙用衣袖替萧俊擦拭下星目的泪水,继道:“自从那夜和你们分别以后,我和师兄第三天已赶回愁云崖去,我几个师兄、师姊,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差点被他们看出破绽来,我推说有病才应付过去这个难关。”
  此时萧俊突然截住梅影仙的话,问道:“你好好一个人推说有病,他们要给你找个大夫一瞧,不是露出马脚了吗?”
  这一问,影仙面上突然一红,忸怩一下,娇嗔道:“可个是有病么?你问它作甚!”
  萧俊似有所觉的“唔”了一声,影仙继道:“其实,你们一入大巴山,行藏全在他们监视之下。愁云崖由大雪山十二连环峰借了百只信鸽,这些鸽子都是选挑上种又经过特殊训练,不但比平常的鸽子大,且能连飞千里不迷方向,听说十二连环峰有一个堂主专会训练各种飞禽,他们就仗着这批信鸽设下了暗桩,并把几家樵夫猎人全部逼迫迁走。”
  萧俊听此忽问道:“我们一路上均甚留神,怎的一个暗桩也未发觉,难道他们都会隐身之法不成。”
  梅影仙格格一阵娇笑说:“亏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们派出的人不但都精明强干,而且都以山色草颜,穿着各种不同颜色的草衣,或隐山石之后,或隐松杈枝密之处,等你们过去,他们把你们去的方向写在纸上,拴在信鸽身上一放,飞回愁云崖来,报告你们的行踪。这信鸽能高飞百丈,隐入云层,你们几个地理不熟,而又出意外不觉罢了。”
  萧俊听完,点点头说:“怪不得我们一路瞎撞,找不到愁云崖了。”
  影仙道:“你别忙,还有重要的呢。昨夜雪山派金眼神佛吕萱的五毒手功行圆满,在大寨设筵庆祝,即席间决定今天夜晚派出愁云崖能手,不等你们到愁云崖去,就把你们包围起来,或生擒或格杀,不放走一个。我也是今夜要下山的一个,我听到这个消息急死了,我虽知道你们几个武功都还不错,但一则人少力薄,何况人暗你明,派来对付你们的人都算得上好手,有几个不但练有歹毒的暗器,且均身怀武林中绝狠的功夫。你想想,俊哥,你若真中了他们暗算,我也不能再活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那夜见你之后,我这颗心算被你带走了,每天都在挂念着你的安危,所以我今天偷跑出山来。因为有信鸽经常报告你们的行踪,今天更是频频不绝,有了这层便利,他们又把我当个人物看待,一切消息很容易知道,故而寻找你们并不很难。俊哥,你们总要想个应付的办法呀,不然,我也不再回山了,拼着落个叛师逆名,也好助你们逃出危境。俊哥,你赶紧设法嘛!别让我心里着急。”
  梅影仙这一段话,把个铁书生萧俊听得又惊又气,想不到贼党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处处设伏,并用下流手段硬要把自己兄弟们置于死地,果真如此,本派几个后起之秀都要遭人毒手,如非人家梅姑娘冒险送信,自己这般人已入敌人陷阱尚不知,死也要做糊涂鬼了。想到此处,对目前这位如花美人感激已极,尤以刚才她说自己如无法可想时,她也不再回山了,这分明是要和自己共渡危难,誓同生死,以示爱心,即落叛师逆徒亦在所不惜,不由星目含情,望了望目前这位多情的姑娘。
  哪知影仙见萧俊久不回答,秀目含嗔,也正向萧俊看来,四目相对,痴坐无语。良久,萧俊才伸出双手握住影仙两只柔手,凄然说道:“萧某不过一介武夫,承仙妹如此深爱,我真不知如何报答你才好,要不然我们兄弟几个恐尽中贼党的暗算了。”说时,双手顺势一带,把影仙的娇躯抱到自己怀里。
  影仙似喜似嗔的横了萧俊一眼,在萧俊怀中伸起两手,捧着萧俊的双颊,抬起脸儿,一双含情脉脉的秀目,充满着喜悦、羞怯,低声娇语道:“你只要明白我的心便好了,我死也无恨了,可是你总得想个办法呀,俊哥,你说呀!”
  萧俊被梅影仙一逼,倏的脸色一整,说道:“目前事急如火,何来良策,不过我们既已知贼党阴谋,自可小心防范,如为势所迫,只好一拼了。”
  萧俊说此话时,星目放光,英气逼人,影仙却呆睁秀目,痴望萧俊,忽的娇躯一挺,站起身子,柳眉一挑,说道:“既然如此,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到时见机而作,拼出这条性命,凭掌中一支剑,袋内凤尾夺命针助俊哥脱险罢了,万一不成,只有以身相殉,作同命鸳鸯。”
  这几句说得斩钉断铁,但又凄楚异常,萧俊感动已极,霍的站起身子,拉住影仙左手说道:“仙妹!不要过急,如不到万分危急的当儿,你千万不可现身相助,也许我们能够脱险也未可知。”
  两人正说的当儿,忽闻身侧不远处枯草一响,梅影仙芳心一惊,倏的一声娇叱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话出针发,一线白光向枯草中打去。
  萧俊也感到局势严重,如是愁云崖贼党,不但影仙无法再回愁云崖去,而且自己和梅影仙这种亲热的举动可以说尽入人目,兄弟们的危险更不必说了。他把右手一抬,打出一枚金钱镖,跟着一拉剑,一个虎扑,直向枯草中纵去,身还未起,枯草中一声大喊:“我的姑娘、相公,我疯子可受不住这些礼物,你们诚心要我的命么?”
  语音未绝,枯草中“哗哗”一响,现身一个身着浅灰破衣,足登草履,腰中横扣一道淡黄丝带,满身的油泥,一头蓬松乱发,疯疯癫癫的人。
  萧俊一看,心中又窘又喜。现身的人,竟是自己师父的知友,云梦双侠之一的疯侠柳梦台,梅影仙已拔出剑来,正要动手,萧俊慌忙拦住说道:“梅姑娘,自己人。”边说边走到那人跟前深深一躬。
  那人并不还礼,却哈哈一阵狂笑,说道:“我的相公、姑娘,你们谈情说爱也不看看地方,随随便便的就哥哥妹妹起来了。我昨夜叫人家狗癫疯样追了一夜,今天好不容易找个草窝想睡一觉,又被你们哥哥妹妹一嚷,把我疯子也给弄个坐卧不安,一不小心伸伸腿,你们针镖齐飞,差一点叫我疯子升了天。”
  这人疯疯癫癫一说,可把个梅姑娘羞得连耳根也红了起来,萧俊强忍窘态,红着脸说道:“影仙,这位就是名震中原的疯侠柳老前辈,快来见礼。”
  梅影仙经萧俊这一说,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但她心中明白这人对自己和萧俊的关系影响很大,只得含着娇羞,莲步轻移走近那人,柳腰一弯福了一福,娇声说道:“弟子梅影仙给柳老前辈见礼。”
  那人却把两眼一瞪,从头到脚把梅影仙看了一遍,仰天一阵哈哈大笑,然后说道:“我的姑娘,你可真够聪明厉害,你这见面一礼,算给我疯子出了一个难题,又不知要我在牛鼻子面前费多少唇舌呢。”说完又自大笑,疯态毕露。
  萧俊一听,心中暗暗直乐,这个疯侠和自己师父可以说是总角之交,松溪真人张慧龙能安掌武当门户二十多年未逢挫折,可以说大部是云梦双侠鼎助之力,听他口风,大有成全之意,想刚才自己和梅影仙那种亲热行动定已看到眼内。这疯子虽然游戏三昧,但如遇正事却毫不马虎,怎的这事不受其责,反有撮合之心?莫非仙妹冒险送信,舍命相救的一片痴情,感动了这位江湖怪杰么?自己也正愁着和仙妹这笔情债,将来如何在师父面前交代,自己一入师门,可说是就受师尊另眼看待,如再违师门训诫,别人情尚可原,自己却就难办了,一个不好,大有遭逐出门墙之危,如果有他承担,倒可减少一重心事。
  想到此处,忙开口问道:“柳师叔!你老人家几时入川,怎知弟子等会在此处呢?”
  柳疯子并不回答萧俊的问话,却面对一株高大的巨松上喝道:“小要饭的下来,快把我的一壶酒给拿来,肚里酒虫直打架,再不喂喂,我疯子可真要升天了。”


    第一八章  困战交神功 雕鸣猿啼破贼阵

  喝声顿住,忽闻一株巨松上有人哈哈一笑说道:“疯师叔!你这一壶酒我刚喝一半,就见两个兔崽子鬼头鬼脑的向这边跑来,萧师兄和梅姑娘的一出又正唱到好处,要是被这两个兔崽子给拆了台,那我小要饭的还能对得住萧师兄吗?我一急,立即口念法咒,发出两道宝光,把两个兔崽子给打发回了老家。疯师叔不要急,这就来了。”
  话一落,巨松枝叶一响,从三、四丈高空跌下一个人来,身快落地,一个“鲤鱼打挺”,头上脚下的站在地上,原是一个廿岁上下瘦小的叫化子,身穿百绽大褂,一头短发,浑身漆黑如炭,笑嘻嘻的露出一排白牙,右手担了一个五斤重的大锡酒壶,赤着一双黑脚走向萧俊等身边。
  萧俊一看,认得是江南神乞尚乾露的弟子小乞侠诸坤。尚乾露数十年前已名震江湖,武功卓绝,侠名四播,已归隐多年,平生只收这一个弟子,随把一身绝技倾囊传授。这小乞侠十五六岁时已在江湖上露脸,和自己一样驰名中原江南一带,只是徒继师性,年纪不大却一身怪气,游戏人间,想不到此次他竟和疯侠一同来到大巴山内。自己也算流年不利,和梅影仙的事第一次就被雁秋所见,这一次又被这一老一少两块宝撞着,疯侠总是碍于辈份,口头不致有刻薄的话风,这个小怪物算起来和自己是平辈,百无讳忌,此后这回事要变成他取笑的资料了。
  果然小乞侠一走近萧俊,先躬身一礼笑道:“萧师兄!我们年余未见,你可把我小要饭的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萧俊忙还礼笑说:“诸贤弟别开玩笑,我来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名满江南的小乞侠诸坤,这位是……”
  说到影仙一时还不知如何说好,小乞侠已忍不住哈哈笑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转身望了望梅影仙,嘻嘻一笑,挤眉弄眼地说道:“梅姑娘!我小要饭的给你施礼了,我和萧师兄是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在一起可以说是百无禁忌,小要饭的别的能耐没有,如果是传个贴送个信,这本领可比谁都强,梅姑娘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小要饭的地方,只要一壶老酒,包君满意……”
  正想再说,疯侠却一把夺过小乞侠手中的大锡壶,右手一举,“咕咕嘟嘟”一口气把半壶酒喝完,顺手把酒壶一丢,说道:“小要饭的少耍贫嘴,说正经的,你说,刚才有两个兔崽子被你发了两道宝光打发回了老家,是如何个打发法,你说出来我听听,为何未闻一点呼叫之声,难道我疯子真个耳聋了不成。”
  小乞侠听后哈哈一笑道:“这一下你可被我小要饭的蒙住了,你总还记得我师门见血封喉的暗器七孔黄蜂针吧?因种暗器过于歹毒,我很少应用过。今天也是那两个兔崽子命该如此,我怕冲散萧师兄和梅姑娘的好事,而且他们逃走一个便成糟局,心中一急施了出来。”
  疯侠听后双眉一皱,说道:“想不到老要饭的这家当也传给你,你要知道这种暗器是江湖一绝,那个七孔环筒,是昔年一位异人为复大仇,采五钢精英,费数年苦功始成此物,发出劲力绝大,可打五丈开外,又无破空之声,确不易躲,和一般梅花针又自不同。你那老要饭的师父不知怎样弄到此物,听说一生只用过三次。我辈中人施用此物已显过毒,既传你手,以后如非遇到穷凶恶极而武功极好的人,不可随便乱用。”
  小乞侠被疯侠一顿申斥,半晌不语,萧俊却暗暗吃惊,听师父说过这七孔黄蜂针筒列为武林一宝,任你如何的气功或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如被击中均难幸免,且针上奇毒,见血封喉,除尚乾露有独门解药,在一个时辰内可以解救外,简直是无法可医,尚乾露视此物珍逾性命,想不到竞肯传入小乞侠诸坤之手。
  疯侠叫诸坤带路,走到萧俊适才谈情三丈远近一个斜坡大石后面一看,果见僵直的躺着两个人,面呈紫色,每人脸上有一个形如花针的黄色小针,疯侠微一叹气说道:“此两人虽死有应得,但你这种伤他之法略显阴毒,还不快取出蜂针,让人发觉是此物所伤就不妙了。”
  小乞侠此时已收敛那种戏笑的态度,起下蜂针,和萧俊各拖一个尸体放入枯草之中。
  疯侠此时忽转对梅影仙说道:“姑娘不宜在此久留,速回愁云崖去吧!”
  柳影仙红着脸望了望三人,说声:“柳老前辈、小侠、俊哥珍重,小女子先走一步了。”
  说毕扭转娇躯,展开身法,直向深山中疾跃而去。
  疯侠俟影仙去后,叹口气道:“此女不但美慧可人,且武功亦得真传,只可惜陷身邪派,能否自拔要看她的胆识了。”
  小乞侠此时突然笑道:“疯师叔,适才这女子和萧师兄情话喁喁的时候,已表明出弃暗投明之心,且和萧师兄山盟海誓,不惜身殉,我看这档事,非疯师叔你老成全不可了。”
  萧俊听后,面上一红,可是心中暗暗直乐,这个小要饭的还不错,不想狗嘴里也会吐出象牙来。
  哪知疯侠一听,摇摇头说道:“小要饭的,你倒想得容易,目前萧俊那牛鼻子师父还不想和雪山、崆峒两派正式为敌,收人逆徒又是江湖上大忌,那牛鼻道人和我们老大又都是些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即和人家真的揭开脸也未必会答应此事。我看这件事慢慢再谈,我如力所能及,定当成全,你那老要饭的师父如肯鼎力相助也许有望,这倒要你小要饭的一耍花枪了。”
  小乞侠却哈哈一笑,答道:“疯师叔,我说你越老越胆小了,你又该骂我不尊师重道,这件事我师父那面我敢越权擅庖。疯师叔你这边我小要饭的可没有办法,那个梅姑娘还真不错,说起话来又甜又悦耳,就是那份舍死忘生冒命救情郎的胆气,也算得上痴情感人可敬可爱。疯师叔,你想想,人家刚才两人说的话你又不是没有听见,就是我小要饭的也感动得满腔热血直往外冒,这件事你要是不敢伸手去管,别人不说,我小要饭的从今以后对你疯师叔可有点冷了心啦!最低限度,你不爱护晚辈这顶帽子可戴定了。”
  萧俊还真没有想到这个小要饭的会来这一手,心里又乐又怕,不知这些话是否会冒犯着这位江湖怪杰。
  哪知疯侠听后,仰天一阵大笑说道:“小要饭的你真有一手,吃了几年残茶剩饭,把老要饭的一套全学来了,你这一说,我算看定了老要饭的没有走眼,收你这个好徒弟,你疯师叔今天算是甘拜下风,我就担起这个千斤担子。不过话可说明白,到时候,你们老要饭的如果不管,我可要摔破你小要饭的吃饭家伙,我看你多半是别具用心,自己脸孔黑找不到媳妇,替你萧师兄讲点好话,将来也好沾点余荫。”
  小乞侠一笑,还没有来及答话,萧俊已急步抢进,向地上一跪,说道:“弟子先谢柳师叔成全美德了!”
  小乞侠也往地上一跪道:“疯师叔,我小要饭的也向你老谢罪了。”
  疯侠哈哈一笑说:“好,我走了一辈子江湖,今天算栽到你们两个后生手里,起来吧!疯师叔这一回可真要和牛鼻子大斗仙法了。”
  萧俊、诸坤刚刚站起身子,忽闻一声冲天火炮,萧俊急道:“不好!”忙把自己和欧阳鹤等约定经过对疯侠和小乞侠等说个大概,三个立即展开身法,一路急向炮声处寻去。
  行至峰顶一看,欧阳鹤等人都在,只少了雁秋、李福等两人,萧俊忙问众人:“五弟何往?”
  翠苹答道:“雁秋发现贼踪追了下去,我不放心,即时点了两个火炮,不久你们都先后回来,李福却随雁秋追贼去了。”
  萧俊问明方向,就要追赶,疯侠一把拉住他说道:“这儿峰多路杂,他们追赶不上想即可返回,你要赶岔了路,反得派人找你了。”
  萧俊只得停住不追,忙和各人引见,众人中欧阳鹤、梁文龙,都认识疯侠和小乞侠,玉虎儿和万翠苹却是初见,万翠苹见小乞侠诸坤那个长相和李福一样,只是比李福黑多了,心中暗笑,少不得一阵寒暄、行礼,然后在峰顶山石上就坐。
  萧俊问疯侠道:“柳老前辈是何时到大巴山来,怎知弟子等在此,又现身相助呢?”
  疯侠笑道:“我在两个月前,接到你牛鼻子师父的一张请帖,心中还在想着,牛鼻子善心大发,该我疯子交了酒肉运,谁知打开一看,糟了!竟是一道催命法谕。我和我们老大一商量,没说的,这条疯命算是卖定了。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被你那师父法谕一催,催上了武当山,一问牛鼻子,才知道你们这群小娃娃一个个都进了川。
  我们那位老大和牛鼻子一见面就盘上了道,酸气冲天,我可听不惯那一套,一个人正发急,恰好老要饭的也来鬼门关报到,我一想雪山、崆峒两派在川藏一带爪牙众多,确有不少山魈鬼魅之类的人物,你们这几个娃娃都算得上是武当派的明珠,千金不卖,要是有个差错,牛鼻子这道催命符算是白下了。我知道大巴山这几年已成雪山、崆峒两派的贼窝子,随和老要饭的一商量,想赶到大巴山来,给你们打个接迎,如果他们离川东返,也正好顺便探探虚实,看看两派猴崽子们究竟准备耍些什么花枪。
  谁知老要饭的这几年残肴冷饭吃得发了福,摆出了一副老化子的面孔来,硬不肯和我疯子一道入川升天,倒叫小要饭的来给他填命,我一想也好,只要小的挨了揍,不怕老的不出头。我们这一老一小给你牛鼻子师父一说,拔腿就跑,一入大巴山就看出贼人早有准备,幸好在十几年前我来过这个地方,地理山势依稀可辨,我和小要饭的费了六七天工夫,总算摸清楚他们在愁云崖上扎了贼窝子。
  昨夜我和小要饭的偷蹚入他们的窑子(山寨),正赶上吕萱的五毒手功行圆满,集合了一群贼子贼孙计划着对付你们的阴谋,他们决定不让你们到愁云崖本寨,倾全山能手先把你们搁倒在大巴山里。
  我一听这计划非常歹毒,而且也看出那群兔崽子中间确有几个扎手的人物,你们这群娃娃又中了人家‘导水入源’狡计,处处被人监视,本想立即退出贼寨找到你们,计议迎敌之策,谁知肚里酒虫不争气,闹起粮荒,我就叫小要饭的施展师门绝传去偷壶酒来,谁知这一下竟闯了大祸,小要饭偷盗功夫比老的棋差一着,酒是偷到手,可是露了相,被人家狗癫疯似的追了半夜。直到五更天气,我们才算出了贼窝子,急急赶到这里,我一看你们几个全都在这里,元气一散,瞌睡虫上脸,想先找个草窝子里睡一觉……”
  说到此处,两只怪眼一瞪萧俊,继道:“以下的你全知道了,我也不必再说。”
  疯侠这一席话虽是诙谐百出,但却充满着对小辈爱护之意,几个人听得又惊、又急,又想笑,可是我们萧相公却暗想:糟了,他们如果一追问,叫我如何回答呢?幸好,大事当前,大家并没有追问下去,欧阳鹤急急道:“柳师叔,贼人既定了这种阴狠狡计,我们也总得有个迎敌的法子呀!”
  疯侠此时面色倏的一整,收敛了嘻笑的态度道:“我入川的时候,真还没有料到愁云崖这群兔崽子声势如此浩大,如以昨夜所见估计,里面确有不少顶尖能手,我们如果真的一枪一刀给人家干,说不定要吃大亏,不管你们哪一个着了别人暗算,疯师叔可真没法再见牛鼻子老道了,此事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说到此处双目一闭,沉吟不语,良久才又开口说:“为今之计,只有暂且避开正锋,易明为暗,最好能不和敌人们照面,退出此山,不过四周到处都伏有敌人暗桩,躲不胜躲,只好走着再说吧!且等你们那位追贼的娃儿回来,我们即刻动身。”
  大家一听,虽然不语,心中却有些不服,好不容易跋涉千里到大巴山来,未入贼巢,倒先躲起贼人来了。
  疯侠一看几人面色已明白大半,随正色说道:“你们这些娃儿不知天高地厚,疯师叔一生做事几时藏头露尾过,无奈这次贼势之大全出我意外,否则,无论如何也要把我们老大和老要饭的拉来不可了。”
  经疯侠这一说,大家都感到有点严重,萧俊更知疯侠一身混元气功,心高气傲,过去时常涉奇险如履平地,从未说过需人帮助的话来,今竟如此慎重,虽说不无顾及小辈之处,但贼势之大确不可轻视了,忙对众人说道:“柳师叔全是一片爱护我们晚辈之心,愁云崖虚实既已经柳师叔探明,我们自无再去必要,等下秋弟归来,即随柳师叔暂离此山,归告掌门师尊,候命裁夺便了。”
  此时,几个武当小侠的心情不但感到沉重,而且几乎要窒息,相对默坐,鸦雀无声。就这样过了约半个时辰,罗雁秋追贼仍不见回来,渐渐的都被这沉静闷得有些发急。
  这当儿,忽然传来一阵鸽翼翱翔之声,划破静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头顶上几只白鸽绕蜂飞舞,盘旋不去。众人初还以为是这几只野鸽被飞鹰之类的猛禽追袭,故见人盘旋下去,以求避猛禽,但渐渐的感到有些怪异了。
  小乞侠似有所觉的霍然站起身形,拣一块小石,运足腕力,一抖手向一只较近的白鸽打去,果然手法奇准,一只白色健鸽应手而落。
  萧俊见状,一长身形纵了过去,拣起一看,厚羽丰肌,健异常鸽,遍搜鸽身并无所获,但奇怪的是那几只白鸽经击落一只,余下的四只并不飞走,只是双翼急振,飞高数十丈,仍在几人停身的山峰盘绕飞舞。
  萧俊走近疯侠,把手中的死鸽奉上,疯侠接过看了一阵,凝目沉思,约盏茶工夫,忽然一声大喝道:“此鸽果然灵巧,必是他们训练无疑,我们速走,恐贼党已变更原计,贼党将至矣!”
  萧俊急道:“柳师叔,我秋弟追击未返,如何能行,再候片刻如何?”
  疯侠听毕,一声冷笑道:“贼党真个狡猾,早已下山多时了,你那秋弟如非遭人毒手,定已被人所擒。此时如还不走,再候片刻恐欲行不能了。再告汝等,我们如一有行动,这几只旋绕飞舞的白鸽必分头追踪,除非夜晚,或入密林,无法躲过几个野禽的监视。”疯侠说完,霍然起身又喊道:“尔等速随我来。”
  疯侠这一叫,萧俊等可真作了难,不走吧?亦觉得事态严重,走吧?罗雁秋追贼未返。正感犹疑难决的当儿,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哨音,接着四外响应,音震荒谷,疯侠把脚一跺,叹口气道:“晚矣!”
  说也奇怪,那哨声一起,盘飞在几人停身处上空的四只白鸽,忽振羽急驰向东飞去。此时萧俊等几人也感觉到事出非常,哪还敢迟慢,几人不约而同齐往疯侠身边一围,想问个明白。
  疯侠两道神光外射的眼神向几人一扫,只说了一声:“尔等误事。”双足顿处,全身拔起,直扑西南峰下。萧俊等几人经疯侠一叱,也不再问,忙各展提纵身法,紧追疯侠身后,疾如脱兔,晃似电掣矢飞,不大工夫已走出老远了。
  疯侠一身绝技,捷如巧燕,虽说未全施展,但已如星丸飞泻,赤足草履一点山石,便是三数丈远近,几人之中除萧俊、诸坤尚勉可跟上,其余几个虽尽所学,穷力急追,但工夫一大,不但汗流浃背,且落后老远了。疯侠回头一看,只得放慢脚程,俟众人会齐再向前走去。
  几个人一阵疾行,已越过两重峰岭,前面突现一平地,大有百亩,平地过后,又突起一百丈高峰,宛如天然屏障横阻去路。疯侠衡量了一下四周山谷,正想率萧俊等越渡奇峰,忽闻幽谷松林中传出一阵哈哈大笑,空山传响,音泄长空。
  笑声住后,峰下一排并生的巨松后唰唰唰几声轻响,竟现出十几个人来。为首的是一个长髯修伟老者,身材魁梧,面如火炭,身着一件浅蓝湘绸袍,足穿粉底薄履,左肩头隐隐透出黄色穗把,不知背的是什么兵刃。身后一排横列约有十人以上,左后七人四男三女,男的不过三十左右,全都是深蓝的短服劲装,手中各握着一个三尺长短的奇形兵刃“凤翅打穴镢”,女的全穿玄色裹体劲装,一个个手提长剑,风姿玉立。萧俊望去,那夜在山口和梁文龙交手的崔海清,刚才尚和自己并肩谈情的梅影仙均在其中,知这七人就是传言中崆峒派内的四龙三凤,果然男的个个英伟,女的更是秀俊清丽,非一般江湖人物可比,不由心中暗暗赞叹一声。
  此时站在最末的那个少女,正用一种幽怨焦急的眼光向萧俊望来,但一瞥之下,倏然一整面色,又恢复那冷静肃穆之态。
  那修伟老者后面是三个精壮大汉,劲服薄履,各背兵刃,另一个五旬开外的瘦矮个儿,却是长袍大褂赤手空拳,面色惨黄,似是饿了多日未吃过饭一样,两眼微闭,两道反向下垂的八字眉,紧压着阖盖的双目,那形态难看已极,像一具刚由棺材内拖出的枯尸,矗立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那老者现身后,先向疯侠等人看了一阵,然后纵声大笑道:“名驰江湖的云梦双侠,竟也和武当派高人并莅荒山,怎的,未容我闵雕略尽地主之谊,备酒接风,为何又急欲离此,莫非看我们荒山野岭,茅舍竹篱,不足做贵客下榻之所吗?”
  崆峒派名宿乾坤手闵雕这几句外套内刺的话,如换别人也许已激起无名怒火,厉言叱对了,但疯侠这个人生就一副玩世不恭的性情,他虽看出目前情势、处境,均非常危险,可是仍难脱出天性怪习,听闵雕话说完,立即几声哈哈大笑道:“我的闵老寨主,你可是德高望重的山大王,我疯子不过是一介草民,且身无长物,从头到脚不值千儿八百的,你何苦和我过不去呢?我的大王,你今天这样劳师动众的布下天罗地网,荒岭拦劫,没说的,我疯子算是认了命啦!所有财物任凭你大王取舍,只求留我一条疯命,放我出山,我疯子可是有恩必报,回家之后准给你老寨主立个长生牌位,一日三叩,不知你大王可肯高抬贵手么?”
  疯侠这样疯疯颠颠的一说,可把闵雕气破了肚皮,嘿嘿两声冷笑道:“柳梦台,你不必跟我装疯卖傻,我久闻你一对子母鸳鸯圈名震武林,今天,既然来到这大巴山内,可说是天赐良机,使我能会高人,我们和武当派的事,想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如再要装疯弄巧疯言侮人,可休怪我姓闵的口上失礼了。”
  说到此处,闵雕身后的四龙已忍耐不住,一齐向闵雕躬身请命道:“弟子久闻武当派中很多青年俊杰,恨无缘一会,今日既逢其巧,颇想一睹武当秘技,敢请命师叔,可否使弟子等一偿夙愿。”
  闵雕看了看疯侠身后萧俊等几个人,说道:“汝等不知天高地厚,枉想以微末之技欲会武当秘传,不啻自取其辱。不过念尔等怀愿已久,如不应允,反怪我待尔等过苛,这是你们自作主张,如遭人毒手可不干我事。”
  萧俊一听,心中暗想,这老家伙可真够阴猾,明里是责怪自己弟子狂妄,实在已然说明可以任下辣手,置对方于死地。
  正自暗想的当儿,四龙已同声应道:“弟子等遵命,虽死无恨。”
  四人话说完,人已出动,各展身法,“寒鸦出林”,四条身影同时纵起,身悬半空,又同施“燕青八翻”,不前不后一起落地。接着向外一分,一排并立,每人相隔一丈多远,同时把“凤翅打穴镢”一举,左手在护手凤翅上一搭,说道:“恭请武当派中各位小侠赐招。”
  疯侠一看,今天这个局面是非动手不可了,立时说道:“好!人家已经找上了门,我看你们几个娃娃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就凭别人手里那些专门招呼穴道的家伙,你们就准得输,我看你们这几个孩子大半是同我疯子有缘,虽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可要同年同月同日死,还不快出去,等一下过了忌辰,可没有人陪我疯子一道升天了。”
  疯侠这一说,萧俊肚里直乐,暗想这个疯师叔可真够味,爱护晚辈之心,更有过之,不但用话点破对方已奉命要下辣手,而且还把对方兵刃特点也说了出来。心在想,身子可在动,就听一声:“晚辈遵命便了。”话一落,萧俊、欧阳鹤、梁文龙、玉虎儿四人一齐向疯侠一躬身,飞步抢出。
  本来万翠苹也要出来,却被小乞侠一拉衣角,说道:“好姑娘,你不看人家只有四个么,你还是等一下吧!对面还有三个没动的姑娘,你难道还怕没有你的份吗?等一下恐怕要你以一抵二了。”
  小乞侠说这几句话把梅影仙除下了,不过翠苹可听不懂,只笑笑站着没动。
  那面萧俊等四人已走近了四龙,萧俊一动身就留了神,看四龙中的飞天龙崔海清,不但年纪略大,而且两眼烁烁有神,比较之下似是武技较深。萧俊就直奔飞天龙崔海清,欧阳鹤接住了闹海龙童庆,梁文龙抵住双头龙龚子亮,玉虎儿分对小白龙钟君平,武当派中几个小侠客好分抵了崆峒四龙。
  八个人年纪不大,一个个丰神飞扬,讲秀俊武当派似更胜一着,几个人对了面,萧俊等也按江湖规矩行了本门礼法,相互通报了姓名,然后各亮出兵刃。
  萧俊的青钢长剑,欧阳鹤的判官双笔,梁文龙的银光刀,玉虎儿的金丝锁龙鞭,相互的说了个“请”字,分四对立时交上了手。一时之间,这恶狼坪内剑光鞭影,刀飞笔走,杀气腾腾。八个人的功夫都是名师嫡传,进攻退守,腰眼步法,均到好处,只觉剑光起落矫若游龙,剑影飞舞翩似飞凤,真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恶战。
  初交手时,尚见八个人剑飞鞭走,战到分际,愈打愈紧,已难分敌我,只看到四团光影滚来滚去,不时兵刃交击,发出一种龙吟虎啸之声,金风闪闪,隐闻风雷,连疯侠、闵雕亦不住连连点头称许,这几个武林后进,都算得奇质异禀,身手不凡。
  几个人分四对恶战,一时间铢锱并较,难分胜负,转眼工夫有廿余合。萧俊在交手之初是存心试试四龙武技,故而并未展全学力攻,缠斗到廿余回合之后,觉得对手一支凤翅打穴镢并不比梅影仙剑法高明,如此打斗下去何时为止呢?冷眼一看,几个同门师弟正各展全力拼斗,萧俊武技比同门兄弟原高出很多,由于他平时虚怀若谷,不愿现露,今天非比往日,宜于速战。想到此处,倏然一声虎吼,剑法一紧,身剑并进,展开八仙剑法中进手三招“迎门击浪”、“弯弓射月”、“寒梅吐蕊”,三尺青锋呼呼卷起一片冷芒,一剑跟进一剑,发招神速已极,简直不容对手招架。
  飞天龙崔海清和萧俊一交上手,就感到对方剑光每每发出,刚劲之中常带一种阴柔之力,绵绵不绝,和那夜同梁文龙交手迥然不同。自己这种奇形外门兵刃,本来是专门克制刀剑类一般兵刃,此时反觉着受对方所制,知道遇上了劲敌,暗想白面秀士铁书生真个名不虚传,随步步留神。到廿余合之后,忽见萧俊剑变身疾,一反初交手时那种以静制动的打法,忙合神聚气,加倍小心,及到萧俊进手三招一施展开,剑光若虹直逼过来,崔海清吃那剑光一迫,不由倒退数步。
  哪知萧俊身手还不止此,三剑既过,身形更快,一着“迎风断草”,剑尾寒光一吐,又刺咽喉,其势快速已极。崔海清忙把凤翅打穴镢用一招“关平捧剑”,向上一封。但萧俊身法灵巧,剑术精纯,剑招收发,全随心念,一见崔海清用自身钢齿来封己剑,立即一挫健腕,收回长剑,跟着右腕一吐一送,剑锋偏进,展开武当绝招“分浪斩蛟”,呼一剑斜劈横扫。
  这一着虚实互用,封避全难,且崔海清镢既发出,欲收不能,只得用一个“风摆弱柳”,全身向后倾,侧转了个大翻身。这样一来,剑虽避开,但一个身子全失护卫,萧俊进步逼身,左掌一吐,“铁拐献桃”,直向飞天龙左肩井穴打去。飞天龙再想闪避,哪里还来得及呢!
  眼看萧俊这一掌就要打实,这当儿倏的两声娇叱:“武当小子,接你姑娘法宝。”
  萧俊本意,也不愿伤对方性命,这一掌不过用了四五成力量,掌还未沾敌身,猛闻轻微破空之声飞来,不顾再伤敌人,忙拢目抬头一看,两道形如蝙蝠的奇形暗器精光霍霍已然袭到。本来对方是话出镖发,萧俊又全神贯注于飞天龙身上,闻到叱声,那两支蝙蝠镖已快近身,幸得铁书生功力深厚,临危不乱,忙一提丹田之气,施展“铁板桥”功夫,全身向后平倒下去,两支蝙蝠镖挟两缕冷风掠面打过。这一着虽然躲过,但可算是惊险异常了。
  崔海清全亏师妹金翅凤梁秀玉、银翅凤贾宝菁双发蝙蝠镖,算是没有伤在萧俊掌下。他在惊险过后定神一看,见萧俊平身贴地,人尚未起,一声阴笑,辣手突施,右手凤翅打穴镢一沉,向下猛斫。这着迅如星火,只看得万翠苹失声“啊哟”惊叫。就在这惊叫之声未绝,又闻“噗通”一响,两边的人不由都是一怔,铁书生萧俊已站起身子,脸上如罩着一层寒霜,崔海清的凤翅打穴镢丢在地上,人却躺在离镢有五六尺远近的地方。
  原来萧俊见飞天龙趁自己尚未站起身子,竟下毒手,不由心中怒极,脊背贴地,竟展“滚龙八翻”,双腿一旋已让过镢头,扑到崔海清的身边,右脚一起,正踢中崔海清的左脚踝骨,痛入心肺,右手一松,凤翅打穴镢脱手而落,身子也向后栽去。萧俊却一个“鲤鱼打挺”,人已站起来,带着怒意,寒着脸抱剑而立。
  铁书生这一着败中取胜的绝招,看得疯侠暗暗称道。闵雕呢,却怒火中烧,他真想跳过去亲手把萧俊给毁了,可是这又不像闵雕这种成名江湖的人所能为。他如果突下辣手猝然发难,以武功论也许真能毁了萧俊,可是和萧俊一起毁去的是他数十年在江湖上不易得来的英名,更何况云梦双侠之一的疯侠虎视眈眈,也绝不会让他如愿,再说乾坤手心内还另有着阴谋呢!他不能小不忍乱了大谋,只好强按下一腔怒火。
  这当儿,闵雕的身后突然两声娇叱,梁秀玉、贾宝菁双双提着长剑纵入谷底,急忿中仍不失礼仪,樱唇微启,吐声如莺道:“武当小侠果然好剑法,我们姊妹再来讨教。”
  萧俊一看两个玄色劲装少女并肩联立,各提着一口三尺寒锋的长剑,虽然没有梅影仙秀美,但也是生得出水芙蓉似的清秀不俗,正想答话,万翠苹已忍耐多时,忽见对方冲出两个少女拦住萧俊似要动手,万姑娘哪里还忍得住呢?立时娇叱道:“萧师兄请暂息一会,让小妹来领教崆峒双凤的秘技。”声落人至,已飞近身边。
  那两个少女一入谷底,见萧俊一派英气,剑眉星目,玉面银牙,猿臂蜂腰,抱剑而立,武中另带一份潇洒神态,比起自己师兄小白龙钟君平犹觉过之,不自觉的芳心怦然一动,慌忙镇定一下心神。两支剑、两个人,往左右一分就要动手。
  忽然一个蓝装少女仗剑飞来,秀姿雪肤美媚已极,萧俊本不愿再和二女动手,趁势向后一退,万翠苹已捧剑玉立,微笑道:“小妹万翠苹,替萧师兄来领教二位绝学。”吐音清脆,十分悦耳。
  二女暗想:武当人才真个不少,不论男女个个秀俊。心在想,手可没有停,双转娇躯,吐剑进招。万翠苹柳腰一摆,让过双剑,立时翻手腕剑抢中宫,小姑娘傲气太大,竟想以一抵二。
  可是铁书生一看不由心中发起急了,他知道翠苹武技一打一是绰绰有余,如今人家两人并攻这就难敌了,如果自己再上去,很难启齿。正感左右为难,忽觉飒声风响,飞落一人,正是小乞侠诸坤,人一落地,厉喝道:“住手!”
  三女一怔,各把势子收住,小乞侠先哈哈一笑,对崆峒二凤道:“我的好姑娘,哪有二人打一个的道理,你们如不嫌我小要饭的难看,随便哪位陪我小要饭的玩两下子如何?”
  二女心怀毒计,想合力毁去翠苹,忽然见跑出一个小叫化子样的人来,一开口话又非常难听,银翅凤贾宝菁性情本就躁急,又看他相貌不扬,心中火气更大,也不答话,举手一剑就向小乞侠劈去。
  小乞侠笑道:“我的女菩萨,好厉害的剑法,你成心要我小要饭的命么?”嘴在喊,身子可未停,只一闪避,避到贾宝菁的身后,伸出黑长的右手兜后心就是一掌。
  银翅凤一剑落空,已知来人身法奇快,不可以貌取人,哪还敢大意,忙向前一扑,人已窜出去八九尺远近,翻转身来,立展长剑猛攻过去。小乞侠存心卖弄,不亮兵刃,竟用一双肉掌施展师传“八卦游身掌法”,挟着三十六路擒拿手,和贾宝菁打到一处。
  那边翠苹和金翅凤梁秀玉又重展长剑杀在一起。
  此时,恶狼坪内三女七男分五对恶战,欧阳鹤、梁文龙、玉虎儿,和闹海龙童庆、双头龙龚子亮、小白龙钟君平,已苦战到六十余合,仍然是功力悉敌难分高下。万翠苹和梁秀玉的双剑也渐杀入紧张的局面,两道剑光龙飞凤舞,打个半斤八两。只有小乞侠和银翅凤贾宝菁这一对打得最有趣,小乞侠一边打,一面好姑娘、女菩萨的叫个不停,把个贾宝菁逗得柳眉倒竖杏眼怒睁,恨不得一剑把小乞侠劈为两段,无奈对方身子灵巧,又滑又快,虽然赤手空拳,自己竟占不到半点便宜。
  萧俊抱剑观阵,有意无意之间向梅影仙停身的地方望了一眼,正见她柳眉轻锁,粉面带愁,似有无限幽怨。倏然,她一声娇叱,仗剑从闵雕身侧飞出,两个起落已近萧俊,喝了声:“看剑!”一剑竟向萧俊刺去。
  铁书生知这位心上人为势所迫,不得不如此,立喊声:“来得好。”身形一转闪开长剑,跟着健腕一送,剑花一绕,横扫中盘,两个人似真似假的大战起来。
  疯侠柳梦台,见自己这边的人都动上手,但一时之间,胜负难分,这样相持下去,打到何时为止呢?心中感到焦虑起来。
  闵雕呢,也看出四龙三凤虽都武功不错,但不可能会胜人家,时间如再拖长,说不定还要落败,且已伤了个飞天龙崔海清,虽无大碍,但也需月余疗养,敌人之中尤以萧俊和那个小叫化子锐不可当。这时间还不见吕萱赶来,自己如果在此时不顾一切出手,万一被对方冲出逃走,定要受吕萱抱怨。虽说这愁云崖名义上是自己为首,实则雪山派的实力较崆峒犹大,平时虽都对自己恭敬异常,但他心里明白,雪山派的人,如无吕萱协助,自己是指挥不动。他也感到不耐起来。
  这当儿,突由东方山谷里传来一声凄厉的长笑,声尖音熟,忙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盼望的吕萱带着雪山派多人赶到。
  疯侠也被这一声刺耳的厉笑声惊醒,警觉到已中人缓兵之计,抬头四顾,只见谷左谷右,前后峰顶,均隐现人影,知已陷入包围之中,心中发起急来,正想招呼萧俊等并全力一冲,尚未及出声,耳闻一声厉叱道:“云梦疯侠,武当小辈,竟枉想入愁云崖一探本山奥秘,现尔等已陷入你吕大爷包围之中,如仍在称强拒降,今天这恶狼坪内,就变为尔等葬身之所矣。”话音一落,又一阵哈哈狂笑。
  疯侠循声看去,见左侧谷口现出十数个人来,为首者身材高大,满面黄色短须,环眼金睛,阔口鹰鼻,一身黄色短服,薄底快靴,背后交叉一对奇形兵刃,用黄绒反扣前胸,正是愁云崖副寨主金眼神佛吕萱,身后高低肥瘦不下七八人,大约都是雪山派中的能手。疯侠一看,今天这形势有点糟了,说不得只好舍命一拼,心念初动,猛然又听对面乾坤手闵雕一声断喝:“大家暂且住手。”
  这一喝声若洪钟,响震山谷,萧俊等和三龙三凤不由得不停身静立。
  闵雕喝住众人之后,却对疯侠说:“柳二侠,我们两派和武当派结怨多年,已成宿仇,绝难和解,这件事想你柳二侠早已了如指掌,现在吕堂主也已到此,我们正好对面说明,这本来不关你们云梦双侠的事,不想你竟惹火上身,替武当派作挡箭牌子,还要深入大巴山来替人卖命。你们云梦双侠的声望,在江湖也算得上是顶尖的人物,绿林道上的朋友们哪个不买你们兄弟三分情面。不过武当派和雪山及本派的事涉及门户之见,那又当别论,论名望,论时势,你们也犯不着趟这次混水,替张慧龙出这种死力。好在大家尚无结怨,今天只要你柳二侠能撒手一走,以后不再管我们和武当派之事,大家不但交了个朋友,我们还要列队欢送你柳二侠离山。如果你自恃武功,硬要替武当派撑腰,那我们也讲不起来,只好和你柳二侠走上几合,定个胜负了。我这几句话,都是肺腑之言,柳二侠,请你想想吧!”
  闵雕话刚说完,疯侠仰天一阵狂笑道:“听你这样一说,我柳疯子算是受了武当派的重贿而来。你们仗人多势重,把我疯子和几个娃娃重重包围,你还要故示量大,卖弄口舌之巧,我疯子一生,从不买人这种顺水人情。我的闵大王,你也不必为我们云梦兄弟的侠名惋惜,分明是依仗人多,想逼我疯子俯首听命,任你摆弄罢了。我可不管你们和武当派有什么宿仇旧恨,这几个娃娃是跟我疯子一道进了大巴山来,你如果真个是大仁海量,把你们暗布在四周的喽啰一撤,我疯子带着这几个娃娃立刻就走。今后,你们和武当派争雄夺霸的事我疯子再不过问。如果口示宽大,故弄玄虚,我还不会受人这口怨气。我也是言出衷诚,请你闵大王一言为定。”
  疯侠这一席话,只听得闵雕长发怒竖,连连冷笑,还未来得及开口答话,站在他身后那个形如枯尸的瘦矮老头子,此时突然把一双三角怪眼一睁,阴森森的一笑道:“闵老寨主,不要和这种疯狂之人多费口舌,我久闻云梦双侠的大名,恨无机缘会合,今既会上,正好领教,也让我苗一飞开开眼界,会会高人。”说完话,慢条斯理地向前走来。
  疯侠一听就是一怔,一遇到闵雕时,疯侠就注意到此人一副怪样子,他那一双三角眼从未睁开过,连刚才谷底战况那样热闹他连瞧也不瞧一眼,这时听他一说,竟是昔年名满江湖绿林道上的独脚怪盗,闭眼僵尸苗一飞。这人谁也不知道他出身来历,三十年前即驰名绿林,称为江湖一怪,作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很多成名武林的镖师均毁在他的手内,幸得他在江湖上出没不久,即遇到一位空门隐侠,不知用什么神功把他打伤,传言此人已死,想不到今天竟在大巴山中出现,且已归入崆峒派内。自己也是久闻其名,没有会过面,今天如交手,真还得留神了。
  心中正在暗中盘算,苗一飞已走到谷底,伸出又长又瘦的右臂,用食指指着疯侠笑道:“柳梦台,你是出了名的疯子,我是个僵尸,咱们看是疯子打死僵尸呢?还是僵尸打死疯子,快下来咱们比划几招吧!”
  疯侠见他竟指名叫阵,不由怒火激起,狂笑一声,人已飞落谷底。
  此时一轮红日偏西,天色即将入暮,疯侠急怒交加,正想进步发招,猛闻身后笑道:“疯师叔你老还是休息下吧!让我小要饭的来看看这个僵尸,是死的?还是活的?我自小就没人奉养,一天到晚宿的是野坟破庙,男女死尸可见过,就是没有见过僵尸,疯师叔你闪闪,我小要饭的来看僵尸了。”
  疯侠一听,心中直急,小乞侠虽已得尚乾露真传,但究竟火候还差,如何能是苗一飞的对手,心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小乞侠不知道天高地厚,一晃身,抢到疯侠前面,细细的一看苗一飞这份怪相,五短身材干枯瘦小,笔直挺立,两眼深陷,真的形如棺材里拉出来的死尸一样,只是双目紧闭,不由笑道:“你这个僵尸大概是好久没吃东西了吧?饿得那样子,倒不如跟着我小要饭的一起做个叫化子,包你有吃不完的冷饭残肴,你看如何……”
  小乞侠话还未完,苗一飞突把双目一睁,冷电也似的两道眼神直射小侠,阴森森的一声怪笑,露出一排黄牙,不言不语,左臂一伸,五指若钩,直向小乞侠抓去。
  小乞侠早留上了神,见对方一发招,立即纵身向旁一闪,身子刚落地,苗一飞加影随形已袭身后,小乞侠一惊,双足猛一点地,飞前丈余落了下去。哪知身还未稳,飒然风响,苗一飞双臂环张,又扑过来。小乞侠暗道:“好快的身法。”忙蓄势贯力,不避不闪,等到双臂快近身时,立即一挫身,反从敌人右臂下面穿出,回身一拳直打后心。这一着快速异常,心想必中。哪知拳一发出,似感到被物挟住,定睛一看,拳不知怎的竟被苗一飞右手抓着,心中一惊,急忙用力向后一拉,猛见苗一飞阴森森的一笑,右手用力一合。
  小乞侠只觉一股冷气循臂而上,忙喝一声:“不好。”话刚出口,疯侠已直抢过来,右手骈食中二指直截苗一飞右腕“关元穴”,口内喝道:“你这老怪物何必和娃娃们斗气,还是我疯子陪你。”
  苗一飞见疯侠发招如电,直取穴道,只得突把右手一放,小乞侠退后七八岁才拿桩站住,幸得疯侠抢救及时,发招快速,小乞侠内功又好又纯,如再晚片刻,吃苗一飞苦练的寒阴气功毒贯内腑之后,不死亦必重伤矣!
  小乞侠受此教训,目定口呆痴痴伫立,再看疯侠已和苗一飞交上了手。这一动上手,只觉着两个人全变了样,疯侠是须发皆竖筋肉暴起,苗一飞却是肌肤内陷只余皮骨。因为两个人全怕为对方重手法所伤,故而各运内功,疯侠是混元一气功,苗一飞是寒阴气功。这两人一交手,疾时如电掣风驰,缓时如蜗牛步行,方圆一丈内尽都是呼呼劲风,看得双方人都惊叹不已。
  两人战有十几个回合,忽闻“蓬”的一声,如击败革,两个人亦霍然分开。疯侠面色微白,环目怒睁,苗一飞气喘如牛,双眼紧闭。原来两人交手时,苗一飞用一个穿心掌向疯侠打去,疯侠闪避不及,竟挥掌一迎,双方内功均有独特之造诣,一击之下立判胜负,疯侠感到双眼一黑,全身血气向上涌出,立时后退数步才站住脚。苗一飞只觉着耳鸣眼花,似受千斤重锤一击,勉强拿桩站住,已感到五腑燥热,气喘如牛了。两个都算负了伤,不过苗一飞重些罢了。
  这时落日余晖已尽,到了快掌灯的时候,闵雕见柳梦台用混元掌力震伤苗一飞后,再也忍不住怒火,厉叱一声,道:“柳二侠好内功混元掌力,待闵某来讨教。”人语身起,直落谷底。
  闵雕这一发动,局势立变,三龙三凤又各摆兵刃奔武当几位小侠,随吕萱来的雪山派内几个能手亦纷纷围来。愁云崖群贼已不管什么江湖行径,存心要疯侠等几个人毁在这恶狼坪内,眼看就要展开一场混战,疯侠方面人少力薄当然要吃大亏,可怜武当派中几个后起之秀和疯侠、诸坤,恐要葬送在敌人手中了。
  这时,隐约从对面峰后传来两声厉啸,晃眼工夫,峰顶上出现了一白一黑两只猩猿,疾如流星,从数百丈悬崖上直掠下来,才入谷底,便分向愁云崖诸寇扑去。两只猩猿力逾千斤,全身若钢,刀枪不入,动手之间已被它连伤数人。
  闵雕、吕萱眼看大功将成,竟现出这两个畜牲,锐不可挡,且只和自己这边的人作对,不由大怒,双双一喝,竟扑两只猩猿而去。手尚未发,高空又是一声雕鸣,一个罕见无比的青雕,晃如丸星飞坠旋空直下,铁羽钢爪,双翅生风,一扑一扇,呼呼卷起两阵劲风,愁云崖诸寇吃那青雕两翅卷起劲风一震一吹之力,竟退出六七尺远近,有几个武功较差的竟连人带刀摔在地上。
  愁云崖雪山派中中有一好手名叫樊刚,力大无穷,能生裂虎豹,武技在愁云崖上仅次于闵雕、吕萱两人,力则过之,见那青雕凶猛如此,不禁大怒,一声虎吼,手中四十八斤重的金背砍山刀用了个“迎风劈浪”,全身纵起两丈多高,猛向青雕身后砍去。
  那青雕原是千年灵物,虽没有主人之命不肯无故伤人,今忽受此重创,虽未负伤,但已激发潜在野性,一声怒鸣,全身一旋,右边巨翅向下一扑,竟把樊刚凌空击落,钢爪疾伸,嵌入樊刚筋骨之内,铁嘴一啄一抖,两翅一扇,只闻樊刚一声惨叫,一阵血雨碎骨分散数丈方圆,一个武林雄寇,竟被那青雕翅动爪伸之间变成血雨碎块,尸骨无存。
  这一来连闵雕、吕萱也给震慑住了,四目怒睁不知如何是好。
  那青雕两翅一振,竟从疯侠头顶低飞而过,疯侠似闻雕上人语:“你们快从峰右逃走。”
  疯侠听此似有所悟,立时一声怒吼,两臂运足功力,呼呼两掌打出五六尺远的掌风。疯侠原被两个贼党缠住,这一下两贼被疯侠掌风一震,当时退后数步,疯侠此时真若疯人一般,喝了一声:“跟我闯。”身形一起,两掌连发,又被他震伤数人,冲出一条路来。
  萧俊等一般小侠也是情急拼命,各个怒吼一声,刀鞭疾发,逼退对手,身若离弦之箭,紧随疯侠身后向西冲去。几条人影兔起鹤落,晃眼之间已达峰边,疯侠一马当先攀藤而上。
  闵雕、吕萱想来拦击,又被那一白一黑两个猩猿缠住。吕萱怒极狂吼一声道:“万恶孽畜讨死。”右臂猛伸,骨节一阵格格作响,五指暴张,色成紫黑,竟施展五毒手一掌向白猩猿劈去。
  那白猩猿吃吕萱五毒手掌风一震,全身白毛根根倒竖起来,倏然一声怒啸,其声既悲又锐,刺耳欲聋,全身一缩,短了半尺,两臂一伸,宛如疾箭,全身向吕萱扑去。
  吕萱不由心中大惊,暗想这个怪物竟有此功候,自己这五毒手功夫绝毒已极,人如被击中,即让你有金钟罩铁布衫功夫护身,也要被掌风所带毒气由毛孔侵入人体,只一换气,毒气立即侵入内腑,功力全失,三天之内,全身溃烂而死。但这白毛猩猿竟似无所觉一样,幸好吕萱功夫已达火候,见猩猿来势疾急,猛然向下一俯身,猩猿却掠顶抢过。恰好吕萱身后有株碗口粗细的松树,被那白色猩猿两手一抱一合,只听“咔喳”两声,树身横断,枝叶四飞。
  吕萱一看,这个白毛怪物不但纵跃如飞,而且有此神力,不敢再大意了,忙贯注全神,无暇再顾拦击疯侠诸人了。
  吕萱这边和白色猩猿猛斗,那面闵雕也和那黑色猩猿打了个不亦乐乎。那猩猿身法奇快,爪利力猛,闵雕几次运足功劲用重手法均未击中,反有几次几乎被他抓住。
  这样一来,愁云崖来的四个顶尖好手,两个最厉害的被两只猩猿绊住,一个被青雕撕裂,一个和疯侠动手时吃混元掌力震伤,还有几位留在山寨上没来,其他虽有十几个不错的人物,被那青雕撕裂樊刚的惨状所震慑,等到清醒时疯侠等已冲到峰下了,立即急施身法追到峰边。可是疯侠等已到了峰腰,那守在山上的几个喽啰被几个情急拼命的小侠剑劈鞭打,哪还能阻拦得住,但也耽误了不少时间,等疯侠几个登上愁云崖峰顶时,已有三、四个武功好的追个尾随而上。
  小乞侠一急,又取出七孔黄蜂针筒,正想施用,猛见前面一个巨石之后人影一闪,直飞高七八丈,就在这一起之势,十余点豆粒大小的东西一闪,接着就闻几声“砰砰砰砰”连响,愁云崖追上峰顶的几个人,连一句话也未说出,全被打下峰去。
  疯侠认识这是武林中罕见绝技“豆粒打穴”,不知何人有此身手,且在这紧要关头现身相助,正想招呼人家几句,那现身的人影又一个“分云取月”的身法,两臂一伸一抖又升高数丈,向峰侧斜飞而落。疯侠一生从不服人,但今天见到这人的身手,亦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柳梦台四十多年的江湖阅历,见这情景,已知人家不愿和自己等见面,不敢勉强,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忽又闻人语道:“各位已被我主人所救,你们地理不熟,快随我来。”
  疯侠循声看去,暗淡夜色之中,距自己三丈开外站一个虬须大汉,手握两柄虎齿日月轮迎风而立,萧俊、欧阳鹤等已然看清来人竟是在长青峡底和罗雁秋交手的伏虎大王,这些昨敌今友的变化大奇怪了,本来几个人身上都负了轻伤,虽无大碍,但也皮破血流,这时也顾不得伤口疼痛和收拾血迹,都怔怔地瞪着眼直看伏虎大王。
  这时来人已然近身,低声说道:“此地不是谈话的地方,各位快随我来。”
  这情景,这时间,不容萧俊等有过多的考虑,只得和众人跟随伏虎大王身后走去。走了约有二里路,下了峰顶,在山腰处一个浅凹处停住,那盈尺的草面上赫然停着四只猛虎。几人全都一惊,那大汉却笑道:“各位不要害怕,这全是我驯服的畜牲,各位久战身疲,路径不熟,可乘它代步,愈快愈好,迟恐被人发觉,就不好办了。”
  七个再看那四只猛虎,确是状极驯服,毫无恶意。疯侠一张嘴正想说话,伏虎大王已带愠色说道:“此时我无暇说明,难道各位还怕我害你们不成,快请上虎走吧!”
  一生精明不拘言笑的疯侠此时也弄昏了头,深思远虑的铁书生也弄得莫名其妙,八个人分骑上四只老虎,那虎竟一声不响立即运蹄如风,负着八人越峰渡涧疾飞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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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28 23:30:0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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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九章  幽谷遇异人 灵禽四虎送群英

  俗语有龙动生云,虎动生风的两句话,本来这种百兽之王伏踞深山,一吼而百兽雌服凶猛已极,天生神力能越渡峰涧如履平地,但它一经人驯服之后,却又能忠心为主驯良异常,且说疯侠萧俊等八个人分骑在四虎身上,只觉着如驾云雾,两耳边呼呼生风,成排的树木闪电般往后倒去,每每尚未看清前面景物,那虎已掠身而过,有时乍见面前松干林木横阻去路,那虎却一跃从枝干交叉空隙中冲过,常常差寸许击中人脸,惊险万分,可是奇妙处也就在此,那四虎行如风驰,越岭穿林不差分亳,虽惊险百出却无一受伤,萧俊等几个均是初次骑这种猛兽,感觉着又惊奇又好玩,连疯侠也有点叹为奇遇了。
  四虎急驰疾奔足足有两个更次,不知穿越多少林木峰岭,估计也要有两百多里路程,来到一个高峰顶上,疯侠一看这形势只见三峰环立,中间是一个深涧,从东方峰上飞射下一条瀑布直落谷底,水势急大骇浪如山,声若巨雷音泄长空,远远望去似干匹白缎横铺峰腰,那四虎一意急进,竟向那瀑布而去,众人方惊已然近前,只觉水花溅飞如历浓雾,萧俊首当其冲恍感一阵迷蒙紬雨直打脸上,白茫茫一片混沌世界,前面景物全失,心中一惊刚想喝止,那虎却奋身一跳落下一丈多深,停在一条青石小径之上,萧俊惊恐中抬头一看,不禁叫起绝来,原来瀑布下面竟是丈余深浅的一道削壁,因水势从高峰飞泻,力大流急直射数丈,削壁之下,反而滴水全无,仰面望去宛如银幕罩天奇绝已极,一道湾曲小径削壁而入,愈走愈黑如历深壑,虎走良久始由一壁底石洞而出,此时碧空如洗月华万里,看天色已近三更,几人坐虎身鱼贯出洞,顾盼四周景物,只见周围削壁危峰刺天,群山环绕之中有一块数百亩大小的盆地,翠竹苍松风景幽奇,伏虎大王纵虎抢前,把七人带到一所庄院跟前笑道:“已到寒舍翠华山庄,请各位入内小息,待杨某人备酒接风,众人跳下虎背,伏虎大王忽抬右手把食指曲湾含入口内吹出一声清啸,四虎闻声各掉头跑去。
  众人看得惊异不止,萧俊知这声清啸是指示四虎的哨令不由肚里暗笑,那清啸之声过后不久两扇红木厚门倏然大开,一胖一瘦两人迎了出来,正是在长青峡内和欧阳鹤、玉虎儿交手的两位,此时全着一身黑色短装,各背兵刃垂手迎客,七个人随着伏虎大王进入客厅,疯侠沿途留心,见这所庄院所有房屋均用松木青石筑成,看去到也别具风致。
  大厅内点燃了四支巨烛,照的满室通明,众人相互见礼后落坐,早有二个小童各捧一个松木茶盘分向几人献上香茗,伏虎大王笑对七人说道:“山野寒村,竹几茅舍,有屈几位侠驾在此暂宿一宵,待杨某请命主人之后再定各位行止,现已三更左右,各位腹中定已饥饿,待我备点水酒粗饭各位餐用,虽不成敬意,总聊可充饥。”说罢不等七人示意可否,立时吩咐身侧小童叫逋知厨下送上酒菜来,不大工夫酒菜齐上,却是鱼鸭鸡肉丰盛异常,七个人确都饥饿,尤其萧俊,翠苹等几人连日尽吃的山禽野兽,今见酒肴饭香也不再客气,狼吞虎咽吃个酒足饭饱,疯侠吃毕笑道:“我疯子一生东飘西荡在江湖上走了近四十年,也遇到不少奇人异事,可是从没有弄得像今天这样昏头昏脑过,不知你这个玩老虎的大王耍的什么把戏,现在酒足饭饱,别让我们再闷在葫芦里过日子,你还是爽爽快快的说明白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那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现在何处,也让我们去见见谢谢相助之恩致于吃你这一餐酒饭这叫做‘地主之谊。’我疯子和江南老要饭的尚乾露是个出了名的白吃白喝,你也不要打算以后再捞本了。”疯侠说完,伏虎大王却哈哈一笑答道:“余久闻云梦双侠大名,游戏武林之中,今幸会侠驾,果然是豪爽异常,各位中间大部在长青峡内会过一面,也许你们想不到今天会作我这玩虎人的上宾吧!这也算巧缘会合,令人不无感慨,至于我如何去迎接各位到此,这只是我奉命行事,你们想拜会我那主人,可叫我这个玩虎的人作了大难,实不瞒各位说,我虽受主人差遣行事,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过我那主人庐山真面,这里面因因果果我亦不大清楚哩……”
  话到此处,猛闻屋外一响,刚才在恶狼坪出现的那个黑色猩猿,手持一张简柬落入客厅,伏虎大王霍然起身,走前几步,恭恭敬敬从黑猿手中接过简柬,在烛光下看了一遍,回头对那黑猿说道:“我已知主人之意,定当照柬行事,你代我回禀吧!”
  那黑猿似通人语一样,听后一声长啸,一纵身间跃入院内,又一个飞跃已无踪迹。
  伏虎大王送走黑猿,回头又对疯侠说道:“刚才各位所见的那只黑猩猿就是我主人所养灵物,对我每有差遣,均派猩猿持柬吩咐。本来尚有一白色猩猿更通灵性,因刚才在恶狼坪内迎接各位时吃人用内功掌力击伤,虽无大碍,但仍需小息,现在我主人身旁疗养。刚才我主人来函已然说明,请各位暂在此地留宿一宵,以养精神,行动方面更要隐秘,因为愁云崖方面经此重创变故,震惊异常,已用灵鸽飞往大雪山十二连环峰总堂报告经过,另外放出三十只灵鸽满山搜寻各位踪迹。我主人虽没有把愁云崖这般人看到眼内,但雪山总堂方面另有几位厉害的魔头,有几人都是近代武林中的怪物,目前不到时机,必须暂避其锋。明晚初更,我仍用那四只老虎送各位暂离山区,有我主人灵雕在高空保护,不怕敌人灵鸽搜踪,只要各位一离大巴山区,就没什么危险了。还有各位同行的两人追贼遇险,亦由我主人救了出来,服用他随身灵丹施救,不日当返中原和各位团聚。简柬上特叫我代向各位致歉,他不能亲来会晤,好在日后还有见面机会,再向各位面致歉意,现在时候已经不早,各位久战之身,又经此长途跋涉,想不无劳累之感,就请在这翠华山庄竹舍内休息一下吧!”
  伏虎大王说完话,立时吩咐身后侍立的一胖一瘦两人带疯侠等七人到各静室中安歇。
  疯侠见此间主人不愿吐露姓名,想必另有隐衷,也不再问,跟随在那一胖一瘦两人身后分到各静室休息。
  这庄院内房屋很多,两个人分居一室,倒也木榻棉被,设置安适。万姑娘是女客,一人一室外,并另有一个中年村妇听候使唤。
  恰巧萧俊和欧阳鹤分居一间房内。
  欧阳鹤笑对萧俊说道:“今日之事怪极奇极,那人来函已然说明秋弟和李福都已脱险,为何又不使之和我等团聚同返,且信上口气客气异常,这中间大有文章,我看他那主人也许就是成都盗马之人。想起来这也真怪,长青峡内为龙弟一句闲话动了那么大的肝火,秋弟一阵叫骂他也忍了下去,要是我猜测不错,我们的秋弟必有一番奇遇哩!”
  萧俊答道:“话虽如此,小兄未见秋弟之前内心终觉不安,以情势测之,那人分明是为秋弟而惠及我等。小兄如今想来,这次所遇惊险已极,如无此人暗伸援手,恐我等多要葬身在恶狼坪内,雪山、崆峒两派的实力确不可轻视,无怪师父为此事日夜不安了。”
  欧阳鹤听后低声笑道:“江湖之上原为是非之地,今日纵横武林所向无敌,说不定明天即遭人毒手暗算,只要我们一生磊落光明,尽侠义本份,虽死何恨,大哥何必忧伤过多呢!奇怪的是我们这次大巴山来,所遇尽是奇人异事,秋弟更是秀俊英洒人间丽质,且他稚气情深心地纯诚,真令人爱极,交此一位知友实一生大幸,余如是红粉女身,亦为秋弟之英秀所惑而不克自拔了。”
  萧俊听完,哈的一笑答道:“你怎如此说呢?堂堂男儿竟自喻闺中女英,不怕人笑掉了牙么?”
  欧阳鹤亦失笑出声道:“不过,我总怀疑这次暗助咱们的异人八成是个红粉女杰,成都郊外一掌击落我和三弟、李福三 人,分明是武家一种极高的内功真气,通江城内用菩提子打死贼党暗桩,和今晚在恶狼坪峰顶打落群寇又是一种暗器,一种手法,当然这是一个人所为。这种豆粒打穴神技,我看至少也得卅年功候始可成功。照此推算,如果不错,秋弟所遇当是一个四十开外的武林女杰,那才真叫我们这作哥哥的啼笑皆非哩。”
  萧俊听欧阳鹤这一说,忍不住又道:“我也听师父说过,豆粒打穴这一门功夫,完全是凭藉内功真力之气而发,用的人至少要达到六合归一的化境,才能运用自如随心所欲。菩提子这种暗器亦听师父说过,昔年玄门中有一位隐侠精通此道,那位隐侠据说还是位道姑,以后她隐迹山林之后,再没有听人说起这种暗器。不过天下的事往往令人难测难料,你总还记得在通江城结盟之夜吧,你不是也说过刚才的话吗?”
  “可是后窗传来的一声冷笑,白白费了我两枚钱镖,我自信我这金钱镖有十几年功候,那样近的距离躲避确非易事,但 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法,竟像投入无底深潭,连一点回音也没有。可见那人武功高我们岂止百倍。再说在恶狼坪峰顶上他那出  奇的飞行轻功,不由人不敬服,我冷眼旁观,连疯师叔也口服心服,入川这一趟增长了我们不少阅历。十五年潜心苦学,只算刚懂了武技的皮毛。所以说,你刚才那样说法也不尽然,好在等到秋弟之后,一问便可明白,我们不要再胡乱猜想,一不小心恐又要惹出麻烦。”
  两人谈了一阵,各自睡去。
  次晨,几人起床以后,即有小童分献早点,并嘱七人不可外出,庄主和两个义弟今晨五更便外出他往,一切详情俟庄主回来自会面告等等。
  经此一来,七人只得各居静室,等候伏虎大王三人归来。
  小乞侠诸坤天生喜动,他和梁文龙同居一室,两人等到中午时分还不见伏虎大王归来,心中渐感不耐,梁文龙连受挫折,心中虽急,且可忍受,诸坤已急如热锅蚂蚁,不克自制,悄悄地对梁文龙说:“这个玩老虎的人大概是把我们忘了,再不然又有什么变故,我出去看看风头,即刻就回,等一下疯师叔或萧师兄来查问我时,你就说我出恭未回。”
  小乞侠说完,也不等梁文龙回答,扭头往外就走。梁文龙本来要阻止他,但又一想,这半天已经过去,毫无一点动静,让他出去一趟看看情形也好,遂不再阻他。
  小乞侠一出静室,抬头打量这个庄院一下,原来自己七人住的是第二进院子,院中修竹百株,寂然无声,连人影也不见一个,往里面有一个小圆门,似是通往另一进院子,四周都是青石砌成的院墙。
  小乞侠怕被萧俊等发现,忙借修竹掩身溜到那个小圆门跟前,用手一推,幸未落锁,闪身入内,又闭好小门。
  这进院内景物又自不同,两旁修竹奇草青翠葱绿,杂以许多红色异花,越显得红绿相映,清幽绝俗,中间是一道白石铺成的甬道,曲曲折折,从那花草丛中绕入内去。
  小乞侠被这种秀丽景色所诱,不自觉地信步沿那甬道向里走去。愈走愈觉景致秀绝,直疑是误入天台,心中暗想,这个玩虎的大王倒不错,竟住在这样个好去处,今天我小要饭的可要畅游一次大饱眼福了。
  正当小乞侠神往心驰之际,蓦然心念一动,暗道糟了,人家深宅内院大都住的是女眷,我这小要饭的一时高兴竟犯了这种大错,万一被察觉,就有苏秦之舌,亦难分辩了。想到此处,背上冷汗直冒,慌忙转身想退回去。
  忽闻甬道不远人声互语,小乞侠心中一惊,慌忙隐身到一片花草丛中,注目看去,只见两个小童一前一后沿甬道向里走来,后面一个边走边说:“我们庄主近月来的举动,真是奇怪,不知怎么会多个主人出来,把自己住的后院翠华阁让给人家,并特别吩咐下人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入内。可是快一个月了,鬼影也不见一个,仍是每天命我们两人打扫房屋,不得稍有偷懒的举动,我看人家是不会来了,这个新主人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既然不来住,为什么又让我们庄主迁出来,这样秀丽的翠华阁白白的空着,说起来也觉好笑。”
  前面那个小童答道:“你哪里知道,我听瘦小鬼陈二爷说过,是庄主自己要表示孝敬那新主人,特别自动迁出,人家并没有说要来住此地。这事可也真怪,我们庄主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听说愁云崖方面派人几次来请他入伙,他都不肯,不知怎的会对这个新主人恭敬的像敬菩萨一样,我倒真想他能搬到此地住几天,也让我们看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物。”
  两个人说着笑着竞自进去。
  小乞侠一听,心中暗道:“还好,我这小要饭的还没有给我老要饭的师叔丢脸。”
  但此地既是主人划为禁地,自己也不便再往里闯,既然偷出静室,难免要受疯师叔一顿斥责,索性出这庄院一看究竟。
  主意既定,忙穿过几丛花草,走到院墙跟前,飞身一纵,已过围墙,找一颗巨松攀登树顶一看,见这数百亩盆地内竟是一个村庄模样,房舍疏落,除自己住这个庄院矗立正中外,余下的全是依山势而筑,总共约有三十家左右,四周高峰环抱,地方好像一个大天井院子似的。
  小乞侠心中暗想,这块盆地大不过数百亩,松竹青石杂出其间,四面又都是千寻峭壁,大概除那个密道外没有出路,这些人又未见他们播种五谷,难道都是吃松子喝泉水长大的么?但那伏虎大王每餐尽是山珍海味,仆童们又是年轻伶俐,这派势最小也像个百万富翁,如此说来,这个玩老虎的人,不是什么好路道了。
  心中感到疑闷,抬头极目四望,忽然发现东北方向,两峰连接的地方,中间似有一道山谷,隐隐向北绕去,正面被被山峰阻挡,不留心绝难发现。小乞侠心中一动,立即跳下巨松,借松石掩住身形,展开飞行功夫,一溜烟似向东北方跑去。
  这个地方原就不大,小乞侠一阵疾跃已到山根,一辨形势,立即施展轻功冒险攀登,好在他身手矫健,一鼓气爬有百多丈高,竟然被他发现那条山谷了。原来这山谷在两峰交接处沿壁斜下,小乞侠艺高胆大,竟顺那峰壁猱身下谷,那谷深有百丈,两边尽是参天古松,谷底更是杂草荆林盘伸交结,毒蛇野蛟比比皆是。
  小乞侠为好奇心所动,哪顾厉害,立提丹田真气,施展“登萍渡水”轻功,从那交结杂草上沿谷绕进。足足有里许路程,又绕过一个峰弯,前面景物一变,可是小乞侠也累得满头大汗了。只见谷底突然开朗,阔有十丈,满生碧草,宛似绿色地毯,两峰挟道,壁立如削,野花处处,香风四溢。
蜿绕小乞侠仰天一阵大笑,又向谷内疾走。一路上美景夺目,香风醉人。不知他走了多少路程,前面又矗立着一座高峰,恰巧阻止这深谷再往前延伸,三壁环立,已至尽处,对面山峰尤高千丈,且立壁绝崖,光滑如镜,不要说突石虬松,连草也未生一根,心想凭自己武功绝难飞越,但此谷仙景只此而已,未免扫兴。
  小乞侠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鬼灵精,一向作事不到黄河心不死,瞪着一双怪眼穷目搜望,忽见正东方峰立山壁前,有一块黑色巨石,大有数丈,笔直挺立,看去宛如峭壁前一块突出的怪石一样,实则那块黑石距那峭壁还有一段距离,像一个大黑色的屏风安放在峭壁前面。不由心中一高兴,立即一振精神,向那块黑石走去。近前一看,发现那巨石之后是一个山洞,洞口不过五尺大小,曲曲蜓蜓蜿绕而入,洞内黑暗异常,向右弯走去,看不出有多长多深。
  小乞侠心中暗想,这个山洞可真隐密,矗立的黑色巨石似专为阻这洞口而生的一样,造物神奇,能不令人叹为观止。但这种绝壁古洞之中,极可能潜伏着巨蛇猛兽,且里面阴森黑暗不辨五指。心中一疑,进退难决,不由呆站洞外,踌躇不定起来。蓦然心念一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乞侠拍拍自己一头乱发,自言自语说:“小要饭的,你怎么愈来愈胆小了,……进……”
  就喝声中挫腰垫步,刚想纵起,突然一个沉重苍老的声音起自头顶道:“要命的赶快止步。”
  这一下可真把小乞侠吓了一跳,忙回目注视,空山寂寂,人踪全无,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暗道:“我小要饭的今天真是碰上了鬼么?难道这个幽谷之中,真有了山精木怪不成。”
  忙镇定下心神,扣好暗器,身形一缩,作出欲入洞内的姿态,暗地里可留上了神,果然从那大黑石顶上又传来一声轻呼:“小娃娃不要命么?”
  小乞侠注定发音之处,身子猛然向上一窜,右手七孔黄蜂针筒机簧一响,一道极细黄光随手发出,疾逾电闪,心想必中。
  哪知大黑石顶呼呼发出一阵强风,黄蜂针被来人用内家劈空掌打得无踪无影,跟着巨鹤也似飞下一条人影,落在小乞侠面前,竟是一个童颜鹤发、须眉皆白的老道者,一身浅灰色道袍,背后斜插一柄垂着尺长黄穗的宝剑,高腰白袜,福字逍遥履,双目神光外射,面色庄严肃穆。那神情,那姿态,风标如苍松古月,不由小乞侠肃然起敬,正想躬身发话,那老道已微笑道:“你这个娃娃可是江南神乞尚乾露的徒弟么?怎的如此放肆,不问敌友猝下毒手,如换别人,早伤在你用的那七孔黄蜂针下了,还不快随我走,站在此地等死么?”
  老道说话神威慑人,小乞侠不自觉的随着老道身后走去,约有里许远近,老道停下身子,回头对小乞侠道:“你这个黑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如老夫再晚到一步,恐尔命丧多时了,不想你恩将仇报,突起发难,我如不念你年幼无知,定让你吃点苦头,以戒下次。”
  小乞侠听那道装老人说毕,躬身一礼答道:“老前辈,你把我教训了半天,还未请教你老的姓名,你说我猝下辣手突起发难,但这种荒山幽谷之中,又距仇敌巢穴不远,你隐身示警,敌我难辨,如是敌人故施狡计趁机下毒手,我这个小要饭的恐早已升天了,目前只望老前辈示赐尊姓大名,何以知家师名讳底细,那石洞中有什么危险之处,也让我小要饭的心里明白,即是白受一顿责骂也心服口服了。”
  道装老人见小乞侠口齿伶俐,出言尖锐,不由哈哈一笑道:“有其师必有其徒,老夫廿年前和你师父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你恐尚在襁褓之中,我见他性喜游耍戏弄人间,不想廿年后又出你这个小怪物克绍其裘,承受他的衣钵,诚武林中一奇绝之事。我看你外和内厉,不服之色现露于外。老夫姓吕双名九皋,也许你听你师父说过有我这么一个老不死的人。我一看到你打出的七孔黄蜂针,知道此物,天下只有尚乾露手中有一支,又见你打扮穿着,故而喝问一声,不想猜中。你问那石洞中有何危险之处,老夫目前难道其详,只知洞中现在隐住一位奇人,养着一雕双猿,均为千年灵物,力伏虎豹,尤以那青雕似已达仙禽之境,上云霄瞬息万里,铁翅断松,钢爪破山,愁云崖上能人不少,这几个仙禽灵兽竟似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这种异物最忠于主人,你如冒险而进必为所伤,老夫自认虽有降猿之力,但无伏雕之能,故始终未越雷池半步,故对此人来历出处均不明了,尔微末之技,伤则必矣!”
  小乞侠一听,此人竟是常听师父言及的,武当派仅存的一位前辈奇人,万里游龙吕九皋,怪不得出手掌风能震飞自己独霸江湖的暗器七孔黄蜂针。不过此老生性独特,不愿混迹江湖争名夺霸,立志息隐山林,作一个闲云野鹤,张慧龙虽数度敬请他掌武当门户,均遭此老拒绝。他也没有一定的住处宿所,四海一身,到处飘游,想不到此时此地竟让自己无意遇上,慌忙往地上一跪,叩头说道:“弟子诸坤,不知你老人家鹤驾莅临,失礼之处望乞恕罪。”
  老人拉起小乞侠笑道:“你这个小化子颇有师风,老夫又见一辈后起之秀矣!”
  小乞侠把自己等七人血战恶狼坪,遇雕猿相救的经过,详详细细对老人说了一遍。
  万里游龙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个人似是有意相助而来。既然如此,老夫也不便再去追求人家来历。不过愁云崖方面已然大举发动,此非善地,不宜久留,昨天人家已用灵鸽传信之法飞报雪山十二连环峰,目前还不知雪山派总堂方面虚实,不可贸然动手,你等速依那人所示暂离此处,俟老夫侦知敌人虚实之后再作道理。你告诉云梦双侠的柳疯子,叫他转告我慧龙师侄,一切不可轻举妄动,老夫在三月之内自会回武当去。你也不要在此多停,速依原路返回吧!”
  万里游龙说完话,身形猛地一展,晃如一只大灰鹤,直射峰脚之下,施展壁虎功,从那千寻峭壁急游而上,不过一盏热茶工夫,人已失去踪影,看得小乞侠直伸舌头,忙照老侠所嘱依原路返回翠华山庄。
  小乞侠回到翠华山庄已是薄暮时分,疯侠等正等得心焦,一见诸坤归来,疯侠立时怒叱道:“你这个小要饭的真毛猴子入客室,目前危机四伏,尔竟擅自行动,难道我就不能替老要饭的管教你么?”
  小乞侠却对疯侠深深一揖,笑道:“弟子知罪该万死,但幸亏我这一溜,不但碰到一位前辈老侠,而且还侦知这位玩虎大王新主人的落脚地方。”
  众人一听,都用惊讶的眼光看着他。小乞侠却哈哈一笑,把自己经过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众人听后又惊又喜,小乞侠却回头对伏虎大王笑道:“你别看已知道你主人的落脚之处,如果没有令谕,最好还是不要冒昧晋见,免得弄巧成拙,反不如不知道了。”
  伏虎大王被他说得面色一红。
  疯侠连忙喝止诸坤,然后对伏虎大王道:“这个小要饭的生就口快心直的脾气,出语无状,杨兄休怪。”
  伏虎大王笑道:“这位小侠直爽无隐,余生平最喜欢和这种人亲近,恨各位远别在即,只待留待异日有缘再见了。”
  疯侠哈哈一笑说:“我们虽是萍水相逢,但一见如故,尔后借助之处正多,你还怕我们不来打扰么。不过我们尚未知杨兄大名尊称,别离在即,望能见告,以后也好再来讨扰。”
  伏虎大王看了众人一眼答道:“小弟名字霸宇,愚人粗号不堪入耳。”
  疯侠一听他竟是昔年江湖盛传的辽东侠盗杨霸宇,不知怎的竟来到四川大巴山做起隐士来了,心在想嘴里并无说破。
  众人正谈论间,忽闻院处高空呼呼一响,落下一个巨大青雕,站在地上仍有五尺多高,巨目碧光,确为罕见灵物。
  众人知成行在即,遂跟在伏虎大王身后一同离开庄院,伏虎大王右手食指含入口内一声长啸,片刻工夫,昨夜所乘四虎不知又从哪里跑来,伏虎大王抱拳笑道:“有我主人灵雕护送,沿途绝无阻碍,各位慢走一步,小弟不远送了。”
  众人还礼,分骑虎身,伏虎大王又吹了一声口哨,那四虎放蹄跑去。接着一声雕鸣,那巨大青雕双翅一展直入高空,护送着七人四虎离开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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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zhychina兄提供缺失文字,已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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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0-29 19: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hychina 于 2025-10-30 16:18 编辑

七个人再看那四只猛虎确是状极驯服,毫无恶意,疯侠一张嘴正想说话,伏虎大王已带愠色说道:“此时我无暇说明,难道各位还怕我害你们不成,快请上虎走吧。”一生精明不拘言笑的疯侠此时也弄昏了头,深思远虑的白面秀士也弄得莫名其妙,八个人分骑上四只老虎,那虎竟一声不响立即运蹄如风,负着八人越峰渡涧疾飞而驰。
  俗语有龙动生云,虎动生风的两句话,本来这种百兽之王伏踞深山,一吼而百兽雌服凶猛已极,大生神力能越渡峰涧如履平地,但它一经人驯服之后,却又能忠心为主驯良异常,且说疯侠萧俊等八个人分骑在四虎身上,只觉着如驾云雾,两耳边呼呼生风,成排的树木闪电般往后倒去,每每尚未看清前面景物,那虎已掠身而过,有时乍见面前松干林木横阻去路,那虎却一跃从枝干交叉空隙中冲过,常常差寸许击中人脸,惊险万分,可是奇妙处也就在此,那四虎行如风驰,越岭穿林不差分亳,虽惊险百出却无一受伤,萧俊等几个均是初次骑这种猛兽,感觉着又惊奇又好玩,连疯侠也有点叹为奇遇了。
  四虎急驰疾奔足足有两个更次,不知穿越多少林木峰岭,估计也要有两百多里路程,来到一个高峰顶上,疯侠一看这形势只见三峰环立,中间是一个深涧,从东方峰上飞射下一条瀑布直落谷底,水势急大骇浪如山,声若巨雷音泄长空,远远望去似干匹白缎横铺峰腰,那四虎一意急进,竟向那瀑布而去,众人方惊已然近前,只觉水花溅飞如历浓雾,萧俊首当其冲恍感一阵迷蒙紬雨直打脸上,白茫茫一片混沌世界,前面景物全失,心中一惊刚想喝止,那虎却奋身一跳落下一丈多深,停在一条青石小径之上,萧俊惊恐中抬头一看,不禁叫起绝来,原来瀑布下面竟是丈余深浅的一道削壁,因水势从高峰飞泻,力大流急直射数丈,削壁之下,反而滴水全无,仰面望去宛如银幕罩天奇绝已极,一道湾曲小径削壁而入,愈走愈黑如历深壑,虎走良久始由一壁底石洞而出,此时碧空如洗月华万里,看天色已近三更,几人坐虎身鱼贯出洞,顾盼四周景物,只见周围削壁危峰刺天,群山环绕之中有一块数百亩大小的盆地,翠竹苍松风景幽奇,伏虎大王纵虎抢前,把七人带到一所庄院跟前笑道:“已到寒舍翠华山庄,请各位入内小息,待杨某人备酒接风,众人跳下虎背,伏虎大王忽抬右手把食指曲湾含入口内吹出一声清啸,四虎闻声各掉头跑去。
  众人看得惊异不止,萧俊知这声清啸是指示四虎的哨令不由肚里暗笑,那清啸之声过后不久两扇红木厚门倏然大开,一胖一瘦两人迎了出来,正是在长青峡内和欧阳鹤、玉虎儿交手的两位,此时全着一身黑色短装,各背兵刃垂手迎客,七个人随着伏虎大王进入客厅,疯侠沿途留心,见这所庄院所有房屋均用松木青石筑成,看去到也别具风致。
  大厅内点燃了四支巨烛,照的满室通明,众人相互见礼后落坐,早有二个小童各捧一个松木茶盘分向几人献上香茗,伏虎大王笑对七人说道:“山野寒村,竹几茅舍,有屈几位侠驾在此暂宿一宵,待杨某请命主人之后再定各位行止,现已三更左右,各位腹中定已饥饿,待我备点水酒粗饭各位餐用,虽不成敬意,总聊可充饥。”说罢不等七人示意可否,立时吩咐身侧小童叫逋知厨下送上酒菜来,不大工夫酒菜齐上,却是鱼鸭鸡肉丰盛异常,七个人确都饥饿,尤其萧俊,翠苹等几人连日尽吃的山禽野兽,今见酒肴饭香也不再客气,狼吞虎咽吃个酒足饭饱,疯侠吃毕笑道:“我疯子一生东飘西荡在江湖上走了近四十年,也遇到不少奇人异事,可是从没有弄得像今天这样昏头昏脑过,不知你这个玩老虎的大王耍的什么把戏,现在酒足饭饱,别让我们再闷在葫芦里过日子,你还是爽爽快快的说明白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那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现在何处,也让我们去见见谢谢相助之恩致于吃你这一餐酒饭这叫做‘地主之谊。’我疯子和江南老要饭的尚乾露是个出了名的白吃白喝,你也不要打算以后再捞本了。”疯侠说完,伏虎大王却哈哈一笑答道:“余久闻云梦双侠大名,游戏武林之中,今朝幸会侠驾,果然是豪爽异常,各位中间大部在长青峡内会过一面,也许你们想不到今天会作我这玩虎人的上宾吧,这也算巧缘会合令人不无感慨,致于我如何会去迎接各位到此,这只是我奉命行事,你们想拜会我那主人,你可叫我这个玩虎的人作了大难,实不瞒各位说,我虽受主人差遣作事,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过我那主人卢山真面,这里面因因果果我亦不大清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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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29 19: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zhychina 发表于 2025-10-29 19:14
七个人再看那四只猛虎确是状极驯服,毫无恶意,疯侠一张嘴正想说话,伏虎大王已带愠色说道:“此时我无暇说 ...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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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0-30 16:27:0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把人名改成台版的了,省的你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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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1-1 11:37: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〇章  艳曲惊四座 荒冢烛光照惨刑

  疯侠等一行七人在恶狼坪一战之后,发觉贼势浩大,非几人之力所能抵敌,幸遇一位不知名的异人,暗伸援手助七人脱险,又蒙人家用灵雕四虎在一夜之内,把几人送出大巴山区,立即取道长江三峡雇舟出川。萧俊为雁秋、李福追贼未返一事心中颇感不安,虽蒙那救助异人灵猿传信说明雁秋等两人已获他救护,但总有一种难言凄疑,深觉愧对义弟。
  顺水行船原就快速,何况三峡函流如瀑,不过一夜之间已达巴东,遂弃舟登陆,在巴东寻了个客栈往下,客栈位于城东大街,名叫五福兴店。
  七人包了该栈二进院中全部房间,疯侠忽对萧俊道:“余有一空门知交,久居离此不远荆山‘枫林’寺院,虽已落发出家,实则一身武学绝技,余趁此借机往访,顺便邀请相助一臂之力,少则十日,多则两旬,即可回来。巴东为水道出川必经要路,你们也可在此一视雪山动静,如非被迫最好不要和他们对面交手,免得再惹起风波,迨余返后,再一同归武当山去见你们那牛鼻子师父,告诉他吕老前辈留下的话,看他有何打算再作道理。”
  疯侠说完后,小乞侠笑道:“疯师叔,你老往访的可是枫林寺方丈一心大师吗?”
  疯侠笑答道:“你这小要饭的,怎么会认识这个老和尚呢?”
  小乞侠把两只怪眼一挤,笑道:“老和尚德高望重,怎肯和我这小要饭的来往,倒是他那徒弟黑罗汉三宝和尚,和我小要饭的臭气相投,过去我们日夕相处,寸步不离,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苦。可惜好景不长,自破了鄱阳湖水寇马胡之后,他就被老和尚带到枫林寺面壁去了。如今事情已过两年,不知是否已还他自由。疯师叔,你老只要能见到他面,说我小要饭的在巴东等他,包管他一闻之下立刻就来,这口信望你老无论如何能给我传到,我小要饭的给你疯师叔叩个响头。”
  说完话,真的趴到地上叩头出声,众人见状一齐大笑,万翠苹更是笑得花枝乱抖,疯侠亦忍不住失声笑道:“原来你们这两块宝还有这份交情,真是物以类聚了,好吧!疯师叔拼着受老和尚一顿教训,包给你送到这个口信便了。”
  疯侠说毕大笑而去。
  萧俊等六人,依疯侠所嘱,安住巴东“五福兴”号客栈,每日轮流外出探查雪山、崆峒两派动静。几人之中除小乞侠外,大都怀念着雁秋安危,玉虎儿更是愁锁眉尖,不时提及,虽有万姑娘软语慰解,仍难使他愁怀全开。
  这种日子本就难过,好不容易渡过半月,巴东城安静如昔,也未发现两派有何举动,疯侠也未见转。萧俊心中暗暗焦急起来,因为自己等必需早日赶回武当山向师尊禀明经过,也好早作准备,这样一直在巴东等下去绝非良策,心里只管焦急,还不能说出来。
  小乞侠见大家都是愁眉苦脸,不由笑道:“萧师兄,你们几个每天把脸绷得紧紧地,像是害了相思病样,我小要饭的亦不自主地中了你的邪道,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月,我看我们大家准得拉着手一块进鬼门关去。我昨天由江边回来,见靠江岸畔有一座新建的大酒楼,名叫临江阁,依江靠水风景颇佳,楼下是摊贩集中市场,不少跑马戏走绳索的江湖玩艺,人多热闹,我看今天咱们一起去喝他几杯,免得你们坐在店里愁眉对苦脸,让我小要饭的看了心中难过。”
  大家一听,横竖无事,去看看也好,萧俊立时吩咐店家照顾房门,六人一同起身向临江阁而去。
  临江阁是巴东新建的一家最大的酒楼,背临长江,登楼可望滔滔江水,千叶帆影。右临闹区,尽是江湖上走索跑马的玩艺,左面却是一片高地,初春草木,充满生气,翠竹杂陈,疏林掩映,别有一番清雅气景,所卖酒饭又精美异常,故而开业以来顾客如云,大有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的盛况。
  萧俊等登楼一看,毕竟是景美酒香,不少士绅阔少都来小饮买醉。铁书生、欧阳鹤、小乞侠三人坐了一个靠窗面水的位子,梁文龙、玉虎儿、万翠苹另在萧俊不远处寻了个桌位坐下。
  酒保见小乞侠衣服破烂,赤足草履,一头蓬发,形如叫化,但却和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的人坐一起,心中很觉奇怪,他慌忙走上前去问了酒菜,又看了小乞侠几眼才退过去。小乞侠笑道:“这个酒保,看我一个小要饭的和二位贵公子坐在一起,是有点看不顺眼了。”
  萧俊笑答道:“本来这套衣服看上去最少有三年没有换洗过,难怪这种势利小人因奇生疑了。”
  小乞侠两眉一皱,怪眼一翻,哈哈一阵大笑道:“我的萧相公,你也看我小要饭的不顺眼了,我要有你那样一张俊脸,恐怕崆峒三凤都要倒戈相向化敌为友了,那愁云崖也可以不攻自破啦。”
  萧俊一听,急道:“你这小要饭的狗嘴吐不出象牙来,酒菜快要来了,快住口等着吃酒吧!”
  欧阳鹤瞪着双眼直看诸坤,问道:“你这个小要饭的一天到晚疯言狂语,崆峒三凤和萧师兄有何关连,你且说明白来。”
  小乞侠摇着一头乱发,笑道:“天机不能泄露,恕难奉命。”
  说到此一顿,叹口气继道:“唉!我这副尊容,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又瘦又黑,不要说人家大姑娘看不顺眼,就是我自己看起来,也觉着有点难入脂粉群。你欧阳相公却生得白面朱唇一表人材,怎的和我小要饭的一样是形只影单,无人垂怜。我看你多半是犯了克妻煞,等见着枫林寺酒肉小和尚黑罗汉时,我叫他给你看个相,行个法,破了你的克妻煞,你再买上二斤老酒请请我月下老人,我小要饭的包给你也设法弄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来……”
  欧阳鹤见他连说带做,怪样百出,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笑答道:“你真是家学渊源,一肚子疯言癫语,大概是自己想媳妇想昏了头,一天到晚说不出一句人话来。”
  三人正取笑间,酒保已送上酒菜,小乞侠慌忙取过自己酒杯,一连满饮三杯,点点头道:“这几天你们个个愁眉苦脸,弄得我也中了邪,肚里酒虫饿得半死,今天难得几位善心大发,赏给小要饭的这一顿好酒大菜,我叫化子可要大喂酒虫了。”说过,只管举杯连连狂饮。
  萧俊、欧阳鹤见小乞侠那种脱凡超俗的气概,不禁油然而生敬佩之心,像这等人物看似怪僻,实在一腔热情侠胆,真正称得上风尘中的豪客。
  几人正当酒兴高时的当儿,忽闻一阵琵琶弦管之声,铁书生停杯一看,见一个三旬左右赤面大汉,带着一个十七八岁头挽双髻的姑娘,正站在一群阔少桌边挑弦轻歌。那姑娘一身青布衣裙,腰中束了一条三指宽的白布带子,手捧琵琶,玉指挑弦,正唱一支李白的长相思,音若笙簧,缠绵悱恻,晃似杜鹃轻啼,又如金玉交鸣,唱完那最后两句:“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戛然中止,余音不绝如缕。
  少女歌音一停,那大汉手捧一个红漆木盘,环绕桌边接受客人赏赐。
  少女却转向萧俊等这边走来,刚才因是背面而立,并未看清那少女面貌如何,如今正面走来,萧俊等看个清清楚楚,只见她生得秋水为神,柔肌胜雪,虽布衣荆裙,却长短弥身,粉面朱唇,凤目蛾眉,未施半点脂粉,看上去越发显得清丽如仙,两截袖管微微卷起,露出两条粉搓酥滴,嫩藕似的玉腕,细肤欺霜,容光照人。细步凌波走近萧俊,她微微躬身施了一礼,星目流波,秀眉一扬,手挽琵琶,玉指定弦,经启樱唇,又弹唱起来,这次却唱的秦韬玉的“贫女”,词曰: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亦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曲甫毕,满楼掌声不绝。
  萧俊已看出这少女、大汉都非平常卖唱之人,她手捧的琵琶颈细身长,分明是铁琵琶一类兵刃,这类兵器最难施用,且其内部藏有机簧,一弹指间可齐发数支梅花针来,三十尺内人休想躲开。
  萧俊心中怦然一动,立时掏出一锭银子来,右手食中两指反扶,暗运功劲送到那少女跟前。
  她皓齿微露浅浅一笑,玉腕轻扬,亦用右手食中两指挟住银子另一端,说声:“多谢相公厚赐。”气贯双指,运起真力,柳腰一扭,罗裙轻飘,那锭银子竟然一分两半,宛如利剪所断。幸得少女柳腰一扭,正好遮住楼上客人眼线,未明露行藏。
  萧俊心中蓦然一惊,知这少女不但武功极好,而且机智绝伦,心中暗道一声:“惭愧”,忙笑说:“不成敬意,姑娘笑纳。”说话时把残余一半银子藏入怀中。
  但那少女柳腰扭动,晃似风摆弱柳,看得楼上一般酒客大声叫起“好”来。
  铁书生弄个满面通红,那少女却明眸含情,一望萧俊亦粉面低垂,娇羞不胜了。
  正当此际,楼梯“蹬蹬”一响,上来了两个中年汉子,一着青绸长袍,黑面凶目,一着黄色短装,一张青渗惨的马脸,十分丑恶,两人各提一个长形包袱,似带兵刃,一上楼,四目立即集中到那少女身上,黄衣大汉猛然一阵冷笑,说道:“伙计,快来两壶状元红,二大爷吃了酒还要赶着捉黄莺儿入笼呢!”说完在身边桌位坐下。
  那赤面大汉和少女已同时惊觉,回头一看两人,忽现出一脸张慌之色,姑娘又依恋地看了萧俊等一眼,才和那赤面大汉匆匆下楼而去。
  萧俊刚才和那青衣少女四指断银的事,固然她用妙法掩饰,瞒过了大部的酒客,可是无法骗过同来的兄弟们,不过大家都看到眼里没有说出罢了。等那少女走后,欧阳鹤正欲问萧俊,小乞侠却大声叫道:“不得了,你们这临江阁,酒里面养有酒别子,吃得我小要饭的肚子里发胀,回头要是出了人命案子,你们这临江阁掌柜准得打人命官司。”
  小乞侠这一嚷,众人都会了意,欧阳鹤也不再问。酒保听到,却慌慌张张跑来,对小乞侠说:“我的化子爷,你可别开玩笑,你这一嚷,我们这临江阁今后如何能再开下去,酒别子在哪里?给我看看。”
  小乞侠哈哈一阵大笑说:“酒伙计,酒别子入了肚,早被我肚里酒虫给分了尸。你急什么,我这个小要饭的无家无业,连个兄弟姊妹也没有,真死了还不是臭块地,包无人替我鸣冤告状,你们如是过意不去,给我买个薄薄的柳木棺材一埋了之,这样大的临江阁还怕出不起二两银子吗?”
  酒伙计见小乞侠是故意取闹,气得面红耳赤,正想发作,萧俊却起身笑道:“我这个兄弟有点疯癫症,吃几杯酒最爱说笑话,你不要理他就没事了。”
  酒保看萧俊衣着华贵,眉目含威,不敢再说,只得诺诺而退。
  那两个大汉要来了酒菜,一边吃酒,一面四只贼眼不住打量萧俊等六人,低头窃议,突然那长袍黑脸大汉放下杯筷,霍然起身,匆匆下楼而去。
  铁书生正感事出有因,欧阳鹤已低声说:“我看那两个家伙对我们很注意,很可能是雪山、崆峒的眼线,我看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萧俊点点头,唤过酒保,算了酒帐,六人一同出了临江阁,迳自回“五福兴”客栈。
  几人走了一段路程,小乞侠回头一看,见刚才酒楼上那个黄衣大汉闪闪烁烁在后面盯梢跟来,遂低声对萧俊等道:“刚才酒楼上那个穿黄的兔崽子果然盯了我们的梢,你们先走一步,待我小要饭的打发他回去。”
  萧俊笑答道:“不要慌,据我看刚才临江阁那卖唱的大汉、少女,似和这两人有点关连,我们索性反盯住他,看个水落石出,不要弄出误会,反觉不美。”
  萧俊说完,吩咐梁文龙、玉虎儿、万翠苹三人加速步子,自己和欧阳鹤、小乞侠,三个人趁在一个转弯的地方,闪到一个岔路里面。
  一刻工夫,果见那个黄衣青脸的家伙匆匆的赶过来,但他并不直追梁文龙等三人的去路,反而也往萧俊等隐身的那堆茅草不远处,一个浅沟里藏起身子。
  这一来铁书生暗想糟了,这家伙真够机警,难道已发觉我们欲擒欲纵的办法了?心念初动,那黄衣人却从沟里探出头来看了几下,又匆匆跳上来向外走去。
  萧俊三人也急急赶出,奇怪的是那黄衣人又返临江阁来路而去,这一下铁书生心中着实纳闷起来,这一纳闷,他就愈要看个水落石出,三人不约而同反追那黄衣人下去。
  那个黄衣大汉走过了临江阁,直往江边而去,也没有发觉他折返回来的原因。那人到江边东张西望了一阵,又匆匆退了回来,向临江阁左面那块高地疏林中走去。三人被黄衣怪汉东绕西进的举动引起好奇,也愈想看出个所以然来,竟自盯住那人向疏林中跟去。
  那疏林原是一块高地,生些林木翠竹,远远看去风景很不错,可是一过高地,形势突变,前面地形满生茅草,一片荒凉。三人远跟那黄衣人身后,不觉出了五六里来,远远望去,前面是一片乱坟墓地,一所残墙断壁的荒刹隐现在墓地几株巨柏土冢之中,黄衣人迳自入那荒刹之中。三人看看天色还早,默记道路,一打手势,依原道退回五福兴客栈。
  等到是夜,萧俊嘱文龙、玉虎儿、翠苹夜间留心,自己决心到那乱墓荒刹中一探究竟,二更左右,仍和小乞侠、欧阳鹤,换上夜行衣服,各带着兵刃暗器,离了“五福兴”客栈,施展夜行功夫,迳往乱墓中那座荒刹奔去。
  此夜月黑星朗,正是夜行人出动的大好时机,三人轻功都算上乘,一路上鹤伏鹿行,向前疾进。远远见临江阁灯火全熄,黑沉沉的一座大楼直立江畔,三人合在一处,在临江阁前略一停留,正想往那边疏林中转进,突闻一阵呼叱之声随夜风传来,虽未听清楚,但已辨出这声音似来自江边不远,三个人不得转变方向,往临江阁后面发声处寻去。
  约走有里许路,见前面一片空地中对立着六人,再往前去两箭路就是滚滚东逝江水,那六个人站的地方是一块半亩大小的平地。萧俊等三人一看这地形,左边有七八株柳树,离那块空地,也不过三丈远近,树大枝密,正好隐身,三人怕惊动对方,只好绕个大圈子爬上树去。三人目力本好,又是居高临下,虽然黑夜无月,也可以看个大概出来,靠北站的正是白昼在临江阁琵琶高曲的少女和那个赤脸大汉。少女此时一身短装,密扣夜行衣,手抱铁琵琶,大汉亦着劲装,右手倒提一柄似鞭非鞭、似锤非锤的软兵刃,通体精光闪闪,活似一条大银蛇,从头到尾足有六尺长短。萧俊认得这种兵器叫链子锤,和链锤类似,不过链锤通常是一对,链子也较短,这种链子锤却只有一个,这种兵器过于沉重,非有极大臂力无法施展,故而江湖上很少见人用它。
  对站四人一排横立,今天楼上所见的两个怪汉似乎也在里面,这当儿,那握锤的赤面大汉又对四人求告说:“大家都是昔日好友,竞不愿放我兄妹一条生路,苦苦相逼,难道各位真存心要置我兄妹二人于死地么?”
  这边靠右的一人冷笑一声答道:“余飞嵩,你不必再逞口舌之辩,既然照了面,还是乖乖的放下兵器,随我们一起去见钱堂主。老实告诉你吧!自你兄妹偷盗天龙堂铜牌敕令逃下大雪山后,天龙堂郑堂主异常震怒,亲赴逍遥山庄掌门师祖处请罪,领命赶来捉你们兄妹回山治罪,幸得师祖慈悲,尚未责怪到郑堂主身上,且近来堂务繁忙,无暇抽身,恰巧这时掌门师祖的义子李少堂主和把守逍遥山庄聚英殿的司徒姑娘,两人奉了师祖令谕到鄂中一行,顺便追寻你们两个逆徒,郑堂主也派了我们兄弟四人随行缉拿,还有外三堂执刑的钱堂主,也为你们兄妹下了十二连环峰。你两人认为你们兄妹两人一走,天涯海角无处可寻了么?须知大江南北哪个地方没有本派眼线,识时务的趁早束手就擒,免伤我们朋友以往的和气,如仍想逞凶拒捕逃走,那就不要怪我们翻目无情,只好执行师祖令谕动手捕人了。”
  余飞嵩听了以后,似乎感觉无限惊恐,回头看看那少女,又凄然说道:“我们昔日同在一堂之下,我余某人平时对待你们如?这次我兄妹两人偷逃下山,确有难言苦衷,大概四位也听到过一些风声。何况我兄妹之愿,无非找一个清静隐秘的地方一住,数亩薄田,一生耕作,做个与草木同朽之人,绝不再在江湖上出头露面。只望你们能看在昔日相处的份上不要逼迫过紧,放我兄妹一条生路,这救命大恩我兄妹浪迹天涯也永生不忘的了。”
  这几句话说得非常凄婉,哪知刚才发话的大汉听后一阵冷笑,答道:“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掌门师祖的神威就是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叛派逆徒逍遥于派规之外,我们这叫令谕难违,放了你们兄妹两个,就没有我们兄弟四人的命在,不必再说无谓之言,快请自戴刑具,随我们立时动身。”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两个小巧的铁锁往地上一掷。
  余飞嵩见对方已然拿出派中的刑具,知求告已经绝望,仰天一阵大笑道:“好,四位既不念昔日相处情义,我兄妹只好以微末之技闯逃保命了。”
  余飞嵩说完话,手中链子锤一抖,拔步就往外闯,那少女握住铁琵琶跟定哥哥身后。
  两人这刚一发动,对面站的四个大汉齐声怒叱道:“胆大叛徒妄图闯逃么?”哗啦一响,三刀双鞭同时掣出,往上一围。
  余飞嵩见事已至此,喝声:“霞妹,闯,谁能走谁走!”说完,手中锤“探臂引龙”,呼的一阵强风横扫过去。
  发话大汉首当其冲,忙用个“斜飞乳燕”,退出八尺多远,让过来势后,立展双鞭猛攻过去。另三个施刀的汉子,三柄单刀狂风急雨似一拥而上。
  这时,那少女也娇叱一声,铁琵琶“猛鸡夺粟”,斜刺里直扑过来,抵住了两个施刀的大汉,一交上手,谁也不肯留情,招招都是杀手,锤影纵横,刀花飞舞,那少女一支铁琵琶更是呼呼生风,转眼就是十余个照面。
  别看四人打俩,还真占不了上风,但一时间难分出胜负来。那少女兄妹志在脱身,不耐多战,只见她铁琵琶“长江截斗”荡开刀光,身子托的向后一跳,铁琵琶一收一转,玉指挥处,铮铮两声弦响,接着一个施刀的大汉右手刀向地下一抛,凄然大呼:“我中了贱婢的琵琶梅花针了!”两手向脸上蒙,疼得团团乱转。
  这一来,另一个心中一惊一怔,少女绝不留情,玉指一动,铁琵琶机簧一响,又是两支极细银针飞来,大汉慌向旁边一闪,但哪还来得及呢,只觉着右肩头一阵刺痛,单刀脱手落地。
  少女连伤二寇,不过是刹那工夫,也不管两人死活,一抡铁琵琶,翻身向施双鞭大汉攻去,口中娇喝道:“汝等是否还要尝我琵琶梅花针的厉害?”
  这一喝,两寇果然一惊,向后一退。少女忙喊道:“哥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声犹未了,人已纵出一丈多远。余飞嵩听妹妹一叫,忙把链子锤趁势一收,向圈外一跳,回头就走。
  四寇伤二,余下两人因惧少女琵琶梅花针过于毒辣,不敢紧追,但如他兄妹一走,自己必要受到派规处分,说不定会说他们看在昔日相处情分故意放纵两人,真是进退两难,那边负伤的两个痛得乱跳乱叫,这边两个未负伤的又闹得全没有了主意,眼见余飞嵩兄妹两人施展身法就要走去,正感到束手无策之时,猛闻到一声断喝:“逆徒还想逃命吗?”
  随那喝声,只见两条一黑一红的人影,宛如流星飞渡,从江边来路上一闪,声落人现,一男一女各施展“横渡江波”的上乘轻功,带起两阵呼呼疾风,一掠之势,晃如天降神兵,挡住了余飞嵩兄妹两人的去路。
  这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其速奇快非笔墨所能形容,两个正在发愁的匪党定神一看,不禁喜出望外,现身的两人正是雪山派掌门师祖义子李英白少堂主,和卫守逍遥山庄聚英殿的红衣女飞卫司徒霜姑娘,这两人在内三堂都算得上是顶尖的好手,忙喊道:“李堂主、司徒姑娘,不要放这二个逆徒逃走,外三堂掌刑的钱堂主尚在乱墓古刹中等候两人执刑。”


    第二一章  石破天惊 白霜剑力克阴阳夺

  他们的喊声未住,那面已动上了手。
  这现身的一男一女并不施用兵刃,只凭着四只肉掌,男的直取余飞嵩,女的抢扑余栖霞。余飞嵩兄妹一见两人早已魂飞天外,知道今夜要想逃走恐比登天还难,但事己至此,求告对方徒蒙羞辱。
  余飞嵩钢牙一咬,链子锤用个“散花盖顶”,虎吼一声,用全力当头打下。那黑衣少年只一声轻笑,右肩一甩,轻飘一闪避开来势,左手一探,“手挥琵琶”,一掌反兜余飞嵩前胸打去,出手之快,避闪之巧,看得隐身树上偷瞧的萧俊等三人全吃一惊,暗想糟了,今天这兄妹两个人恐怕没命了。
  心念一动之间,那边已有两个照面,那少年果然武艺好得出奇,一双肉掌在余飞嵩链子锤下好似穿花蝴蝶,看得人眼花缭乱。猛见余飞嵩一个“仙猿摘果”,把一柄链子锤抖得笔直向那黑衣少年打去,其势既猛又快,眼看将中,那少年陡的一声断喝:“来得好,还不给我躺下!”右手竟用“分花取果”,顺着链子锤往里一抢,手掌一合把锤链抓住,左手一错一伸,并食中二指快如闪电点中余飞嵩右肋“太乙穴”,那样高大的汉子立觉身上一木,锤链脱手,人也倒在地上。
  这边李英白得手,那面红衣少女也把余栖霞给点了麻穴。
  原来余栖霞一见红衣女飞卫宛如天兵降临,突然现身阻挡去路,也已感到今夜逃走无望。余栖霞过去虽未见过司徒霜,但在十二连环峰时已闻及这个女魔头的大名,独力卫守师祖逍遥山庄全雪山派议事处所聚英殿,平时冷面冰心,连内外三堂堂主都对她敬畏几分。她平生爱着红装,昼夜如此,最易辨认。她听刚才两贼一喊,知已面临生死于呼吸之间,立时抱定死命一拼决心。所以见司徒霜向自己扑时并不避闪,玉指一弹,把铁琵琶内仅存的五支梅花针一齐发出。
  按说这种距离既近,发难又出意外,很难躲开,哪知红衣少女确有非常之本领,娇喊一声:“贱婢讨死,敢下此辣手。”声出人起,像一团红色火球一纵两丈多高,梅花针五缕白色银线擦小剑靴底飞过。
  余栖霞喊声:“不好。”那红衣少女已带起一阵风当头落下。余栖霞慌忙把铁琵琶施一个“斜柳穿鱼”,向上一送一扫,红衣少女突用一招“乱推彩云”,右手玉掌倏的反借铁琵琶一扫之力顺势向右一推。余栖霞骤觉右臂似吃人用力一拉,铁琵琶几乎脱手飞去,忙收势变招,可是哪还来得及呢!红衣少女左手已趁空猱进,在余栖霞左肩井穴一点,余栖霞只觉左臂一麻,全身劲力顿失,不自觉身子向后倒去,司徒霜收拾余栖霞比李英白更快。
  就这样,不到三四个照面两人双双被擒。
  李英白对两个未负伤的大汉说:“你俩先把他兄妹两人捆好,我再活了他们被点的穴道,你俩好把他们押送钱堂主处执刑。”
  两个大汉就应声中取出带来备用的牛筋,把余氏兄妹捆个结结实实。
  红衣少女借这讲话的工夫走近那两个伤者,从身上取出一个形如马蹄的黑色东西,在两人伤处一阵走动,随手起出两支极小的梅花针来,均未喂毒,一经起出疼痛立止。不过这种特殊的暗器如不及时取出,随血液流动,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循血管流入心脏,必死无疑,可算毒辣已极。司徒霜所用那形如马蹄的东西是一块精炼磁铁,专门起取梅花针类的暗器之用,也算二寇命不该绝,正逢其巧罢了。话虽如此,如果再晚一会工夫,梅花针随血液一动,虽有磁铁亦不易救治了。
  两寇止痛后,立即过去拜谢人家救命之恩,冷面冰心的司徒霜却连正眼也没瞧一下,只说声不要谢了。两人碰个橡皮钉子,随和另外两个大汉押起余氏兄妹回身便走。
  黑衣少年和红衣少女相视一笑,竟自往江边来路而返。
  萧俊等三个人隐身树下,看得心里怦怦乱跳,想不到这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的武功竟有这样深的造诣,看来自己的处境又是危机四伏了。直等那一男一女失了踪影,三个人才急急顺着押送余氏兄妹去路上追进,可是三人这一误时间,四寇押着余氏兄妹已走没了踪影。好在他们白天已去过那乱墓荒刹,匆匆急进,不到顿饭工夫已入乱墓,只见那突起荒坟后几株巨柏里,一所破落的古刹中隐约透出灯光。
  三人一打手势,借乱坟隐进掩到破庙之外,各爬上一株巨柏树上,荒刹内景物清晰可见。残壁破瓦的大殿,上燃着四支如臂粗细的巨烛,供台后并无神像,却坐着一个五十开外,一脸阴森之气的矮胖老头,瞪着一双白多黑少的三角眼,嘴上挂着一份阴沉沉的冷笑,左右两边各站着两个短衣紧装的中年汉子,每人各抱一口厚背薄刃的鬼头刀。押送余氏兄妹的四个盗匪此时垂手侍立供台两边,活像几具僵尸样一动也不动巍立着,再给这阴森的古墓破刹相衬,真像是到了阎罗鬼狱一样,只看得萧俊等三个人有点发冷。
  余氏兄妹各被牛筋捆着,放在供台前面,半晌,那坐在供台上的矮胖老头突然阴险地一笑道:“余飞嵩、余栖霞,你们知道叛派私逃,应该受怎样的处置么?”
  余飞嵩臂、腿都被捆着,横躺地下,闻言凄然答道:“我兄妹业已知罪,只求钱堂主早赐一刀,割去我兄妹六阳魁首,免行五刀分尸之苦,我兄妹感恩不尽了。”
  那老者听完后,又是阴沉沉的皮笑肉不笑的说:“你怕五刀分尸之苦吗?我偏要你尝尝这个滋味。”
  余飞嵩正想再说什么,忽见妹妹在地上一滚,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叱道:“哥哥,你何必说这种没有用的话呢,谁不知钱独亮是出名的残忍毒辣魔王,我们兄妹既已被擒,杀剐零割均随其便,你堂堂七尺男儿,还不如小妹视死如归么?”
  说至此处,又转对钱独亮厉叱道:“今天我们兄妹既被擒住,有死而已,任你乱刀分尸死亦无恨,你不必装模作样问我兄妹为什么叛派私逃,只请快些动手行刑,再要迟疑时候存心侮辱你家姑娘,我可要开口骂你了。”
  钱独亮听完后并不发怒,只嘿嘿两声冷笑道:“你倒是想得便宜,你在十二连环峰时,素对本堂主正眼也不瞧一下,你想不到今天会犯到你钱大爷手里,等把你哥哥执刑之后,再慢慢收拾你这个贱婢,我叫你死也不能落个清白之身。”
  说完,一阵狂笑,声如枭鸣,凄厉刺耳,笑声住后,回头对身后四个抱刀大汉说:“供上祖师法像,先把余飞嵩依派规执刑。”
  说毕离开坐位,从背后取下一个黄缎袋子,取出一幅绘有人像的白绫,交给第一个抱鬼头刀的大汉,高高挂在供台后面殿壁上。
  那画像是个面貌清瘦的道装老人,长须紫袍,上面横写着掌门师祖四个大字。画像供好,才见那矮胖老者面色倏然一整,两膝并跪,早有另一个抱鬼头刀的大汉,双手捧送过来一束燃着的檀香,老者接过香一阵祷告:“弟子外三堂掌刑堂主钱独亮,代师祖执行派规。”
  祷告完,又叩了一个头,才站起身子,把手中一束檀香插在供台上的香炉里,霍然转身,一声厉喝道:“叛派逆徒余飞嵩明正刑规。”
  话声一落,那四个抱鬼头刀的大汉同声应道:“敬遵法谕。”一齐跳落供台下余飞嵩的身后。
  左首上面那个大汉鬼头刀向下一落,接着就是一声惨叫,血花飞溅中,余飞嵩一条左臂,已被齐肩斩掉,牛筋捆着的身体只痛得满地乱滚。右首上面大汉鬼头刀又是一闪一落,余飞嵩那条右臂也齐肩分了家。这惨刑就是铁打金刚铜铸罗汉也受不住,余飞嵩虽也算是江湖上的好汉,也疼得发出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像幽墓鬼啸,悲惨尖锐,划破夜空。就在那余音未住时,下面左右两个大汉的鬼头刀同时向下一沉,又把余飞嵩两条大腿同时劈掉,这一来,只剩下一团鲜血四喷的肉球,不住的乱颤、乱抖。
  矮老儿钱独亮枭鸣似的一声狂笑,伸手抢过一把鬼头刀来一挥,余飞嵩一颗血头齐颈断去。然后矮老儿把鬼头刀向地上一掷,走到供台前,从下面拿出一个小木箱来,从小腿上拔出一把锋利匕首,割了余飞嵩一只右耳,放入木箱中,才吩咐四个抱鬼头刀的把余飞嵩血肉模糊的残躯断肢抛到殿后乱坟中去。
  萧俊等三个人,在殿外大树上隐身偷瞧着这一幕五刀分尸的惨剧,虽都是武林豪客,经过不少阵仗,断臂残躯原常所见,但像这样惨绝人寰的杀人方法还是第一次看到,不自觉心中乱跳,差一点失叫出声。
  抱刀的四个大汉抛去余飞嵩残躯转回覆命,那矮老儿又一步一步逼近到余栖霞跟前,一伸手,抓起捆满着牛筋的娇躯向后一退,右面垂手侍立的两个大汉慌忙扶住,不让余栖霞身子倒下。此时少女已是青丝蓬乱,满面泪痕,娇美的脸蛋变成惨白,但却紧咬着银牙一语不发。
  钱独亮望着她发出几声淫毒的怪笑,右手抓住她衣领向下一扯,少女穿的一衣深青紧身衣服被钱独亮撕下来一块,只露出雪也似的前胸,几乎看到那两个耸起的玉乳。少女虽受惊恐,神志未昏厥,倏然柳眉一竖,樱唇微启,似想喝骂。
  这当儿,萧俊等三人已看得热血沸腾,怒火难耐,哪还顾利害后果,同时怒叱,一齐发动。铁书生萧俊扬手处,两枚金钱镖破空飞向那两个手扶少女娇躯的大汉。
  那两人骤觉劲风飒然,慌忙闪躲,可是萧俊已恨到极处,这两镖全出十成劲力,哪还来得及呢!只闻两声惊叫惨吼,一中咽喉,一中华盖穴,这两处均是要害,两人身子同时向后一栽,立时了帐。
  荒刹大殿上的九名雪山盗匪,因变出仓促,一时间没了主意,那矮老儿一飘身,先取下挂在殿壁的祖师画像。
  这当儿,欧阳鹤双笔疾展,已连人飞入大殿,余下的六个人双鞭五刀,一齐向欧阳鹤围过来,忽闻到轻微机簧连连几响,四道极细的黄光一闪,那四个抱鬼头刀的汉子连喊声都未叫出,立即倒地身死,用双鞭的和另一个用单刀的大汉受此一惊,心中一呆。就在两人惊魂未定的当儿,飒然风动,殿外又穿进一个形如叫化瘦小的人来,脚刚沾地,两手一抖,打出两个形如鹅蛋,精光耀目的钢球来。
  原来小乞侠诸坤施用的这对兵器名叫飞索五芒球,用上好的精钢制成两个形如鹅蛋的钢球,前端各有五个锋利的枣核尖,如被中身,立即破肉而入,即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亦禁受不起,轻则负伤,重则殒命。钢球后面有两个铁环,用发丝银线合以极细的蛟筋制成索绳,全长九尺,平时带在身上,绝看不出带有兵刃,一动上手,把索环绕在两臂,长短随心,收放如意。话虽如此,但这种奇形兵刃全身柔软,最难施用。小乞侠追随恩师江南神乞尚乾露十二个年头,就苦练这对飞索五芒球,不到急时从不施用,今天是被怒火攻心,连发四支黄蜂针,毙了四个抱鬼头刀的匪党,又亮出飞索五芒球来,一现身,就施个“双龙抢珠”,钢球一闪,一取用鞭的前心,一取施刀的天牖穴,口中尚喊道:“欧阳师兄,救人要紧,这两个狗盗有我小要饭的一人足矣。”
  欧阳鹤双笔一合,施展个“寒鸦渡塘”,起落之间已过少女。这时,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之嫌,右臂一伸,拦腰抱起少女,往外就跑。
  此时钱独亮已然收好画像,一声怒叱,从腰中抖出一条“软索亮银枪”,一纵身,使出一招“乌龙穿塔”,人随枪走,银尖一闪,向欧阳鹤后心扎去,欧阳鹤匆忙中向旁一闪,枪尖带风从身侧穿过。正好萧俊现身赶来,长剑一指,“仙人指路”,反削钱独亮的左臂。钱独亮无暇再追欧阳鹤了,眼看到手的美人被活活抢去,把闷在胸中的一股怨气,完全发泄在萧俊身上,软索亮银枪疾如狂雨,和萧俊拼上了命,霎时间,这荒墓古刹大殿上一片刀光剑影,转眼就是十余个回合。
  小乞侠飞中五芒球变化莫测,宛似两条活蛇,把二寇圈入其中,舞刀的大汉一个失神,被小乞侠一球击中前胸,立时一高惨吼,前胸洞穿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魂归地府,寻他那几个同伴去了。舞鞭的大汉见同伴又一个惨死,哪里还敢恋战,心中一慌,急欲找机脱身,但是小乞侠杀机已起,哪还容他逃走,厉喝一声:“万恶匪徒,回你姥姥家吧!”左手五芒球“盘龙绕柱”,一送一圈,舞鞭大汉慌忙展鞭,“推窗望月”,想封小乞侠钢球。招势才发,小乞侠左手五芒球“枯树盘根”,一吐一绕,舞鞭大汉吃小乞侠芒球索绳缠住两腿一拉,身不由主向后一倒。小乞侠却是绝不留情,右手芒球向下一落,正击顶门,当堂脑花四飞,一命呜呼。
  就在荒殿上,九个雪山盗党除掉了八个,只有钱独亮一枝软索亮银枪招数狠绝,仍和萧俊大战。小乞侠知道铁书生武技不在自己之下,并不上前帮助,伫足看两人这场龙争虎斗。
  萧俊剑术已得张慧龙十之七八,展开三才剑招术,只见寒光飞绕,剑影纵横。两人恶战到三十余个回合之后,钱独亮见萧俊愈战愈勇,自己这边的人伤亡全尽,只余下自己一个,再不见机脱身,恐亦难幸免,想到此处再也无心恋战,软索亮银枪一个“排山倒海”,死命一扫。萧俊见他这一下来势奇猛,只得向后一撤身。钱独亮这一着原就是想把铁书生逼退好脱身逃走,见萧俊一撤身,正合了心意,忙施展“飞鸟出林”,挫腰垫步,顿足处,宛如飞鸟,落在大殿外一堵残墙上。
  小乞侠一晃身,跟着就追,钱独亮身站墙上,一抬手,打出三支喂毒梅花箭来,品字形一齐袭到,势急劲速。小乞侠慌忙施展“云中翻”,向左一闪,一缕冷风擦身打过。小乞侠一气,正想摸出七孔环筒,回敬他一黄蜂针去,钱独亮却冷森森地喝道:“暂寄尔等几颗人头在颈上,不出三天,钱大爷必取尔等性命。”说毕,也不等萧俊等回话,一飘身向夜幕中飞去。
  小乞侠还要追,萧俊阻道:“贼人暗器厉害,贤弟不可穷追,何况江边还有他们党羽,速收拾一下离开此地吧。”
  萧俊说完,转回大殿上,捡起自己发出的两枚金钱镖,小乞侠也在几个尸体上起下自己见血封喉的黄蜂针,顺手牵羊,又取了放在供台边余栖霞用的铁琵琶,把八个尸体堆在一起,取出千里火筒燃起一把火,才和萧俊各展身法,飞回五福兴客栈而去。
  两人进了客栈,见萧俊房内烛光通明,梁文龙、玉虎儿等已穿着整齐的夜行衣,带上了兵刃,正准备赶往接应两人,看他们无恙归来,心始放下,欧阳鹤急急问道:“那几个匪徒怎么样了?”
  萧俊还没来得及张嘴,小乞侠抢先说:“九个兔崽子,八个进了鬼门关,一个跑得快,逃出了阎罗殿,这个专门执刑索命的家伙,以后只能变成拘命鬼,作恶阴曹地府了。”
  说完话,两只怪眼满屋子乱看,只不见刚才救出的少女哪里去了,正想询问,欧阳鹤已然笑道:“你这个小要饭的贼眼乱转,必欲所见,余姑娘和苹妹更衣去了,大概你……”
  话未完,万翠苹带着余栖霞双双入室,欧阳鹤只得把下半截话又咽了下去。
  此时,余栖霞换万翠苹一套浅蓝绸子对襟衣裙,两女身材差不许多,一进门,余栖霞抢前一步盈盈下拜,对萧俊、小乞侠道:“难女余栖霞承两位英雄救助,得保残躯,救命大德恩同再造,小女子叩谢了。”
  萧俊慌忙向旁一闪,急道:“余姑娘快些请起,此乃我辈份内之事,理应如此,苹妹快代小兄扶起余姑娘来。”
  翠苹一挽栖霞,笑道:“姑娘起来吧,我们萧师兄素来就不拘俗礼。”
  余栖霞含泪起身,和翠苹并肩联立。萧俊一看,二女春兰秋菊各有所美,不过余姑娘这时目蕴泪光,柳眉愁锁,一脸戚楚之色,但她却能强忍着不使那两颗泪珠儿滚下,暗想:此女小小年纪有此定力,可见已往遭历不少沧桑了。
  正自暗想,小乞侠从身上取下铁琵琶,送到余栖霞面前道:“姑娘的兵器被我顺手牵羊取了回来,此物一时不易购买,正好物归原主,姑娘请收下吧。”
  余栖霞接过铁琵琶,又道了谢意。
  萧俊看看天色,对众人说:“时已近四更,我看大家还是睡会儿吧!有话明天再说,苹妹可和余姑娘暂宿一室,明天再另定房间。”
  说毕,欧阳鹤等也觉有点疲倦,遂各起身回房去。翠苹虽初识余栖霞,内心甚爱她灵巧美慧,挽着栖霞手儿笑说:“妹妹,走,和我一块儿安歇去吧。”
  玉虎儿差一点笑出了声,心里暗想:不到一个时辰你可妹妹长妹妹短了,勉强忍住没敢笑出来。
  余姑娘秋波流转,望了望萧俊等,很感激的对翠苹说:“难女既承救命,又蒙姑娘如此厚爱,虽粉身碎骨亦难报大恩了。”
  话未完,翠苹抢着说:“你快不要这样说,我一见姑娘心就喜爱,看样子我要比你大两岁,我素来心直口快,不愿讲求那些俗礼客套,叫声妹妹不是更显得亲热么。”
  说完,一阵风似拉着余栖霞回到自己房内去了。
  几个人闹了大半夜,都有点疲乏,一上床很快的都睡了。
  第二天,萧俊醒得很晚,一睁眼,见满窗阳光,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过去在武当山学艺时候总是五更起身,开始练习功夫,数年来如一日,昨夜虽有点累,也不致贪睡至此。用手摸摸头,还觉着有些昏昏沉沉,口中也觉着有些渴,抬头向屋上一瞧,屋顶上有几片瓦似已被人动过,心中蓦然一惊,慌忙披衣而起,再看地上果然有一片房上的松土。铁书生这时间真若利刃穿心,又痛又急,一转头,见床上枕下露出一片白色纸角,匆忙取出一看,一张方方正正的白色信笺,涂满着黑字,内容写的是:
  深夜造访,至感冒昧,原拟静夜中对坐清谈,惜君好梦正甜,不便惊扰,只得抱兴而访,败兴而归。复忆及君夜来苦战,谅必困乏,索性用本门特制助眠散,使君多睡一时养神,成人之美,君当不为怪。
  余在边疆荒峰之顶,已闻铁书生大名遍传四海,不想今竟幸会,殊感快慰。始经本派钱堂主败归告余,知君等扬威大巴山后,现仍留居巴东,余虽是野莽村夫,但亦不愿效江湖宵小作窃刺暗杀之举,特奉邀阁下及诸友,于明夜三更,仍在君等杀人放火乱墓旧址一会,使余得仰瞻武当绝技,君等均侠义中人,量不致使余空待荒冢,设野宴以候诸驾,幸勿见弃。
    字奉铁书生萧相公行驿
      李英白  敬启
  萧俊看完了这封信,真是急愧交集,无以复加,心想这次所蒙之羞,真是一生之奇耻大辱,那信上每字每句,都化成一支支锋利的剑,穿透了自己的心。他呆呆的拿着信坐在床上,直到欧阳鹤在门外高声呼喊,萧俊始觉着如梦初醒。他想着这样急气于事无补,这个人既能夜入自己的卧室而自己竟无所觉,而且看口气这封信分明还是在此地写成,当然来人的本领不在自己之下,万一人家昨夜下毒手,自己死也死个不明不白,目前纵然气死也是无用,不如今夜应约前往,凭自己所学舍死一拼。他想到这里,慌忙镇定下心神走下床,再看靠窗边书案上石砚之内,墨虽已干,痕迹犹存,一枝羊毛楷笔也改变了位置,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打开房门。
  欧阳鹤、小乞侠似已等得不耐,门一开,小乞侠抢先道:“我的萧相公,你昨夜大概是到愁云崖大战穿云凤了吧?要不然怎么睡到这般时候,我们如再不叫你,恐怕晚餐要作早餐吃了。”
  欧阳鹤一进门就注意到萧俊的脸色,虽然他仍和往日一样和颜微笑,但是那眉尖眼角之中却带着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愁苦,本来他对大师兄快近午时尚未起身就存了疑惑,几次隔窗探视,均见萧俊好好的安睡床上,等到他实在忍耐不住时,才约了小乞侠一块来叫起萧俊。欧阳鹤的一身功夫,大半都是萧俊代师所授,两人相处最久,情感也最深,欧阳鹤对这位大师兄不但尊敬,而且也了解得比别人深刻。他知道这位师兄很达观,纵然有什么心事也不会带到面上来,所以当他看到萧俊那种隐忧的面情,已知道发生了特别的变故。可是,什么事呢?大家都好好的,昨夜救来的那位余姑娘,在万翠苹的劝慰之下也想通了很多,不再带着那种愁眉欲哭的样子……
  欧阳鹤想不出什么事使师兄如此痛苦。
  萧俊把两人让入房内落了座,才开始盥洗,这当儿小乞侠也发觉萧俊神态和往常有异,他瞪着一双怪眼满屋搜寻,从床底到壁角找不出一点破绽,直等到萧俊漱洗完毕,小乞侠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坐的椅子有几片浮土,他慌忙抬头,不由口中“咦”了一声,匆忙里站起身,两脚一顿腾空而起,右手抓住梁边的木椽,用左手推推那几块似已动过的瓦面,果然应手而起,变成了一个尺余见方的通天小孔。小乞侠没有说话,合好瓦,身子轻飘飘的落回原处。不由他心中暗暗吃惊,因为尺余大小的方洞只能够勉强通过一个人头,如果来人不会收身缩骨法,无论如何是不能入屋,就凭人家这一着就比自己高明多了。
  欧阳鹤也被这个变故惊了一跳,他正想问问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萧俊已然开口说道:“刚才诸贤弟已发觉了这回事,小兄可算是两世为人了,想不到雪山派中也有这种君子风度之人,不说别的,人家把屋顶的瓦都取下几片,我竟毫无所觉,而且房顶的孔口不过是尺余大小,这证明来人定会收身缩骨法一类功夫,并在枕头下还留了函件……”
  说着把那封信交给两人,此时房中默默无声,两个人四只眼贯注在那封信上,看完后面面相觑。
  半晌小乞侠才说道:“依信上口气推断,这个自称李英白的大概就是昨夜江边现身,擒拿余飞嵩的那个少年了,他既然留函邀斗,我们当然不能失约于他,看他年纪不会超过三十,不见得就有什么上乘功夫,合我们数人之力,未必就准落败,今夜不妨如约前往,到时见机行事。”
  萧俊听后笑道:“小要饭的,你也会感到事情有点严重吗?今夜是我萧俊生死存亡的一场决斗,所以我想不要把这件事让三弟、四弟及翠苹师妹知道,你们二位不妨今夜和我一起赴约,如果对方是单人匹马,你们俩也不必现身帮助,万一我不幸死在对方手内,二弟可把我尸体用火化去,带回武当山交给恩师处理,再遇秋弟时告诉他我已遭人毒手,不能助他报杀父大仇了,让他原谅这个没有用的大哥,你们立刻和三弟、四弟、苹妹回武当山去请命师父,不必再等疯师叔了。”
  萧俊说话时,星目放光,一脸坚毅之色。话未完,欧阳鹤已难抑制满腔悲愤,早已急喊道:“大哥,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我们是师兄弟,又是结盟的异姓骨肉,幼小在一起长大,生死全都是相互关连,谁也不能舍谁独行其事,别人我无话可说,只是我欧阳鹤无论如何今夜和师兄共生共死,和他一决胜负,小弟这几句话全都是肺腑之言,只望师兄能允弟之请,否则小弟当先师兄……”
  萧俊忙挡住欧阳鹤,不许他再说下去,那肃穆的玉面微微泛起一丝笑意说:“二弟,你不要再说下去,我对你知之素深,不是小兄说句托大的话,我如不行,你上去也是白白送命,诸贤弟亦请恕我今天语无伦次,就凭对方的收身缩骨法,武技绝不在你我之下,何必作这种无谓的牺牲呢!再说武当派还要在江湖上立足,难道大家都去作孤注一掷么?我此时心志已决,两位贤弟都不要再说下去,今夜二更我们分头到临江阁会齐便了。”
  萧俊也不等两人回答,又继续说道:“我这时颇觉到有点饥饿,想吃点东西,二位贤弟也该回房去休息下吧!”
  说完话,站起身拉着两人往门外面一推,欧阳鹤抬右袖抹一下两眼泪痕,小乞侠却微露着一丝冷笑,两个人离开了萧俊的房间。
  这晚上,萧俊特别叫店家整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和几个兄弟等对坐长饮,梁文龙、玉虎儿、万翠苹和余姑娘都不知道这件事,在席上谈笑风生,萧俊更是殷殷劝酒,满面欢愉,欧阳鹤虽然勉强镇定心神,但不时流露忧虑的脸色,小乞侠仍是妙语如珠,怪态依旧,只见他酒到杯干,连连狂饮。这顿酒只吃到初更过后,梁文龙、玉虎儿等都吃了八分酒意。萧俊吩咐撤了席,嘱大家回房去早点安歇,他自己也回到卧室熄灯就榻。
  等听到二更鼓后,慌忙翻起身,穿着齐整,一推窗,他轻飘飘跳出室外,夜风一吹,使刚才的酒意全消。萧俊怀着异样心情,虎儿和文龙等均已入睡,不由一声长叹,跃上屋脊,施展开夜行术,急急向临江阁赶去。
  夜幕低垂,星光暗淡,黑影中临江阁巍然屹立。欧阳鹤背插双笔,一身紧服,似已等候多时。两人打过了招呼,在临江阁直等到三更鼓过,仍未见小乞侠到来,两人的心都焦急起来,欧阳鹤一跺脚,叹口气道:“这个小要饭的真是不够朋友。”
  萧俊猛然的一转念头,说道:“糟,二弟快走,再晚一步诸贤弟就没命了。”
  欧阳鹤似有所觉的“唔”了一声,两个人匆匆展开身法,一路上电掣风驰,狂奔荒冢。一入乱墓,果见繁星淡光下那巨柏影边,剑影纵横,不时出现龙吟虎啸之声。
  铁书生急火攻心,慌忙拉了剑直扑过去,欧阳鹤也拔出双笔抢过去,他想十年情深,今晚上该替师兄卖命了,近前一看,不由他们两个都是一怔,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切的推断全都不对。
  但在那乱墓古柏下,确有两个少年在舍生忘死的决斗着,一个较大的少年用着两只罕见的外门兵刃,看去似戟非戟,似锏非锏,遍体约有三尺长短,顶上有一个鸭嘴形的矛锋,下面扎着血挡,血挡下面又有曲尺形的两根钢刺,五寸长,一指粗,一上一下分列左右,这对奇形的兵刃名叫“阴阳三才锉”,非有绝好的武功不能使用。另一个施用着一柄宝光四射耀人眼目的长形古剑,不正是每日思念的五弟罗雁秋还有谁呢?
  再看两个人正斗到紧处,罗雁秋长剑如虹,忽像匹练绕体,时如瑞雪弥空,辉耀星河,光刺人目,宛如一片银光剑幕,周围丈余内冷风浸骨。那少年的“阴阳三才锉”招术亦精纯奇绝,双锉宛似两条活蛇,鸭嘴矛锋,血挡钢刺,左飞右舞,变化莫测,时而似游龙抢珠,时而似翔凤搏飞。
  这两人舍死凶战,全都是上乘身手,只看得铁书生和欧阳鹤胆战心惊,虽是如此,但两人见罗雁秋剑法快中带稳,急中藏静,还不至于落败。
  罗雁秋白霜剑,李英白三才锉苦斗七十余个回合,罗雁秋已杀得勾起真火,只见他倏然的一声怒啸,剑法轻灵,一点锉锋,右腕疾展,“拨云见日”,唰的一道寒光锐风,直取对方前胸。那少年却是不慌不忙,身躯一退一转便自让过,双锉回抡,挥动如风,大喝一声:“好剑法。”一矮身,左手锉“进步撩阴”,右手锉“撒花盖顶”,骤然间双招并进。
  罗雁秋淡然冷笑,施了招“拦江截舟”,微拨双挫,一沾便走。李英白好不容易寻了雁秋一个破绽,哪能会轻轻放过,口中喝声:“哪里走。”进身发招,双锉如怪蟒吐信,一伸一长已然袭到背后。
  这一招快如电光石火,只看得萧俊他们两个人胆破肝裂,刚想出手抢救,这当儿,猛见雁秋施展一招“回头望月”,身子如燕似的一闪,双锉便一齐落空,一翻身,健腕疾展,“白虹贯日”,剑锋顺左肋猱进。这一招不但奇绝,而且迅速已极,那少年倏的一惊,一甩肩头猛力收锉,向剑身一推一锁,想封长剑。
  哪知罗雁秋太乙五行剑法变化无穷,待对方双锉落空,一沉健腕,忽又变为“玉女投梭”,唰的一剑变由中宫抢进。这一下又快又狠,那少年被势所迫,一声怒吼,双锉疾分开了劲力,向后一仰身,施展“金鲤倒穿波”,退后一丈多远,方才躲过这一剑。可是雁秋剑走轻飘,“龙行一式”,呼的一声,连人带剑又赶到跟前,一俯身,剑光贴地如流,又向下部卷来。
  对方吃雁秋剑光连招迫制,心中怒极,匆忙中“一鹤冲天”,拔起两丈多高,身悬半空,突施绝技,左脚一点右脚背面,身成平行,手中双锉“飞鹰搏兔”,宛如两道银蛇旋空卷下。
  雁秋心中一惊,知道这种凌空飞击为武门中最上乘的功夫,对方如一施展,在三丈方圆之内休想躲开,而且你愈躲愈糟,慌忙提气贯劲,双肩一耸,手中剑“横断巫山”,全身离地,飞起迎击过去,两道活蛇似的寒光一绞,只听“呛呛”连响,两个人同时由空中落下,李英白右手锉的钢刺已被雁秋的白霜剑削断,但他并不服输的冷冷一笑道:“朋友仗宝刃利器,胜之不武,你敢易剑再战吗?”
  罗雁秋江湖阅历不多,听人一激,剑眉怒竖,俊目射光,朗声答道:“哪个还惧尔不成,不过我……”
  一回头,看见了萧俊两个人,喝声:“大哥,剑借小弟一用。”说着人也跑了过去,一伸手从萧俊身上抢过长剑,把自己白霜剑一丢,转身跑来,横剑一立。
  李英白哈哈一阵大笑道:“有胆识,好朋友,接招吧!”口里说着话,人也抢过来。
  这当儿,突闻两阵飒然风响,一个红衣女子和萧俊同时往两人中间一站,那女子樱唇轻启,微笑着道:“两位势均力敌,二虎争斗必有一伤,这又是何苦呢?英哥,我们走吧!”
  说完话,秋波流转,对雁秋一笑,拉了那少年竟自转头跑去。
  这变故又出了萧俊的意外,罗雁秋还透着不服的样子,幸得萧俊及时紧握住雁秋的左手,低声道:“秋弟!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替小兄和人动上了手?既成敌对,哪还能掉换兵刃,你已中了人的狡计,下次千万不可了。”
  欧阳鹤也跑过来,把白霜剑还入雁秋身后鞘内,笑道:“秋弟,你可想坏我们了。”
  雁秋见两个盟兄对自己都这样关怀着,心中很是感激,他笑笑,把手中的剑还给萧俊。
  这时间,突然身旁一棵巨柏上枝叶一响,飞落下一个人来,一落地,抢先开口说道:“今晚多亏这位朋友早来一步,要不然我小要饭的准替萧师兄填上这条命了,这位朋友,大概就是你们日夜想念的五弟罗雁秋相公了。”说罢,一个人仰面大笑。
  雁秋看看他并不认识,萧俊这时对小乞侠又是感激又是抱怨地说道:“贤弟,你对愚兄这份热情,我是感激不尽,但以后千万不可再如此涉险了。”
  他们这一讲话,把雁秋听得摸不着头脑,怔怔的瞧着几人,萧俊忙替他们两人引见,小乞侠又笑着说:“如今这件事暂算完毕,这荒冢乱坟里也不是久停的地方,我们有话回客栈再说吧!”
  四个人施展开飞行功夫,离开了那一片荒墓。
  萧俊的房内烛光如昼,四个人对坐清谈,小乞侠笑道:“在中午时我一听萧师兄说得那样决绝,知道再劝解也是无益,心里想到,凭我师傅七孔环筒黄蜂针先替萧师兄挡一阵看,万一不行,总不会立时就被他打死,好在你们两个人马上可以赶到,合我们三人之力不见得就准落败,所以我便提前赶到临江阁下,隐在暗处,见你们两人一到,我又羊癫疯样先你们赶到乱墓那边,爬到一株古柏上。果然不大工夫,那个李英白和一个穿红的少女也来了,我一看这两个人,正是那夜江边上赤手空拳活擒余氏兄妹的那一对男女。李英白和那个红衣少女对坐清谈,看样子颇觉亲密。当时还不到三更,他们谈话的声音很低,又过一阵,那红衣少女忽然提高了声说,恐怕我们不会依约来吧!那个李英白却满口牛皮的说,如果我们不依约赴会,他立时下辣手刺杀。他那话还未说完,这位罗兄弟立刻从一个孤坟暗影处跳了出来说,赴约的来了。他问是不是铁书生,这位罗兄弟回答得妙极了,他说铁书生没有来,铁书生的弟弟来了,你要能打败铁书生的弟弟,还怕哥哥不来吗?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拉家伙动上了手。这一下可把我小要饭的看糊涂死了,这位是谁?我们这班人里没有这铁书生的弟弟呀,难道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小要饭的愈想愈糊涂,天下竟有这种怪事,素不相识竟替人卖命。我这在想,他们两个可拼上了命,我一看,这位天上掉下来的铁书生弟弟可真不错,一把剑施展开来恐比他哥哥铁书生还强,我越看越热闹,就忘记下来了。以后的事你们都亲眼看见,不用我再说。不过这中间还有一段插曲,那红衣女子看看两人要动手,她死命的盯了我们这位罗兄弟两眼,才退到一株树上看热闹。”
  小乞侠说话时连说带做,只看得罗雁秋笑弯了腰。
  萧俊抓住雁秋的手问道:“五弟,你怎么来到此地,又怎么知道这回事呢?快点说吧!最近大家都在想念着你,你四哥担心你的安危,连饭都不想吃了。”
  雁秋笑道:“不要紧,四哥有苹姊姊随侧劝慰,不怕想出病来,如是二哥这样,那真令我担心了。”
  三人一听都笑了起来,欧阳鹤边笑边说:“秋弟,一月没见,面皮老了许多,如小兄推想不错,必有一段离奇的遇合吧。”
  罗雁秋微微一笑,说出他到此的经过。


    第二二章  软玉温香 青灵谷遇艳结同心

  原来雁秋在大巴山中发现了贼踪,立即追了下去,李福担心小主人的安危,也跟了下去。前面贼人身法很快,雁秋追过几座山头才赶上,立时仗剑阻击,那人哪是雁秋的对手,不到几个回合,被雁秋劈死剑下,一回头见李福也跟了来。
  两个人本想立刻返回,忽见几只信鸽振羽而过,罗雁秋仗艺高胆大,竟和李福顺着信鸽飞的方向追过去。赶了一阵,信鸽已失去踪迹,两人也迷了道路,他们正想找路回去,突闻山谷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两个人心神一惊,呆站在一株大松树下面四方了望。
  这当儿,忽闻得身后噗通一响,回头一看,一个身穿劲装的大汉从身旁松树上掉下来。两人惊忙里跑过去,仔细一瞧,那大汉已被人用菩提子打了死穴,早已气绝身亡了。这一下把雁秋呆住了,站在死尸旁边直发愣。
  这当儿,不远松树上枝叶又是一响。雁秋急了,也不问是敌是友,一扬腕,打出三粒银莲子来,疾如流星,飞向那松树枝叶深处。哪知,如沙石入海,毫无反应,却听到有人吃的一笑道:“你这人真是不讲理,人家救了你的小命,你却恩将仇报,用这些破铜烂铁打起我了,打吧!有多少尽管一齐施出来,还有你身上背的那支杀狗用的破铁片最好也一齐施出来,叫我见识见识你压箱底的本领有多大。”音若笙簧,分明是个女子的口音。
  罗雁秋厉声喝道:“你是谁,你怎么救了我的命?快点出来,要不然我……”
  底下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突闻飒然风响,面前俏生生的站着一个淡青紧服的少女来,她说:“你要怎么样?”差一点就碰到雁秋的鼻子,只觉着一阵芳香袭来。
  他慌忙地往后退几步,定神一看,不由瞠目直视,呆若木鸡。只见那个少女美极了,觉得世界上所有赞美女人的名词都适合用在她的身上,一张俏脸,宜嗔宜喜,淡淡的透出一层红晕,两道弯月似的秀眉,陪衬着一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睛,樱唇菱角,瑶鼻通梁,万翠苹也算是人间仙娃,但如拿来和她一比,则又弗如远甚了。仿佛她是一轮皓洁的明月,其他的女人犹如黯然无光的星星。她头上用三尺香色绢帕,裹着秀发,后拖燕尾,全身修长适度,穿一身窄窄的密扣对襟青罗衫,纤纤柳腰,束一月白绣花汗巾,足下套着一双鹿皮小剑靴,左腰跨着一具镖囊,空着两手,未带兵刃,轻盈曼立,姿态欲仙,雪肤玉貌,艳绝人间,几疑是广寒仙女,谁相信尘世上会有这样的如花娇容。看得罗雁秋心中一阵颠倒,眼前一阵迷忽,他怔怔的半天讲不出话来。
  那少女玲珑剔透,阖下一双清澈的大眼,像娇羞又像顽皮,娇嗔着喝道:“喂!你说……你要怎么样……说呀……”
  说完又嫣然一笑,露出一排编贝似的皓齿,雪白整齐。
  这一笑,罗雁秋心中顿时顿时被她笑得怦怦乱跳,只觉着她脸上平添无穷媚态,只觉得其媚无伦,难以形容,真是“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嘴中哦哦连声道:“我……我说你怎么救了我的命……”
  那少女见雁秋俊目呆睁,剑眉微蹙,看风度若光风霁月,说形貌比玉树临风,尤其他眼神里两道精光,似轻幽薄怨,似惶惑迷惘,令人神往,令人心醉,她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大巴山中,那眼光像两个具有极大吸力的磁石,不由她心中微微一荡,樱唇轻启,可是她自己也没有听清楚说的什么。一眼看到他身后李福,弄个口张目呆站在那里,她慌忙镇定下迷惑的心神道:“你问这个么,刚才你已看见那个死尸吧!你们正在四面张望时,别人却隐身树上,准备用暗器出其不意伤你们性命,我心里一急,才用菩提子打了他的死穴,救了你的命,这不是骗你的吧。”
  罗雁秋听了这番入情入理的话,不由他心中不感激人家救命之恩,睁大了一双俊目,想说几句感激的话,恰巧对方一对勾魂摄魄的秋波,也正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他,正和他一对眼光相遇,不由心中又是一阵乱跳,诚惶诚恐地说道:“承蒙女英雄暗中救护,得免毒手,真叫我刻骨铭心,一辈子难报……”
  罗雁秋说话还未完,那少女却嗤的一笑道:“算了,如果我希望你报答,我也不会救你,只要你说的话都是内心发出来,那就不愧我千里迢迢……”
  她说到这里,猛觉说露了骨,慌忙改口道:“我也是千里迢迢无意到此,机会促巧,偶伸援手罢了。”
  罗雁秋聪明透顶,一听对方口风,心中荡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那少女对雁秋点点头,转身向一株松树旁走去,他不由自主的跟过去,少女笑指松树边一块山石示意他坐下,雁秋这当儿可真听话,乖乖的坐下去,少女风摆柳似的走近他,先望着他笑笑才道:“你们尚懵然无觉,其实呢,人家愁云崖贼人全出了手了,凭你们几个人未必是人家敌手,和你同来的几个兄弟,恐怕就要遭人包围截击,你现在离贼巢过近,更是危机四伏。好在他们几个像样的人物都下了愁云崖,一时间顾不及这里。我现在没有工夫和你细说,你和你那个同伴暂时在这地方隐蔽等我,我去察看一下贼势就来,听我的话,守在这儿不许动,记着了吧!”
  少女说话时两道眼神注定看雁秋,妩媚中隐含神光,似冷电、似霜刀,又带着一种关怀的柔情。雁秋剑眉一扬,看着她点点头。那少女又笑笑,立即柳腰一摆,没见她怎样用力,人已飞起五六丈高,真像一只翩飞的燕子,那样轻、那样快,斜向一个峰侧落去。
  罗雁秋心中蓦然一惊,暗想这是什么身法啊,不是跳、不是纵,这简直是飞了,接着见那峰侧飞起一只大青雕,少女端坐雕背,恍忽中她似对雁秋一挥手,雕已冲霄直上,转眼失了影儿。
  少女走后,雁秋和李福呆坐在松树旁边出神,罗小侠更是思潮起伏,记忆里似乎在哪里见过少女和那只硕大的青雕。
  他心往神驰,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突然一阵轻微履音,把雁秋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慌忙起身一看,左后方向有四个疾装劲服的大汉,正各握兵刃准备偷袭,等雁秋发觉以后,他们竟变偷袭为明攻,四人同时展开迅捷的身法,向雁秋扑去。
  罗小侠剑眉一挑,翻手拉出了白霜宝剑,这就要以一敌四,突闻身后传来了一声嘶喝:“好小子,躺下……”
  雁秋全神贯注前面四匪,闻声惊觉,三支奇毒槟榔梅花箭一齐袭到。本来那人是先发暗器后发话,这种出其不意的偷袭,任你有多大本领也不易躲过,雁秋匆忙里向右急闪三尺,无奈对方三支槟榔梅花箭,是分左右中横排打到,雁秋这一大意,躲避过左中两支,右边一支却打中小侠左后肩窝。骤然间雁秋觉着左后肩突然一麻,知已中了喂毒暗器,仗武功精纯,立时自闭穴道,提一口丹田真气,回身一看,距自己两丈外,立着一个面貌奇丑的老者,蓝袍黄须,倒眉凶目,倒提一支鸠头铁杖,幽灵般带着一份阴森的冷笑。再看李福,人已昏倒地上,心知必是那奇丑老人所为,不由怒火攻心,一语不发,仗剑直扑过去。
  那老人嘿嘿一阵怪笑,笑声里身子一闪,轻飘飘退出去两丈多远,这工夫身后四个大汉已然赶到,一个动手把李福捆起,三个挺刀进步直取雁秋。
  罗雁秋急怒交加,也顾不得再追那老人,一翻身和三人打到一处。只见他玉牙怒咬,辣手频施,白霜剑电掣风驰,卷云飞雪。他心头火发,哪还留一步余地,不到五合,被他连劈两人,另一个亦身负剑伤,血透衣外,但仍然拼力苦战,兀自不退。
  这当儿,猛然一声厉啸,刚才那奇丑老人手舞鸠头铁杖,呼呼挟一团劲风当头打来。罗雁秋见对方兵刃沉重,怕伤宝剑,不敢硬接,赶忙一闪,避开来势。那老者一支铁杖横扫直打,专找雁秋致命处下手,另一个大汉把李福捆好后也挺刀加入战斗。
  如论雁秋武功,足可抵敌,但因左肩负伤,又是中的毒药暗器,只得自闭穴道,免毒气攻入内腑,这就等于半个人一样,全身本领一大半不能施展出来,幸仗武功精纯,又得良师真传,尚勉可支持。但到了廿回合后,渐感真气不继,自闭穴道逐渐散开,半身受制,运用不便,渐觉得白霜剑沉重起来,眼冒金星,摇摇欲跌,全身透出了冷汗。
  这时,那奇丑老人手中鸠头铁杖,正用一招“回风弱柳”,铁杖猛可里挟雷霆万钧之势横扫过来,同时另两匪的双刀分取雁秋两腿及上盘,上中下两刀一杖,几乎是一齐袭到。
  罗雁秋猛可里一声虎吼,人如飘风,剑似游龙,施展“巧燕穿云”招式,人已闪出了杖影刀光之外,立时一翻身,剑如银涛骇电,寒光中闻一声惨吼,冷冷剑锋刺透一施刀大汉后心。可是这一来雁秋用力过猛,真气一散,左肩穴道全开,毒气也趁势攻入,他只觉着左肩上一团热气正四散全身,知已无法挽救,恐这条命要丢在大巴山了。想到这里,把心一横,不再自闭穴道,要在毒未攻心之前,解决暗算自己的那个奇丑老人,拼个同归于尽。他存了这个打算,奋起余力,一味猛攻,也不再顾及损伤宝刃,一霎时剑势凌厉,寒光凛凛,反把那奇丑老人和仅存一个施刀汉子圈入一片剑光之中。
  那奇丑老人,真还没看出来这年轻小后生,有这样登峰造极的武功,自己的喂毒槟榔梅花箭,是采用滇南苗人施用的两样绝毒的药物浸炼而成,打中人之后,不过盏茶工夫,一定要昏迷过去,这后生竟能撑斗三十余合,而且愈斗愈狠,只得尽力苦战,待他毒发力尽,然后再予生擒。
  可是雁秋是存心拼命,一个“迎风劈浪”,又把余下一个施刀的横截两断。
  丑老人又惊又怒,自己一行五人,已有四个丧命在雁秋剑下,只剩自己一人,如果传扬开去,不但是一世英名尽付流水,还有何颜面在愁云崖立足?他越想越气,狂吼一声,鸠头铁杖一阵疾扫,和雁秋拼上了命。
  雁秋呢?他已觉着力不从心,全身逐渐感到麻木起来,神志也逐渐不清,知毒气已随血液散满全身,这时丑老人呼的一杖,“泰山压顶”,当头打下。
  罗雁秋白霜剑往上一迎,一片龙吟虎啸之声,果然宝剑非凡,竟把鸭蛋粗细的纯钢鸠头杖一削两段。可是雁秋经这一震,神志昏迷,身子也向下倒去,恍惚中似闻一声娇喊:“相公你……”
  人便栽倒,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睁眼一看,见自己躺在一个通体似玉,莹莹晶光的石洞里。打量这洞,约有四间房子大小,高有一丈,四周洁白一片,欺霜赛雪,宛似一个整体的玉山,为巧工名匠雕凿而成一样,自己则仰卧在一个宽大的龙须矮榻上。不远处有一张巧工雕置的大石床,上面铺有厚厚的床垫,一色淡绿的床单、纱帐,壁角放着淡绿瓷的盆花,另有几个青石做成的矮墩,上面亦铺着淡绿的布垫子。总之这洞除了周围洞壁雪白以外,其他的陈设都是淡绿的色彩,布置虽然简单,却另有一种雅洁清丽的景象,那洞顶悬挂的数百条璎珞受莹莹碧光一照,越发感觉到石洞内翠碧交映,色调幽雅之极。
  罗雁秋见这样一个好地方,心中非常高兴,一挺身就想坐起来,忽然传来一个娇脆的声音嗔喝道:“快给我乖乖地躺下,你还没有完全复元哩!”
  随着这娇脆的喝声里,从壁角一个洞门外走进来一位千娇百媚的少女,袅袅婷婷,细步凌波,她走到雁秋仰卧的矮榻旁边,顺势坐在榻旁的石墩上笑道:“喂!你还觉得痛吗?”
  雁秋已认出那娇美的脸蛋,那醉人的媚笑,一想到他中人暗器昏倒的情形,不由惊叫道:“啊呀!这是什么地方,我还活着吗?……哟,一定又是你这女英雄救了我的性命,我……”
  我什么,他没有说出来,一翻身就要坐起来,那少女见雁秋惊魂不定地一阵乱嚷乱叫,而且又要挣扎着起身,慌忙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掌,轻轻的在雁秋胸前一按说:“你……躺下……”
  却睁着一双秀媚的妙目,脉脉含情,半晌,她才轻轻地叹气道:“都是我一时大意,害你受这种苦头……”
  她说着,似乎感到眼中有点湿润,慌忙别过头去。
  罗雁秋人本聪明,聪明人哪能不多情,何况这姑娘又是风华绝代,人样花枝,娇中透媚,秀里带俏,说风度恍惚似行云流行,讲形貌简直是瑶池娇娥,罗相公他哪里还能把持得住,再经那少女一按一说,他心中已完全明白过来,这就不由他不感激人家。感恩过深,动作失常,罗雁秋情不自禁一伸手,握住人家按在他胸前的一只玉手,只觉着玉润珠滑,柔如无骨,轻轻地抚摩着,一时爱不释手,两只清澈的眼睛也盯在人家姑娘身上。姑娘并未生气,任他玩弄着她那只玉手,慢慢的姑娘转过脸来,也瞪着一双妙目看着他,四目相对,含情无语,其实这场合也用不着说话。
  这一刻石洞里静极了,静得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姑娘的嘴角渐渐的浮现出媚笑,笑得她粉脸上柳媚花娇,可怜的罗公子被她笑得心荡神摇,他红着脸搭讪着说:“要不是我亲眼看到,我真不会相信世界上有女英雄这样秀美的姿容,和出奇的本领。”
  那少女听后,格格的笑道:“美吗?我两次救了你的命,你倒要怎样报答我呢?我问你,你今年几岁,家里还有什么人?”
  她这一问,又勾起罗雁秋凄惨的身世来,不由他眼圈一红,落下几颗泪珠,他放了姑娘的手,毫不隐瞒地把自己的家世说了一遍。
  最后,雁秋凄楚的说道:“现在我算是无家可归的人了,茫茫尘世上只有我姊姊一个亲人,还不知她在什么地方,是死是活。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不管到天涯海角,找着我苦命的姊姊,一起去报父母大仇,再找到父母的遗体,择地安葬,略尽人子之心。不想我太没有用了,两次都差点遭人毒手,要不是女英雄伸手援助,恐我早已没有命了,我这报父母大仇和天涯寻姊的心愿也怕无法完成了啊!我不知要怎样来拜谢你救命的大恩哩。”
  姑娘放在雁秋胸前的手并没有移动,见他又要挣扎起身,微微用力向下一压,叹口气道:“可怜你小小年纪,有着这样一段悲惨的身世。不过也许我的身世比你更惨,十九年来我一直没有见过父母的面貌,我也不知他们是生是死,我自幼就在我苦因师伯和恩师照顾下长大,我听恩师叫我为凌雪红,曾经向她老人家探询我的身世来历,但每每提此,老人家总是说,时机到时你自会知道,不准我再多问下去。
  我那苦因师伯原是一位得道高僧,精通各种采药炼丹秘法,对我却是钟爱异常,每每把他在绝峰荒岛费尽心机采得奇药制炼的丹丸,送我服用,有时一粒灵丹可抵上数年功夫。我又自小生长在恩师所在昆仑山烟霞洞内,每天和些虎猿在一块长大,因此我这一身本领大半仗我苦因师伯灵丹之力,部份天赋,部份师传,再加上我师伯常为传我一种绝技神功,不惜在烟霞洞中一留数月,可怜他老人家常常往返于东海无极岛和昆仑山,遥遥万里之间,只想把我培育成一个武林中的健者。去年七月,我恩师在苦因师伯指导下,从峨眉山中得到一件至宝,叫做钢母,是北极地壳中蕴藏的钢铁精气凝聚而成,原来是一个前辈丹士一尘上人所遗之物。自从取到那块钢母之后,我师伯就在东海无极岛闭门铸剑,我也奉师命下山行道,苦因师伯太爱我了,又把他一只神雕和两头灵猿送我,这一雕两猿都是守东海无极岛的神物。
  因我自小生长在虎猿群中,对兽类自然的音律就懂了一些,这一雕两猿都是通灵异物,一说便知,真是比两个笨一点的人还聪明。我听恩师说过,这雕猿都是稀有灵物,两猿都有数百年道行,那雕恐怕是千年神物了,还是我苦因师伯的师父遗留的。那雕猿也真可爱,一见我就像见了主人似的依偎身旁,如今对我更是忠心不二。两头灵猿力大无穷,纵跃如飞,一般虎豹被它抓来一掷就是数丈远近,不管什么猛兽它们都可指使,有它们替我守卫,真的比千军万马百员上将层层分布还要安全。那雕更是神奇,力猛不可思议,且飞行神速,一日之间可行数千里。我就仗这一雕两猿,把愁云崖闹得天翻地覆。”
  少女说到此处,看看雁秋,见他听得聚精会神,微微一笑,又继续说:“我在烟霞洞学艺的时候,不但苦研各种绝技,而且还得苦读各种书籍,我读的书不是一般人读的经书,而是儒、释、道全有,所以十九年来,不但学了这身武功,也装了不少学问。也正因为此,害得我夜郎自大,认为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放在我的心里,便立志修道,这一生决不侍人,不想一见到你这个冤家,竟不克自制……从成都到大巴山来,我无缘无故和雪山派结下了血海深仇……”
  罗雁秋听到这里,心中猛然忆及大师伯在剑湖失宝时,自己似见一大雕背上坐的白衣少女,大概就是此女了。不用说,成都盗马、荒野示警、通江城伤贼、长青峡灵猿戏弄梁文龙都是她一人所为。不由又惊奇,又佩服,抬头正见她秀目微蹙,妙目蕴泪,脉脉含情地看着自己,这就又增加一份铭心的感激,不自觉的脱口喊了人家一声:“姊姊。”霍然坐起来,两只手抢握到她一双柔嫩的手。
  她亦趁势向他一扑,依偎在雁秋怀中,像依人小鸟,柔顺小羊……
  罗雁秋轻抱着凌雪红的玲珑娇躯,直觉着她身上一阵阵香泽袭人,如兰如麝,令人欲醉,再加上她肤若凝脂,柔似春水,一颗心动荡得把持不定……他低声轻喊道:“姊姊……”
  凌雪红突抬起一双秀眉,可真把罗雁秋吓了一跳,只见她红着眼圈,泪光盈目,似是哭了起来。
  年轻的罗雁秋哪经过这些事情,慌忙把她玲珑娇躯向怀中一揽,道:“红姊……你为什么要流泪嘛,有什么话你只管吩咐我吧!我一定会照姊姊的话去做。”
  他没有想到这一说更糟,她竟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
  罗雁秋一颗心被她哭得没了主意,急得不住摇着她一双秀肩,嘴里面不住的姊姊、姊姊的叫,他不觉俊目也急得落下两滴泪水,巧不巧正掉在红姑娘的粉脸上。
  这一下她止声抬头,看雁秋星目滴泪,渐渐地破啼为笑,刚才雁秋抱住她一乱摇,又加上满口姊姊、姊姊,叫得又甜又响,面对着这位秀绝人间,多情的美男子,她如何还能不心动神摇,一张粉脸上白里透红,嘴角微翘,不断地露出浅笑,这笑里风情万缕,媚态横生。
  罗雁秋被她笑乱了心,不自主地低下头去猛亲她一下香唇,谁知这一下闯出大祸,红姑娘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一挺身挣脱雁秋怀抱,娇喊一声:“秋弟,你要害……”
  害什么她可没有说出来,人像一阵风似抢到对面石床前,倒在床上,伏被大哭起来。
  这当儿可难坏了美男子罗雁秋了,他不知是怕还是惭愧,张着嘴,含着泪,哭笑不得,缓缓走近床沿,壮着胆,一歪身也坐在床上,慢慢伸出两只手,搬着她一双肩头,低喊道:“红姊,你不要生气吧,我的心快被你哭碎了……”
  凌雪红随着他两只慢慢移动的手转过身子,一双妙目神光直注,一个身子仿佛在颤抖,脸上不时泛起一阵阵羞赧,梨涡微现红晕,一排整齐洁白的玉齿,紧紧的咬着下面的樱唇,缓缓的用她两只玉臂拨开雁秋双手,把自己一双雪白的手掌轻轻压在雁秋双肩。
  罗雁秋感觉着一股热气在两肩流动,那柔若无骨的嫩手骤发出千斤压力,十个白玉般的手指渐渐变成十支钢条,而且紧紧的扣住了他的肩骨,如功力稍差的人恐早已骨折肩塌。
  雁秋心中大吃一惊,这种内功真力,已贴肉近身,倘对方是仇人,必死无疑,慌忙运内功抵御。但对方适可而止,不松不放,这可使罗雁秋作了难,如是过手比拳,可以闪避腾封,用招式化解,现在是并肩促膝,细腻调情,无论如何是不能乱蹦乱跳大煞风景。
  罗雁秋果然是异质天生,聪明绝顶,一转念间可看透了对方弱点,不管她内功如何精纯,只两臂一分,向前一扑,拦腰一抱,业已脸儿相偎,胸儿相贴,只听红姑娘口中嘤了一声惊叫……又娇颤的喊道:“秋弟……冤家……你……”
  两个人一齐跌入那雕刻精致的石床上了。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孩子,男悦女爱,忘记了恩师们谆谆的教言,和一片同道热诚,各人奉献出宝贵的童贞。凌雪红英风尽失,她玉牙紧咬,不住呻吟娇喘,可怜得像一只受创小鸟,把她一片傲视江湖的侠心铁胆,化成了如水柔情……
  本来天地间凡是秀美绝代的女子,都有一种高傲的性格,她把天地间所有的男人都看成草芥,俯拾皆是,根本连正眼也不想瞧他们一下,如果再加上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一肚子博古通今的学问,那就自视更高。她常常顾影自怜,认为世界上没有一个男子足可与自己匹配,也就更看不起所有的男人,所以一颗心没有了寄托,天不怕,地不怕,任意所为。直到青春渐失,心中亦起变化,但仍不愿以钟灵之质伴浊世碌碌众生,随感到一种难言的空虚,只有遁身空门,伴青灯古佛渡过她一生年华。
  不过这种天地灵秀所孕育而生的绝代红颜,在她们冰雪玲珑的心目里也构绘有一个幻影,那就是她们心目中的情人伴侣,一旦她发现和她心中幻影相同的男人,潜在一种心愿,立时发生了绝大的吸力,不知不觉她会把身心全交给对方,就是明知是刀山剑林亦不能自拔,死无怨言,凌雪红爱罗雁秋是这个道理,梅影仙爱萧俊亦是如此了。
  两个人一阵痴心缠绵,都是初度云雨会巫山,鹣鹣含情,落红片片。凌雪红如一头柔顺羔羊,依偎雁秋怀中低低的哭泣,罗雁秋却轻怜蜜爱,说不尽山盟海誓在天比翼的话来。
  红姑娘在雁秋怀中抬起一双泪光溶溶的妙目,轻声说道:“秋弟,我把女儿家珍逾性命的清白身子交给了你,从今后我们是生死一体,谁也不能一个人活着。”
  她说到此处,倏然一整面色,坐起身子,叹口气道:“唉!我还说什么呢?只可怜我苦因师伯和恩师对我一片苦心孤诣的培育恩情,他们原想使我参悟玄门秘奥,习那伐毛洗髓、练神还虚的上乘工夫,逐渐再坚心清性,澄清尘念,到那无我生像,化气合神的武家玄境,谁知无端竟碰上你这个魔星。”
  凌雪红用眼睛狠盯了雁秋一下,又继续道:“我在成都无意看到你骑的那匹好马,注意了你,谁知道一起贪心,造成今日的后果。我自见你之后,一颗心竟没法平复下来,心上脑际常常出现着你的影子,那夜我略施手段盗了你那匹千里宝驹,留柬相戏,几次我狠心想立时转回昆仑山烟霞洞忘了你,哪知道愈想这样愈不克自制,几次走不远又返回来。我自幼在荒山自然中长大,无拘无束,一颗心毫无牵缠,谁想自那天后竟春蚕自缚,愈陷愈深,时时以你的安危为念,不见你,想见你,见你后一颗心又跳得没法子制止。秋弟,你知道多少明月的静夜,我隐身在那窗前屋檐下,偷偷的看你伏枕高卧,多少个月黑之夜,我冒着刺骨的寒风,为你安全,替你守卫逐贼。在成都郊外现身示警后,我又迷迷糊糊的跟你到通江、大巴山来,我本来有事需赶回昆仑山烟霞洞一趟,不知道为什么总怕你遭人暗算,所以一直没有离开你们。
  等我知道你们决计到愁云崖后我更着急了,我知道雪山派中能人不少,非你们几人之力所能敌,几次都想现身阻止,但又觉着这样做太突兀,这才先赶到大巴山来探明了愁云崖贼人实力,又收伏杨霸宇以备迎接你们。秋弟,你自成都到大巴山来,除了我先来探视贼情几天以外,可说是一步没离开过你。……”
  话说到这里,罗雁秋已被感动得俊目含泪,喊声:“红姊,你对我太好了……”人便直往凌姑娘怀中扑去。
  雪红轻伸玉臂抱住雁秋,并肩而坐,又说:“那时间我还自作聪明,心里想着帮你们离开大巴山后,我再回昆仑山烟霞洞静养一下波动的心情,等恢复宁静之后再下山做点善事,慢慢的把这缠绕的情丝解脱。谁知孽债绕身,我这里作茧自缚,偏巧你又追贼遇险,等我把你带到此处,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可恨你甜嘴灵舌,天生情种,一口一个姊姊,叫得我也把持不住,如今我还有什么话说呢?红铅已坠,白璧玷污,道基既摧,情丝缚身,叫我如何再放心离开你啊!……”
  罗雁秋被凌雪红深情宛转而又略带悲怆的一说,不由他剑眉一皱道:“红姊,不要说你不放心离开我,就是我如不见姊姊也得想死愁死,我们是一对同命鸳鸯,谁也不能再离开谁,何况我还想姊姊每日能指点我的武功呢!”
  他说话时,手可没有停止动作,轻伸右臂抱住了红姊之纤细柳腰,看她那样娇小玲珑,娉婷婀娜,雪肤花貌,弱不禁风的体态芳容,那样轻,那样美,谁能相信她身怀绝技,力逾千斤,文才武功,样样超凡绝世。雁秋是越看越爱,爱得他有点情不自禁俯吻樱唇。这动作深情款款,使红姑娘欲拒不能,她也就玉臂环抱娇躯送迎……
  说不尽那样子缠绵蜜意。
  罗雁秋感慨万千,长长的叹口气道:“姊姊人间丽质,瑶池仙品,竟对我罗某人这样爱护,这深情,这恩德,真叫我这一生永难报答。”说着话也竟星目蕴泪,一脸痴情神色。
  凌雪红心神微动,坐起身嗤的笑道:“秋弟,如今你还说什么报答……只要……”
  她伸出白玉般的食指,抵着雁秋心窝继道:“只要你心中永远不忘记我这个红姊,我就为你赴汤蹈火死也甘心了。”
  罗雁秋被她说得心中一荡,又是感激,又是怜爱,他两臂一分,又把红姊娇躯抱在怀里,一阵轻柔的抚摸,闹得凌雪红不住地格格媚笑。
  正在他们两情缱绻调情调笑的当儿,忽然传来一声猿啸,凌雪红挺娇躯挣脱雁秋怀抱,伸玉腕整理下鬓前云发,娇声说道:“秋弟,猩猿报警,必有所见,我去查看下就来,你稍坐勿动。”
  说话中抓起枕边镖袋,一长身翩如飞燕,一闪而逝,罗雁秋睁着俊目,未看清这位娇妻是如何的走法。
  凌雪红施展神行无影之身法,一闪而出石室,宛如轻烟闪电,其快无比,抬头看去,果然守在室外弯道口处的白色猩猩已然不见,大约追赶来人去了。
  她正想施展身法追出洞外查看究竟,猛觉下体一阵急痛,不由她秀眉一蹙,知是破瓜不久,自己这一急促行动,引起生理上的变化。慌忙定下心神,急的银牙一咬,小剑靴一跺,柳腰轻挫,秀眉一耸,唰唰唰三起三落,飞出去十五六丈远近,赶到石洞出口,又一提丹田真气,“长虹穿云”,身形一晃,宛如巧燕,飞上洞外数丈高的一个屏风似的大黑石顶,合拢眼神四下瞧去,见对面峭壁顶上一点白影一闪而逝,料是那只白猩猿追赶敌人,慌忙赶去。
  一到峭壁底下,玉臂一抖,展开“凌空虚渡”绝传神功,闭了一口气,手足并用贴壁飞上。登上峰顶一看,靠西南角上站定一个朱服儒巾,剑眉朗目的中年男子,双手空空,背插铁箫,神色从容,一派文士书生气概,那白色猩猿似已吃过人家的苦头,在离那人不远处站着,怒口暴吼,双目突出,却是不敢向前扑去。
  凌雪红心中蓦然一惊,暗想:这只白色猩猿力大无穷,身坚逾铁,爪能碎石,利齿如剑,来人竟能瞬间制服,不敢相犯,确不可轻视。先喝退猩猿,让它返回守洞,才转身对那中年文士娇喝道:“你是哪里来的,竟敢偷入人家姑娘深闺,如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今天你就休想再出青灵谷地境。”
  那中年文士初见姑娘,亦似为她的美媚而感到惊奇,听她说完话,却微微一笑答道:“我无意到此,见这幽谷之中景色甚佳,一时游兴,不想误犯洞府,已被那个白毛畜牲追了一阵,足可抵我这无心之过吧!话已说完,在下要告辞了。”说毕,一扭身就想退走。
  凌雪红冷笑一声道:“听你说得倒是满合情理,不过你既能制住我养的白毛畜牲,料必身怀绝技,如不留下两招,未免太负你此行了。”
  那中年文士被红姑娘拿话一逼,倏而剑眉一竖,答道:“姑娘这话未免逼人过甚了,这荒山幽谷,原无主人,难道只许你一个人息居赏玩,就不许别人涉足其间吗?小姑娘,你不要自视过高,咄咄逼人。”
  凌雪红被他说得心头火发,秀眉一扬,暗运真功,玉腕疾翻,娇叱一声:“少要利口狡辩。”
  人随声起,离那中年文士还有一丈多远,双掌疾推,砰的一股绵柔之力直撞过去。
  那人初尚认为姑娘所发不过是劈空掌力之类,等到对方掌力发出,才觉着不对,竟是气功中最高的“太乙气功”掌力,心中蓦然一惊,别看这种绵柔之力,自己如被打上,虽有一身内功,势难禁受,而且抗力愈大,负伤亦愈重,暗道一声:“不好。”慌忙拔身想避开来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猛然一声轻喝:“三弟勿动,此乃太乙气功!”声未住,飘飘然破空落下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和尚来,右手一伸一推,亦打出一股绵柔之力。
  双方力量一接,大和尚站身微笑未动,凌雪红却感心神微微一震,不由后退数步。大和尚对红姑娘笑道:“小姑娘,这种太乙气功为武门中至高功夫,平日既无怨仇,何必下此毒手,未免太过于狠点了吧!”
  凌雪红见那文士既能制住自己白猿,绝非平常人物,因而一出手就用了苦因师伯传授的凝神化力的“太乙气功”,想使对方吃点苦头,也未存心伤人。哪知半路中又出来一个大和尚,现身之后亦发“太乙气功”,一交之下把自己震退数步,若非对方适可而止,必遭重伤。虽然自觉功力不敌,但凌雪红自小在苦因禅师和净尘庵主爱护之下,哪吃过这种苦头,气得她眼圈一红,差点流下泪来,她银牙一咬说道:“老禅师,好太乙气功,小女子还要讨教。”
  说话时身子一撤,探镖袋右手取出五支子午透骨钉,左手扣了十二粒菩提子,暗运内劲,合了本身真气,翻玉腕刚想打出,猛闻一声沉喝:“红儿住手,你有好大本领,敢和东海三侠动手!”
  声落人现,飒飒微风中,绝峰之顶又多出个身披月白袈裟,童颜皓须的高大老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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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1-2 11:57: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三章  回首话前尘 天伦梦觉认慈亲

  那突来老僧一现身,凌雪红娇喊一声“师伯”,慌忙跪下去行礼拜见,老和尚两道冷电似的目光一扫凌雪红,两条斜飞入鬓的长眉一皱,口中哼了一声,却对旁边站的东海三侠中的慧觉长老、一萍生说道:“适才红儿无礼,两位请看老衲薄面饶她一次吧。”
  慧觉长老认得此人正是号称空门中第一奇人的东海无极岛的苦因大师,慌忙对一萍生说:“三弟,这位就是无极岛的苦因大师,快来见礼。”
  说完话,立时合掌当胸笑道:“我们无意游此,见这幽谷风景甚佳,三弟信步误入石洞,不想和这位姑娘引起冲突。风闻大师已闭关坐禅,何亦来到这大巴山中?”
  苦因大师合掌还礼,叹口气道:“老衲原世外人,已出三界五行之中,可恨昔年一笔夙愿未了。”
  说到这里,指着凌雪红道:“还有这个孽障,致又害我坠劫红尘矣!”
  慧觉长老一听口风,苦因大师和这小姑娘必有着特殊关系,不由转头又看着姑娘,果然是美媚绝轮,人间尤物。
  这当儿,苦因大师已回头对凌雪红叱道:“红儿,还不快过去向二位大侠谢罪么?”
  凌雪红被师伯一叱,只得忍着一肚子怨气,莲步款移,走近慧觉长老和一萍生,深深一揖,银铃般的声音说道:“小女子刚才多冒犯两位大侠,望恕不知之罪。”
  慧觉长老、一萍生忙还礼同声说:“姑娘不必多礼了,我等一大把年纪,仍难消除火气,姑娘如此,反使我等更觉汗颜了。”
  苦因大师一笑问道:“东海三侠,洒脱不群,从不受武林中拼斗名利所束,二位何竟来此乌烟瘴气的大巴山中?”
  慧觉长老苦笑一下答道:“贫道三人草莽之辈,只望能老死荒山,做一闲云野鹤,不想前孽纠缠,武林中杀机弥漫,本想仗我佛慈悲,消弘这场浩劫于无形,谁知天意难于挽回,一言承诺惹火自焚,不期而卷入漩涡中矣!”
  苦因听后笑道:“我佛曰因果二字,巡回轮转,循环报应,谁又能独善其身。我辈空门中人,止水之心,亦常不觉陷入其中,前因既种,后果虽苦,亦欲避无能了。”
  这两个大和尚大谈起前因后果的佛理来,凌雪红瞪着一双秋水明眸,表面上呆呆静听,其实一颗心早跑到罗雁秋身旁去了。
  好一阵工夫,慧觉长老、一萍生才告别苦因大师,疾驰而去。
  两人走后,苦因大师长眉深锁,面如寒霜,双目神光直射到凌雪红的脸上,红姑娘自懂事就没有见过师伯这种冷肃的面色,不由心中打一个寒颤,娇喊一声师伯,扑的向下一跪,抱着老僧双膝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不知过了有多少时间,凌雪红只觉着一只颤抖的手挽起自己的玉臂,慢慢地把她拉起来,她抬起头,一双红红的眼圈,含着盈盈泪珠,见苦因师伯长眉已展,而且满面慈爱之色,眼中亦似隐蕴泪水,一脸凄惶的慈喝了声:“红儿,不要再哭了,十九年来我一直隐藏着这个秘密,唯恐告诉你后,父女天性,慈爱所及,影响你的成就,不想我费尽苦心还是无用,你依然跌入尘劫情海之中。唉!天意使然,人力何能挽回,你不是常常问到你的出身来历么?今天我不得不把这段隐秘告诉你了,孩子……你哪会想到你的生身父亲就是你苦因师伯呢?”
  苦因大师这一段话,听得凌雪红似懂非懂,她呆睁着秀目,怔怔地望着苦因大师,老和尚却拉着红姑娘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叹口气说出下面一段经过。
  “四十年以前,我尚未入门,仗一身绝技出没在江湖之中,那时间我的俗名叫凌野风,不幸幼年父母双亡,从小就流离失所。六岁那年,巧遇奇侠天山上人收归门下,苦研武技廿年。艺满离师,便在江湖上做些锄奸诛恶的事,行踪飘忽不定,足迹遍天下名山大川。
  有一年,在山西五台山巧逢恩师,他告诉我又收一个女弟子叫雪秀茵,师徒盘桓数天又分道他往。我因生性洒脱不群,作事独来独去,师父老人家也是居无定址,带着我未晤面的小师妹到处为家,茫茫天涯也无从可寻,师徒们经此一别,从无再见。
  我在江湖中又飘荡了多年,心情亦厌倦了这种生活,年龄也快近四十,随想找个山明水秀之区隐居下来,安渡余年岁月。不想此时江湖上传说出了一个女剑客来,行踪诡秘,本领大得出奇,往来只见一道绿光,不见人影。经人添枝的一说,我心中怦然一动,发了好奇之念,那时我尚目空四海,眼中无人,不信传言,立志要找到那女剑客较量一下身手,立时暂消归隐之念,风尘仆仆,四海寻找那位传言中的女剑客了,一连两年并未遇上。
  也是机缘凑巧,第三年上我游踪在山东济南,贪玩山水,流连半月。这期间忽闻传言济南城外出了一宗命案,四个年轻精壮的大汉横尸郊外,全身无伤,不知是如何的死法。
  这一来我又动了好奇心,立即赶到城外出事地方查看,找到时已有官府方面派人守卫,正在验尸,不准闲人近前。我仗一身本领选了较近的一棵大树,隐身在树上向下一看,见那死去四人确实是衣衫整齐满身无伤,而且据我观察所得,四人都像有着不错的功夫,明明是绿林道上的人物,可惜距离远,看不出四人的死法。
  我为了打开这个闷胡芦,只得下树硬着头皮挤到尸边想一看究竟。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由我大吃一惊,那四个人并不是什么点穴法劈空掌类功夫所伤,而全是给人用一指金刚功击中头部而死,而且功力极深,伤了大脑,不损皮骨,非个中能手绝难看出。
  我认得这是师门中独有的手法,天山上人的秘技,昔年随师亦曾练过,但如和这人比较似乎尚逊一着,不由得想起传言的女剑客,和未见过面的小师妹了,更坚定了我寻她的意志。
  这种武林中极高的伤人神功,官府中那般仵作、捕快自然是莫名其妙,查不出所以然来,好在他们有一套官场中应付的本领,这四人又无苦主逼案,自然是不了了之。
  当天我回客栈以后,夜里辗转难眠,索性点起灯,一个人坐下,默想今天所见,想到心神贯注的时候,不觉自言自语道:‘看这手法,一定是我那未见面的师妹雪秀茵无疑了。’
  哪知我这一句无心脱口而出的话刚完,骤然一阵微风来自后窗,吹得桌上烛光一晃,我知来了江湖高手,慌忙回头一看,几乎把我吓了一跳。只见靠后窗壁边站一个身体娇小的人,面孔生得血红可怖,活似刚剥下面皮,只剩血肉的样子,分不清五官,只两个漆黑的眼珠在那里向我滴滴溜溜的闪动,全身绿绢包头,绿色紧身排襟短衫,绿色长裤,绿色小剑靴,腰束绣带,亭亭俏立,背后斜插一支飘带绿穗的宝剑。不用问,这一定是传说中那位女剑客了,为什么那样娉婷婀娜的身材,却是这样一副难看的面孔?
  我一怔神间,那女子突然左手平伸,半握食、中、无名三指微微对我一俯身,我立时脱口‘噫’了一声,因为这是我恩师天山上人嫡传同门相逢的礼节。师父门人不多,在我之前有两个师兄,一个行侠苗疆中了毒瘴身死,一个犯了门规毙命我师父掌下,我算是第三个弟子,也是唯一弟子,再有恐怕就是未晤面的小师妹了。
  我慌忙照样还礼,一面又问她来历,究竟是何人门下,深夜到此有何见教。
  那女子见我一问,用右手向上一掳,一张怪面孔宛如金蝉脱壳一般揭了下来。她取下人皮面具,烛光下竟是个风华绝代,满身绿装的少女,却笑吟吟的对我说:‘这位想就是恩师经常提及,我唯一的师兄凌野风大哥了。’
  我一听慌忙答道:‘那你定是恩师提过我尚未见过面的师妹雪秀茵了。’
  雪秀茵笑道:‘师兄,你找得我好苦啊。’
  我心中一喜,慌忙拉一个椅子请她坐下,她却从怀中取出用白绸绘的一幅图像,笑着走前几步铺在桌子上。
  我近前一看,赫然是我的画像,还依稀认出是师父手笔,正想问她,她已笑着抢先道:‘恩师把师兄的像貌画在一幅白绢上,让我照像寻人。可怜我一年多来跑遍了天涯海角名川胜景,始终未见你面,后来我知师兄在江湖上虽然名震遐迩,但却飘忽不定,这样我找来找去也许永无见面机会,随做了一个皮面具,作些行侠除恶的事,我又故弄玄虚到处现身,我想传言开去,也许会引起师兄的好奇,使我早日完成师父心愿……’
  说此一顿,面色突然凄楚,秀目里泪光莹莹,继道:‘谁知这样又是两年,仍未寻见师兄。昨夜我在济南郊外手除四名盗匪,不想引来了师兄大驾,我那时也杂在人群之中,看官府如何处理这件案子,恐怕连累无辜百姓。谁知鬼遣神差,师兄也在济南,而且也赶去看这个热闹,我一见你面,和师父手绘图像一样,特别注意了你。起初看你跳上大树,大概是看不清楚四匪是什么手法所伤,又下了树挤入人群走近四匪尸体跟前,似乎你当时已看出四匪是师门秘技一指金刚功所伤,所以面色上表现出惊愕的神情。我看到眼里,已有八成料定你就是我苦寻未遇的师兄,随暗中跟着你,看清你落脚的客栈,夤夜寻来,果然是你……’说此一笑而住。
  我见这位小师妹花容月貌,姿态若仙,妩媚中另透出一种刚健,只顾饱餐秀色,忘其所以。
  雪秀茵不觉羞红透颊,妙目流转,打量这初度晤面的师兄,见他虽然已届中年,仍然是猿臂蜂腰,剑眉清目,体格修长魁梧,一派英气,却瞪着眼呆看自己亦不作答,好像刚才那些话不是对他说的一样,不由娇羞中嫣然一笑道:‘师兄,你近年来好吧?’
  我被雪秀茵拿话一逼,慌忙收敛心神,面上一红,答道:‘师妹数年奔走,苦寻我这个不成材的师兄,真使我歉愧交加,感激异常,小兄天涯萍踪,久未拜候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健康如昔吧?’
  哪知此语一出,雪秀茵粉脸色变,簌簌落下来几滴泪水,凄然说道:‘小妹天涯海角苦寻师兄,正为此事。师父自那年和你在五台山分手之后,把小妹带上恒山绝峰,他老人家原无一定住所,为造就小妹,随在恒山绝峰结庐而居。一住七年,小妹得恩师苦心培育,总算没有使他老人家太失望,本门各种功夫都能了解一二,更承恩师爱徒心切,把他老人家身怀各种绝技都详细讲解指点,因此小妹对师门几种绝学都略有心得。第八年上他老人家静极思动,竟丢下小妹一人在荒峰苦学,自己飘然下山云游四海,一过年余,仍未返回。小妹思师心切,每日站在峰顶候望,期待他老人家早日的平安归来,这样又是二个多月,想的小妹常常倚松弹泪。
  就在恩师下山第二年九月中一个明月之夜,他老人家夤夜中匆匆回恒山茅舍,小妹喜极欲狂,慌忙拜见,他老人家竟是一语不发,拉起小妹坐在身侧,这时我才发现恩师神色异常,衣衫上被火烧破数处。你想想,那时我的心真如同利剑穿胸,急得流泪,他老人家只望我淡淡的苦笑一下,并不说话,立时取出一幅白绢绘成师兄形貌,然后又用笔在纸上写道:“余身受他人玄阴毒沙和阴磷毒火弹两种绝毒暗器所伤,但我亦亲手毙了其中一贼,你幼小无依,期下山依像寻你师兄,我已无望,虽有仙丹灵药亦难回生,暗算我贼人势力极大,不必图谋报仇,切记,切记。”
  他老人家写完,我已无法再克制自己,心中一急,扑上前去叫了声:“师父。”
  不想我这一喊,促成恩师早登极乐,他老人家一叹气,说声:“茵儿谨记师言。”竟然倒地死去。
  我这才知道糟了,他老人家已练到“练精化气”之境,刚才分明是自提真气闭了要穴,不使毒气内侵,仗本身精纯内家真功勉强支持重伤的身体,我这一哭一闹,恩师真气一懈,立时死去。可怜那时小妹急得全没了主意,只知抱住恩师遗体哭得死去活来,直到天亮,才发觉恩师遗体全身青紫暴肿。
  我在万般无奈中只得寻了个地方葬了恩师遗体,遵遗言下山寻你,可是天涯茫茫,让我何处找你行踪呢?想了又想,只得以清白女儿之身混迹江湖之中。这样苦寻了三年多时间,踏遍五湖四海青山绿水,不想师兄没有寻着,倒探听出暗算师父漏网贼人的下落来。
  那夜暗算师父的两个贼人昔年都是江湖中极负盛名的独脚大盗,被师父碰上各予薄惩,也是恩师一念仁慈,种下杀身之祸。这两个大盗一名柳正,一名胡刚,两人自跌翻恩师手内后,立志报仇,远走藏边,拜在玄阴叟苍古虚门下。因他们根基已错,玄阴叟苍古虚一门功夫是要从小练习始可成就,他们虽然没法子完全练成玄阴门的特殊功夫,倒也学会了玄阴门中几种绝技,并且各练一种绝毒暗器。柳正练得玄阴毒沙,胡刚练得阴磷毒火弹。不知怎的他们探听出师父行踪,跟到恒山峰下隐身暗处,各用暗器猝起发难。师父不防,致中要害。总算他老人家功力深厚,奋起神勇,用大力金刚手法一下击毙柳正,惊走胡刚,恩师才提了真气,一口气赶回绝峰茅舍,见了小妹,写出遗言,溘然长逝。
  小妹探听出经过之后,心中只有两件事情,一件是替师报仇,一件是寻找师兄完成恩师遗言。报仇一事虽然背师遗训,但小妹感师恩深厚似海,虽死无恨,况且恩师不让小妹报仇,无非因为对方势力过大,怕小妹失手而已,我既存必死之心,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想恩师在天之灵,必能原宥小妹一番苦衷。不过我自知胡刚并非平庸之辈,也许师仇未报反丧命人手,只得先完成寻师兄的心愿后再去报仇,现在心愿已完一半……’
  说到此处一停,由怀中取出一薄本用朱砂批的‘武技秘要’,又说:‘这是恩师的手著,他老人家一生绝学尽在上面,你算是他的大弟子,现在我把这本书交给你,余下的心愿就是替师报仇了。小妹话已谈完,望师兄自己珍重,我如报仇失手,只有来生再见吧!’
  她说完话,把手中拿的一本‘武技秘要’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要离开。
  这当儿我已听得五内皆裂,心碎肠断,忘了时已夜深,大喊一声:‘师妹留步,我凌野风半生江湖仗剑除恶,空负侠名,竞不知恩师逢此变,如非师妹道及,我当含恨一生莫名,我堂堂七尺之躯,反不如师妹你金枝玉叶之体,你再单人一走,我尚有何颜再生人世,师父啊!师父啊!弟子真愧死,痛死了……’
  话未说完,心中一急,竟晕了过去,醒来时见自己仰卧床上,雪秀茵坐在床边,妙目含泪,正在低声轻喊着:‘师兄
……’
  我半生来一身四海,哪经过这种女孩子温婉照拂,何况雪秀茵又是那样的千娇百媚,天仙化人,这当儿春山深锁,秋水埋怨,更有着一种清幽醉人,柔情似水之感。
  不由我内心感动非常,一伸手,握住了雪秀茵一只柔若无骨,又嫩又滑的左手,坐起身子,激动的说:‘师妹,今天我总算知道了恩师这笔血债,此后我当追随师妹,拼出这条命去替师父报仇,万望师妹看在亡师面上不要再执意先走,也让我凌野风报答一点恩师培养之恩,师妹,你答应我这个请求吧!……’
  说着竟流下两滴泪水,恰巧落在我握着雪师妹的左手背上。
  雪姑娘幼小无依,并且知道这个大师兄和自己一样是流离失所的孤儿,如非恩师相救,恐早已不知死到哪里去了,感叹身世,不由她动了同病相怜之心。又见我热情激荡,虎目含泪,一脸戚色,情出至诚,这就深深的扣住她一寸芳心,再也提不起走的勇气。可是雪姑娘除随恩师天山上人学艺之外,从未有和男子对坐长谈过,此际又是夜深人静时,斗室孤灯,男女两人握手含情相对,自生一种缠绵之感。这情景,只羞得雪秀茵粉面上红云一片,芳心中不知是喜是怕,良久才知挣脱自己被握左手,也含着莹莹泪光低声答道:‘师兄既有此心,小妹当然感激异常,你是我的师兄,也是我茫茫人海中唯一的亲人,师父既死,今后自当听师兄的吩咐去做……’
  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话中有了毛病,正想改口,我已一跃而起,急急的说:‘如此师妹就不必再走了,今后我们一心一意替师父报仇,然后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来,一同研究恩师的这本手著“武技秘要”。’
  雪秀茵被我说得娇羞不胜,但她内心对师兄这份云天情谊却又非常感激,抬起一双妙目,含羞笑道:‘今晚我总得走呀!刚才你一大声大叫就惊动了别的客人,幸得我把门窗闭严了,还没有人来查问,要不然那才羞死人了。’
  我也没有听明白,只听出小师妹又要走,心中一急,忙道:‘难道师妹真个如此绝情,独行独去,就不替小兄想想,让我也略尽心力助师妹杀暗算师父仇人,尽一点孝心么……’说着话,人已急面红耳赤,一派不安的神色。
  雪秀茵知我没听清楚,大概只听到第一句话后,已听不下去了,看我急的如热锅蚂蚁,芳心中非常感动,不由嗤的一笑道:‘你呀!你的心想什么去了,我今天不走,明天店内伙计见你房中多出一个单身女客,羞也把我羞死了,何况又引起他们大惊小怪,再说我这身衣服也得换换呀!你明天在店中等我,午时以前我来找你便了。’
  我听完,才放了心点点头,但我仍呆呆的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雪秀茵见我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她秀目送情,对我浅浅一笑,一翻身推开后窗,竞自飞去。
  雪秀茵走后,我像被她带走了一件宝贵的东西一样,呆望着那扇敞开的后窗出神,不知道过了有多长时间,我长长的叹口气,才熄灭桌上烛光,勉强躺上床去。但我哪能入睡,辗转反侧,心潮起伏不定,我从没有这种心情过,说不出是怨是恨,我感到自己半生漂流的生活似乎要有一次急遽的转变……小师妹花样般的倩影已嵌入我心的深处……直到天色微明,方昏昏的睡去。
  我虽然一夜没有睡好,但天还未亮我就起身了,匆忙的盥洗后,又忙着整理自己住的房间,连早饭也不想吃。我有时嘴角似挂着一份得意的微笑,时而又双眉愁锁,无限忧虑,几十年的岁月我都很容易渡过,而今感到年华易逝,时间过的太快了。可是这半天的工夫我竟觉得像几十年一样的悠长,我深知师妹绝不会失约变卦,但仍然放心不下,好不容易盼到了午时,还未见雪秀茵如约而来,心中立刻感到一种难言的焦急。我想去找小师妹,但昨夜忘记了问她住址,不由连连跺脚大呼:‘该死该死。’
  正当我大发疯劲的时候,突闻噗嗤一笑,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说道:‘师兄大发雷霆,莫非怪小妹来迟了么?’
  我骤觉着眼前一亮,雪秀茵穿一件天蓝绸对襟上衣,下系浅绿软绸长裙,衬着白里透红的鸭蛋脸,柳腰妙目,清丽如仙女,手提一个长形包袱,莲步轻移,正向房中走来。我被这美艳照人的绝色震慑,呆呆的站在那儿,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两道眼神只管盯着小师妹。
  雪秀茵见我目如定珠,痴痴伫立,只管在自己混身上下看个不停,不由粉面一红,娇嗔道:‘师兄,你怎么啦!客人来了也不招呼一声,莫非还在生气么?其实现在还不过午时哩!’
  我受师妹一顿娇斥,如梦初醒,慌忙搬椅倒茶,笑道:‘我哪里敢责怪师妹,只是被你……’说到这儿,突觉不安,慌忙把下半截的话咽回去,红着脸再也说不出话了。
  雪秀茵玲珑剔透,哪还不知我要说什么,可是这些话她亦是没法子回答,这就低头含羞不语。
  两个人沉默良久,我始嗫嚅着道:‘师妹……愚兄失礼的地方,还望海涵一些,不要生气才好。’
  雪秀茵抬起头,见我那份诚惶诚恐哭笑不是的样子,不由嗤的一下笑出声道:‘谁生你这闲气,我现在心里只想如何能早日替师父报了大仇,完了我的心愿,小妹虽死亦无恨矣!’说完眼圈一红,差一点落下泪来。
  我被她说得一震,慨然道:‘师妹放心,愚兄如有三寸气在,不管如何总要手刃胡刚,洗雪恩师血债。’
  我此话一出,雪秀茵瞪大着一双盈盈欲泪的妙目叹口气道:‘如此亦不愧恩师教养我们一番心血,小妹实亦不愿以清白女儿之身长此混迹江湖盗匪群中,俟心愿完后,寻一个深山静庵落发为尼,青灯古佛,渡此一生也就算了。’
  我听得心中一惊,连张几次口说不出话来,只急红了脸,瞪大眼,看着她,像是要看透小师妹的心。雪秀茵被看的芳心怦怦乱动,叹口气,低下头,默默不语。这时房里的空气静极了,可是两个人的心都非常纷乱,尤其是我,只觉思潮汹涌,百感交集,我的心是快要爆炸了……
  此后江湖上出现一男一女两个奇侠,时而并辔驰骋于荒漠原野,时而双双出现闹区市井,凡是他俩所过之处,必有几个恶霸、劣绅、贪官暴徒授首横尸,而且死得一点痕迹不留,官府方面也曾悬赏缉拿,但他们两人都有着一身出奇的本领,飘忽不定,出没无常,一般捕快衙役压根儿就没法见着他们的行踪。
  可是老百姓们却对他俩奉若神明,说是天神下降专替民间解决疾苦,专管人间不平之事,称他们俩人为福禄双仙,意思说他们两人到了哪里,就给哪里的百姓带去福禄。有些迷信的人家还供了福禄双仙神位,每日焚香叩拜,有时被他俩发觉,夜间撤去神位,留柬说明两人不过是懂点武功的人罢了,以后不要再设神位。哪知这样一来,反而弄巧成拙,经那些被撤除神位人家四外一渲染,大家都争先恐后的供设福禄双仙神位,差不多中原东南数省中大部份居民家都设有福禄双仙的神位,两人见事已如此,撤不胜撤,只得罢了。
  两人的名气愈来愈大,因而引起中原东南数省绿林人物的公愤,大传绿林箭,集了数省绿林道上的实力,明帖约斗,我和雪秀茵双剑赴约,一夜征战,仗两人武功剑术和雪秀茵一袋破金钟罩铁布衫的子午透骨钉,一连刺杀数十名大盗,威慑群寇。从此两人侠名遍四海,声威震江湖,绿林道上闻名丧胆。
  两人经几年江湖上明查暗访,终于找到胡刚归隐地方,安徽白杨山庄内。他竟购置了良田千顷,俨然一个大户富翁。两人夜入白杨庄,把胡刚全家老幼廿三口剑剑斩绝,胡刚本人死在雪秀茵子午透骨钉下。
  但雪秀茵在斗杀胡刚时也中了胡刚的阴磷火弹,幸得只中左腿,烧伤一点皮肤。可是这阴磷火弹歹毒异常,如经中身,伤处就逐渐溃烂,很难医治。我把她背出白杨庄之后,暂时隐入黄山一个山庄内,衣不解带,伺候床侧,穷全身灵药,经年余疗养,始把阴火毒气去尽。
  雪秀茵对我如此爱护照顾自是感激异常,因感恩过深,就动了以身图报之心。雪秀茵和我数年相处,爱心已奠。这一年多来,我替她除毒疗伤,更是体贴的无微不至,这就深深打动了雪师妹一寸芳心,再经我一劝一求,雪姑娘只得打消出家的念头,答应我先找一个安居的地方再说。两人苦寻半年,足迹遍踏黄山各处,最后寻到一个风景绝佳的地方,名叫卧眉峰。
  卧眉峰在黄山深处,峰高峦秀,景色幽奇,两人在卧眉峰后山半腰一块平地上,别出心裁,利用巨竹在几株树上搭成几间房屋。那片山地是天生一块突岩,芳草如茵,大有十围,巨木成材,浓阴蔽地,地势平坦,罗带飘空,林下杂生着不知名的五色花草,如锦如绣,树上栖有许多不知名的文禽翠羽,常常飞舞交鸣,如奏细乐,见了人也不飞不惊。卧眉峰长有十余里,形如卧眉,因而得其名。四周高峰环绕,入山只有一道崎岖小径,不但奇险,有时简直是无路可通,而且中间尚须经过一道三百丈长短的阴暗石洞,如武功稍差的人,很难攀登。
  两人六个月奔走于千峰百岭之中,一旦寻找到这样的好地方,心中高兴异常,雪秀茵更是欣喜若狂,欢呼高跳。师兄妹化了旬日工夫,居然在四株大树上各建了一座竹屋,中间用竹藤木架起天桥,四座竹屋相互通连,两人就这样住下来,好在师兄妹都有极好的武功,自不怕凶禽猛兽偷袭。
  这时我整日对着人样花枝的小师妹,再也无法遏止爱心,随对雪秀茵说:‘师妹,现在我们已安居于此风景幽绝的卧眉峰内,从今天起,我们便正式结为夫妇,这种地方人迹罕至,也无法悬灯结彩大办喜筵,只有请师妹原谅了,我明知说出此话有点唐突师妹,但我数年爱心已难遏止,望师妹体念我一片诚心,答应我才好。’
  雪秀茵听后,红潮泛颊,俯首无语,良久后,她突然娇喊一声:‘风哥……让我还说什么呢……?’立时玉臂一张,小鸟似的投入我的怀抱中。
  小师妹铁胆傲骨化成了如水柔情,她依在我怀中,让我尽情领略、抚慰、享受,就在那夜里我们俩完成了终身大事。
  从那天起,我和雪秀茵便正式成了一对夫妻,确确实实过了几年快乐甜蜜的生活,有时双双进出,偶而也伸手管点不平之事,但大半的岁月都消磨在卧眉峰中。
  那地方虽然是样样都好,只是吃用之物必须我俩半年外出采购一次。有一年,雪秀茵怀了身孕,第二年,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子。孩子生下不过三个月,我俩存粮用尽,雪秀茵为了照顾孩子,我只得一个人出山采购食粮,不想这一别和爱妻竟成永诀。
  我购好了应用之物,匆匆赶回卧眉峰,到树上竹屋一看,顿时吓得我急痛攻心,怒发直竖,只见雪秀茵仰卧地板上,面皮微透青紫,两睛外突,却未见伤痕。我解开她上衣一看,胸前雪般的白肤上印着五个紫色指印,俯在她胸前一听,知已死去多时了。我当时真是悲痛欲绝,心碎肠断,猛然又想起我们的孩子不见在此屋内,我强忍痛苦慌忙寻找,幸好她还在另一竹屋内,她娘给她特制的藤床上盖着一个细茅草编成的网盖,贼人一时大意,留下她的小命来。她睡意正浓,哪知她娘已经离开人间呢?
  我疑窦重重,再查看爱妻死时,宝剑并未出鞘,知贼人潜伏进来隐着身形,似是雪秀茵由另一个竹屋过来时,出其不意突下毒手,而且手法极重,雪秀茵无防备,无法运功抵御,致一掌毙命。
  我此时目睹爱妻尸体,万念俱灰,也感人生乏味生趣索然,决心一身殉情,但我这嗷嗷待哺的幼女无法处理,我真急疯了。
  正当我进退艰难的当儿,忽有昆仑山烟霞洞净尘庵主来访。净尘庵主是三年前我和雪秀茵游侠赣南时在大瘐岭荒野中遇到的一位遭人暗算的空门侠隐,我两人用本门秘药治了旬日,始挽回她垂危之命,她随和雪秀茵订了方外之交。净尘庵主伤好之后,问了我夫妇住址,独自追寻暗算她的仇人去了,我和雪秀茵原拟帮助,却被她婉言谢绝,她说仇人伎俩原非其敌,自己一时不慎致遭暗算,随一身飘然告别。不想正当此时忽然来访,可惜晚到一步,致爱妻已遭人暗算毙命。
  我当时即把女儿交给了净尘庵主,并把恩师天山上人手著‘武技秘要’一并交付,让她带回烟霞洞去代为抚养,我自己葬了爱妻遗体后,重入江湖寻找仇人来路。
  不想年余奔走一无所得,随返回卧眉峰奠祭亡妻周年,当时深感身世凄凉,女儿已有人代为抚养,这个世界上已没有我再挂心上的事了,再回念爱妻未死时,恩爱情深,一时间心灰意冷,随决心在爱妻坟前一死了之。我意念既决,即自运金刚掌力,想自碎顶门而死。
  在这时,突然由身后一阵梵音传来,我一回头,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枯瘦老僧,当时心中一惊,立刻喝问他什么人,那老僧却哈哈一笑,答道:‘始才施主伏墓痛哭,老僧已来矣!现见施主意欲自尽殉情,故而现身。江湖风险,原是累累果报,武林枭雄,终难免黄土掩埋,绝代红颜,到死后无非是一堆白骨。施主爱妻,生前杀孽过重,手中一支剑,袋内透骨钉,不知毁去了绿林中多少的成名人物,使人家父死子亡、骨肉分离。我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生生死死原有定数,施主何苦效春蚕作茧自缚,不如看破红尘而离苦海,随老僧东海学道,虽不能登道成仙,也落得心空性灵。’说过大笑,又高喧一声佛号。
  我当时似懂非懂,问他来历,老僧自称是东海无极岛空空大师,本早该脱凡证道,因未寻到衣钵承继之人,故又遍走红尘,说我和他有缘,望能相随东海完他心愿。我曾听人说过,空空大师乃佛门中一位半仙侠隐,又见他虽是骨瘦如柴,但两眼神光宛如冷电逼人,不敢正视,料非虚语,遂答应随他同去东海。
  老僧突然一声长啸,半空中飞落下一只巨大青雕,我们师徒一雕双乘,飞到东海无极岛上,我也正式拜了师父,改称苦因,在空空大师指点下,渐渐的参悟了佛门因果。我到无极岛不过三年,空空大师坐化圆寂,我就继承了大师衣钵。
  按说我此时已入佛门,不应该再存有儿女之情,无奈为你这个孽障,竟使我无法摆脱,一方面潜研苦修大师遗下的佛门上乘武功,一方面仆仆风尘,往返于无极岛和烟霞洞中,想把你造成一个武林奇材。你生来就天资过人,又经你恩师苦心培育,再加我仗大师遗留的三部‘神功秘笈’,想不会有何困难。
  同时我还有另一个心愿,希望你将来学成本领,亲手替你死去的娘报仇。据十余年来我四方印证所得,你娘是死在玄阴叟苍古虚门下大弟子赤煞仙米灵的玄阴掌下,原因是替他门下两个弟子柳正、胡刚报仇,我已入空门,不愿再手沾血迹。
  你师父净尘庵主未入空门前俗家姓红,你取名凌雪红,实合你父、母、师三姓而成。
  我为想造就你,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的经过,不想事由天定,非人力能予挽回……”


    第二四章  兰心剔透 荒山成就好姻缘

  凌野风说到此处,凌雪红已是泪如泉涌,放声大哭起来,她抱住苦因大师的双腿,一面哭一面诉说:“父亲啊!你不孝女儿至今才明白自己的出身来历,我娘那血海深仇有十九个年头了,天可怜,我连娘的面也记不得了,娘呀!你死得好苦啊!父亲啊!女儿痛死恨死了……”
  凌雪红一阵哭闹,急痛攻心,人竟晕厥过去。
  苦因大师虽已了悟佛门因果,但他必竟也是人,他不能斩情灭性,断义绝亲,竟也是全身乱颤,老泪纵横,慌忙扶起凌雪红一摇一推,她始悠悠醒来,噗的跪到苦因禅师身边,哭喊道:“父亲,你把娘葬在何处,快带我这不孝的女儿去拜拜娘的坟墓……”
  苦因答道:“傻孩子,你且定一定心,你娘的墓以后自然要让你拜奠,但路途很远,不必急在一时,我问你,刚才你见我时一脸恐慌之色,且眉目透暗,分明已破真元不久,此人现在何处,快些告诉我,不准隐瞒。”说时脸上又恢复了一片肃穆之色。
  凌雪红被苦因禅师这一逼问,立时粉面失色,心神也清醒很多,自己刚认识父亲,且正在急痛之际,想不到他会一下问到这上面去,教自己如何回答呢?这当儿她心口相商,知道无论如何瞒不过苦因的一双神目,当前局势,除去坦白直陈以外已无别途,只得忍羞嗫嚅道:“女儿罪该万死,愿受责罚,他……现在峰下石洞之中……”
  苦因大师待她话完,拉了红姑娘飞下峰崖,坐在石洞不远处一块碧草地上,对凌雪红道:“快把他带来见我,然后再作主意。”
  凌雪红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跑回石洞。
  罗雁秋正等得着心神焦急,一见红姑娘无恙归来,立刻高喊一声:“红姊姊。”人便扑过去,抱住她玲珑娇躯,又微带怨意地问道:“红姊,怎的去了这样久,把我等死了。”突然他觉着红姊姊玉手冰冷,娇躯抖颤,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急的抱紧了红姑娘,没口的问道:“红姊,你怎么啦,受了伤吗……姊姊……”
  凌雪红见他的慌张神色,多情模样,只感动得眼圈一红,泪水盈睫,叹口气答道:“冤家,现在我父亲已看出我们的勾当,叫你出去相见。事已至此,你现在就和我去见见他老人家再说吧!”
  罗雁秋眉一皱道:“奇了,你不是说过你没有父母吗?怎的不到半天工夫竟又出来一个父亲呢?”
  凌姑娘哪有工夫细说,只简略一提,拉着秋弟弟就往外走。
  罗雁秋怀着鬼胎,满目迷惘,跟着红姊姊走出石洞,果见不远处一个高大老僧端坐草地,他认出正是在巴山古刹除妖救命的大和尚。
  他这一定神,凌雪红已拉了他一阵风似抢到老僧面前一跪,罗雁秋壮着胆,嗫着声道:“小婿有罪,求岳父宽宥,才敢面陈。”
  苦因大师一睁眼,见罗雁秋、凌雪红双双并跪,低声答道:“你们把经过详情告我便了……”
  罗小侠偷眼一看这位老丈人并无愠意,胆气一壮,把自己如何遇险,屡承凌雪红相救,自己追贼负伤,性命垂危,又蒙她仗义救治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苦因大师微一沉吟,叹口气道:“造化弄人,真是不可思议,老衲费尽苦心,竟难如愿,不过你们都是名师弟子,读书知礼的人,这种既不禀明师长,又无媒妁之言,成何体统,这是野合……”
  说此略顿,突然一阵哈哈大笑,向两人又看了一眼道:“珠联璧合,无怪其然。老衲古刹不救尔命,哪还有这次巧合?天意使然!老衲昔年,也何尝有禀师长及媒妁之言?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凌雪红听了父亲这几句话后,才放下心里一块石头,罗雁秋差点笑出了声,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方外岳父,会说出顺水推舟的话,但愿我师悟玄子也这样通权达变才好。
  他正暗暗得意的当儿,苦因大师突然开口道:“贤婿,你们不要只知一往情深,忘去两人都负有血海深仇,目前雪山、崆峒两派携手合作,已快两面发动,他们要横扫江湖,独霸武林,多少山野奇人、风尘豪客都难逃此劫,连你师父等东海三侠也被卷入是非漩涡之中,不日间杀孽四起,这次又不知要毁去多少成名的武林人物。唉!名利两字害人不浅,偏巧你们两人仇家不是投入了雪山派,就和他们有着极深的关系,此中消长之机很是微妙。本来我已是世外之人,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事已和我没有关系了,但为你们这一对孽障,恐又害我重历尘劫。”
  老和尚说到这儿,略一停顿,转头又对凌雪红道:“红儿,前由摩云峰剑湖取得的钢母,已经我铸淬成剑,取名青冥,惜你师父一时大意,致使钢母本身纯钢之气散去不少,功效方面已不如理想,但这已称得上是武林中一件珍宝了。最近我从你师祖空空大师遗留‘神功秘笈’中悟参一套‘七绝九环’剑法,你需随我到无极岛留居半年,把‘七绝九环’剑法学会后,我再把青冥交给你使用。你们新婚燕尔,情深意蜜,老衲不为已甚,准你们在此留居半月。我到昆仑山烟霞洞一行,归来时红儿和我同赴东海。贤婿不妨寻你几位盟兄,我料他们不见你面,绝不安心。非是我偏爱自己女儿,实因你还没法学习这种剑术,以后你们朝夕相处自可相互切磋,空空大师所留‘神功秘笈’,上面尽是些篆文象字,我十余年苦心研究,也不过看通一半。”
  老和尚说至此处,又望望面前并跪的爱女娇婿,他们全神贯注,恭聆教言,这一对天生璧人,男的潇洒英俊,女的花容月貌,全都是秀外慧中,老和尚看乐了心,回想起十九年前往事,眼前爱女和她母亲雪秀茵面貌一般无二,不禁黯然伤神,良久才叹口气道:“说实在,你们两个都算得上上之材,可惜的是你们杀孽都重,这自然是人干天怒,浩劫难免,武林中恶人迭出,横行无忌,引起这一场血雨腥风的悲惨风波,可是因果轮回,恩怨纠葛,谁又能预料到以后的变化呢?何况秋儿满身情孽,只怕你们这一对小夫妻很难……”
  老和尚说到这儿倏然而止,两眼神光电闪注定爱女娇婿,突然他放声长笑,音破静空,山谷回响,恍似古刹洪钟,破万峰层山而出,只笑得两个人神往心驰。然后他声止目闭,笑道:“目前雪山、崆峒两派已和玄阴叟苍古虚勾结一起,这个老怪物不但武功奇绝,而且专擅克制收养各种毒物猛兽,供他支使,这老儿称得上是人间魑魅,能同他颉颃的好手,实在很难找出。”
  说毕,站起身子,也不待两人回话,两只僧袍阔袖一展,宛如巨鹤冲天而去,绝世武功“凌空虚渡”,从那千寻峭壁中直飞上去。
  两个人目送苦因大师影踪消失之后,才相视一笑,携手回洞。
  两人进入石室之后,凌雪红坐在罗雁秋的身边,一对秋波怔怔地盯在他的脸上,好像要从那脸上寻找什么东西一样,罗雁秋被她看的有点难为情,只得讪然笑道:“红姊,你是怎么啦!刚才你拉我出去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心想一定要糟,谁知岳父他老人家竟是个那样通权达变的人,要不然该怎么办呢?小弟纵然一死倒不足惜,只可惜红姊定要受岳父一顿责骂了。”
  凌雪红轻轻一跺小剑靴,叹口气道:“过去我只知苦因师伯对我爱护异常,谁知他老人家竟是我生身的父亲呢!本来我们做下这种没脸见人的事,也难怪他生气,当他老人家逼着我来叫你时,我也觉着事态严重,我拉着你硬着头皮往外走,那时我一颗心差点从嘴里跳出来,不过我心里也定了一个主意……”
  说此一笑,住口不说了。
  罗雁秋急欲要听下文,一下抱住了红姊姊娇躯,央告着说:“好姊姊快说吧!这点事也值得卖关子么。”
  凌雪红依偎在雁秋怀中笑道:“看你这股甜劲儿,女儿家遇上你这种多情的东西,还有不乖乖的束手投降吗?”
  秋弟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脸上一红,凌姑娘却咯咯的笑个花枝招展,她笑了一阵又说:“假如我父亲执意不答应我们两人的亲事,我再也没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只有在他老人家面前横心一死,一了百了。”
  罗雁秋听了非常感动,把抱娇躯的两臂一紧,悄悄声道:“红姊,你横心一死一了百了,可是我呢?这一生该怎么办?……”
  谁知这几句话凌姑娘听了粉面色变,突的从罗雁秋怀中站了起来,她恨说:“你吗?好办极了,天下多的是漂亮女子,我死,你可以再找一个,像你这样秀伟英俊的多情人,还怕娶不到三妻四妾吗?”
  也许是情爱愈深,愈容易引起误会,像凌雪红这等不寻常的女侠,陷入情海,竟也和世俗儿女一样的耍起小性子来。这当儿她珠泪滚滚,一颗接一颗滚滚而下,一阵风似的抢到石榻上,伏被低泣。
  罗雁秋这一惊非同小可,全身都僵在那儿,心中暗暗思索自己的话哪里错了,想了半天猛地醒悟,自己的话里分明是说:你死了我呢?好像是说你死我不死,人家一连几次救了自己性命,一旦她为自己殉情而死,自己反而吝惜生命,不愿作同命鸳鸯,如此一来难免她误会了。
  罗雁秋心中一急,慌忙跑过去,扳住凌姑娘两个秀肩,急声说道:“红姊,你不要气恼吧!我知道你爱我情深似海,我们是一对拆不开的同命鸳鸯,你一哭我要急死了,小弟这点心惟天可表,我若是口不应心定难逃天……”
  他话到这儿,石榻上凌雪红娇躯一翻,飞过来一只玉掌堵了秋弟弟的嘴巴,而她人也趁势扑入怀里,抬起一双红红的眼圈,盈盈泪光中愈显得她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如深壑大海,如当空皓月,蕴藏着淡淡的幽怨与无穷的深情,她注视着秋弟,绷着紧紧的脸蛋,渐渐透化出满面春风,忽然地叹口气,正起身道:“秋弟,不干你事,我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成这样世俗儿女情态,想起来很觉可笑,不过并不是毫无原因,你总记得刚才我父亲讲过的几句话吧!他说你满身情孽,怕我们很难……虽然他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可是已隐示我们生活中将来必有一番风波,我父亲极精相学命理,他绝不会空口白话,唉!过去我是人间清白女儿身,一颗心无牵无挂,如今蓬门为君开,梦绕魂牵一身情孽,我把身心全交给了你,将来你如果负心移情,我只有横剑一死,让你们美满去吧!”
  凌雪红一席话如泣、如诉,她秀眉紧蹙,一脸忧色,好像已有人夺去了她的秋弟弟似的,一种缠绵悱恻之态,铁石之人也要动心,温柔多情的罗雁秋怎禁得住这情网兜头罩下,他只感动的簌簌泪下,望着红姊姊慨然说道:“红姊,岳父也许是一句无心之言,你又何苦为这些莫须有的事如此愁苦呢!我们夫妻在地连理,在天比翼,纵让她美比西施,貌胜王嫱,小弟自信这颗心坚如铁石,绝不动摇,我要负了姊姊一片爱心,不用姊姊你质询责问,小弟我自己也要愧疚死了,何况这根本是不可能有的事呢,我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姊姊更美的女子。”
  凌雪红被他说的双颊飞红,啐了一口,挣脱身子笑道:“现在说的倒是满好听,真要到那个时候,谁知道你甜嘴灵舌又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看你那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就靠不住。”
  她说着不住咯咯的笑起来,雁秋扑了过去捉住她,两个人紧紧的纠缠在一起,刚才的误会似乎都在这热情中溶化了。
  这半个月的时间,罗雁秋和凌姑娘每日里相依相偎,寸步不离,说不完一辈子深情蜜意。凌雪红告诉罗雁秋,李福的伤势已愈,被她救治后即送到翠华山庄休养去了,那只灵雕每天盘飞大巴山中监视愁云崖贼人活动,黑色猩猿也派在翠华山庄去了。自己和雁秋住的地方名叫青灵谷,这个石洞原是百年前一位侠隐依天然形态又略加人工修缮,她看这地方很幽静,才借居此洞,不想竟成了两人定情的地方,现在这石洞里只留一头白色猩猿代为守洞,他们每天吃的酒饭,均有那黑猿由翠华山庄送到这儿,萧俊等一般人都已脱险离山。今天是两人半月限期中的最后一天,嘱雁秋最迟明天下午由青灵谷起身到翠华山庄,她早已派人在山外等候,那匹乌云盖雪马也早送出大巴山了,到翠华山庄可和李福一同由灵雕护送出山……
  雁秋听后,知别离在即,不由黯然神伤,低头半晌不语。
  凌雪红见雁秋神态感伤,愁锁离情,一片依依,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也许她比秋弟弟更有过之,但这时候她不得不强忍戚楚,坐在罗雁秋身边笑道:“秋弟,你一定恨我无情是吗?其实我内心比你更痛苦千倍万倍,固然是父命难违,一半也是为我们尔后大局着想,我又何尝愿意离开你一步呢!不要说别的,到处都是雪山、崆峒两派匪徒和你作对,叫我如何能放下心呢!秋弟,你千万记住我一句话,在没有见我面之前,无论如何不能再到大巴山来,我最多半年,一定到中原找你,好在我有神雕飞行迅速,想不会太难……你不要太儿女情长,反使我更难过了。今天是我们最后厮守的一天,此后万里间隔,虽说不过半年时间,但这刻骨的相思也是够受的了,弟弟,你应该快快乐乐的渡过今天才对。”
  凌雪红婉转一劝,罗雁秋一想也对,分离在即,寸阴宝贵,何苦只管伤心呢!这就一转身抱紧了红姊姊笑道:“对呀!今天是我们别离前夕,真不该虚渡过这一刻千金时光。”
  凌姑娘见雁秋弟情痴爱深,叹口气皱着眉道:“秋弟,你初解风情,吃出甜头,朝夕相依,只知一味求乐,须知武功一道最忌色字,长此下去,你数年苦学所得一点武功便会逐渐减退了。”
  几句话如平地焦雷,听得罗雁秋心中一震,紧抱住红姊姊的两臂一松,半晌做声不得。
  凌雪红见自己几句话吓的他那个样子,心中又觉不安,娇躯一倒偎在雁秋怀里,笑道:“我不过是提醒你以后注意罢了,看你吓得那个样子,这几天你已连服二粒我父亲送给我的大还丹,这种丹药是我父亲采四海名山奇珍异药,经年余炉火之功始成,每炉最多不过十二粒,而且原料极难寻获,常常数年之功还不能如愿,在离烟霞洞时,父亲送我四粒,一粒足可抵一年功候,我为怕损及你的身体,一连给你吃下两粒,足可以抵你两年苦学了。”
  罗雁秋听完,才晓得爱妻对自己爱护到这种地步,心中又感激,又慌张,他喊了一声“姊姊……”,又抱紧住她往怀里一揽。
  凌雪红被他闹的也有点把持不住了,一阵媚笑说:“你看,又来了,你呀!你是……”
  第二天,凌雪红握着雁秋的双手,含泪道:“秋弟,我虽人去东海,心却留在你身边,望你千万珍重,不可涉险,等我东海归来找你,见面后再助你报大仇便了。”
  她虽然极力自制,但仍是低咽出声,终于,她伏在秋弟弟的肩上哭了起来。罗雁秋亦是依依难舍,两个人相抱依偎……良久始洒泪而别……
  罗小侠到翠华山庄,李福已整好行囊等候多时了,一见公子归来,慌忙近前行礼道:“半月未见公子,小的可急煞了。”
  雁秋笑道:“如今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第二五章  露立中宵 翘望有情成佳偶

  杨霸宇见雁秋后,谈起在长青峡底下交手的事情,不由相对大笑。伏虎大王已看出雁秋和自己主人有着不平凡的交情,哪敢怠慢,设筵接风之后,遵照主人嘱咐把罗小侠主仆两人连夜送出大巴山区。杨霸宇亲送小侠登上预先雇好停在江边的快船,才挥手告别,返回翠华山庄去了。
  罗雁秋登上快舟,见自己的乌云盖雪马昂首停在船上,船伙计请命开船,舟发如箭沿江而下,三峡水急如瀑,千里一日行程,船破浪花,耳闻两岸峭壁猿鸣,抬头轻舟已过重峰千山。
  罗小侠听杨霸宇说萧俊等准备在巴东登陆,随嘱船家在巴东停舟靠岸,主仆两人上岸时天色已晚,胡乱寻个客店住下。
  当夜李福外出购物,无意路过五福兴客店,发现萧俊等下榻之处,他归告小主人雁秋,罗小侠心中一动,想深夜造访,作次不速之客,不想去的过晚,正赶上萧俊等救了余栖霞归来坐谈,罗雁秋小侠一时不好现身,只得隐在暗处偷听,后来欧阳鹤等均相继辞出,房中只余下铁书生萧俊一人,他正想飘身入屋相见,猛抬头瞥见一条人影一闪而逝,身法异常快速,罗小侠心中一纳闷,存心要看个水落石出,这就改变初衷,在暗影中隐起身子。
  不大工夫,萧俊房中灯火熄去,又过了一阵,距铁书生卧室不远屋脊后面陡现一个夜行劲装的少年,他捷若飞隼,快似狐狸,两个起落,已站在萧俊卧室房上,双手并用,取下两片屋瓦,一沉身落入屋内。
  雁秋心中一急,忙扣了两粒银莲子,跟踪飞上屋面,不想略晚,李英白已用助眠散把萧俊给弄晕过去。雁秋伏身屋顶向下探视,只见他燃灯就桌伏案疾书,一时间不知是故是友,不好下手。
  罗小侠看着李英白把信写完放好退走,自己非常奇怪,可是为何萧俊竟沉睡不醒呢?他心中糊涂,照样入了铁书生卧室,看完信上意思,不由暗道一声:“好险。”如果李英白一时突下辣手,自己救援不及,如何是好呢?以后真不应该再这样大意从事了。
  他想了一阵,突然定了一个主意,也不再惊动萧俊,把原函放好,腾身上房合好屋瓦,回到自己住的店内。
  他嘱咐李福暂不要和萧俊等见面,第二天白日他一个人找到了那个约会的古刹墓地看了看,料无错误,夜里又提前赶去,替萧俊夜斗李英白。
  罗雁秋把自己经过讲完,不过可没有笔者交代的这样详尽,他删繁从简把碍于出口的地方略去,但萧俊、欧阳鹤一听之下,已知道这位五弟和凌雪红绝非平常的交情。
  罗雁秋说完后,已是天色微明了,萧俊笑道:“天色已亮,五弟也不必回店中了,等一下派人去叫李福把行李马匹送来,就在这五福兴客店住下,我们也不准备久留,再等两三日,如不见柳师叔回来,也就起身先走了。”
  雁秋笑着答应下来,铁书生也把自己如何巧遇疯侠,困战恶狼坪的事说了个大概。罗雁秋笑道:“这些事都已有凌姑娘告诉小弟,我在青灵谷时对各位哥哥怀念异常,经她告诉,我才悉诸兄均已脱险。”
  铁书生听罗雁秋一说,两只眼神直盯他脸上,不断微笑,罗小侠知说漏了嘴,脸一红不再说话了。
  不一会工夫天已大亮,大家见了面欢欣异常,玉虎儿拉着雁秋的手高兴地跳起来,互诉别后。万翠苹也对秋弟弟发生好感,她介绍余栖霞和雁秋认识,余姑娘也被雁秋的秀俊震惊了劳心,她暗想:“世界上男人的灵慧秀气让他一人占完了。”
  中午时分,萧俊叫店伙计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为雁秋接风,月余小别重聚,兄弟们一个个放怀畅饮。
  谈笑中欧阳鹤忽然问雁秋道:“五弟,本来我们准备这次大巴山之行,能先替兄弟你报了亲仇,即使不成也得找出那个姓马的下落,不想局势一变,全计破坏,目前我和大哥等都必须赶回武当山去,听候掌门人的令谕差遣,秋弟,你是否也和小兄等同赴武当山一行呢,还是另有打算呢?”
  罗雁秋沉吟一阵笑道:“小弟本应随各位哥哥同赴宝山晋见尊师,但我目前只有舅父一个长辈亲人,小弟意欲先赴徐州一行,拜见我那阔别多年的舅父之后,再赴宝山效命。”
  萧俊的心里本来很乱,他挂念着疯侠一去不返,不知是否又有了变故,还有救出来这个余姑娘怎么办呢?如今茫茫四海,没有她立足之地,自己又势难带她回山,雪山派爪牙满天下,如让她一个人独行独走,一定要被他们跟踪追杀,那不是救人不成反害了人家么?雁秋又要回徐州看望他的舅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自然很难启齿阻止。
  有几件事缠在心里,把个足智多谋的铁书生也闹的剑眉深锁,一脸忧色,纯洁的罗雁秋还认为是萧俊兄弟情深,伤感别离,不由笑道:“大哥愁眉忧色,莫非为小弟此别么?我只到徐州拜见我舅父一面之后,立时动身赶上武当山便了。”
  萧俊苦笑一下道:“秋弟探亲原是应该的事,愚兄虽为小别惆怅,但不久即可重聚,只是柳师叔已愈约期仍未见归来,一时之间,愚兄等行止很难决定,又不能在此多留,故而感到忧愁呢!”
  小乞侠是出了名的鬼灵精,江湖中一切邪门歪道就不要想使他上一次当,他磊落心胸,日月肝胆,没有一丝儿牵挂,这当儿冷眼旁观,看透了萧俊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法子安置这个姑娘。
  小乞侠知武当派门规森严,武当山三元观祖师堂内,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个非本派女弟子进过山门,如果这一次他们携美归去,萧俊是首徒,也是这群人中的龙头,这千斤重担就落在他一人肩上,更何况留给雪山派堂堂正正登山索人的藉口。
  小乞侠心中打着算盘,他想: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雁秋把余姑娘带上徐州,尔后再和雁秋一起上武当山,那时罗雁秋是客居的身份,武当派门规虽严,张慧龙也就无话可说了。他越想越觉得舍此之外简直是别无他法。
  不过他和罗小侠是初见,交情不够,不好开口,只得等大家酒足饭饱散了席,小乞侠暗地里给萧俊一商量,铁书生可作了难,余姑娘落难的人也许不会有问题,可是雁秋会不会答应呢?遥遥千里,一对年轻男女并辔纵骑……但除此以外又有什么办法?目前的情势,为了师门清规,为了余姑娘的安全,只得和雁秋坦率谈一谈,看他反应如何,再作打算。
  雁秋被几个兄弟们殷殷劝饮,直吃得酒沉酣醉,半夜酒醒,才晓得身卧榻上,凝目见萧俊对灯独坐,急忙坐起来道:“小弟酒后糊涂,夜已深了吧!大哥还未入睡……”说着光着袜底儿溜下地。
  铁书生摆着手,走近榻沿坐下,笑道:“秋弟,你不要慌,坐下来,我有一点事和你谈。”
  雁秋坐下答道:“大哥有什么吩咐便了,这么深夜的孤灯独坐,守着小弟醉后酣躯,反令我内心不安了。”
  萧俊摇摇头笑道:“五弟,你不要这样说,自己兄弟有什么要紧呢?秋弟你是知道的,我这次在大巴山和梅影仙闹的一档事,尔后是喜是悲还难预料,那姑娘痴的可怜,我亦自恨把持不定惹了一身情孽。如今又救了一个余姑娘,目前这情势使小兄左右为难,我们武当派十条戒规首戒色字,虽然没有限制门下弟子们结婚成家,可是得要先禀明师长同意,如果对方是正派门下或良家妇女,真正情有所钟,即让先私定了白首之约,尔后再禀明师长,我师父虽然铁面无私,但他老人家还通达情理,还不致有所苛责。偏巧对方不但是深仇宿敌,而且又凑在短兵相接的时候,这样正好给人以借口,说我们勾引人家女弟子,犯了江湖之忌,光明正大,振振有词。我师父性格是从不输理,即让明知情有可原,也决不会纵情徇私予以轻饶。好在梅姑娘这件事还未明闹出来,尚可掩盖一时,以后的事走着再说。目前这位余姑娘就不同了,她的遭遇环境已迫得她无路可走,既然救了她,又不能不管她,天下虽大,可以说没有她寸土立足。如果小兄带她回山,必留给雪山藉口,我师门门规也不会允许。兄弟,你不是要回徐州吗?我想让余姑娘暂时和你到徐州一趟,好在都非世俗儿女,只要心地光明,也不怕人闲言风语,这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我知道这件事作难,可是除此之外,小兄我是再无良策了。兄弟,你觉着怎么样呢?”
  罗雁秋睁大着眼,听完话,心里暗想,这件事可真难,答应吧,自己和余姑娘算什么名份?到徐州见了舅父,他一问叫自己如何回答?何况男女相处,日久难免情生,这个余姑娘虽然不错,但如和红姊姊相比自是金玉瓦砾,她又是出身雪山门下,品性难测,万一她对自己动了情……怎么办?不答应吧,兄弟情深义重。
  萧俊看雁秋只管沉吟不语,又说:“秋弟,我也明白你的心,余姑娘虽然是绮年玉貌,但武功人才都不足和秋弟你相提并论,这只不过是一时的达变之法。你虽然一身好本领,可是无论如何不能在徐州停得太久,雪山、崆峒两派人多势重,眼线满天下,你和他们也算结下了似海深仇,我希望你到徐州,见你舅父之后,能立刻动身到武当山,兄弟们在一起总是多点人手。你如在徐州停久,说不定还会连累了雷老英雄。我目前无法和你一道去徐州,我计算这行程你们在三个月内足够,我们在武当山上等你,那时你再同余姑娘一起上山,你是客居的身份,我师父自无话可说。我想雪山、崆峒两派在这三个月内,还来不及大举发动,当然到时候我总要找出安排余姑娘的办法,不会使兄弟你作难,目前是过于迫急,势难带她上山,又不便对她明说……”
  罗雁秋被铁书生拿话一逼,只得皱着剑眉答道:“既然如此,小弟不敢再拒,不过我确有难言的苦衷……唉!大哥,这件事你们总要知道,我不如先说明了吧!大巴山那位救助各位哥哥脱险的女英雄,小弟已和她……”
  萧俊突然截住了雁秋的话,笑道:“你和她私定了终身盟约是吗?秋弟!你不说我也明白,不过那位女英雄她在东海,一时间决不会追到徐州,不致于立时引起醋海风波吧?其实我们都希望早日能见见那位神出鬼没的女杰,秋弟!告诉我她是不是比翠苹、余姑娘更美?”
  雁秋红着脸点点头,这件事算是谈妥了。
  第二天,雁秋劲装斗篷,骑上乌云盖雪宝驹,余姑娘也穿一身淡青密扣紧身短衣,一条白绫绣带束着纤纤柳腰,外披着黑缎风褛,骑一匹黄骠长程健马,鞍挂铁琵琶。小白猿李福着一袭短衣紧扎,背上斜背着小主人的白霜宝剑,胯下赤红驹,鞍系单刀。三骑二男一女,离开了巴东。
  萧俊等依依送别,虽都是武林人物,也不免感到离情别绪黯然神伤,玉虎儿更是一往情深,殷殷叮咛雁秋见过舅父后不可在徐州久留,大家直送出五里路处,罗雁秋回首喊道:“各位哥哥请回吧!三月之内小弟定当赴宝山拜候。”
  说完话,三匹马荡起了尘土,疾驰而去。
  萧俊等眼看三人去远,才黯然返回,这且按下。
  单说罗小侠三骑马一路上轻尘疾发,雁秋虽然骑的是千里驹,但他必须和李福等两人一起同行,不能纵骑骋驰。他对余栖霞的可怜身世非常同情,可只是同情而已,他不能再沾情,来安慰这个可怜的姑娘。
  余姑娘呢?她感到自己万劫余生,落难天涯,前途四顾茫茫,过去的凄怆魂断,她不敢想以后的事,也没有法去想,她依人篱下,只有听天命安排,面对着朗如玉山的罗公子,也只好紧收着芳心,无言的跟着他奔驰遥遥的旅程。
  三人三马从巴东并辔走了二十多天,离徐州也不过余下三百余里。这天罗雁秋一身黑色劲装,黑缎斗篷,衬着他那丰神玉貌,潇洒姿态,飘飘如金童临凡,子都重生。他的美,美在那俊秀中透着刚健,英武中带着妩媚,他的一举一动,一个微笑都和别的男子不同,尤其他那两道神光炯炯的俊目里,放射出强烈令人迷醉的光辉,像满天撒下的万缕情网,可怜世上少女心,都变成网中的鱼儿,只叫人如饮醉了甘芳醇美的酒,恨不得过去……
  可是余姑娘她这颗饱经沧桑的芳心,劫后余生,再加一份自惭自卑的心理,她不得不咬牙极力压制自己。
  这一晚他们住在萧县,离徐州已不到百里路程,罗雁秋归心似箭,一大早就起身赶路。
  初春时间草茅萌发,天也不像过去那样寒冷,余姑娘端坐马上,晨光里轻带寒意的春风,吹飘起她黑色风褛和鬓边几丝散发。罗小侠廿余天中冷眼旁观,他见她虽尽力克制着自己,但却掩不住那柳眉一丝愁怀……他觉得这姑娘太可怜。
  罗雁秋本是个多情的公子,但他自青灵谷和凌雪红半月缱绻后,情深似海,爱心如铁,何况红姑娘的美媚秀慧,恐怕遍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他的心,被他的红姊姊带走了。
  这时见余姑娘愁锁双眉,端坐马上,微微的低下头,流露出无穷幽怨,这神情刺激了罗雁秋止水的心情,他想自己廿余天来对人家余姑娘太冷淡了,不管如何,自己总算是主人啊!何况目前她是个茫茫天涯无归处的弱女子呢!
  罗小侠越想越觉得自己糊涂,他简直觉着余姑娘的万种愁怀,都是因为自己冷淡人家而已,而且一见余姑娘之初,自己就存了雪山派中无好人的念头,可是她不是脱离了雪山派吗?她一定有着一肚子苦衷,再说自己这种歧视一个弃邪归正的人,实在太错了。
  罗雁秋想到这里,不自觉愧恨交加,恨不得让余姑娘打自己两拳才对,不由他轻轻叹口气,道:“姑娘,这些天来你一直愁眉不展,照这样下去恐怕要苦坏你的身子,我自知没有尽主人之谊,致在这千里旅程上冷淡了你,只望姑娘大量海涵,不要见怪才好。”
  说也奇怪,这几句话像一个名医看病似的,果然药到病除,余姑娘立时愁眉舒展,转过头来望雁秋嫣然一笑,这是她廿多天从未有过的笑容,那一对妙目深注了雁秋一阵,忽然地笑容敛去,又浮现一脸戚色答道:“罗相公,你这样一说,更使我内心不安,难女不是承贵兄弟仗义搭救,早已作无头冤魂了,这恩比天高,德似海深。可是难女抚心自问,今生恐无力报答,只有永铭肺腑,求诸来生了,目前又承相公你仗义护卫,不惜雪山派党徒们追捕的危险,难女是草木、顽石,也不由不刻骨铭心。只是我身世凄凉,十余年来迭经惨变,如今我那相依为命的哥哥又遭受五刃分尸惨死,我这颗心像利刃洞穿了千疮百孔,有时感叹身世,不自主流露形外,招致相公的疑窦,这真使难女惭愧万分,无地自容,相公肝胆照人,恕我披肝直陈,望能体谅难女苦衷,不要再多心才好。”
  罗雁秋原想是去安慰人家,不想几句话勾动姑娘伤心往事,惹人流出泪来,最妙的是余栖霞一席话也引起罗小侠家仇旧恨来,只觉着心里发酸,自己差一点也要落下泪来,慌忙镇定下心神,脱口道:“我们都是负着血海深仇无家可归的人,我罗雁秋还不知停身何处,苦命的姊姊又生死未卜,我虽受恩师垂怜抚养成人,但在这茫茫人间,也算个孤苦伶仃的人了,庆幸姑娘慧心灵质,不避奇险脱离匪派,这份向善的勇气就令人万分佩服。”
  说完话,妙目里热泪盈睫,慌忙别过头去,抬左手衣袖擦去泪痕。
  这下又出了罗雁秋语意之外,他原想是去安慰人家,不想几句话勾动姑娘伤心往事,惹人家流出泪来,最妙的是余栖霞一席话也引起罗小侠家仇旧恨来,他只觉着心里发酸,自己差一点也要落下泪来,慌忙镇定下心神,脱口而道:“我们都是负着血海深仇无家可归的人,我罗雁秋也有着和姑娘类似的身世,父母惨死,到如今连遗体还不知停在何处,苦命的姊姊又生死未卜,我虽受恩师垂怜抚养成人,但在这茫茫人间也算个孤苦伶仃的人了。庆幸姑娘慧心灵质,不避奇险脱离匪派,这份向善的勇气就令人万分敬佩。”
  罗雁秋回头指着李福又说:“这位也是跳出雪山派的朋友,虽然他立志跟我,忠心不二,可是我心中决没有把他当作僮仆看待,武林中可敬的就是明辨是非,弃邪归正的朋友,李福的哥哥和姑娘长兄虽然都遭了毒手丧命,但这种死,留给江湖后人一片怀念敬仰。姑娘不要过度伤心,目前雪山、崆峒两派妄为猖獗,已引起正派侠义的公忿,终难免走上毁灭一途。深望姑娘能节哀保重,留得有用之身,作尔后雪恨之用,要是哭坏身子,那就不值得了……”
  多情的罗雁秋用软语慰劝,只听得余姑娘又感激,又喜悦,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嘴角上展露出一丝微笑道:“相公金玉良言,使难女茅塞顿开,今后自当遵命节哀,追随身后略尽绵力,有生之日,绝不忘相公一番教言。”
  她说着,那汪汪秋波深蕴着一份感激爱意,柳眉轻展,送过来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一笑,只笑得罗雁秋怦然心动,回味着她那句“追随身后”的话,暗想:糟了!自己一片英雄肝胆,万一招致她动了儿女心肠,又是一桩麻烦事。他想把自己说的话再解释一遍,可是余姑娘浮在嘴角淡淡的笑意扫除她连日的愁眉苦脸,他不忍说出口了,不能再刺伤这位可怜的姑娘……只有以后留点心把持住自己。
  罗雁秋轻轻的一声感叹,仰头望东方,旭日初升,三匹马迎着朝阳荡尘东驰。
  徐州是苏北重镇,不但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而且商旅云集,热闹非常,雷振天开设的定远镖局又是全徐州最有名望、最大的镖局子,罗雁秋一打听,立时有人指示去路。
  罗小侠满怀异样心情,骑马向去路走着,他百感交集,万情杂生,只顾低着头想心事,热闹的街道上万目齐注,全部集射在罗雁秋和余姑娘身上。
  余栖霞虽然不是平常儿女,但目前这种情景,不由她不飞起满脸羞红,可是她内心里却又掺杂着莫明的欢喜。微妙啊!少女心。
  三骑马走过几条街道,已望见定远镖局的巍巍大门,罗雁秋两腿一用力,马蹄儿滴哒哒冲到了大门外面,罗小侠翻身跳下马背,镖局那两扇大开着的黑漆铁叶门里,立时闪出来一个短服劲装的大汉,他一看雁秋那匹神骏异常的健马,朗如玉山的风姿,一身黑色密扣劲装,外披着白缎子斗篷,身后面不远处分立着一男一女,慌忙抱拳一礼道:“客官从何处来,寻访朋友还是接洽生意?”
  罗雁秋拱手还礼,答道:“借问兄台一声,雷振天老英雄可在局里么?”
  那壮汉神色倏然一整,躬身道:“不知尊客高名上姓,有何贵干,非欲亲见雷总镖头?请说与在下,好往里通禀!”
  罗雁秋听口风已知雷振天现在镖局中,一时间悲喜交集,说声:“请兄台往里代禀一声,就说至亲晚辈罗雁秋登门叩安。”
  这几句话一入守门壮汉耳中,不由多看罗小侠两眼,人家既然说至亲晚辈,当然不是外人,立时回道:“客人稍待。”说完人已转身匆匆进去。
  约有一盏热茶工夫,守门壮汉身后又跟了一个卅四五镖头模样的人物一齐出来,那人一见雁秋,抢前一步,长揖说道:“总镖头身染微恙,不克出迎,请公子随邓某入内院相见。”
  几句话好像平地中一声焦雷,只听得雁秋一身冷汗,他对着邓镖头说:“身后男女均是罗某好友,请邓兄派人客厅待茶,小弟立时随兄台入内叩见雷老英雄。”
  他嘴是这样说,人却往里抢去。邓镖头吩咐守门壮汉引接李福和余姑娘到大厅待茶,自己急急抢到雁秋前面带路。
  罗雁秋急风似只管往里面闯,害得邓镖头也不得不加快脚步,两人穿过两进院子,又进了一个小圆门,里面是一座小巧的花园,靠左面几株白杨树下有几间整齐的瓦房,邓镖头把雁秋带到那几间瓦屋前面,忽见门上湘竹垂帘一掀,走出来一个人来,望着雁秋笑道:“这位想就是罗公子吧!”
  罗小侠口里答应着,眼里一打量这个人就觉得事非寻常了。那人廿七八的年纪,重眉环眼,很透着一些威武气概,却穿着一套淡蓝色紧身短衣疾服,薄底快靴,嘴里笑着,脸仍带出一份忧愁面色,他又对邓镖头说着:“邓师兄还是请前面去吧!罗公子由小弟招呼。”
  邓镖头张下嘴,但没有说出话来,就转身退出花园。
  罗雁秋满腹疑云,那人已掀起竹帘把小侠让到屋里。房中布设简单,一桌两椅,他让雁秋就坐后,倒茶低声说道:“公子请先用杯茶吧!大概看到我们这种样子待客,心中定感疑云重重。无奈事非寻常,决非有意故作排场,敢问朋友可是总镖头数年来系念心头的嫡亲外甥罗雁秋公子么?”
  这当儿小侠已是心急难耐,立时答道:“小弟正是罗雁秋,此时我心急如焚,兄台可否带小弟叩见过舅父之后,再作详谈如何?”
  那人点头起身道:“如此,公子随我来吧!”
  他带着雁秋走到内房,揭开一巨大山形字画,里面现了一个三尺高低的小方门来,出了方门,又过一段小通道,前面现出一排三间由水磨青砖砌成的房子。那人手挑布帘,罗雁秋抢步入门,注目看去,正间坐着个身穿蓝长衫,留着八字胡的老者。
  罗雁秋还是九岁生日那年见过舅父一面,如今又是九易寒暑,记忆所及也不过隐约辨识,但他看那老者清瘦文弱,像教书先生模样,绝非舅父,一时间怔怔地站在那儿,进退不得。
  挑帘壮汉已走到雁秋身边,轻声道:“总镖头抱病卧榻,里面一间就是他的卧室,公子可进去叩见,不过……”
  罗小侠不等他说下去,一迈步打开软帘,抢步入室,急抬头注目,这一下,不由罗雁秋惊魂天外,差一点失叫出声。
  那两间内室里,迎壁挂着一幅山水图画,四周粉刷得雪白光亮,靠东壁放一张雕花大木床,雪白的床单上仰卧着一个身躯魁梧的大汉,从左臂到左腿裹满着白纱,迎壁墙角放着一个红漆小茶几,上面古铜香炉里点燃着一枝小指粗的檀香,淡烟袅袅,香气四溢,这哪像是抱病的样子,分明是受了重伤。
  这当儿,罗雁秋屏气静神,放轻着脚步走近木榻,凝俊目呆呆伫望,床上仰卧的大汉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来,忽然睁开一双失神的倦眼,一时四目相对,互视良久,大汉的脸上渐渐地现出来一丝笑意,他张着大嘴,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你是秋儿吗?”
  罗雁秋这时已辨认出受伤的大汉正是自己的舅父,哪还能禁得住一眶心酸,罗雁秋滚下来两行泪珠,口中喊了声:“舅父……”人已靠床沿跪了下去。
  雷振天强忍着无限痛楚,抬起右臂来,用手掌抚摸着雁秋的头顶,环眼里也不住流出热泪道:“孩子……舅舅惭愧,未能替我那妹丈、妹妹报仇,反倒使你派人来搭救了舅舅的一条命……孩子,我知道这几天内你一定要来。告诉我,那位女英雄是谁,舅舅蒙人家救了一条命,可是连人家姑娘的姓名也不知道……”
  雷振天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可把罗雁秋听糊涂死了,他睁大了两只眼问道:“舅父,你说的什么话呀?……我几时派什么女英雄救过你,这是怎么回事呢?秋儿也正想要问问舅父,为什么会受这样重的伤,秋儿不才,无论如何也要替舅父报了这个仇……”
  雷振天不等罗雁秋把话讲完,霍然环目圆睁,问道:“什么……孩子……你不知道,这就太奇怪了,那位女英雄明明告诉我,说你一行三个人在这两天内就要到徐州,她还留给你一封信……孩子,舅舅跑了几十年江湖,这下可叫你们把我弄糊涂了……”
  说着话,他右手从枕头下面抽出一个白色信封,继续说:“秋儿,你看看这封信,这就是那位救我的女英雄转托要我亲手交给你的。”
  雷振天一时间忘其所以,震动了伤口,直疼得黑脸上豆般大的汗珠儿往下滚,罗雁秋接过信,看出舅父的伤势不轻,慌忙说道:“舅父,你不要再激动了,静心的休养吧!你的伤看来很重。”
  罗雁秋讲着话,站起了身子,取出怀中的白绢帕替舅父擦着脸上的汗珠儿,雷振天忍着疼,看着临风玉树般的外甥儿这样孝敬自己,嘴角上泛起愉悦的微笑。
  这当儿,外间那位教书先生模样的老头子,和刚才带雁秋来的镖头壮汉,轻着步走到木榻旁边,那老头儿皱着眉,轻声说道:“总镖头,你的伤口刚敷过药,必须好好的静养,不宜多劳神说话,这位小兄弟还是先请出去坐吧。”
  雷振天苦笑一下答道:“不要紧,我还撑得住,今天能看到秋儿,我就是死也瞑目九泉。”
  那老头儿摇摇头,又道:“总镖头,你这何苦呢?现在刚敷过药的时候,万一你激动过度伤口破裂,这条左臂就算完啦,就让华陀重生也无能为力了。”
  老头儿说到此略为一顿,转头又对那位壮汉说:“曹镖头,你还是把这位小兄弟暂时带到外面去坐坐吧!总镖头这伤势在两天内没有变化就不妨事了,如果他不能安心静养,再震破伤口,我可是没有把握了。”
  那位姓曹的镖头点点头,拉着雁秋衣角退出来。
  曹镖头一直把雁秋带回到花园里那间通往雷振天病室的屋中,才笑对罗小侠道:“总镖头虽负重伤,但仍对相公挂念至深,曾交代在下为相公准备几间卧室安居。后园中非常清静,很少有人到此,相公就请下榻此处,一来清静,二来这是通往总镖头卧室的要道,也有个照应。关于相公两位友人,我马上吩咐下人带他们一起迁居后园,卧室就在离这间不远的两座静室里。相公请独自稍坐一会,我吩咐下人后再来和相公详谈。”
  罗雁秋对人家道了一声谢,曹镖头已告辞退后,罗小侠送客门外,借机打量这座后园形势,自己住的两间房子居中,靠左面有两间房子距离较远,约有五丈左右,右面的两间较近,不过一丈四五的样子,三屋之间有几株大白杨树,正在萌发着嫩枝儿。全后园占地约有五亩大小,四周有一堵丈余高的红砖围墙,园中假山亭台,虽不大,看去还算幽美,自己住的地方是后园靠东的一面,对面假山后隐现几座小屋,除此以外再看不到可以住人的房子了。雷振天住的地方似是一座密室,看去好像和这座后园完全脱了关系,除自己住的房里画壁上那个暗门外,其他找不出可通的路来。
  罗雁秋看完了园中形势,缓步踱入室内,满腹疑云取出怀中的怪信,果然雪白的封套上写着“托交罗相公亲拆”几个大字。雁秋撕开封套,里面也是一张白色信笺,娟秀的笔迹半草半楷,写的是:
  书奉罗相公阁下:
  荒冢一会,竟使妾止水之心顿泛微波,相公秀外慧中,人间祥麟,宁不奇造化,故施妙婉,于芸芸众生中独竖君一株玉树,真乃浊水中一溪清流,万星中一轮皓月。荒峰女儿引颈翘望,不期陷漩涡矣!妾夤夜蹑踪,始知君和徐州雷总镖头谊属近亲,偏妾此次奉命下山,主持猫眼夜明珠一事。据接飞鸽函报,知此人间异宝已由都督委托雷镖头代为押送京都,图谋进身之计。惜乎异宝!将沦于权臣之手。妾奉命志在必得,势将和君亲一较高低,大势所促,本难两立,然妾春蚕自缚,不克自拔,遂昼夜兼程赶来徐州,思解君高亲之危。惜晚到一步,雷总镖头已苦战殆危,无如妾身处此敌友之间,不知能作何抉择,略作犹疑,雷镖头已浴血荒野,迫于形势,只得隐身逐退妾之同党,此虽出妾本意,然实为君所迫耳。嗟呼!妾竟作叛派抗命之辈矣。
  然妾此举亦非长策,此书如入君手,望能劝贵高亲坚辞解差,免妾左右为难,君意如何,望能一晤面告。今夜三更,妾在城东刘氏荒园敬候驾莅,切切此请,望君能翩然惠临。
    司徒霜拜启
  罗雁秋看完了这封信,说不出愤恨还是感激,他想这个司徒霜真胆大,她竟敢把这样信托舅父转交自己,难道她不怕别人拆阅吗?万一这封信泄露了出去,她又如何再在雪山派中立足呢?从信上口气看,这个司徒霜一定是自己在巴东和李英白交手时所见的那个红衣女子,这封信文词不错,她既然能写出这样的信,决不是个毫无智谋的女子,可是她又为什么这样的笨呢?聪明的罗雁秋心里风车似打了几个转转,立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由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二六章  情中情 铸情感哥哥

  各位读者看到此处是否也觉得司徒霜这姑娘笨呢?像这样的信她竟敢托一个身负重伤的雷振天转交罗雁秋,这封信是她背叛雪山派师祖令谕的有力证明,足可以置她于死地,可是聪明如罗雁秋一样的读者们一定会了解她的用意,这也就是司徒霜超人的地方,她救了雷振天的性命后,雷振天感恩之余,她才把这封信托他转交罗雁秋,说明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试问罗雁秋从舅父手上接到这封信,在情理上是否加重了对她的好感呢?而且她也料定了雷振天是个心地光明的汉子,又心感救命大恩,自己没叫他拆阅他绝不会拆看,既不拆看自然不知道信的内容,而且他会把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绝不会忘去,这封信八成是平平安安的到雁秋手上。那信上语气又给自己留下辩护余地,万一被雪山派知道了她也可以据理力争。这办法太妙了。
  不过有一件事是无法掩饰的,她确实已被罗雁秋绝世风标吸紧了一颗芳心。
  唉!世界上多少聪明绝伦的男女奇才,仗才智超人做出不少惊天动地的事来,他(她)们天不怕地不怕畅所欲为,可是一旦坠入情网,就完全失去了自主能力,说起来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如果你庸庸碌碌生就凡质,那一方无形情网也就困你不住,偏是那些聪明绝世自负极高的人,他(她)们超凡拔俗,颇能摆脱一切名利纠缠,但一经跌入情网就束手无策,愈陷愈深,更有些痴情男女,一生爱心就处处为对方设想,甘愿舍身殉情一死。
  这也是皇天特在人间加上那无形的绵绵情丝,用来约束一些才华超凡的人们,使他们作茧自缚,做不出滔天的事来。可是话说回头,人类的一切演变大都由喜、怒、哀、乐、好、恶、欲中演化而来,简单的说,也就“有与无”在那儿翻腾,其中有很微妙的循环消长之理,自非一言能尽其奥妙。假如人类中没有这个“情”字贯穿维系,不但这个世界会冷酷得可怕,而且伦常败灭,人欲横流,同类相残,何异禽兽,说不定不等传到我们这一代,早种灭人绝了。笔者走笔至此,实感慨丛生,古往今来多少感人悲剧皆是因情而生,不由掷笔一叹,为天下多情人一洒同情之泪。
  闲话少说,罗雁秋看完了那封信,不由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烦恼,他想:司徒霜竟算准了自己三人今天抵达徐州,这封信约期日子会不前不后,而且她把自己和舅父的关系搞的非常清楚,她不是神仙能知过去未来,分明经常在暗中监视着自己的一言一动。果真如此,她的智谋、武功都算得上是一流,今夜荒园之会,自己是无论如何要替舅父揽下这件事。那颗猫眼夜明珠,当然是稀世珍宝,否则雪山派绝不会由边陲绝峰派人下山劫取了。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佩服雪山派耳目灵敏,党徒满天下,自己刚到徐州,又和雪山派碰上了头……
  他心潮起伏,沉思着如何来应付今夜的局面……
  这当儿,那个姓曹的镖头笑着走进来,对雁秋道:“二位贵友均已下榻后园,那位女客就住在相公右首那面较近两间房内,那位小哥儿住的是左边两间。”说着望着罗小侠微微一笑。
  雁秋知他这几句话意极深,此刻无法对他分说明白,也不能说明白,只好装糊涂,这就微蹙一下剑眉,点点头。
  那镖头又说:“相公如需要什么,请只管吩咐,在下好派人去办。”
  罗雁秋摇头答道:“蒙承兄台如此关照,罗某人感激非常,室内设施齐全,已无所求。小弟是初到徐州,人地生疏,借问兄台,此地可有一座刘氏荒园吗?”
  曹镖头一听就是一怔,望着雁秋,思索半晌答道:“城东郊外五里倒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不过那座荒园附近尽是荒草野冢,绝少人迹,四外更无房舍居民,不知相公问那座荒园作甚?”
  罗小侠不愿说出司徒霜约晤荒园的事,只得扯个谎笑道:“过去听到一位友人谈起徐州刘氏荒园,我还以为是什么落魄王孙的府第花园,不想竟是一片荒冢,偶而忆及,随便问问罢了。”
  曹镖头久走江湖,罗雁秋如何能瞒得过他,但他见罗小侠不愿说,自然也不便追问,也就点下头一笑了之。
  曹镖头又告诉雁秋说:“定远镖局这次接到一笔小生意,是一小箱极珍贵的珠宝,由江苏委托押送京都交货,总镖头知这种贵重东西为一般绿林中朋友们所垂涎,随亲自金刀快马暗镖北上,不想仍为匪徒们探到线索追踪抢劫。总镖头午时离开镖局,不过走了四十多里,酉时遇匪血战荒野,总镖头这次又是一人一骑,匪徒们人手众多,致负重伤,听说有一位女英雄隐身暗助,逐退群贼,才救了总镖头一条命。我等闻讯赶往,不想在路上迎见总镖头,已由那位伸手相助的女英雄雇车送来徐州。所幸那箱珠宝并没有被匪徒抢去。这些话都是总镖头提个大概,详情总镖头也不愿多说,那位女英雄是什么样子的人物长相,我们也没有见过。另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总镖头亲口交代在下,说相公今天要到定远镖局,谁想相公竟真的如期而来,这些预言巧合,真把我们弄的丈二金刚摸不清头脑了。”
  罗雁秋心中明白都是司徒霜交待舅父的话,可是他目前不能泄漏出来,雷振天本人也不过是只知道这些而已。他略一沉吟,对曹镖头说道:“我想这件事和那位未露面的女英雄总有点儿关系,我舅父恐也未必能全都明白,小弟既然赶上这件事,我总要设法弄个水落石出,在真相未明之前,小弟亦无法答覆……”
  罗小侠说至此处停住,曹镖头察颜观色,料定罗雁秋胸有隐秘。他也看出雁秋外形虽然英俊秀挺潇洒翩翩,一派书生样儿,可是他英华内蕴,星目中神光隐现,必已得武林内家真传。同来的男女看去都非常人,三人年纪又都不大,这就叫人摸不清来路。
  曹镖头心中尽管在打算盘,罗雁秋忽然对他说道:“我舅父伤势看来很重,非一般药草能奏全效,小弟身旁带有家师赐赠的灵丹,请兄台代备温水一杯,服侍总镖头吞下即可,小弟不便再度叩见,引起他老人家的伤心!”
  说着,从怀中取出悟玄子炼制的九转丹丸一粒,色黄如金,比枣核大点儿。
  曹镖头接过丹丸,立刻赶赴后面病室去了。
  罗雁秋缓步出室,走向余姑娘的卧房,见房内锦帐绣榻,布置十分讲究。
  余姑娘已卸去黑色风褛,只余一身淡青紧身短装,见雁秋入室,慌忙起身裣衽一礼,笑着搬把椅儿让雁秋坐下,随道:“相公拜见过令亲否?难女也应叩见他老人家一下,谢谢他老人家收留之恩才对呀!”
  罗雁秋听到这几句话,心中立时有点儿微妙的感觉,不由微笑着看姑娘一眼,她靠着椅儿边站在雁秋身边,滴溜溜转动着大眼珠子也正在看着他,两个人一对眼光,余姑娘立时低下头去,面露羞涩之意。
  雁秋不能把雪山派抢劫猫眼夜明珠的事告诉姑娘,只得笑说:“我舅父近日身体不适,过几天我自会带姑娘前往拜见,这座后园尚称清静,姑娘暂请安心住在这儿,过几天我们一起去武当山找我几个盟兄去。”
  罗雁秋说完话,不敢再坐下去,立即起身辞出。
  余姑娘心中自然又多了一番感慨,她勉强笑着送雁秋到卧房门口,说声:“相公,难女不送了……”口里说话,人却要躬身下拜的样子。
  雁秋一见可真急了,慌忙伸手挡住余姑娘下拜娇躯,叹口气说:“姑娘,你以后千万不要再如此多礼了,你这样……凭添我无穷痛苦,我罗雁秋……”
  说到这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垂髫小婢,沿花园小径正向着余姑娘房中走来,这是曹镖头特别替余姑娘雇的小丫头。罗雁秋慌忙咽下去没有说完的话,余姑娘也急急的收回扶在罗小侠臂上的一只抖颤的玉手,这时她忽又妙目流转,望着他娇羞一笑,这笑里不知是幽怨,还是喜悦,可怜的姑娘,她哪里知道罗小侠已有一位千娇百媚的红姊姊呢?
  雁秋又跑到李福房中,小白猿见主人驾到,慌忙行个礼,笑说:“公子,这种锦屋玉食如待高宾的样子,小的还真过不惯,倒不如我还到公子宿处,木榻一具,棉被一床,随侍身侧,也好照应公子。”
  雁秋摇头笑道:“你到这里,总算是个客人,人家一番好意,你就在这房中住下吧,我如有事自会找你。”
  李福不敢强违小主人的意思,只得答应。
  罗雁秋心中惦记着今夜赴约的事,取回白霜剑,就回到自己的静室去了。
  二更过后,雁秋换了一身夜行服装,背好白霜剑,带上银莲子,轻推窗门,跃出室外。仰望碧空,新月半圆,银辉照地,如铺霜花,初春夜风,轻寒拂面,精神不由为之一爽。转头看余栖霞卧室中灯火全熄,想那位多情姑娘定已入睡,他一顿足飞上屋面,略一停身,辨别了方向,立时展开轻功提纵身法,翻房越脊直扑正东。夜月里宛如星飞丸走,不大工夫已走出三里多路,渐渐地没有了人家,一望平野,满目荒凉,遥遥看去,野坟处处突起,月色里,数十株巨大苍柏环绕着一道断垣残壁。
  雁秋估计大概那就是刘氏荒园了,脚下一紧,疾如飞矢,越过一片坟地、土丘,已近那断壁垣边,一提身,“龙入苍穹”,飞上近身处一株高大古柏。注目下视,见这刘氏荒园占地约有数十亩大小,正中间突起一座高大青冢,杂草缭绕,一片阴森,坟前面立着两个五尺多高的石翁仲,及一块大理石石碑,左则隐现一座小亭,也已残破不堪,不时传来一声声刺耳枭鸣,阴森森简直如置身另一个世界。
  罗雁秋虽然是艺高胆大,也不觉有一点阴风凛然的感觉,暗想:这个女魔头深更半夜约我来到这种地方,究竟是何用心呢?难道她想借这刘氏荒园和我一决生死么?
  雁秋正在猜想的当儿,猛见那孤坟后面倏起一团红影,急逾飘风,两三个起落,已停在自己隐身古柏的三丈以内,她目视古柏,发出银铃般的声音喊道:“公子果然如约而来,妾已候驾多时了。”
  这一喊,罗雁秋是不能不下来了,他立时飘身离树,一个“鱼鹰入水”,人从三四丈高空里直翻下来,半空里双臂疾分,长身借劲,“金雕展翅”,轻飘飘落在那团红影跟前。
  对方口中轻轻的喊了声:“好身法,跟我来吧!”说着人便转身带路。
  这时罗雁秋不得不跟着人家走了,他们走进那座残破的亭子里,雁秋一看,知是已设下了野筵。小亭中间一张圆圆的石桌已摆好了五样小菜,两付杯筷对面放着,酒壶里微微透出阵阵酒香,旁边放一个特制装酒菜用的篮子。不用说,这酒菜都是由那少女带来。
  罗雁秋正想开口问她究竟是怎么样个打算,哪知还未来得及张嘴,红衣少女却先笑道:“公子一定满腹怀疑,我为什么会选择这种阴风森森的荒园里作我们会晤之所,可是谁知道这堆黄土之下,埋葬了一个可悲、可怜、可爱、可敬的痴情女子,和那一段令人敬慕的,缠绵徘恻动人肺腑的往事。可惜世道沉沦,芸芸众生中,能有几个懂得这种人间灵性孕育而成的‘至爱’,致使这昔年痴情的红颜留下供人凭吊的刘氏园林,变成荒芜,刘氏阴灵有知,亦当含恨九泉了。妾生为女儿身,感古怀今,宁不愁肠寸断……”
  说着话,妙目里泪水盈睫,轻扭柳腰,对着那荒冢拜了下去。
  罗雁秋被她这没头没尾的一说一做,立时不知如何来应付这个局面,不由他剑眉微蹙,星目圆睁,怔怔地看着人家姑娘。
  这个小亭子年久失修,已破损不堪,残瓦中透进来片片月华。罗雁秋借月光饱餐秀色,见少女穿一身窄窄红装,紧裹着玲珑娇躯,足着红色小剑靴,全身喷火,衬着那秋水明眸,弯弯柳眉,粉面樱唇,纤纤细腰,一条束发红绢齐眉勒住,后拖燕尾,绢帕中间缀着一颗熠熠耀光的大珠子,绝尘风标,盖世艳华,虽没有凌雪红特具的秀媚风度,但比起余姑娘似犹觉过之。此时她拜罢盈盈起立,姿态妙曼,飘飘如仙,再加上那一双明澈大眼里,泪光满蕴,恍如梨花带雨,明媚中又增加一份淡愁轻怨。
  罗雁秋这时刻完全闹的没了主意,他不知如何开口,说些什么话才对,他只管怔怔出神,瞪着眼呆呆的站在那儿。还是霜姑娘看到他那种不知所措的样子,噗的一下笑出声道:“你出的什么神,既来之则安之,我又不会吃掉你,先请坐下吃杯酒吧!今晚上虽然残月不圆,总算碧空无云,光华似水,别负皇天好意,只是荒冢野宴,淡酒野菜,有些委屈你相公了。”
  罗雁秋如梦初醒,慌忙拱手答道:“姑娘太客气了,承你美意,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说委屈我呢?何况姑娘还是在下舅父的救命恩人,这份云天高谊,就叫我罗某人感激不尽……”
  他还要说下去,可是霜姑娘突然截住他的话,接道:“你这话是真的吗?怕是信口开河吧?好了,先不谈这些,酒菜已冷,我们还是先吃几杯酒再谈别的吧!”
  说着话,一指对面石凳,示意雁秋坐下,她已轻伸玉腕,五指挽壶,先替雁秋斟满了酒杯,然后又把自己酒杯倒满,右手端杯,笑道:“春寒料峭,冷意犹浓,趁酒尚有余温,相公请饮此杯吧!”说完,先举杯一饮而尽。
  可笑罗雁秋这时一切全不由主,不自觉也举杯满饮。
  这两个敌对男女,忘去了过去未来,在这夜风森森的荒园里举杯互敬,把盏清谈,女的是殷殷劝酒,冷面冰心化成了万般柔情,不大工夫,两人都有几分酒意。
  正当两人酒兴高张,罗雁秋蓦然心念一动,暗想:该死,尽自耽误了这多时间,连一句正经话还未提及,那猫眼夜明珠关系我舅父性命荣辱,怎能不提不问呢?他想到这儿,慌忙起身说道:“女英雄雅情高谊,罗某人已心领身受,此时三更已过,女英雄函约在下,不知还有什么赐教么?”
  司徒霜含笑点头道:“相公温文谦和,的是不凡,而且言语得体,不亢不卑,我那封邀约大驾的信,你看过了吧?”
  罗雁秋点点头,她又道:“在那封信上我推心直告,猫眼夜明珠一事,实为妾此次离山唯一要务,志在必得。偏巧相公高亲雷老英雄又接了这笔生意,如妾和相公无巴东一面之缘,也许那稀世珍宝早已入妾手多时矣!无奈世上很多事非人所能谋算,我一念情痴,把一件极容易的事弄得千头万绪,不知如何着手,只得疾书邀约大驾夜临荒园,请相公教我一个万全之策。”
  她说这话时,流盼电闪,直望雁秋,嘴角上浮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罗雁秋听后,心里暗想:你这不是故出难题么,你是志在必得,毫无商量余地,那意思就是只有让我舅父放弃这笔生意,让你把那稀世珍宝带回大雪山覆命请功。本来这颗猫眼夜明珠自己既无占有野心,不管落入谁手都是一样,可是舅父既然开了镖行又接了这笔生意,就得负责保护这颗宝珠安全,否则就等于挑了定远镖局的招牌,还有舅父一身重伤,难道自己就不闻不问么……
  罗小侠想到这里,不由剑眉一挑,说道:“姑娘一番厚意深情,按理说我罗雁秋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能不照姑娘吩咐去做呢?但我也有一腔苦衷,不管这颗猫眼夜明珠的来龙去脉如何,但我舅父他老人家开的是镖行,既然吃了这碗饭,就得替出钱的人卖命。姑娘如能早说,我自当尽力劝他老人家不要接下这趟生意,如今木已成舟,我在未获舅父同意之前自不便答覆姑娘,他是长辈,我也做不了主。目前暂时放下这档事不谈,姑娘手下的人把我舅父打的满身重伤,在情理上我做晚辈的自不能不问。我罗某人初离师门踏入江湖,可以说就和贵派中人结下了几笔血债,当然这不能说贵派中人都不是好人。可是贵派势大人多良莠不齐,实在有部份徒众伤天害理无恶不作。姑娘位高权重,身居贵派总堂,远在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上,也许不大清楚。算起我罗雁秋,也是贵派切齿仇人,但姑娘仍看我薄面,救了我舅父垂危性命,这一份恩德我自当刻骨铭心,尚待日后报答。目前我既然赶上这件事,而且当事人又是我唯一的近亲长辈,天理人情我无法推卸不管。姑娘文才、武功处处超人,又冰雪聪明,我只望姑娘既能布恩于前,还期撒手于后……”
  罗雁秋滔滔不绝直往下说,可没有注意到姑娘的脸色随他的话锋变化不定,时而柳眉愁锁,时而寒霜罩面,他说到只期姑娘撒手于后,猛听司徒霜口中“嘤”了一声,星波电闪,喝道:“住口,你这些话咄咄逼人,难道你就不替别人留一步余地么?”
  她说完这句,忽又面色凄然,一声长叹,妙目内隐含泪光,点点头道:“罗雁秋,你是侠义门徒,你应该仗剑斩奸除邪,我自知雪山派中龙蛇混杂,确有不少穷凶极恶之辈。掌门师祖仗一身绝世武功任性妄为,他想横扫各派独霸武林,再加上内外三堂堂主都算得上是江湖中出奇的人才,诸葛胆、鬼影子双才并辅,我奇怪的是这许多风云中奇人怪杰,为什么一个个都投入雪山派内,这就难怪掌门师祖他雄心万丈。罗雁秋,十二连环峰不啻是龙潭虎穴,像我司徒霜一流人物多如过江之鲫,我不是故作惊人之言。”
  司徒霜接着说道:“据我所知,目前武林中几位成名的人物都不敢擅越雷池一步,踏入十二连环峰寸地尺土,你将来要去,也得自问有几分把握再去……罗雁秋……我也知道你是一定要去,十二连环峰上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你上十二连环峰之时,也就是我司徒霜舍命酬情之日,只望你那时能看到我鲜血透衣。荒园中半夕清淡,足慰我一腔萦念,司徒霜不是平常的女子,我不愿做那种世俗女儿之态让人垂怜,我要以满腔热血一颗赤心酬答知己,可是罗雁秋……我们又谈不到知己,这只能是前生的孽债,今世来偿还,我甘愿为你牺牲一切,在我认为这是殉情,罗雁秋……我不想你也爱我,更不愿夺人所爱……”
  说到这里,已是满面凄惶,珠泪纷抛,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多情的罗雁秋,被司徒霜一阵凄楚欲绝的又说又闹,不自觉也闹个心动神摇,他也含悲带愁的答道:“姑娘,你这一番话,使我惶惶无地自容,罗雁秋一介武夫,竟承姑娘厚爱,我纵然明白姑娘用心,但我却有难……”
  司徒霜突然咽住声,苦笑一下道:“难什么,我绝不会使你有一点难的感觉,让你难就不算爱你。不过我告诉你,那颗猫眼夜明珠偷窥的人不是少数,那东西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也是杀人的利刃,十二连环峰得不到手绝不甘心,走了我一个司徒霜,会来更多更利害的人物。望你听我这几句良言忠告,劝劝雷老英雄坚辞押解的差事。目前他伤势很重,正好借机推却,你更犯不着趟这次浑水,替祸国害民的权臣们卖命。杀伤你舅父的人就在徐州附近,这几天内他们也许有所行动,以你武功对付他们绰有余裕。何况还有个背叛雪山的余栖霞。我本来有擒她归山定罪的责任,现在冲着你我完全不管,她身世坎坷孤苦无依,如今能遇着你算是她的福气,望你不要见异思迁,置她于不顾……我以往冷面冰心,今夜竟儿女情长,也许是人存死志,其言亦善,以后的事你自己酌量去办吧!罗雁秋,司徒霜今夜抛去羞耻,剖心示爱,希望你不要把我看作荒淫无耻的下流女人,我这叫春蚕,作茧丝尽人自亡,天上人间还我清白女儿心……”
  她说到这儿,忽的转身对着那刘氏荒冢凄声说道:“今夜我司徒霜两拜青冢,我敬佩你那超绝人间的至情大节,你阴灵有知,到时望能接引我这弱女孤魂……”
  她说着,人又盈盈拜了下去。
  罗雁秋被霜姑娘这种凄然姿态,缠绵话意,弄得魂魄飘荡,哪里还能把持得住,他一迈步,抢到了人家姑娘跟前,未说话星目里滚滚泪下,伸手挽住霜姑娘一双玉臂,脱口说道:“姊姊,你既然已知雪山派品流混杂,终难免覆灭一途,为什么不早离苦海,效余栖霞弃暗投明,小弟愿把你当作亲生姊姊一样看待。”
  司徒霜随罗雁秋一双向上移动的手,慢慢的站起了身子,她目蕴泪水,嘴浮微笑,两道清澈眼神盯在雁秋的脸上,全身不住地微微抖颤,终于一下子扑入了雁秋怀里,口里娇喊一声:“罗雁秋你……”便紧紧抱住了雁秋,呜咽不已,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这样约有一刻工夫,司徒霜才从雁秋怀中挺起身子,抬一双泪眼,笑道:“秋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比余栖霞,十二连环峰如果逃走我司徒霜,立时就引起江湖上全面骚动,掌门师祖绝不会放过我,这样作我不是爱你而是害你,再说我虽仍是冰清玉洁女儿身,可是我的心……总之我虽然爱你,却不能永远跟着你,这样做会害了另外两个人……唉!秋弟,我感谢你赐我这一刻的温存,足慰我一生的相思,只有你才是我真正倾心所爱的人,秋弟!霜姊姊还给你的,是一腔热血、一条生命和清白的身体,你自己珍重了。”
  说完话,陡然转身,人如巧燕,一团红影,踏月如飞,瞬间失踪。
  刘氏荒园中只余下罗雁秋一个人怔怔地站在那儿,夜月清辉朗朗照着荒园,他思潮起伏,百感交集,他想起东海学剑的红姊姊,半月绻缱,情深似海,楚楚可怜的余姑娘,天涯飘零孤苦无依,一见醉心的司徒霜,剖心示爱情甘效死……天啊……这叫我怎么办?一个处置失当就要负满身情债……这些情孽牵缠、把个多情的罗小侠闹的六神无主……他对着那半圆清月银辉,只是呆站着沉思,他回味着司徒霜刚才一席话,虽然有很多地方含糊不清,但她那种胆气魄力和见解,确非平常女儿能望其项背,她痴情而不为情所乱,她处处为雁秋设想,自甘舍身酬爱。
  蓦然,罗雁秋忆起姑娘一句话来……诸葛胆……那不是大师伯的入门弟子么!也是自己未晤面的师兄。听霜姑娘口气,这个师兄在雪山派中有着相当高的地位,将来师兄弟见了面怎么办?他既能背叛师门,绝不会把我这个后进师弟放到眼里,到那时难免要演出同门阋墙,师兄弟操戈的悲剧,还有目前舅父的事,司徒霜说的对,猫眼夜明珠是稀世珍宝,也是招祸的根源,伤人的利剑,自己犯不着替那些权门佞臣出力卖命,劝舅父坚辞撤手不失上策,可是他老人家会不会听呢?……情债、家恨、孝道、友谊,困惑了他,愈想愈觉着千头万绪……蒙蒙茫茫,不知以后如何演变。
  猛的一只夜枭低飞而过,惊醒了罗雁秋的沉思,摸摸身上,已被夜露浸湿不少,他长长的叹口气,转身离开了刘氏荒园,急施飞行身法,流星般赶返镖局。
  罗雁秋强忍着烦恼,一路上风驰电掣似的回到定远镖局。看西天明月斜挂,这时候大约有四更以后,他纵身上屋面,提丹田真气,施展出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月光下似一缕飘风轻烟,箭一般飞奔到自己卧室,翻身下了屋面,轻轻推开虚掩房门,解下白箱宝剑和镖袋放好,和衣倒卧床上想睡。
  可是他哪里睡得着呢,他心神凄惶,情愁万里长,不共戴天之仇,元凶哪里寻,姊姊罗寒瑛,天涯海角一浮萍,不知今生是否能够姊弟重聚……罗小侠心乱如麻,他睁大眼睛仰卧在榻上出神。
  正当他意乱神迷的时候,忽闻外面突传来一声娇叱,静夜里声虽不大,但已清晰可闻。罗雁秋辨听声音,颇似余姑娘所发,慌忙里一翻身,抓了白霜宝剑,长身形施一个“穿云取月”,飘飘如巧燕翻飞,脚落地人已站在卧室外面,再一面腾身斜飞上一棵树上,极目望去,正西方向似有一条人影急驰而去。
  罗雁秋憋的满肚子怨气似乎找到了发泄对象,他冷笑一声,飘身下树,猛可里提真气,身如箭发,一连七八个腾步飞跃,已窜出去三四十丈,足点园中假山,全身拔起来三丈多高,“野鹤盘云”,身子在半空中滴溜溜打了个旋身,斜着向下落,借劲长身,人已站在围墙上面。
  这一下少说点也有五丈多远,拢眼看前面急驰黑影,月光下仍隐约可见,罗雁秋心中打转,暗想,只要看见他,凭自己轻功决不难追上,这家伙说不定就是伤害我舅父的雪山党徒,他一个人到这里也许是侦察镖行虚实,好再次下手劫夺猫眼夜明珠。果真如此,自己追上去正好仗剑迫他供出贼人们落脚地方,然后再只身一剑扫荡群王替舅父雪恨,这样也免得贼人们寻上镖局来,再惊动伤势未愈的舅父。
  他心里风车般一转,立时定了主意,正想穷本身所学追踪贼人,猛又见对面房上现出了一条人影。雁秋眼神充沛,已辨认出是个女子,那人两个起落已站在围墙外一丈多远,低声道:“贼人已走,这深夜你还没入睡……”
  余姑娘话停住,两眼却盯在雁秋的脸上不动,罗小侠摇头笑道:“我被你一声娇喊惊醒,你却已把贼人追走。”
  姑娘一提身上了围墙,眨眨眼笑道:“贼人来了好半天,我一直盯着他,看样子似是探道而来,我本想出其不意打他下房,但一时摸不清来路,不敢骤下辣手,后来他伏身假山衡量花园形势,我才现身喝问他的来意,贼人不战而退逃出镖局,我看他既然逃走,也就没有穷追。你根本没在房里睡觉,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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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1-3 19:44:1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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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七章  古井无波 儿女难动铁石心

  罗雁秋猜想,她可能发现自己赴约归来行踪,要不然她怎么知道?只好笑笑说:“我应一个朋友约会。”
  姑娘笑道:“忙人嘛,什么事非要深更夜半里晤谈不可……我看刚才逃走贼人身手颇为不弱,不战而退,定然另有阴谋算计,也许这几天中镖局里会有事故。”
  罗雁秋笑道:“很好,希望他们能集合好一块来,整账一下算清楚,免得零打零结。”
  姑娘摇头说:“你好像对这件事很清楚,可不可以告诉我。”
  雁秋见说漏了嘴,没法子不说,只好把雷振天遇人劫镖的经过简略的对姑娘说一遍,不过他把司徒霜情救雷镖头约晤荒园的事瞒着没说出来。
  偏偏余姑娘追着问道:“今夜里谁约你会面,是不是和镖局事情有关?”
  这一下可难住了罗小侠,他怔下神才答道:“红衣女飞卫司徒霜寄函约晤荒园,洽商劫镖公案,力谋和平解决……”
  罗雁秋话未完,余姑娘粉面变色,但她仍强忍着向道:“女魔头是雪山派十二连环峰内三堂有名好手,冷面冰心,一支剑出神入化,她做事一向绝不留余地,约你夜淡,事出常情以外,她来徐州,事情颇感棘手……”
  罗雁秋笑道:“司徒霜虽然威慑边陲,但罗雁秋不见得就怕她无敌剑术,可是她卖人情救了我垂危舅父,倒给我留下了极大的难题。”
  余姑娘颤声儿问道:“她爱你……”
  罗小侠仰天笑道:“罗雁秋心如古井无波,儿女情难动我铁石人,司徒霜算得上是人间奇女子,她没有……”
  余姑娘冷笑一声,接口道:“红衣女飞卫在大雪山二十连环上出了名冷面美人,总堂中不知有多少堂主们拜倒石榴裙下,她就没有对任何人假以词色,雪山派掌门师祖义子李英白,三年苦追,又得他义父紫虚上人从中帮忙拉拢,也不过得一亲美人芳泽。她对你如果真是毫无动一点儿女私情,大姑娘家绝不会邀你荒园深夜晤谈,再说你们两人从未交过手,她尽可以展生平所学和你一较优劣,我绝不信她救了你舅父性命是怕你的白霜剑,不过我知道,在儿女情这方面你比她更狠,对么!相公?”
  余姑娘说完话,飘身落下围墙,转身就走,罗雁秋顾不得再追贼人,其实他们在谈话时贼人早走的没了影儿,他飘身追下围墙,抢前几步,拦住了余姑娘的去路。他心中盘算好一个主意,要彻底解除余姑娘心中的痴情烦恼,要不然慢慢的发展下去,到最后必然是一笔无法结束的滥帐,他心念既决,望着姑娘笑道:“妹妹,你为什么老喊什么相公相公!你不感觉到那很难听。”
  一声妹妹叫的余姑娘两眼圆睁,她红羞飞颊、嘴角含春,偏偏头、眨眨眼,故意问道:“不喊你相公喊小侠,喊你罗雁秋吗?我没有那个胆子,喊什么你告诉我。”
  罗雁秋知道她捉住机会放刁,心里也觉着她痴的可怜,可是此心已属红姊姊,空怅落花付流水,无奈何,笑笑说:“你不会喊我哥哥,秋哥哥……”
  姑娘尽管高兴的一颗心飞上了天,但她仍矜持着问道:“秋哥哥,我配吗?薄命浮萍断肠花,只怕我无福能有你这位好哥哥……”
  余栖霞话到伤心处,泪水盈睫,急急抬头看雁秋,粉脸儿戚楚带羞,罗小侠进一步接近姑娘,叹口气道:“霞妹,你是知道我的身世的,我们是孤苦无依的人,罗雁秋无兄无弟,一个姊姊到如今还生死未卜,我比你大一岁,如姑娘肯委屈认我一个义兄,今后自当尽我绵薄之力照料霞妹,我把你当自己亲妹妹一样看待。”
  罗雁秋一口气讲完话,霞姑娘玻璃心肝已明白小侠用意,既不能以身相待结成百年良缘美眷,认一个义兄妹随伴终生也聊可以慰芳心,姑娘死心眼爱上雁秋心坚铁石,但人家情有所钟,总不能死缠着非嫁给人家不可。何况她肚里雪亮,罗雁秋愿认她做义妹也无非是被自己痴情所动,事情既不能完全趁心如愿只有退求其次,她内心风车般转了一阵,也不过就在瞬眼工夫中拿定了主意,余姑娘慌忙抛掉手里铁琵琶,摆柳腰,插烛似在月光中拜了下去。她身子往下跪,口里说道:“相公既然惜怜难女啼血杜鹃,坎坷身世,不惜降尊纡贵,愿认苦命人作异性同胞,难女心领身受,义兄理应受小妹一拜。”
  姑娘跪地下叩头,罗雁秋闹一个手忙脚乱,他丢下白霜剑,一下扑倒地上,两个人月光下对拜了三拜。
  罗小侠办好了一件疑难大事,心中不免高兴。他扶着余姑娘站起来,西斜半轮明月光华似水,清辉射在姑娘粉脸上,分外显出她清丽娇媚,锦帕包头齐眉勒住,弯弯秀眉儿乍蹙乍展,大眼睛闪闪发光,不知她是喜是恨,洁白皓齿轻咬着下面樱唇,手扶着罗雁秋两手臂,裹身紧装,杨柳腰隆乳丰臀,一半愁一半羞,还带几分幽怨。姑娘模样儿本来就美,春月观美人自然是更有一种风韵,罗雁秋望着她娇怯模样儿,笑道:“霞妹,从今后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姑娘听完话,芳心中突的一跳,她皱一下眉,问道:“秋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不明白,我不夺爱,殉情舍身,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难道妹妹也会有人抢的么?”
  余姑娘话锋凌厉,意在语外,直问得罗雁秋心神一怔,就在这怔神间,被他想出了几句话来,他笑道:“我说是妹妹风华比春月,机智过人,谁有福能获你这巾帼英雄垂青,不过,这事我作哥哥的也要当上三分家呀!”
  罗小侠被姑娘话锋逼住,没法子装糊涂给人家撒赖,余姑娘羞红脸,摇着头儿道:“长兄三分威,作哥哥的你怎么能说出口嘛!”
  话说完,俯身拾起铁琵琶,转身就跑。姑娘俯身时,月光里似抛下一颗晶莹泪珠,罗雁秋站住身,看姑娘急奔卧室,他仰天长长的吸一口冷气。
  一连三天,定远镖局中安静异常,雷振天的伤势经服悟玄子九转丹后日有起色,罗小侠每天总在总镖头病室里坐上一两个时辰。雷振天醒时,舅甥两个人闲谈往事,雁秋见舅父伤势未愈,不忍使他伤心,只拣好听的话说,有时雷振天问及寒瑛下落,雁秋总是强忍凄伤答说,瑛姊已有消息,只待他老人家伤势痊愈之后,他就去寻着姊姊,一起再来探望舅父。
  雁秋并趁机劝舅父歇了镖行不要再开下去,说近年江湖中太乱,雪山派为首,领导三山五岳中魑魅魍魉群起作怪,武林中不日即将掀起全面风浪,正邪决斗,侠盗喋血,为百年来武林中最大一次悲惨浩劫,开镖行做生意,虽然没有卷入门户是非争斗之中,但事端既起,势将波及,不如早日歇了业,悠游林泉享点清福,免得招致麻烦,卷入是非漩涡之中。猫眼夜明珠无价奇宝,绿林中不少大盗均想得到手里,不如趁伤势未愈,一力推辞掉这次押送差事。
  罗雁秋婉转进言,软语劝解,雷振天点头答道:“我经这次变故,实已心灰意冷,本来早就有了歇业的打算,一则多年同生共死的伙计们一时想不出安插法子,最重要还是想借镖行探听你们姊弟两人的消息,现在既然见了你,镖行自然没有再开下去的必要,伤势好了立刻遣散伙计宣布歇业。”他并说起近年来他留神探听七年前重九之夜侵犯衡山雁鸣峰群寇,除了马百武行踪不明以外,大部都仍在湘、黔、滇原地作恶,不过近两年来他们似乎连贯一气,互通声势,好像有一个人在领导一样,他也感觉到近来江湖形势逐渐在演变,由零集整,可是内中详情却弄不清楚。三年前飞天鸽子周冲还来定远镖局一趟,谈起道消魔长,一时恐怕无法报罗雁秋父母大仇,从周冲口里才知道罗雁秋被一位世外高人救走学艺去了,只是探听不到人的行踪,想不到七年后雁秋会来徐州看他。
  雷振天说完一席话,罗雁秋已听得怒火填胸,但他怕激起舅父伤感,强按怒火,笑道:“舅舅只管放心,秋儿受恩师指点必能手刃亲仇,你老人家不要再为这件事操心。周冲叔父可算我们罗家恩人,不知他近日行踪何处,秋儿还有事必须亲见周叔父请示。”
  雷振天点点头道:“飞天鸽子算得上是义薄云天的大丈夫,他曾经对我说过,将尽有生之年誓报你父母血海深仇,热血男儿,侠义肝胆,也不枉你父亲昔年救他一场,交友如此,实在难得。近年中他一直秘密行踪,追查贼情,自从三年前徐州一别后迄今未再见,目前他人到何处实无法推断。”
  罗雁秋听完话,只觉鼻孔一酸,差一点落下眼泪,勉强忍着笑道:“舅父今天讲话很多,需好好休息下,我在这里,你老人家总不能安心静养,秋儿暂时告退啦。”
  说着话他站起身,替雷振天盖好被子退出去。
  罗雁秋满肚子怒火悲忿,回房里,看见余姑娘正坐在自己书桌边出神,姑娘回头喊声:“秋哥,来!我告诉你一件事。”
  雁秋走近书案,笑着问道:“什么事害得你一个人坐着出神。”
  余姑娘倏然伸出玉掌,将案上一个刻有龙头的小铜牌子推一下,雁秋拿在手里,仔细看看,摇头笑道:“这块小铜牌上面龙头倒雕刻得很精致,大不了是有钱人家孩子们的小玩具,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呢?”
  余栖霞看他轻轻松松说完话,随手把那个铜牌子往桌上一放,慌忙说道:“秋哥,那不是玩具,是大雪山十二连环峰外三堂天龙堂堂主的龙头令牌。十二连环峰掌门下面分设内外三堂,内三堂称为:玉皇堂、太白堂、观音堂,外三堂称为:天龙堂、地龙堂、人凤堂。每堂有堂主一人总理堂务,各分职司,掌理全雪山派中一切事情。内三堂乃全派中枢,听说三家堂主都是奇才异人,各怀有神功绝技,他们位高权重,深居简出,不是雪山派中极有头脸的人物,很难得见到他们,小妹和家兄在十二连环峰上居留三年之久,就没有机会会见他们一次。外三堂下面多是初入雪山派内的弟子,也是雪山派外围组织,小妹和家兄过去就司职天龙堂下。话虽如此,但外三堂中也不缺一流好手,尤其是三家堂主,身手确都不凡,地虎、人凤两堂堂主功夫究竟如何,不妹也不过是耳闻而已。但天龙堂堂主双飞环郑元甲,我倒见过他一次施展身手,那是庆祝雪山掌门师祖八十整寿,郑元甲赴逍遥山庄拜寿归来,夜间欢宴天龙堂堂辖弟子,筵设天龙堂大殿上,所有天龙堂弟子们全部到齐。郑元甲当众表演双飞环绝技,双环出手,狂风随起,大殿上四十支烛光暗而复明,环飞三百步开外,一株百年巨松,树身三断,技震全场,鸦雀无声,半晌后大家才知道鼓掌欢呼。龙头令牌突然出现在徐州定远镖局,我担心可能是郑元甲亲下了大雪山十二连环峰赶到徐州来,最低限度是他亲传大弟子青面狮子仇大鹏……”
  余姑娘说到仇大鹏蓦然色变,柳眉倒立,玉牙紧咬,似乎有无限忿恨。
  罗雁秋察颜观色,料想青面狮子仇大鹏必是姑娘切齿仇人,随笑道:“妹妹一提到仇大鹏恨的咬牙切齿,莫非那头狮子有什么对不住妹妹的地方么……”
  余姑娘带着恨答道:“仇大鹏仗师父宠爱,恃势逼我嫁给他,迫得我兄妹偷盗铜牌敕令逃亡天涯,我哥哥巴东丧命,追根求源,也算是被他所害,小妹恨不得生食其肉……”
  罗小侠截住姑娘的话,笑道:“妹妹不要伤心,如果真是仇大鹏来到徐州,看哥哥杀狮子给你泄忿。”
  姑娘含着泪,眨眨眼说道:“仇大鹏深得郑元甲绝传武功,一对双环取人在二百步外,哥哥你真遇上他,可要千万小心……我害死了自己亲哥哥,不能再害你……”说到这儿粉脸上猛的一红,低下头,用双手玩弄起衣角来。
  雁秋笑着走近姑娘,俊目深注着她,安慰道:“妹妹尽管放心,秋哥哥大概还不致败在狮子手里。”
  余栖霞猛抬头,妙目里充满着惶恐说道:“哥哥,雪山派人多势重,真要来绝不是仇大鹏一个人,你一个人不能和他们硬拼……”
  雁秋耸下肩,笑说:“人家找上了门,不拼也得拼,妹妹你说,除了武功上判生死以外,还有什么好法子呢!”
  余姑娘追着问:“要是来了双飞环郑元甲,你怎么办?”
  雁秋笑道:“还不是一个样,一支剑迎战。”
  姑娘着急说:“秋哥,你一个人纵然勇过项羽,也敌不住人家人多,何况郑元甲身手超凡,飞环无敌,你不能白白送死。”
  罗雁秋微笑着说:“你不要急,秋哥哥还不致于太糊涂,到时见机而作,我不信雪山派人物都是三头六臂。说半天还有一件正经事没问你,那龙头令牌你在哪里捡到?”
  姑娘看雁秋神态自若,毫无惊慌样子,芳心中分外焦急,她明知义兄妹已算永成了定局,这一生绝无法子再身侍秋哥,可是她爱心并未因而减退,她心里盘算着他万一要有不幸,自己决追随他殉身示爱。痴姑娘打好了傻念头,心里才感到平静下来,她望着雁秋,浅浅一笑说:“今早晨我起身到假山后面温习一阵拳脚,回卧室就见这龙头令牌放在外间八仙案上,出门时天色尚未大亮,不曾留意,这东西不知贼人是昨夜送来,还是趁我练拳离屋后才送入室内,但我断言,决非郑元甲、仇大鹏两人亲手所为,可能是另外派人送来龙头令牌,故意示警。按雪山派规矩,示警后三日内如果对方仍无举动,他们必定于三日后大举侵犯,那时凡参加弟子可任意屠杀,不受派规限制。我想他们和雷老英雄素无大恨,就说为争夺猫眼夜明珠,也用不着用龙头令牌示警,这事大半是和我偷离十二连环峰有关,雪山派从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叛派弟子,所以……”
  罗雁秋摇头,止住姑娘再往下说,接口道:“所以应该由你出头舍命死战了去这场风波吗?须知我也和雪山派结下了不解之仇,这次人家还不一定是找你找我,总之是免不了一场拼斗。现在天还不到午时,我还得通知镖局里人早点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候多死无辜。霞妹,你既然认了我做义兄,就不应再分你我,罗雁秋看你如亲生妹妹。”
  姑娘只听得感激涕零,睁大眼叫:“秋哥……”呜咽出声,雁秋扶住她,又用好言劝慰一阵。
  送姑娘出去后,罗小侠立刻找到了曹镖头曹刚,告诉他近日可能有仇家登门寻事,镖局中老弱或没有用的人可先暗中暂迁他处,并请曹镖头瞒住总镖头,免得影响他静心养伤。
  几句话,定远镖局立即闹得紧张异常,曹、邓两位镖头是雷振天两条臂膀,总镖头负伤后,镖局中大小事全由他们两位商量决定,两人立时分派另几位镖头和镖局伙计们分头严密戒备,定远镖局中,入了夜到处布满了暗桩,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可是看去却不见有人巡更守夜。
  罗雁秋第一夜把曹、邓两镖头请到自己房里说:“寻事贼人都非弱手,武艺差的只可在暗卡处用弩箭暗器伤贼,不可正面和敌人交手过招。”
  两位镖头近来冷眼旁观,看雁秋英华内敛,挺秀中带一种慑人气魄,尤其两只眼,开阖时神光逼人,非有极好的内功决不能如此,就是同来的余姑娘和李福看样子不会比自己差,自然没口的答覆照办。
  定远镖局在戒备森严下过了两天两夜,却是没一点风吹草动的事故发生,曹、邓两位镖头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深知凡是绿林中叫得响的字号的强盗侵犯之前,必然先派人送信或留下特别的标志示警,这意思就是告诉人他不做暗事,所以这两天虽然无事故发生,但他们戒备上并没有懈怠。
  第三天夜里天气很好,一轮明月冉冉东升,二更过后月挂天中,银辉如雪,霜花匝地。猛然见定远镖局正南方出现了一条黑影,足踏屋面,步履如风,箭一般直奔定远镖局。
  这黑影出现不久,接着月光下又拥出来十几个夜行人来,全都是紧身夜行疾服,各背着不同的兵刃。来人身手不凡,各施展夜行术踏屋飞渡而来。
  为首那个一到定远镖局外边,猛地停住身子,他竟不隐往身形,高站在一所大楼房屋脊上面,借月光凝目聚神,打量镖局形势。
  定远镖局是徐州最大一家镖行,屋连百间,院分三进,后面还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花园,此时全镖局烛火全无,冷寂寂一所大宅院屹立在静夜中,两扇铁叶大门闭的紧紧地,连巡更值夜人也不见一个。
  这情景有些异样,不由使贼人一时间犹疑不决。他这边略耽误,后面十四个夜行人全都赶上,贼人胆子大,全没有把定远镖局的人看到眼里,十四个人分列在为首那人两边,挺立在屋面上,像十五具出棺幽灵般一动也不动。这样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似听闻靠为首贼人左边站着那个人低声说道:“仇堂主,这就是定远镖局,叛堂逃犯余栖霞就住在后面花园中两间静室……”
  一听说余栖霞,中间站着的贼人突然由青森森的脸上暴起筋肉,他一声冷笑道:“一个小小镖行竟敢包藏本派叛徒,我要不把它烧个片瓦不存,我就枉称青面狮子,那龙头令牌你是否已送到贱婢手中?”
  刚才说话的贼人又躬身答道:“龙头令牌我已亲手放在叛徒余栖霞卧室之内,贱婢若有所恃,三天内竟未有所举动,看样子非要我们动手不可了。”
  青面狮子仇大鹏又是一声冷然长笑,笑声里两手向前一挥,嘴里说声:“凡是敌人格杀勿论,闯!”
  他闯字刚出口,立时张臂长身,恍如巨鹤,首先向镖局屋面跳去。脚沾瓦面,暗影中连珠弦响,嗖嗖嗖飞过来三支弩箭。仇大鹏见镖行早有准备,猛然一声狂吼,伏身贴瓦疾旋,三支弩箭全部落空。贼人身法快捷如疾风,在屋面上打个旋,挺身跃起,挫腰垫步,长身又向另一座屋面上飞去。
  他这里一发动,群贼全都跟着动手,十四条人影紧接着全向镖局屋面抢去。贼人一抢到房上,立时分成三路,左右各五人亮出家伙,分别对付屋上下伏桩箭手,另四个人各展手中兵刃拨开连珠弩箭,跟着仇大鹏身后向后面冲去。
  镖行虽然有了戒备,但贼人方面似也有了周密计划,所以弩箭如雨,贼人并不慌乱手脚,而且来人的身手都利落不凡,拨箭腾跃,捷如巧猿,有两个虽中了弩箭,但并不喊叫,仍咬着牙随群贼搜杀伏桩暗卡。
  第一进院子埋伏的十二名弩箭手如何是这般绿林煞星的敌手,前后不过一刻工夫,大部被他们清除,有几个没遭毒手的静伏暗处,也不敢再放弩箭。左右两路贼人清除了弩箭手后,分两行向后面搜进,接应青面狮子去了。
  且说仇大鹏,仗一身横练气功和迅捷轻身功夫,避开了三支弩箭,足点瓦面,“海燕掠波”,一连三个起落,竟被他闯进了二进院内,奇怪的是二进院中似乎没有一点埋伏,既无人现身拦截,亦无冷镖暗箭。仇大鹏心中急欲寻找余栖霞,穿过了三进院子,狂奔后园,看园内假山亭台,花畦成行,整齐地耸立着十几株白杨树,靠东面分立着三座房屋,看上去,不过有三间大小,而且都紧闭着窗门,除了第一进院中伏有几个弩箭手外,二、三进院中乃至后园都好像没有人住似的。仇大鹏转转念头想到:莫非镖局的人早已迁出,故意在第一进院伏了几个弓箭手以便诱敌……但又不太像。
  他这儿一阵转念头,后面追来的四贼已赶到跟前,这四寇都是七年前侵犯衡山翠竹村的匪徒,近年来全部都投入雪山派门下,靠右两个是二郎神樊建、白毛狮子余蛟,左面二寇是衡阳双恶小吊客李龙、恶判官石雄。
  四寇昔年助马百武夜袭翠竹村时,曾和雁秋的母亲青衣女侠雷湘兰交过手,自罗九峰中了五鬼阴风掌毕命雁鸣峰下,雷湘兰殉情用匕首自戕后,马百武率群贼退出衡山,樊建、余蛟、李龙、石雄四寇留居湖南衡阳双恶老巢合伙作恶,山上没老虎,猴子称霸王,几年时间竟被他们在湘南一带闯出点名头。这时正赶上雪山派掌门师祖紫虚上人,野心勃勃,全面扩张雪山派地盘实力,四寇附归雪山门下,成了衡阳分堂的负责人。
  这次青面狮子仇大鹏奉师父天龙堂堂主双飞环郑元甲之命,离开十二连环峰,搜踪追杀余栖霞,雪山派爪牙满天下,各处都有信鸽互通消息,仇大鹏一路追踪寻到徐州,恰巧雷振天又接苏督委托保押猫眼夜明珠解进京都,雪山党徒暗获总堂令谕,非要获此异宝不可,随云集徐州,暗中监视金刀雷振天的行动。
  红衣女飞卫司徒霜本是奉命下山主持劫夺猫眼夜明珠的首脑,谁知巴东荒墓无意遇上小侠罗雁秋,匆匆一面,却使姑娘陷身情网无法自拔,她爱屋及乌,反过来暗救了雷振天垂危之命,拦截异宝的雪山党徒们闹个虎头蛇尾,可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窝里反,自己人弄的把戏,他们还认为是镖局里有了异人出头护宝。
  劫宝群匪败归当天晚上,司徒霜以总堂派来主持劫宝人的身份和群寇晤了面,她大发娇嗔,把众贼骂个狗血喷头,说他们打草惊蛇,使定远镖局有了准备,以后再下手劫取难免增加了困难。姑娘骂过人又故意严惩失手之徒,群寇相互失色,弄得心服口服。司徒霜见党徒都被自己镇服,随伪称既有能人相助暗中保护镖局,必须先把暗助之人的来路摸清楚,然后才能决定明盗还是暗取。
  她稳住了群盗之心,自己托词和罗雁秋会晤刘氏荒园,剖心示爱,并劝小侠转劝雷振天辞去押送夜明珠差事。
  她告别雁秋归来第二天中午,仇大鹏也从十二连峰赶来徐州,他和司徒霜见了面,以晚辈之礼晋见姑娘,姑娘哪会把他看到眼里,点点头挥挥手请他坐下。仇大鹏带来了逍遥山庄谈笑书生诸葛胆的亲笔令谕,着姑娘把劫宝一事交付仇大鹏办理,事后需要尽速赶回大雪山另听派遣。
  谈笑书生诸葛胆原本是罗雁秋师伯慧觉长老的衣钵弟子,他追随大和尚身边有廿年的时间,不但学去绝世武功,而且还学会了大和尚不传之学太乙神数和九宫奇门阵法,可惜他初入江湖就碰上了雪山派玄衣仙子杜月娟。
  诸葛胆人美如玉,技绝江湖,杜月娟一见倾心,百般引诱,她心藏慧珠,身有媚骨,生具美中透着俏劲儿。何况她成心以色身布施请君入瓮,初出茅庐的诸葛胆哪能逃出人家的算计掌握,酒后失德,糊里糊涂睡上人家床,醒来枕畔余香犹存。
  杜月娟却伏在他身上一个劲放声大哭,说她是哭倒不如说是诱惑,蝉纱薄衣,玉体全裸,雪般的白肤玉肌,隐约可透全貌,她再来个玉体送香,肌肤相亲,烛光锦帐,满室生春。
  杜月娟声声轻啼,那声音如泣如诉,如慕如怨,诸葛胆心非铁石,只得连连告罪好言劝慰,玄衣仙子破啼为笑,胆大的脱下裹身薄纱,玉体横陈,乳峰颤动,雪样的白,云样的轻。
  遇到这种场面,诸葛胆哪还能控制自己,下面的翻云覆雨不在话下。
  一宵缱绻,两情如糖似蜜,杜月娟曲意奉承,随伴谈笑书生遍游名山胜水,花前月下俪影双飞。
  诸葛胆发现玄衣仙子一身武功并不比自己差了好多,双方爱基既奠,杜月娟才带他同赴大雪山十二连环峰拜见自己师兄,雪山派掌门师祖紫虚上人。紫虚上人看诸葛胆一表人材,满腹机智,才堪重用,动了拢络念头,立时答允赐婚,而且把自己的几种绝世武功传授谈笑书生。美色恩泽并用,诸葛胆自然死心塌地的做了雪山派不二之臣,把恩师慧觉长老二十年培育苦心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偏巧又遇上玄阴叟苍古虚来到雪山访晤紫虚上人,一见诸葛胆,认为是天生奇质,又把他带到阴风洞去,授予玄阴门几种特殊的功夫。
  三年后诸葛胆回到十二连环峰,紫虚上人倚为膀臂,命他掌了雪山派军师大权,发号施令,权威高在内三堂堂主之上。
  司徒霜接诸葛胆亲笔函件,哪里还敢怠慢,立时只身兼程赶回大雪山去,可怜她想再见罗雁秋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了。
  司徒霜走后,仇大鹏成了主脑人物,他立时派了几个身手较好的党徒,昼夜侦察定远镖局的情形,想查出暗助雷振天脱险的那位异人的来历。一连几天,被他们探出罗雁秋等三人的行踪。仇大鹏又亲自巧扮乞丐,隐身定远镖局后园围墙外面,他看见被自己逼嫁的余姑娘也藏身在镖局之中,这才一怒之下派二郎神樊建送了天龙堂堂主的龙头令牌,三天后亲率湘、苏两省分堂中一流身手党徒十四人,准备一举毁掉定远镖局,夺取猫眼夜眼珠,并生擒余栖霞回山覆命。
  他想的是满好,谁知遇上了小煞星罗雁秋,白霜剑力歼群寇,定远镖局中展开一场血雨腥风的恶战。
  仇大鹏闯至镖局后园,月光下花影拂动,仍不见定远镖局出面拦击,心中不免感到怀疑,不大工夫,左右两路匪徒全都汇集在后园里。
  仇大鹏正想喝使群寇放火搜人,突闻假山后面响起一声长啸,啸若龙吟,划破长空,群匪全都一怔,慌忙定神再向假山上面看去。
  只见五丈多高的假山顶上并排儿站着三个人,全都是劲装疾装,脸上又都戴着假面具,中间那人用手指着群贼,喝道:“你们大概都是雪山派下的党徒爪牙,为什么无缘无故的侵犯人家镖局,你们看定这徐州就没有人敢动你们这群匪徒么?”
  话骂的刻薄,仇大鹏第一个忍不住,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听口气好像不是定远镖局的人物,你既然敢出面管雪山派中的闲事,想定然是有名有姓的朋友,不妨出面报上名,让你仇大太爷见识见识徐州地面上的人物。”
  青面狮子话刚说完,假山顶上发话人嗤的一声冷笑道:“你们既然敢来,何必一定要问别人姓名,我没有闲工夫和你们磕牙斗嘴,凭本领决生死。”
  说完话,猛地拔身腾空,“潜龙升天”,从三丈高的假山上又飞起三丈高,半空中打个旋,晃似一只巨鹤猛雕,卷起一阵风,飘飘落在群贼面前,人落地,再不打话,翻腕抽剑,剑化万道银蛇,吐手进招,“平沙落雁”,横断仇大鹏中盘。
  来人身法手法,迅如电火,震住群寇,剑闪寒光,丈余内冷风逼人。仇大鹏心中一惊,慌忙仰身平卧,脚尖用力,“金鲤倒穿波”,退出去七八步远,急忙翻身抽出背上钩镰双刀进身迎敌。可是再看来人,已和余蛟、樊建及衡阳双恶李龙、石雄打在一起。
  原来四寇见来人飞落身法翩如鹰隼,知道今夜遇上好手,见他出手剑光迫退仇大鹏,四寇立时各亮兵刃来个以多打少,余蛟七节鞭,樊建虎头双钩,衡阳双恶各人一柄鬼头单刀,五般兵刃围住了人家一个动手。
  那人抬手去掉蒙脸面具,现出了本来面目,剑眉星目,玉面朱唇,正是罗小侠雁秋,他剑划“倒转阴阳”,先削去李龙一支单刀,沉腕招变“旋风扫雪”,恶判官石雄应声断去一腿,一声惨吼,石雄抛刀摔倒在地上。罗小侠杀机已起,手下绝不留情,白霜剑“长桥斩蛟”,闪起一道银光,把白毛狮子余蛟连人带鞭横斩两段,血溅三尺,尸体倒地。二郎神樊建急展虎头双钩,“二龙出水”,分取小侠下盘双膝,雁秋闪身躲过双钩,剑变“天女挥戈”,樊建左手钩应声而断。他慌忙转身想跑,谁知罗雁秋捷如飘风,比他更快,右腕急吐,招化“寒花吐蕊”,剑挟一缕冷风,由前胸透穿樊建后背。雁秋飞脚收剑,把樊建尸体踢飞起八尺多高,人落地已经死亡。
  四寇昔年侵犯衡山围击湘兰,七年后两人死在雁秋剑下,一人断刀一人断腿。罗小侠现身战四寇,也不过就是五六个照面,四个打一个,反而弄个两死一伤一丢兵刃,他的身手剑术震慑了群寇胆子,连青面狮子也抱住两柄钩镰刀站在那儿发愣。


    第二八章  前仇未解 衅起毫末再肇祸端

  罗雁秋一顺手中白霜剑,冷笑道:“姓仇的,你不要驱使你这些亡命党徒白白的上来送死,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亲自和罗某人斗上几百个回合。我久闻你仗师父荫庇,在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上专门欺侮弱小同门,今天该是你恶贯满盈报应临头的忌辰,罗雁秋不取你这条狗命,如何能对得住我的义妹……”
  他话未住口,青面狮子仇大鹏突然一声狂吼道:“姓罗的,原来是你,成都青云观一笔血债已记到雪山派总堂账上,前仇未结,今天又加上一笔新债,雪山派已和你罗雁秋誓不两立,仇大太爷今天要看看你扬威成都和大巴山中的罗雁秋究竟狠到什么程度?”
  他说完话,猛展双手钩镰刀,连环进抢,左手刀“五丁劈石”,右手刀“鸿雁舒翼”,两招并进,迅如电光石火。罗雁秋错身避过左手刀,白霜剑“金丝缠腕”,反削仇大鹏右小臂。
  青面狮子武功得自双飞环郑元甲亲传,在十二连环峰天龙堂中也算是一流好手,而且他经四寇试招后,看雁秋手中是一柄宝刃,遂步步留心,不使双刀碰上宝剑,收招发招全都快速,他尽展所学,双刀如狂风骤雨,滚滚化一团白光猛攻雁秋。罗小侠挥剑迎上,两人打在一处。
  群寇见仇大鹏力战雁秋,缠斗到紧处,只看到一团白光飞滚,再看余蛟、樊建尸体横陈,石雄断腿哀号不绝,这情景勾起群匪狂性,他们立时分成两路,一半亮兵刃围着雁秋,准备接应仇大鹏,一半拿出硫磺火折子,准备放火。
  群寇这一分头发动,假山山顶立时又冲下来小白猿李福和余姑娘栖霞。李福单刀,姑娘铁琵琶,分冲贼群,群贼只得分出一部分人围战两人。
  余栖霞手下绝情,连连挑动铁琵琶机弦,铮铮几声弦音,月光中飞起几道极细的银线,这种琵琶梅花针极细小,又无破空之声,非有特别精深的内功,在夜间目力很难看见,姑娘针发连珠,三个贼人抛了兵刃,两手蒙着脸凄然惨叫。
  这时有两个贼人奋不顾身逼近姑娘,余栖霞只得倒转铁琵琶颈身接敌迎战。
  这边余姑娘和两个贼人交上手,那边李福也和另外两个贼人拼上了命,雪山匪徒全不讲江湖规矩,对女子也是两个打一个。
  定远镖局后园中,刀光剑影,展开一场龙争虎斗,另两个雪山党徒却抽空想放火烧毁镖局。他们刚走近厅房丈余远处,猛然由暗处传出一声打字,两支钢镖挟着弩弓箭雨从窗内屋檐下流星般打出来,箭密镖速,两寇各中一支弩箭。但这两个亡命党徒并不因中箭后退,他们亮兵刃拨打箭雨硬往上冲。猛然箭住风响,暗影中飞出来定远镖局两位镖头,邓中、曹刚两柄刀迎住双寇缠斗在一起,一霎时,一座幽静的花园中,杀气弥漫,兵刃交击。
  罗雁秋和仇大鹏这一对打得最狠也最热闹,剑发若游龙戏水,怪蟒翻腾,刀光似翩翩飞舞,蝴蝶穿花。闪闪金风,隐闻风雷,两人交手已有廿余个回合。
  罗小侠杀出真火,仰天一声长啸,啸破夜空,剑法疾变,俄而身剑合一,施出悟玄子秘技“太乙五行剑法”,光如打闪,剑摇千点寒芒,蓦然剑化长虹,“春云乍展”,冷风过处,仇大鹏的钩镰刀剩下了半截。雁秋沉腕送剑,招化“云龙抖甲”,仇大鹏藏身缩颈,狠命向旁一闪,任他躲避迅速,也被削下包头青帕和一大片头发。
  雁秋横剑冷笑道:“雪山总堂主也不过如此而已,姓仇的,生死未分,难道你想逃走么?……”
  罗小侠正和仇大鹏讲话,猛见斜刺里飞过来三点寒星,快如电掣,分打雁秋咽喉、前胸、小腹。猝然发难,全出意外,距离既近,来势又狠,错非雁秋,非遭暗算不可。小侠回手旋剑,先打落下盘钢镖,左手疾伸,接住飞来咽喉暗器,身子向左轻闪,中盘镖擦衣服打过。
  可是这一下又勾起小侠杀机,突然一声断喝:“雪山党徒,跳梁小丑,只会以多打少暗算谋人……”人随声起,箭一般射向发镖贼人。
  这人正是首先断刀的小吊客李龙,他断刀后隐在旁边,看雁秋正和仇大鹏分神讲话时,猝然发镖偷袭。他这镖都经过毒药淬炼,中人在十二个时辰内必死,他想三镖先后出手,又是出其不意,必能击中雁秋,除了小侠之后,其他不足畏也。
  哪知雁秋内功精深,五丈内能辨落叶,更何况镖带劲风,李龙偷袭未着,雁秋人剑齐到,他一声惊叫尚未出口,剑过身首异处。
  小侠剑劈李龙,回头挺剑,进袭围战李福两贼,剑闪风起,两个贼人一断臂、一断刀,狼狈败退。
  这当儿,仇大鹏已取出两个飞环,他先喝叫未伤党徒迅速撤退。其实群寇早已心无斗志,不过雪山派派规过严,没有仇大鹏的命令不敢撤走罢了,现在他一喝,未伤群贼立时不再恋战,全向正西方围墙边撤去。仇大鹏手扣双环,惨笑一声说道:“姓罗的,我们这笔账,以后哪里见面哪里算,雪山掌门师祖的神威,绝不放过你,姓罗的,三个月之内,仇大爷要眼看着把你万刀碎尸……”
  他说话时目露凶光,眼神死盯着雁秋,形如魔鬼,罗小侠暗中戒备,气纳丹田,抱元守一。
  仇大鹏又枭鸣似的一声长啸道:“姓罗的自鸣侠义道人物,为什么诱拐雪山派中叛逃女徒……”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下余姑娘,继道:“余栖霞,你竟敢勾引男人与本派作对……”
  话到这里,雁秋哪里还听得下去,蓦然挺剑进身发招。
  罗小侠身子刚一发动,余姑娘猛然惊叫:“秋哥哥,当心他的飞环……”
  姑娘话出口,仇大鹏已双环连着出手,骤然间风起五步,两环大如轮月,卷云飞雪而来,风云色变,金风雷鸣,带着呼呼响声,并取雁秋。
  罗小侠自出世以来哪见过这种暗器,威力实在大的吓人。幸得小侠临危不乱,白霜剑舞起一片寒光,“八步回旋”,人跟着飞起半空,剑劈金环,一片虎啸龙吟,借力长身,“嫦娥奔月”,身子又飞高丈余。第一个金环被宝剑劈开,力尽落地,第二个从雁秋身侧飞过,带走小侠左臂上一片衣袖,脱险也够危险,差半寸就要斩断雁秋一条左臂。
  环过百步劲力不尽,落下去应声惨叫,把邓中镖头脑袋劈成两半,余姑娘、小白猿全吓的魂飞天外,两个人不顾生死全向前扑。
  罗雁秋惊忿填胸,剑身齐落,光如打闪。仇大鹏见双环未中雁秋,心知力穷,转身拔步向外狂奔,小侠一声断喝道:“仇大鹏你还想走!”
  声出口,施展轻功绝技“飞燕掠波”,身剑一合,一道白光如影随形,仇大鹏刚刚一脚踏上围墙,罗雁秋已追到身后,剑化“红霞贯日”,闪闪冷芒由背透穿仇大鹏前胸,抽剑喷血,青面狮子尸体由围墙上倒摔下来。
  雁秋脚落实地,血溅半身,看左臂衣袖破处,被飞环划破了一道二寸多长的血口,鲜血隐见,汩汩流出。
  余姑娘追过来,妙目蕴泪,两手抱住了雁秋左臂,低声咽着说:“哥哥,你受了伤……”
  罗小侠看她惊慌神色,微笑道:“不要紧,哥哥总算杀了狮子,泄了妹妹满腔积忿。”
  姑娘摇头应道:“我宁可让狮子逃命,不愿哥哥受伤……”
  话到这儿,李福和曹镖头也赶到雁秋跟前,姑娘只得咽下去没有说完的话。曹镖头生死好友邓中虽然丧命仇大鹏飞环之下,但这时也不得不强忍悲痛,对雁秋拱手说道:“罗公子勇绝尘寰,不是公子一支剑独战群寇,定远镖局今晚上定要闹个房毁人亡。”
  雁秋摇头笑道:“自己人何须说这种客气话,恨雁秋技不高明,使镖局中镖头伙计们死伤不少。”
  这时栖霞已替罗雁秋裹好伤口,这一战群寇铩羽,樊建、余蛟、李龙、仇大鹏等全送命雁秋剑下,十五个雪山党徒逃走的不过三个,余姑娘琵琶梅花针打中了三贼,虽然也被逃走,但在十二个时辰之内,针随血走,自会流入心脏,必死无疑。镖局中也死了个邓中镖头和八名弩箭手,另外还有五名伙计受伤,死伤相抵,两方面都算惨重。
  收拾残躯,清扫血污,自然有曹刚派人办理,余姑娘和李福送雁秋进入静室,姑娘哭,雁秋笑,李福站一边发愣。罗小侠口虽不讲,心里却也对雪山派中人武功暗暗钦佩,仇大鹏在十二连环峰上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双环飞掷竟有这样大的威力,今后再遇上雪山人物可得要当心。闹了一阵,余姑娘和李福告辞退出,雁秋和衣倒卧,竟沉沉睡去。
  罗雁在定远镖局中又住了半月,雷振天伤势已大部复元,他已全部知道半月前发生的大事。邓中丧命使老镖头非常伤心,也使他心灰意冷,伤势初愈,他立刻拿出历年大部积蓄遣散镖局,凡是那夜死伤的伙计,家属特别多给银子。不过三天时间,定远镖局已经人去室空,只余下雷振天、曹刚和雁秋、余姑娘、李福等几人。
  雷振天受伤后,早派人把猫眼夜眼珠送回江苏都督府,这次镖局既然停业,当然不用再管这笔闲账。罗小侠眼看舅父诸事办好,立催舅父连夜离开徐州。五骑马在徐州郊外分手,雷振天和曹刚轻骑远走,隐居安徽舒城青凤集,埋名田园。罗雁秋拜别舅父时说:“秋儿寻着姊姊,报了父母大仇后,定当随侍身侧,养老尽孝。”
  老镖头挥泪如雨说:“不管如何,三年内望你能到青凤集一行,免我想念……”
  话到这里他已说不下去,偏偏他勉强说句:“最好能和余姑娘联骑并来。”
  雁秋看姑娘,姑娘带羞含泪,罗小侠心中一机伶,滚下马鞍拜伏荒郊,对舅父说道:“余姑娘是秋儿义妹,她可怜身世,薄命红颜,舅父年高无子,何不收姑娘作个义女?……”
  老镖头带着泪,笑起来道:“余姑娘花枝人样,我怎么能有这样好福气。”
  姑娘呜咽出声,跳下马,盈盈下拜道:“栖霞幼丧父母,长失亲兄,不是秋哥仗义援救,我早作了九泉冤魂,老镖头如肯收我薄命弱女,霞儿自当侍奉终身,尽半子孝心。”
  姑娘在荒郊拜了三拜,雷振天跳下马,扶起姑娘呵呵大笑,一幕收女认义父的大礼就在荒野中匆匆完成,大家都是武林人物,一诺千金,从今后余姑娘有了义父,雷振天多一个美貌义女,后来余栖霞果然极尽孝道,奉养老镖头后半辈子。
  罗雁秋见事已办成,起身又对舅父说道:“余姑娘一时不便随舅父同隐青凤集去,秋儿和她已答允赴约武当山朝拜武当派掌门松溪真人张慧龙,俟事完后自会和姑娘同去尽孝膝前。”
  雷振天点点头挥手告别,和曹刚两骑马风驰电掣绝尘而去。雁秋看舅父两人两骑消失荒野,才和余姑娘、李福翻身跳上马背,趁春风季节,三马联辔并驰往武当山而去。
  罗雁秋和舅父雷振天分手之后,和余姑娘、小白猿等三人骑转奔鄂西官道。他们轻骑疾进,不过两天工夫已入河南永城县境。
  罗小侠深知仇大鹏授首定远镖局,雪山党徒绝不甘心,必然一面向十二连环峰总堂飞鸽报警,一面派人追寻他们行踪,所以他坚劝舅父早日离开徐州,想趁他们铩羽后不及重整旗鼓之前迅速脱离苏北,以避追踪敌骑。
  这一着果被雁秋料中,就在他们离开定远镖局次日,雪山江南总分堂已接得十二连环峰飞鸽令谕,着江南分堂方面倾全力对付定远镖局,务必活捉剑毙仇大鹏的罗雁秋和雷振天等解押总堂,并动员江南总分堂全部党徒弟子夺取猫眼夜明珠,总堂方面也派了掌门师祖大弟子黑神君吴兆麟率内三堂好手多人兼程赶来相助等等。
  雪山派江南总分堂设在淮阴县境紧靠洪泽湖滨一座孤立的豪华别堡里,主持人是廿年前名满大江南北绿林道上的一位大盗,这人姓徐双名子真,他中年横行江湖,发了几笔大财,老年洗手归隐洪泽湖滨,出资购了一大块土地,建筑一座豪华的庄院,题名为“龙湖别堡”,自号龙湖居士,附庸风雅,竟自做起隐士来了。
  这个徐子真昔年和另一个假披玄门羽士外衣的大盗神火真人邵文风,臭气相投,交情不错,后来神火真人邵文风被雪山派掌门师祖紫虚道人罗致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上,掌了外三堂中的地虎堂。徐子真已经退出江湖洗手归隐,近年来雪山派为了扩大实力地盘,到处专设分堂,邵文风猛然忆及昔年老友徐子真一身绝技,闲住洪泽湖“龙湖别堡”,随亲自晋谒掌门师祖紫虚上人,一力保荐徐子真才堪重任,并愿亲往游说,使他投入雪山门下。紫虚上人虽没有见过徐子真的面,但却听到他的名头,再加上邵文风一力保举,料想不会太差,随答允他出掌雪山派江南总分堂,南七省各地雪山派的分堂均划归管辖,直接听命于十二连环峰。邵文风衔命下山,找到徐子真一谈,徐子真立即一口答应下来,从此他重入江湖,出掌江南总分堂。
  这次雪山派夺猫眼夜明珠,因为是总堂直接派人主其事,徐子真自不便再出面过问,而且江南总分堂成立不久,事务异常繁忙,总堂既未指定由他出面负责办理,他也就落得不闻不问,只用信鸽传了江南总分堂一道令谕,责成各地分堂随时听命总堂派来主持人的调遣,并先命湘、苏一部分党徒集中徐州,监视猫眼夜明珠的落处。在徐子真想,既是总堂派来的人,当然不错,绝不会有什么疏失。
  哪知偏巧遇上了小煞星罗雁秋,群寇几乎闹个全军覆没,连总堂派的主持人也战死在定远镖局。几个漏网党徒见事情闹得太大,随用仇大鹏带来与总堂连络的信鸽,一下子飞鸽函报大雪山十二连环峰总堂方面。郑元甲接获飞鸽带来噩音,知弟子丧命徐州,悲恸之余,亲赴逍遥山庄请命下山替徒弟报仇。
  谈笑书生诸葛胆细阅飞鸽函报,见又是大闹成都青云观分堂和同武当派几个后进弟子进战大巴山,巴东击败李英白的罗雁秋,这个人似乎处处专在和雪山派作对,而且每次都被他占了上风,当然他定有一身出奇的本领武功,只是找不出他的根底来路,究竟出身何人门下,年纪不大却怀一身绝技,机智绝伦。诸葛胆他却没有想到这个专和雪山派做对的罗雁秋算起来却是同门师弟,他本想亲自下山一趟,想看看罗雁秋是何许人物,不过他正在策划并吞各派独霸武林的谋略,忙得使他没法子离开总堂一步,郑元甲掌着外三堂中的天龙堂,自然也没有时间让他下山追寻罗雁秋给徒弟报仇。
  诸葛胆想了一阵,才决定改派掌门师祖大弟子黑神君吴兆麟,带了玉皇堂下三位高手,兼程下山赶往江南,会同江南总分堂堂主龙湖居士徐子真,务求寻着罗雁秋,把他擒获押来总堂,最不济也要查出他的出身来历师承门派,好找他的师父算账要人。
  诸葛胆一方面由总堂派人下山,一方面先用飞鸽指示江南总分堂,立时派人监视定远镖局雷振天、罗雁秋等的行动,俟总堂派人到达后,再合力下手。
  徐子真在龙湖别堡接到了十二连环峰飞鸽指示之后,立时在江南总分堂中选了四个武功最好的堂主,他亲自率头,五骑疾发直扑徐州,龙湖别堡中留下了分堂主毒火龙铁三畏代为主持。
  徐子真自掌江南分堂之后,从没机会一显身手,这次为劫猫眼夜明珠一事,弄得大败铩羽。虽然这次由总堂直接派人主持其事,并非自己造成,但究竟是在江南总分堂划辖地区之内,而且伤亡党徒除青面狮子仇大鹏一个人是雪山十二连环峰派来的以外,其余又都是江南总分堂所属各地分堂的堂主,这面子丢的不能算小。当夜几个漏网党徒一见总堂派来的人也战死镖局,知道这个乱子闹的不小,几个人一商量,把仇大鹏带来和总堂连络用的信鸽一下子报上十二连环峰去,这中间越过江南总分堂。等到十二连环峰飞鸽令谕到了龙湖别堡,徐子真才知道这件事情,他羞忿交加暴跳如雷,一怒之下离开他归隐近廿年的龙湖别堡,亲率江南分堂中一流好手四人,五匹快马日夜兼程,不过三天工夫已抵徐州。可是他们晚到了一步,雷振天、罗雁秋等已离苏北两日矣。
  徐子真到达徐州之后,定远镖局只余下一座空屋,不要说雷振天等人不见,连镖局中的伙计、趟子手也走的一个不留,巍巍一座空厦屹立于晓风景色中。徐子真见定远镖局歇业星散,只得暂时寻了个客栈住下,暗中派人探听雷、罗等的去向,并派飞马传令各地分堂注意雷振天、罗雁秋这一行人的行踪。徐子真则坐镇徐州,等候总堂派人到达之后,再合力追寻。
  按下徐子真等侦骑四出,单说罗雁秋、余栖霞和小白猿等三人三骑到永城县境之后,天色已入掌灯时分,三个人寻了个客栈住下,栈名合盛号,在永城县中是几十年的老字号,雁秋等住的是第二进院中三间上房。
  三人刚要了酒饭,尚未及动筷,蓦然闻外面一阵喧哗,接着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喊道:“瞎眼的东西,走路不看人,横冲直闯,你找死!”
  罗雁秋闻声离座,打起软帘向外一看,见二进院站了五六个短打扮的中年汉子,一个个歪带帽子高卷衣袖,围着一个全身青装的少女,那少女昂然而立,柳眉怒挑,离少女三四步远站着一个身穿蓝缎子长衫的少年。少年呆如木鸡,一动也不动,手里还拿着一把折金扇子,半举半扬,样子很可笑。
  罗雁秋目光如电,暮色中仍能看出那少年獐头鼠目,一身纨袴子弟气派,那少女却异常娇美,六个跟班模样的汉子腰中似乎都带有铁尺匕首一类的家伙,围着少女横眉竖目,像是要动手,但又好像有什么顾忌似的趑趄不前。
  这当儿,一个店伙计匆匆的走到那少女跟前,深深一揖道:“姑娘请息怒,这位爷是县太爷的大公子,姑娘出门人,何苦多惹麻烦,再说如果真闹出事,小店也担待不起。”
  店伙计话未完,少女冷笑一声接道:“无怪他敢这样胡作非为,原来仗着他父亲那点势力,小小一个知县,有什么了不起……”
  少女话至此处,站在离少女较近的一个大汉,蓦然一声虎吼,抽出铁尺猛向青衣姑娘打去。罗雁秋心中一惊,正想飞身相救,忽见那青衣少女玉腕轻扬,一下子扣住大汉右手脉门,莲足飞处,娇叱一声:“你找死。”大汉身躯应声飞起,直跌出一丈开外。
  少女收拾那个大汉不过是眨眼工夫,这一瞬间另五个汉子的匕首铁尺同时向姑娘打去,青衣少女不避不闪,疾挫柳腰,右腿“旋风扫雪”,噗噗通通几声连响,五个大汉全都摔倒地上。少女似乎是动了真火,翻手一掌,向那位呆站着的少年打去,这一掌力大势猛,那少年又吃姑娘点了麻穴,再加上这一掌,八成要送命。
  正在万分危急的当儿,猛闻一声:“使不得。”
  声起人至,飒飒一阵风响,破空落下一个长须碧眼道人,他道袍轻拂,按住了青衣少女手掌,口中却笑对那少女道:“你怎么这样大的火气,忘记了师父告诫你的话吗?这种人略施薄惩即可,你何苦要他的命。”
  少女吃道人一挡之势,整个娇躯一连向后退了几步才拿桩站稳,她妙目蕴泪,望着道人嗔喊道:“大师兄,你不知道他们多坏多狠,我……”
  那道人不等少女说完,接口笑道:“我知你受了委屈,不过这地方无论如何下不得辣手,死了一个知县劣子不算什么,可是人家合盛客栈是否能再开下去?你这一掌不知要株连多少人填命受罪,小师妹,你何苦呢?”
  道人说着话,替那位县大爷的公子活了血脉穴道,并扶起六个跟班恶奴,厉声叱道:“你们这般狗仗人势的奴才,到处胡作胡为,贫道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今天略施薄惩,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仍怙恶不悛,需知报应当头,悔之晚矣!”
  道人说完话挥挥手,几个带伤恶奴扶着半死的大少爷狼狈逃去。
  这一阵吵闹,二进院子中客人大部都出来看热闹,碧眼道人又对那青衣少女笑道:“好啦,回房休息去吧,你如怨气难平,大师兄甘愿受罪如何?”
  少女被道人拿话一逗,绷得紧紧的脸蛋渐渐透出笑客,扭转娇躯,回自己住的房中去了,看热闹的人见事情已完,也都各回屋去。
  朗星暮色中却站着一个人在发呆出神,那碧眼道人的音容笑貌,勾引起他潜藏在胸中的复仇怒火,七年前抢走姊姊寒瑛,又把他打下断崖的道人,不是和今日所见这道人的形貌一样吗?蓦然,他眼前幻生出父母战死衡山雁鸣峰下的悲惨景象,峨嵋山摩云峰上六度寒暑,随恩师悟玄子苦习剑术,最大的心愿无非是想报杀死父母的血海深仇。
  今天无意中在旅邸发现仇踪,如何不勾起他满腔悲忿,他恨不得立时仗剑动手,迫道人说出姊姊罗寒瑛的下落。不过他已看出那道人确有极好的武功,那青衣少女亦非弱手,何况事隔七年,他只是看人家面貌行态相像而已,是否就是昔年仇人还拿不准,万一弄错了人,事非小可,他一时定不下主意,呆在屋外暗影处发怔……
  门上软帘轻启,走出来栖霞姑娘,她轻着步走到雁秋身边说:“哥哥,客栈中人多混杂,什么样人物都有,打架斗口事属平常,我们急着赶路,不便招惹意外麻烦,你是不是又动了侠义心肠,想伸手管人家闲事?回房去吃饭吧!酒都快冷了。”
  余姑娘温柔得像一池春水,她睁大眼盯住秋哥哥,罗小侠回头看义妹关怀神情,仰天叹口气,和姑娘一块儿走回房中。一餐饭匆匆用罢,罗雁秋心有所思,一语不发,余姑娘和李福也闹个六神无主,他们猜不透他为什么骤然间变得那样沉默冷峻。余姑娘想问他,可是几次话到口边又咽下肚去,她悲惨身世磨练成一种持重性格,看雁秋不愿说,也就强忍着没有追问。余姑娘不问,李福是不敢问,小主人今天异样神色是他自追随雁秋以来从未见过,当然必有什么特殊事故。可是什么事呢?余姑娘和李福全如坠五里云雾中,弄得糊糊涂涂。
  第二天早晨,永城县发生一件大事,县太爷的儿子昨夜中在府上丢了人头,县太爷也被人割去一只耳朵,这在永城县是破天荒的事,事情闹的太大,全城鼎沸。大家猜测纷纭,有人说是菩萨显灵为民除害,县太爷大公子平时仗势欺人,奸淫好人家妻女遭了天报,稍有头脑的人则说是县太爷平日纵子扰民,被过路的江湖豪客访着恶迹下手,替被害平民们雪恨。
  聪明的读者们看到此处一定能猜想到,是昨晚宿在合盛客栈的那个青衣少女所为,她投宿客栈,那被位嗜色如命的县太爷公子发现了行踪,带了六名恶奴追入客栈,藉机调戏,谁知碰上了要命的女阎王,举手投足,当场制住七人,幸得那位碧眼道人现身解围,劝那少女放了几人逃走。
  但那青衣少女是山东崂山灵水崖六指仙翁白元化的掌上明珠,白元化夫妇均是武林中杰出奇人,武功自成一派,以五鬼阴风掌独步江湖,霸居崂山四十年未逢敌手。不过,他们夫妇抱定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除了性格孤僻略显刚愎自用以外并无恶迹,收徒非常谨严,除了他们夫妇及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外,就只收有三个徒弟,另外就是他们家中的佣人仆女,每人都练了一身功夫。但白元化对这班人的约束极严,平时没有他的命令根本不准离山一步,所以江湖中很少白家门人行踪,他们也不与别人来往,一家人悠游林泉,深居崂山灵水崖下风景绝佳之区,过着无忧无虑的隐士生活。
  那青衣少女芳名素棠,家学渊源,自然练成了一身超凡拔俗的武功,她尤受母亲龙拐婆婆宠爱,遂得了母亲赖以成名的不传之秘,十二式连环飞拐和追魂燕子镖暗器。她从小在灵水崖下长大,十九年可以说没有出山一步,这次白元化派大弟子碧眼神雕胡天衢到岭南去看望一个昔年老友,白素棠静极思动,哭闹着要和大师兄一块儿到岭南一行,白元化夫妇禁不住爱女一阵缠闹,也就答应她出山一次,不过凡事均得听命大师兄胡天衢的吩咐,否则回山后必然受责。
  胡天衢少年时情场失意,一气之下只身天涯访求名师,心想练成超人绝技,再找情敌一决生死,夺回恋人。他心痴情深,自立重誓,入身玄门,在没有夺回情人前绝不还俗,后来他听闻传言崂山灵水崖六指仙翁白元化五鬼阴风掌技压江湖,随不避艰苦,在崂山万峰千山中到处寻找灵水崖,费时半年,终被他寻到了灵水崖下。可是白元化却拒绝收他为徒,胡天衢一念至诚,竟在灵水崖沉鹅潭三合飞瀑下面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诚心感动了六指仙翁,才把他收到门下,那时白元化尚未收过弟子。
  白元化看他资质不坏,又肯用心学习,随把独门秘技五鬼阴风掌也传授了他,以后白无化又一连收了两个徒弟,但都未能学到五鬼阴风掌法。
  胡天衢在灵水崖一住廿年,不但成就一身绝技,连五鬼阴风掌也能运用自如,伤人于两丈之内,这廿年中他只偷跑下山一次,那就是寻找昔年自己苦恋的情人雷湘兰。他年余苦找,终于被他找到衡山雁鸣峰下罗九峰隐居的地方。
  恰巧赶上追命阎罗马百武纠集了川湘黔滇四省绿林和苗疆三魔向罗九峰寻仇,苦战不下,胡天衢现身动手,想劫走青衣女侠雷湘兰以了心愿。哪知女侠性情贞烈,用匕首断咽喉溅血而死。他又用五鬼阴风掌打伤了神梭罗九峰,使一代名镖师丧命马百武生死判下。又用点穴法抢救走罗寒瑛,运用气功罡风把罗雁秋打下悬崖,这才又回崂山灵水崖去。
  白元化并不知道胡天衢做的事,他自然也不会对师父说,六指仙翁对他偷下山一回事,轻轻斥责一顿也就了事,但对寒瑛的来历却追查甚严。
  胡天衢伪称路过衡山,无意教得一个遇难镖师的女儿,可怜寒瑛哪里会知道其中的原委,反而对胡天衢感激异常。
  小姑娘又美丽又聪明,感人家相救大恩,就认胡天衢作了义父,他问义父秋弟弟生死下落,胡天衢内心愧疚,含糊答应说:“他可能已遭人毒手……”
  寒瑛听完话,认定了弟弟已死,哭了个死去活来,胡天衢百般劝慰,罗寒瑛勉止哭声。从此她跟着胡天衢苦习武技,碧眼神雕却也把对湘兰的一片痴情化成慈爱,对寒瑛照顾无微不至,义父女间的感情年久日渐加深。
  在胡天衢的想法,罗九峰夫妇已双双死去,罗雁秋葬身百丈悬崖中,罗家一门除寒瑛外无一生还,这个秘密自然是永无揭穿之日,寒瑛又生得酷似乃母,碧眼神雕除了把寒瑛当作女儿爱护之外,他另外又潜在着一种心愿,就是他对湘兰的一点痴念想从寒瑛身上获得精神上的补偿,这并不是说他对罗寒瑛存了什么邪念,而是寒瑛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都能填补他心灵上的空虚。
  寒瑛在胡天衢百般爱护之下逐渐长大,秀眉瑶鼻,星目朱唇,美得像一朵出水莲花。她和白元化爱女白素棠相处极好,二女年龄相当,一般儿婀娜美艳,性投意合,连楼而居,罗寒瑛除了和义父胡天衢学技以外,总是和白素棠一块儿游戏玩耍,论辈份寒瑛比白姑娘低了一辈,但事实上,她们却是和姊妹一样。
  这次碧眼神雕奉命到岭南一行,白素棠和大师兄一起偕往,他们岭南归来,在永城县旅邸中,遇上寻死的知县公子仗势调戏姑娘。白姑娘哪肯受这个屈辱,夜入县衙中,剑斩狗子和几个恶奴,割耳留柬警告县太爷,不准他追查这件案子,否则要诛灭全家,鸡犬不留。
  县太爷怕死,真的不敢认真追查,底下事无非是官样文章。像白素棠那样的武功,一般捕快们根本没法子找到她的影儿,第二天天色还未大亮,胡天衢和白素棠已离城远走,这件事自然永远变成悬案了。
  正当永城县为县太爷大公子被杀血案传言沸腾的时候,合盛号客栈中小白猿李福和余姑娘栖霞也急得如热锅蚂蚁一样,他们并不是为这件血案所惊震,而是他们起床后,不见了罗小侠雁秋,姑娘心急如焚,遍查义兄卧室,桌旁角一颗银莲子压着一张白色便笺,笺上大意说:他发现了昔年劫走寒瑛姊姊的仇踪,自己决心匹马一剑追踪天涯寻访姊姊下落,嘱余姑娘和李福应快马兼程赶赴武当山去。雪山派党徒遍布江湖,两人实在不宜旅途多留,仇踪无定,劝两人不必盲目追寻,一年内他自会寻上武当山去,并让余姑娘代向几位盟兄致意……
  两个人看完了罗雁秋留下的信,小白猿忍不住对姑娘说道:“我主人既已追寻仇踪,小的身为人仆,自应随主人赴汤蹈火。姑娘可照我主人信上所嘱,飞马武当山去找主人盟兄铁书生萧相公,小的此行见不到我主人的面,我们只有来生再见了。”


    第二九章  夤夜登山 索仇踪四小夜觅迹

  李福说毕,转身抓起单刀往外就走,猛听余姑娘颤声喊道:“李福!站住听我说。”
  小白猿回头见姑娘杏目泪落,她带着泪道:“你主人武功剑术均达炉火纯青之境,他暂时绝不会有什么决斗,追寻仇踪必求隐秘,人多反而没有什么好处,何况天涯茫茫,你到哪里去找他呢?再说雪山派势力遍及各地,你就是追上他,我们两人势单力孤战死事小,可怜我义兄行踪也没有人转告他几位盟兄。我看萧相公等均是义重如山的人,武当派又是武林中正大门户,门下弟子足迹遍四海,百年来一直名满天下,想萧相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必然会全力追寻我义兄下落,我们目前不宜自乱章法,还是先奔武当山见了萧相公面再说,万一铁书生置之不理,我亦要拼出这条性命和你一起踏遍江湖上每寸土地去找他下落,找不着他,我们一起死去……”
  余姑娘说到死亡已咽难成声,两手蒙面,泪若泉涌。李福近月来冷眼旁观,他已看出余姑娘对自己小主人钟情极深,她这时内心的痛苦绝不会比自己浅,看她这一阵激动模样,已猜想得到已无法克制自己,但那番话却又是入情入理,不由不使李福佩服姑娘的超人机智,竟能在悲痛极端中不为所乱,他点点头对姑娘说:“姑娘几句话,使我李福茅塞顿开,铁书生义薄云天,绝不会袖手旁观,如果他们真的不闻不问,我李福自有办法去请更高明的人出来,这个人称得上是瑶池仙品,人间奇才,大巴山中雪山、崆峒两派能人不少,可是在她看去无异是三岁孩童,举手投足闹它个天翻地覆。”
  姑娘猛的放下蒙面双手追着问:“这个人是谁?告诉我是男子还是女人……”
  小白猿被姑娘急话挤住,心里面打个转,醒悟到说漏了嘴,看她凄惶惶神色,实在不忍欺骗她,不如对她说了实话,也好让她早作主意,随点点头说道:“她是位巾帼女杰,绝丽人寰,技疑天人,她救了小主人和我的性命,看样子她对我小主人好像有情……”
  余姑娘咬着下唇又问:“她姓什么,现在人在哪里?”
  李福摇摇头答道:“我不过只见一面,个中详情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可以到大巴山翠华山庄去找伏虎大王问她下落。”
  余姑娘眼盯着李福又问:“她美的比万姑娘翠苹如何?”
  李福摇摇头道:“她比当空皓月,万姑娘黯然小星……”
  余栖霞说:“李福,我不信,难道她不是人么,万翠苹人间佳丽,绝代姿容……”
  李福被姑娘话锋逼住,脱口答道:“万小姐和姑娘均为人间丽质,可是她不是人,她是瑶宫嫦娥,天上仙子……”
  余栖霞听完后,低头不语。
  小白猿猛然想起自己话越说越不对劲,赶忙陪笑脸对姑娘说:“我主人追索仇踪,他虽然勇武绝轮,究竟是一个人,力量单薄,我们既然要上武当山,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
  余栖霞点点头没有说话,小白猿喘口气,转身唤店伙计去牵坐马,两人算过店钱,离了永城,快马加鞭昼夜兼程,栉风沐雨,直达鄂西,十余天疾马如箭,侥幸一路上未发生枝节。
  这天中午时候已近武当山下,抬头看山凝翠色,景物如画,名山胜景,果然雄伟秀奇。两人向樵夫探询了入武当山三元观的路径,沿山道曲径纵骑狂奔,渐渐的山高路险,马儿已无法攀登,事实上两匹长程健马这几天穷力急驰,早已竭尽精力,再加这半天越山疾走,哪里还能支持得住。
  两人只得弃马步行翻山,人下马,马倒路侧仰首哀鸣,两人心急如焚,顾不得再怜惜马儿,余姑娘女孩家究竟心较慈善,她回望马儿落两滴泪才转身越山前进,越过几座山后,望前面层峰起伏,天山相接,正不知有多高多远。余栖霞和李福虽都有一身很好的轻功,但究竟是血肉之躯,一连翻了几座山峰实觉有点累,他们找个平滑的大山石上坐下来休息了一阵,忙起身赶路,已是夕阳西下晚霞如火的时分。两人都是初来此地,虽说问了路径,也不过只能拿准方向不错,看天色将晚,心中都有点发急起来,没法子只得各尽全力向前疾跑。
  晚霞流照着两条人影彼起此落绕行那一线山径上,到暮色四合时候他们又越过两道峰岭,两人脸上全见了汗珠。峰回路转,几个拐弯,忽然境界一变,横阻去路一座高峰上,苍松环绕中现出了一座庙宇,两声钟响破空传来,音绕峰谷,荡漾不绝。
  两人一高兴,顿忘倦意,前面既有庙宇,料想离三元观不会太远,低头看两峰相隔,断涧深有百丈,余姑娘首先施展轻功提纵身法向下飞去,从那突出山石上接脚急下,小白猿跟在姑娘身后往下走。大约有两盏茶工夫,两个人先后落入谷底,略为喘息一下又向前面拦路高峰上攀登。两人手足并用,刚刚倒了峰腰,猛听一声哨音尖鸣,跟着峰上传来声音问道:“什么人夤夜登山,请报上姓名来,好禀报本观住持开门延客。”
  李福听声音异常宏亮,知非平常的人,慌忙停住身子,高声应道:“在下李福,由徐州来朝宝山。”
  峰腰发话人又接口问道:“朝山会期已过,两位既是远道来此,本观自应接待,但为什么不走大道?夤夜越峰来此,当然另有来意,尚望明示,以便请示本观住持定夺。否则,暂请两位在峰下委屈一宵,明天从大道登山,本观自会依规接迎客人大驾。”
  话说的是异常客气,但却软中带硬,那意思就是不说来意为何,今晚不准上山。李福知不说明白是不行了,但他心中拿不准这座庙宇是否是三元观。
  他回头和余姑娘商量,栖霞笑道:“我想大致不会有什么差错,我们方向不错,即不是三元观,也定属于武当派中,你问声看看。”
  他们一阵磋商低语,峰上已感不耐,连声催问,李福慌忙答道:“我们确非一般朝山进香的客人,夤夜登峰因有急事,欲寻一位姓萧的英雄。”
  上面又问道:“萧什么?报个名来。”
  李福答道:“铁书生萧俊。”
  峰上经过半晌沉寂后,又有人发话道:“两位既是寻人而来,就请上吧!”
  小白猿和余栖霞见有了回声,才重展身法向峰上攀登,又走了一阵工夫,登上峰顶,抬头看峰边苍松下站着四个年轻人。四个少年一身道装,而且身上都带兵刃,李福抢先拱拱手笑道:“在下初入宝山,一切规矩全都不懂,请问这可是三元观吗?”
  四人眼光集中,把李福和余姑娘从头到脚看了一阵,一个道装少年才合掌答道:“二位中可有姓罗的么?”
  李福接口应道:“是罗雁秋吗?是在下主人,我叫李福,这是余姑娘余栖霞。”
  道装少年点点头道:“罗相公没有来?”
  这一问,李福心中一酸,差一点要落泪,他勉强笑道:“我们急马至宝山见萧相公,也正为此事……”
  道装少年怔了下神才应道:“那么两位跟我入观休息下吧!”说完话转身带路。
  李福、余姑娘先后随行,绕过一排苍松,又走了一段碎石小径,才进入观门。穿过庙院进了二门,松柏夹峙着一条青石甬道,走完甬道又登上九层石级,大殿上点燃着两支巨烛,中间供着紫檀木雕刻一座高大的神像,香烟缭绕,宝像庄严。
  道装少年带两人拜过了吕祖法身,从旁侧小门中出去,又带两人进了一个跨院静室去。室中松木桌旁坐一个长须道袍中年道人,他合掌让李福和余姑娘在案侧两张木凳上坐下,笑道:“二位一路风尘,想必劳累,三元观离此尚有二十余里之遥,且山路崎岖,夜行不便,恰好铁书生约好今夜和贫道对奕,二位不妨在此用茶稍候一时……”
  忽闻窗外有人大笑道:“萧师兄近两天忙的连吃饭睡觉的工夫都没有,哪还有心情陪你走棋,特派我来通知你一声……”话没有说完,人已走进了屋内。
  李福和余姑娘转头看来人,霍然离坐,小白猿长揖,余姑娘万福,同声请安问好。
  那人见李福、余栖霞,顾不得再和道人讲话,一面拱手还礼,一面带着惊愕神色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到,为什么雁秋没来?”
  问话人正是罗小侠结拜二哥欧阳鹤,他追着问雁秋,小白猿脸带戚楚答道:“我主人在永城旅邸巧遇仇人行踪,半夜留柬,单人一剑追踪下去,小的和余姑娘遵主人留函吩咐,急马赶来此地。”说着话把雁秋留下的信双手送到欧阳鹤面前。
  欧阳鹤接过信,迫不及待的在烛光下看了一遍,他一跺脚口中喊糟,回头对中年道人说:“两位远来佳客请师兄费心款待,我去请萧师兄来此再说。”
  说完拔足穿出室外而去,接着飞身上房,踏屋面而去,他急的连大路都不愿走了。
  欧阳鹤走后,那中年道士陪着李福、余姑娘闲谈了一阵,不到一个更次,铁书生单人先至,接着来了欧阳鹤、梁文龙、玉虎儿和翠苹姑娘,大家见面后行了礼各自落坐。萧俊问李福雁秋独走的情形,李福喘口气,把三人巴东和萧俊等分手后的经过,凡是他知道的,全都说了一遍,萧俊等几人都贯神静听。
  李福说道:“罗小侠在永城合盛客栈,闻外面吵闹声出屋探视,回房后立即神色大变,满脸冰霜,一反平常谈笑态度,沉默不语,当夜就留柬出走,留言吩咐小的和余姑娘赶来此地向各位致候请安。”李福说着话,躬身一个长揖。
  铁书生萧俊摇摇手道:“李福,现在不是多礼的时候,你坐下我问你。”
  小白猿依言坐下,铁书生问道:“那些争吵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李福答说:“永城县太爷的狗子和他几个打手同一个女子争执……”
  萧俊不等李福答完又问:“那女子有多大年龄,什么装束,哪里口音?”
  李福低头想了一阵回答道:“我和余姑娘都未出房,客栈中吵嘴打架乃平常小事,后来久等我主人不见进来,余姑娘才出去把他叫回房,他一进屋来,面色就和往常不同,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那种冷峻的神色。那晚上他再未讲过一句话,第二天小的起身到主人房一看,主人早已不知去向,白霜剑和乌云盖雪马同时不见,我心中真急的要发疯,叫了余姑娘又一起到我主人房中查看,余姑娘找到我主人留下的信,才知道他只人单骑追索仇踪。”
  萧俊回头对余栖霞道:“姑娘出房时可见那江湖女子吗?”
  余栖霞羞红了脸答道:“我出房时闹事人都全散去,只有他一个仰面独站着出神,我虽未见过那女子的面,但我听她声音清脆,似乎是个妙龄少女……”
  萧俊沉吟了一阵又道:“这样说来,那少女决非秋弟追寻的人,定然是另外一个,这不难在永城合盛客栈中查出线索
……”
  余栖霞猛有所悟的对铁书生说:“在少女和人争吵的时候,好像另一个男子口音在劝那少女,当时因为没有留意说的什么话,现在倒想不起来了。”
  萧俊点点头,两眼炯炯神光扫掠了全场一下说:“秋弟涉足江湖不久,虽然他身怀绝技,究竟经验欠缺,江湖中一些阴谋诡计恐难勘破,我们要早日设法寻出他的行踪才好……”
  说此略顿一下,又对欧阳鹤等道:“目前师父和万、胜两位师叔都在忙着准备应付未来大事,愚兄一时亦无法脱身,二弟三弟都有职司,只有四弟目前无事,可是他和秋弟一样毫无江湖阅历……”
  萧俊话未完,玉虎儿已挺身答道:“小弟愿拼出这条性命,也要寻找秋弟的下落,再说他发现仇踪,极可能是昔年进犯衡山的匪徒。小弟身受罗恩师数年培养,正欲和秋弟携手联肩共报大仇,大哥如因我缺少江湖阅历,不准我去寻找秋弟下落,我死亦含恨九泉了。”
  玉虎儿慷慨陈词,语声未落,窗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哈哈大笑道:“萧师兄不用为难,我小要饭的愿和玉师兄走一趟,如何?”
  话落人现,飒飒两声微风,静室门外走进来小乞侠诸坤和一个面如锅底的小黑和尚,和尚黑得像煤炭,穿一件涂满油污浅灰僧袍,一颗光秃秃的大脑袋,五短身体,赤足僧鞋,衬着小乞侠乱蓬蓬一头短发,过膝白绽大褂,两人并着站在一块儿活似两个小鬼,那样子真叫人就要笑掉了牙。
  小乞侠不等别人开口,抢着又说道:“这位就是我在巴东提过的酒肉和尚黑罗汉三宝。”
  说着话他给萧俊等全部引见一遍。
  铁书生笑问诸坤道:“小要饭的你从哪里来,找到了柳师叔吗?”
  小乞侠点头笑道:“小要饭偷酒寻人是顶拿手的好戏,找不到疯师叔我也不敢回来见我老要饭的师父,黑罗汉和尚师父一心大师和疯师叔联袂于今夜到来,我们两块宝这两天跟着老方丈憋了满肚子怨气,小和尚怕面壁装老实滴酒不进。疯师叔只管自己有酒喝,从不肯照顾小辈,再加上小和尚可怜相愁眉苦脸,弄得我也动了菩萨心肠,陪着他几天没有吃酒,肚里酒虫饿的八成要死,回到山上之后,我拉着黑罗汉就去找你,想请你萧师兄发慈悲喂喂酒虫,一问之下才知你们一块儿全来了前山,我和酒肉小和尚狗癫疯样又赶到这里,我原想你俩大概是怕挨骂,溜到前山聚会偷着大吃一餐,谁知你们为抽不出人找五弟正在发愁。罗雁秋巴东夜战李英白,挡了我小要饭的一步危难,这件事小要饭的自是义不容辞,我和玉师兄、黑和尚今夜就走,不过要请萧师兄在疯师叔面前打打关子,免得酒肉小和尚为这件事又罚面壁。”
  小乞侠说完拉着玉虎儿、三宝和尚往外就走,万翠苹、余姑娘、小白猿全起身跟着就追,铁书生纵身急跃,拦住众人去路道:“大家慢走一步听小兄一言,诸贤弟等三人此去,只求探明雁秋行踪去处。如果大家都不辞而别偷跑下山,将来师父责问下来,非同小可,而且人一多反不易隐秘行踪,目前先让诸贤弟等三人先走,十日之内小兄定当设法使各位一起离山,去寻秋弟。”
  平日大家对萧俊都异常敬佩,知他说得出定然能做得到,他这样一讲,别人自无话可说。萧俊又告诉了诸坤雁秋在永城独追仇踪的经过情形,并和小乞侠约好了沿途指示前进方向的暗记,才让小乞侠、玉虎儿、三宝和尚等连夜下山而去。
  其实萧俊的心比别人更急,他对雁秋的关怀比别人更深,而且他深知雁秋性格,如果他追的真是仇人,弄清对方底细后必然冒险动手,他一个人不管有多大的本领,究竟力单势孤,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恨不得插双翅飞到秋弟身边去。可是他不能这样做,自作主张派玉虎儿、诸坤等下山已是越权妄为,师父知道了还不知要受到什么样的责罚,他内心只管焦急如焚,但还不能形露于外。
  铁书生强忍着痛苦,又安排了李福和余姑娘的住处,留翠苹住前山给余姑娘做伴。他和欧阳鹤、梁文龙又急急赶回后山三元观去。
  哪晓得万翠苹等萧俊走后,死缠着余栖霞,两个人又偷偷溜下了山。
  主持前山白鹤观的道人法名静玄,他是追风侠秃头胜卫的大弟子,梁文龙的同门师兄,他比萧俊入门早,可是武功不及萧俊,而且他非掌门人亲传弟子,武林中年龄并不是排行的首要条件,张慧龙立萧俊为首徒,那意思就是存了传授衣钵的想法,所以尽管他年龄比萧俊大得很多,但他也称萧俊师兄。
  静玄发觉二女私逃下山时,天色已是大亮,心中一惊,立时亲到后山七星峰三元观告诉萧俊。
  铁书生想不到万翠苹竟敢私走,张慧龙、万永沧、胜卫三老忙于准备应付未来和雪山派争斗大事,埋头后山风月洞中苦研几种绝技,除了和几位助拳而来的老朋友们谈几句话外,其他事一概交由有萧俊代管代行,铁书生闻报后,顿时又急又气,坐在那半晌说不出话来。
  万翠苹和余栖霞的偷溜下山,困惑了足智多谋的铁书生萧俊,万姑娘娇憨少女全不懂江湖上险恶狡诈,余栖霞雪山派搜擒逃犯,到处是追寻她的匪党铁骑。再说二女又都是牡丹花似娇美模样,她们俩一块儿联辔并走,那危险真是太大了,铁书生越想越觉着事态严重。
  一时间想不出处理方法,怔了半天神,回头看静玄仍在那里站着,他默默静立,面含愧色,萧俊谦和沉静,从不愿给人难堪,何况静玄入门比他还早。晚一辈师兄弟们除了自己以外,不管武功机智静玄都凌驾他人之上,将来自己真要接掌了武当山门户,仰仗这位比自己大的师弟之处很多,遂勉强控制住激动心情,装出镇静的样子淡然一笑道:“万师妹和余姑娘都是聪明人,她们出走无非是一时间热情激荡,前山白鹤观事情繁忙,师弟你先请回去,我这就想法子派人追她们回来。”
  萧俊说完话,静玄合掌一礼答道:“师兄雅量不予见责,贫道防护疏忽,自知惭愧矣!”说毕转身退出。
  铁书生送走静玄,呆站在室外出神。
  三元观分做三层殿院,第一进叫纯阳殿,供奉的纯阳老祖洞宾神像,第二进三清殿,供奉的是老子、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神像,第三进一元殿,供奉的武当派创始人张三丰神像,再往后就是祖师堂了,那是武当派开堂收弟子的所在,也是武当派精华所在地,所有全派的拳谱剑诀秘本全藏在祖师堂内。平常朝山进香善男信女,大多只能到第二进殿院的三清殿就不能再往里进了。
  全三元观屋连数百间,规模宏大,上下弟子不下二百人,但真正在祖师堂内宣誓入武当派门墙的也不过二三十人。其余虽非正式弟子,但各按资质分别传授各类功夫,其中除萧俊、欧阳鹤、梁文龙、万翠苹等有限几个人未归玄真还是俗装以外,大都归皈三宝门,至于萧俊等为什么不入玄真,这中间自然有它的道理。
  松溪真人张慧龙极精卜理相学,他看萧俊和欧阳鹤都还尘缘未净,所以准他们俗装入江湖仗义行侠,玉虎儿、梁文龙不是松溪真人亲传弟子,神医侠万永沧和追风侠秃头胜卫又都非玄门中人,他们教出弟子愿否归身玄真全凭自决。
  所以武当派弟子分为俗家和玄真内外两种,但俗家弟子非具异禀,心地光明,绝不收到门下,因为他们艺满出师大都不留在山上,仗剑江湖难免受名利声色引诱,一个失足,为恶人间辱及门派,而且他们经常在江湖上走动,自然免不了和绿林道上人物树敌结仇。如果没极好的武功和超人的机智,遭受挫败事小,一个不巧就会送命,因此武当派俗家弟子,一般说起来,都是心地磊落资质聪明,反而超出身归玄真的弟子。
  张慧龙亲传有十二个弟子,除萧俊天赋特佳尽得所学外,俗家弟子还有欧阳鹤和另外一个叫严燕儿。严燕儿年纪还小,除了萧俊,他是最受松溪真人钟爱的一个弟子,日夕追随张慧龙身边,松溪真人也有心把他造就成第二个萧俊。所以严燕儿七岁从师之后,除张慧龙因事远出不能带他同行以外,六易寒暑,未离开恩师一步,师徒之情无异父子。燕儿颖悟聪慧,处处可人,同门师兄弟中没有一个不喜欢他。
  近来武当派和雪山派日渐交恶,张慧龙自知难免一场决斗,遂柬邀几位武林知友,集聚武当山上谋商对策。自己又和两个师弟万永沧、胜卫潜研本派几种神功,把武当山后山风月洞附近几处静舍打扫清洁,拨作几位好友的宿室,只带严燕儿随侍身侧,观中事悉交由归山不久的铁书生主持。
  严燕儿有此良机,每天跟着师父几位知友,云梦双侠的儒侠华元和江南神乞尚乾露等,讨教人家的绝技,他人小嘴甜,伯伯叔叔叫的震天价响,几个风尘中奇人都被他叫昏了头,便宜他倒学了人家不少不传之秘。他聪明好学,见人比他强就磨着人家传两手,所以严燕儿的成就能凌驾铁书生之上自非偶然。
  松溪真人除了这三个俗家弟子以外,另外亲传九位玄门弟子,其中成就最高的三位叫静真、静涵、静月,连同胜卫大弟子静玄,称为武当山四大护法。静玄派往武当山七星峰主持白云观,静真驻守祖师堂保护全派中枢要地,静涵、静月分别主持纯阳、三清两殿。一元殿本来由张慧龙亲自主持,萧俊由川东归山后张慧龙交由他暂代,铁书生也就暂时做了武当山三元观里主持首脑。
  他为友情急,私派玉虎儿、小乞侠、黑罗汉三人下山追寻雁秋下落,自己准备受师父一顿斥责,哪知万翠苹和余姑娘又来个不告而别,师父知道这还得了,何况二女同行,危险太多……他送走静玄后,一个人呆站一元殿自己住的一所跨院中仰天凝神。
  蓦闻一阵步履轻响,萧俊急回头一看,通往大殿一道小圆门中走进来两个人,前一位蓝衫朱履,头戴方巾,面如古月,长须飘胸,手中拿着一把一尺六寸的折扇,面上挂着一丝和蔼微笑,后一位五短身材,大头环目,天蓝色破大褂长仅及膝,赤足草履,满脸油光,颚下留着稀疏的花白短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看样子很不相称,一个像落第秀才,一派老夫子斯文样子,一个像吃不完残肴剩饭的老叫化儿,破衫草履,却养了一身细皮白肉。
  萧俊一见两人,慌忙镇定下纷乱心神,抢前几步迎着两人躬身一礼道:“弟子不知两位师叔大驾莅临,恕未恭迎……”
  他正往下说,那位叫化头儿装束的人已大声嚷道:“我说你们这班孩子,都叫牛鼻子给你们教坏了,每人都学了一身酸礼,我这老要饭的是江湖草莽,不懂得这个,你要是不欢迎我,干脆挡驾!”
  说到这里顿一下,又对那位斯文老夫子模样儿说道:“喂!华老大,你不要装着听不懂,我这叫指着和尚骂秃驴,明着是骂牛鼻子,事实上可是讲给你听哩!”
  一语甫毕,那小圆门外忽有人接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出家人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这老要饭的,背着人骂我和尚秃驴。”
  接着又听小圆门外面另一个声音笑道:“你这和尚自己找挨骂,人家老要饭的在骂牛鼻子,你硬往自己身上揽,大概不骂你有点不舒服吧!”
  谈笑声中,小圆门外又走过来一个高大僧人,光光秃头顶上烙了九颗戒疤,长眉凤目,庄严中带着和蔼,后面跟着蓬发毛腿,疯疯颠颠的一个人。
  铁书生一看,心里暗想,这倒好,怎么今天他们全到一元殿来啦。四个人他认识三个,长衫朱履的是云梦双侠的老大儒侠华元,大头环眼破大褂细皮白肉的是江南神乞尚乾露,蓬发毛腿的是巴东分手,昨夜才赶回武当山的疯侠柳梦台,只有那个大和尚他不认识。不过他想得到一定是黑罗汉三宝和尚的师父,荆山枫林寺方丈一心大师。
  萧俊心里打个转,赶忙把四位武林前辈往屋里让,儒侠华元迈着斯文步子领头进了房门。
  这间房子原是张慧龙打坐的静室,松溪真人迁移风月洞,这间静室暂成了萧俊的卧房。小院中翠竹千竿,红砖围墙,环境异常清幽,房子用青石红砖堆砌而成,大有四间,古色古香,一派庄严,靠东的一间是铁书生卧房,用松木板从中间分开。外面敞厅中迎壁上挂了武当派创始人张三丰一张大图像,道袍布履,栩栩如生,仙影圣迹,令人油生敬仰之心,儒侠华元等四位武林豪客不约而同全都对壁上仙师画像躬身行礼。
  铁书生忙着替四位前辈拉椅子排座位,疯侠先笑着问道:“你近来代师父主持三元观一切事务,听说相当劳碌,老要饭的徒弟和老和尚教的黑罗汉都来了,这两个家伙都是没事找事做的人,你不妨多分给他们点事干。”
  疯侠极爱铁书生,他深知萧俊性格,绝不会分给客居的小乞侠和三宝和尚事做,特意当着他们两人师父面提出来,想挤出尚乾露和一心大师两人的话,好使他们吩咐弟子听候萧俊差遣。哪知这一拳打错了地方,反而把萧俊问的嗫嚅半天答不出话来。
  江南神乞尚乾露晃晃大脑袋冷笑道:“柳老二,你不要在我面前绕圈子耍花枪,老要饭的不吃这个,你带我徒弟去大巴山时,我可是面对面交给你带走,现在他回来没有,我不知道,你可没当面交给我,我徒弟假如出了事,咱们这笔账绝不能含糊拉倒,你们云梦双侠对我老要饭的总得有个交代。”


    第三〇章  魑魅魍魉 搅扰中原参透诡计

  柳梦台听完话,笑答道:“你这个老要饭的,撒赖撒到我疯子头上了,听你口气,好像你那位小要饭的徒弟是什么明珠宝玉,你放心吧!大巴山就是有姑娘找婆家,还找不到他头上。”说毕仰面大笑起来。
  柳梦台一语双关,铁书生心里面暗地打鼓,这位疯疯癫癫的柳师叔,要是一高兴,包不准会说出来他和梅影仙闹的一档事,他心里正在惊疑不定,尚乾露又嘶声喊道:“华老大,你得评评这个理,说几句公道话,一个劲坐那里摆着冷面孔叫谁看。”
  儒侠华元摇着手中一尺六寸的“铁骨扇”笑道:“你这老叫化子装的什么糊涂,放着正经不谈,一个劲抬杠子磕闲牙。”
  儒侠说完话,柳梦台、一心大师不约而同都转头看尚乾露,疯侠笑道:“我说呢!老要饭的今天顶神气的不得了,原来装有一肚子牛黄狗宝。你先别活神话现的做给我们看,讲出来我们听听你的鬼画符再说。”
  尚乾露又摇摇大脑袋笑道:“本来我和你们华老大来找铁书生有正经事谈,被你们两个赶到这里一打扰只得停下来,你还在逞能,挤着我和人家大和尚说话,其实呢!我那小要饭的徒弟和大和尚带来的小和尚早就离开武当山走的没有影啦!”
  尚乾露说完话,铁书生心里吃了一惊,一心大师却一皱眉道:“这东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竟敢背了我偷走……”
  尚乾露截住了和尚未完的话,笑道:“大和尚你不要错怪他,小和尚要不是我那个小要饭徒儿勾引,量他也不敢这样做,这里面另有文章,小一辈的自然有他们的看法做法,你这老和尚何苦去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一心大师急道:“佛门人慈悲为主,他却是性嗜残杀,离开我无异是出山疯虎,这东西再见我的面时,定要废去他两条狗腿,替佛门中保留点好生之德。”
  大和尚每一句话都像是支支利箭穿入萧俊胸中,他急急抢前几步,噗的一声跪到大师跟前说:“弟子萧俊愿替三宝师弟受责,望大师网开一面,恕三宝师弟下山之罪。三宝师弟和诸兄弟等下山,全是弟子越权私派,家师门规虽然有处置弟子的明文刑典,但弟子既为罪魁祸首,自应一身承受,实在不愿再连累三宝师弟无辜受责。”
  萧俊一篇话语重心长,俊目放光,字字感人,铁书生话刚住,尚乾露仰面一阵狂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柳老二,牛鼻子衣钵得人矣!萧俊你起来,大和尚要是伤了小和尚一根毫毛,你割下我要饭的人头抵账。”
  柳梦台不理他,却一把拉起萧俊问道:“你又弄出什么花样,快点告诉我。”
  萧俊知此时再瞒不住,就把余栖霞、小白猿飞马传警,罗雁秋只身追仇踪,黑罗汉、小乞侠、玉虎儿连夜下山,连万翠苹、余姑娘偷走下山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
  疯侠听完话笑道:“这点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疯师叔一手全包,牛鼻子真要翻脸怪罪,柳老二和他划地绝交割袍断义。”
  尚乾露竖起大拇指笑道:“柳老二真有你的,我老要饭的绝不置身事外,真要闹翻了,咱们索性窝里反,老要饭的跟着你走。”
  儒侠华元摇着头笑道:“你这老叫化子是惟恐天下不乱,斗心眼我们云梦双侠加起来也得甘拜下风,你拖着我做挡箭牌还不算,你真想激我们老二造反,武当派是正大门户,自然有人家森严派规,不像我们草莽野人,想到就做,只求合乎天理人情,不管王法条律。萧贤侄沉毅机智,素为张慧龙所器重,张慧龙真要惩治他,一句话无异帝王诏旨,你们就是能挡住松溪真人执行门规,可是挡不住铁书生义胆忠心,人家的好徒弟让你们这样的指教法,保管是能把好的教成坏的,我不懂你们这两位自命长辈的人安的什么心。现在话说回头,萧贤侄代师主持三元观,自然是全山之主,他这做法不能算是欺师越权,张慧龙还不致不明白这点道理,我说罪魁祸首该是你这老叫化子,你既然是眼看着他们这样做,隐着身子看热闹不闻不问,万一孩子们真受到委屈,你说这该怪谁。现在事情已过,急在善后,小要饭的和黑罗汉久闯江湖,遇上事当不致有什么失闪,玉虎儿和他们一块走可保无恙,万翠苹、余栖霞二女并行凶多吉少,目前我们应该设法追回二女,雪山派爪牙遍地,事不宜迟,迟则难免铸成大错,追悔莫及。”
  儒侠华元滔滔不绝说完一大篇道理,柳梦台接口问萧俊道:“余栖霞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未听过。”
  铁书生没法子,硬着头皮说出在巴东义救栖霞的经过,四位风尘豪客听完,全部皱起眉头,尚乾露点点头说:“事情做的没错,错在她是雪山派中缉拿的叛逃弟子,这件事你师父恐怕不能容忍。”
  萧俊躬身道:“弟子亦知事非小可,无奈当时情景迫得她无路可走,势成骑虎,无法两全,救人自当救活,弟子只得出此下策,即受责骂惩罚,亦不敢有所怨恨。”
  尚乾露听毕,猛地离座起身,一声大笑道:“萧贤侄,你不愧铁书生三个字雅号,有胆气。我这老要饭的铁石心肠,冲着你也要重入江湖一趟,你师父管得住你们武当派门下弟子,可是管不住我们一老一少两个要饭化子,你放心,我追上余栖霞收她做个女弟子,巴东救人一事,你就说是诸坤一手所为,牛鼻子要追查,叫他找我算账。”
  尚乾露说毕,萧俊急忙躬身长揖答道:“尚师叔爱弟子恩重可感,但移罪欺师,弟子心所不愿为,萧俊愿受师门责罚,不敢领师叔盛情。”
  铁书生这番话急不修词,说完了才想到语意刺耳,心想江南神乞定然发火生气,哪知这位驰名江湖的怪杰听完话只淡淡笑道:“好孩子,你这样一说,老要饭的是非管不可了,我和柳老二合起来,包你不受半点委曲,而且还让你花好月圆。”
  聪明的萧俊听话风,已然明白小乞侠把自己和梅影仙的事告诉了他,这局面使铁书生相当尴尬,儒侠华元目光如电逼视着尚乾露问道:“你这老要饭的穷开心,什么叫花好月圆,你说萧俊……”
  尚乾露截住华元的话笑道:“你这酸秀才少管别人闲事,我看到你和牛鼻子那副假道学派头就有点别扭,你还是先闷着,到时候自然会知道。不过告诉你,铁书生这孩子绝不乘人之危,要是跟你想的一样我老要饭的也不会管。小要饭的给我扣上了一顶帽子,我不管,你们柳老二要碰碎他的吃饭家伙,我这师父不能眼看着徒弟死不去救援。”
  儒侠听完皱着眉头道:“不说呢,我还有点明白,你这一说我可真是糊涂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疯侠插嘴笑道:“放着正经事不办,一个劲瞎吹瞎谈,喂!你这老要饭的答应人家下山追人,怎么说说又不去了。”
  他们在谈话,萧俊站一旁脸上热辣辣的难受,虽然大家都在谈他,可是他却没法子接口,只好站一旁装糊涂。
  他怕华元转过来问他,那就糟啦!既不便欺骗长辈,又不能对他说明,何况这件事将来难免还要儒侠从中帮忙,但目前事情还未达决定阶段,世事变幻无常,又正在和雪山、崆峒两派短兵相接的时候,谁能预料以后的演变呢?自然不能透露出那事的真相。
  幸得疯侠一插嘴把事情岔开去,尚乾露笑道:“柳老二,你不要只管催我,老要饭的赖不了,我走了,你这独脚戏也够你唱了,华老大食古不化,读一肚子死书,别看你们义兄弟号称双侠,他已准牛鼻子讲话,大和尚自命清高,处处讲求佛门因果,尊师重道,人家是世外高人,不帮牛鼻子已经算不错了……”
  他话未说完,门外面人声接道:“你这老要饭的专在背后骂街,什么事不能明讲,武当山玄门重地,你骂我个人事少,骂别人不怕造孽。”
  说着话进来了道袍长须、仙风童颜的松溪真人,蚕眉风目,方面大耳,庄严中带着和蔼的微笑。他身后边跟着可爱的淘气鬼严燕儿,孩子不过十三四岁,头上分梳着两个小辫,穿一身玄色裹身短装,白袜子薄底快鞋,小腰里鼓鼓的围着蛟筋龙舌枪,唇红齿白,面如敷粉,两个清澈大眼珠儿来回转动着,清秀中透出一股顽皮劲儿。
  张慧龙步入室内,铁书生抢几步迎到门边扑身下拜,松溪真人挥手命萧俊起立,合掌为礼,笑对一心大师道:“贫道昨夜闻及大师佛驾莅山,一时间无法分身,不克亲迎,今天特来面致歉疚。”
  大和尚合掌答道:“张道人世外高人,掌武门正宗门户,侠名蜚声江湖,贫僧早慕仙颜,恨无缘拜会,今承云梦柳二侠引见,得亲睹丰采,实慰和尚生平之念。”
  张慧龙还未来及答话,柳梦台抢先说道:“我的和尚,你哪来得这么多客套话,酸溜溜的叫人听着难过。”
  说到这转头又对张慧龙道:“你刚才不是说老要饭的背后骂你牛鼻子吗?这不是无因而发,现在我干脆给你讲明白,不过你听了不准发脾气。柳老二认了疯命,我这堆穷骨头决定为你们武当派拼出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晚雪山派是非找你们不可,据这次入川窥察所得,紫虚道人和公孙明都似下定了决心,也许人家已经在逐步发动了,你们不愿放手干,最后也非逼得趟浑水不可。目前江湖上道消魔长,武林中道义规忌早已瓦解冰消,你就是想讲道理,别人也不会跟你讲道理。”
  说着,他把萧俊巴东义救余栖霞,私派小乞侠诸坤、黑罗汉下山及万翠苹等偷下山的事都说了出来。
  铁书生一面听,一面暗里偷看师父神色,他想张慧龙听过之后,定然色变,自己决难逃一顿责罚。哪知出乎意料之外,师父一边听一边微笑着,毫无愠色,这和松溪真人平常性格、处事态度完全两样,反而使萧俊心中更觉害怕,他提心吊胆的听着疯侠讲完了全部经过。
  张慧龙点点头笑道:“事情虽然是做得不错,可是他回山后竟一直没有给我说明,这一点算不算欺师呢?”
  说着话,张慧龙闪电似的目光扫看萧俊,铁书生骤觉背后冷汗涔涔而下,低头却见站在师父身后边的小师弟严燕儿轻轻的摇着头微笑,那意思是暗示萧俊不要害怕。
  果然松溪真人满面和色,继道:“要说呢!他身为首徒竟背师诫,应该从严惩办才对,姑念他自入师门从无过失,此次又系出于义忿,情尚可原,冲着你和老要饭的一番唇舌,我也不便再行究办,你们两位总不致于在背后骂贫道牛鼻子长牛鼻子短了吧!”
  张慧龙说完话,移步含笑就座,他这样轻轻松松放过萧俊,不要说铁书生感到奇怪,就是疯侠和尚乾露也感事出意外,连儒侠华元也看着张慧龙发怔,大家都对这素来严谨,铁面无私的武当派掌门人反常情态感到惊愕。
  哪晓得事情有着更奇怪的变化,张慧龙就座后问萧俊道:“我听你三师叔说你们在成都结识一位姓罗的朋友,这次追索仇踪的人,可是你们结识的那位姓罗的吗?”
  铁书生垂手答道:“弟子自知罪大孽深,又因师父近来钻研神功火候正紧,一时不敢禀告,准备师父功力完成之后,自行负荆请罪。”
  张慧龙摇头说道:“我问你那位姓罗的在什么地方,你们结识经过。”
  萧俊忙躬身答道:“欧阳师弟和梁师弟在成都遭雪山党徒围击,罗雁秋仗义解围,他们结伴东行,通江城中遇上弟子和师弟及翠苹师妹,半夕长谈意投情合,焚香结盟誓共患难,他是玉师弟初传恩师圣手神梭罗九峰之子。弟子等结盟之后同入大巴山勘查雪山、崆峒两派在川东形势,遭人阴谋围击,多亏柳师叔和诸兄弟侦破敌谋,合力破围出险,罗雁秋追贼失踪……”
  接着,又把巴东重聚,义救余栖霞,疯侠访友入荆山,罗雁秋徐州探舅父,定约拜山,路遇仇踪只身索敌,余姑娘千里飞马报警等凡是知道的都说了一遍。不过他把自己和梅影仙闹的一段情债纠纷含糊过去。
  松溪真人听过点点头笑道:“你很胆大,代我主持一元殿,就敢代师父发号施令,派人家客居的人下山找你们义弟下落,自己却躲在山上享福。”
  几句话萧俊面飞愧色,扑在地上答道:“弟子知错,甘愿受责。”
  松溪真人又笑道:“责罚你是一件事,你们结盟,自喻古人誓同患难,盟弟只身索仇天涯,你们这几个结盟义兄,却守在山上派人家客居的人下山追寻卖命,我问你,你们是不是怕死?”
  萧俊抬头含泪答道:“弟子幼秉恩师慈训,颇知信义所在,乱刃碎骨,义无反顾,只是因弟子代师父主理山务,不敢有弃职守。”
  张慧龙点点头道:“这事容易,从现在起,三元观事我另行派人代理,你该怎么办?”
  萧俊道:“弟子即时动身离山,遍踏天涯,追寻盟弟。”
  张慧龙回头对严燕儿说道:“去请你欧阳师兄和梁师兄来。”
  严燕儿躬身应命退去,不大工夫,带着欧阳鹤、梁文龙两人进来,两人见萧俊跪伏地上,心里一慌,一齐跪倒。
  松溪真人喝道:“武林中讲究守信重义,一诺千金,罗雁秋为你们树敌结仇卖命,别人有了事故,你们却逍遥事外,拉另外的人代你们奔走受苦。”
  两人已得小师弟严燕儿告知了大概情形,慌忙一齐应道:“弟子因奉大师兄令谕派有职守,不敢擅离。”
  松溪真人和颜答说:“萧俊和你们两人的职责,我自会另行派人接替,你们全起来。”
  三人起来,又对在座各位前辈每人一礼,然后匆匆收拾兵刃行囊,到前山会合了小白猿李福下山而去。
  张慧龙处理这件事,一切全都出人意料之外,儒侠华元等看得呆在一旁出神,直到萧俊等走后,柳梦台带着惊奇之色问道:“我的道士爷,你今天怎么一下子大彻大悟了,这件事办的全出我想像之外。”
  张慧龙哈哈一阵大笑道:“你们不是说我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吗?我今天要不这样办,江南神乞、云梦疯侠恐怕真要和我翻脸绝交了。”
  尚乾露接口笑道:“牛鼻子,你不要把天大的人情加到我老要饭的和柳老二身上,你这不过是顺水人情,谁有这样大的面子我不知道,可是我老要饭的心里有数,武当派掌门人自然非凡,讲运筹帷幄,推机断理,我是甘拜下风。铁书生萧贤侄机智过人,侠胆忠心,事实上他本身并没有一点错误,他将来如能接你掌武当门户,我保证我那小要饭的徒弟会为他竭尽绵力,不死不休,和我这老要饭的一样,自愿替你卖命出力一辈子。”
  张慧龙叹口气道:“萧俊的胆识魄力都不能算错,我这做师父的对他也已尽到了心力,以后成败全在他自为。目前雪山、崆峒两派确已有发动迹象,东海三侠中一萍生昨夜来访,据他说,这次大巴山他们遭逢挫败之后,原定全面发动横扫江湖武林同道的阴谋也因而延长,尽出能人灵鸽,寻遍大巴山中的一草一木,竟找不到和他们暗中做时的人。一萍生由大巴山又转去大雪山,巧遇到了我们武当派一位前辈,带来口信说他老人家近日就可以回山来……”
  疯侠不等张慧龙说完,插嘴道:“那位前辈想一定是万里游龙吕老前辈了。”
  张慧龙点点头道:“正是我武当派中仅有的一位老前辈了。”
  疯侠又接口道:“我昨夜回来太晚,今天本想去找你,告诉你我在大巴山所见所闻,因为你们都在风月洞中练功夫,我又不便去打扰你,心想过一天再告诉你。”
  说着他把在大巴山苦战恶狼坪,遇异人相救,翠华山庄巧逢伏虎大王杨霸宇,小乞侠幽谷遇万里游龙吕九皋托带信给张慧龙的经过,又详细说了一遍。
  张慧龙笑着点头道:“中间还有这种离奇遇合,诸坤只告诉我大略情形。”
  尚乾露接口道:“不详细告诉你,还不是怕你拿萧俊出气。另外还有一件事,柳老二还没有说明,到时候还望你能赏给我和柳老二一个薄面,现在我没工夫给你们再谈,老要饭的不能对晚辈们失信,我这就动身下山,一来给他们这些孩子打个接应,二则看一般魑魅魍魉在中原江南一带有什么诡计阴谋。柳老二去了一次大巴山,老要饭的不能留给他话柄儿,我走了。”
  走字刚出口,飒然风响,人已离室,快的像一缕轻烟。
  华元点点头道:“这老叫化子的轻功越来越高明了。”
  张慧龙叹口气道:“为我们武当派的门户存亡,又劳你们重入江湖,手沾杀孽,贫道内心惭愧极矣!”
  柳梦台笑道:“牛鼻子,你不要装模做样叫人看了难过,老要饭的和疯子都是天生的贱骨头,我们这条命虽不值钱,但要看卖给谁,再过一段时间,我和尚乾露有件事求你,到时望你能卖个人情,不要我们两个宝货下不了台,就算你道士爷功德无量了。”
  张慧龙听得一怔,正色答道:“柳贤弟难道你对我还真不谅解吗?云梦双侠、江南神乞,对武当派匡扶之处比我张慧龙只多不少,你们只要能说出来,我是无不遵命。”
  疯侠笑道:“好,就凭你这几句话,我疯子死而无恨,不过这件事你先闷着,到时自然非由你答允不可,现在不谈这个,你那先天一元掌功夫正在紧要时候,自然没有时间再来管三元观中的事,我疯子自愿接萧俊代主此事,怎么样?”
  张慧龙急道:“你刚刚归山,应当暂息风尘,这件事怎么还敢劳你大驾。”
  疯侠笑道:“这么吧!你怕我疯疯癫癫不足以担此重任,让我老大替代我吧!”
  华元点点头笑道:“这差事自然该轮到我啦!”
  张慧龙感激地看了看云梦双侠,不再讲话。
  柳梦台又指着一心大师笑道:“这位大和尚被我拖下了水,也和崆峒派的人动上了手,要不然我早赶去巴东和萧贤侄们一起回山了,用不着小要饭的再去荆山枫林寺找我了。”
  松溪真人赶忙起身,对一心大师合掌一礼道:“为我们武当派事,害大师不能清修,重历尘劫,贫道感愧得无地自容了。”
  一心还礼笑道:“你不要听疯子胡说八道,其实我过去和崆峒派八臂哪叱周金鹏原有过节,这次不过是适逢其巧罢了。”
  柳梦台点点头说:“事情经过相当热闹,大和尚动了真火,周金鹏受创逃去,你们要想听,不妨快拿酒来,我疯子肚里酒虫直打架,再不喂喂,不要说让我讲话,恐怕连一个时辰也顶不过去啦!”
  张慧龙吩咐严燕儿命厨下排了一席精致的素菜,几个人一面吃一面由疯侠说出他到枫林寺的经过。
  原来柳梦台在巴东和萧俊等分手之后,一个人迳赴荆山枫林寺访晤空门好友一心大师。荆山在巴东东北,说路程只不过有三百多里,以疯侠身手,一天紧赶,到晚上二更左右已到了枫林禅院。
  这座寺院规模不大,又是在深峰绝顶上,香火自然不会好,寺院里除了住持方丈一心大师外,就是一心的弟子黑罗汉三宝和另外两个小沙弥、一个香火道人,总共算起来不过是五个人,一年中也难得有一个人进香朝山。
  自然,一心大师选这个深山荒峰的寺院,也无非是想斩绝尘缘,不再和武林中人物来往。所以他隐入荆山之后,除了几位特别知已的友人之外,很少人知道这个地方。
  柳梦台和一心大师相交三十年,是一心大师极少交往的友人之一,柳梦台知一心大师一身武功登峰造极,云梦疯侠想以三十年相交之情,说动一心大师重入江湖,助张慧龙一臂之力,对抗雪山派寻衅挑斗。但他知大和尚近年来面壁功深,心如枯井死水,恐不愿再手沾血腥,是否能说得动,他心中实在毫无把握,所以疯侠在张慧龙面前,从未提过请一心大师助拳的话,但心里可打了个主意,自己暗地里去一趟,能说动大和尚出山助拳更好,说不动别人也不知道。
  谁知他到了这枫林寺,正遇上崆峒派掌门人一字神剑公孙明的五师弟八臂哪吒周金鹏挟宿怨寻仇,找上了荆山枫林禅院,任他和尚面壁功深,也被周金鹏逗出了真火,一场拼斗,促使一心大师离开了归隐十几年的枫林寺重入江湖。
  柳梦台到枫林寺的时候,天色已近二更,那晚上月黑星朗,疯侠轻车熟路,登上峰顶直摸寺门。他距大门还有三四丈远近,蓦见寺院中飞出来一条人影,捷比巧猿,快如弩箭,柳梦台慌忙一伏身,隐在一块大石后面。
  那条飞出人影沿下山小径疾跃而去,疯侠已看出那人既非一心大师,也不是黑罗汉三宝和尚,心中暗想,大和尚隐居此地,很少人知道,怎么会有夜行人出没呢?几年来,如果寺主易人,自己冒昧闯进去难免引起误会,但既然来此,必须要弄个水落石出,这只有暗中窥探。
  疯侠定了主意,立即改道,长身疾跃,展开提纵轻功,绕到寺院右侧飞身登墙,向四外一看,寺院中除大殿上透出一些灯光外,其余一片漆黑。
  柳梦台仗技高胆大,略一衡量形势,立时提身飞落在一个厢房顶上。这个寺总共不过是有十几间房子,一个大殿,东西两厢,后面还有一座清静的小院落,那是一心大师清修地方。柳梦台虽然来过几次,但夜间越墙而入这还是第一次。他足落屋面尚未站稳,蓦闻暗影中一声轻喊道:“来人是柳师叔吗?”
  疯侠听出是黑罗汉三宝和尚的声音,接口应道:“你这小和尚半夜里不睡觉,躲在暗影处准备捉贼吗?”
  一语甫毕,房下暗影处风响人起,飞上来三宝和尚,他对疯侠合掌躬身笑道:“柳师叔,你怎么半夜里越墙进来,而且又和他们一先一后,不是我小和尚眼尖,差一点给你暗青子了。”
  疯侠笑道:“暗器么,疯师叔还能受得住几下,我问你,老和尚哪里去了?这深夜你还不睡?他们又是谁?”
  黑罗汉笑应道:“柳师叔你好像很急,一口气问这么多。师父在静室打坐,我自鄱阳湖回山之后,被罚两年面壁,昨天罚期刚满,今天夜里就有夜行人来照顾我们这座破落寺院。你老人家从哪里来,要不要我马上去通禀师父?”
  疯侠点头笑道:“你就一直带我进去吧。”
  两人走进大殿后一所松竹环绕的小院里,三间松木茅草盖成的正屋中透出灯光,小和尚还未来得及传话入室,柳梦台已飘身落地,一抬手打起门上垂的竹帘子昂然而入。室内设置异常简单,靠后壁放一张松木云床,白松木八仙桌上点燃着一枝松油火炬,靠八仙桌下面放有两个木凳子,老和尚盘膝坐在云床上,看着疯侠点头微笑。
  柳梦台走近榻旁拉张凳子坐下,笑道:“看样子你近来修练更勤,就凭你这样子,难道还想羽化而登仙么?”
  老和尚笑道:“佛门虽广大,不渡无缘人,和尚孽大罪深,我是忏悔过去手染血腥。”
  柳梦台听得心中一动,暗想:这倒好,我还未开口请他,他倒先封住我的嘴巴,难道这几年打坐修练,他真学到些神通不成,好像预知了我的来意,他有了这个想法,自然不便再立即开口说明来邀他下山助拳的话。既来之则安之,先在这住几天,找机会再说明来意,看老和尚反应如何。
  柳梦台在枫林寺一住五天,他绕圈子试探一心大师口气,无奈老和尚总是来个笑而不答,至多摇摇头,念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在这样情形之下,疯侠知道说明了还是等于白说,没法子只好准备告辞下山。
  黑罗汉三宝和尚似乎看出了疯侠来意,一天陪疯侠散步寺外时笑着问道:“柳师叔,你这次来好像是另有原因,是不是想请我师父下山?”
  柳梦台笑道:“老和尚一心向佛,三十年道义交情视若无睹,我几次给他提起目前江湖道消魔长,他总是给我装糊涂避不作答,看样子疯师叔这一趟是白跑了。”
  黑罗汉笑答道:“师父近年心如枯井死水,江湖恩怨武林是非全不愿插手过问,可是他老人家以佛家慈悲心肠放过别人,但别人是不是愿意放过他呢?前几天师叔来的那夜,已经有人来探道,弟子看那人身手不凡,说不定是有来头的道上人物,这是我们师徒归隐枫林寺后从未有过的事情,如弟子推想不差,也许近日内这荒峰小刹中要有一场狂风暴雨。这两天夜中我常潜伏寺外查看,又发现那人一次行踪,他迟迟不动手,似是在等候人手。如果近日中真要有什么变故,师叔最好站一边看热闹,装出不闻不问的模样,让事情逼到我师父的头上。我深知他老人家性格,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才会出手,只要他一动手,那就算破了十几年的禅功杀戒,那时候你正面给他一说,保险能请他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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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1-5 20:38: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一章  四海之内皆兄弟 天涯若比邻

  疯侠听完话笑道:“人各有志,凡事强他不得,疯师叔认为除暴安良,以杀止杀,是比打坐参禅更高一等的善功。”
  三宝答道:“我师父性格也是嫉恶如仇的,不晓得为什么在十几年前突然转变,而且简直变的成了菩萨心肠,他固然从未再和人动手,就是对我也管得特别严格起来,不论对方是如何可恶可杀的坏人,也不准我伤害人家。前年我和小乞侠诸坤在鄱阳湖合力手毙水寇马胡子,被师父抓回来罚了两年面壁,前几天才罚满还我自由。”
  柳梦台接口笑道:“你提起小要饭的我倒想起一件事来,诸坤现在巴东,我来时还受他重托,叫带口信给你去巴东找他,但我看老和尚那个样子,实在不愿开口,好吧!疯师叔再等几天,如果仍然没什么变化,你们这枫林寺算是我最后一次做客,云梦柳梦台是江湖草莽,看不惯你师父那份庄严宝像。”
  疯侠说着话有点冒火,黑罗汉自然无法再接口答话,也不能批评师父不够朋友,也不能说疯侠火气太大,小和尚左右为难,唯一的办法就是闭口不语。
  柳梦台在荆山枫林禅院又住了八天,一心大师对他招待备至,但一提到江湖上近年纷争,大和尚就来个闭目静坐不闻不理。这自然憋得疯侠怒火冲天,可是不管柳梦台怎么样发脾气,大和尚只是和颜坐笑不与争论,可笑疯侠一生诙谐,游戏人间,此时竟弄得无办法。
  当晚柳梦台实在忍受不住,骂和尚寡情薄义不通情理,他声明和一心大师从今后断义绝交永不再往来,和尚老办法,只是坐在云床上闭目微笑。疯侠气不过连夜要走,一心大师却劝他无论如何再留宿一夜,天明下山不迟。
  疯侠和一心大师同居一室,两榻相对,和尚偏偏找没趣,笑对柳梦台道:“三十年相交情义,今晚上被你一口断绝,人生若朝露浮云,数十年转眼成梦,何苦争名夺利纠缠一身恩怨,黄土一堆埋尽侠骨,薄棺三尺葬完儿女情,和尚无我无皮相,死也落得心空性灵。”
  疯侠猛然一声狂笑答道:“佛门中也讲究因果轮回,善恶报应,你纵恶何异害善,反自命清高出尘,和尚你再面壁廿年,也许能还你本来面目。”
  一心大师听完话面色微变,这当儿,蓦然破窗飞入一道白光,光如电闪,直取和尚咽喉。大师就座伏榻,白光掠顶而过,一把九寸长的双刃飞刀钉在云床后面松木壁上,入木三寸多深,尾部还不住在晃动着。
  疯侠一看,小和尚的推断果然灵验了,就一语不发安坐在旁边看起热闹。
  一心大师躲过飞刀后,抬头看看疯侠,然后对后室外高声喊道:“哪位武林朋友驾临寒山荒刹,贫僧三界五行世外之人,极少和人结仇,隐此后更绝少离山,朋友是不是找错了人?”
  和尚说完,室外传进来一声刺耳的长笑道:“一心大师,你认为你避居此地就无法再找到你了吗?须知你只要不死,天涯海角咱们总有会面的一天,廿年前的老朋友看你来了。”
  声音刚落,门上竹帘一起,先后进来两个人,第一个五十左右的年纪,穿一件蓝长衫,留着长须,方脸重眉,鹞眼鹰鼻,两太阳穴高高突起,一望即知有着极好的内功。第二个是廿五六精壮汉子,一身黑色夜行劲装,背插单刀,腰围豹皮刀带,挂着八口双刃飞刀,手里还捧着一支鸭蛋粗细,一尺六寸长的外门兵刃魁星笔,跟在那长衫人后面进来。
  一心大师一见来人,面上似乎露出一份惊愕,起身下了云床,还未来得及讲话,那长衫人已冷笑一声道:“廿年别来无恙,还认识昔年旧友周金鹏么?”
  一心大师合掌当胸答道:“崆峒旧友,跋涉远来,待贫僧取茶敬客。”
  周金鹏回头看了疯侠两眼,傲然冷笑道:“不用了,我没有工夫久停,开门见山几句话说完就走,咱们廿年前那笔旧债,现在算起来,连本带利也该清结一下,这几年我到处找你不到,我想也许这一辈子再见不到你啦!谁知这次在川东无意听人说起你隐居此处,总算我们还有一面之缘,一脚之赐感怀难忘,现在见面,你看看该怎么办吧?”
  一心大师笑道:“过去因点小事变脸动手,大家都有错误,事隔廿年,早成过去,你如还记前嫌,贫僧甘愿认罚,如何?”
  周金鹏答道:“你说的是很轻松,事情没那么容易……”
  周金鹏话未说完,老和尚脸上色变,但他仍强忍,截断他的话笑道:“贫僧近年心如枯槁,江湖上一切恩怨全都摒绝,只求能常伴青灯古佛,度完下半生风烛残年,不再涉足尘世一切纷争,过去一点小嫌微恨,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么?”
  周金鹏听完话,纵声一阵狂笑道:“话是说的不错,可惜我周某人还不是三岁孩童,我这次不纠众入山,因为我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我还没想到你老禅师静修禅室中还有一位云梦高人,这就是你所谓断绝尘缘摒弃恩怨的最好明证,没有说的,我周金鹏成心领教而来,胜得我手中魁星笔,姓周的转头就走……”
  和尚蓦然面涌怒容沉声道:“累累果报,血债血还,柳梦台是我朋友,你何必口舌伤人,和尚不惹事,不是怕事。”
  周金鹏翻身从精壮大汉手中抢过魁星笔喝道:“好!我们不必多作口舌之辩,还是功夫上判强弱生死。”说着话人已跃入室外院中。
  一心大师看疯侠一眼,慢慢的掀起竹帘走到室外,仰望满天茫茫白云,星月全被遮去,山风狂吹,松涛雷鸣,和尚长长的叹了口气,合掌当胸,还想再劝人家几句。
  周金鹏早已蓄势待发,猛的一声:“接招。”笔发如电,直点胸前。
  大和尚“巧脱袈裟”闪开笔锋,周金鹏伏身,变“横打金钟”拦腰疾扫,一心大师“倒栽垂柳”,翻身退后五尺。
  八臂哪吒冷笑一声说:“和尚你不还手。”一转身笔化“穿云摘月”,飒飒风声,人笔齐到。这一招迅厉无比,逼的大和尚拔身腾空飞起丈余多高。他身子还未落下,周金鹏猛的跟踪飞跃,魁星笔“推波逐浪”,由下面向上点去。
  和尚想躲,无奈对方手法太快,眼看笔尖就要点中和尚腿弯“涌泉穴”上,一心大师猛抖双臂,半空中借力长身,整个身躯又往上升。
  任你和尚躲得快,笔锋仍然划上僧袍,耳闻嚓嚓轻响,两个人同时落地,大和尚一件灰色僧袍后半面完全划开,透过僧衣尖锋又挑开和尚穿的一件月白僧裤,左小腿也划了一道二寸多长的血口。
  一心大师铁青着脸回头喝道:“周金鹏,二十年前贫僧失慎踢中你一脚,如今你用魁星笔挑破我的左腿,两下相抵,总该偿清怨怼了吧!”
  八臂哪吒仰面一声长笑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又何苦故示慈悲,姓周的不领这个情,你要再不动用兵刃,可不要怪我欺你空手,周金鹏今晚上成心领教你降魔十八杖空门绝技。”说完话魁星笔“指天划地”,又欺身进手发招。
  这当儿,猛然由大殿方向暗影里飞出来三宝和尚,快的像一只掠波海燕,落身时已停在一心大师身边,他手捧一支六十四斤重的纯铁禅杖送交师父。
  小和尚安心助疯师叔一臂之力,逼师父出山,早拿了师父存放十几年未动用过的佛门禅杖隐在暗处。看两人动手的情形,他见师父吃了亏,已有怒意,而且对方仍然步步逼近,小和尚看时机已到成熟,适时送上兵刃是挤着师父出手。
  一心大师接过禅杖,对方魁星笔已快近身,这次大和尚不再闪避,翻杖迎击,硬接铁笔。
  笔击杖上,黑夜中飞起一溜火星,两个功劲臂力势均力敌。
  周金鹏一声长啸,收笔换招,骤然间展开迅雷流星般快速身法,魁星笔施展崆峒派七十二手追命打穴法。这是由崆峒派镇山剑术“玄门一字剑法”中演化而成,八臂哪吒成心要雪昔年一脚之耻,一动手立即施展本身绝技,滚滚化一团冷风笔影直逼过去。
  一心大师带着怒意喝道:“周金鹏,你是真要逼贫僧拼命吗?”
  八臂哪吒杀机已起,哪还理会大和尚的话,招套连环,一味猛攻,一心禅师只得挥动铁禅杖接招还击,一僧一俗在枫林寺,展开了一场生死的决斗。
  魁星笔势如排山,晃似活蛇缠身,专找穴道,禅杖挥动如风,好像金龙搅海,纵送横击。两人都是上乘身手,内外功夫都有了相当的程度,斗到二十合后,双方都各运内功护体发招,以免被对方所伤。
  这一来方圆一丈内草动尘飞,呼呼风响,两人火辣辣苦斗了三十余个回合,周金鹏招招逼进,迫得大和尚枯井起波,渐渐的心里发火。有几次一心大师几乎伤在魁星笔下,和尚看今晚局面,不见真章对方决不停手,心念既动,不再让招游斗,铁禅杖骤然如怪蟒摇尾,展开成名绝技“降魔十八杖”,杖动风起五步,势如排山倒海,“五丁劈石”、“盘龙飞舞”、“旋风扫雪”,一连三招连环出手,逼得八臂哪吒一连后退五六步。
  大和尚这一发威,渐渐的分出了强弱来,周金鹏魁星笔已不似初交手时那样凌厉逼人,由猛攻变为招架,勉强又支持几个回合,八臂哪吒心中已明白,自己二十年苦练仍然是比不上一心大师,今晚上要想凭真功实学胜和尚,那无疑白日做梦,说不得只好用自己一手称霸江湖的暗器取胜。
  心念既决,魁星笔骤化“泼雨八打”,荡开了一片绕身杖影,“寒鸦出林”,倒窜出去一丈多远。就借这一窜之势,魁星笔已交左手,右手探囊取出两支丧门钉来,扬腕处寒星电闪,嗤嗤两道银光并排飞向一心大师。
  周金鹏丧门钉出手之后才断喝道:“和尚接着周某人暗器。”话未落,丧门钉挟两缕凉风已近大师身边。
  和尚仰面倒卧,丧门钉掠面打过,说险也真够危险,差寸余就要打中。
  一心大师知周金鹏善打五种暗器,而且是连环出手,数种并发,八臂哪吒纵横江湖,狠就狠在暗器利害,这两支丧门钉不过是诱敌而已,跟着而来的手法一次比一次毒辣,如果不施展绝技把他制住,今晚难免要吃大亏。
  他这里刚动心念,周金鹏已发出第二种暗器,两支透风梭子镖一前一后接连打到。和尚不过是刚刚挺起身子,他急举手中禅杖打落第一支透风梭子镖,借势全身向左一闪,避过第二支,不等周金鹏第三道暗器出手,蓦然全身向前一伏,看上去大和尚好像是向前栽倒。前胸离地一尺左右,猛的铁禅杖打个旋向右一滚,杖影护身贴地飞旋,带起一阵风扑到周金鹏跟前。
  八臂哪吒正准备用连珠手法再发暗器,哪知大和尚竟由地上旋翻过来,而且又急又快,眨眼已到跟前,快的他没法子再发出手中扣的五粒铁弹子,慌忙疾沉左腕,魁星笔“金钉定海”,探身向下点去。
  一心大师铁禅杖横着一扫击在魁星笔上,杖荡笔开,和尚借势跃起,甩臂滑步,闪到周金鹏身体左侧,翻左手施展出“大劈碑手”斜肩打下。
  周金鹏再想闪避,哪里还来得及呢?迫不得已只得伏卧,一心大师连忙向前一跳,但仍晚了一步,和尚疾劲掌风已然劈到,虽然没有完全打实,周金鹏一个踉跄,受那掌风一推一震之力,打出去七八步远近才拿桩站住,右手一松,在手里的五粒铁弹子全都滚落在地上。一方面八臂哪吒功力极深,再者和尚不愿再造杀孽,只用了七成力量,周金鹏人算没有倒下。
  可是“大劈碑手”掌力是少林内功重手法之一,功力到了火候能够劈山裂石,一心大师出身嵩山少林正宗,“大劈碑手”已有三四十年的功候,是和尚生平内功绝技之一,周金鹏外形虽然看不出什么,其实内腑血气上涌,人已负了重伤,他回头一声惨笑道:“好个大劈碑手法,我死不了……两个月内再来你枫林寺……”说着话强忍无限痛苦向寺外走去。
  这时候那跟来的大汉也跟着往外走,猛听禅院松树下有人喝道:“站住,你也留下些什么再走。”
  黑罗汉三宝和尚箭一般由暗影中窜出来拦住去路,小和尚满面怒容,眉间透出杀机。他正想动手发招,蓦闻一心大师喝道:“三宝,不许你拦他。”黑罗汉不敢违命,瞪大眼看那大汉走出了清静禅院。
  此时天色已是四更左右,一心大师十几年清修,原想就此摆脱江湖恩怨纠缠,今晚周金鹏逼他出手,不但毁了他十几年清修禅功,而且从此结怨更深,对方绝不会就此罢手,以后恐怕这静修禅院变成了是非之地,绝峰佛地笼罩了一层愁云惨雾,想到这里,不由仰望星辰一声长叹。
  就在他百感交集,感叹一声的当儿,身后面传过来疯侠一声长笑,笑声未住,人已到了一心大师背后,他望着大和尚摇头说道:“怎么样,你想埋身山野,摆脱武林中一切是非纠缠,就该脱凡证道早归极乐,人世间恩怨因果,哪容你置身事外,你想独善其身,那只有离开尘寰人世。告诉你,比你和尚更清高的山野奇人也躲不过这次武林中杀孽造劫,面壁拜佛志在求善,善化人间一切恶煞暴徒,使他们放下屠刀,可惜广大佛门中梵音警钟,唤不醒陷溺已深的人间魑魅魍魉,那只有仗剑江湖,除恶人间,以杀止杀。和尚,我们三十年道义来往,交称莫逆,柳梦台两手血腥,但自问没有杀过一个好人,你如认为武林中尚有正义二字,就该和我结伴同赴武当山一行,否则人各有志,我自不便强你所难……”
  柳梦台话未说完,一心大师苦笑一下,接口道:“血债血还,和尚不是怕死人,你也不必拿话来挤我,他们硬不放过我清修残年,硬逼我离山有什么法子。但周金鹏六十天后会约期我总要遵守,明天我就打发两个小沙弥和看顾香火道人下山别谋生途,两个月后和尚死不了,一定去武当山找你就是。”
  柳梦台听完话,仰面一阵狂笑后说道:“和尚,你这几句话把我这疯子说成什么样子的人物啦!八臂哪吒负创逃走,自然决不甘心,六十天后会约期无疑是定期决战,柳老二自信一点浅薄功夫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陪你在枫林寺等他两月,两个月后他如果不来,我们再一起下山,生有处死有地,我柳老二这堆疯骨头,也许注定葬在你这枫林寺中呢!”
  柳梦台和一心大师在荆山枫林寺果然等了两个月的时间,可是周金鹏并没有依约前来,为什么失约后文自有交待。
  来的是小乞侠诸坤,他和萧俊等在巴东等候疯侠不见归来,送走罗雁秋后,也就一块儿返回武当山去。这次他是奉了江南神乞尚乾露之命,来荆山枫林寺查看柳梦台何故久未返武当山的原因,他到枫林寺刚好六十天约期已满,随又和一心大师、疯侠、黑罗汉一起赶回武当山三元观里。
  小要饭的生就跑腿命,回山当夜又赶上罗雁秋只身一剑追索仇踪,余栖霞、小白猿千里传警讯,铁书生萧俊派不出适当的人寻找义弟正在作难。
  小乞侠感罗雁秋巴东夜斗李英白解自己一步危难之恩,拉了黑罗汉和玉虎儿又下山追寻雁秋下落,这一段经过前文已有交代。
  借疯侠和张慧龙等饮酒时间,由柳梦台口中述出枫林寺一段僧俗较技经过情形。
  柳梦台说完经过,举杯连连狂饮。张慧龙对这位热血朋友,心中蕴有说不出的感激,一席酒大家都吃得痛快。
  一心大师被松溪真人招待到后山风月洞边静室中暂息行踪,笔者该转个头交待下萧俊等追寻小侠雁秋的情形。
  铁书生在三元观一元殿静室中受师父一顿教训,带着欧阳鹤、梁文龙匆匆赶到前山七星峰会同小白猿李福,四个人急风般下了武当山,日夜兼程向河南永城赶去。
  他们一方面是想早日找出罗雁秋的行踪,再者还想赶上万翠苹和余栖霞两位姑娘,劝她俩回三元观。
  到了谷城,萧俊选购了四匹好马,四人四骑快马疾发,一路上说住店就不过是喂喂马儿草料,吃点酒饭立刻就走,前后不过十几天工夫,已赶到雁秋留柬出走追索仇踪的永城县中,李福轻车熟路带萧俊等又住进了合盛客栈。
  店伙计见四人衣着讲究,而且都带着兵刃,知道不是绿林豪客,定是保镖的镖头,经上次白素棠闹事之后,伙计再看到带刀挂剑的人,心里就有点害怕。怕是怕,但他可不敢形露于外,于是匆迎上来接住马缰绳笑道:“四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铁面书生看天色还早,点头笑答道:“你先找一所清静的房间,送一桌上好的酒席,住不住留着房子,马匹喂好,等一下一并算钱。”
  店伙计答应着,把萧俊等引到三进院中的房里,这是合盛客栈最后的一个进院,五间上房敞厅明窗,很大也很清静。
  店伙计替四人安了坐位,送上香茗,两只眼却不住地打量李福,铁书生喝口茶笑问店伙道:“伙计你贵姓,看样子你好像认识他。”
  伙计打躬陪笑说道:“小的姓刘叫小五,这位爷有点面善,好像是月前在敝店住过,不过敝店过往行客很多,也许是小的看错了人。”
  小白猿李福接口笑道:“你眼力不错,住了一夜店竟认清了我的长相,我问你,这两天中可有两位姑娘来这里打尖?她们问过你什么话没有?”
  店伙计苦笑一下答道:“我们县城里前个月出了事,和敝店还有点关系,县里传敝店东去衙门向了两次话,幸得县太爷没有过严追究,敝店东交保听传……”
  梁文龙听得不耐,截住店伙计的话问道:“是问你近两天内有没有两位女客人在贵店打尖问话,并不是问你们店东打官司的一笔闲账,难道你听不懂问话的意思?”
  店伙计接口答道:“我是说这几档事好像都有关连,前天敝店确有两位女客人在这里打尖,其中有一位姑娘还是前一个月出事那天住过本店的客人,她们探询的又是连累敝店东案子的疑犯,一位道爷和一位姑娘的行踪,今天几位……”
  店伙计话未完,李福接口笑道:“伙计,你看我在出事那晚是不是也住在贵店?”
  刘小五点头答道:“客人好像是三个人住店,天明时只余下客人和一位姑娘……”
  话到这里,铁书生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送在刘小五手中,笑道:“伙计,这点小意思你收下,还有话问你。”
  店伙计接过银子,萧俊又说道:“我们并不是什么坏人,只要你照实答覆我们的问话,绝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一月前住在贵店的道爷和一位姑娘是哪里人?前天过去的两位姑娘形貌装束什么样子,她们往哪个方向走的?”
  刘小五回头看没外人,酒菜尚未端来,才低声答道:“敝店东从衙门保释回来后,曾交待伙计们不准对客人们再谈起这件事,但小的看四位都不像平常的人,大概都是江湖道上的爷们。这三四天中除了前天在敝店用饭的两位姑娘打听那道爷们的行踪以外,另外还有三个客人也是追问这件事情,这三位有和尚,有讨饭化子,还有一位阔公子样的人物,他们比那两位姑娘早到一天。不过一月前住在敝店的那位道爷和姑娘并没留下姓名地址,他们又是半夜里走的,走哪个方向我是没有看见,我似乎听到那位姑娘说过什么回到崂山灵水崖这句话,那位道爷又叫那位姑娘什么白师妹,大概和道爷一起的那位姑娘姓白,说起来这件事也真算巧,偏偏前几天过去的三位客人,和两位姑娘又都是问的我一个人。”
  萧俊听完话,蓦然剑眉轻皱,崂山灵水崖惊震了驰名江湖的铁书生。
  他忆起师父提过的武林中一代奇人,六指仙翁白元化夫妇的大名,崂山灵水崖不正是那位风尘奇客隐居的地方么?如果不错,秋弟弟定然要遭危难。
  白元化性格孤僻,绝不容别人进犯他灵水崖寸地尺土,罗雁秋心高气骄,自然是没有缓和的余地。
  他愈想愈觉得事态严重,回头催店家赶紧送酒饭,并代为备马,萧俊焦急的神色,使欧阳鹤等跟着紧张起来。
  酒菜送到,谁也没有心情再细斟慢饮,四个人匆匆的吃过饭,立即起身赶路。
  四骑马沿着去山东大道纵骑如飞,十余天快马兼程,经沂州,渡沂水,经诸城来到高密。
  沿途果然发现小乞侠等留下的暗记,萧俊等追得够快,可是仍然没有追上玉虎儿和万翠苹等两批人的行踪,这就是说大家都是在兼程疾进。
  到高密天已是暮色苍茫,人虽然都没有累的感觉,可是四匹马已是不能再支持下去,萧俊寻个大客店四人暂息风尘。
  十几天大家急着赶路,都没有好吃好喝,这晚上既决定不再走,随叫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大吃一顿。
  吃过饭,铁书生对欧阳鹤等三人说道:“现在已快近崂山境内,沿途发现诸贤弟留下的路标暗记,证明他们也按着永城合盛客栈店伙计的话。先追入鲁,苹妹和栖霞行踪,一时间还难断定,据愚兄推想,她们也可能一路追来,希望她们能赶上诸贤弟等,会合一处。从明天起我们应该处处留神谨慎,假如秋弟已和人家照了面动过手,对方必然有眼线暗桩,不留心难免又会中人狡计,大巴山一次大意外几乎弄得全军覆没。”
  萧俊嘱咐过一段话,大家才分头安寝。
  第二天四人又继续赶路,途中发现小乞侠留的路标暗记愈来愈多,差不多每隔十里八里就有一个,这自然使萧俊等省了不少麻烦,沿途索记,渡莱河直扑莱阳,又紧赶了两天多,才来到莱阳县城。
  莱阳城距崂山不过几十里路,抬头远望,山势绵连,千峰万岭,这又使铁书生愁锁眉尖,灵水崖究竟在崂山什么地方?几个人都没有去过,那么多的峰涧,一时间往哪里寻找?
  萧俊遥望过山势,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四匹马穿过县城,直对着前面起伏的峰岭走去。渐渐的行人稀少,路也愈走愈荒凉,两边尽都是乱石土丘,盈尺野草,萧俊一马领先,边走边留意四周形势,他想再发现一个小乞侠留下的暗记路标。  
  马翻过一个土坡,下面是一个三岔路口,萧俊停马细看,这三条岔道各奔向一个山口而去,奇怪的是这三个岔道上都留有和小乞侠等约好的路标暗记。铁书生不由咦了一声,纵身下马,细看暗记一模一样,完全分不出真伪,心知有异,料想是对方故意模仿暗记图样,以伪乱真。但可恨的是人家做的太像,竟叫人分不出真假来。
  自然小乞侠等三人的行踪已为对方发觉,说不定自己一行四人也早已在人家眼线监视下了。
  铁书生站在路边上发怔出神,欧阳鹤、梁文龙、李福等三人也跟着跳下马来,见那三个分指三个不同方向的暗记,全都了解到是怎么回事了,欧阳鹤伏身细看了一阵,也是一样的辨别不清。
  萧俊出了一会子神,才回过头对三人道:“对方故作暗记路标,自然是已发现我等行踪,目前一时分不出哪是真伪,我们只有选择其中一条路走,但这无疑大海捞针,万一走错方向,又着了人家的道儿。所以愚兄想不如先折返莱阳县城寻客栈住下,也许诸贤弟发现了对方隐迹的地方后,会返莱阳找我们,万一等几天仍无消息,我们可以设法打听出来灵水崖的方向,然后再进山搜寻,这样比瞎撞乱走要好一点,各位兄弟如另有什么高见,说出来我们大家再商量一下。”
  铁书生说完后,两道眼神直视着三个人,那意思是让他们提出意见。
  欧阳鹤皱着眉头说道:“秋弟只身涉险,危在旦夕,救人如同救火,晚一步抱恨终生。对方故布疑阵,自非无因而起,照目前情形论断,八成证明秋弟已入崂山。我虽不能料定灵水崖在哪个方向,但推想得到定是崂山千峰深处一个风景极佳之区,莱阳县城也未必定有人知道这个地方,往返费时,且毫无把握,与其守在县城等候消息,倒不如我们先进山中,从樵夫猎人口中探询来得妥当,何况诸贤弟等三人既已入山,多少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大哥以为如何呢?”
  萧俊点点头答道:“你的话自然是有一番道理,不过小兄所虑者是人家既然预布圈套,必有阴谋。白元化一代奇人,灵水崖也许比大巴山危险十倍。小乞侠、黑罗汉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精灵,别看他们游戏三昧,嬉耍人间,其实智谋细心都高人一等,沿途路标暗记都无异样,为什么在入山重要的所在竟发生这样的变化?这证明他们行踪早已在人暗中监视之下而不自觉,同时对方一样的在暗中监视着我们。这人智谋武功比我们只高不低,伪记乱人耳目,另含有示警的意思。小兄还有一个极不幸的想法,小乞侠等三人和苹妹、余姑娘也早已陷入谋算之中,说不定已遭人暗算毒手……”
  萧俊一席话如透骨寒风,听得欧阳鹏、梁文龙、小白猿三个人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六只眼不约而同茫然四顾,好像在他们身后都有着一个幽灵的魔影似的。
  蓦然,铁书生转身一阵哈哈大笑,星目神光直逼视不远处一堆乱石杂草。
  萧俊笑声顿住后,朗声说道:“四海皆兄弟,天涯若比邻,朋友如果有事赐教,萧某自当洗耳恭听,何苦要藏头露尾,隐在石草之中。”
  萧俊话音刚落,骤闻一声长笑,接着石堆四周两尺多高杂草一阵轻响,随着草动微声,飞出来一个白面虎目挺鼻的英俊少年,穿一身深蓝色短装衫裤,足着爬山薄底快靴,肩后斜背着一把黄缎子包扎的奇形兵刃,从容不迫迈着安详的步子向萧俊等停身地方走过去。


    第三二章  怅对往日情 惊闻故交坠沉潭

  他走近萧俊一丈左右停住,抱拳一礼微笑道:“阁下自称姓萧,大概就是驰名江湖的铁书生了,在下久闻大名,恨无机缘一睹风采,不想今天在郊野荒径途中巧遇君驾,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萧俊看来人态度安详,仪表不俗,虎臂蜂腰,英气透于眉目,自己四人,他好像全没看在眼里,似乎是有恃无恐,赶忙抱拳还礼,笑道:“萧某不过是薄具虚名,江湖传言岂足采信,兄台和萧某等素昧平生,何以隐身跟踪,尚请见告一二,使萧某人一开茅塞。”
  那少年仰面一阵大笑道:“君等铁骑疾来,跋涉千里,难道是无为而至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阁下侠名震江湖,又出身名门正派,想必不会打诳语。始才隐身石后,听君谈及崂山灵水崖,好像那片穷山幽谷和各位有着极深的关系,必于寻到而后甘心,在下自幼就在那片摒绝尘凡的清静穷山中长大,各位如果一定要去,我倒可以指明四位一条捷径……”
  那少年话未说完,梁文龙已按耐不住一腔急忿,冷笑一声接口说道:“这样说起来,朋友定是灵水崖上福地洞天的主人了,那我斗胆借问一声,最近一月内有一位姓罗的朋友,登山造访兄台仙居,他现在哪里去了?”
  那少年蓦然沉下脸,冠玉似的双颊如罩寒霜,冷冷地接道:“灵水崖寒山穷谷,说不上洞天福地,不过那地方接待的是心正意诚,善意造访的武林朋友,决不允许任何人在那撒野逞能,借故捣乱。姓罗的如果是几位的好友,那么请几位多备点锡箔素幡,招领他亡魂归去。灵水崖不是吃人魔窟,埋尸墓场,但却是接引无知狂徒归真登天,返回极乐的捷径。我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凭各位自决,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期异日有缘再会。”说完话转身就走。
  萧俊等四人却听个亡魂离体,那口气分明是说罗小侠雁秋已遭毒手,含恨埋怨葬身在灵水崖中。铁书生突觉着心里一冷,不自落下来几颗泪珠,他已失去往常遇事的镇静沉着,猛的一声大喝道:“你站住!”
  话出口,人施展“八步赶蟾”,带起一阵风,跃出去两丈多远,回身拦住了那少年去路,剑眉倒竖,一张俊脸儿变成了铁青的颜色。他悲痛急怒,顶门冒火,怒发冲起他头上青色武生巾,全身不住颤抖着,那不是怕,而是按不住沸腾在胸中的热血。
  铁书生咬着牙问:“你说那姓罗的死在你们灵水崖中,我问你,他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那少年似乎被萧俊急忿形态所震慑,他不自觉退后了两步,但只一瞬间,他又恢复了镇静,冷笑一声答道:“你好像很急,我再告诉你一遍,姓罗的死了,昨天是两七忌辰,尸体吗?在三合瀑下面沉鹅潭中,沉鹅潭片毛不浮,找尸体那是笑话。素花冥钱祭亡友是江湖道义,但我劝你最好是不要去,铁书生威名震江猢,但却震不住灵水崖中三尺童子,除非你不打算回来……”
  蓝衣少年话未完,萧俊一声长笑道:“好狂妄的口气,你认为灵水崖是铜墙铁壁,刀山剑林吗?朋友!你好像很会讲话,能不能告诉我你尊姓大名。”
  那少年霍的后退几步,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我姓武,草字鸿钊,灵水崖上的无名小卒,倒着数我该是站在别人面前,你准备怎么样,是不是想赐教我几手武当派的不传绝技?”说着话,两道眼神精光闪动,注定着萧俊。
  铁书生强按着怒火,又切齿问道:“姓罗的死你是不是亲眼看到,他是死在什么人的手里……”
  萧俊问话未住,那少年已厉声喝道:“名传遐迩的铁书生怎么这样啰嗦,武当派管不到灵水崖上,告诉你,是叫你知难而退,凭你们再多几个也无非是去送死陪葬,我没有闲工夫和你打这无谓的口舌官司,进崂山百里内,立时还给你们颜色。再告诉你,前两天进崂山去三个人,和尚、叫化子,还有一人施鞭的少年,这三位大概也是阁下的知己朋友,两个被活捉,叫化子跑的快,亡命在万山层中,不过他绝离不开这个地方,深入崂山一百里就不要再想退出来,这是我们的规矩,不进山我们绝不会有丝毫侵犯。铁书生,现在你们还来得及回去。”
  铁书生痛闻雁秋之死已是心碎肠断忿怒填胸,再听说玉虎儿、三宝和尚遭人活擒,那无疑火上加油。武鸿钊狂妄口气点燃了萧俊怒火,铁书生一声冷笑,切齿出声,他咬牙点头沉声说道:“我萧某人走遍大江南北,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狂妄的话,灵水崖上三尺童子都怀绝技,那你阁下必然是技压天下,萧某愿在此地当面领教,我看看灵水崖究竟有些什么绝传之秘。”
  武鸿钊是六指仙翁白元化的第三个弟子,从师十二年,除五鬼阴风掌外已得白元化真传十之八九,平时绝少下山出入江湖,铁书生的名头他也是听师傅提过,他因为生的又白又漂亮,博得雅号“粉金刚”。
  这次碧眼神雕胡天衢和白元化爱女白素棠,由岭南归来,在永城合盛客栈遇罗小侠雁秋,雁秋发觉碧眼神雕颇似昔年帮助追命阎罗马百武杀害自己父母又抢走姊姊寒瑛的那个碧眼道人,留柬出走只身索仇,追上崂山灵水崖。姊弟们初度会面后,被碧眼神雕胡天衢发觉,遂把他诱上三合飞瀑悬崖上,运用五鬼阴风掌把他打下沉鹅潭去。
  这段曲折经过后文自有补述,碧眼神雕除去雁秋后料到必有人追踪寻来,恰巧白元化又因事外出不在家中。胡天衢大权在握,遣兵调将布下陷阱,以致于黑罗汉、玉虎儿又遭人擒。
  粉金刚被派负责担任暗中监视入山人的行踪,并要弄清楚来人的出身来历。他暗跟萧俊等已非一日,铁书生四个在高密就被人家眼线盯上,武鸿钊得到报告,立时亲自赶来暗中监视侦察。
  萧俊四人到莱阳,诸坤、三宝等三人已入崂山两天,武鸿钊故意仿做小乞侠留下的路标暗记,在进山的三个岔口路上各做一个,果然萧俊等行到岔道时难辨真伪,闹得没主意。粉金刚隐在石堆野草中暗中侦查,不想一时大意,弄出声音,被处处谨慎的萧俊发现踪迹,拿话一逼,算把武鸿钊给挤了出来。
  他和萧俊一番问答,引起铁书生怒火,萧俊当面提出要领教他的武功本领。
  粉金刚自负一身出奇武学,当然不肯示弱,他一竖眉,先来一阵冷然长笑,笑得像阴冰地狱里吹出的寒风,翻腕从背上取下丧门钩连刀,抖开黄缎子包袱。这兵刃是十八种兵器以外的东西,厚背薄刃,尖端带着一个月牙子,西斜丽日照得刀光刺眼。
  武鸿钊一顺丧门钩连刀,看萧俊仍然静立着不动,欧阳鹤、梁文龙、小白猿李福却分站四周,一个个面罩寒霜,粉金刚眼神如电,扫三人一掠,又笑一声对萧俊说道:“萧俊,你还不亮剑动手,是不是想来个群攻群打?武鸿钊虽然是无名小卒,四个人一起来我还不在乎。”
  粉金刚说完话,欧阳鹤、梁文龙已气炸了肺,蓦然齐声怒吼,双双向前扑去。
  两个人动作如箭,快得像狂风,他们快,可是铁书生比他俩更快,那就像电光石光迎去,阻止住两人怒扑,他回头对粉金刚冷笑一下道:“姓萧的虽然是草莽之辈,但对你朋友还用不着四个打一……”
  萧俊把话未说完,环顾四周后,又说:“不过,在未动手之前我还有两句话说。我们素不相识,自然谈不到恩怨二字,江湖上讲究尊奉道义一诺千金,我们都是为了朋友,假如我败在你朋友手里,姓萧的任凭怎样处理,我都含笑接受誓不皱眉,即让你把我乱刀碎尸,我也没有一句怨言,万一朋友你败了,姓萧的只求你一件事情,请你把我引到那位姓罗的葬身地方,给我两天的期限,允许我设法打捞他的尸体。姓萧的言出衷诚,望朋友一言定局。”
  铁书生说着话,再也没法子控制悲痛心情,星目泪涌,滚滚如断线珍珠。这席话虽说不上凄楚欲绝,听起来却也使人碎心断肠,欧阳鹤、梁文龙都忍不住跟着流泪,小白猿李福简直已哭出了声。
  粉金刚也听得怔了神,他呆了一阵才答道:“看样子你和那位姓罗的交情极深,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难得。不过沉鹅潭急瀑漩涡,近潭边如历浓雾,你不要说打捞尸体,连景物也看不清楚。较技履约,全凭功夫决定输赢,我自然不能不答应你提出的条件,不过话要说清楚,我如真败在你的手中,也只能领你到沉鹅潭那个地方……”
  过了一会,又继续说道:“两天内我负责没有人找你们动手,过了这期限我便不再担当,你能否出山,那就要靠你自己,这也只限你铁书生一个人,另外的三位恕难同往,我本身最大的能力就只能做到这里,你同意我们就这么办,不同意没有话说,胜存败亡,全凭各人身手。”
  萧俊点点头道:“好吧!就依你朋友说的话办……”
  萧俊说到此处,转头又对欧阳鹤等三人说道:“我和姓武的朋友讲的话,三位贤弟都是亲耳听到,不管我们两人谁胜谁败,你们都不许插手过问,我如死在此地,你们是愿回去、愿入山我自然无法再管,这全凭三位贤弟自决,我不能害你们的命,但也不能让你们保性抛命弃道义。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愚兄纵有话也不知从哪说起,我言出志决,三位贤弟都不必再进不需之言,我若侥幸得胜,以后的事,自然照这位姓武的朋友所说诺言随他入山,你们回莱阳县城等我,现在请三位贤弟退后十丈。”
  萧俊说话时一脸坚毅之色,肃穆庄严,凛然难犯,欧阳鹤张张嘴,可没有说出话来,三个人六只泪眼盯着铁书生慢慢的移步后退。
  要是说哭代表着一个人伤心到极处,这情景就等于利刃透胸,比哭伤心何至万倍。但他们深知萧俊性格,坚毅果敢说了就算,此时要劝他那无疑自找没趣。
  铁书生注视三人,看他们退后到十丈,倏地回身翻腕抽剑。剑映日光,辉夺人目,他捧着剑,一丝悲痛极端的苦笑,衬着睁睁星目中两颗晶莹泪珠,蓦然,他眨眨眼,眼泪滚落面颊道:“朋友,寸阴宝贵,就请动手发招罢!”
  武鸿钊不知是否为萧俊一片义胆热情所动,他长长叹口气说道:“铁书生你侠名不虚传!……我武鸿钊有僭了。”话落刀发,丧门钩连刀“金雕展翅”横扫斜到,铁书生翻身避刀,刀挟劲风掠身扫过。
  粉金刚再进手,钩连刀变“云龙抖甲”,萧俊猛的向右翻,全身跃起,招化“八步回空”。
  武鸿钊轻喊一声:“好身法。”人却猛跃追去,身未落地,刀又出手向下点,“金针定海”。
  萧俊“平步青云”,二次腾身又飞出去一丈开外,粉金刚如影随形,追到身后,刀送“顺水推舟”。
  萧俊连让三招,已看出粉金刚出手迅捷,快中带稳,确具超人身手,也不再闪避试招,翻身挥剑,硬接丧门钩连刀,刀剑互击锵然出声。两人臂力半斤八两,萧俊右臂发麻,长剑几乎出手,粉金刚马步浮动,虎口生痛。
  两个人较过实力,彼此心里有数,谁也没有了轻敌观念。萧俊定下神反守为攻,剑化“推波逐浪”,直取前胸,粉金刚沉腕避招,刀取下盘,“老树盘根”。
  铁书生鱼跃三尺,剑走空招,脚落地剑法骤变,疾如狂雨,密似连珠,滚滚化一团白光,挟排山倒海之势着着逼进,武鸿钊也展开灵水崖十二年日夕苦学,一把丧门钩连刀施得呼呼生风。
  这是一场生死决斗,两人全展本身所学,荒凉郊野斜阳下刀剑并飞,渐渐的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只有两团白光纠结在一起滚来滚去,白光所到之处,断草飘飞,走石扬尘。
  远远观战的欧阳鹤等三人,看的目瞪口呆。
  他们初次见到铁书生真实身手,确非凡响,对方丧门钩连刀也是精奇,招式变化莫测。两人势均力敌,一时间难分胜负,火辣苦拼了四十多个回合,一丈方圆内尽都是刀光剑影。
  萧俊一连换了八仙剑、玄门剑等四种剑法,但都被武鸿钊一柄丧门钩连刀从容化解,任萧俊施何招,对方老是从容应付,丝毫不慌不乱。铁书生心急剑快,他想早点打败粉金刚,好让他履行诺言,带自己去沉鹅潭奠拜义弟雁秋沉潭亡魂,设法打捞他的尸体,所以拼命狠攻,剑法屡变。
  可是武功一道,讲究的是心清气定,你愈急那就愈难发挥出真实的本领来。
  萧俊已得张慧龙大部真传,一阵猛打急攻,竟未能取得半点优势,有几次反被人家用刀封长剑,逼得自己连连后退。
  这样又苦斗了五十多个回合,百合的舍命相拼,险招迭出。两人舍死忘生,愈打愈狠,粉金刚、铁书生脸上全现了汗珠,看的人更是触目惊心。
  这是铁书生技满离师闯江湖以来的第一次施出了全身所学舍命的苦斗,他心痛盟弟之死,存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哪知道武鸿钊艺得六指仙翁白元化亲自传授,十二年日夕苦练,成就一身出奇本领,他平日深居灵水崖,从未下过山一次,自认为一身武功足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所以他初逢萧俊时,态度异常狂妄。在他想,就四个人打他一个,也有必胜把握,可是动上手,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一个萧俊就够他全力对付,百合后已有气力不济的感觉。其实当时两个人全都已湿透劲装,但两人都拼出余力求胜,这才叫拼命忘生,舍死苦斗。
  萧俊战到一百廿回合后,心念忽动,暗想自己这种打法,到最后至多是两败俱伤,念转慧生,剑法突变,疾风狂雨的猛攻变成了从容轻灵的防守,施展出武当派太极慧剑。
  这是武当派中最精妙的剑术,刚劲中带着绵绵不绝的阴柔之力,最妙的是这套剑法一经展开,施剑人浮躁的心情马上恢复了平静。看上去这套剑法中招式非常缓慢,而且施用人也像毫不用力。
  看上去这套剑法中招式非常缓慢,而且施用人也像毫不用力。其实呢,太极慧剑是一种内外功揉合一体才能旋展的剑术,武当派中除张慧龙一人,通达诀窍外,就只有萧俊一个人学过,但他只是略通概貌,谈不上精熟,其中有几手制敌绝招连张慧龙也不太清楚。
  这因为武当派数十年前和昆仑派一场较技争斗中,几位精通这套剑术长者,大都归真羽化,太极慧剑在武当派中已算失传,张慧龙不过是凭幼年从师一点模糊的记忆,尽三十年探讨研练,摸索出这套太极慧剑,其间精华所在自是无法能够了然。松溪真人钟爱萧俊,遂把这套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否全对的剑法传给了铁书生。
  话虽如此,这套剑术仍具有着无穷的威力,张慧龙卅年探索,其中大部招式都被他研究出来,虽不完全,但已算得上乘剑术,以阴柔见长,专讲求以静制动。
  萧俊自学会这套不完全的剑术,这是第一次施用,渐渐的他气定心稳,力气倍增,武鸿钊闹的手慌脚乱,气喘力疲,看起来铁书生长剑好像蜗牛慢步,失去刚才那种凌厉迅速的猛快剑风,怪却怪在他那一支长剑忽然变的绵柔异常,似乎有一种极强潜力,不管自己丧门钩连刀用多狠多快的招式,但一接触到萧俊长剑后,就觉着劲尽力卸,勉强又支持廿个回合,已是汗落如雨,头晕目眩,手中丧门钩连刀也觉着沉重起来,知道已快斗到力尽,如果不施辣手求胜,败在顷刻之间,心念一动,奋起余勇,倏然一声虎吼,刀化“横断巫山”,冷森森一道寒光猛扫中盘。
  铁书生心安气定之后,骤恢复充沛功力,他自己也没想到太极慧剑竟有这样奇妙的作用,冷眼看粉金刚已快到筋疲力尽,料想再战十回他必败无疑。
  就在他心中暗想的当儿,武鸿钊也存最后一拼的决心,刀快势猛,出手狠辣。
  铁书生知他存心硬拼,赶忙闪身避刀,抬腕发剑,剑化“金丝缠腕”,功运右臂,剑锋贴刀推进。
  武鸿钊被萧俊诱招封住了钩连刀,青钢剑锋却趁势找他的握刀小臂,剑是贴着刀往里滑,封躲全都不易,唯一的方法就是弃刀认输,否则只有拼上去握刀的右臂。这一着用的奇绝,逼得粉金刚情急拼命,他厉喝一声:“铁书生,不是你就是我……”右手松刀落地,左掌运起全身功劲,“手挥琵琶”,猛劈萧俊前胸。发难既出意外,出手又迅如电火,掌带一阵风迎胸打到。
  萧俊这时顾不得再伤别人,顺着打来掌势全身向后仰卧下去。
  两人动作都够快,萧俊背脊贴地,在地上向左一翻,挺起身来,武鸿钊却一掌打空,用力过猛,全身向前栽去。
  铁书生顺势出手送剑,一招“白蛇吐信”,粉金刚猛觉背后金刃劈风,赶忙脚尖一点,借前栽身子向前飞去。
  萧俊哪肯放过这个机会,立时挫腰腾跃,追个如影随形。
  武鸿钊刚刚落下身子,铁书生长剑又到,他急施“鹞子翻身”,想闪开来势,可是萧俊青钢剑快逾电闪,一阵冷风掠体而过。
  武鸿钊右臂上蓝色短衣裂开一道五寸多长的口子,血从那蓝色破口中泉水般涌出来,萧俊只要再推出一点剑锋,武鸿钊这条右臂就要完全被截断。他强忍着痛,回身哈哈一声大笑,道:“铁书生名不虚传,为友赌命义薄云天,武某人甘心认输。三日后武鸿钊仍在此地恭迎大骂,拼着受师门派规制裁,我引你到沉鹅潭去,不过,我希望你是单人一剑……”
  萧俊抢前一步,截住了武鸿钊的话,道:“萧某承让,心领盛情,三日时间虽然很短,但我心急如箭,兄台既有心成全,能不能提前两天。”
  说着话他弃剑走近武鸿钊的身边,取出怀中金创药替人家敷药裹伤,看伤势深达半寸,鲜血透湿了一条右臂衣袖,幸而未伤及筋骨。
  粉金刚虽然痛的有点发抖,但他仍然带着一份微笑,看着萧俊替他敷好药,说道:“你如果真急,那么改在明夜二更,仍在此地见面。不过,你真到了沉鹅潭,定会使你失望,据我所知,再好的水性,也不敢到沉鹅潭打尸捞人,何况灵水崖境内步步埋伏,去倒容易回来难,你要三思而行。”
  萧俊点点头答道:“萧某人亦知那地方无疑龙潭虎穴,但罗雁秋是我结盟义弟,义重情深,誓同生死,我能陪他葬死沉鹅潭中亦含笑九泉,大不了一个死字,萧俊死而无憾,何惧之有。”
  武鸿钊叹口气,道:“好吧!事情就这样,一言为定,明晚二更天此地会面。”
  说过话,捡起自已丧门钩连刀,转身施展开提纵身法,带着伤向正中那条岔道上疾行而去。
  欧阳鹤等那武鸿钊人走了之后,才急忙跑近萧俊身边问道:“大哥,姓武的果然身怀绝技,今天这场苦战,实令人触目惊心,他是否答应引你入山?”
  萧俊点点头,道:“今天这一战,是小兄自从师学艺来最凶狠的一次,我只能说是侥幸胜他,他已答应履行诺言,带我入山,不过,只限定小兄一人。现在,我们暂回莱阳县城,找个客栈休息下再说。”
  萧俊说完话,四人一同牵过坐骑,翻身上马,径返莱阳城而去。
  第二天,薄暮时候,铁书生一人一剑准备赴约入山,欧阳鹤、梁文龙、李福,都坚持着要和萧俊一块去,铁书生极力阻止着说道:“讲的是我一个人,自然不能大家都去,好在我只是去看看形势,探查秋弟是否真遭人家毒手,你们去于事无补。而且,武鸿钊也可以借口推翻约言,连我也不带。你们不妨先留在这里等我,假如我在十天之内仍无消息,你们最好是不要再去涉险,赶紧回武当去请命师父,看他老人家作何处置。”
  萧俊这样一说,三人虽然心里一百廿分的不愿意,但却没法子提出反对理由,只好暂留客栈里。铁书生一人一剑,连马也未骑,趁暮色晚风,奔行赴约而去。
  铁书生只人一剑,满怀沉重心情,暮色中急步如飞,片刻工夫已入荒野。
  夜风吹打着路旁盈尺深草,不时发出轻微的沙沙之声,三月天气入夜后春风微寒,使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但萧俊却沸腾着满腔热血,他自闻罗盟弟雁秋沉葬灵水崖沉鹅潭后,一颗心如同万箭穿透,恨不得一下子赶到沉鹅潭去,一查究竟。
  ——他想起通江城和雁秋初聚萍踪,五兄弟立誓结义,义重情深,五人中他最小,武功也最好,形如临风玉树,貌比仙露明珠,爽直温雅一派纯真,哪想一代英杰良友竞遭此横祸,今后人鬼异途相见无日——
  萧俊想到此处哪还能控制得住满腔悲忿,止步仰望满天繁星闪烁,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星目中泪落如雨。
  铁书生这时心情悲忿极端,忽然他发出一声长笑,笑破夜空,声震四野,伸手摸摸肩右透出剑把,自言自语说道:“雁秋弟阴灵有知,助愚兄一臂之力,让我能手刃害你的仇人……”
  铁书生话未落口,身侧草丛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萧俊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叹息,惊醒满怀悲绪,急回头厉声喝道:“什么人?再不现身可不要怪我用暗青子招呼你了。”
  他说完话,草丛中一阵轻响,跳出一个瘦小的叫化子来,一头蓬乱短发,赤着一双黑脚,轻声接道:“我的萧师兄,这一回我小要饭的算栽到家啦!黑罗汉、玉虎儿,都被人家活擒了过去,我溜的快,算是逃出了天罗地网,满山上藏藏躲躲,饿了两夜没有吃东西。灵水崖六指仙翁白元化名不虚传,看门童子都会两手拳脚,今晚我趁了个空儿跑了出来,不想在这里遇上你。”
  来人一现身,萧俊已看出是小乞侠诸坤,夜色中仍能看出他形态憔悴,一脸倦容。
  铁书生紧赶两步,走到诸坤身边问道:“你们到了灵水崖吗?我五弟是否已真遭人毒手?黑罗汉小师父和玉虎儿两人是否都受了伤?”
  小乞侠摇摇头叹口气,道:“小要饭的自出世以来,第一次弄得这样狼狈,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步步中人埋伏,着着叫人占先。小和尚和玉兄弟力战被擒,我诸坤倒不是姑息我这条穷命,我怕你们后来的照样吃亏。”
  小乞侠又道:“现在,既然碰上你,事情就好办,灵水崖目前到处都设了暗桩,如果真要凭武功硬闯,不是我说话泄气,萧师兄,你怕也未必能有制胜的把握。就目前我小要饭的观察情势而论,这件事已不是我们能力所能解决,所以,我想请你萧师兄,立刻返回武当山一趟,最好能多请两位长辈来一次,最少也要请到疯师叔和我师父来。现在,已不是个人恩怨的纠缠,而变成一次门户纷争,灵水崖白家的门人弟子完全出动,说不定他们还另外约请有人,罗小侠是否真的罹难惨死我没亲眼看见,依据灵水崖上白家人议论传说,他确已葬身在三合飞瀑下沉鹅潭中,小要饭的自恨空负此行,不但没有查清罗雁秋真实下落,而且弄得一败涂地。”
  说到此处,他仰面一声狂笑,又道:“现在,我已觉无话可说,萧师兄,最好请即刻回山,小要饭的认了命,黑罗汉、玉虎儿和我一块进了灵水崖,要死我们得死在一起,事情把我逼到这里,我不得不走极端,我不信灵水崖上的人都有本领逃出我七孔黄蜂针筒。”
  小乞侠话落口,人却反向灵水崖来路扑去。


    第三三章  魂兮归来 沉鹅潭畔泣血杜鹃

  萧俊知他再入山已存以死相拼的决心,要倚仗威慑江湖道的七孔黄蜂针暗器,准备在灵水崖造成一次悲惨杀劫。小乞侠这一着,反而使铁书生极端沉重的心情恢复了镇静,,他急施“蜻蜓点水”身法追上去。
  萧俊高声喊道:“诸兄弟慢走一步,听愚兄一言奉告如何?”
  萧俊心急如焚,那声音悲壮异常,小乞侠止步回头,长笑一声答道:“你不必再相劝我,纵然是金玉良言,我也听不下去,生有处死有所,小要饭的一把穷骨头命该死在灵水崖上,你如果执意今晚单人入山,那无疑一块去送命陪葬,难道真连一个通风报信的人都不留?”
  铁书生走近诸坤跟前含泪说道:“诸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还有出于你意料以外的事情,三宝小师父和玉师弟被擒的消息,我早有所闻,我今夜只身来此,亦是为灵水崖方面一个死的约会。”
  说着话,他把如何遇上粉金刚武鸿钊,订约交手,连万翠苹、余栖霞偷走下山的事都说了出来。
  铁书生叹口气继道:“万师妹和余姑娘可能先愚兄们赶来此地,目前究竟在何处全无消息,灵水崖既然早有准备,她们来自难幸免!罗兄弟究竟是否真死,愚兄这次入山观察后,自然可以弄个水落石出,白元化和武当派素无怨恨,我想他们绝不致把三宝师父和玉师弟立时处死。”
  萧俊又道:“只要人不死,总有办法可救,你想,假如今晚入山一闹,不独愚兄无法暗潜入山查看,而且,说不定还会给三宝小师父和玉师弟招致杀身之祸。愚兄意见,不如你先回莱阳客栈,同欧阳师弟等一起暂住,等我随武鸿钊暗潜入山查看归来后,再作计议。”
  诸坤沉吟一阵才答:“你不怕人家引你入伏?”
  萧俊摇摇头答道:“我看武鸿钊也是一条血性汉子,大概他还不致于做出这种奸猾的小人勾当,目前自难预言他是否另安诡计,但这比你舍命一拼的打算要较高一着。”
  小乞侠点点头,道:“好吧!我不能意气用事破坏你全盘计划,小要饭的决定在莱阳等你三天,三天后你不回去,我可要再入灵水崖拼他个同归于尽。”
  铁书生沉着声答道:“三天后,我不回去,事情当然是发生了意外变故,不过,我不同意你这种宁为玉碎的打算,七孔黄蜂针固然可使白家子弟门人送命不少,但同样的也害了你和黑罗汉、玉虎儿的性命,也许你这样一做,我们这次来的人,恐怕全难活着退出山东境内。”
  铁书生继道:“假如罗雁秋真死在灵水崖上,白元化就算预伏了灭门惨祸,他恩师悟玄子,是隐迹风尘的当代奇人,东海三侠名震环宇,技拟天仙,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江湖中极难见到他们飘忽仙踪,三个人目前只有他这一个弟子,师徒情何异父子,他们涵养就算到了无嗔无念的境界,也不能说眼看爱徒惨遭横死而不闻不问。”
  铁书生又道:“还有东海学剑的凌雪红,绝代红粉奇女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巴山愁云崖不过略显身手,群寇丧胆,风云变色,柳师叔一生从不服人,我看得出他那次也佩服个五体投地,白元化纵然一身本领,但绝无法抗拒这几位仙侠奇杰,灵水崖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所以,我希望你能暂息心头悲忿怒火,免得弄巧成拙。”
  萧俊说这话明知道要伤诸坤的心,但他想到七孔黄蜂针号称江湖道上最歹毒的暗器,小乞侠如果真的情急乱用,白家弟子自然有不少的人要罹难送命,事情如真到这步田地,双方都将各走极端,谁也不会再留余地,白元化五鬼阴风掌名传遐迩,自己这次来的几个兄弟们恐怕都要遭到毒手。
  铁书生故意拿这篇话先把小乞侠给稳住,使他不好再存下辣手舍命一拼的念头,等把雁秋的生死下落查明,假如雁秋真死,一切疑窦都弄清楚之后,让欧阳鹤等先返回武当山去求援,自己再放手去干,那时已毫无什么顾虑。目前真相未明,而且一走极端,后果自是一个悲惨的结局,武当派几个后起之秀恐怕全要毁在这里,铁书生固然心痛秋弟之死,但也不能拿自己一块儿来的几个同门师弟性命作孤注一掷。
  哪知小乞侠听完话后,微微冷笑一下,答道:“萧师兄,你这番话的含意我小要饭的完全明白,你是准备弄清楚罗小侠生死真相之后,先让欧阳鹤和梁文龙离开此地回山,你萧师兄却准备在灵水崖全义死战。”
  小乞侠继道:“自然,你这办法比我小要饭的高明,既无制胜把握,犯不着大家同归于尽,能走一个是一个。不过,话要说明白,小要饭的已有必死之志,罗雁秋虽不是我结义兄弟,但人家有恩于我,再说黑罗汉、玉虎儿,和我一起进了崂山,在道义上,我不能丢下他们,一个人独自逃走。”
  小乞侠又道:“这样吧!三天后你如仍不见返回莱阳客栈,我打发欧阳兄弟和梁兄弟等先回武当山求援,至于我小要饭的,这次已认定了穷命,我要仗七孔黄蜂针,拼他们一个算一个,你要再想阻止我,那咱们只有绝交断义,各奔前程。”
  小乞侠几句话说破了萧俊心事,他深知诸坤性格,再劝他难免要闹翻,只好苦笑一下道:“好吧,就这么办!不过,在三天之内你不许轻举妄动,也不许对欧阳师弟说穿真相,在莱阳客栈中等我,也许,这三天内事情另有转机。”
  小乞侠点头应道:“这个,你只管放心,小要饭的误不了事,我们如果都不死,后会在即,恕我不送你啦!”
  说过话,他转身反扑莱阳去路。
  萧俊凝目伫立,望着小乞侠如飞背影,说不出此时心情是痛是恨,他举手高喊:“诸兄弟,他们住在莱阳东关金升客栈里。”
  耳闻小乞侠遥遥回音,随应声消逝了铁胆血心的乞侠身影。
  诸坤走后,铁书生怅惘若失。他思潮汹涌,百感交集,呆呆地站在那儿,如一座雕刻石像。
  不知道过了有多长的时间,猛然夜风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萧俊沉醉心神,慌忙回头,见黑夜朗星下飞驰来一匹健马,马快得如一阵急起旋风,眨眼已快到萧俊跟前,奇怪的是马上鞍空蹬闲,竟无人骑。
  铁书生还没有来得及飞身拦马,那健马却似已看见萧俊,蓦然仰首一声长嘶,停在萧俊身旁。
  铁书生细看健马,周身如炭,四只白蹄子衬着银镫子嵌玉木鞍,马围着萧俊身边低嘶打转。铁书生看清楚马儿,正是五弟罗雁秋的乌云盖雪宝驹。
  灵马竟能辨认出主人好友,萧俊看清马,蓦如万丈崖上失足下坠,一颗心片片粉碎,泪若泉涌,目闪金星,头晕欲跌,打个踉跄,不自主后退数步。
  他勉强站住没有栽倒,定定神,细看健马,它竟也从那两只铜铃般的眼里流着泪珠。
  萧俊手扶马鞍,悲声说道:“秋弟,你真的遭了别人的毒手吗?天啊!真叫人做梦也想不到,巴东一别竟成永诀,你死的好苦啊!……”
  铁书生心情激荡,眼流血泪,悲音划破夜空,他竟伏在马鞍上,半晌直不起身子……
  那灵马此时也静站不动,直等到萧俊伏鞍痛哭了一阵后挺身离鞍,它才仰首东北,口发一声长嘶,竖耳伏身摇头摇尾,那意思是要铁书生骑上,好带他入山。
  萧俊心中体会到马意,立即翻身上马,手握缰绳说道:“灵马,灵马,你暂时带我到前面去应个约会,然后再带我到你主人遇难的地方,祭奠他的亡灵。”
  萧俊话刚说完,乌云盖雪宝驹,已放蹄如箭一般飞驰。铁书生初试宝马,只觉得快的如电掣飘风,但坐在马背上却感到异常平稳,不过刹那工夫,已到他和粉金刚武鸿钊约会的地方。
  萧俊微收马缰,马已停住身子,铁书生跳下马背,刚刚把缰绳放上马鞍,忽闻离身两丈左右一棵树上,传来一声大笑,道:“二更已到,怎么才来?”
  说着话,从树上跳下来身着黑色夜行劲装的武鸿钊,右臂还裹着纱布。
  他看到萧俊身旁的乌云盖雪宝驹,似乎微露惊愕的问道:“这匹马是阁下的坐骑么?”
  萧俊强忍满腹痛苦,摇摇头,答道:“灵马自会选异主,姓萧的不配,这匹马就是遭难宝山沉鹅潭罗小侠的神驹。”
  粉金刚点点头,道:“果然是匹神骏宝马,主人沉潭,它竟悲嘶三日夜绕山不去,我们伤了两个人,还没有把它捉到,灵马易主不变节,它竟会自投阁下手里。”
  铁书生微带怒意,沉声答道:“马不死,主人未必一定殉难,也许姓罗的复生有日。”
  武鸿钊仰面一阵大笑后,道:“你认为我是骗你吗?姓罗的沉潭送命,我虽没有亲眼看见,但那却是千真万确的。”
  武鸿钊又道:“三合飞瀑悬崖峭立,水急如排山倒海,沉鹅潭漩涡力能卷沉蛟龙,除非他是大罗金仙,证果罗汉,你不信他死,何言他会复生?”
  萧俊又冷笑道:“天地间奇人正多,很多事尽出人料,你认为姓罗的已毫无生机了吗?假如他真死沉鹅潭中,你们灵水崖即将遭致血洗浩劫。”
  几句话,武鸿钊面色突变,他冷笑道:“铁书生,你讲话要有分寸,白家的弟子们,没有一个贪生怕事。姓罗的葬身沉鹅潭,只怪他学艺不津,既然成敌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管什么人来替他雪恨报仇,我们全都接着。今晚上我是来履行前约,带你到沉鹅潭奠祭姓罗的沉潭孤魂,如果你改变原约,想闯山雪恨,图报姓罗的送命之仇,武鸿钊虽然伤臂未愈,但我还可以舍命奉陪。”
  铁书生强按悲忿怒火,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可反悔,替姓罗的雪恨复仇自有高人,萧某人不过是末座小卒,错开今晚上,以后我们哪里碰上哪里算,现在,我们不需要再作无谓的口舌之辩,就请你朋友劳神费心,快带我到沉鹅潭一行。”
  粉金刚点点头,道:“很好,武某人承你剑下留情得保残命,以后再会面我自当重行领教,溅血剑下死而无怨……”
  萧俊截住了武鸿钊的话,接道:“我说过,今晚上我们不再谈这个,萧某人既然敢来,就没有再准备回去,我是问你去沉鹅潭的道路。”
  粉金刚沉吟了一下,又看着萧俊身边的乌云盖雪宝驹,答道:“走大路,长途路遥,不下三百里,且有很多不方便,走小路,翻山越岭,不到百里行程,只是阁下带着灵马宝驹,是否能够翻山?”
  这句话问得萧俊确是没有法子回答,绝不能说越渡涧岭如履平地。不过,这匹宝驹又与一般健马不同,刚才它初试蹄锋,快的如腾云驾雾,比起他在大巴山骑虎的速度并不逊色。虎能跃涧翻山,但马不知是否也可以,心中没把握,回头看马,灵马仰首奋鬃,长嘶出声,萧俊咬下牙,回头硬说一声:“宝驹神奇,不妨一试,只是一马两人,如何乘坐?”
  武鸿钊不信马能翻山,诚心窘萧俊,答道:“如果阁下的宝马真能有此神力,我不妨借坐鞍后一点地方。”
  萧俊知他故意作难,但话出口没法收回,回身跃上马鞍手控缰绳,低声祷告:“神马有灵,不妨一显奇迹。”
  铁书生刚坐好,武鸿钊飘身抢上鞍后,灵马似乎不愿别人乘坐,竟一跳五六尺高,全身好像要竖起来,武鸿钊身尚未坐稳就跌落下来,幸得他借势施展“大鹏展翅”,轻飘飘飞出去一丈多远。
  萧俊收缰轻喝:“灵马何故刁难,他带我去祭奠你主人遇难英灵。”
  萧俊话住口,马儿果然不再乱跳,武鸿钊站一边看着马发愣,萧俊又喊道:“朋友请再上马。”
  粉金刚只好二次飞腾又坐鞍后,这一次,马不再跳,铁书生轻抖缰绳,马骤飞驰,星光下如一道卷起烟尘。
  不过有盏热茶的工夫,已进入山区,朗星夜色下,看山势绵延深长,无尽无边,群峰缭绕,山径曲折,重山叠岭,深涧陡壁。
  萧俊看山势如此险恶,恐怕灵马力难飞渡,心念一动,刚想喝止,准备步行越山,哪知话还未出口,突闻胯下宝驹前蹄怒竖,发出一声雷鸣似的长嘶,嘶声响彻山谷,群山呼应。
  灵马双耳猛的向后一竖,三尺长短的马尾一伸,和身子成了平形,一个急跃,纵出去有一丈多远,几乎把萧俊和武鸿钊给摔了下来,两人不约而同急忙两脚加力,扣紧马身。
  灵马显神力,驮着两人,扬蹄直窜,登山渡涧如履平地,且快速如风,只闻耳边呼呼作响,成排的树木闪电般向后倒去,有时面前深壑突现,溪瀑雷鸣,萧俊还未看清楚眼前景物,那马已纵跃飞渡而过,有时仰首踏山,全身几乎成了一条直线,两人只觉着同在云雾中凌空飞行一般,不知道马翻过多少山峰,纵跃过多少溪涧……
  铁书生猛觉着身子好像由半空中落到实地,耳闻不断巨雷般连珠响声,抬头看前面半里处,有一片千丈方圆大小的白色云雾,隐现出一座耸云高峰,那巨响正从那一片茫茫云雾里轰然传出。
  萧俊心中正觉有异,再看乌云盖雪宝驹停站在一个千丈高峰的山脚下面,全身如同水淋一般,知道这匹马今晚上也尽了它最大力量,正想翻身下马,身后武鸿钊已先萧俊跳落实地,笑道:“好马!好马!虽明珠千颗,黄金万两,亦无处搜购此千里驹!今晚上我姓武的算开了一次眼界。此际天色不过三更过后,百里山行不过一个更次,如果要我们人走,不管有如何好的轻功,这百里崎岖山路,至少也得走上四五个时辰。”
  说着话,两只眼神仍不住盯着那匹马云盖雪宝驹,点头赞叹,流露出无限羡慕。
  铁书生对这匹马的通灵神力,内心也有着说不出的惊奇,不过他睹马思人,惊奇中又带一份极端的悲伤。他拱手问武鸿钊道:“沉鹅潭距此还有多远?前面那片茫茫白雾是什么地方?”
  粉金刚被萧俊一逼问,从羡慕的沉醉中惊醒,用手一指那片茫茫白雾,答道:“那千丈大小的一团如云如雾的里面就是沉鹅潭,云雾后耸立的高峰就是三合飞瀑悬崖,耳闻巨雷般的响声,是三合飞瀑急流冲击所发的声音。不过,那一片茫茫的东西不是云雾,而是飞瀑泻入潭中击飞起的水花,姓罗的就是由那耸立高峰上跌落下来,葬身在崖下潭中。现在,你可以去详细的查看查看,我不信你能够寻找到他的尸体。从现在起到后天中午为止,我就设法不让有人来打扰你捞尸工作。”
  粉金刚武鸿钊继道:“过了后天中午以后,阁下再想退出此山,那就要凭你自身的本领硬闯。假如你发觉捞尸无望,有灵马神速脚力,你还来得及安全退出。武某人这做法已尽我能为,今晚上到后天中午前我们算是朋友,错过了这段时间,再见面我们是生死对头,现在,你寸阴宝贵,我不便再打扰你,恕我不再奉陪大驾,先走一步了。”
  说完话,武鸿钊又对萧俊拱拱手,转身看了看站在身侧的乌云盖雪宝驹一眼,然后才施展开轻功提纵身法,踏石登峰如飞而去。
  铁书生目视武鸿钊身形在朗星夜色中很快消失,他转身走几步到了灵马身边,手抚宝驹鞍前鬃毛,祷告似的自言自语说道:“神兽通灵,你能否告诉我你的主人是否真的在这里沉尸送命……”
  萧俊话未住口,乌云盖雪宝驹猛的一双前腿打弯,状如跪拜,伏地流泪。
  铁书生骤然心碎肠断,沉声又道:“你如有灵,在此等我,我去潭边奠祭你主人升天英魂。”
  说过话,他不再管马,翻身直向那一片茫茫白雾中走去,一边走一边流泪,顺手采几朵野花松枝暂作香烛花圈,半里多路,不过片刻工夫,已然进入那茫茫水珠圈内,只觉着如历浓雾,又像天在下着丝丝细雨。
  萧俊穷目力向前看,也不过能看到二丈左右,暮天繁星刹时无踪,眼前的景象全成了一片白色云雾。
  三瀑合流,由那千丈高峰上倒挂下一丈方圆大小一个水柱,飞射到数十丈远近才倾落潭内,声如万马吼奔,震耳欲聋,这景象实在太唬人了。
  萧俊摸索到潭边,衣履全湿,近潭水珠如豆,密雨般打在铁书生的身上。他提气凝神,运目力细看沉鹅潭的形势,那潭面约十亩地大小,给排山般倒泻下来的水柱一击,潭中间形成了一个两三丈深的大漩涡。
  武鸿钊并没有故作惊人描述,那团转水力何止万钧,不要说人掉下去要被卷沉潭底,就是一叶一毛,确也没法子浮在水面。
  铁书生看清楚形势后,打捞雁秋的尸体已成绝望,不由一阵心酸,泪珠儿夺眶而出,他双膝并跪在距潭水数尺的岸畔,插竹作香,排花成圈,悲哭出声道:“秋弟阴灵有知,请受小兄奠拜,我萧俊要不能手刃害你仇人,沉鹅潭也就是我葬身的地方……秋弟……秋弟……魂兮归来!……”
  铁书生越哭越伤心,索性匍匐地上大哭痛嚎,直到力竭声哑,泪尽血流,也不知过了有多长时间,几度昏过去又醒了来。他人已如在水中浸过一样,全身没有半寸干衣。
  萧俊勉止悲声,站起身子抖抖湿透的衣服,伸手摸下右后肩,透出剑把,挫牙出声,望着那卷漩潭水发出一阵悲忿的冷笑,正想转身退出这一片如雾水珠,猛然听到巨雷般的水声中夹杂着一个清脆女子的哭声,声如杜鹃啼血,令人闻之断肠。
  这突来其来的哭声,使萧俊沉重的心情清醒过来,他凝神静听,那女子边哭边诉说道:“秋弟呀!秋弟呀!你死得好惨啊……可怜爹娘……双遭溅血惨祸……如今你又身葬潭底,留下我孤苦伶仃一个弱女子,无情皇天,为什么不睁开你一双眼睛?你阴魂有知,等等你可怜的姊姊吧!等我给你报了仇,咱们一块儿去见地下父母……”
  萧俊听得心中一动,这女子分明是奠祭雁秋,可是她是谁呢?又不像万翠苹和余栖霞的声音,她们也不能这样哭法。
  铁书生沉思了一阵,猛的忆起了雁秋的亲姊姊罗寒瑛来,雁秋告诉他说有一位生死不明的姊姊,七年前家遭横祸时被一个碧眼道人带走。
  听这女子哭诉的话,大概除了罗寒瑛再不会有别人,难道她也找上灵水崖了吗?事情怎么会这样巧?……
  又想,雁秋所追索的仇踪不就是一个碧眼道人吗?……
  如果这样,那道人定是白元化的门人,也可能就是带走寒瑛的那个人,不过,这中间还有点疑问,因为罗寒瑛真的在灵水崖,她既知雁秋追来,必然设法救他,如果她不知道这件事,当然也不知道沉潭的人就是雁秋。而且,雁秋落潭葬身已经半月,难道说,是在这半个月后她才知道了这件事吗?这重重疑窦,令人费解。
  铁书生决定循声找人以查究竟,立时沿潭向哭声处搜寻过去。溅飞水珠密如银幕,遮住了目力视线,他走了一阵,哭声渐近,萧俊拿准哭声所在,纵身一个飞跃,脚沾地已离女子身边不过数尺远近,正见她娇躯伏地,哭得悲痛欲绝,她身边二尺左右并跪着一个劲装少年,他也哭得泣不成声。
  萧俊细看那人,竟是与小乞侠一块儿入山被擒的玉虎儿,他刚想招呼玉虎儿一声,猛然一阵劲风由身后扑来。
  铁书生挫腰长身,斜着窜出去七八尺远,从那女子身侧尺余处飞过。
  按说这样一来,对方不管如何必然惊动,无奈此时那少女已昏厥过去,萧俊从她身侧飞过,她竟然是毫无所觉。
  萧俊刚落下身子,耳闻另有一个男人的嗓音,从茫茫浓雾般水珠中传来道:“来的可是铁书生萧师兄吗?”
  声音很生,萧俊竟分辨不出是什么人的口音,但人家已认出自己的面目,且口称萧师兄,自然不会是敌人,立时应道:“在下萧俊,朋友你是谁?”
  铁书生话音一落,立即有一团黑影飞近他身边落下,轻声答道:“小和尚三宝,萧师兄请赶快劝劝玉师兄和那位姑娘,不要再尽管痛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哭死何益,应该设法替他报仇,目前这地方危险太大,最好能先退出灵水崖,再作计议。”
  这当儿铁书生自是无暇追问事情经过,回头看少女似已晕倒在地上,玉虎儿也已哭的昏迷状态,双膝并跪,上半身完全伏在地上,两个人讲话的地方离他们不过四尺左右,他们竟全然不觉。
  萧俊知他们两人都已寸心痛碎,伤悲极端,哪能不哭的死去活来呢?这情景也勾起他的伤心,差一点他也要再伏地痛苦一场。
  黑罗汉三宝看萧俊站在那也是瞪眼不动,不由心里急了起来,他又催促着说:“萧师兄,事情应该往大处着想,现在,我们就是全都跳入沉鹅潭去,也不能使罗小侠雁秋复生,再说此时天已快亮,如果灵水崖发现我和玉师兄在石牢失踪,必然大举搜查。”
  三宝和尚继道:“我们死中得生的人,这条命丢了自无话可说,但那位罗姑娘绝难幸免,你是罗雁秋结盟的大哥,难道让你义弟的亲姊姊再遭毒手,真连罗家男女一个都不留吗?我没法劝她,也不能劝她,玉师兄也哭的七荤八素,我小和尚在附近替他们巡视守望已有二个更次。”
  三宝和尚又道:“但他们却是越哭越狠,看样子不哭死不罢休,萧师兄,你想想看该怎么办?小和尚不便再硬作主张,和尚这条命是罗姑娘救的,再为罗姑娘战死沉鹅潭,毫无半点遗憾,问题是这样死,是不是值得?现在,我去看看人家是否已有动静?”
  说完话身形一晃,向那水雾外边冲去。
  萧俊为人本富机智,但自闻罗雁秋噩耗后悲痛过甚,做事哪还能顾前想后,现在,被三宝和尚连说带挤,使铁书生把一腔沸腾的悲痛暂压制下去。
  他不认识寒瑛,自不便去扶她起来,先走到玉虎儿跟前,沉声喝道:“四弟,快醒醒,不要再哭了。”
  说着话,他又用右手抓住玉虎儿一条右膀把他拉起来,玉虎儿人已哭到半昏状态中,先听萧俊一声沉喝,继之又被拉起,迷糊中猛睁双目,怔怔地看着萧俊,半晌工夫,才大喊一声:“大哥,可怜秋弟他死了,尸体就沉在这无法打捞的潭中,大哥,你来晚了一步,再也见不到他了。”
  萧俊一颗心原就是勉强克制,哪能受得住玉虎儿这样发疯般一闹,立即闹个师兄弟相对而泣,萧俊流泪说道:“现在,不是我们只管伤心的时候,我们应该想法怎样给秋弟报这个仇,那位姑娘是不是秋弟的姊姊?你赶紧把她扶起来,我看她已晕过去多时了。”
  玉虎儿被萧俊一语提醒,细看寒瑛果然伏卧地上状如死人,也不顾再答萧俊的问话,慌忙走几步抢到寒瑛跟前,一伸手扶起罗姑娘伏地娇躯,不住摇动喊道:“瑛师妹,你醒醒。”
  萧俊急走到玉虎儿身后,看姑娘双目紧闭,两眼角汩汩出血,气若游丝,知她已哭伤元气,立时对玉虎儿说道:“快把她扶出水雾,再晚恐怕不好救治了。”
  在这种危紧的时候,哪还能顾及到男女授受不亲之嫌,玉虎儿双手捧起罗姑娘昏迷娇躯,转身往外面急跑出去,萧俊抢前带路,两个人一阵急走,片刻工夫已冲出水雾,来到一个山脚下面。
  把寒瑛放下,玉虎儿半曲半蹲,扶着罗姑娘,口里不住的轻喊着姑娘的名字,铁书生站一边瞪着眼发急。
  约过了一盏热茶的时间,姑娘才手足转动。猛然的,她睁开了一双蕴血大眼睛,一下子抓着了玉虎儿右手娇喊道:“秋弟弟,你死得好苦啊!姊姊痛死恨死了。”
  玉虎儿流着眼泪答道:“瑛师妹,你定定神,我是玉虎儿,你的玉师兄。”
  姑娘松了手,直着眼,看了半晌,猛然又喊道:“你是玉师兄,我好惨的兄弟……永远再见不到他的面了,弟弟……”
  说着一挺娇躯站起身子,用湿透的衣袖擦抹眼角血迹,一眼看到身侧萧俊,问玉虎儿道:“他是谁?”
  玉虎儿退一步指着萧俊道:“他是秋弟的结盟大哥,也是小兄的同门师兄铁书生萧俊。”


    第三四章  风尘异人现踪影 勇救舍死人

  罗姑娘忽地仰天一声大笑,笑声凄厉刺耳,悲壮如衡阳鹤唳。
  她笑声一落,人似乎也恢复了清醒,但却一脸肃穆神色,对玉虎儿说:“玉师兄,我们一块儿从小长大,罗家惨遭横祸经过,你是亲眼看见,用不着我再说,想不到七年后惨事重演。”
  罗寒瑛继道:“亲弟弟死在他姊姊的义父手里,世上事竟有这样巧,而且,巧得又是这样惨。过去我问义父秋弟下落,他总是支吾以对,说秋弟已遭难身死,如今想来,这中间必有一段隐情,可怜我弟弟已死,他不能亲口对我说明经过,我想你们一定知道。那时候,我认为罗家只余下我一个弱女子活在人间,心想将来恳请我义父替我们罗家报了仇后,我就横剑一死,追随爹娘和弟弟于九泉下。”
  罗寒瑛又道:“谁想这中间还有另外的曲折,秋弟罹难沉鹅潭尸骨不见,他死得比爹娘更惨,可笑我这个做姊姊的那晚和他交手,竟不知是我日夜萦绕心灵的亲弟弟,他一直避不还手逐步后退,我却一味猛追。现在想来,他是想把我引到无人地方说明身份,姊弟相认,我却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心事……”
  罗寒瑛又道:“只管步步逼迫,可怜他地势不熟,直退到三合飞瀑的悬崖上面,我和白素棠,两支剑一只拐,三般兵器急如狂雨,我当时也看得出他身手不凡,为什么只避招不愿还手,心中正感奇怪,我义父却突然出现,不容他讲话,一支剑狠命猛攻。当时情景,如果他要拼力死战,也许还能逃出我们三人的包围,恰巧在那当儿我的剑被他用宝刀削断,失足跌倒。”
  罗寒瑛又道:“他大概怕我跌下断崖,反而向后面退去,等我起来,他已退上崖顶,猛见我义父施展辣手,用五鬼阴风掌向他打去,恍惚中我似乎听到一声‘姊姊’,不过那时正是在羞忿交加,也未去想它。”
  罗寒瑛又道:“谁知,他竟是我的弟弟,现在算起来,他如果不是为我,自然不会退入这种危险地方,罗寒瑛变成了诛弟的凶手,我何以对得住父母的在天之灵,何以对弟弟罹难的英灵,玉师兄!可怜我见到你以后,才弄清这中间的曲折情形,玉师兄!你们是结盟兄弟,这报仇雪恨的事全由你们办了,天要亡我们罗家人,那有什么法子?”
  说到此处,她对玉虎儿和萧俊深深一礼,铁书生、玉虎儿赶紧还礼。
  就这一瞬工夫,罗姑娘猛施提纵身法,箭一般又向那片水雾中冲去,口中却喊道:“弟弟阴灵不散,来接你姊姊吧!”
  铁书生、玉虎儿知她要扑潭一死,慌忙匆匆追了过去,玉虎儿还大喊着:“瑛师妹!你这是何苦呢?”
  寒瑛快如飘风电掣,萧俊、玉虎儿追个流星赶月,无奈距离过短,罗姑娘轻身功夫又不在两人之下,相隔有五六尺远,始终无法追上,眨眨眼,罗寒瑛已冲进一片水雾。
  铁书生心中急如火焚,猛施“蜻蜓三点水”,啪啪啪一连三个飞跃,赶到寒瑛身后,伸手一把没抓住,罗姑娘人又跑出去三四尺远近,进了一片茫茫水雾中,水雾迷眼,再想追上自非容易了。
  铁书生人跟着冲进去,不顾生死,加紧脚力,仍图能挡阻寒瑛,两人相隔几步,就是设法子抓得住。
  玉虎儿在萧俊身后急得大喊大叫,那不是叫,简直是哭喊着,可是罗姑娘已横定了心,一味不理。
  眼看潭水漩涡不过丈余远,可怜一代红颜就要被急流漩涡卷入潭底,就在这一瞬息刹那间,猛然由潭边浓密水珠中卷起一阵劲力狂风,把罗姑娘一个娇躯打飞起六七尺远,一跤跌在地上,铁书生、玉虎儿也被突来劲风打退六七步,全都栽倒。
  三人刚摔在地上,耳闻一个洪钟般声音喝道:“你这无知的蠢丫头,怎么这样想死?你父母亡体未葬,死当抱恨终天。老夫云游四海,归来大错已铸,秋儿已随我去,你们姊弟重逢,来日不远,速离灵水崖,不要在此多留,异日会面有期,老夫去了!”
  说话声音,听起来就在眼前,可是三个人六只眼睛,就是看不见人家在什么地方。
  那声音隐去良久,三个人才如梦初醒,罗寒瑛挣扎着跪在地上道:“哪位老前辈留言示警,罗寒瑛如梦觉醒,秋弟弟既蒙拯救,小女子感恩戴德刻骨铭心,望能赐一面之缘,容我叩拜仙踪。”
  罗寒瑛说罢,伏地叩首,但只闻飞瀑水声如雷,再无人应声答话。
  铁书生、玉虎儿也跟着对空拜了一拜,满腔悲忿骤然全消,两个人走到寒瑛跟前,仍见她叩头如捣蒜般一直不停。
  玉虎儿笑对罗姑娘道:“瑛师妹,仙人已然走了,你还在叩的什么头,趁天色还未大明,我们赶紧退出这个地方吧!”
  罗姑娘回首看看玉虎儿,紧锁着双眉答道:“你说的倒好,我没见弟弟的面总是不放心,要是人家骗我呢?”
  罗姑娘口里虽然这样说,其实她内心已经轻松不少,不自觉流露着一种少女天真的憨态。
  铁书生接口笑道:“姑娘不要这样想,试问刚才那一阵劲风,把我们急急前冲的身子驾云般卷了起来,却妙在我们都未伤及毫发,这是一种极高的内家神功,老人家既然有这种本领,绝不会和我们后生小辈打诳语,秋弟人间奇杰,瑶池仙品,他绝不会罹遭横祸。”
  铁书生萧俊又道:“我看,我们还是先退出这片水雾吧!你看我们三个人都成了什么样子啦!好像泡在水里的人啦!”
  寒瑛看看一身青色劲装紧贴在娇躯上,丰体隆乳分外明显,不由娇羞地笑笑,站起身子,飞一般向水雾外面跑去。
  三个人退出水雾,黑罗汉三宝和尚正焦急地在到处找他们,一见三人出来,摇着光头说道:“怎么?你们三个又跑到那片水雾中去啦!害得我小和尚急疯了心,你们看天色已快大亮,再不走恐怕走不了啦!”
  萧俊笑问道:“怎么?你发现了什么吗?”
  黑罗汉见三个人都面带着轻松的笑容,和刚才一脸悲伤,忿然欲绝的神态大不相同,不由心中犯了疑,他拍拍光脑袋问道:“小和尚一生从没进过闷葫芦,今天算叫三位把我弄昏了头,你们高兴什么?好像找到了你们秋弟一样。”
  玉虎儿笑答道:“和尚念经求佛,怎么不知道人间因果,秋弟弟瑶池中九品莲花,他不会死,他有百灵护佑。”
  黑罗汉挤挤眼,又说道:“怪事,怪事,沉鹅潭急流卷漩,力逾万斤,不要说人,就是蛟龙也不能浮起,真掉下去还会有命?”
  铁书生接口道:“天下事哪能一概而论,你当和尚不信人间有神仙?”
  黑罗汉摇摇头,说:“神仙也许有,可是和尚没见过,你们不要卖关子,什么话,明着说,和尚和小要饭的死都不怕,就怕闷葫芦闷得我难受,说明了,让我也乐一乐。”
  和尚话刚住口,猛闻右面峰腰中传来一声厉喝道:“两个掌底游魂,竟敢破牢私逃,灵水崖满布着天罗地网,想逃命,无疑白日做梦。”
  随着一声厉喝,腰峰中飞下来一条人影,像巨鹤凌空而落,脚沾地已离四人丈余左右。
  此时东方已呈鱼肚色,景物异常清晰,萧俊看那人一袭灰布道袍,碧眼长须,背插宝剑,高大身躯,相貌威严,正想喝问,那道人又指着寒瑛怒叱道:“我还认为两个狂徒被人救走,原来是你这个丫头干的好事,吃里扒外,义父算白费了数年教养你的心血了。”
  说着话,竟从两道神光充足的碧眼中滚落下来两滴泪水。
  罗寒瑛见来人正是恩养自己七年的义父碧眼神雕胡天衢,心中立时泛起恩怨两种不同的滋味,她往前走两步,含泪答道:“义父,你不要责怪我私放他们两人。”
  她指着玉虎儿继道:“这是我父亲生前的弟子,和我一块儿长大的师兄,那位小师父是我师兄的朋友,在情理上说,我自是应该帮他们一次忙。我知道私放要犯有违门规,但我已经做了,本来应该负荆请责。”
  罗寒瑛又道:“可是我从他们口中得到了那夜被义父打下沉鹅潭中的人,竟是唯一留在人间的骨肉同胞罗雁秋弟弟。过去,我问义父他的下落,义父总是说,他已在七年前罹难衡山雁鸣峰下,谁知,七年后他却被义父用五鬼阴风掌打下绝崖,沉潭送命,目前我对其中一切恩怨尚未完全明了,自然不能说明全部隐情。”
  罗寒瑛又道:“但我弟弟千真万确是死在义父手下,他是不是真的会死,谁也不能断言,现在,我只求义父放手让我跟他们一起离此,我做了违犯白家门规的事,也不能再在灵水崖住下去,义父恩养我七年岁月,罗寒瑛不是负恩忘情人,等我把个中恩怨真相完全了解之后,如果牵涉不到义父……”
  罗寒瑛继道:“我一定回来在你老人家面前请责领罚,你打我,我也甘心,从此女儿承欢膝下,守着义父你一辈子,就是我弟弟他如还能活着,我也让他在你老人家膝前尽几分孝心,你这次打他下潭,如是无意,我也必使他不记此仇。”
  罗寒瑛一席话仁尽义至,碧眼神雕听得泪珠纷披,全身颤抖,他张下嘴,没有说出来话,倏地见他一咬牙,仰面一声哈哈大笑,道:“孩子,你话说得很对,你不管有多大的错,义父绝不会对你存一点记恨的心。不过,沉鹅潭飞瀑漩涡,如果那个人真是你所说的秋弟,也绝没有一点生存的希望,瑛儿!你回来,如果灵水崖真的不能容你生存,义父带你到另外的地方去,现在,我看在你的面上放过他们三人。”
  说到这里,又厉声对萧俊三人喝道:“你们还不快走,想留这里等死?”
  铁书生听雁秋说过他七年前被一个碧眼道人打下断崖的经过,那道人八成就是此人,正想出言揭露,罗寒瑛又抢先答道:“义父一片爱护之心,恕女儿目前不能遵办,在事情未能全部明了之前,女儿绝不再在灵水崖存身。”
  罗寒瑛几句话,碧眼神雕脸色突变,他冷笑一声,道:“难道你这个丫头还敢硬闯出山?”
  寒瑛接口应道:“如义父执意不放手,女儿拼受一死。”
  胡天衢听完话怒容满面,厉声叱道:“丫头,你真想离开灵水崖,除非你逃过我五鬼阴风掌。”
  说着他翻身拔下肩上三尺青锋,剑指萧俊等,又说:“你们这般无知小狗,灵水崖清净圣地,从不介入江湖上凶杀恶斗,尔等无法无天,胆敢进犯山境,除非留下命来,体想再出此山。”
  铁书生退一步,也拔剑怒道:“你身披玄门衣,心如蛇蝎,一肚子阴谋狡计,外表故示仁慈,我问你,七年前雁鸣峰下打下罗雁秋跌入断……”
  铁书生话未完,胡天衢猛的一声狂喝:“小狗找死!”恶狠狠举剑猛刺萧俊,剑挟劲风,卷云飞雪,快得像满天乌云中一道闪光。
  铁书生闪身避招,剑施“金丝缠腕”,反向胡天衢右臂刺去。
  碧眼神雕已尽得六指仙翁白元化全部真传,见萧俊剑到,倏的沉腕让开萧俊剑锋,跟着剑化“钩月卷帘”、“进步回环”、“斜踩七星”,三手绝招回环出手,剑聚一片银光,势如排山倒海,铁书生被逼得连连后退。
  玉虎儿知碧眼道人武功高强,自己和黑罗汉全是被他一人所擒,赶忙解下手中金丝锁龙鞭加攻过去,黑罗汉也不客气,翻手摘下背上二尺六寸降魔杵,也加入这战斗。只有罗寒瑛呆睁着一双秀目,轻皱着两条弯月似的柳眉,手执长剑,看着四个人拼命苦斗。
  碧眼神雕一支剑,力斗萧俊、玉虎儿、三宝和尚等三个人,竟尚能挥剑猛攻。
  四人交手了二十余个回合,一时间难分胜败,萧俊施展出“太极慧剑”,把胡天衢凌厉剑风从容予以化解。玉虎儿的金丝锁龙鞭和黑罗汉的降魔杵,一味猛打急攻,四个人团团如走马灯般又打了十几个照面。
  碧眼神雕辣手频施,竟不能伤害对方一个人,尤其萧俊剑术高明的出于他想像之外,青钢剑剑尖剑锋常常有一种阴柔之力,有几次他反被萧俊剑封住门户无法施展,这憋得胡天衢一肚子怒火。
  他知道,今天不伤三人,寒瑛绝不会再留灵水崖上,而且,他刚才听萧俊口风,似乎他知道七年前自己把罗雁秋打入断岸的那段公案。这些话,有机会他一定会告诉寒瑛,从此义父女将翻脸成仇,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之灭口。无奈对方剑法高明异常,他竟认不出是什么来路。事实迫着他,他虽明知道这几人都是武当派门下弟子,杀死一个就将引起无穷纷争,但目前情势又不能让他们活着逃走。
  心念一决,眉透杀机,他手中长剑猛施一招“倒转阴阳”,把萧俊等三人的兵器荡开,然后身子箭一般退出去一丈多远,提一口丹田真气,运功贯臂,左手一抬,准备施毒手追取三人性命。
  他这掌势未发,寒瑛已吓的惊叫道:“玉师兄,你们快退,他要施展五鬼阴风掌了。”她一边喊着,一个腾跃飞了上来。
  萧俊听师父说过五鬼阴风掌是白元化独门绝技,一经中人,透骨过体,立时如寒冰压身,劲力全失,三个时辰内不能解救,必死无疑,不由心中一怔神,罗姑娘已抢身到三人面前。
  胡天衢杀机已动,狞笑一声道:“丫头,你也想找死?”
  罗寒瑛刚答一声:“义父,你手下留情。”
  话未说完,碧眼神雕掌势已发,一阵冷风正袭过来。
  这当儿,萧俊等身后突然也卷起一阵劲风,迎着五鬼阴风掌打下。两团奇猛劲力一接触,卷飞起一阵尘土,猛闻一个人声由萧俊等身后传来道:“对几个不会内功掌力的娃娃,何苦要下这种毒手,你认为你这五鬼阴风掌,就没有人能接得住么?”
  随着那声音,破空飞落下一个五短身材,大头环目,身穿补满补绽及膝大褂,足着草履,满身细皮白肉的老叫化子样人来,他落身萧俊等几人前面,用手指着胡天衢笑道:“你这个杂毛老道,凭着你这点五鬼阴风掌力,到处欺侮后生小辈,实在说,你这玩艺只能吓吓孩子们,六指仙翁白元化一生用过几次这种掌风,传到你手里,算是不可一世啦,不管对什么人都想露露。你如真想玩,我老要饭的陪你,咱们先讲好,哪个败了不许哭!”
  来人正是江南神乞尚乾露,他在碧眼神雕现身时也同时到了这里,隐在不远处一个山石后面看胡天衢有些什么举动,后来,见胡天衢拉剑和萧俊等动上手,他一看三个孩子还能挡得住,就隐起来看热闹了。
  四个人打了几十个回合,胡天衢丝毫占不到一点优势,尤其萧俊的剑法,连他也看不出是什么名堂,不由心中暗暗佩服,铁书生这孩子真有一套,看样子碧眼神雕今天要闹个虎头蛇尾。谁知胡天衢竟动杀机,施出五鬼阴风掌力来。
  尚乾露先用本身内功罡力打出一记劈空掌风,救了几人危难,又现身出来半诙谐半教训的把碧眼神雕说一顿。
  胡天衢一见现身个老叫化子,用劈空掌打出内家气功罡力,破了自己五鬼阴风掌,掌风异常凌厉,又听他连挖苦带教训讽刺一顿,心中更觉冒火,正想再次发难,猛然忆起一个人来,立时厉声喝问道:“你是谁?看你这样颇似传言中的江南神乞尚乾露……”
  胡天衢喝声未住,尚乾露晃晃大脑袋笑道:“想不到,你还知江湖上有我这么个老要饭的人物,你既然猜对了,我也不骗你!你们灵水崖一向洁身自爱,从不沾江湖恩怨,六指仙翁白元化在武林中颇受同道尊敬,怎么教出你这种徒弟?亏你还假充仁慈惺惺作态的披上玄门外衣,对付几个孩子,竟妄图用你那五鬼阴风掌力。”
  尚乾露继道:“大概你也只有这点压箱底的本领,在你认为是独步武林,罕见的绝技,其实,你们这种阴狠掌力虽然歹毒,但在内家气功上说还谈不上正宗功夫,稍有化气成力的内功就不难破它。灵水崖也谈不上什么宗派圣地,不过,白老头子一向为人做事,虽略显刚愎自用,总算还不失正派风仪,所以,武林同道,对你们灵水崖白家子弟门人,都另眼看待。”
  尚乾露又道:“但却不是说别人都怕你们五鬼阴风掌厉害,我这个老要饭的虽然没出息,但还不愿和你比划,过二天我老要饭的腾点工夫自会去找白元化理论。我也看得出来,你们这中间大概还另外牵扯着一段因果恩怨,等见到白元化的面,是非曲直总可以查个水落石出。我老要饭的几十年江湖闯荡,破题儿第一遭对人客气……”
  说到这里,他回头对萧俊等笑喝道:“你们还不走,在这里等什么?难道要人家用轿子大吹大擂的送你们吗?”
  尚乾露话刚说完,碧眼神雕胡天衢突然仰面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长啸,他一顺手中剑,先拦住萧俊等去路,眼望着江南神乞,带怒喝道:“尚乾露!你认为江南神乞的名头可以震慑住我们灵水崖吗?老实说,我只不过听人说过江湖上有你这个人而已,就凭你这副形象,也配讲出这种轻妄的大话,别说家师,就是在下也还没有把你看到眼里……”
  胡天衢话未完,尚乾露冷笑一声,接口答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老要饭的不过是看在白元化份上不愿使你过份难堪,教训你几句也就算了,你这样厉颜声色,难道真想和我老要饭的比划比划么?”
  胡天衢又厉声叱道:“尚乾露!你好狂妄的口气,白家弟子和你老叫化子素无怨恨,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样深入灵水崖来硬要伸手,管别人闲账,大概是看透我们灵水崖就没有人敢动你一指一发。我劝你趁早不要惹火上身,如果你自负武技硬要替别人出面,也许这三合飞瀑就是你埋骨的地方……”
  尚乾露突然截断胡天衢的话,狂笑一声道:“我老要饭的一生,江湖行踪走遍了大江南北,专爱管别人闲账,别说你这后生晚辈,就是白元化本人岂奈我何。你这叫给脸不要脸,有本领尽管全部施展出来,让我老要饭的看看你那五鬼阴风掌,究竟有多大狠劲。”
  碧眼神雕胡天衢不是不知道江南神乞是武林道上著名的难缠人物,无奈他此时已成骑虎之势,罗寒瑛真要离开灵水崖,弄清楚自己是杀她父母的仇人,又是害死她弟弟罗雁秋的凶手,那不但义父女恩断情绝,而且反脸成仇,势不两立,何况六指仙翁白元化知道了个中曲折之后,也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
  目前形势逼得他只有舍命一拼,万一幸胜,能把尚乾露、萧俊等全毁在这里,再挟持寒瑛一走,找个穷山僻野隐居起来,那时候寒瑛在自己威迫之下,纵有替父母报仇之心,可是也没有这份力量。时日一久,谅她一个弱女子也不致再有所举动,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再逼她委身侍从,等生了个一男半女,她自然无法再生异心……
  他一动邪念,凶心陡起,一语不发,猝然发难,暗用五鬼掌力,一扬右手,一团冷风劲力猛向尚乾露打去。
  江南神乞在武林道上素以狠辣精明著称,他一生从没有上过别人的当,见胡天衢目射凶光暗运功劲,知他已存了突袭辣手的诡计,不由无名火起,引动这位江湖怪杰杀机。
  他外形仍然不动声色,抱元守一,气纳丹田,等到碧眼神雕一发难,也随即发动,双掌猛的向外一推,打出排山掌力,呼呼一阵劲风,向打来的五鬼阴风掌迎去。随着打出掌风,全身跃起,口中断喝一声:“鼠辈找死,你竟敢下此毒手。”左掌护胸,右手“飞鹰搏兔”,五指若钩,猛向碧眼神雕抓去。
  胡天衢五鬼阴风掌力吃尚乾露打出的内家真力一震,立时判出优劣,不自主全身向后退了两步,脚下尚未站稳,尚乾露人已飞到,五指箕张,当头抓下。胡天衢想不到尚乾露打出内功掌风后人还能跟着飞击,来势又如此之快,总算碧眼神雕功力极深,江南神乞内家反弹之力并没有震伤他,百忙中左手剑“鸿雁舒翼”,疾扫尚乾露右臂。
  两人动作都是异常快速,尚乾露右手离胡天衢顶门还有一尺,碧眼神雕的剑锋已快近他右臂,这情势间不容发,如果尚乾露不撒手救招,右臂必着对方剑下,看得萧俊等一身冷汗,心想要糟。
  哪知就在眨眼工夫,尚乾露护胸左掌“画龙点睛”突然打出,食中二指猛向剑脊一点,胡天衢左手长剑似被一种极重的力量向下一压,立时疾沉下去,右手跟着易抓为打,五指倏合,变为“单掌摄魂”。这是江南神乞生平绝技之一,不需打实,只要被掌力印上,立时脑髓震荡,当场毙命。
  尚乾露恨透了碧眼神雕,存心把他毁在掌下,掌离胡天衢头顶还有半尺,碧眼神雕立时觉着有一股极强的吸力使自己无法避招,心中这才知道自己比人家差得太多,料想今天定难逃命,一面躲避对方掌势,右手握拳尽全力向尚乾露小腹狠命打去。
  猛然有一条人影,曦色中快如闪电,人未到,先打出一团劲力,一股奇大力量猛向尚乾露扑去。
  江南神乞警觉到这是劈空掌力,顾不得再伤碧眼神雕,双臂一分,人像纵云燕子,把悬在半空的身子又飞起一丈多高,避开飞来掌风,跟着“燕青八翻”,轻飘飘落出去三丈多远。
  再定神看胡天衢,人已昏倒地上,确是被自己“单掌摄魂”绝技所伤,虽然没有完全把掌力印上,使他当场送命,但看样子大小脑已被震伤,负伤也不会太轻。
  在胡天衢卧身躯旁,却多了一个短小枯瘦的老人,穿一身黑布长衫,前面光秃着大半个脑袋,后脑袋上有几根白发结一个小辫子,颚下留着稀疏的山羊胡子,大顶门,三角眼,两道黄眉毛,塌鼻高颧,大嘴巴,长相异常难看。他看看倒卧地上的胡天衢后,咧开大嘴,对着尚乾露冷笑一声道:“你这老要饭的真是越闹越厉害了,灵水崖素不招惹江湖恩怨,你凭什么到人家这种清静的地方卖狂?我要是晚来一步,他的命怕不送在你的手里。再说,就算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也应该找白元化说话才对,何苦欺侮一个晚辈?听说你己洗手退隐,不再问江湖上一切是非,原来都是一套骗人的把戏。”
  说着话,两只三角怪眼中神光电闪,把萧俊等几人略一扫视,眼光又落在尚乾露的脸上。
  尚乾露一见现身的人,竟是岭南有名的魔王鬼手潘洪,心中暗暗一惊,想不到潘洪竟会到灵水崖来,听他口风,一力袒护碧眼神雕,自然和白元化交情不错。
  江南神乞还是十五年前在岭南行侠时,和潘洪见过一面,深知鬼手潘洪在岭南绿林道上,是最难缠的一位魔王,一支奇形铁鬼手,独步岭南数十年未逢敌手。这人介于正邪之间,他本身并无什么恶迹,只是性格冷僻,做事偏激,他认为对的就固执已见,一意孤行,和人一动上手,又非分胜负不可。
  他用的兵刃,异常出奇歹毒,用纯钢冶铸制成,形如人臂,前端分成五指,中指和大指内各藏有毒针五支,和人交手时,只要按动把手处机簧,毒针即自动飞出。这种暗器发射,全操纵在施用者兵刃机簧按钮处,心念一动,弹指间即可打出,既无探囊的麻烦,又无破空的声音,确使人防不胜防。因为这种藏有飞针的兵刃过于歹毒,形像又和人臂一样,所以,岭南绿林道上都称它叫做铁鬼手,那意思是说,遇上这种兵器就等于遇上鬼的手,很难幸免。
  潘洪仗一只铁鬼手,在岭南道上称霸了几十年,伤亡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鬼手也就变成了他的外号。岭南一带吃黑饭的朋友,只要提起鬼手潘洪四个字,全都退避三舍。
  他除了一支奇形铁鬼手独门兵刃之外,其他武功方面亦都有极深的造诣。谁也不知道他的师承门派,出身来历,他很少和人交往,孑然一身,行踪飘忽,神出鬼没的在岭南一带倏现倏隐。不过,鬼手潘洪很少离开岭南,所以,中原一带知道他的人并不多。
  尚乾露侠踪满四海,虽然还是十五年前在岭南和鬼手潘洪见过一面,不过,两人长相都异于常人,一见之后就不易忘怀。因此,潘洪一见江南神乞,就认出是尚乾露,而尚乾露一见之下,也辨认出来人是鬼手潘洪。
  江南神乞成名武林多年,潘洪话中挟刺,他哪肯吃这一套,立时冷冷答道:“我还以为是白元化亲身莅临,原来是你,这倒是出乎我老要饭的意料之外,大驾竟肯远离岭南深入崂山灵水崖,真是失敬得很。关于我老要饭的洗手退隐与否,这和你姓潘的应该是毫无关系,别说是灵水崖这片荒山恶谷,大概遍天下没有我老要饭不能去的地方……”
  尚乾露话未说完,鬼手潘洪阴恻恻的一阵冷笑,笑的像鬼域中吹出一股寒风,两条黄眉毛蓦然倒竖,一双三角眼倏而怒翻,截住尚乾露的话,说:“好大的口气,我潘某活了这一把年纪,第一次听到这种狂妄的话风,大概你自认你那一身本领世无匹敌,足可以独步武林。其实呢,未必见得,灵水崖虽然不是我姓潘的居住之地,可是此地主人和潘某人交称莫逆,谁叫我赶上这件事呢?既然赶上了,我就不能不管。”
  鬼手潘洪继道:“你老要饭的如果不服气,咱俩不妨找个地方较量较量,我久闻你一条软索蛇头锤,名满大江南北,而且,专克制金钟罩、铁布衫等横练工夫。不过,咱俩先把话说明白,你和此地主人究竟有些什么恩怨纠缠,我是完全不清楚,白元化也没对我提过,他大概这两天就要回来,如果你一定要见他的话,咱俩不妨把较量的日期拉远点,或者等你见了白元化,新债旧帐一起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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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1-7 23:01: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五章  酒肉和尚 开怀畅饮斗口得趣

  江南神乞被鬼手潘洪一席话逗得满腔怒火,恨不得立时就动手一决生死,不过,他深知目前对手是个劲敌,动上手不是片刻可分胜负,时间一久,对方援手定可赶到,自己虽则不怕,可是萧俊等安危势难兼顾,目前,自己本身对事情因果也不太明了,不如暂时退出三合飞瀑,问清事情经过,再谋对策。
  想到这儿,强按下无名怒火,冷笑道:“我老要饭的这条穷命,原本就不值钱,你既肯赐教,我自然乐意奉陪,白元化这两天既能归山,自然应先见他之后,我们再另定约期……”
  说到这,伸手指着倒卧在地上的胡天衢道:“他已受我掌力震伤脑部,想阁下必有解救妙法,用不着我老要饭的再动手脚,请借金口转达白元化一声,就说尚乾露在十日之内,定当具柬拜山。”
  说完,也不等潘洪再答话,立时回头向萧俊等喝道:“我们走!”
  铁书生、黑罗汉、玉虎儿、罗寒瑛,随着尚乾露的喝声,各展开提纵身法,攀越峰岭,疾跃出山。萧俊一边走,一面举目四顾,想寻找乌云盖雪灵马,奇怪的是宝驹竟不知何时已跑得没了影儿。
  五人一口气越了六道峰岭,来到一个山坳下面,尚乾露才放慢了脚步,萧俊趁空对寒瑛道:“罗姑娘,这位尚老前辈就是名传遐迩的江南神乞,也是家师至交,我们都称他尚师叔。”
  聪明的罗姑娘,哪还会不明白铁书生弦外之音,赶忙紧走两步,抢到尚乾露前面,说道:“晚辈罗寒瑛,叩谢老前辈救命之恩。”说着盈盈跪拜下去。
  尚乾露停步望着寒瑛下拜娇躯,笑道:“你快点起来,我老要饭的一辈子最怕这个。”
  他说着话,萧俊等围了上去,一起施礼请安,尚乾露晃着大脑袋,瞪着眼喝道:“你们这几个孩子是怎么搞的,成心和我过不去么?谁不知道我老要饭的穷,从来不送别人礼物,你们这多酸礼,是不是故意逼我出丑……”
  他这几句话,差一点呕的萧俊等笑了出来,黑罗汉三宝和尚施过礼,笑道:“尚师叔,你老人家今天要是晚到一步,我们准得一块儿同登极乐,看起来我佛有灵,小和尚如能再回到枫林寺,一定要戒吃狗肉一百天。”
  说完话又合掌当胸,高念一声:“阿弥陀佛。”
  他这样做,萧俊、玉虎儿再也忍不住,一齐大笑起来,寒瑛也笑得花枝招展,别过头去。
  尚乾露边笑边答道:“事情只能算是赶巧,差一点我老要饭的就没法子再回武当山去。不过,目前事情并没有算完,岭南鬼手潘洪来到灵水崖,事情可能闹得更大,穷师叔即将面临一场生死决斗,事情没有到头上,暂不去谈它,当真你们这中间详细经过我还不太清楚,这位罗姑娘,是不是罗雁秋的姊姊?”
  尚乾露这一问,本来充满轻松的空气,立即转变成一片沉寂,罗寒瑛不自主滴下来两点泪水,答道:“罗雁秋正是晚辈胞弟,可怜他目前生死未明,而且,我做姊姊的,又是逼死弟弟的凶手。”
  尚乾露怔下神,又问道:“怎么?你们姊弟见了面,难道都不认识了么?”
  玉虎儿赶忙接口,答道:“秋弟夜入灵水崖时,用黑纱蒙面,匆忙中自难辨识……”说着,他把罗雁秋遇难沉鹅潭的经过,凡是知道的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尚乾露听完后笑道:“既然有人暗中救助你们,又说出罗雁秋被他救去的话,自非空穴来风的事,试问,你们三个人六只眼看不见人家,当然是一位风尘奇人。我听诸坤说过,罗雁秋是东海三侠的弟子,这三位都是当代武林中仙侠人物,尤以三侠之首慧觉长老,听说已入武家玄境,来去如风,日行千里,他自然不会不照顾自己的弟子。”
  江南神乞尚乾露继道:“不过,听你们刚才所说,那位暗中救助你们的奇人的口气,又不像是东海三侠之一,也许另有其人。不管怎么说,像那样的高人,绝不会给你们几个孩子开玩笑,何况,以他的话推断,似乎和罗雁秋有极深的渊源。所以,这方面你们尽管放心,罗雁秋不但未死,而且,另有一段极难得的遇合,也许你们再见他面时,他已成就另一身出奇本领。看起来,今天就是我老要饭的不露面,暗中也会有人替你们解除危难。”
  萧俊接口道:“我入山之初,亏得遇上秋弟宝马乌云盖雪驹,一个更次把我送到沉鹅潭畔,后来巧遇虎弟和罗姑娘,当时大家痛心秋弟遇难,也无暇再顾及宝马,及走时我曾留神四顾,却不见宝马影儿,大概亦可能为那暗伸援手的奇人带走了。”
  尚乾露点点头,还没来得及答话,罗寒瑛道:“尚老前辈,刚才在沉鹅潭和我义父交手之时,我看义父伤在老前辈的掌下,不知道这一掌是否还有救,我义父他会不会死?”
  尚乾露看了看寒瑛,叹口气答道:“你这女娃儿心很忠厚,他那五鬼阴风掌力,虽然志在伤害萧贤侄等几人,可是你,因为妄想以数年父女之情,挽救他们三人危难,所以挺身而出,其实,他五鬼阴风掌力仍照样打出,不是我用掌力化解,首当其冲自然是你,你现在还仍关心他的生死安危。我想,鬼手潘洪如果救治得法,当无可碍,否则,很难说他能不能保住性命。”
  罗寒瑛含泪答道:“七年来,他对我说得上爱护备至,抚养情深,自不应遗忘,假如我秋弟弟真能不死,以后我必求他放过我义父一命。”
  铁书生听完寒瑛的话,很想告诉她,胡天衢才是真正杀死罗九峰夫妇的凶手,忽然,他又想到,这话似乎不应由自己说出,也不忍再重提这段悲惨往事,招惹寒瑛伤心。可是,玉虎儿忍不住却要开口,萧俊赶紧示意阻止。尚乾露、黑罗汉又不知道个中详情,自然都不便讲什么话。
  五个人加快了脚程,一阵紧走,路上幸未再遭受拦击,足足走了四五个时辰,才出了崂山,萧俊带几人急奔莱阳东关金升客栈。
  尚乾露等五人离金升客栈还有一箭之路,遥见小乞侠诸坤和欧阳鹤、梁文龙、李福四人正站在店门口低声在谈话,他们一见尚乾露带着萧俊、玉虎儿、三宝和尚归来,另外还有一个秀美异常的少女,四个人一窝蜂般迎了上去。
  欧阳鹤带路,领着江南神乞等到自己住的房里,又忙着叫了一桌酒席。小乞侠过去拜见师父,梁文龙等也都向尚乾露施礼请安。
  江南神乞笑道:“你们都起来坐下,穷师叔老毛病,最怕这一套。”
  大家只好依言就座,玉虎儿又介绍寒瑛和诸坤等几人见面认识,几人听说是雁秋的姊姊,不由都多看她一眼,果然生得秀眉瑶鼻,姿容绝代,和雁秋有几分相像。
  罗姑娘被几个人眼神一逼,羞怯的低下头去,退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欧阳鹤首先忍不住问萧俊道:“大哥,你此行是否探听出秋弟行踪,他究竟有没有遭人毒手?”
  铁书生摇摇头,答道:“一言难尽,如果不是尚师叔及时赶到,小兄等恐怕已陈尸三合飞瀑下沉鹅潭畔了……”
  萧俊说到这儿,随把巧遇雁秋乌云盖雪驹,和武鸿钊同骑入山,沉鹅潭畔遇寒瑛,水雾中异人援手,碧眼神雕拦击较武技,尚乾露掌震胡天衢等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欧阳鹤、梁文龙一听雁秋遇救未死,高兴得笑出了声。
  尚乾露猛地收敛了笑容,问诸坤道:“你怎么搞的?一个人先溜到莱阳客栈,小和尚、玉虎儿你全不管啦!假如他们送命在灵水崖上,我看你如何交待,三个人一块儿进去,你一个人逃了命,我老要饭的这张脸虽然很厚,也没法子再见万永沧和一心大师,你这几年长进得很快!弃友不顾,贪生逃命,你都能做得出来,你真是我老要饭的好徒弟!”
  说完话,一张白脸变成了铁青颜色,两道眼神如挟霜刃,逼视着小乞侠。
  诸坤一见师父神色,不自主打了一个冷颤,赶忙跪下去,答道:“弟子虽然顽劣,但绝不敢弃友不顾,独自贪生逃命,抛下玉师兄和三宝师兄不管。弟子等深入崂山百里,即中了阴谋埋伏,敌暗我明,防不胜防。雁秋生死行踪未明,势又不能半途撤出,弟子和三宝师兄、玉师兄,硬闯过两道卡子,因为地势不熟,半夜中被人诱入一个绝谷之中。”
  诸坤继道:“白家子弟门人坚守出路,派人求援,弟子虽冒死夺路,无奈对方人多势众,毒箭如雨,未能冲出,弟子和玉师兄、三宝师兄两人商讨结果,只有待天明后再寻出路。谁知,对方援手在天明之前赶到了绝谷,晨色中一场激战,三宝师兄和玉师兄失手遭擒,弟子当时本存一死相拼之志,又因听师父说过,白家人并无恶迹,故不敢妄用七孔黄蜂针筒,又怕萧师兄等后来的人,照样中人埋伏。因此弟子舍命突围,隐藏山中,想待机救出玉师兄和三宝师兄。”
  诸坤又道:“可是对方监守异常严密,弟子两度进入灵水崖白家宅院,均没法下手救人,料想白家人还不致对玉师兄等两人即下毒手,随先退出山来,准备告诉后来的人,一方面回武当山求援,再者,免重陷覆辙中人埋伏,然后弟子再进山设法救人,万一不能如愿,弟子也只有仗黄蜂针最后一拼,不想路上遇到萧师兄……”
  小乞侠说到这里,萧俊亦跪下去对尚乾露说明了以后的经过。
  江南神乞点点头,道:“这么说来,是我做师父的错怪你了,你起来吧!”
  小乞侠站起身子,玉虎儿接口笑道:“说起来事情很巧,我和三宝师兄被胡天衢出其不意点中穴道遭擒,糊糊涂涂被人家送到了一个石牢中,醒来时四周漆黑,不知置身何处,全身被人用牛筋捆在一根石柱上,自知逃走无望后,索性打消了逃走念头。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透出来一片亮光,这石牢是一个天然的石洞改造而成,透出来亮光的地方,是一个三尺左右的方孔。一阵工夫,从那方孔中,进来位少女……”
  玉虎儿继道:“想不到是我七年未见面的寒瑛师妹,我们在被擒后,送入石牢时,被她看见。仗她相救,我和三宝师兄当夜就逃出石牢,刚脱危险,又从罗师妹口中听到,半月前有一个施剑的蒙面少年,在三合飞瀑悬崖上失足坠入了沉鹅潭中,听她说形态模样颇似秋弟,又用一柄宝剑,两下里一引证,那坠崖沉潭的人,除秋弟外别无他人,当时我们真是急疯了心,也无暇顾及危险,赶到沉鹅潭去祭奠秋弟……”
  玉虎儿说完话,萧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急问小乞侠道:“你们三人是否发现过苹妹和余姑娘两人的行踪?”
  诸坤摇摇头,答说:“我们在河南永城合盛客栈中,探到点蛛丝马迹之后,立即日夜兼程赶来崂山,沿途都留着预约标记,万姑娘和余姑娘行踪却不知道,怎么?她们两个也下了武当山吗?”
  萧俊叹口气答道:“你们三人走了之后,当天夜里,她们两个也偷离了前山白鹤观,在永城合盛客栈还听店伙计说她们两人也一路追来,行程还先我们两日,怎么会全无一点消息呢?”
  铁书生说出经过,第一个着急的是玉虎儿,他急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道:“糟透了,怎么?她们两个姑娘家,竟这样胆大的乱跑……”
  萧俊截住玉虎儿的话,接道:“事情已然发生,目前光急无用,苹妹和余姑娘由武当山到永城这段路,并未走错,可能过了河南境走岔了道路。”
  小乞侠摇头答道:“万姑娘冰雪聪明,又知道我们预先约好的路标图记,她们尽可以按图索骥,就算走错了路,但总不会错了方向,这几天也该赶到了,何况,还有个江湖阅历极深的余姑娘。如果说她们已进了崂山灵水崖,又似不像,进了山总该有点风声可闻,以我想,可能是在路上另出了差错。”
  这时,酒菜已送上来,尚乾露、萧俊、玉虎儿、黑罗汉、罗寒瑛等五人,都差不多一天没有吃东西了,酒菜一上,立即按序就座。
  江南神乞和疯侠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两大酒鬼,他一入座,也不管同桌的尽是晚辈,立即举起酒壶,一连满饮了十几大杯,才放下酒壶道:“据我勘察,这两个女娃儿确实未到灵水崖来,八成是在路上出了乱子,目前我无法分身寻她们,和鬼手潘洪约好十日内拜山限期,总得依约去和人家比划比划,也许我要饭的这把穷骨头命该抛在灵水崖上。这件事,你们也无法帮忙,留这里反而增加我麻烦。”
  江南神乞尚乾露继道:“不如你们立刻西返,顺便访查两个女娃儿的行踪,如果查出眉目,不妨盯紧她们去处,我老要饭的如果死不了,近日内即可追上你们。凡事量力而为,切勿鲁莽从事,一步失算,追悔莫及。目前江湖上派别纷争已起,杀机弥漫四海,这是百年来武林道中空前浩劫,所谓盛极必衰,预测这一次火拼结果,能剩下不死的人实在有限……”
  话到这里,尚乾露忽然收敛了平时嬉笑的态度,倏变一脸肃穆庄严之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忽的他又斟满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仰面一阵狂笑,道:“瓦罐不离井口破,仗剑江湖有哪个落得好下场,譬如拿我来说,是否能胜潘洪手中一支奇形鬼手,实在很难预料,这几天之中,我们两人必定有一个死伤……”
  梁文龙忽然接口道:“师叔,无必胜把握,何苦要只身践约,再说他们人多势众,纵然师叔胜了鬼手潘洪,还有白元化等人,绝不会袖手旁观。不如和他改定约期,有弟子等急马返回武当山去,恭请两位前辈东来,和他们一次作个了断,免得以后再纠缠不清。”
  江南神乞笑道:“你这孩子,真倒替我担起忧了,穷师叔一生做事,从未假借他人之力,灵水崖虽然人多,真正能和穷师叔对上手的也只有潘洪、白元化两个人,其他的微不足道,我虽无把握胜他们,但也未必就会落败,改定约期,留人话柄,穷师叔走了一辈子江湖,还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铁书生急忙暗示梁文龙,不让他再接口,却不料寒瑛插嘴说道:“晚辈久居灵水崖,深知虚实,白夫人龙拐婆婆,十二手连环飞拐和追魂燕子镖,狠毒之处不输六指仙翁,老前辈只身无援,涉险履约,恐有不便……”
  罗姑娘话未说完,尚乾露面色微变,冷笑一下,接道:“你这位女娃儿,不必替我担心,老要饭的一辈子走南闯北,会过不少高人,也经过不少大风大浪,你们吃完饭,立刻西返,不许再问这件事。”
  尚乾露几句话,听得罗姑娘心中非常难过,自己一番好意,不想竟碰个钉子,她年轻面嫩,这些人又都是初见,害得一张粉脸儿红到耳根后面,妙目里泪光涌现,赶忙低下头去,用衣袖拭去泪水,勉强装出一份微笑。
  这时大家都不便再说话,匆匆的吃完酒饭,尚乾露催促几人立刻动身。
  萧俊深知这江湖怪杰外形看去虽然游戏三昧,其实异常任性,他决定的事,谁也没法劝他改变,罗雁秋既已被人救走,自己几个自然再无留鲁东的必要,目前第一要事是追寻翠苹等二女行踪,江南神乞武功已达登峰造极,胜败故难推断,脱围总有把握,只说了声:“师叔,你老人家珍重。”即和欧阳鹤等七人,拜别尚乾露登程西返。
  按下尚乾露独赴灵水崖蛇锤斗鬼手,单说萧俊等八人六骑一路西进,出了莱阳城。
  小乞侠笑道:“我师父做事,从来不准人参加意见,所以我这个做徒弟的只好在一旁装哑巴!对你们还算客气,有一次,和疯师叔争执得差一点要翻脸。其实,他老人家心最慈善,刚才,罗姑娘当场受窘,几乎要哭,现在,我代师父给你陪个礼吧!”说着话,他真对寒瑛一揖到地。
  慌得寒瑛跳下马还了万福,嘴里应道:“我怎么敢当呢?各位义重如山,为雁秋千里跋涉,我这没用的姊姊感谢还来不及,你这样,反使我惭愧得无地自容,尚老前辈侠心仁肠,他就真骂我几句,做晚辈的也应该恭聆教言,何况,他老人家并没怎样使我难堪,只怪我不懂礼貌,插嘴饶舌……”
  玉虎儿接口道:“算了,都是自己人,何苦客气,秋弟和诸兄弟相交莫逆,瑛师妹是他姊姊,多礼反而见外。”
  小乞侠点头笑道:“罗姑娘风仪绝代,小要饭的江湖草莽,交朋友我可攀不上,只要罗姑娘不生气,我这个揖,没有白作就是。”
  寒瑛听他话风讨了自己便宜,不由一阵羞红飞颊。可是,这场合实在不好说什么,红着脸跳上马背。
  铁书生看着小乞侠,笑道:“你这小要饭的,狗嘴里总是吐不出象牙,相识半天,你就寻人开心。”
  小乞侠哈哈一阵大笑,道:“萧师兄,你大概是只记得我小要饭的毛病,忘了小要饭的好处,总有一天,叫你捧杯敬酒,千恩万谢……”
  说完,一拉三宝和尚,又笑道:“你这酒肉和尚,我一个小要饭的,两条腿陪着人家四条腿跑,别人看到了不要糊涂死才怪,我们还是先走一步,早点找个地方喂酒虫去。”
  说完话,拉着黑罗汉一阵风似向前跑去。
  铁书生看两人走远,笑对寒瑛道:“这人看去怪里怪气,不拘小节,其实侠骨热肠,义薄云天,是位难得的好朋友,就是满口胡言乱语,说话没有分寸。”
  寒瑛点头笑道:“风尘豪客多有怪僻,我看得出他是好人……”
  玉虎儿插嘴笑道:“两块宝贝人已去远,我们也该紧赶一程,免得让他们在前面尽等。”说完首先放辔疾驰。
  五人跟着急追,六匹马荡起飞尘,并驰西去大道。
  几人一口气赶出了十几里路,玉虎儿心中惦念着万翠苹生死安危,愁锁着两条浓眉,回头看寒瑛据鞍顾盼,眉敛春云,眼凝秋水,纤腰丰臂,仪态万千。忆儿时,随老镖师罗九峰学艺在衡山雁鸣峰下,和寒瑛、雁秋三个一块儿习技玩耍,那时自己年龄略大,寒瑛还不过是十一二岁的毛丫头,七年不见,她已成人长大,而且姿容绝伦,秀逸如仙,雍容雅淡,形如傲霜秋菊,优美风范中另透娇媚。
  他目睹寒瑛,不由撩起儿时回忆,叹口气对罗姑娘道:“瑛师妹!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块儿学艺情景,有一次对手练技,我失手打伤你,你赌气三天没有理我,后来,我陪尽小心,你才展颜和好。回首前尘,历历如梦,而今记忆犹新……”
  他浸沉往事,侃侃而谈,可是,罗寒瑛却听得芳心中怦然一跳,她慌忙截住玉虎儿的话,笑道:“幼时情景早成过去,何苦又去想它,目前师兄得投武当门下,尔后造就不可限量。但愿早日找到我那可怜秋弟,寻访仇迹,替含恨父母洗雪了血债,小妹今生心愿已算大半完成,而后,寻个深山静庵皈依佛门,世界上所有的事都算与我无关了。除邪斩恶是你们男子的事,小妹女儿身,自不愿以清白身躯混迹江湖……”
  她这一段话,听得玉虎儿一怔,他瞪大眼看着瑛师妹,说不出话,半晌才答道:“你这话也不尽然,世上有不少巾帼奇才,武功智谋凌驾须眉何止万倍,师妹兰质慧心,将来成就恐要比小兄还大,为什么竟存飘流世外,隐迹山林的想法呢?……”
  玉虎儿话至此处,马已走进了一个集镇。集镇虽然不大,商店林立,异常热闹。
  玉虎儿纵马带路,寒瑛、萧俊等鱼贯跟进,走到镇中一家酒店前面,小乞侠诸坤正站在店边招手嚷道:“萧师兄,下马啦!小要饭的已替你们叫好酒菜,快来喝几杯再赶路。”
  他这一叫,六人只得下马入店,靠左边一张大方桌上早已摆满酒菜,黑罗汉三宝和尚一个人正大灌黄汤,他见萧俊等人入店,起身笑道:“我这酒肉和尚,见了酒肚里酒虫就打架,要是看着不吃,那比上刀山还难过,你们别看小要饭的心眼好,一个人跑到门口去,招呼你们。其实,他早已下肚了两大壶莲花白,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佛爷有灵,我和尚说的全是实话,不信你们问问店伙计。”
  小乞侠指着黑罗汉,笑道:“你这小和尚别占了便宜还卖乖,小要饭的大慈大悲请你喝酒,你却还手打我一耳光,告诉你,萧师兄素来大方,不在乎这顿酒钱,少给人家灌迷汤。”
  两人斗趣着,萧俊等已按序就坐,几人在莱阳刚用过酒饭,此时都毫无饥饿感觉,只有小乞侠诸坤和黑罗汉三宝和尚,刚才因尚乾露在座,不好狂饮,此际连连举杯,不大工夫,两人又喝下八斤多酒。
  小乞侠放杯笑道:“痛快,痛快,小要饭憋了十多天没有豪饮,现在,放量喝来,其香无比。”
  说完话,一手抢来桌上酒壶,长鲸吸水似咕咕嘟嘟,把一壶酒一口气喝完,放下酒壶,嘴里嚷道:“赶路啦!你这没出息的小和尚,怎么尽管喝酒?”
  一边叫,一边拉了黑罗汉往外就跑。
  萧俊看两人一直出了店门,笑道:“这小要饭的,几天来也憋得难受,今天他一个人总喝有五六斤酒。”
  欧阳鹤笑答道:“我猜他总在十斤以上,我和他一起喝酒不下数十次,从不见他醉过,千杯之量虽不敢说,五百蛊大概喝得,两人趁酒兴可能急赶一程,我们也该动身吧!”
  萧俊叫店伙计算过酒账,果然两人共喝了廿斤莲花白。
  梁文龙摇头笑道:“廿斤莲花白!小和尚怕不也喝有十斤左右。”
  他话刚住口,店门外蓦然一阵疾马蹄声,两匹健马并停在酒店门外,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第一个,年约三十四五岁的年纪,方面大耳,虬髯绕颊,身高七尺开外,一身黑缎子武士装,黑缎子大斗篷,白缎子包头,脚着虎皮薄底快靴,虎背熊腰,透出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威武气概。第二个是文生装扮,天蓝长衫,粉底逍遥履,年纪大约二十四五,头戴方巾,面如冠玉,浓眉朗目,举止潇洒,和那虬髯大汉比起来,很不相衬。
  两人进店后,在靠墙一张桌上坐下,那文生模样的人两道冷电似的眼神扫视了萧俊等人一眼,吩咐店伙计道:“给我们准备八样菜,几壶好酒,四副杯筷。”
  铁书生心中暗暗奇怪,怎么两个人要四副杯筷,难道说,他们和诸坤、三宝和尚一样的是打前站的么?心中想着,已走出店门,几人尚未上马,猛听那个虬髯大汉笑道:“你看这几个人,是不是和那般人同一来路,中间那丫头倒很不错,比绿云前几天救下那两个姑娘还要美些……”
  那大汉话至此处,又听那文生装束的人答道:“大哥,你这老毛病总是改不了,见人就品头论足,叫人家听见难免误会……”
  两个人一说一对,听得铁书生心中一动,绿云是什么人呢?救下的两个姑娘又是谁呢?是不是万翠苹和余栖霞?
  他心中这一想,呆站在店门外忘记上马了。他这一愣,大家只好跟着呆站着。
  店里那两人似已有惊觉,立即又听那文生装束的人大笑道:“怎么样,人家不走了吧?看样子,你大概又招惹来一场麻烦。”
  那虬髯绕颊的大汉笑答道:“兄弟,你怎么这样胆小怕事呢?难道,不许我讲话吗?我就不信,有人敢堵住我的嘴巴!”
  说完话,跟着一阵哈哈大笑,笑得异常狂妄。


    第三六章  灵禽解语 疑似天上神仙中人

  玉虎儿、梁文龙似乎都有点忍不住,一松手中马缰,就准备抢入店门。
  铁书生赶忙抢一步,拦住两人,轻声道:“不要多事,我们走吧!”说完话,催几人上马,六骑如飞的向西驰去。
  一阵急走,跑出去十几里路,铁书生收缰对梁文龙等说道:“刚才店中遇到的两人,来路使人看不出底细,听他对话,说什么绿云救下两位姑娘,绿云无疑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但这名字听来好像是女子,我怀疑那两位被救的人,可能就是万师妹和余姑娘……”
  萧俊话还未说完,玉虎儿急道:“既然有这点线索,我们应该追查下去才对,白白的放过机会,真够可惜。”
  铁书生摇头笑道:“我不过是这样猜想罢了,究竟是与不是,目前还拿不准,而且,两人看去似都非凡,那文生装束者尤觉可疑,再说,人家如果真是救了苹妹和余姑娘的人,刚才你们气势汹汹冲进去,难免造成动手局面,那样一来,事情反不好办,而且人家既然说是救,自然不会再有作难,也许,苹妹等两个早已受人救助脱险,现在,找上去不是法,我们自应设法查清两人来路,最好能找到那个叫绿云的人……”
  铁书生话至此处,身后滚滚疾射来两道烟尘,刚才店里面遇上的两人,各骑着健马,疾驰狂奔而来,好像有什么急事一样。眨眼两匹马已冲到铁书生等眼前,来势太急太快,几人不约而同一带马缰,分闪到路两边,两人快马飘风般从中间猛冲过去。
  萧俊心念一动,觉得两人行动异常奇怪,自己几人路上并未稍息,如果他们吃过饭,这一阵工夫,无论如何赶不上自己一行。他为什么叫了酒饭不吃呢?如果说前面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两人又怎么会知道呢?这段时间中,并没有见人过去……难道他们两人都能知过去未来?机会错过,再想寻人家,恐怕不再容易遇上,立时轻喊一声:“追下去。”
  其实,大家都已感到这两个人行动奇异,很想赶上去看个水落石出,听萧俊一声追字,立时数骑并发,猛赶上去。玉虎儿最快,他恨不得一下子赶上人家,马如疾箭,风卷尘飞。
  无奈人家两匹马是由苗疆选的名种,一天急赶,足有三四百里脚程,萧俊等六人的马,虽也选购的好马,但和人家两马比较,相差极远,距离越追越远。
  玉虎儿心中异常焦急,他咬牙加力,马负痛猛冲,一下子跑出几十丈路,离前面两人还有百步远近,猛听那虬髯大汉一声长笑,马上翻身,右手疾扬。
  春阳飞尘下,有两道银芒一闪,跟着玉虎儿跨下健马连声悲嘶,一阵狂跳后伏地乱滚,玉虎儿在大汉扬手时已心知有异,赶忙纵身离鞍,细看健马,双目中,各插一支笔杆儿粗细,通体纯钢打成,形如细箭的暗器,血正沿着箭杆儿往下流。
  这时,萧俊等自然不顾再追人家,大家跳下马,围着看倒在地上打滚的马儿。
  玉虎儿心中又急又气,一伸手拔出来马儿右眼钢箭,谁知箭带倒须,一用力,活生生带出马儿一只酒杯大小的眼珠。
  那马受此巨创,由地上一跃而起,狂吼一声,猛向玉虎儿冲去。玉虎儿闪身避开,铁书生趁势迎去,力贯右臂,对着马头一掌劈去。这一掌,不下五百斤力量,健马连受巨创,哪还禁受得住萧俊神力,立时应声而倒,死在地上。
  萧俊看着死马,摇摇头叹口气,玉虎儿已气得脸上变成了铁青颜色,他手拿着刚从马眼里拔出的钢箭,站那儿发愣。
  铁书生走近玉虎儿身边,细看那钢箭,长约三寸多点,尖端扁平,锋形如菱,有四个极小的倒须刺,锐利异常,后面带二片钢叶,成燕尾状,制造相当精巧,看了半天,竟认不出是什么暗器,不由皱着眉,对几人道:“这种暗器极少见到,小兄在江湖上走动时日不短,见过奇形暗器不能算少,一时竟认不出这东西来路,人家能在马行如飞中,并发两枚分中马的双目,手法、劲力自非寻常,如果存心伤人,玉兄弟也许早已伤在人家手下。”
  铁书生继道:“我看,对方态度虽嫌狂妄,但却并无伤人恶意,是故是友,目前自难断言。玉兄弟坐骑双目受伤,已无法再作代步,索性毙去,免受活罪,到前面城镇时,再选购一匹。现在,人家已然去远,我们留此无益,两人去向和我们同路,也许到前面尚可碰上。”
  萧俊说完话,看几人神色各自不同,玉虎儿气忿,欧阳鹤惊奇,梁文龙等慨忿中似带点愣然。
  大家缓缓地各自上马,李福坚让坐马给玉虎儿骑坐,铁书生又取下死马眼中另一支钢箭,拭去血迹,藏入怀内,才一同向西前进。晚上住店时和小乞侠、黑罗汉两人又会合一处,萧俊又购一匹马,交李福骑坐。一连几天晓行夜宿,但却再也未发现那虬髯大汉等两人行踪,翠苹和余姑娘更是消息杳然。
  铁书生出示暗器,问小乞侠是否知道来路,诸坤看了又看,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是黑罗汉三宝和尚,看过暗器后说道:“看这东西形状,颇似蜻蜓镖一类,我只是听师父谈过,世上有这种暗器,却未见人施用过,究竟是不是,小和尚可不敢肯定。”
  大家又研讨一阵二女可能遭遇情形,结论是,那两人口风颇有可疑,无奈几天来再未遇见人家,茫茫天涯,欲寻无处。玉虎儿心念翠苹愁怀难开,暗自咳声叹气。
  几人都满怀沉重心情,一路上落落寡欢。
  过高密到诸城,再往前走,就要横过沂山群峰。铁书生对追寻那虬髯大汉两人行踪已完全绝望,目前情势,只有先回武当山,禀告几位长辈,查出施用蜻蜓镖人的来路,再从他们身上追寻二女下落。
  不过,这也是毫无把握的事,究竟人家酒店中,谈论救下的两个少女,是否就是万翠苹和余栖霞,还不能确定……
  他心潮汹涌,万端千绪,骑在马上陷入沉思。
  渐渐的,马儿进入山区,铁书生猛然抬头,看天色已是日落西斜,大家心中都如负重铅,糊糊涂涂赶过了宿处,看样子,今晚上难免要赶一夜山路。好在几人都非庸手,自不怕虎豹一类猛兽夜袭,只是连夜翻山越岭,恐怕马吃不消。
  萧俊想至此处,又想起雁秋的乌云盖雪马,前几天如果有乌云盖雪马,那大汉等两人也不致脱梢失去,由马联想到人,不知哪年哪月才能重聚,原就缭乱的心事,又加重一层负担。
  小乞侠、黑罗汉两人因没有骑马,走起山路来反觉轻松,两人翻山越岭,抢前开路,一会工夫走的没了影儿。
  幸好当夜明月如画,一片清辉,满山霜华,苍翠松柏,潺潺泉水,月下山景另一种不同气象。可惜几人心中都在惦念二女安危,无心观赏月夜山景。
  山路越走越崎岖,景物愈来愈绮丽,月光下遥望绵连山峰,一片苍茫如云如雾。
  这时,几人的坐马都不胜负荷,大家只好下来牵着马走。
  又翻越两道峰岭,天色已到三更左右,人刚转过一个峰弯,猛见前西人影一闪,三宝和尚现身在月光下,挡住去路,笑道:“几位大概都走得有点饿了吧!在市镇县城中,小和尚和小要饭的吃你们,这地方穷山幽谷,有钱也没东西买,该我和小要饭的作东道主请请各位了!”
  说着遥指山谷下面隐现火光,又笑道:“小要饭的真有两下子,他替各位做好了一顿丰盛夜餐,你们如想吃,跟着我小和尚来吧!”
  这时,几人确都觉着有点饥饿,听他一说,立即点头,跟他走去。
  黑罗汉把萧俊等六人带到峰腰一片草地中,笑道:“这片野草,又肥又嫩,六位骑马代步,正好留在这里吃点野草,这山谷不下百丈深浅,马也不易下去。”
  萧俊等依言留下健马,人却随着黑罗汉,施展轻功身法,飞下百丈深谷。
  谷内野花遍开,夜风送香,在一株巨大的松树旁边,燃烧着一大堆野火,小乞侠正在烧烤着一块块兽肉,他一看到萧俊等,大声嚷道:“快点来,小要饭的苦追了两三里路,好不容易打到这条小鹿。”
  大家走近一看,果然他身边放着一张刚剥下的鹿皮,鹿肉已分割成块,而且,已烤好了一部分。
  这时,谁也不再客气,各拿一块分食。罗姑娘几天来,虽和几位同行同食,但究竟相处时间不长,看别人一边烧烤,一边大口撕吃,自己总觉着有点不好意思,手中拿一块烤好的鹿肉,一个人慢步向不远处一株巨松下走去。
  她刚到大松树下,猛听树上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道:“姑娘,姑娘……”
  声音连续不断,而且十分悦耳,听去好像一个女子口音。
  寒瑛抬头看这棵松树不下七八丈高,矗立在月光下宛如撑伞,虽然正当夜分,月光垂直照下,但荫地也有亩许大小。
  那清脆的声音,就从松顶一片浓密枝叶中发出,罗姑娘内外兼修,目力极好,仰首寻视良久,竟找不出隐身树上的人踪。
  再看树身三丈以下全无杈枝,发音地方又是巨松最高的一个分枝所在,心中暗想,这人轻功相当高明,树身三丈以下无处接脚,那片浓密枝叶,距地总在七八丈高低,如果轻功稍差即无法上去。
  她想到这里,心念一动,立即伏身捡起一块小石子,仰面喝道:“你是什么人?再不现身,我要无礼了……”
  她喝声方住,那团浓密枝叶中,又传出清脆声音道:“姑娘……姑娘……我叫翠奴……”
  这一下,听得罗姑娘一怔,心中暗想,这话似非出于人口,如果是人,自己并无喝问对方姓名,她怎么会自报名字呢?心中想着,不自觉脱口喊道:“翠奴……”
  罗寒瑛一语甫毕,巨松密枝处,突然飞起来一只翠绿小鸟,双翅疾沉,箭一股向寒瑛冲来。寒瑛一抬左手,小鸟趁势落在寒瑛小臂上。罗寒瑛定神一看,高兴得跳着脚笑起来。
  原来站在罗姑娘手臂上的是一只全身翠绿的鹦鹉,这鹦鹉看起来,要比一般鹦鹉大一点,羽毛丰满,可爱至极,它落在寒瑛臂上,还不住叫着:“姑娘……姑娘……我叫翠奴……”
  罗寒瑛喜极,抛掉右手的烤鹿肉,两只手把它抱在胸前,鹦鹉又叫道:“姑娘,姑娘,翠奴吃肉。”
  罗寒瑛笑得流出了眼泪,拾起地上烤好的鹿肉,坐在地上,一块一块撕给它吃。
  罗寒瑛的笑声惊动了萧俊等七人,玉虎儿急跑过去,问道:“瑛师妹,你高兴什么?”
  寒瑛先抱好怀中鹦鹉,怕它被人惊飞,然后才笑答道:“你来看,我捉到一只会说话的鹦哥。”
  玉虎儿走过去,看寒瑛一双白玉般的手腕,交互前胸,怀抱着一只翠绿鹦鹉,那鸟儿实在可爱,玉虎儿也看个目不转睛。半晌,他伸手去摸罗姑娘怀中的鹦鹉,寒瑛急退一步,捂着嘴笑道:“你不要惊着它,我刚捉到,还没有养熟呢!”
  说着话,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看着玉虎儿憨笑,那神态好像是对他致歉。
  玉虎儿被这位幼年一起长大的小师妹,笑得有点迷惘,也只管瞪着眼打量寒瑛。当空皓月照着她玲珑娇躯,包头紫娟齐眉勒住,眉敛春云,眼凝秋水,紧身紫缎劲装,愈显出她窈窕身材,鹿皮小剑靴,背插宝剑,笑得粉脸上跳动着两个酒涡,娇拟春育海棠,美比含苞玫瑰,她是长大了,不再是七年前雁鸣峰下的小丫头。
  玉虎儿看着,想着,他站在那儿,呆的如一座雕刻石像。
  罗寒瑛警觉到玉师兄失常情态,赶忙收敛笑容,轻嗔道:“你发的什么呆,叫人看见了……”看见了怎么样?她没有说,却一阵风似向萧俊等围坐的松树下跑去。
  玉虎儿被寒瑛一叱,从梦境般的回忆里醒悟过来,仰天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收摄了飘荡心神,顺着来路走回去。
  寒瑛已坐在松树旁,和萧俊等谈论着得到翠鹦鹉的经过。几人看那翠鹦鹉果非平常鸟儿,不免称颂几句,乐得寒瑛姑娘笑得合不拢嘴来。只有小乞侠一个人看着那鸟儿发愣,默默出神,一语不发,半晌,他才晃晃脑袋笑道:“此鸟见人毫无怕意,似非野禽,也许是别人养的……”
  他话未说完,猛听传来一声清啸,啸声如金玉交鸣,破万峰群山而来,声不大,但却悠扬清脆,袅袅余音,不绝如缕。
  啸声过处,寒瑛怀中的翠鹦鹉,突然振翅欲飞,幸得罗姑娘早有准备,玉腕扬处,抓住鹦鹉双腿。翠鹦鹉振翔着双翅,叫道:“姑娘……绿云绿云……素月……素月……”
  寒瑛强把它拉入怀中,它仍然不停挣扎高鸣。
  铁书生一听那翠鹦鹉叫出绿云的名字,心中蓦然吃了一惊,还未及讲话,始才啸声复起,这次似乎合着音韵,隐隐听出是在叫唤:“翠奴……翠奴……”
  萧俊一跃而起,向身旁一棵巨松上攀去。大家也为这复起啸声震惊,一个个站起身子。
  那啸声越来越近,声音也更觉得清晰宏亮,翠鹦鹉在寒瑛怀中,也愈挣扎的厉害,忽然,它又改口,叫道:“白妮……白妮……”
  寒瑛急得两手紧抱着翠鹦鹉,生怕它挣脱怀抱,振羽飞去,其他人都是被迭起清啸怪音,吸引了心神,大家各自戒备,举目四顾。
  蓦然闻右侧峰顶,传来一阵长笑,接着,瞥见月光中由峰上疾飞下两条人影,快的如星飞丸走,眨眨眼已从数百丈高峰上倒泻,下入深谷。
  这两人在欧阳鹤等二丈外停住身子,赫然竟是几人旅途中遇到的虬髯大汉,和那文生装扮的两人。此际,那文生已换上一套黑色劲装,肩后斜背支万字梅花夺,右悬镖袋,一脸寒霜。那大汉穿着一套黑缎紧服,白绢包头,背上多了一柄厚背薄刃开山刀,巨目怒视,满脸怒容。
  几人还未及答话,那白面文生,已指着寒瑛冷冷问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胆大?竟敢抓着翠奴不放,你知不知道,翠奴是谁养的鸟儿?”说话态度冷傲,出语咄咄逼人。
  罗姑娘本想问清楚,对方果是鹦鹉主人,就把鸟儿送还人家。谁知,来人说话相当狂傲难听,不由心中有气,又想起他们前几天镖打玉虎儿坐马双目,无异火上加油,随妙目寒嗔,秀眉轻扬着答道:“奇怪了,长着翅膀的鸟儿,深山荒林中到处都是,是你们养的,就不该放它出来,沂山连绵千里,鸟儿何至百万,难道都是你们的家禽不成?”
  罗姑娘话刚说完,那虬髯大汉纵声一阵狂笑道:“好丫头,你真敢说出这种狂妄的话,我要不教训你一顿,你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就凭你们这般人,硬敢说出留下翠奴的话来,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大汉话未说完,玉虎儿第一个忍耐不住,一个腾跃,抢前七尺,冷笑一声接道:“朋友,住口!翠鹦鹉山栖野禽,凭什么硬说是你们养的?上次你逞能卖狂,镖打我坐马双目,旧债未了,你们又来故寻麻烦,难道看我们真是受气的人么?你竖眉瞪眼,怒颜声色,是不是想动手?”
  虬髯大汉本就怒火高烧,又被玉虎儿拿话一逼,哪里还能忍受得住,翻手拔出背后刀柄,嗤的一声,寒光疾闪,厚背开山刀已握在手内,刀出鞘人跟着发动,“鸿雁舒翼”,平扫上盘。
  玉虎儿早有准备,见大汉出手,立即“拗步转身”,避开来势,右手一松腰中扣把,抖出金丝锁龙鞭,反腕横抽,“玉带围腰”。大汉势沉山岳,翻刀荡鞭,玉虎儿挫腰变招,鞭化“神龙掉首”,大汉猛然抢步急进,势如飘风。玉虎儿一招走空,人家已抢到跟前,左手掌打前胸,右手刀取两腿。
  大汉动作太快,快得欧阳鹤等无法抢救。罗寒瑛急的一声惊叫,莲足顿处,猛往前面扑去。她一动,小乞侠飞索五芒球,黑罗汉二尺六寸降魔杵同时发招,几乎是一齐动作,月光下几种兵刃交飞,都向那虬髯大汉猛击过去。
  这一下自然都很危险,几个人全都是又狠又快,几个快字连一块,不死必伤,玉虎儿固难幸免,那大汉要想躲也是不易。
  就在这生死间不容发之际,猛闻空中一声娇叱,一阵急风卷着一团黑影,投入了一片刀光索影之中,几人都觉着眼前一花,手中刀、索、杵,全都脱手落地,一股极大的反弹之力,把几人震出去七八尺外。再定神细看,小乞侠、玉虎儿等,全弄个目瞪口呆,简直使人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只见几人中间站着一个头梳双辫,一身青衣,秀美绝伦的小姑娘,看她年龄不过有十四五岁,柳眉粉脸,瑶鼻樱唇,深邃晶莹的两只大眼睛,闪动着两道神光。小姑娘气定神闲,看看那虬髯大汉,又打量了寒瑛等几人,才张开小嘴巴,发出银铃般的声音问道:“你们这般人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打起来?”
  小乞侠等还未及讲话,那虬髯大汉已垂手答道:“他们捉到了白仙子的鹦鹉翠奴,我和施兄弟同他们交涉,他们执意不还,因而动起了手。”
  小姑娘点点头,眼光又落到那年轻文生脸上,那人赶忙应道:“事情经过大致如此……”
  小姑娘冷笑一声,招招手,寒瑛手中的翠鹦鹉猛的振翅飞到她身边,打个旋,口中叫道:“绿云……绿云……”然后抬头直上,破空飞去。
  小姑娘又回头,对那大汉和文生说道:“你们去吧!这里的事,由我办理。”
  疯虎似的大汉,对这位小姑娘的命令,丝毫不敢违抗,俯身捡起厚背开山刀,和那年轻少年双双向峰上退去。
  青衣少女看两人走远,才对欧阳鹤等说道:“你们大概是无意捉到翠奴,见鸟儿可爱就不忍释手。须知这是我主人心爱的东西,任何人侵犯不得,今天你们运气还好,要被彩鸾白妮看见,恐怕你们都难逃过它一对钢爪。现在,我不能作主放你们,须得请示过我主人后才能决定,翠奴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我主人,你们如果愿意服罪,不妨在此等候片刻,我去请示主人,看她作何处理。”
  那青衣少女继道:“如果你们不愿就这样伏罪呢,那就请你们一起动手,只要你们能撑到十个回合,我就拼着受一顿责罚,放你们马上走路。”
  说着话,两只大眼转动,秋波如电,逼视着几人。
  像她这样的年龄,这样娇美的小姑娘,平时谁也忍受不了她这种狂妄口气,可是刚才她怎么来,又怎么把几个人兵刃打落,这么多眼睛瞪着看,就没有看清楚。
  此刻,她自非故作惊人之言,欧阳鹤等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话回答人家。
  幸好萧俊这当儿从松树上飞身下来,走到前面拱手答道:“姑娘身手,我等已见,真是仙侠中人物,令主人当更是一位了不起的前辈奇人,我们有缘拜见,自是求之不得,姑娘尽管去请命主人,我等在此恭候教言。”
  萧俊几句话,说得那青衣少女,换上了一副春风俏面,她摇动着头上双辫儿,把萧俊打量一阵,笑道:“我主人见不见你们,我可不敢断言,那要看你们的造化了。不过,我想各位既是无意,她绝不会深责。她很少和生人见面,尤其是你们男人……”
  青衣少女话未落口,耿耿星河下响起一声长唳,声如凤鸣,戛玉敲金,抬头看一只巨大彩鸾,冉冉下降,彩鸾大得有点唬人,两翅平张,少说有一丈二三,从头到尾纵长约有九尺左右。彩鸾下落极慢,到三丈高低时,张翅回旋,不再下降。
  鸾背上站一个一身白绫的女子,纤长身材,披肩秀发,可惜白纱蒙面,看不清长相如何,左翅上另站有一个全身玄装少女,看年龄和青衣少女不相上下,翠鹦鹉昂首站在她手捧的一只花篮架上,篮内装满着不知名的奇花,只闻到扑鼻清香。
  青衣少女似对主人突然来临,感到有点意外,她慌忙俯首禀道:“小婢绿云,正想回禀主人,不想主人仙驾竟莅……”
  鸾背上白衣女笑道:“翠奴已告知我事情经过,别人既是无意,自不必对人深责,你放他们走吧!”
  刚说完话,那站在彩鸾翅上的玄装少女叫道:“绿云姊姊,你还不快上来,主人要赶赴泰山看日出呢!”
  她一喊,站在地上的青衣少女,对萧俊等笑道:“各位,可以走啦!”
  说话声中,莲步轻点,不见她怎么用力,一个玲珑娇躯,轻飘飘直升起来,半空中一旋身,落在那彩鸾右翅上站着。
  彩鸾昂首一声长鸣,巨翅轻闪,箭一般破空直升上去,瞬间工夫,只余下一点黑影,急向西方飞去。
  如幻如梦的离奇遇合,使萧俊几人,全呆那儿说不出话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黑罗汉拍拍光脑袋,捡起地上降魔杵,道:“怪事,怪事,小和尚这一下,看到神仙了!”
  他这一嚷,大家都从迷醉中醒悟过来,小乞侠盘好飞索五芒球,笑道:“千古奇遇,如幻如梦,小要饭的死而无憾了。”
  黑罗汉接口笑道:“萧师兄,和尚同小要饭的东道不坏吧!请你们吃了一顿丰盛夜餐,又看一幕仙女乘鸾,泰山千里路,乘鸾弹指间,奇缘可遇不可求。我们还是早点赶路吧!站这里发的什么痴。”说完,哈哈大笑,抢先向岩上攀去。
  大家跟在他身后鱼贯登山,走过来时,草地上六匹马,还正在吃着嫩草。各牵马匹沿道西进,次日上午已出沂山,一路上谈起奇遇,恍如经历了一场梦景。
  萧俊等八人,因为急于追寻万翠苹、余栖霞二女下落,错过了宿站,夜过沂山,巧遇乘鸾仙女,回忆身历经过,恍若梦幻,那白衣女子的飘忽仙踪,和那自称小婢绿云的惊世武功,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实在无法令人相信。
  人世间,真的会有这种,臻入武家玄境的仙侠人物?八人一路上边谈边走,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谁也猜不透白衣女出身来历,但离奇的遇合,却在八人心底留下了无限的敬服和感念。
  经过了半夜急赶,次日上午,已出了沂山。
  这正是阳春三月,和风拂面,柳绿花红,官道上行人不绝,车马成行。
  几人晓行夜宿,为查访万翠苹、余栖霞二女下落,一路上处处留心,但二女消息始终沓如黄鹤,毫无线索可寻。经过了七天行程,到第八天薄暮时分,已到达济宁。
  济宁府位于山东西南,交通便利,商旅云集。萧俊等八人进城的时候,正赶上夜市初展,街道上行人如梭,接踵擦肩,热闹异常。几人衣着装扮,根本不同,走在一块儿极不相衬,萧俊、欧阳鹤、梁文龙、玉虎儿,一个个英俊潇洒,气度高贵,疾服劲装,佩带兵刃,又骑着健马,看上去,颇似保镖的镖头,加上黑罗汉三宝和尚,破僧袍赤足草履,和满身油污蓬发鹑衣的小乞侠诸坤,两条腿跟着四条腿,这些人一块儿走,见的人就够糊涂,如果再加上瘦小如猴的小白猿李福,美丽绝伦的罗寒瑛,二骑马一先一后,怎么不引得行人驻足,万目齐注呢?
  萧俊等久走江湖,还不觉得怎样,可是罗姑娘就不同了,她初解人事,就被父母带到衡山雁鸣峰下翠竹村,一往五年,罗家遭逢惨变,九峰夫妇战死雁鸣峰下,她又被碧眼神雕胡天衢带到崂山灵水崖住了七年,这次随铁书生等离开崂山,是寒瑛成人长大后,第一次涉足江湖,现在,骤然间这么多眼光注视着她,她就不知道是羞是怕,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萧俊走在最前面,马穿过一条大街,到了济宁府城闹市中心,举目灯光如昼,商店林立,靠左手矗立一座巍巍高楼,四盏垂苏风灯,照着三个斗大的金字“双英楼”,做的是酒饭兼营着客栈生意。
  萧俊心中刚觉着,这店的名字取得有点怪道,里面已跑出一个店伙计,左手在萧俊马前一横,陪笑说道:“几位爷,住店吧!敝店中有厅有院,房大屋宽,还有三十年白干老酒……”
  店伙计话未说完,小乞侠诸坤已接口嚷道:“好啊!三十年白干老酒,小要饭的口福不浅,萧师兄,下马住店啦!”
  店伙计回头看诸坤鹑衣蓬发,一皱双眉,还未来得及张口说话,萧俊已跳下马,笑道:“双英楼店名别致,又有三十年白干老酒。”
  说至这里,略顿一下,转头对着诸坤,笑道:“小要饭的,今晚上,一定要让你喝个够。”
  说着话,店里边又跑出四五个伙计来,替萧俊等接过马缰,铁书生领先进了双英楼。
  这种大客栈里伙计们招子(眼睛)很亮,看萧俊等一群人有男有女,骑马的、步行的,有和尚还有要饭的,或明或暗的都带着兵刃,就一直把他们带到最后一所清静的独院中。
  这所独院靠近花园,清幽广阔,几净窗明,房子是三环对立,正中大厅,两边都是套间卧室。
  伙计把萧俊等八人带入正厅,笑道:“几位爷,是不是先喝点酒,这所静院虽说不上堂皇富丽,但还清静。”
  铁书生笑道:“你先替我们整一桌上好酒席送来。这所静院,我们包下了,不要再留别的客人。”
  店伙计点头,堆上一脸笑客,答道:“客爷吩咐,我们自是遵办,不过,小的有几句话,不得不说明白。”
  店伙计嗫嚅着,说不出来,黑罗汉三宝和尚已听得不耐,瞪着眼问道:“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和尚吃四方,但绝不会白吃你们开店的,我虽然穷的只有身上一件破僧袍,但别人可有的是银子,和尚穷,朋友不穷,是不是怕不给你们酒账房钱?”
  店伙计摇摇头,笑道:“佛爷有灵,小伙计可没敢这样想,我看得出,几位爷都是财神,要不,我也不会把各位带到这所静院里。”
  店伙计这一说,连铁书生也感到有点糊涂了,他追着问道:“什么话?你说清楚,要是住在这里不方便,我们可以另换一家。”


    第三七章  雪山群丑 少女掌下飞魂落魄

  店伙计急的躬身一个长揖,答道:“客爷,你可别误会,我是说,我们花园住了几个客人,他们吩咐过,不管什么人,都不准擅入花园一步,几位住这所院子,就靠在花园旁边,要是几位爷,酒后一高兴,到花园中去散散心,恐怕要引起争执。小伙计是靠客人赏赐吃饭,自然不希望客人们在小店中出什么麻烦,所以,我告诉几位一声,最好不要到花园中去。”
  店伙计说话神色相当郑重,铁书生等八个人,都听得心中犯疑,小乞侠第一个忍不住问道:“我小要饭的走遍了大江南北,什么店全部住过,可是,没有遇上过这种规矩,那花园里住的是不是皇帝?”
  店伙计摇摇头,答道:“住的什么人小的实在弄不清楚,定房子的是位年轻的爷们,第二天,又来了一位满脸虬髯的大爷,看到的人,只有两个,送饭却要送五份,另外每天还要送四十斤生牛肉,有时候一点不剩,有时候完全没动。”
  欧阳鹤皱着眉道:“你们不会借送饭的时间,看看究竟住的是什么人吗?”
  店伙计又摇摇头,笑道:“官有官法,行有行规,我们开店的,完全遵从客人们吩咐,客爷们叫我们把饭送到花园中凉亭里放着,我们自是不敢硬送到客人房里,他叫小的们告诉其他客人,不要到花园中去,我们自然得转告各位客爷,如果各位一定要去,小伙计自然不敢强行挡驾,几位看样子,都是常在外面走动的爷们,江湖上什么怪事都有,小的把话说明白就行了……”
  说到这里,店伙计躬身一礼,径自离去。
  小乞侠缓步走到后窗边,打开一扇窗,向花园中看去,夜色中,园内景物依稀可辨,花园占地,约有二亩大小,四周围墙环绕,中间有一座人工堆砌而成的假山,假山旁边有一座两间大小的亭子,隐约看到假山旁边透出的几间屋角,一阵夜风吹进来阵阵花香,园中沉寂无声,看不出一点毛病。
  小乞侠站了半天,摇摇一头蓬发,转过身子,又缓缓走到自己座位上仰起头,翻着一双眼,出神呆想。
  大家都似乎为店伙计留下的闷葫芦,蹩扭的难受,一时间,房中的空气静极了,猛地小乞侠右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点着头,自言自语,说道:“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诸坤梦呓似的两句话,萧俊亦似有所悟的啊了一声。
  这一下,引得欧阳鹤等几个人的眼光,全都投落在两人身上,看看小乞侠,又看看萧俊,黑罗汉三宝和尚指着小乞侠诸坤骂道:“你这小要饭的,装模作样的给谁看,你先把一肚子狗宝掏出来,让我们看看是真是假,不管你猜的准不准,倒先活神活现的做作起来了!我倒不信,你比我和尚能高明好多,你要再装神气,我可要真骂你了。”
  小乞侠笑答道:“和尚拜佛念经,你怎么出口伤人?像你这种出家人,早就该蓄发还俗。”
  黑罗汉答道:“无我无皮相,佛在自心头,我和尚就不信,不吃狗肉,不喝酒,能真的成佛。你别给我装糊涂磕闲牙,扯东拉西。究竟你说的是谁,你要再把我装到闷葫芦里,我可真的要成佛升天……”
  小和尚说到这里,店伙计已送上了酒菜,小乞侠先给三宝倒了一杯酒,笑道:“你先喝着酒,等一下自然要告诉你,你要真死了,小要饭的也不能一个人活下去,我们两块宝生死同命,如果你真的不怕,今晚上我们一块去探视隐秘,要是我想的不错,也许我们两个人,要拉着手同登极乐。”
  边说着,一连喝了三大杯酒。
  欧阳鹤深知小乞侠诸坤的为人,铁胆侠心,义薄云天,嬉笑中常含着真正心意,看他认真样子,似在说着玩笑,知他心中一定想到了什么,他说同登极乐,说不定真有危险。再看萧俊,也是一脸严肃神色,看着酒杯出神。
  黑罗汉三室和尚,也收敛起嬉笑神态,陪着诸坤喝酒,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旁若无人,好像真的只有这一次喝酒机会似的。
  这种喝闷酒的神情,形成了一种紧张空气,不由欧阳鹤心中发起急来,他望着诸坤问道:“诸兄弟,你说,那花园中究竟住的什么人,如果和我们毫无关系,又何苦冒险去探人隐秘?”
  欧阳鹤一连问了两次,小乞侠只是举杯狂饮,微笑不答,铁书生摇摇手,不让欧阳鹤再说下去,却两目凝神,注定着后壁上第二个窗子。
  这当儿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厅中高燃着两支儿臂粗细的巨烛,光照正厅,耀如白昼,窗外面却夜色沉沉。萧俊目盯后窗的异样神情,使大家都警觉到,他一定有什么发现,一时间,几个人全都转过头去,十几只眼睛,随着萧俊的眼神,向窗外看去。
  几人目力都异常人,一经留神细看,果然发现窗外,沉沉夜色之中,似乎有一团黑影晃动。
  小乞侠冷笑一声,说道:“朋友,还不过是刚刚入夜,你怎么来这样早,吃黑饭,也应该讲点绿林道上的规矩。”
  小乞侠话刚说完,后窗外飘进来一声轻藐的冷笑,笑的声音虽然甚小,但听去却似附在耳边发出,阴森森的,慑人魂魄。
  八个人不自觉都打了一个冷颤,铁书生听师父松溪真人说过,有一种内修气功,叫“狮子吼”,是武门中一种极高功力,如果练到炉火纯青的时候,一声长笑,可以使敌人胆破魂惊,全身瘫软,失去抵抗力量。刚才窗外飘进来的冷笑,分明是“狮子吼”一类的气功,所幸笑声瞬间即住,而且声音极微。
  萧俊第一个跃起身子,飞扑窗外,抬头看繁星满天,夜风拂面,阵阵花香扑鼻,哪儿有半点人影。
  跟着,小乞侠、三宝和尚、欧阳鹤等全穿出窗外,跃上屋面,看四周灯火闪烁,不断传来吵杂人声,夜市正热闹,天色还不到初更。
  铁书生摇摇头叹口气,道:“回房吧!人家早已走了。”
  几人重回大厅就坐,望着酒菜出神,只有诸坤和黑罗汉,连连举杯狂饮。
  小乞侠一面喝酒,一面笑道:“你们发的什么呆,三十年老白干,味道不错,喝几杯,死而无憾。”
  萧俊等勉强喝几杯,店伙计已送上饭来,八个人匆匆吃毕,分室安歇。
  单说小乞侠和黑罗汉同住一室,这两个人心性一样,机智百出,又都是从小在江湖中走动,不管什么邪门,都很难骗过他们,只是有一点,两个人同样的最怕受闷,黑罗汉刚才喝酒时听小乞侠几句话,已然想出了一点眉目,所以,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一入卧室,黑罗汉就低声问道:“小要饭的,你说那花园中住的,是不是我们夜过沂山,遇到的三个乘鸾少女?”
  诸坤笑答道:“不错,还有那个虬髯大汉和白脸少年,五个人,一个不少,四十斤生牛肉喂彩鸾,勉强够吃。今晚上我想到花园去,看出个所以然来,我知道相当危险,那两个汉子就足够我们应付,两个女娃儿,如果动手收拾我们,那就不过是举手投足,乘鸾白衣女更是高不可测,我说不是神,大概总是剑仙,说不定我们怎么死都不知道,你要是怕登极乐,趁早别去。”
  三宝和尚笑道:“我和尚被师父罚了两年面壁,说佛法早就该脱凡正道,俗语说,一人成佛,九祖升天,你和我死在一起,福份不浅,咱们这叫一条线儿挂两只蚂蚱,飞不了你,就蹦不了我。”
  两人斗趣了一阵,各人静坐养息精神。
  大约二更过后,小乞侠拉拉三宝和尚,一推后窗,跃入院中,足点实地,身子一个“巧燕翻身”,登上屋顶。
  月黑星朗,后园中夜色沉沉,小乞侠施展开提纵身法,直向花园中扑去,黑罗汉紧随身后急起直追,四、五个腾步飞跃,已到假山旁边。小乞侠一长身,“平步青云”,飞上假山,黑罗汉跟踪飞上。
  两人隐身在一块大石后面,向下探视,夜色中穷目力搜望,见对面两株大树下,错落着二座房子,门关窗闭,毫无灯光。
  诸坤看了半晌,仍然没有动静,不由皱下眉,轻声对黑罗汉说道:“看样子,如不冒险到那几间房子跟前看看,恐怕守到天亮,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三宝和尚摇摇头,答道:“不行,如果真是住的我们在沂山夜遇的三个少女,半夜三更,探视人家闺房,那还像话?”
  小乞侠一抓头上蓬发,道:“这个,我小要饭的,倒没有想到……”
  诸坤话未说完,遥见正北方,飞驰来几条人影,穿房越屋,疾如流星,不大工夫已停在假山不远处一座屋脊上。
  诸坤、黑罗汉合了眼神看去,只见站在屋脊上的,是四个劲装疾服的夜行人,其中一个颚下留着胡子的老者,其余三人,看上去都似中年,两人看人家刚才飞行轻功,就知道比自己高明的太多。看他们手指花园中那座房子低声交谈,好像也是为探视园中隐秘而来。
  既然有这四个人代为开道,乐得站在一边看看热闹,两人隐好身子,全神贯注四个夜行人的行动。
  片刻工夫,那老者首先双臂一张,从屋面飞登假山顶上,这距离少说也有七、八丈远近,只看这份卓绝的轻功,就知道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老者身子刚刚站好,屋面上三个人接连飞登假山,而且,每人身法快捷,似都不在那老者之下。
  小乞侠心中暗暗纳闷,想不出济宁府中,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顶尖好手。
  四个夜行人,并立山顶,毫不隐藏身形,黑罗汉和诸坤隐身所在,离四人就不过是五尺左右,所幸,四人只顾注视对面静室,并未留心到假山上藏的有人。
  四个夜行人在假山上站了一阵,中间一个四旬左右的大汉,似是已感不耐,回顾三人说道:“不管是不是,我们去看看。”
  大汉话声未落,忽闻前面一座房中传出一阵笑声,说道:“什么人?敢夜闯禁地,是不是不想活了?”
  说话声中,房门大开,并排跃出来了两条人影。
  小乞侠一看,果然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这两人正是沂山夜遇的虬髯大汉和那英俊文生。
  两人一出房门,那虬髯大汉立时两腕疾扬,四道银光电射而出,挟着一缕尖风,向假山上四个夜行人打去。
  蓦闻,刚才发话大汉一声冷笑道:“微末之技,竟图卖弄。”右掌呼的打出一道劲风,竟把四只暗器迎空劈落,接着,身子由假山上飞跃而下,脚落实地,指着虬髯大汉等两个人,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那个打伤本派堂下弟子,劫放本派要犯的小丫头是谁?快点叫她亲自出来见我。”
  虬髯大汉被来人打出内功掌力,击落自己四只蜻蜓镖,感到又惊又气,带怒答道:“你是什么人?配问这些?”
  中年大汉又冷笑一声,道:“我不但要问,而且还要管,你们究竟是不是和那小丫头一道的人,快些说出来,免得自误。”
  这时,那白面文生突然冷冷接口道:“你说的,是不是半个月前,在兖州郊外被一位小姑娘劫放的两个少女,还打伤了三个押送大汉?”
  中年汉子答道:“不错,那小姑娘,现在哪里?”
  白面文生双眼一瞪,淡淡说道:“你还不配见她,她也不屑见你。”
  中年大汉蓦的一声怒吼,举手一掌,向那白面文生劈去,掌挟劲风,力量奇猛。白面文生纵身一跃,避开掌风,借势凌空下击,“苍鹰搜燕”,猛向中年大汉抓去。大汉一长身,双掌疾推,白面文生身子悬空,后力不继,全身被震飞出去一丈多远。中年大汉身随掌起,跟着飞扑过去。
  蓦然斜刺里,寒光飘风,虬髯大汉一把厚背开山刀“翻云覆雨”,横扫直劈,一刀藏两式,虚实并用,中年大汉左掌反打,“手挥琵琶”,震开厚背开山刀。
  白面文生已脚落实地,翻腕抖下背上万字梅花夺,抢攻上来。
  这时,站起假山顶上的老者和另外两个大汉,全都跃下。老者身法极快,人未到,掌风先到,右手一掌“乱推彩云”,震开梅花夺,立时飞掌猛攻,和那白面文生打在一处。老者功力深厚,掌风劲猛,白面书生梅花夺招术津奇,出手狠辣,一时间,打了个半斤八两。
  但那虬髯大汉一把厚背开山刀,战那中年大汉,却有点相形见绌。中年大汉不但掌力浑猛,而且,出手全打要穴,一双肉掌,忽打忽点,每一掌必套几个招式。七八个照面之后,虬髯大汉已感到有点手忙脚乱起来。
  何况,旁边还另站着两个敌人,虎视眈眈。
  小乞侠和三宝和尚,隐在假山背后,看的暗暗心急,刚才听人对话,已大致明白,今晚这四个夜行人,分明是为绿云在兖州解救了二个少女,打伤押送人员,有意寻仇而来。目前,虽不敢断定二女就是万翠苹和余栖霞,但料想不会有错。
  看那虬髯大汉和白面书生渐落下风,眼下尤以虬髯大汉更是险象环生,仍不见沂山所遇白衣少女和二婢现身,如果任其再打下去,恐怕两人全要遭对方毒手。明知自己武功和来人相差甚远,但激于义愤,已不能再顾及利害。
  小乞侠、黑罗汉一样心意,不约而同,窜下假山,诸坤一现身,飞索五芒球立即抢攻中年大汉,黑罗汉二尺六寸降魔杵,直取长须老者。
  两人不过各攻一招,另两个随来夜行人,亦各自出手,分截诸坤和三宝和尚。
  这一来,变成四对动手。
  可是,同来的夜行人,无一弱者,诸坤、黑罗汉原想助人,但一接上手就自顾不暇,自是无法再分神照顾别人。
  转眼又斗七、八个照面,这时,忽听那中年大汉喊道:“徐堂主、夏兄、唐兄,放手干,先把这四个收拾了,再追寻那贱婢算账。”
  他一面讲话,一面加紧抢攻,呼呼两声,把对手逼出去七、八尺远,正想借机会猛下辣手,突闻假山上一声断喝,接着人影翻飞,铁书生、欧阳鹤、梁文龙、玉虎儿和罗寒瑛五个人全扑了过来。
  萧俊仗剑领先,一看虬髯大汉形势最险,立时一领剑锋,“平沙落雁”,猛刺中年大汉背后“风府穴”。萧俊意在救人,出手剑招,如电光石火。
  可是,那中年大汉武功实在太高,好像背后长有眼睛一样,看也不看,反手一掌横切脉门,逼的萧俊不得不撤剑救招,那大汉一个腾步跳出圈子,一阵怪笑后,指着萧俊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趟这次混水,替人卖命?就你们这几个人,难道还想管别人闲事?”
  中年大汉问铁书生时,大家都暂时停下了手,似乎这中年大汉是这四个人中的首脑人物。
  萧俊横剑答道:“你们夤夜打劫客栈,非奸即盗,为什么不许别人插手过问?”
  那中年大汉又一声狂笑,道:“好横的口气,你是谁?”
  铁书生亦厉声应道:“我叫萧俊,你要怎么样?”
  铁书生报了姓名,那中年大汉突然仰面打个哈哈,说道:“你就是铁书生,吴某人在雪山绝峰,已听到中原道上有这么个人物。大巴山你侥幸脱危,不想今晚上,又撞到我的手里。姓萧的,你听着,我叫吴兆麟,死也得让你明白,死在谁的手里……”
  说到这里,回头对那老者和同来大汉吩咐道:“铁书生为武当派后辈中一枝独秀,本派叛徒余栖霞就是他在巴东所救,和他同来的,大概都是武当门下,徐堂主、夏兄、唐兄,亮兵刃动手,不能活捉,格杀勿论。”
  说完话,首先从腰中抖出一条奇形的软兵刃,通体乌黑,似鞭非鞭,尖端分成两个八、九寸的叉子,形如蛇头,骤然看起来,和江南神乞尚乾露用的软索蛇锤有点相似。不过,软索蛇锤尖端只有一个蛇头,后面软索是用发丝合银线做成,软索只有小指粗细,但吴兆麟用的,不但尖端多出一个蛇头,而且,六、七尺长的把柄,亦粗如儿臂,发出黑油油的光华,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做成。
  铁书生行侠江湖有年,不知道见过多少奇形外门兵刃,但竟认不出吴兆麟用的怪兵刃是什么名字。一怔神间,吴兆麟已抢先发招,怪兵刃带起来一股冷风,两个蛇头闪着黑色光华,点向萧俊前胸。
  铁书生仰身翻闪,手中剑“回风弱柳”,反断吴兆麟左臂。
  吴兆麟怒喝一声,手中怪兵刃一个“泼风八打”,劲风起处,两个蛇头,呜呜作声,霎时间光影如山,劲风狂吹,飘起萧俊衣带。
  铁书生自出道以来,初逢上这种高手,一照面已被人圈在一团乌色光影之中。幸得白面书生飞身抢入战圈,万字梅花夺舞得光如瑞雪,合萧俊长剑双战吴兆麟,才勉强抵住。
  三合之后,铁书生只觉对方一条蛇头怪兵刃威力大的出奇,自己长剑每每被劲风震的脱手欲飞,两人合力抢攻,仍是落在下风。铁书生一咬牙,展开太极慧剑,果然武当派绝妙剑法威力非常,绵绵不绝的阴柔之力,竟能化解了吴兆麟凌厉雷霆的生猛抢攻。
  这一下,不但吴兆麟感到惊奇,就连施用万字梅花夺的白面书生,也觉着铁书生真个不凡,忆沂山明月之夜,对人家那种傲慢神态,不由油然而生愧咎之心,全仗萧俊太极慧剑的神奇招术,两个人才能和吴兆麟缠斗不败。
  铁书生狠斗中,回顾圈外,见几个同门师弟、好友,也都打到了紧要关头。
  欧阳鹤两支判官笔和小乞侠飞索五芒球、黑罗汉二尺六寸降魔杵,三个人抵住那老者手中一支钩连拐。
  诸坤飞索五芒球忽长忽短,专取双目及上盘要穴,黑罗汉二尺六寸降魔杵,专攻下盘,欧阳鹤双笔飞舞,上中下到处递招,老者虽然拐风疾劲,力量奇猛,无奈小乞侠等三个人配合良好,彼退此攻,处处避开硬接老者单拐,一时间,竟也可以支持不败。
  玉虎儿金丝锁龙鞭、罗寒瑛的长剑,合力抵住了吴兆麟带来连环峰内三堂中的好手夏耀庆,虬髯大汉和梁文龙双刀联璧,力战雪山派总堂另一高手唐宗山。
  双英楼后花园,刀光剑影,鞭飞笔走,打的天动地摇。
  雪山派来的四个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吴兆麟绰号黑神君,是雪山派祖师紫虚道人亲传大弟子,功力深厚,火候老练,手中奇形的兵刃双蛇扎更是怪招百出,力战萧俊和白面书生两个人,仍是一味抢攻,如非铁书生一套太极慧剑精妙异常,根本就没法支持。
  同来老者是雪山派江南总分堂堂主龙湖居士徐子真,手中一支钩连拐,廿年前已名满大江南北。他和现掌雪山派外三堂,地虎堂的堂主神火真人邵文风,昔年并称江南双怪,后来邵文风被雪山派掌门师祖紫虚道人罗致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上,跃登上外三堂的堂主宝座。雪山派扩充实力,到处筹设分堂,邵文风力荐徐子真出山,掌了江南七省总分堂,直接听命于十二连环峰总堂。说武功徐子真已算是炉火纯青,功力深厚,不在黑神君吴兆麟之下,钩连拐左荡右决,迫的小乞侠、黑罗汉、欧阳鹤三个人团团乱转。
  夏耀庆、唐宗山都是雪山派内三堂,玉皇堂属下的高手,夏耀庆一支三截虎尾棍,独战玉虎儿、罗寒瑛软鞭长剑,仍占上风。唐宗山一条亮银软枪抵住虬髯大汉、梁文龙两把刀,也是处处抢攻。
  总之,萧俊等九个人,分战人家四个人,仍是落在下风。
  这一场狠斗火拼,为武林中罕见恶战,尘土飞扬,花叶飘舞,战圈内五丈方圆寒风透体浸肌,暗淡星光下,只见一团团银芒飞旋。
  转瞬工夫,双方已拼到三四十个回合,黑神君吴兆麟打出真火,蓦然一声虎吼,手中双蛇扎猛然疾攻,招发风云变色,回旋石破天惊,眨眼攻了七招,把萧俊逼退了一丈多远。
  两人一分开,威力骤减,吴兆麟左手一掌,打出内家罡力,震飞白面书生的梅花夺,双蛇扎“穿云取月”,两个蛇头带着呜呜怪叫,直点萧俊前胸,快的如电掣飞矢。
  铁书生闪避不及,只得横剑招架,长剑刚刚接到蛇头,立时觉着手酸臂麻,虎口发热,赶忙翻身撤剑,“金鲤倒穿波”,退出去八、九丈远,耳闻吴兆麟一声冷笑,道:“铁书生,你还想走么!”双蛇扎一抖,如影随形,跟踪打到。
  萧俊不过刚刚挺起身子,双蛇扎两个蛇头,已到“玄机”、“将台”两个要穴。萧俊再想抬剑接架,已来不及,闪避更不可能,只有闭目等死了。
  哪知,就在这生死间不容发之际,蓦闻破空传来一声娇叱,昏暗星光下,卷来一阵急风,声未到,人已落到萧俊前面,铁书生只觉一阵眼花,全身被人一带,鼻息间闻到阵阵幽香,黑神君双蛇扎从身侧打过。
  吴兆麟自忖萧俊必伤手下,发招势急力猛,如今准头一偏,再想收招,已然过迟,一个身子,不自主向前冲了两步,才拿桩站住。
  黑神君吴兆麟,拿住桩后,定神一看,只见铁书生前面,俏生生站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头梳双辫,辫缠白绫蝴蝶结,一身玄色短装紧裹着玲珑娇躯,两只圆圆的大眼睛里,闪动着逼人神光。
  吴兆麟内功精湛,目力异常,虽然夜色朦胧,仍把那少女看个上下无遗,觉得小姑娘气定神闲,秀美绝伦,刚才抢救铁书生的身法,快的连自己都看不清楚,不由心中暗暗纳闷,正想喝问她姓名来历,那玄衣女已娇声喊道:“大家住手。”
  她这一喝,声虽不大,但却清脆异常,在刀光鞭影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小乞侠、玉虎儿、虬髯大汉等,已被徐子真、夏耀庆、唐宗山三名雪山派中高手,逼的只有勉强招架之力,迭遇险招,眼看落败。他们都全神贯注,连萧俊遇险,全不知道,但少女一声娇喊,竟似声在耳边,清音袅袅之中,似含有无上威力,在场的人全都一怔神,小乞侠、玉虎儿等借机跳出战圈。
  这当儿,那虬髯大汉和被吴兆麟震飞梅花夺的白面书生,已然看清楚来人是谁,慌忙对那少女躬身一礼。
  小姑娘目凝神光,略一转动大眼睛,扫射了全场一下,笑问那白面书生道:“施凤杰!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人,打的乌烟瘴气,叫人分不出是敌是友!”
  姑娘童心未退,说完了两句话,偏又指着萧俊等,说道:“这些人,我还记得,是那夜在沂山,捉住翠奴不放的人,怎么?今天好像又在给你们两个人帮忙。”
  施凤杰很尴尬的笑了一下,对萧俊点点头,才回那小姑娘的问话,道:“今晚上,多亏这几位朋友的帮忙,要不然,我和左大哥早没命了。”
  说到这里,回身指指吴兆麟等四人,继续道:“这四个人,二更过后闯来客栈,说是要找绿云姑娘,责问半月前在兖州郊外被绿云姑娘劫放两位少女的一段公案,话说的很难听,因而动上了手,我和左大哥正在危境当儿,多亏萧兄带着他几个朋友,赶来相助。”
  小姑娘啊了一声,回头望着萧俊等莞尔一笑,眨眨大眼睛,浮现出一脸稚气。蓦的回头,笑容全敛,小脸蛋紧紧绷起,如罩寒霜,两个嘴角向下撇,柳眉上浮现杀机,对着吴兆麟等喝道:“你们四个人很胆大,不管哪里就敢闯,是不是不想要命啦!不错,绿云劫放过二个少女,可是,她现在没有工夫见你们,你们想怎么办,对我说,照样可以。”
  吴兆麟见玄衣少女一出口,就是咄咄逼人的话锋,不由心头火发,虽然刚才少女抢救萧俊的身法,快的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但他估计对方年龄,就算她一出娘胎就开始练武,也不会有多深的功力,刚才,也许是自己失神大意,为她乘机得手。
  再看她美的如含露芍药,一脸愠色薄怒,但不减天姿国色,确为生平仅见的绝代尤物。
  吴兆麟本不好色,此时亦不觉怦然心动,暗想,这女娃儿美秀已极,如能生擒,带回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上,足可压倒总堂中所有美女。色迷心窍,哪还会想到利害,立时冷笑一声,答道:“小姑娘,你好大的口气,你是什么人的门下?……”
  吴兆麟话还未完,那玄衣少女已娇声叱道:“谁有时间听你啰嗦,你们既然是专门为打架来的,就请四个人一齐上吧!”
  小姑娘说完话,不待回答,立时柳腰一挫,长身发招。
  姑娘动作如闪电流星,吴兆麟来不及举手招架,小姑娘掌已飞到。黑神君左肩头着实挨了一掌,一个庞大的身躯不自主退后了六、七步,坐到地上,耳闻小姑娘娇笑道:“你们怎么这样脓包?”
  话未落,又是噗通一响,唐宗山中姑娘一脚,摔出去五、六尺远。
  玄衣少女一出手,快的出奇,眨眼间,雪山派两个高手当场栽倒。
  徐子真、夏耀庆哪里还敢轻敌,钩连拐、三截棍,连着出手,两件兵刃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一齐袭来。
  小姑娘一闪身,竟从拐棍交飞中闪电穿过,回手一掌,打中夏耀庆后肩头,虎尾三截棍应手落地,人也在地上打个踉跄,往前跑十几步远,才拿桩站住。
  徐子真半生江湖闯荡,会过高人不少,就是没有遇到过这等身手,不由心中又惊又怕,钩连拐回旋疾扫,“神龙掉首”,猛打姑娘中盘,一招中暗套着三个变化,不管玄衣少女躲、闪、纵跃,自己都可以跟踪追打。
  哪知少女不闪不躲,竟欺身而进,抢到徐子真跟前,左掌一晃,右手食中二指猛点他肘间“曲池穴”,徐子真悚然一惊,赶忙沉臂翻滚。
  幸得小姑娘并未趁势追击,徐子真翻滚出去一丈多远,才敢挺起身子。
  玄衣少女双手叉着腰,笑道:“这样打法不行,你们四个人商量好,再一起上来吧!”
  说过话,昂然而立,两只眸子转动着,脸上浮出一种不屑的冷笑。
  这当儿,吴兆麟、唐宗山,都已由地上爬起,夏耀庆也拾起了地上的虎尾三截棍。三人虽吃了亏,但幸得那小姑娘手法并不很重,三人又都有很好的功力,经一阵调息运气,大致都不碍事。
  四个人站成一排,八只眼望着那小姑娘出神发愣,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三八章  铁胆双英 借故留客机带双敲

  玄衣少女看四人呆站着,都不说话,不由一挑柳眉,又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怎么都站着不动手?平常我很少有机会跟人打架,难得今夜里,有你们四个陪我玩玩,你们快点动手,我决定不伤你们,如果再站着不动,惹我发了脾气,把你们全捉住,送给白妮当点心。”
  玄衣少女,人虽剔透玲珑,但她久居深山,很少和生人接触,清静无尘的生活,自然养成她一种天真无邪的娇憨之气。
  她说的话,听去似给人莫大难看,其实,她倒是完全出于心底说的话。
  不过,这时吴兆麟等四人,已完全被她惊世的武功,快捷的手法震住,她越这样说,四个人越不敢动手。
  玄衣少女见四人,仍是呆站着不动,立时眨眨大眼睛,笑道:“你们不动手,我非让你们动手不可。”就话声中,娇躯一晃,已到四人跟前。
  四人中三个人刚才已吃到苦头,徐子真虽未被点中穴道,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见少女又抢攻过来,不由一起举起兵刃迎了上去。
  刹那间金风雷鸣,四个人连手并攻,吴兆麟双蛇扎更是凌厉无匹,两个蛇头上发出呜呜怪叫,配合着徐子真钩连拐,带起阵阵劲风,直似波翻浪涌,光影如山。
  但那玄衣少女,不知用的什么身法,一个娇躯,在四件兵刃交飞中滚来翻去,有时她整个身体似贴到钩连拐上,随着兵刃翻舞盘旋,四个人空自发招如风,竟是没办法伤着她一寸衣角。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玄衣少女似已玩够,猛的娇躯猱进,把徐子真右臂一拨,钩连拐不自主迎着吴兆麟双蛇扎一撞,当的一声,激射出一串火星,两个人都用足了劲力,彼此都当堂震退数步。
  小姑娘却趁势,又飞抢到夏耀庆跟前,如法炮制,把夏耀庆的虎尾三截棍,迎着唐宗山亮银软枪一击,软索缠在三截棍上,两个人同时用力一拉,亮银枪软索和虎尾三截棍中间连接的铁环,同时扯断,两个人也同时退了五、六步远,各拿着半截兵刃。
  玄衣少女动作如电,摆布四个人,不过是刹那工夫,她却跳到圈外,指着四个人笑道:“好啦!我已经玩够了,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再不走,我就不客气啦!”
  四个人连受挫辱,虽然忿怒异常,但少女武功,似已达仙侠之流,简直高的不可思议,哪里还敢再说什么,立时带着羞惭,呼啸一声跃上屋面,急急退去,沉沉夜色中,连着几个飞纵,已走的没了影儿。
  花园中激烈的打斗,声震全园,有几个客人和店伙计已被惊醒。不过,他们看到那种刀光剑影的惊人声势,哪里还敢出头找死,也就看到装做没看到,噤若寒蝉。
  玄衣少女看雪山派四寇走远,转身向萧俊等几人走去,夜色中浮动着一脸娇笑憨态,哪里像刚刚和人打架动手的样子。她在铁书生面前二三步左右停住,转动着大眼睛,笑道:“我平常只是和绿云姊姊打着玩,从来没有真的和人打过架,今天还是第一次和人真的动手,谁知道,他们四个人都是脓包,还不如我和绿云姊姊打着玩的热闹呢……”
  铁书生听得暗暗心惊,看她娇憨神态,又似非故意卖狂,这也就赶忙接口答道:“姑娘武学,出神入化,端的令人佩服极了,我等今夜算开了一次眼界。”
  少女听萧俊称赞自己武功,不由高兴的扬起了两条柳眉儿,笑道:“我哪里有什么本领,每次和绿云姊姊打着玩时,总是我输,其实,绿云姊姊的本领,也不及我们主人的十分之一,有时我们主人高兴时,叫我和绿云姊姊,两人联攻她一个人,我和绿云姊姊两个人,没有一次能够支撑到十个回合,就被我们主人制了穴道。”
  萧俊心中一动,趁势接口,问道:“姑娘小小年纪,已有这等超凡入圣的身手,令主人自然更是一位了不得的前辈奇人,敢请姑娘能见示令主人仙号尊称……”
  铁书生话未说完,玄衣少女突然把一张笑的柳媚花娇的小脸蛋一绷,冷冷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们主人最不喜别人知道她的姓名,更讨厌你们男人,那晚上在沂山,是你们运气好,碰上她心里高兴,要不然,就凭你们捉住翠奴不放这件事,就得要吊起来,打顿藤鞭。”
  小姑娘说完话,嘟着小嘴巴,回头就走。
  铁书生碰了玄衣少女个软钉子,说不出心中是气是苦,看她说话时的娇憨神态,天真无邪,处处逗人喜爱,怎么这样一个可人的小姑娘,会有一副喜怒无常的性格?一时间,弄得尴尬异常,站那儿瞪着眼发愣。
  那白面书生,心中似感过意不去,摇摇头走到萧俊眼前,低声说道:“各位请回去休息吧!小弟如果今夜不走,明天当和大哥一同去拜谢各位援手之恩,届时当可详谈详谈。”
  说过话,挥手示意,让萧俊等即时退去。
  铁书生苦笑一下,点点头,不再答话,带着小乞侠等六人,离开花园,回到自己卧室。
  这晚上,他想了一个整夜,看玄衣少女力战四名雪山高手,所用的身法,繁杂异常,而且,又快的使人没法看出来她的门派,这就把一个见多识广的铁书生,弄得苦苦沉思,猜不透人家来路。
  这一夜,铁书生可以说眼未交睫,直到天亮,仍是毫无睡意,看窗上日光透映,也不再睡,披衣起床,唤店伙计送来洗脸水,匆匆盥洗完毕,步入敞厅。
  这时,欧阳鹤、小乞侠等,都已集聚厅内,吃着早茶聊天,看萧俊进来,都起身让坐。
  小乞侠摇着一头蓬发,笑道:“小姑娘娇的可人,可也辣的够瞧,萧师兄,你大概一夜没有睡好吧!”
  萧俊点头笑着坐下,说道:“我在想,昨夜里一场经过,是不是做梦……”
  铁书生话未完,三宝和尚挤挤眼,接道:“阿弥陀佛,我和尚面壁功深,到处有罗汉护佑,萧师兄,你发的什么痴?”
  说完话合掌当胸,微闭双目,晃动着光脑袋,装一脸肃穆神色。
  黑罗汉这一做作,呕的大家都笑了起来。小乞侠一面笑,一面指着三宝和尚骂道:“你这无庙无产的野和尚,哪里学来这种怪样子,小要饭的活了廿多年,就没有听说过罗汉有女的?”
  三宝和尚猛的一睁眼,哈哈大笑道:“佛法无边,包罗万象,象化人间善男信女,昨夜,小姑娘纤手惩四凶的非凡身手,我和尚就看不出她用的什么功夫,如果说,她不是罗汉化身,难道,她会真的是人?”
  萧俊叹口气,道:“小兄自年前入蜀中一次之后,短短数月之间,所见所闻,就叫人如同经历一场梦景一样。谁知道,这次东来,又遇上这件事,看起来,武功一道,永无止境,也许仙道之说,并不是齐东野语,欺人之谈了。”
  这当儿,敞厅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铁书生回头一看,厅门口并排站着两个人,正是那白面书生和虬髯大汉。今天两个人,似乎是特为答谢昨夜铁书生等相助之恩而来,每个人都穿着蓝绸长衫。
  萧俊赶忙起身,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那白面书生已抢先一礼,带笑说道:“承几位昨夜里仗义援手,使愚兄弟得免于难,我兄弟特来谢恩了。”
  铁书生拱手还礼,把两人迎入厅内,落座后笑道:“二位兄台言重了,小弟昨夜中,如非那位姑娘及时救助,恐早已罹难溅血了,说起来,实在使人惭愧。”
  那虬髯大汉听完话,高声叹道:“你这话就说的不对头了,如果你们不是为着帮助我兄弟,自然不会也和人打起来,兄台所受惊险,全为我兄弟所起,你要再说惭愧,我百足蜈蚣可要叩头了……”
  大汉说到这里,白面书生截住他的话,对萧俊笑道:“小弟姓施,草字凤杰,我这位大哥叫左明尧,愚兄弟一向居留边陲,很少涉足中原。此次,随白仙子遨游中土,不想由绿云姑娘出手,管了一件闲事,引出这场风波。幸得诸兄援手,使愚兄弟保得性命,忆前数日三度巧会,我等对各位诸多失礼之处,说起来实在汗颜无地了。”
  萧俊口里谦逊几句,也替两人引见了欧阳鹤、小乞侠等诸人。
  左明尧端起面前一杯茶,笑对玉虎儿道:“我左明尧,几度对你失礼,镖打坐马,虽出无心,但沂山动手,罪不可恕,这杯清茶代酒,算我给你兄弟陪罪啦!”
  说过话,举杯一饮而尽,慌的玉虎儿也站起来陪着喝了一杯茶。
  左明尧放杯大笑,道:“我和施兄弟,在新疆当强盗,纵横大漠十余年,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别人称我叫百足蜈蚣,施兄弟外号叫神行飞燕,谁知两年前,碰上了绿云那女娃儿,三拳两脚把我和施兄弟打得落花流水,从此后脱了强盗皮,百足蜈蚣和神行飞燕,变成替人巡山、了哨的下人仆役。”边说边放声大笑起来。
  施凤杰一面笑,一面接道:“这次,白仙子带绿云、素月二婢东游,我兄弟亦随驾东来,果然中原风物和大漠不同,到处一片繁荣,此行使愚兄弟开了不少眼界,又交到几位好友,总算不虚此行。”
  几人经一阵交谈之后,愈觉投机,铁书生吩咐店伙计摆上酒菜,左明尧、施凤杰也不推辞,立时就席入座,大吃大喝起来。百足蜈蚣酒量极好,他和小乞侠、黑罗汉三个人,一连拼了百蛊以上,只吃的左明尧大叫痛快。
  几人闹了一阵酒,小乞侠实在忍不住了,端着酒杯对左明尧道:“左老大,你干了这杯酒,我有话问你。”
  左明尧摔杯笑道:“小要饭兄弟,你不要问,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白仙子的一切事情,我和你兄弟差不多,一样闷在葫芦里。不过,我施兄弟和绿云、素月二女还谈得来,你问他也许有点听头,我除了和彩鸾白妮合得来外,连那鹦哥翠奴都不愿见我,可惜,彩鸾白妮不会讲话。”
  小乞侠一仰头,喝干了手中一杯酒,哈哈大笑,道:“百足蜈蚣,死而不僵,看你浑呢,你倒是满聪明呀!”
  左明尧陪他一起干杯,笑道:“小要饭兄弟,我说的都是实话。咱们虽是初见,看起来最合得来,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左老大敢对天发誓。”
  这时候,施凤杰插嘴,笑道:“诸兄弟,他说的确是实话,白仙子为人行事,直似云雾中隐现神龙,小弟等留住天山梅花谷达两年之久,就无缘一睹庐山真面目,绿云、素月两位姑娘,虽然是白仙子贴身婢女,但她们对主人一切来历身世,也知道有限,何况,她们又都避而不谈,就小弟两年多来,在绿云、素月二女口中无意透露所得,只知她是个胸罗万有,技入玄境的仙侠人物。”
  施凤杰继道:“除绿云、素月随身二婢之外,小弟和左大哥在天山梅花谷守了两年门户,就没有见任何人登山造访过她,二女平时总是称她主人,却叫我和左大哥称她白仙子。据素月说,白仙子爱白,所以,天山梅花谷十里梅林,不下百万株梅树,没有一株不是白梅。”
  神行飞燕话到这里,略一停顿,摇摇头叹口气,又道:“小弟所知也就是这些,我和左大哥,昨夜中已得素月传言,近日内即动身西返,梅花谷僻处天山万峰深处,以后我们能否再见,全凭缘份,诸位授手之恩,只有留在肺腑深处,待机报答了。”
  说完话,离席而起,笑对左明尧道:“你还吃个什么劲,我们该动身赶路了。”
  左明尧一仰脸,喝干面前酒杯,答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小要饭兄弟,异日见面,咱哥俩不醉不休。”说完推杯起身,径自离席。
  萧俊猛的忆起万翠苹和余栖霞二女,赶忙抢前一步,拦住两人问道:“绿云姑娘在兖州郊外劫救二位少女,形貌是什么样子?”
  施凤杰沉思一下,答道:“二女年龄相当,都非常秀美,一着蓝装,一着青衣……”
  小乞侠截住神行飞燕的话,接道:“你们在劫放二女的时候,可见有像琵琶一样的奇形兵刃吗?”
  百足蜈蚣笑道:“不是你小要饭兄弟一提,我真还想不起来,绿云劫救女娃儿时,确见过这样一个玩艺儿。不过,当时我等行色匆匆,绿云点了两个押送大汉穴道,替两个女娃儿断去缚身索后,并未追问两个女娃来历。”
  百足蜈蚣继道:“其实,绿云管这场闲事,无非是一时高兴,她哪里是真存了救人救命的菩萨心肠。我初见那东西,还认为押送强盗带的琵琶之类乐器,心里还骂那个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家伙冒充斯文,抢了人家大姑娘,还背着琵琶……”
  左明尧话未说完,遥闻空中传来了一缕柔细哨音,和那夜沂山呼叫翠奴的哨音如出一辙,声虽不大,但却清晰异常。  
  施凤杰闻声笑道:“素月已在招呼我和左兄赶路,我们兄弟,异日有缘再会了……”
  说着话,拉了左明尧,急步如飞而去。
  萧俊本来还想要追问二女去向,但见两人慌急行色,没法子再说出口,事实上,也不容他再开口,两人已走的没了影儿。
  铁书生既知二女遇救,心中略安。可是,二女遇救后行踪何处,是否会再遇上危险,还难预料,想到这里发起愁来。计算时日,距二女遇救已过半月,再到兖州查访,自是无望寻获芳踪。
  昨夜一战,自己八人,又露行藏,济宁自是不宜久留,迟走恐怕又遇大变。眼前只有自己八人先行离此,避开四名雪山高手耳目,否则,几个兄弟好友,恐怕全要埋骨鲁西……
  萧俊心念一动,只觉着目前处境,危机四伏,衡量利害,只有暂时放弃追寻二女下落,也许二女早已脱险西返。而自己八人,却正处在生死之间。
  想到这里,立时高叫店伙计,准备马匹,一面又催几人收拾东西,连早饭也顾不得吃,立时动身。
  萧俊等刚刚走出静院,迎面过道上,走过两个四旬左右大汉,全身穿着无一不同,面貌身材也差不多。
  两个人在路中一站,较前一个把左手里两个铁胆转动一阵,笑道:“愚兄弟今晨归来,听伙计说起昨夜本店闹事经过,多承几位助力,才没闹出人命案子,我兄弟心感盛情,特备薄酒以壮行色,各位如肯赏脸,就请吃一杯再走如何?”
  萧俊看两人手中各拿着两个铁胆,眼中神光充足,一望即知,绝非常人,猛然忆起江湖传言中的铁胆双英来,这座店名叫双英楼,可能就是铁胆双英所开,立时拱手一礼,笑道:“二位盛意,本应从命,不过,我等急于赶路,异日有缘再会时,定当叨扰一餐。两位老前辈,想必是盛名遍传四海的铁胆双英了。”
  这两人,正是山东绿林道上最难缠的人物铁胆双英,两个人本是孪生兄弟,所以,身材面貌无一不像,较前一个叫宇极北,是老大,后面一个叫宇极南,是老二,兄弟二人,二十几岁在江湖露面,凭两把锯齿单刀和十二个铁胆,打遍中原道上十余年,未逢敌手。
  后来两兄弟遇上武林高手,双双受伤,养息经年,始才痊愈,因此弃邪归正,退出绿林,在济宁府开了这座双英楼。
  不过,铁胆双英的名头仍是震荡着山东绿林道上,兄弟两人的功夫,也没有搁下,反而因安居苦练,进境更速。
  如果两兄弟就此摆脱江湖恩怨,作一个安善良民,或可落个善终。无奈,渐渐的两兄弟野性复发,又勾结旧日绿林同道,当起坐地分脏的盗首了,表面上仍装出一副伪善面孔,跻身济宁府名绅群中。
  近年中,雪山派野心勃勃,欲横扫武林各派,到处罗致人才,铁胆双英宇氏兄弟,亦为雪山派收罗门下,奉派为鲁西分堂堂主,在双英楼内另辟密室,广结绿林盗匪。两人所为,除几个心腹店伙计知道内情以外,大多数伙计,并不知店中主人是鲁西匪首。
  万翠苹、余栖霞二女被绿云等劫放之后,几个押送二女受伤党徒,立即飞鸽传书报告奉派下山追查罗雁秋行踪的吴兆麟。
  当时,吴兆麟已会和了雪山派江南总分堂堂主徐子真,正在徐州一带寻查雁秋和定远镖局雷振天等行踪,初接灵鸽传书,闻得擒获叛徒余栖霞和另一同行少女,心中异常高兴,即用灵鸽传书指示押来徐州。
  当时动手擒拿二女的人,是雪山派掌门师祖紫虚道人的第三个弟子,追魂手魏英,亦即黑神君吴兆麟的三师弟,他是奉了师父密令,到崂山灵水崖去拜访六指仙翁白元化,企图说服白元化加入雪山派中。哪知冤家路狭,偏让他在蒙阴境内碰上二女。
  魏英擒获二女之后,即交随来三个党徒看守,让他们用飞鸽请示大师兄吴兆麟处理办法。
  雪山派中所用灵鸽,都经过特殊训练,总堂中负责训练飞鸽奇人特技,在当代武林中,称为一绝。吴兆麟和魏英离山时所带飞鸽更是上品,只需指定方向里程,它们自会在一定时间中,互飞空中取得连络。
  魏英交待过随来三个党徒之后,单人独马带着礼品,自赴灵水崖去,拜访六指仙翁白元化。
  三个党徒在放出飞鸽后,第二天夜中,已得到黑神君吴兆麟的飞鸽传谕,着把二女立即押送徐州。
  三寇押送二女至兖州境内,被绿云遇上。小姑娘一时动了慈悲心肠,也许因为万翠苹和余栖霞也是女人吧,她下手打伤三个押送党徒,放了二女后,不问情由,立时和左明尧、施凤杰匆匆而去。
  二女被救,本想问人姓名,谁知对方不容讲话,立时走去,也就只得罢了,回头见三个押送党徒,两个被人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一个功力略高者,受创后逃逸而去。万翠苹发了火,杀了两个,才和余栖霞抢过两匹马,急驰而去。
  那个负伤党徒逃了一阵,见无人追来,才停下来书明二女被劫经过,放出飞鸽后,自己就在附近住下养伤。哪知绿云所用内家手法极重,他又在伤后亡命狂奔,一住下来,即吐血不止,不过一天时间,竟也死去。
  黑神君吴兆麟接获飞鸽传书,知二女被劫之后,震怒异常,随亲和江南总分堂堂主龙湖居士徐子真,及下山所带内三堂,玉皇堂属下高手唐宗山、夏耀庆等四人,兼程赶来鲁西,一方面又飞鸽指示济宁分堂的铁胆双英,叫他们访查万翠苹和余栖霞下落,并注意下手劫放二女的绿云等人行踪。
  谁知施凤杰、左明尧等又投宿到双英楼,铁胆双英一见左明尧、施凤杰形貌,和吴兆麟飞鸽传谕中所示相像,随暗中派人通知黑神君等四人。恰巧又赶上铁书生八人,也投宿双英楼客栈。
  徐子真夜来探道,偷听铁书生等谈话,被萧俊等识出破绽。不过,龙湖居士并不认识萧俊等几人,听他们所说,和后园施凤杰、左明尧等亦不相识,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这才演了一手内家气功“狮子吼”,示警后飘然退走。
  吴兆麟自负武技,并不让铁胆双英露面帮助,另方面也是顾及到铁胆双英在济宁的伪善面孔,恐怕一旦揭穿,难免麻烦,随自和徐子真、唐宗山、夏耀庆四人,装出强人夜袭客栈,才演出双英楼后园夜战,美婢素月纤手惩四凶一场经过。
  吴兆麟等四寇虽然败走,可是,却知道了萧俊一行八人身份,但震慑于素月的惊世武功,不敢再冒昧动手,这才指令铁胆双英,借机查询萧俊八人,是否和素月等结伴同行,好准备再下手拦截萧俊等一行。
  所以,铁书生八人动身之际,铁胆双英出面相阻,托词昨夜几人代逐强盗,备酒以壮行色。萧俊借急于赶路推谢,铁胆双英却执意坚留,非喝一杯再走不可。
  小乞侠冷眼旁观,见铁胆双英留客留的有点过份,心中总有所感,立时冷笑一声,说道:“承二位店东盛意,我们心领就是,只要我小要饭的死不了,三年内必再来你们双英楼叨扰一顿。”
  宇极北闻言变色,忽而仰面一阵大笑,道:“几位心中既然犯疑,我们自是不便强留了。”说完话,往路边一让,放过八人。
  萧俊等离开双英楼,纵身上马,一阵紧赶,走出去七八里路。小乞侠一面走,一面笑道:“铁胆双英两兄弟,留客热情的有点过份,我猜他们必然有所图谋,说不定,这两个家伙也是雪山派的人物……”
  小乞侠话未说完,蓦闻身后马声长嘶,回头一看,两匹快马卷着一道烟尘疾奔而来,马上面坐着两个短装劲服大汉,刹那工夫已赶上萧俊等八人,
  铁书生看马上两人,竟是铁胆双英,不由一怔神。
  双英马快如飞,从萧俊等身侧一闪而过,他们好像没有看到萧俊等几人一样,连头也没有转一下。
  铁书生心中感觉奇怪,突又闻头上一阵翱翔划空之声,两只白色健鸽振羽急过。
  小乞侠伏身捡起一块小石子,大喝一声,纵身而起,一扬腕,小石子疾如飞矢,猛向较后一只白鸽打去。
  小乞侠发动的够快,谁知这两只键鸽飞行更速,诸坤打出小石子劲道十足,但仍是差寸许没有击中要害。石如流星,打在白鸽尾上,白鸽子头一沉,跌落下三四尺高低,两根白尾毛随风飘落,白鸽却在下跌中,一抬头又破空直上,振羽向前飞去。
  小乞侠脚落地,摇摇头道:“这两只白鸽迥异寻常,必为雪山派所用信鸽,铁胆双英急奔如飞,信鸽又划空急过,也许前面有什么特殊事故,萧师兄,我们该赶紧去到前面看看去。”
  说完,他也不等铁书生答话,一伸手抓住黑罗汉,说道:“走,小和尚,晚了也许要错过眼福。”
  两块活宝手拉手放开了脚步,施展出轻功飞身纵去,大白天恍似两只掠波海燕,猛往铁胆双英去的路上急赶直追。
  两个人放腿一跑,铁书生等六人,自是不便不追,萧俊放马当先,口中喊道:“赶上去。”
  一霎时,六匹马如出栅疯虎,廿四只铁蹄荡起了滚滚埃尘。
  马虽然急行如离弦弩箭,但仍然是追不上小乞侠、黑罗汉两人的飞行轻功,一阵狂奔,赶下去十几里路,六匹马全跑个通身是汗。
  这一段路虽说不上荒芜,却也十几里内没有村落人家。萧俊等登上一道土岭,遥望左面里许外一座庙宇,隐闻马嘶声从庙宇方向传来。这时已看不到诸坤和三宝和尚的踪影,铁书生纵目前望,整片平原,如果两人一直向前赶去,总可看出点迹象。萧俊略一沉吟,拨转马头,马蹄儿踏着乱草,向左面那座庙宇赶去。
  六个人赶到庙外,只见庙门紧闭,寂无异声。萧俊一皱眉头,翻身下马,正想推门入庙,蓦的两扇庙门大开,走出来小乞侠和三宝和尚,两人身后面跟着一个丰神如玉的美少年。
  六个人一见那少年,齐声惊叫,小白猿李福,更是慌的扑跪地上,瞪着眼讲不出话,铁书生怔了下神,抢前两步,抓着那少年一只手,摇撼着说道:“秋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罗雁秋拉起李福,闪动着一双明亮星目,笑道:“我差一点就死在沉鹅潭中,不想,遇到了我的师祖,他老人家伸助援手,小弟才得不死。只是为小弟的事,又劳几位哥哥们跋涉风尘,我心里感愧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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