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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未来

[连载] 倪匡《古剑残鞘》(托名 古龙 剑门关)有时间了再校台版替换,大陆图档偶有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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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 绿蕊乘夜斗蠢牛
   
    可惜事前没把话说明。偏偏王一新为人浑浑噩噩。自从上了老妪之当以后,便一直认定自己是一流高手。绝不领上官正的情。上官正这时,除了苦笑之外,实是别无他法可想了。却说王一新跌跌撞撞,向前奔了出去。待他奔出了梅岭,也不知撞断了多少梅树。他自己也收不住的势子。直到迎面撞到了一块大石上。他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摸了摸被撞得红肿了额角,自言自语地道:“这一流高手的滋味,原来也不怎么地,这条腿不听自己的话,那就够糟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又慢慢地向前跨一步。他这时真气激荡,即便是慢慢地跨出一步,也比平时远了两三倍。
    吓得他连忙伸手按住了大腿,又站了下来。心头怦怦乱跳。就这样,他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吃惊。一直到了天黑,在荒山野岭中乱转。根本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更见不到马小夙和上官无情。王一新心中暗自伤神。眼看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他找了一块平整些的大石,以臂作枕,躺了下来。他渐渐地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了午夜时分。他被一阵突然其来的飞鸟鼓噪声吵醒,王一新听得林间飞鸟腾空,便知道是有人来了。他一骨碌坐了起来。果然,他才一坐起,便听得一阵马蹄声,转了过来。
    那阵马蹄声并不是向着他而来的。可是在不远之处掠了过去。王一新也没有在意,又待躺了下去。可是过了不一会,也蹄声又折了回来。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师兄师兄你在何处?”那声音虽然是一个女子所发。但是其声悠悠不绝,不知可以传出多远。一听便知道是一个内功极高的人所发出来的。王一新一听得那声音,心头便猛地一震。他做人浑浑噩噩,对别人的声音,本也不怎么记得。可是这个女子的声音,他却是不容易忘记的。他为了报杀父之仇,勇上终南山,在终南山上,终南四大高手之一荷花仙子绿蕊自己承认杀王东天的是他。
    但是王一新与他拼命之际。却又吃足了苦头。荷花仙子绿蕊的声音,他是绝忘不了的。而这时,传到了王一新耳中,的确正是荷花仙子绿蕊的声音。王一新猛地一震之间。失声叫道:“是你!”他这时的功力,也已极高。这“是你”两字,隐隐地传了开去。惊得附近树木上的鸟儿,一齐扑刺刺地飞了起来。王一新也想不到,他的话竟会如此大声,连忙住口不言。已听得马蹄声向前传了过来。转眼之间在星月微光之下,已可以看到一匹马。马上骑着一个女子,向前奔来。
    王一新在离开了终南山后,便遇上了李二。被李二留着一路西来。其后遇到了老婆婆,又遇到了马小夙。在阁堡,在藏珠谷的许多遭遇,似乎都和他父亲之死是有关连的。然而,这许多事,却是太曲折,太复杂了。令得王一新头昏脑涨,难以弄得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心中还是有一个杀父仇人的。那杀父仇人,便是曾在他的面前,自承杀死王东天的绿蕊”所以这时在月色朦胧之中,他看到了骑在马上,向前奔来的人正是绿蕊时。他霍地站了起来。心血沸腾,紧张之极。绿蕊所骑的的确是一骑罕见的好马。山路中虽然崎岖,来势也是极快。转眼之间,便已到了面前。那马一见前面有人便停了下来。绿蕊在马上扬手道:“师……”她本来以为站在石上的人,是她的师兄。所以一上来便开口称呼的。
    而她只叫出了一个字,便看出不像,立时住口。住口之后,再仔细看去。她也看出,站在他面前的竟是王一新。绿蕊一看清了王一新,面色陡地一变,冷冷地道:“原来是你这畜牲!”王一新本来是不轻易动怒的人。但是他此际,想起杀父之仇本就一腔怒火。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而绿蕊又一开口便骂他是“畜牲”。这何啻是火上加油,令得他怒气勃发!刹那之间,只听得他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狂吼,直向绿蕊扑了过来!绿蕊在终南山上,曾和王一新动过手,他知道王一新根本不会武功。自己就算缚住了手脚,体内真气,也一样可以将对方震得满地打滚的。她又怎料到此际王一新的内力,已经极强。王一新发出那一声狂吼之际。绿蕊便已陡地吃了一大惊。而那匹马儿,猝然之间。听得这样惊天动地的一下狂叫声,也是大惊,突然地立了起来。恰好在这时,王一新用力撞了过来。王一新根本不懂什么武学招式的。他用一撞本来想将绿蕊从马上撞了下来再说的。
   
    第二十八章 傻人偏有傻人福
   
    然而此际。绿蕊的马,却站立了起来。所以,当王一新撞到之际隆然巨响过处,正好撞在马腹之上。那一撞的力道,何等巨大。绿蕊手中还握着僵绳,但是她的身子,却不由自主的飞了起来,只听得“拍”地一声僵绳断去,随着僵绳崩断,绿蕊的身子,也向外飞了出去。但绿蕊究竟是终南四大高手之一,武功非同凡响,临危不乱,身在半空之中,一个翻身,飘然落下地来,丝毫无损。王一新撞中了马腹,马儿的前蹄,有力敲了下来,敲在他的背上。他真气鼓荡浑若未觉,双臂一振,向前便推,听得“呼呼”风生,他双臂振动间。那匹骏马,竟向前直跌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小腿一伸,便已死去。王一新见自己一出手,竟是这等威力,大声呼喝,又向绿蕊冲了过去。绿蕊才一上来之际,因为未有防备,所以才吃了一个亏,这时她已经看出王一新的武功大进,一见他再度冲了过来,左右衣袖齐向前拂出,终南天凝真气狂涌而出!王一新正在向前冲出时,忽然之间,天凝真气涌到,他只觉得面前像是有一堵软绵绵的墙,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刹那之间,他还以为是撞到了绿蕊的身上,猛又向前击出了一拳,这一拳打了出去自然击了一个空,他一呆之下,抬头看去,这才看到绿蕊还在自己前面六七尺处,根本未被自己撞中!
    王一新怪叫一声道:“贼婆娘,快拿命来。”绿蕊两袖袖拂出,虽然阻住了王一新的来势,但是她觉得对方的冲力十分厉害,身子禁不住摇了一下,几乎倒跌在地,她心中大是讶异。厉声叱道:“畜牲。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她一面说,一面一凝真气,仍是发之不已。王一新向前乱闯乱扑,只是扑不过,急得他口中哇哇大叫,骂之不已。绿蕊也不去理他,只是喝道:“你先别动,我有话和你说。”王一新骂道:“你杀了我的父亲,我和你说什么话,哼哼,我如今已是一流高手了。你可是看到我,心中害怕了么?”绿蕊心中怒极。身形一闪,突然飘到了王一新的面前,手扬处,先左后右,“叭叭”两声响,便在王一新的面上,掴了两掌。
    王一新全然无法预防,两掌被击中,身子一幌。但是他笨人有笨法。见到绿蕊的身子,就在自己的面前,双臂一张,猛地抱住了绿蕊的右腿,用力硬扳。绿蕊自学武起,学的便是终南上乘武功,招式之轻盈变化,无出其右。几时曾见过这样丝毫不顾掌法的拼命打法?她一条腿被王一新抱住,又生力一扳,身子几乎跌倒,“呼”地一掌,向王一新的背后,击了下去,那一掌,直打得王一新满天星斗。王一新在不自主间。双手一松,可是仍然一头向绿蕊撞了过去,这一下,两人相隔极近。而且绿蕊也料不到王一新在中了一掌之后,居然还能一头撞了过来,“蓬”地一声,正被撞在腹际。王一新一头撞中了绿蕊,但由于他自己背部中一掌在先,所以也“咕咚”一声跌倒在地。绿蕊则向后连退出了两步,也跌倒在地上。
    王一新在地上,抬头向前看去。见绿蕊居然被自己撞倒,心中大喜。精神一振,一跃而起,又大踏步向前冲了过去,到了绿蕊的身边,拳打腿踢,又连攻了七八下之多。绿蕊在地上腾挪闪避,一时之间,竟显得十分吃亏,她心中勃然大怒,怪叫一声,手在地上一按,双腿连环向王一新踢出,这一招,“连环腿”,乃是武学之中高明之着。刹那之间,王一新只觉得眼前脚影乱幌,“砰砰”两声,两脚一齐踢在他的面门之上,踢得他头重脚轻,仰天跌倒在地。王一新跌倒在地之后,怪叫道:“那婆娘好不厉害?”
    一面叫,一面竟又一跃而起,但这时绿蕊早已跃了起来。王一新才一跃起,绿蕊也到了他的身前,中指弹出,弹向王一新的“印重穴”。王一新一低头,竟将这一拍,避了过去。绿蕊看到王一新竟然用低头之法避过了自己这一指,也不禁愕然!因为那即是初学武功的人,也不会用这个办法的。头一低,避开了对方的一指。对方手掌只消向下一按,便击中你的头顶了。可是如今王一新居然用这种方法避开了绿蕊的攻势。而因为王一新所用的方法。是绿蕊万料不到的,一时之间,绿蕊全然未曾想到伸掌去拍王一新的头顶。而王一新却已一拳向绿蕊击来,极笨极拙的身法,在这时却又变得极巧妙了!绿蕊的身子向后一退,衣袖扬起,已将王一新的拳头,紧紧裹住!绿蕊是准备将王一新的拳头裹住,便逼出天凝真气,令得王一新身子酥麻,跪倒在地的,却不料他这里真气逼不出。王一新的身子,只是幌了一幌,仍然直挺挺地站站。而绿蕊反倒觉得,有一股大力,倒撞了回来,令得她的身子,也不禁如之一震。绿蕊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她这才知道,对方虽然仍然傻头傻脑,但是武功之高,却已和昔日闯上终南山来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绿蕊一声怪叫道:“好小子你的武功大进了哇!”王一新也不知道自己令得对方心中大是吃惊,他听得绿蕊称赞他武功大进,心中极其得意。不由自主道:“自然我是一流高手。”他得意忘形,一面说,一面果然伸手去拍他自己的胸口,全然不顾强敌在侧。绿蕊一看出有机可乘,双袖一齐向前拂出。王一新只觉得一股其大无比地力道,当胸袭了过来,撞在他的胸口,发出了“、蓬”地一声响。绿蕊也在这时候,陡地一松手。王一新的整个身子,便向外飞了出去,他身在半空,手足乱舞,也不知道怎样可以止住自己的去势,他足足跌出了两丈许远近,才“叭”地一声,跌倒在地上,然而,他此际武功已极有根底了,自己丈许高上跌下来,居然若无其事。立即一跃而起,只不过胸前略觉痛点而已。
    王一新站定了身子,大怒道:“贼婆娘,你趁人不备暗下毒手。”“你……”也像要狠狠地骂绿蕊几句。然而他本性善良,绝不是惯于骂人的人,兀自将脸涨得通红,却是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然而仅管他未曾骂出口。绿蕊也已经勃然大怒,身形一幌,赶了过来。厉声道:“你口出不逊,可是想早些见阎王么?”王一新大声道:“你杀了我的父亲,是我杀父仇人,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一面说,一面陡地赶向前去,呼呼便是两拳,向绿蕊的胸前和面门击到。
    他所发出的这两拳全然不是什么招式精奥的拳法,只不过是直勾勾地打出两拳而已,是以可以称得上破绽百出,一无是处,但是也正因为这两拳的破绽太多了,以致于使得绿蕊不知道该用对方那一个破绽来反击对方的好,而且,她又怕王一新是故意如此的。因为这两拳拳风呼呼,势子不弱,似乎招势上不应该如此不济事,可以说是成了儿戏。王一新的两拳,去势很快。绿蕊一个犹豫间,反击的机会已失去了。王一新的两拳,几乎已要将她击中,她只得慌忙后退。绿蕊一退,王一新的气势更壮,双臂挥舞,双脚乱踢,片刻之间,乱七八糟,又踢又打。向绿蕊连攻了七八拳,逼得绿蕊连连后退。王一新后面步步进逼。
    一面怪声叫道:“你不还手,算是什么?哼!你以为你不还手,我便不来取你性命么?”绿蕊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而且十七八拳下来,她也看出,对方不是在故布疑阵,令得自己上当。他是的确不会武功。绿蕊打定了主意,眼看着王一新双拳摇幌,大踏步地攻了过来,她身子一侧。王一新两拳“呼呼”地在她的身边掠过。而王一新一进之间,竟收不回手臂来。绿蕊的身子在他左边掠过之际,手肘一横,轻而易举。一肘便撞在王一新腰际的“笑腰穴”上。王一新只觉得腰际突然一酸,忍不住“哈哈”,“嘻嘻”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又瞪着眼睛喘气,道:“这算什么?我和你在拼命打架,你却呵人痒痒,这算是什么打法。”
    绿蕊身子一转,一腿横扫。“砰”地一脚,已踢中了王一新的后股,这先以肘部撞入腰际,立即转身飞腿,乃是终南武林绝学,极其精妙的招式,唤着先礼后兵。王一新被绿蕊一腿扫中,身子一摇,居然并不跌倒。他一看到绿蕊的身子,就在自己的身边,怪叫一声,猛地一伸手。竟拉住了绿蕊的衣袖。绿蕊呆了一呆,心想你刚才还在问我,是什么打法,如今你拉住了我的衣袖,这什么打法,她心知对方的武学招式,虽然不济,但内力却着实不弱,若是一味缠斗下去,只怕还要费许多时候,方能将之打发走,如今他抓住了自己的衣袖那倒是可趁之机。是以立时身形一凝。王一新一见对方身子兀立不动,还只当那是被他抓住了衣袖的缘故,左手正待臂头臂肘打下去之际,右腕上却陡地一麻,原来右手脉门,已被绿蕊扣住,那脉门乃是人身一等一的要害,一被扣住,王一新全身真气运行,便被制住,不要说他的功力,本来就未必胜得过绿蕊,就是他功力本来在绿蕊之上的话,这时也是动弹不得的了。
    绿蕊扣住了王一新的脉门,已是稳操胜算了。她面罩寒霜,道:“你服了么?”王一新苦苦挣扎,将面涨得通红,却仍是不服。大叫道:“臭婆娘,我与你仇深似海。”绿蕊面上,杀机毕露,“哼”地一声,左掌扬了起来,掌心已对准了王一新的头顶,到了这一地步。王一新除了翻眼睛以外,也讲不出的话来了。绿蕊冷冷地道:“姓王的,我此是要取你的狗命,易如反掌,我且饶了你这一次,若你再叫我遇到,我定然不放过你。”王一新听了,却并不高兴,反倒大摇其头,道:“臭婆娘,你别说好听话了,你放了我,我还是一样要替父亲报仇的。”绿蕊一咬牙,手掌直压下去,但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不远处,有人高叫道:“师妹你在和谁动手?”
    那一下叫唤迅速无比地传到了近前。王一新转头看去,心中暗叫完了,原来来的是终南四大高手这一的追云客衣飞。是以他一见衣飞赶到,便一声不吭。衣飞一到了近前。向王一新看一眼,顿足道:“师妹”我们要做的事,何等紧张,你怎地在这里和这个傻瓜瞎缠。”绿蕊“哼”地一声道:“是他来找我麻烦的,前面怎么样子。”衣飞道:“掌门师兄一人在那里支撑,咱们快去。”绿蕊一听得衣飞这样说法,面上神色,陡地为之一变,手背猛地向上一抖,天凝真气,随之而发。将王一新直抖到半空之中!而她一将王一新抖到半空,身形展动,便和衣飞两人,向前疾掠而出。王一新身在半空中,翻翻滚滚,无处着力,等到他的身子,开始向下落来的时候,他才手舞足蹈,想要稳些落地,然而却无补于事,终于重重地落在一株大树之上。
    王一新身上的衣服,也被树枝刺破了好几处,更狼狈的是,他想要翻身爬了起来,一时之间,竟然无从着力,挥了几挥,又从树上直跌了下来,那株大树足有两丈高下。王一新从树上直跌了下来,跌得愕头愕脑地坐在地上,好一会起不了身,他口中却还在胡乱骂着绿蕊。也就在此际。王一新忽然听得头上有人道:“人家早就走远了,你还骂谁。”王一新一呆,连忙抬头向上看去,他这时正坐在树下,抬头向上一看。只见树叶浓密,也看不见有人,他问道:“什么人在树上,是和我一样掉不下来的么?你只要发力一挣,就可以又从树上,落到地上来了。”他只当人家也是被抛到树上去下不来的了,居然还教人家如何才能从树上下来,他这句话才一出口,便听得树上,突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之声。
    那一阵大笑声声音,响得实在惊人,几乎震耳欲聋。随着那一阵笑声,只见一个矮老头儿,从树上腾地跃了下来。站在王一新的面前。伸手指着王一新,前仰后合,捧腹顿足,你是笑个不已。王一新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心中有气道:“喂,你再笑,我要打你了。”那矮老头儿本来已止住了笑声,可是一听得王一新那样说法,又怪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还向王一新走了过来。王一新“哼”地一声,瞪着眼睛道:“有什么好笑,你吃了我一拳便笑不出来了。他提着拳头,但是仍不打出去。
    那人是笑他,也没有怎么得罪他,他也不想胡乱打人。可是那矮老头儿却越逼越近。突然之间,双手按住了王一新的肩头,将王一新的身子,猛然地摇幌起来。王一新连连怪叫。那矮老头儿却只是又笑又摇。王一新忍无可忍。“砰”地一拳,向前打出出去,却正打在那矮老头的面门之上。那矮老陡地止住了笑声,双手一松,掩住了脸,向后退出了一步。王一新道:“你看,我早就说你捱不起我一拳的,你偏偏不听。”那矮老头儿闷声叫道:“不得了,你这一拳,将我的鼻子打扁了。”他放开手来。
    王一新向他脸上一看,也不禁呆住了。只见那矮老者同部中央,确是没有鼻子,整个鼻子都陷在脸中了。王一新也不知道这些,他看到矮老头真的没有鼻子。心中也不禁歉然。心想自己这拳也打得太重了一些,如今如何是好。他在搔耳挠腮,没着道理处间。那矮老者已大叫大嚷了起来,道:“臭小子,你打扁了我的鼻子,回头我老伴问了起来,你叫我如何回答?”王一新道:“那……那么你就说被人打扁的好了。”那矮老者装出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道:“我老伴如果又问我,人家打扁了你的鼻子,你可会打回人家的,我又怎么说?”王一新翻了翻眼,搔了搔头皮道:“这个……这个……自然该说打回人家了,是不是?”矮老头打蛇随棍上,道:“是啊,那你就给我打回一拳吧。”
    王一新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又何苦,就算你也打扁了我的鼻子,你的鼻子,也是高不起来的。”矮老头道:“那个可难说,打了你一拳,我的鼻子或许就不扁了呢,你小心了?”王一新陡地一怔间。只觉得眼前猛地一花,紧接着,“砰”地一声,面门上已中了一拳,那一拳的力道,还真不轻,直打得他鼻梁发酸,眼泪不由自主,滚滚翻了出来,而中拳之后的片刻之间,眼前金星乱冒,什么也看不清楚,好一会,他才又叫了出来,道:“龟老头,你打得好重。”
    只听得那矮老者笑道:“我若打得不重,自己的鼻子怎会高出来。”王一新猛地摇了摇头,算可以看清眼前的情形了。只见那矮老者的鼻子,果然已长了出来。王一新连忙伸手去摸他自己的鼻子,透了一口气道:“还好,我鼻子没有扁。”那老者又笑得打跌,手按在地上,风车也似的翻了十几个筋斗,道:“有趣,有趣,你鼻子不扁,是我手下留情,你知不知?”王一新嘻嘻笑道:“原是你自己不好,你瞧着我笑作什么?”那矮老头双眼精光闪闪,骨碌碌地望了王一新片刻道:“臭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怎地会一个人在这里的,你内功不错,又怎会那么毛手毛脚?”
   
    第二十九章 遇矮人一新得技
   
    矮老头问了许多问题。但王一新却只听进去了“内功不错”这一句话,洋洋自得地站了起来,他一站起,那矮老头只在他腰际。他竟伸手在矮老头的秃头上一摸道:“我本来就是一流高手!”矮老头身子一缩,道:“你是一流高手,我是什么,你敢和我对对掌么?”王一新一脸不屑的神气,望着矮老头,摇头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何必取你命。你若是活得厌了,吊颈坠崖,在着法儿多着哩!何必一定要来死在我的手掌之下?”矮老头又笑了半晌,道:“你不肯和我对掌,我怎知你是一流高手?”王一新道:“我若和你对掌,你知道我是一流高手时,只怕是已一命归西了。”矮老头硬要和他动手。但王一新自恃武功极高只是不肯。矮老头又跳又蹦,居然也无法可施,闹了半晌,矮老头怪叫道:“你不打我,我可要打你了。”他话一讲完,手扬处劈劈拍拍竟一连打了王一新七八个耳光,出手快极。王一新只觉得眼前掌影乱幌,根本未及避躲,脸上已重重捱了七八下之后,他仍是木然而立。
    不知道对方的身子那么矮,怎么可以伸手打到自己的耳光的。他呆了片刻,才猛地一矮身,一掌向前,击了出去。那矮老头也不退让,王一新一掌击了出去。“叭”地一,正击在矮老头的胸前,他“哼”地一声,道:“知道厉害了么?”可是那矮老头仍是笑嘻嘻地望着他。王一新一怔,心想自己看那矮老头身子弱,这一拳,本就是没有用什么大力。是以矮老头还不知自己的厉害,非再给他一掌不可。他一面想,一面待要收回掌来,可是他的手,一缩之间他却极乎怪叫了起来。原来的手掌,竟贴在怪老头的胸口,怪老头的身上,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将他的手掌吸住,竟收不回来了。王一新挣了几挣,一点用处也没有,急得他哇呀大叫了起来了。
    矮老头笑说道:“咦!这算什么?一掌击不痛人家,连手掌也不肯收回去,这是赖死么,快再来啊!”王一新这时,当真连吃奶的气力也用了出来,,但就是挣不脱那只手!矮老头笑道:“臭小子,你这双手又不挣气,叫我看,还是一刀剁了下来的好啦!”王一新笑道:“一刀剁了下来,痛快倒是痛快,可还能装得上去么?”矮老头道:“那怎么办?你手贴在我身上我可不耐烦了,你不肯剁,让我来吧。”他手腕一翻,飕地一声,当真击了一柄锋利之极,精光四射的匕首在的,向王一新的手腕比了一比。匕首的锋口,还未曾碰到王一新的皮肤,王一新已感到了一股寒意,他杀猪也似的叫了起来,道:“冤枉啊!若不是你吸住的我手掌,我的手掌岂肯留在你的身子上,你可千万不能剁。”
    矮老头笑道:“我能吸住你的手掌,令得你无法可施,我的武功,比起你来如何?”王一新呆了片刻。总算明白了过来,道:“那样看来。你的武功,似乎在我之上,但是你却也曾被我一拳打扁鼻子,咱们还是半斤八两。”那矮老头为了逗王一新,所以将鼻子缩了进去。却不料王一新一口咬定他武功不济。说了半天,绕来绕去。总算认了个“半斤八两”。矮老头一笑,真气一松。王一新手便离了他的胸口。矮老头笑了笑,道:“好,咱们武功既是半斤八两,应该换个八字,我高你几岁,我叫你一声蠢兄弟吧!”王一新笑说道:“那也好我就叫你一声矮老哥。”这两人一个是呆头呆脑,一个是游戏三昧,竟连对方的名字也不问,便自称兄道弟了起来。那矮老头叫了几声蠢老弟,才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作什么啊?”
    王一新道:“我在找一个人……不是,找两个人。”矮老头向那株大树一指,道:“我在这双树上躺了许久,过往人,全逃不过我的眼去,你要找的是两个什么样的人?”王一新还未开口,便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又无缘无故,脸红了起来。矮老头“哼”地一声,道:“你脸红作什么?”王一新觊觎道:“矮老哥,你有所不明,我要找的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矮老头翻了翻眼睛,道:“可没有单身女子经过,有倒有一个美人儿,可是和上官正那个小白脸儿子,一齐过去的。”
    王一新“啊”地一声,忙道:“正是她,我要找的正是她。”那矮老头自现身以来,面上几乎一直挂着笑容,但这时他的笑容,却突然敛去,道:“蠢兄弟,这女娃儿是谁,你可知道么?”王一新道:“我知道的。”矮老头道:“只怕你不知,你倒说来听听。”王一新叹了一口气,道:“他……姓马,是阁堡堡主夫人,盗了阁堡的伏义古剑,逃了出来。”“她……她是一个好人。”王一新说的话,倒令得那矮老头的面上,现出了十分奇怪的神气来。果然,王一新所讲的一切,矮老头在事先,是并不知道的!等王一新讲完。他呆了半响,道:“原来还有这些曲折,我却是只看出他身形步法,轻功是毒妇马二娘一路而已。”王一新忙道:“是毒妇马二娘是他母亲。矮老头问道:“你和她有什么瓜葛?”那矮老头只不过是无心的一问。可是这一句话,却问到了王一新最难以回答的事情上面去了。
    王一新顿时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矮老头望了他半响,才道:“蠢兄弟,原来你是真蠢,不是假蠢。”王一新结结巴巴道:“她……对我很好,对我真的很好,我……所有的人都没有对我那么好,只有她……只有他对我好。”王一新讲来讲去,除了“她对我好”之外,也讲不出第二句话来。矮老头道:“他对你好,如何又会不和你在一起,却和那油头粉面的上官无情在一起。”王一新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是不明白是为什么?”矮老头一笑,道:“蠢材!自来姐儿爱俏,你这副尊范,像她那样的女子,怎会对你好?你还是不要做梦了吧!”王一新茫然道:“做梦?”他随即又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是在做梦,我绝不是在做梦。”矮老头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蠢兄弟,我本来躺在树上,有一件事想不开,心中十分闷,你这一来,引得我大笑一场,你又认了我做老哥,我送一样东西给你,你要不要么?”王一新苦笑,道:“你有东西送给我,我却没有东西送给你。”矮老头:“伸出手来。”王一新依言伸出了巧手去,只觉得矮老头伸手在他的右手上按了按。
    “铮铮铮”几下响过处。王一新五指一麻,他吃了一惊,连忙缩手回来,只见五指之上,已被套上了五只黑黑的指套,那指套的尖端,十分锋锐泛着青森森的光芒。王一新摔了两摔,未曾摔脱。苦着脸道:“这算是什么?快给我除去它。”矮老头道:“蠢才,这是一件奇妙兵刃,也不会有人抢得去,若是有见识的人,一看到便知道那是我旧用之物,自然对你客客气气,就算不卖我账,你和他动手,也占上风了。”王一新向手指看了半天,道:“那也不像话,若是一不小心,岂不抓伤了自己。”矮老头笑道:“你用力将手腕转一下。”王一新‘刷’地翻转了手腕,只听得‘搭’地一声,指套尖端锋锐的尖刺,缩了进去,再一转手腕,又露了出来,竟十分灵活。
    王一新心中大喜,道:“矮老哥,真多谢你了,有这个东西,我就可以斗斗终南四大高手,替我的父亲报血海深仇了。”矮老头道:“是啊,闹了半天,你的父亲是什么人啊!”王一新道:“他叫关外大侠王东天。”矮老头道:“什么!”王一新道:“他是关外第一高手,想来你也听过他的名字。”矮老头道:“是,这人的名字我是听到过的,他是死在终南派手中的么?”王一新道:“是啊,那是绿蕊自己承认的。”矮老头道:“我看这件事,你还要好好查一查,只怕实情并不是如此,如今我也不能向你说什么,只盼你小心从事。”王一新闭着眼睛。将矮老头的话,想了两遍,道:“莫非你知道我父亲的仇人是谁么?”矮老头却避而不答,道:“蠢兄弟,咱们从此别过,后会有期了。”王一新人虽内向,但却是至情至性的人,他难得有朋友。矮老头一上来时,虽然戏弄了他一番,他也不放在心上,这时,矮老头要走,他心中也不禁怅然,张大了口,难以言语。矮老头又望了他半晌。笑道:“你傻愕愕地望着我作什么?”王一新认真道:“你这人,你这人,倒也不错。”矮老头一笑,道:“你这人也不借!”两人又互相望了半晌。
    矮老头身形略动,便向前一溜的掠了出去。王一新还想叫他时,那矮老头早已走得瞧不见了,身法之快,当真罕见。王一新咕哝道:“看来他也是一派高手。”他嘀咕了几句,又将手上的指套,翻来覆去的玩了一会。想起矮老头说会见过马小夙和上官无情两人在前面,便又发足奔了过去,他一口气奔出了七八里,便看到约有十个人,围住了三个人,正在大打出手,被围在中心的三人在前面,长剑霍霍,撑心起了三圈青森森的剑光,虽是以少敌多,却并无败象。王一新这时,还隔得远,他也看不见双方是什么人,他只是看到一方人多一方人少,只有三柄长剑。心中便不禁大为不平,他这时,根本未会看清双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人家在为什么动起手来,他只是看到一方人多,另一方人少,便为那人少的一方不平起来,他双臂一振。怪叫道:“住手,住手!”这时候,他内力精进,这怪声一叫,居然也声若洪钟,非同凡响,他一面叫,一面向前疾赶过去,在动手的两拨人,突然之间,见有人赶到一时之间,也不知来是谁,各自兵刃一撤,向后退去。王一新赶到近前,一扬手道:“他们……”可是他只讲出了两个字,便不禁陡地一呆,难以再讲得下去,原来这时,他已经看清,站在中心,那三个背靠背而立,横剑当胸,戒备严密,一看他们三人站立的姿态,便知他们三人的武功非同小可的,不是别人,竟是终南高手绿蕊,衣飞和宇宙上人!
   
    第三十章 神仙指主有渊源
   
    王一新本来是为了替围在中心的三个人打抱不平而来的,却不料如今一看清楚,三个原是他的敌人,这不禁令得他尴尬之极,一时之间,只是怔怔地站着,不知如何才好。绿蕊突然一看到王一新赶到,长剑一引一剑便欲向前刺出,但是他这里剑还未曾出手。衣飞突然一横肘,在绿蕊的身上,轻轻碰了一下,又向王一新的双手呶了一呶嘴。绿蕊向王一新的手上一看,面色不禁微微一变。宇宙上人在这时,也沉声道:“别妄动!”宇宙上人的话,和衣飞,绿蕊两人的动作。王一新根本没注意,他只是神色尴尬地站着,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向另外十来个人看去,只见那另外十来人,显然已将自己当着敌人。因为他们十来个人围住圆圈,已将他和终南三大高手一齐围住。王一新见那十来个人中,男女老幼,高高矮矮,而且其中有一个面目诡异的老者,却是满头银发,两道银眉,也垂下老长,看来像是这伙人的头儿。
    他便向之拱手,道:“老丈请了。”本来,那十几个人围住他们几人,人人都斜望着王一新,没有一个人面带喜容的,可是,这时王一新拱手间扬起了手来,他手上的指套,都是人人可见的。那老者的面色,首先微微一变,略摆了一摆手。王一新这一次倒未曾弄错。那老头看来确是这一伙的头儿,因为那老者一摆手之间其余人的面色,也都呆了一呆。那老者也一拱手道:“阁下请了,不知阁下有什么见教?”那老者说得十分客气,倒弄得王一新受宠若惊,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他一身之中,除了人家对他呼来唤去之外,从来也未
    曾听得人家对人用那样恭敬的态度讲过话,他咧着嘴。傻笑了一会,才道:“你们双方在打架,是不是?”他这一句,简直就是废话,双方若不是在打架,刀光剑影,难道是在闹着玩不成。但是那老丈仍是客客气气的道:“不错,我们弟兄十四人,和终南派有点过节,既然在这里遇上了,应当算算旧帐。
    王一新道:“那倒巧,我和终南派有杀父之仇。”王一新这一句话一出口,终南三大高手,一齐闷哼了一声。那十四个人却是面有喜容,那老者道:“这再好也没有了,我们说得上同仇敌忾了,是不是?”王一新道:“当然是,但是你们的人似乎太多了些,以多敌少,似乎……嗯!好像不怎么对,老丈,你说这……对不对?”那老者皱起了两道银丝也似的眉毛,心中暗忖这丑小子究竟是什么来路,以讲话颠来倒去,没有一句是像话的,他若不是认得出王一新手上的那副指套,是一个极其厉害人物所有的话,早已发作了,这时,他强忍着气。仍是笑嘻嘻地道:“阁下说得是,但是咱们十四人,情如兄弟姊妹一样,对方是一个人,咱们动手也是十四个人,对方就算是二十八人,我们也只是十四个人。”那老者的话听来似乎十分有理,表示他们并不是在以多敌少,然而武林中并不是征战的武场,若是起了龃龉,也是单打独闹的多,能有一场十人的群打,那已经是十分罕见之事,他们有十四个人,几时有机会可以遇得上比他们人数还多的敌人,是以他们虽然说得响,实际上还是以多胜少而已。然而王一新的脑筋却没有那么灵活,他也想不到那一层上去,他一听之下只觉那老者说得十分有理。再加上他对终南派本来就引为不共戴天的大仇恨。忙道:“对,你讲得是。”他一面说,一面大踏步向外走去,然而他才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绿蕊冷冷地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原来果然和长江七峡的妖人是同一路数。”王一新一听,不禁陡地定住了身子,旁的武林中人,他或者不知道,但是他在四川长大,长江一带无恶不作,他却是早已知道的。只不过在事先,他绝未想到眼前这十四个人就长江七峡的妖人而已。他呆了一呆。忽然伸手向那老者一指,他手指一伸开,手指上的指套发出了轻微的“得”在一声,一枚尖针,伸了出来。那老者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王一新“啊”地一声,道:“我知道了,你是牛肝马肺峡的长眉老妖。”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阁下眼力不错,在下正是长眉老仙。”需知七峡十四妖,乃是武林中人,因为他们无恶不作而取的名字,他们十四个人,却是自称为七峡十四仙。是以长眉老妖,也自称长眉老仙。王一新听得对方已经承认。心中更是骇然,眼光转动,看到了一个少了一目的瘦子。他又是一震,道:“你……你是淤血峡独目妖。那独目人一点头道:“在下独目仙。”王一新一个一个看了过去,十四人中,特别好认的约有四五个,他居然都叫得出来,这一来,对方是七峡十四妖,那是再无疑问了。
    王一新人虽然傻。但是他正邪却分得十分清楚,这也是他为人的正直之处。这时,他呆在当地,实是不知道怎么才好。因这终南派乃是有名的正派,若是助正敌邪,自然应该帮终南派,但是终南派却又和他有杀父之仇,但是他又绝不能和七峡十四妖在一起,去和终南派动手的!长眉老妖乃是久历江湖的老滑头,这时早已看出了王一新的为难。王一新本人,他们十四人绝未放在身上,因为他们既然敢围住了终南三大高手,自然武学造诣,也非同小可,但是,王一新手上指套的主人,他们却自度惹不起,是以最好王一新不要多管闲事,他们也不想王一新来作帮手。长眉老妖略想了一想,便道:“阁下的意思我知道了,想是以为我们的人已够多了,阁下不想再出手了,是不是?”王一新忙道:“正是……不过……”长眉老妖不等他讲完,便叫道:“大伙儿上,阁下请退开!”他一面叫,一面手背突然一抓。他在和王一新讲话的时候,右手一直藏在背后,王一新也看不到他手中的是什么兵刃。这时,他手背突然一振,只听得“铮”地一声,晶光一闪间,他手中竟是一板又长又尖,三面锋锐的尖针,飕地在王一新的身边掠过,向前刺出,倒将王一新吓了一大跳。
    长眉老妖一动手,其余的人,刀剑斧钺,也纷纷地扬了起来,向前攻去。王一新夹在他们的当中,想不退也不行,当十四人攻了上去之际,他自然而然地退了圈子之外,当他转过身去之际,双方又已打得难分难解了!王一新呆呆地站着,只见七峡十四妖的武功,果然非同小可,有的轻盈,有的凝遁,有的擅于地赵刀法,来攻下盘。终南山三大高手虽然剑光霍霍,剑气森森,但是却也只是守着,难以反攻,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时间一久非落败不可。王一新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七峡十四妖在围攻人,自己却在袖手旁观,这怎么说得过去?于是他又大叫道:“住手!住手!”只不过这一次,他连叫了几声,却是不灵了,双方都绝无住手之意。王一新又叫道:“长眉老妖,叫你住手,你怎么还要打下去?”长眉老妖手中的尖刺,招式快疾狠辣,专攻宇宙上人一人,一听王一新指名叫他,不能不答。高声道:“阁下说与终南有杀父之仇,如何不但不加入战围,还要我们住手?”王一新居然灵机一动,道:“我要亲自报仇,你们谁也别惹他们。”长眉老妖道:“阁下一人,能敌得过他们三人么?”王一新怒道:“我是一流的高手,怎会不敌?”武林高人,就算真是一流的高手,也没有自己挂在口上的,长眉老妖听了,便不禁为之一呆。
    他转念一想,与其自己动手,他在一旁高叫怪嚷,倒不如让他去动手的好,反正终南派三个人,如瓮中之龟,走不了的了!他一想及此,发出了一声唿哨,十四个人又一齐退了下来。老眉老妖在王一新的身边站定,道:“阁下要独力残敌,敬请出手,也好让咱们一开眼界。”王一新虽傻,但却也不是不知道终南高手厉害,他独斗花仙绿蕊一人,尚且吃亏,何况是再加上宇宙上人和衣飞两人!他自知若是出手,那只怕是无幸理!然而在如这样的情形下,总不成叫住了七峡十四妖,自己却又不出手,是以只得硬着头皮,道:“好,我上就我上!”他大踏步走了过去。王一新来到了终南三大高手面前,拱手道:“我与你们有杀父之仇,如今是来拼命的,倒也不必讲什么客套话了,是不?”他一面说,一面“呼”地一掌,已拍了出去。他指上套着那样神妙的兵刃,照理,他一出手应该向三大高手抓去才是。然而他却本不知道什么抓拍打钩,只知道一动手,便击出了一掌,他一掌击出,指套上五根精光闪闪的,尖刺,便现了出来。终南三大高手互望了一眼,也不还手,只是长剑一引,“铮铮”两声,三柄长剑交叉拦在一起,拦住了王一新那一掌的去路。王一新那一掌,若是硬要再向前击出的话,那等于是将手掌砍向剑锋上一样,王一新吃了一惊,连忙一缩手,总算他招式虽是胡闹,但内力却是真的精纯,一缩手间,已然将那一掌,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当他收掌的时候,掌心离开剑锋,已经只有半寸许了。衣飞和宇宙上人自从上次终南山一闹之后,未曾再和王一新动过手,此际见他一出手,居然伸缩自如,心中一奇,一起“咦”了一声。宇宙上人左手向前一指,道:“王朋友,你和神仙指主人,有什么渊源?”王一新呆了一呆,反问道:“什么神仙指。”宇宙上人眉心微皱,道:“就是阁下手中的指套,它的主人!”
    王一新心中得意,咧开嘴笑了起来,道:“那是我的一个朋友,是我的结义大哥,我和他是拜把弟兄。”需知道这给王一新指套的那个人,原是在武林中久未露面的一个厉害人物。王一新若说那是他的前辈,那么,“神仙指”既然在王一新的手上,宇宙上人立即就相信了。但是王一新这时,却说那人是他结拜兄弟!当然,王一新讲的乃是实话,他和那人的确是拜把子的。然而这样的话,听在人家的耳中,却觉得未免太以荒唐些了,不但宇宙上人等三大高手不信,便连七峡十四妖,也在交头接耳!宇宙上人心知对方是个傻子,只是笑了一笑,道:“那么说,你是他的把弟了。”王一新道:“年纪是他大,我没有办法,只好做把弟了!”他在这样的时候,似乎觉得自己是把弟,那还是十分委屈之事。宇宙上人又道:“你们既是结识兄弟,焉有不知神仙指之理?”王一新不耐烦道:“他没说我又怎知道?”宇宙上人和绿蕊衣飞两人,互望了一眼,才道:“你手上既有神仙指,想来必和神仙指主人有点关系,你讲的话,我们当然不信,但我们却也不想再来与你多为难,你只管走吧!”长眉长妖在一旁一听,心想不成,若是王一新走了,自己隔山看虎斗的计划,便行不成了,而且,听说那神仙指主人,行事任性,十分护短,那傻小子手上有神仙指,当然与之大有渊源,激得他们动手,替终南派惹一个强敌也是好的。
    他心念电转,已张开口间,却听得王一新已先向他而道:“那不成,除非你们将这贼婆娘交给我,由我押到关外,在我父亲遇难之处,一刀斩了,我报了父亲之仇,自然不再找你们麻烦!”宇宙上人和绿蕊、衣飞三人一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衣飞道:“唔,你是不是提着鼻子在做梦,好不开怀啊!”王一新怒道:“是她杀了我父亲,还想不一人做事一人当么?”宇宙上人强忍着气道:“王朋友令尊绝非死在终南派之手,其中大有曲折,你不去好好调查,却在胡缠,怎报得了令尊血仇?”王一新心中更是大怒,指着绿蕊道:“上次在终南山上,是她自己认了的,总不成她讲话是放屁,你还替她抹什么粉?”绿蕊性如烈火,早已忍不住了,这时听得王一新肆无忌惮地讲着,更是按捺不住,一声怪叫,道:“你才是放屁!”长剑一引,飕地一声,一剑斜斜向王一新手腕削下。王一新吃了一惊,连忙缩手,但是绿蕊那一剑来势极快,他虽缩手,但是只怕五根手指,仍不免要被绿蕊切了下来!一旁宇宙上人一见,急忙伸剑去架,“铮”地一声,将绿蕊那一剑挡住,王一新怪叫一声,却是趁此机会,一掌向前拍出。绿蕊连忙一挥手,手背向上扬起,避开了那一掌,然而王一新手指上的尖刺“嗤”地一声,却已将她的衣袖拉了半只下来。
    绿蕊不禁大怒,道:“师兄,你可想害死我么?”宇宙上人横剑连挥,挥得王一新连连后退。王一新绝不是怕事的人,这时既然动手已势在必行,他也不会退缩的。但是,宇宙上人长剑一挥动,随着森森的剑光,还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向前逼了过来,令得他不能不后退开去。宇宙上人连挥了五剑,王一新连退了五步,突然之间,王一新觉得眼前剑光大盛,右半边头顶之上,突然凉了一下。紧接着,宇宙上人也已收剑凝立,冷笑道:“你摸摸头顶!”王一新伸手在头顶一摸,右半边的头发,竟已被宇宙上人那一剑,削了个干净,头发落了一地。王一新又怒又惊,别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知难而退了,但是王一新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向前冲了上去,叫道:“还我父亲命来!”宇宙上人倒转剑柄,向前一送,一股大力,又将王一新撞退了一步,长剑跟着弹出,王一新只觉得剑光又当头罩了下来,左半边头,再是一凉,伸手一摸间,竟成了个光头!
    看官,这两剑,唤着“生死一线”,乃是宇宙上人毕生绝学,实是非同小可,别说王一新,武功再高些,只怕难以抵挡!王一新倏地后退了一步,这一次,他不待宇宙上人吩咐,便伸手向头上摸去,一摸之下,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苦也!他一手放在头顶之上,呆呆地站着,不知应该怎样才好,一张丑脸,涨得血也似红。宇宙上人手中长剑,轻轻一震,发出嗡地一声响,他身边的衣飞,“哈哈”一笑道:“头发剃了,不多久就可以长得出来,若是脑袋一掉,那却再也难以长得出了,你还不走么?”王一新面色由红而白,仍是僵立不动,绿蕊一声大喝,道:“去吧!”他衣袖猛地一拂,天凝真气随之发出,王一新身不由主,腾腾腾地向后退了出,长眉老妖一声长啸,道:“朋友,你还不去找你的把兄,要他代你出这一口恶气?”他一面说,一面手挥处,十四个人,又一声向前攻了上去。
    王一新摸着光头,自觉没趣,低着头,向外退了开去,闷闷不乐,走出了半里路,只听得前面水声潺潺,乃是一条小溪。王一新来到了溪水之前,就着溪水一照,看到了自己头上,牛山濯濯,滑溜精光的样子,不禁苦笑不已,他正在心中难过,忽然听得溪对岸有人叫道:“喂,干什么看破红尘了?”王一新抬起头来,却见前面站的,不是别人,就是树上相逢,又赠了他指套的那个异人!他不怪自己没有本事,一见那异人,将一口怨气,全出在对方身上,大声道:“你还说,全是为了你这一副指套!”那异人嘻嘻笑着,道:“丑老弟,这算是什么话?”
    王一新扬着双手,道:“你给的东西不管用,我的头发叫宇宙上人这么一剑,那样一剑,便剃得精光滑溜的了!”那异人哼地一声,道:“原来是宇宙上人,他难道不留情面么?你是我的把弟,你可曾向他提起过么?若是没有,那是你自己不好。”
    王一新大声嚷道:“怎么没有?”那异人身形一纵,便跃过了小溪,道:“来来,我教你一招,你再去找他,保你一见面,就可将他长剑夺过来。”王一新又高兴了起来,道:“你何不教我多几招,叫我将他头也剃个清光。”那异人道:“这不是不能,但却极难,我看你还是先夺了他的兵刃再说,你看好了,我先将这一招使给你看看。
    这一招,叫《能生九子》,一招之中,共有九个变化,一招发出,不论对方如何趋避,九个变化之中,总有一个可以将对方手中兵刃夺过的,如果他向左避,你便这样,如果他向右,你便那样,他跃高……纵低……后退……前进……”那异人一面说,一面以十分缓慢的动作比给王一新看。王一新在开始之险,还在留心地看,可是到后来,却已头昏眼花。那异人将九式变化演完,停了下来,道:“你可看明白了?”王一新却干瞪眼,说不上来。那异人道:“我再做一遍。”他做一遍,王一新更是看得眼花撩乱。那异人连做了五遍,王一新连第一式也未曾学会,那异人还安慰他道:“这一招本来就难学些,你可别心焦。”可是,等到那异人连做了二十多遍,王一新仍是着干瞪眼的时候,那异人也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傻兄弟,我可不曾见过你那样的蠢人,这一招我看你是学不会的了。”连王一新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尴尬地笑着,道:“本来么,这一招太难学了些,可有简单一点的招式么?”
    那异人摇头道:“你要对付宇宙上人,又要招式简单,这可太难了。”他侧着头,想了片刻,道:“有了,这样吧,你见到宇宙上人,就道,来咱们再来动手,这句话你会不会?”王一新道:“自然会。”那异人道:“他一定说,别动手了,你别管他说什么,你话一说完,五指就向他的长剑之上抓去,指上有指套,他长剑是割不损你的,抓住了之后,你一个筋斗,向后翻去。”王一新眨着眼睛,道:“向后翻去干什么?”那异人道:“借力啊,你翻之下,他一个不小心,一定会给你夺了长剑去了,如果你一翻夺不过长剑,那你赶快撒手,多翻几个筋斗,溜之大吉吧!”王一新道:“那不行啊,我不但要夺剑,而且还要报杀父深仇,你光教我翻筋斗,我这杀父之仇还能报得了么?”那异人苦笑道:“傻兄弟,不是我说你,你这杀父之仇,只怕没有什么希望了,还是将它抛开一边,别再去想它了。”王一新一听得那异人这样说法,不禁悲从中来,一扁嘴,便哭了起来。
    他越哭越伤心,索性放大了喉咙,长叫了起来,那异人连连叫他别哭,他却恍若未闻,最后,那异人大喝了一声,惊得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这才算是止住哭声。那异人骂道:“蠢才,不中用的家伙。”王一新抽泣着道:“我不中用,你便是不中用的把兄,也没有什么好。”
    那异人道:“算我倒了十六八代的霉,贪一时得意,结了你这样一个宝贝把弟!”那异人骂王一新蠢才,不中用,王一新心中自然不愿意,但是还不怎样,这时他听得那异人这样说,他却真的又伤心又生气起来。大声叫道:“你你不认我做把弟好了!我也不要你的什么指套了!”
    他一面说一面硬想将指上的指套,除了下来。那异人反倒安慰他,道:“算了,你还想发牛脾气么?再要胡闹,我就打你了。”王一新越想越是难过,又待痛哭起来。那异人忙道:“好了,我与你去峨嵋高山!”王一新一听,立时破涕为笑!王一新大是高兴,带着眼泪,又咧着嘴笑了起来,道:“好!这就去!”那异人道:“他们在什么地方,远不远?”王一新唯恐那异人不肯去,忙道:“不过,不远,过去不一会就可以到了。”那异人道:“也好,我就跟你去走一遭,可是有一件事,咱们可得先讲个明白,我不管你父亲是否是终南派所害,到了终南三大高手之前,一切由我来处置,你千万不可多生事端!”
    王一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苦笑道:“我还有什么事端可生?”那异人一扬手,道:“好那就走吧!”两人一齐向前,掠了出去。那人的身法,异常轻巧,看他只不过一步一步在向前走着,但是去势之快,连王一新此际,功夫已然大进,兀自赶得气喘不已。去势既快,不用多久,便又听得前面,刀剑碰击之声,不断传了过来,一听得有争斗之声,那异人的势子,更是快了许多。王一新本来只是在勉强追赶,已经险险乎乎要跟不上,那异人的势子一快,更是落后了一大截,眼看那异人越走越远,忽然之际,前面的争夺之声,一齐停了下来,变得异常的寂静。王一新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变故,真气连提,向前赶了过去。他赶出了半里许,便已看到了前面的情形,只见七峡十四妖仍在,其中有两个像是受了伤,终南三大高手仍是背对背的站着,手中的长剑,耀目生光,便他们的神情,也相当狼狈,衣飞与绿蕊的身上,虽然还未带伤,但衣袖却尽皆断去。可见在王一新离开之后,双方动手的结果,七峡十四妖之中,确有两个受了伤,但是终南三大高手却也应付得十分吃力!
    这时那异人正在终南三大高手之面前,而七峡十四妖则已退后了两丈开外,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异人的身上,他们的面容都相当惊惧。
    然而那异人却是若无其事的神态,道:“好,好。见了我就不打了,总算给我几分老面,你们这十来个妖人,且替我滚远些!”七峡十四妖各具所能,他们十来人,行动一致,在邪派之中,势子极盛,那有人敢轻易招惹他们?观乎他们竟敢公然和终南三大高手相拼,便可知道他们平日嚣张跋扈之一般了。但是这时候,那异人却一开口便喝令他们‘滚开去。’王一新一听,心中便暗忖要糟,拉开了架势,便准备动手了!然而七峡十四妖却并不发作,不但一个一个,向那异人拱了拱手,道:“尊驾既有吩咐,在下等不敢不从。”竟二话不说,便退了开去。他们十四人退开了十来丈。那异人才转过身来,反手向王一新指了一指,道:“三位,这孩子的先人,可是死在你们
    之手么?”花花仙子绿蕊,性子最是暴烈,而且,王一新的父亲,金刀无敌王之死,正是和她有关的。是以她一听得那异人这样说法,虽然明知对方厉害,民是沉不住气,叱道:“干你什么事?”那异人‘呵呵’笑道:“本来我是绝不喜欢管闲事的,但这位是我结义的兄弟,他的先人被害,你说我是不是要管上一管?”宇宙上人,绿蕊,衣飞三人一听,不禁一呆。刚才,王一新赶到之际,他们三人一看王一新手上的指套,便已知道它的来历,因之立时向王一新询问他和指套主人的关系。
    王一新自称他和指套主人,乃是结义兄弟,终南三大高手,自然不信。那异人才一出现,终南三大高手,和七峡十四妖便立时认出,那正是在武林之中,享有极大的声响,后来又突然不见的那位异人,是以七峡十四妖才会乖乖地退了开去。如今,那异人竟也如此说法,由此可知,这两人当真是结义弟兄了!
    那异人当年在武林之中,走动之际,行事虽已任性著名,做事不免荒唐,但是像那样的荒唐事,却也罕见。若论武功、声名,在武林中的地位,王一新只合做他的徒孙,然而却和王一新去做结义兄弟!宇宙上人以肘轻碰了绿蕊一下,示意她不要出声。绿蕊听得那异人这样讲法,就算性子再暴烈一些,也发作不出来了。宇宙上人打了一个哈哈,道:“这可以说是武林奇闻了,以阁下武功之高,声名之盛,竟会和这位少年朋友,称兄道弟?”那异人一瞪眼,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道:“怎么不行?称兄道弟,只在于脾气相投,赤诚相见,他性子憨直,绝不虚言假话,乃是天下罕见的一个老实人,我何以不能与他称兄道弟?”那异人一的番话,将王一新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他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没有人这样称赞过他。当下他便红着脸,道:“大哥,别尽说自己人好了,叫人家听着笑话。”那异人瞪眼道:“好就是好,什么笑话?”
   
    第三十一章 为父报仇乃好汉
   
    王一新不再说什么,宇宙上人等三人已经知道这一老一少两人,结义为兄弟,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了。宇宙上人道:“关于王朋友的父亲,金刀无敌王东天昔年死在关外一事,其中大有曲折——”却不料宇宙上人话还未讲完。王一新大声叫道:“大哥,别上他的当,什么曲折不曲折?那婆娘早已认了,我父亲是他杀的!”那异人转过头来,道:“你又来了,我要你跟我来时,曾告诉你一些什么,难道那么快,你便可以完全忘记了么?”王一新道:“我当然没有忘,只不过……只不过那婆娘在终南山上,的确曾向我说过我父亲是她杀的,还会有什么曲折?”那异人笑道:“什么婆娘长,婆娘短,她是荷花仙子武林前辈。”王一新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他口中虽然不出声,但是肚中却千婆娘,万婆娘狂骂,而从他脸上的神情中,事实上人人都可以看得出他心中在讲些什么的,然而他既然未会出声,别人自也不好数说他。
    那异人转过身来,叫道:“荷花仙子!”他只是叫了一声,并不说什么其他的话,然则他的意思,却是人人皆明,那便是在追问绿蕊,王一新所说的是实话。绿蕊面色煞白,正待开口。宇宙上人已抢着道:“当日王朋友闯上终南山来,绿师妹一听得他是王东天之子,在气头上,确是如此说过,但——”宇宙上人还想向下说去。那异人却一摆手道:“别说了,杀人的大事,人命关天,有什么气头上不气头上,王东天是她杀的了?”宇宙上人苦笑了一下,道:“绿师妹恨王东天,恨到了极点,但是爱王东天,却也到了极点,她日日夜夜惦记着要杀王东天,然则我可料定,她如果见了王东天,一定——”宇宙上人才讲到这里。
    荷花仙子绿蕊,便以一种尖利之极的声章 叫道:“住口!谁也不准再说下去,谁也不准再说!”她的声音是如此尖利刺耳,简直如同是一柄利刀,直戮入人的耳鼓一样。宇宙上人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不再讲下去。每一个人都沉默着。王一新听了宇宙上人的话,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望着终南山三大高手。好一会,宇宙上人才又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天下皆知,尊驾此际,还在江湖上走么,似乎不应该不知道的,对不对?”那异人面色凝重,点了点头,道:“是啊,所以傻兄弟一向我提起这件事,我就说他会不会弄错了,终南派和关外王大侠,渊源极深,焉能成仇,只怕傻兄弟自己不明白罢了!”然则王一新却仍是坚信自己父亲是死在绿蕊之手的。
    他也怪叫道:“可是这都是她自己说的!”绿蕊的面色更是苍白,竟然簌簌发起抖来,她所发出的声音,也十分奇特道:“是我说的又怎么样,他是我杀的!”宇宙上人沉声道:“师妹你别说了,让我来说罢!当年王大侠在关外,被强敌包围,事先早露风声,武林皆知,但是王大侠的仇人,身手却十分厉害,早九个月,便对各大门派中下了警告,要别人不可插手管他们和王大侠之间的间事,他们下警告的人,临走时必然留下一手惊世骇俗的武功,是以有些高手虽然和王大侠有交情,他明知他们约在关外和地点,更知道王大侠定然寡不敌众,但是却也各人自扫门前雪,并不前去相助,唯恐连累自己!”
    宇宙上人才讲到这里。王一新已然义愤填膺,大声骂道:“无耻!卑鄙!下流!”他知道,自己所骂的人中,包括了自己的舅父,也包括了父亲生前好多好友在内,但是他仍然忍不住,大声骂了出来。在他的心中,一个人交朋友,并不是享安乐的时候,可以呼朋友聚党,也不是为了寿庆之际,可以高朋满坐,而是为了在患难之际可以守望相助!可是自己父亲,在最最危难的时候却只是孤身一人应敌,那些平时和他来往的人,不是太以下流,卑鄙,无耻了么?宇宙上人吸了一口气,道:“不错,王朋友骂得好,那些平日和王大侠相知极深的人,确然十分无耻,竟然被人吓倒了。但是却也有一个人是例外,这人一知道了这件事,便披星戴月,赶到关外去,不顾自身安危,准备相助王大侠去应付强敌!
    王一新一听,立时大声道:“好,这人是谁,你和我说了,不论他在天涯海角,我都要赶上前去,向他叩三个响头。”宇宙上人淡然一笑道:“这人不在天涯,也不在海角,就在你的前面。”王一新的脑角本就不甚灵活,听了这句话之后,一时之间,想不出其中的道理来只是怔怔地望定了宇宙上人,作声不得。宇宙上人一字一顿,道“这人不是别人,就是我绿师妹。”王一新几乎直跳了起来,指着远蕊,怪道:“就是这……婆娘?”他总算未曾骂出“贼婆娘”来,那着实是客气之极的了,需知道他自从闯上终南山之后,前前后后,和远蕊不知作对了多少次,心中对绿蕊,极之怀恨,一点好印象也没有
    他是一个直肠直肚的人,对一个人有好感起来,要使他改变印象大不容易,但如果他对一个人有恶感的话,要使他变得有好感那也同样不容易。
    所以,当他听到宇宙上人说起,当日自己父亲被强敌围攻,以父亲相识高人之多,无一人前去相助,而居然有一个人肯远赴关外,他心中立时便对那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而,那个却又是他最恨的绿蕊!
    他伸手指着绿蕊,叫了那么一声之后,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他只是指着绿蕊,面上神色,尴尬到了极点。
    衣飞在一旁冷冷的道:“你刚才不是说,在天涯海角,也要赶向前去叩三个响头么?如今人就在你的面前,你何以还不行大礼?”
    王一新涨红了脸,道:“她……她……或许是赶到关外,杀了我的父亲……”
    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不怎么有可能,是以讲的时候吞吞吐吐,难以为续。
    宇宙上人沉声道:“王朋友,我师妹昔年,冒险远走关外,冒着生命之险,你这样说她,不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么?”
    王一新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绿蕊只是木然而立,双眼望着极远极远的地方,过了好半响,才听得她发出了一下凄凉欲绝的长叹声,低下头来。
    宇宙上人续道:“绿师妹独自远走,事先并未告诉我们,等我们发现她人已不在终南山上时,也不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直到有人到终南山,曾说起在北道上见到绿蕊,我们才陡地想起她和王大侠之间的一段关系,她定是孤身赴援去了,我们立时向北去,但我们到了长城附近,便已听到了王大侠遇难的消息……”
    宇宙上人讲来,十分沉痛,就算是不相干的人,听了他的叙述,心中也会感。到有一股重压压了下来。王一新更是泪水直流!宇宙上人又道:“第二天我们便遇到了绿师妹,她从关外回来,神情憔悴,我们问她,王大侠的仇人是谁,她是不是和王大侠并肩禀敌,她却什么也不说,只是说他死了,他死……”宇宙上人讲到这里,面色苍白。久已不语的绿蕊突然开口道:“他死了,他……死……了……”绿蕊那种空空洞洞的声音,听了令人毛发直竖;人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震,一齐望向绿蕊,听她再讲些什么。但是绿蕊讲两句之后,又静了下来,仍是呆若木鸡地站着。
    宇宙上人望着她,摇了摇头,道:“我们向她问在关外的事情,她却一句也不肯说,直到如今,还未曾说过,是以她赶到关外之后,究竟遭遇到一些什么事,我们无人得知,但我们仍可坚信,她说是她杀了王大侠一语,乃是气头上的话,我们多年师兄妹,焉有不知道她脾气的道理?
    王一新咕哝着,道:“这……这可也是说着玩的么?”
    他这里一句话才出口,突然之间只听得绿蕊一声怪叫道:“住手!”
    这两个字,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却也没有人懂得她为什么要这样叫。
    因为这时候,每一个人都站着,绝没有在动手!
    既然没有人在动手,她大声呼叫“住手”,又是要什么人住手呢?
    绿蕊自己在怪叫一声之后,似乎也感到有些不对,他身子猛地震了一震,突然之间,如梦初醒也似,向众人望了一眼,默默不语。宇宙上人低声道:“师妹,你想到了什么?”绿蕊的面色,更加苍白,她叹了一口气,道:“我……我……刚才,似乎已回到了多年之前,在关外……的雪地之中了……。”宇宙上人默默点着头,衣飞道:“当年的情形如何,你一直未曾讲过,如今王朋友在,你何不向他讲一个明白,也好令他知道。”绿蕊并不看王一新,只是抬头向天。天际的浮云,在缓缓地飘动着,过了片刻,她才道:“当日,我得了消息……我是日夜不停,赶到关外去的,正如掌门师兄所说,我虽然恨他,但是却也……十分怀念……他。”她讲到这里,不由自主,苦笑一下。
    几个人都不出声,等着听她讲下去。绿蕊又道:“我日以续夜地赶着,可是等赶到的时候,却已经迟了,他们已经在动手,那时,大雪纷飞,仇人一共五个,都蒙着面,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东天金刀挥动,刀光霍霍,十分威猛,但是随着他身形的转动,却有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之上,触目惊心……”绿蕊深深吸了一口气,停了下来。王一新惊骇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道:“他受……伤了么?”绿蕊道:“他受伤了!”她又望了王一新一眼,才道:“我就叫道‘住手!住手!’可是却没有人听我,一个蒙面人向我迎了上来,我立时与之动手,另外四个人却仍然每一招都招呼在东天的要害上,我想过去助他,却被那个人拦住了,难以脱身向他靠近,在斗争之中,我听得他们,不断的呼喝着,要东天交出那只盒子来!”
    绿蕊讲到这里,王一新的心中,便不禁为之陡地一动!那只盒子!他是知道那只盒子一切的,如今,那只盒子,正在马小夙的身上!绿蕊续道:“东天却只狠狠地动手,雪越下越大,我和那人也打了几百回合,突然之间,我听一片呼哨声,我面前的那人,身形一幌,突然在雪地之上,向外疾滑了开去,我呆了,呆再向前看去,那五个面人已经全不在了,在鹅毛也似的大雪中,我也看到东天的金刀,落在雪地之上,他人就在金刀的周旁,身子伏着,身上不知有多少伤口,他已成了血人,他……只剩下一口气,我将他扶了起来,他只望了我一眼,看他的样子,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一个字也未曾讲出来,就死去了,他确是死在我的手中的……”
    绿蕊苍白的面肉,在轻轻地颤动,她越说越慢,声音越说越低。
    过了好一会,她才继续道:“我将他身子放了下来,那五个面仇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是我却在雪地之上,发现了一大蓬蜂尾针,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明查暗访,偏偏这浑小子,闯上终南山来,不明不白便诬终南派是他杀父仇人!”
    王一新满面惶恐地望着绿蕊,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宇宙上人道:“原来如此,那么,仇人之中,是有毒蜈蚣马二娘了?”
    绿蕊道:“可以这么说,但是自此之后,也未见毒蜈蚣马二娘了?”
    宇宙上人道:“毒蜈蚣马二娘,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有他在内当无疑问。”
    几个人在讨论事情是不是有毒蜈蚣马二娘在内,王一新在一旁的面色,却已难看到了极点,因为他们在讨论的,就是他魂牵梦牵,难以忘怀的马小夙的母亲!
    是以他只觉得耳际嗡嗡作响,那些人后来又讲了些什么,他根本未曾听进去。
    过了片刻,他才觉出有人在他的肩头之上,拍了一拍,他抬头
    看去,只见那正是那个异人。那异人道:“终南山派和你之间的事情,总算已弄明白了,是不是?”王一新摸着光头苦笑道:“是,弄明白了。”那异人双目一瞪道:“讲一句话就算了么?你待怎样?”王一新又摸了摸光脑袋,道:“还有怎样我叩头就是了!”他扑地跪倒,向着绿蕊,便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绿蕊也不还礼,也不伸手去扶他,只是长叹了一声,道:“算了,算了。”王一新站起身来,那异人道:“我们走吧!”王一新回头看去,见七侠十四妖,仍在远处,虎视眈眈。王一新道:“我们若是走了,他们又要动手了。”那异人双手互击,竟铿然有声,‘呵呵’笑道:“他们要动手,便由得他们去动好了,武林之中那一时那一刻没有动手?”王一新道:“他们三人,只怕寡不敌众。”那异人一瞪眼道:“你年纪又不大,怎地讲话却这样罗里罗嗦,鸡啄不断?既然动手,自然有胜有负,理他作什么?”
    那异人的话,实际是极有道理的,但是王一新这样实心眼的人,听来却是不会明白,他瞪着眼睛,道:“若是终南山派败了,你不管吗?”
    那异人骂道:“臭傻瓜,我当然不管,我与他们非亲非故,终南山派有好处轮不到我的头上,终南山派被围攻,为什么要我管?”
    王一新眨着眼,无话可答,呆了片刻才道:“那你去吧,我可不走,当日我父亲有难,终南山派中有人赶往救援,如今我怎可走开?”
    那异人‘呸’地一声,道:“多你一个人,又有什么用?”
    王一新傻人居然傻主意,他咧了大嘴,笑道:“我在这里,你是我的大哥,你当然也不会走了,你说可是不是?”
    那异人一呆笑道:“好哇,教你武功你一个月学不了半招,倒会转这种邪气念头,也罢,算我中了你的道儿,又怕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扬起手来,向七侠十四妖招了一招手,道:“你们过来!”
    这十几人动作,也真是一致,那异人话才出口,十四人身形展
    动,‘呼’地一声,便已然来到了那异人的身前,看来他们也是有意卖弄,是以身形特快,而且整齐已极。
    十几人到了前面,那异人道:“终南三大高手远行有事,你拦途阻截,似乎不怎么好看,我看还是等他们回到四川之后,再找他们算账吧!”
    七侠十四妖听了,虽然不反对,但是却也没有一人说一个‘好’字。
    那异人等了片刻,听不到有同意的声音,便哈哈大笑,道:“不听我说么?本来是我多管闲事,以为有人会看我的老面的,如今既然不听,那你们准备好了!”
    他话一说完,也未曾看他有怎样的动作,只见他一俯身,一伸手间,‘铮铮’两声响,一柄长剑,和一条练子枪,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他顺手一抛,将这两件兵刃,抛到了身后。
    七侠十四妖大惊失色,各自扬起了兵刃,一时之间,只听得那人酣酣呼怪叫,双手飞舞,身形展动,只是七侠十四妖的人物,一着他,手中的兵刃,便到了他的手中,而他一接到兵刃,便立时将之抛出,随抢随抛,转眼之间,十四件兵刃,一齐被他抢过,七侠十四妖人人手中,空空如也。十四人面上一齐变色,那异人拍了拍手,道:“好,你们不肯在四川动手,那就仍在这里过招好了——可是有一样,这十四件兵刃,你们既然保不住,而被我抢了来,可就是我的了,你们可不能再用了!”
    十四人面面相觑,一人向那异人拱了拱手,道:“尊驾这几招空手入白刃功夫,我们确是叹为观止,我们谨遵台命就是了。”
    那异人道:“好,若是如此那几件兵刃,全是破铜烂铁,我也不希罕;你们还是取了回去吧,不在四川境内,不许生事,明白了么?”
    十四人不说什么,各自掠向前去,取回兵刃,呼哨而去。
    宇宙上人向王一新和那异人拱了拱手,道:“多谢两位解围,这十四人武功甚高,与之缠斗争下去,咱们确是有害无益!”
    宇宙上人把话讲完,三人身子便陡地向后退去。
    他们三人身法轻快,转眼之间,便已经走远了,王一新望着三人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我只当可以报仇血恨了,却不料越弄越糊涂,连仇人是谁,都变得不知道了!”
    那异人笑道:“怎么越来越糊涂?我看其中必有毒蜈蚣在内!”
    王一新就是不愿意听到这句话,是以他低头不语,那异人突然大声一喝,王一新正在心事重重之际,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忙道:“什么事?什么事?”
    那异人面有怒容,道:“你究竟是不是在听我讲话,你是不是想报杀父之仇?”
    王一新忙道:“自然想的。”
    那异人道:“这就是了,我刚才和你讲了好几次,说是杀你父亲的仇人之中,有毒蜈蚣在内,何以你爱理不理,装成听不见?”
    王一新苦笑道:“这……这……我看未必。”
    那异人更怒,扬起手来,看他的样子,像是要夹头夹脑来打王一新一样,可是他却只是装了装手势,并没有打下去,大声道:“毒蜈蚣不是你杀父仇人,那么毒蜈蚣是什么人?”
    王一新早就觉得无话可说,听了那异人的话之后,更是瞠目不知以对。
    那异人‘嘿嘿’冷笑两声,道:“哦!我明白了!”
    王一新一听那异人这样说法,一张鬼脸,陡地红了起来,道:“你……你明白什么?”
    那异人一双眼,精光四射,望定了王一新,一眨也不眨,一字一顿,缓缓地道:“你若是没有亏心事,为什么我只提了一句话,你便脸红耳赤?”
    王一新听了,更是低下了头,则声不得。
    那异人‘嘿嘿’冷笑不已,其实他也不知道王一新的心中,究竟
    有着什么心事,然而他却可以知道其中必有原故。
    而且,他也可以知道。王一新是老实人,自己只要略为一逼他的话,他是一出定会讲出来的。
    是以他又声色俱厉,道:“你这样要替毒蜈蚣洗脱,是为了什么?可是忘了你父亲的血仇了么?”这一讲,更讲得王一新惶恐到了极点,连忙双手乱摇,道:“不是,不是,我……只不过是因为马小夙的关系……”那异人又逼问道:“说下去!”王一新嗫嚅道:“我和马小夙很好,若是他的母亲,竟是我杀父仇人的话,那么我……我……以后见到了她,又怎么办?”那异人冷冷一笑,道:“你这话可讲得有趣了,而且也说得不清楚,你对她好,然而她对你又怎样呢?”王一新立时想起那神妙而回意无穷的一晚来,他叹了一口气,道:“她对我……自然也好……好的。”那异人学着他那种如痴如醉的腔调,道:“她对我自然也是好的。”
   
    第三十二章 千辛万苦得了愿
   
    “她如果对你好,为什么会跟那个上官无情走了,将你抛在这里?”
    那异人的话,在王一新听来,简直就如同雷电一样,脸色“刷”地变得惨白,牙齿也“得得”打震,好一会讲不话来。那异人拍了拍肩头,道:“小弟弟,我看你别胡思乱想了,你还是在武功上多下一番苦功,找个出人头地的好。”王一新心乱如麻,当马小夙和上官无情一齐远走之际,他的心中已大大的不是味儿,如今再给那异人一点,若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聪明人,自然恍然而悟,心情大快可是王一新却绝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实肠实肚的蠢人!
    所以这时候,他心中难过,简直就如同万箭穿心一般,痛苦得无以复加。
    那异人好意在劝他,他也不知是那里来的大脾气,怪叫一声,道:“你走开,你别来管我,我这就要去找她,向她问个明白?”
    那异人冷冷地道:“你上那儿找他去?”王一新涨红了脸,道:“北天山。”那异人道:“好,我指点你道路,由此处一直向北,你看到有两座满是积雪的大山,越过这两座大山,便是一片冰天雪地,在雪地上走着,再向前去,看到的那座宛若是冰雪堆成一样的,那便是北天山了!”王一新呆呆地听着,道:“你……也是要我找她,是不是?”王一新这时,倒将自己适才,态度如此凶恶,感到相当抱歉。但是那异人却冷冷的道:“你这蠢猪,不叫你当面去碰碰那小淫妇的钉子,你怎知道你自己是在做白日梦‘哼’”!王一新一听,又不禁怒
    起来。然而他却也无话可说,他和那异人互望了片刻,便充满了信心地道:“好,咱们走着瞧!”那异人道:“希望你见了这小淫妇——”
    不等那异人说完,王一新便已大声叫道:“住口,她不是小淫妇!”那异人冷笑道:“那么她是什么?”王一新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道:“她?她……她是世上最好的一个女子……简直是天上的仙女!”那异人见了王一新这样入迷的情形,心中也不禁暗叹了一口气,他和王一新身份年龄尽皆悬殊,但是两人居然兄弟相称,便是他欣赏王一新的这一份憨直,这时,他自然也知道自己几句话,是万万劝不醒王一新的迷梦的。
    然而王一新此去,在北天山脚下,找不到马小夙还好,若是找到了马小夙,那么他心中的迷梦粉碎,不知要多么难过!
    可惜这种事情,自己的武功,就算再高,也是难以援手,只得看他受苦?
    那异人伸手按在王一新肩上,好半晌说不出话,才道:“好,你一路之上,可别和人家动手,要知强中还有强中手?”
    王一新刚才,虽曾和那异人争吵,但是这时,想到自己与他萍水相逢,兄弟相称除了马小夙以外,也没有什么人对自己这样好了,如今又要分手,心头不禁觉得黯然。
    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异人不再说什么,只是手上突然发劲,将王一新的身子,硬转了过来,转过面向北方,按在他肩上的手,缩了回来,又猛地向他的背上一推,将王一新推得身不由主向前疾掠出去,喝道:“你去吧!”
    王一新也不再停留,一直向前走了,过了好几天,他才看到前面,雪山高耸,山脚下,是一片碧也似绿的草原,可是半山之上,却全是白白生光的积雪,绿白相映,清幽之极。
    王一新直奔两山之间,看看山影巍巍似乎距离是十分近但是走近来,路途却还十分遥远,足足走了三天,才到了山脚之下。
    王一新也不停留,从两山之间,穿了过去,再向北走,就渐渐地连地上也是积雪了。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雪打着雪转,向上扬了起来,向前望去,只觉得白茫茫一片,简直什么也看不到。
    若不是王一新此际,内功已然精进,在这样冰天雪地中,早已冻死了。
    王一新向前去的势子,也慢了许多,又走了十来天,那一天天气十分清朗,连风也没有,不知是什么时候,已来到了一座极大的冰山之前了。
    他离那座大山,只不过三五里的路程,如果不是天色忽然清朗起来,他只怕直到要撞到山前,才知自己已经赶到了哩?
    他一看到那一座山是积雪,且半山腰之上,亘古不化的玄冰,闪着奇异的光茫,便知道自己已经赶到了北天山,他心头不禁怦怦乱跳起来,突然向前,发足直奔了出去。
    他一方面前奔,一面怪叫道:“马姑娘!马姑娘!”
    他一直叫着,奔着,一口气奔到了山脚下。
    可是他的叫声,除了前面山谷之中,传来阵阵回音之外,一点也没有反应。
    王一新到了山脚之下,心中不觉暗忖,莫非马小夙已经不在了?
    他一面想,一面抬头向前看去,一看之下,他不禁哑然大笑。
    到了山脚之下,向前看去,那一座大山,更是宏伟无匹,峰峦起伏,连绵千里,而马小夙不知,在什么地方,凭自己几下叫唤,她如果能听得到而回答自己,那才是天下第一奇闻。
    王一新在笑了自己的傻气之后,心中又不禁万分难过起来,他顶着风,迎着雪,总算来到了北天山,但是,他只知马小夙在北天山,却不知她在山中的什么地方。
    如今眼看千山万峦,要在这里找一个人,那和大海捞针,并没有多少分别!
    王一新在山脚下呆了一会,只得先向山中走去,碰碰运气再说。
    然而,他的运气似乎并不好,他在山中,一连转了七天,还是未见到马小夙。
    在这七天中,他越走越是深入,直到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向四面看去,所有的山峰,似乎都是一样,全都积满了冰和雪,王一新也不是没有大声嚷叫过,而他的嚷叫,除了回声之外,也从无人回答他。
    那一天黄昏时分,王一新坐在一块石上,眼看着天际的晚霞,在冰层之上,反映出五光十色,炫丽夺目的颜色,心中十分难过。
    他自然不会就在此灰心,离开北天山去的,然而找不到马小夙,却令得他的心头,十分黯然。
    到了天色渐渐黑下来的时候,他仍然是怔怔地坐着,心中也不知想些什么才好。
    一直到了天色全黑,他正想站起身来,去猎几只雪鸡来充饥,忽然听得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当当当’十分清脆,又十分难以形容那究竟是什么声音的怪声。
    那一阵声音,由于四面山堑回声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地方,传过来的,也是难以辩得明。
    王一新进入北天山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了不是由他所发出来的声音。
    过了片刻,王一新才听出,那种声音首先是从北方传来的。
    然后才在四面八方响起,可知其它的都是回声,声音的来源,是在北面。
    王一新立时循声向北走去,那种声音,断断续续,一直在传过来。
    过了半个时辰,月亮也升了上来,照在积雪之下,山中一片银白,光亮夺目,王一新又向前走出了半里许,那声音听来更加清晰了。
    而在前面,则是一道极长的山谷,等到王一新穿过了那道山谷之后,他已经听出那声音,乃是冰块互撞的声音。
    而等他再走半里,来到一个全是坚冰,仿佛整个是晶琢而成,玲珑剔透,在月光之下,美丽得无以复加的山谷中时他看到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正站在一个冰洞的口子上,将一块一块的大冰,向洞中推了进去,也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用意?
    而事实上,就算他们两个的动作再怪异一点,王一新也不会去理会他们究竟是什么用意了。
    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他两个人之中,那左边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马小夙!
    即是看到了马小夙的背影,也令得王一新的心狂跳不已他在没看到马小夙时,大声呼叫,可是这时候,见到了马小夙,他想叫,而喉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竟叫不出来只是在喉间发出了一种十分古怪的声音来。
    他这里一出声,前面正在推冰块的两人,讶地转过身来,向他望来。
    在马小夙身边的那个正也是上官无情。
    两人一看到王一新,面上都现出了十分讶异的神色来,上官无情的俊脸,立时一沉,似乎要发作,可是马小夙却媚眼如丝,瞪了他一眼,又使了一个手势,她自己立时向前走来,道:“原来是王大哥你是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啊?”
    一听到马小夙银铃也似清脆的声音,王一新是飘然如仙,忙道:“我……我……我……”他心中一紧张,连话都不会说了。
    马小夙则轻移莲步,来到了他的身前,一双细手搭在他的肩头之上。
    在刹那间,王一新只觉得如同睡在云端之上一样,飘飘荡荡,心中只在想着,那异人说自己是在做梦,最好叫他来看看如今马小夙对自己亲热情形,那么便可以知道自己并不是做梦了!
    王一新在飘然之际,突然听得上官无情怒叫道:“小夙!”
    马小夙转过头来,低叱道:“你别多事。”
    上官无情向前踏出了一步,俊脸上满是怒容,道:“小夙你……”
    可是他的话未曾讲完,马小夙便叹道:“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王一新听得马小夙对上官无情这样疾言厉色,心中更是高兴。
    上官无情的心中怒极,这些日来,他早已拜倒在马小夙的石榴裙下,是以心中虽怒,也只铁青着脸,不敢出声。
    王一新正想讲话时,马小夙已柔声道:“你来得正好,你替我做一件事,肯不肯?”
    王一新绝不考虑,便道:“当然肯!”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只怕马小夙叫王一新去上刀山,下油锅,王一新也不会说不肯的。
    而且十分奇怪,在马小风身后的上官无情,本来面色铁青怒容的,但些一听得马小夙如此说法之后,他立时满面堆下了笑容来。
    两人相望,会心一笑,显然在他们两人的心中,有一件心照不宣,已成了默契的事情!
    但是王一新却全然未曾注意两人的行动,忙道:“马姑娘,你要我做什么事?”
    马小夙向那个冰洞一指道:“我要叫你进这个冰洞中去取一件东西,但是却又怕冷,不知你是不是肯替我去代取一下?”
    王一新本来,还只当不知是什么大事,听得只不过是到冰洞之中,去取一样东西,那当真可以说是简单到了极点了!
    他人老实,常言道:“君中以欺其力”,那是一点也不错的。
    因为马小夙那一句话之中,充满了破绽,可以说任何人都可以发现其中牛头不对马嘴之处。
    他知道马小夙的武功极高,而王一新刚来到,没有和马小夙说些什么话,马小夙也不应该知道王一新已有十分深厚的内功!
    那么,连马小夙都怕冷的地方,王一新进去,岂不是非冻死不可么?
    而且马小夙和上官无情在这里,当然不只一天两天了,她怕冷,为什么不叫上官无情去代劳,却叫王一新去呢?
    只是这两点,常人已会大起疑心,可以肯定其中必然有什么蹊跷的地方了。
    但王一新却全然不曾放在心上,他根本连想也不去想,便道:“好,你要取的是什么东西,我取了出来,再和你详细说。”
    他一面谈,一面便向那冰洞,走了过去。
    但马小夙却一伸手,将他的手臂拉出,道:“你别心急,我慢慢讲给你听,这个冰洞里面,十分寒冷,走进去两丈行,便有一片坚冰,将洞口封住,每日子夜,有一股寒潮,从那洞深处喷了出来,寒潮到处,连坚冰也为之破裂,就在冰破裂的一刹那,你伸手将冰后的一只盒子,取了出来。”
    王一新道:“何必等到子时,如今将那块封住洞的坚冰弄破不就行了么?”
    马小夙笑道:“我们连日来,都以在冰块去撞好坚冰,却是撞不破。”
    王一新心中,约略到了一些疑问,那便是:“他们两人,为什么不在子夜,柔寒冲出之际,去取那个盒子呢?”
    他心中有了疑问,自然是不快的,道:“那么前几天——”
    然而他一句话还没有讲完,马小夙的身子,已向他靠了近去,柔声道:“王大哥,你这几天来,可曾想念我么?”
    王一新鼻端闻到的,是荡人心魄的幽香,手臂揽住的,是柔若无骨的柳腰,一时之间,他除了大口大口的吸气之外,那里还记得自己刚才是想问些什么,又那里记得心中的疑问。马小凤妮声道:“我也是。”王一新更不知一切,只愿靠着马小凤,他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来说,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突然间,马小凤推了他一下,道:“如今距离子时,已只有半个时辰了!”王一新如梦初醒,连忙“噢”地一声。
    马小凤道:“你走进洞去等着,别忘了冰块一裂,立时伸手!”王一新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向冰洞中走去。当他想到,马小凤对自己的情意,如此之深,自己代她取到了她要的东西,只想和她长相厮守,也不是无望,心中不禁大喜。他满怀甜蜜向前走去,不一会,便走进了那个冰洞之中。王一新连忙转真气,才为好过些,他向前走了几步,每向前踏出一步,寒意便加强一分,直到来到了那片坚冰之前,他几乎连再向前走进一步,都不可能了,而当他停下来之际,似乎身上所有的骨头,全是冰凝成的一样。
    连口中呼出的气,也成一圈一圈的冰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热的地方。
    王一新勉力向前看去,出乎他意料之外,那一片将整个冰洞去路封住的冰块,只不过尺许来厚,而且是晶莹透明的。冰洞中的光线,十分柔和,是以透过那冰块,可以看到马小凤所说那只盒子。
    那是一只黑黝黝的长形盒子,约有三尺长,半尺宽,放在一块大冰块之上,就贴近着那封洞的冰层。
    照这种的情形看来,只要打破冰书,要取到那只盒子只不过是一举手之劳的事情。
    王一新虽然冷得不住地发抖,但是他想到那只盒子是为马小凤要的,心中的勇气也陡地升起,他握紧了拳头,静静在冰层上打着。
    可是那坚冰却硬得像铜铁一样,拳头敲上去,痛澈心肺,冰层却一点也不动,王一新敲了几拳,便停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候,只听得冰洞的深处,突然响起了一阵十分凄厉的声音。
    那种声音,在刹那之间,突然加大,像是有万千头怪兽,一齐呼叫,由冰洞深处传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前疾涌了过来一样!
    王一新被那种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老大一跳,连身上的寒冷都不觉得了。
    他连忙抬头向前看去,冰洞一直到极深处,仍然在十分柔和的光线之下,可是抬头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真不知那种声音从何处而来。
    可是那种声音,却越来越是凄厉,听得人心惊肉跳,不知如何是好。
    转眼之间,只见在冰层的极深之处,有一缕白气,袅袅升起,来势看来十分缓慢,可是转眼之间,白气突然蓬勃了起来,突然之间,如同万千支白箭一样,向前射来。
    而当那种“白箭”向前射来之际,王一新的身子,更是忍不住格格发起抖来。
    王一新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心中十分骇然,但是他想及,自己子时前一刻来的,这时大约已是子时了,若是走出洞内,岂不是要给马小夙埋怨么!
    是以他硬着头皮挺着,等到白气来到冰层前面之际,冰层下蒙下来一层白气,连那只盒子,也变得看不见。
    也就在这时,冰层之上突随着那一阵“格格”的声音来。
    随着那一阵“格格”之声,冰层上面,开始出现了裂缝,在裂缝之中,有白气冒出,那白气才一冒出来,王一新便不禁“啊”的一声,身子猛地向后,追出了两三步去,跌倒在地,他跌倒在地之后几乎全身都变僵硬了;而这时候,白气透过冰层,冒得更多,王一新勉力在地上一按,跳了起来。
    他身子虽然跳起,但是掌中的皮肤,却被沾脱了一大片,奇痛澈骨,王一新又向后退开了几步。
    也就在这时只听一下清脆无比的碎裂之声,那封住洞的冰尸,陡地碎了开来。
    大蓬白气,向外涌了出来,王一新身子,这时刚站定,还未曾站稳,随着那涌出一股奇寒澈骨的寒风,向前陡地袭了过来,令得王一新连奔打跌,一直向外滚去。
    他心虽然想着要向前逼去,但是却无能为力,转眼之间,他已来到洞口,而那蓬白气,也追逼到来。
    王一新到了洞口,身形略慢了一慢,给那一股白气,略为沾到一点,他只觉得如同千百柄利剑,一齐进入身内一样,一声怪叫,人便昏了过去。
    他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才醒了转来。
    当他一有了知觉之际,只觉得右肩之上,刚才被白气拂中之处,其痛无比,他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马小夙的声音,他听到了马小夙的声音精神便为之一振,想要讲话,然则因为他的身子每一部分都僵硬了,连开口的能力都没有。
    只听得马小夙道:“这会可冻死了,他居然还能忍着奔出来,真不容易。”
    那两句话,讲来十分冷酷无情,就像是王一新的生死,她根本不放在身上一样,王一新心中猛地一呆,心道:“我难道尚未曾醒来么?要不然,她怎会这样想法?”
    王一新正在想着,又听得上官无情道:“这种人有什么用,快将他弄走,看着他就碍眼。亏你刚才对他好。”
    马小夙道:“刚才我若是不对他亲热些,他怎肯去冒险。”
    这句话一传入王一新的耳中,简直就如同千万柄斤重的大铁锤,锤在他的心头一样。
    本来他,他连开口的能力都没有的,可是这时候却陡地跳起来,指着马小夙啊一声!
    而今,他突如其来,向上一跳,两人陡地吃了一惊,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而王一新在跳了转来之后,一看马小夙和上官无情两人,手拉手地站着,满面惊愕地看着自己,他又怪叫了一声。
    他一连叫了两声,但在叫两声之后,他却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三个人面对面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刚才王一新不知那里来的力量,但这时站定了之后,他身子突然又发抖起来,左肩的奇痛,更令得他站不稳,“平”地跌倒在冰上!
    王一新再想爬起来,已经没有力量了。
    马小夙和上官无情两人,本来想早已当他冻死了,他忽然之间,跃了起来,怪叫一声,才又跌倒在地,今得两人倒吓了老大一跳。
    两人慌忙向后退去,及至他们看清,王一新倒在地上,虽然尚未曾断气!但是离死却已经不远了之际,才松了一口气。
    王一新喘着气道:“马姑娘,你刚才……讲的,不是真话么?”
    王一新在这一问之中,实是充满了希望,他的心中,多么希望马小夙说出一个“不是”来字!然而,马小夙却抿嘴一笑,根本不理会王一新,只是仰起头来,对上官无情道:“你看这傻瓜,傻得多可以!”上官无情俯首在马小夙的额上,轻轻亲了一下,道:“天下居然有这样的人,也可以说是异数了!”王一新在刹那之间,只觉得耳际“嗡嗡”乱响,几乎昏了过去。他什么都明白,他等于是做了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然而梦终是梦,他所经历的,却是活生生的事实,而不是梦,所以当他什么都明白过来之后他也觉得无比的痛苦!他拼命的地摇着头,想使自己镇定下来,但是耳际“轰轰”声,却越来越响,像是他身边的整座冰峰,都要塌下来一样。他好像是大声叫嚷了一些什么,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讲了些什么。同时,他听到了马小夙和上官正两人的笑声,那自然是在嘲笑他的,那笑声如同利箭一样刺在他的心中,他怪叫一声,陡地眼前一黑人已昏了过去。不知过多久,王一新又渐渐有了知觉,他睁开眼来,只觉得阳光夺目。
   
    第三十三章 获宝不忘依恋人
   
    阳光照在冰峰之上,反射出晶莹夺目的光华来,宛若置身在水晶宫中一样,但是在王一新的心头,却是一片漆黑。他抬起头来,四面看了一下,上官无情和马小夙两人,已经不在。王一新站了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几乎连挪动一步的力量也没有,勉强移动了几步,来到一块十分平静的坚冰之前。那块坚冰,平整得如同一面镜子一样,王一新向前望去,隐隐可以看到自己模样,他看了半晌,连他自己也难以在自己脸上,找出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他幻想着,如果马小夙忽然出现在他身边的话,他或许自惭形积,而不敢和马小夙并立着。他这样想着,心中才略觉好过了些。因为他自觉和马小夙是不配的,那过去的一切,已可以说是意外之事,又岂可再有要求?他越想越是心平气和,更不再恨马小夙,他甚至想找马小夙,将自己想法告诉她但是马小夙却不知去什么地方去了。
    王一新心中一想通,心中也就没有那么难过,精神也为之一振,放大了嗓子,叫道:“马姑娘!马姑娘!”可是他叫了几声,却没有回答。
    王一新心中暗忖,她要自己在那块冰洞之中,去为她取那只盒子,可见她一定十分想要得到那只盒子了。如果自己能为取得那只盒子的话,那么她自然会十分感激自己的了。而且,不论她如今怎样,有一段时间,她曾对自己十分好,在自己的一生之中,只怕还是她对自己最好最亲热了!
    王一新是一个心地十分忠厚的人,马小夙对他这样子,若是换了别人,一定是越想越恨,要用尽自己的力量来报仇了。可是王一新完全相反,他想到——反倒觉星马小夙十分好!
    王一新只怕不知道什么叫作大仁大义,但是他所想的,所做的,却正是千百年来为人称颂的仁义之事,这是他赤子之心未泯;是以一片真诚之故。
    他一想到这里,便又向那个冰洞中走去。
    他在冰洞口子上,运转真气,抵御寒冷,走了进去,不一会,便到了那一块水晶声似的冰墙之前,他举起一块大冰来,猛地向前砸了上去。
    他是用尽全力砸去的,以他此际的功力而论,那一砸,少说也有一二千斤的力量。
    那一大块冰块,砸在冰墙之上,发出了“轰”地一声巨响,震得他耳际,“嗡嗡”直响,大冰块也震碎成了无数小冰块,四下飞溅,但是,那堵冰墙上,却连白花也不起一点!
    王一新苦笑一下,心想似乎除了到子时等那寒潮来时,冲进洞去之外,已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退出冰洞来,猎了些雪鸡,烤熟来吃了,休息到天黑,也未见再有人来。
    然而和昨晚一样,寒潮一来,他便被涌得滚出来,昏死过去!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王一新笨人也有笨办法,心想自己何不等子时之后,寒潮已然涌出之后,再向前逼进去?
    可是他这个办法,仍然行不通,每晚子时寒潮涌出,在冰洞口十来丈范围之内,简直已没有法子站人,王一新勉力向前逼去,连脚都几乎冻住了,实在没有办法向前踏出一步。
    可是他却锲而不舍,每晚子时,总是和寒潮对抗着,想走进那冰洞去。
    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五个来月了!
    在这半年时间中,他每晚上都来和寒潮搏斗着,本来,他以为自己是一点成绩也没有的。可是那天晚上,他突然发现自己离洞口,已比本来近得多了!
    本来,在寒潮狂涌而出之际,他离洞口,至少有三丈一二,但这时候,却只有两丈远,也就是说,在这半年之中,他半寸半寸在前进,给他逼近了冰洞洞口,一丈有余!
    若是旁人,就算发现了有这个进步,算起往后的日子来,也必然为之气馁的。
    但是王一新却不同了,他一发现自己在大有进展,喜得大叫大跳,恨不得向全世界的人,都诉说他心中的那种块乐。
    然而在冰山之中,除了他之外,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王一新知道自己的努力不是白费的,他更是专心一致,和寒潮搏斗。
    又过了一年,他已经能在寒潮狂涌而出之时站在冰洞的口上了。
    王一新只当在这两年中,自己耐寒能力,已经大大的增加。
    他却不知道他每晚顶着寒潮,运转真气,那实是任何人难以忍受之苦。
    而他在这种坚苦的锻练之中,他的内功,与日俱进,如今他已经能在寒潮狂涌此际,站在洞口上,他的内功之深湛,已是方今武林,屈指可数了!
    王一新若是知道了这一点,或许他会放弃自己的本意,而到武林中去走动走动,因为以他今的功力而论,一到武林中走动,那定然是轰动整个武林的了,
    但是他却不知道,是以他仍是和以前一样。时间飞快的过去,在这冰山之中又过了一年。距离他到这里来,已整整的三年了!那天晚上,他终于在寒潮狂涌之际,逆着寒潮,向前走去,到了冰墙之前,在被寒潮冻裂洞口之中,他伸出了手,轻而易举地将他看到了三年,但是却摸不到那只盒子,取到了手中,退了出来。他一路退出来,一路大声呼叫,心中的高兴,实在难以形容。他将那双盒子打了开来,可是一看之下,他却不禁为之一呆。只见那盒子中放着一柄剑,那剑的旁边,还有着一个剑鞘。这一剑一鞘,他看在眼中,都十分熟悉。那正是伏义古剑,和千年龙鞘!王一新不禁完全被眼前的东西,弄得糊涂起来,这一剑一鞘,曾经在他的手中,后来又被人托词保管取走了的,为了这件事马小风着实曾将他好好埋怨了一顿,但何以如今又会在那盒子中呢?
    算来,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王一新呆了半晌,才将那剑拿了起来,他一取剑在手,便觉出不同了,这柄剑光华夺目,虽有许多锈斑,但是光华不减,而且,拿在手中,轻得和一张纸一样,简直一同无物!他一取起剑来,便看到盒子底下有一张纸条,面写道:“假剑假鞘”,世上多见,唯此是真,伏义古剑,千年龙鞘,商阳剑诀,威力无比!
    王一新看了之后,还要想上一想,这才知道,原来以前争来夺去,藏在阁堡中的武林古剑,竟然是假的。
    想起马小夙为了一柄假剑,居然委身于阁堡堡主这样的人,王一新不能不大声笑了起来。
    他又在盒中找到了一本剑谱,略翻一翻,便觉得头痛不已。
    需知道他此际的内力之深湛无比,人却仍然是一个愚蠢之极的人。
    这时候他翻开的商阳剑法,乃是剑法中的极品,他如何看得懂!
    而且,王一新费尽心血,要取这只盒子,也根本不是想据为已有,而只是想送马小夙的,是以他略翻了一翻,便放了进去,盖好盒盖,连夜便向外走去,准备去找马小夙。
    他向外走着,走了十天来,那一天晚上,正在赶路,却听得前面,人声喧哗,向前看去,火光乱闪,分明是有许多人。
    王一新已有三年之久,未曾看过一个人了,他一听到有人声,心中大喜,连忙真气一提,向前窜去,这一窜,他只觉得耳际风声呼呼,身子如同腾云驾雾一样,连忙站定,已在七八丈开外了。
    王一新既惊且喜,直到此际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已今非昔比了。
    他只用极短的时间,便到了那一群人的面前。
    王一新才一赶到了那一群人面前,心头怦怦地乱跳了起来!
    只见那一群人,几乎人人都抱着一个火把,约有四五十男女老小都有。
    但三十上下的大汉居多,还有七八人,貌相奇特古怪,一望则知是身怀绝技的异人,武林中的高手。
    那些人,都围成了一个圆圈,而今王一新平心乱跳着,即是圆圈中心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美丽得令人一看,便不由自主要屏住气息的年轻女子,那年轻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马小夙。
    三年不见了,马小夙出落得更加美丽了。
    这时,在火把所发出,闪耀不定的光芒照耀之下,她的俏脸如花,正在妖声讲话。
    刚才,人声鼎沸,似乎有许多正在争吵,但这时她一开口,却是人人静了下来。
    只听得她道:“各位,你们万里而来,不是想来打架的,可不是吗?金刀无敌王东天的秘密,就在前面的冰山之中,多少高手想得到,如今我带你们去,半路上你们还要打架么?”
    她话才说完,便听得人数中,有一个人冷冷地道:“这两三年来,你在武林之中,将这项消息到处传播,终于引得那么多人,一齐而来,你究竟是什么用意,也不妨直说了!”
    人人皆尽循声望去,只见出声的,乃是一个身形枯瘦的老者。
    那老人虽瘦,但是双眼却似如电光炯炯,十分有神,马小夙向他望了一眼,嫣然一笑,道:“人家说薛老爷子心急,果然不错,我这就实说了!”
    马小夙这样一说,人群中,果然静了下来。
    王一新见到马小夙,好几次要叫她,可是总提不起勇气来,直到此际,人人不出声,他才陡地叫道:“马姑娘!”他一面叫,一面分开众人,向前走去。在他两旁的一些人,见王一新强挤进来,已有人撩拳攘臂,想要打他的。王一新在双臂一抓之间,一股极强的力道,向两旁分了开来。其他人见了这种情形,尽皆大惊,不知王一新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们一齐抬头,定睛看去,只见来的乃是一个衣衫破旧,蓬蓬头发,一脸胡须,连脸面都被遮得看不清楚的怪汉子!原来王一新在这三年之中,从来未整理过头发,也未曾理过一日长似一日的胡须,所以这时,他看来十足是一个怪人!而正因为如此,连马小夙都不知道怪叫一声,向她走来的是什么人!
    马小夙用一种十分犹豫的眼光望着王一新,王一新本来是大着胆子向前走去的,可是他一看到了马小夙这种眼光,便胆怯起来,不由自主,站定了身子。
    马小夙随即问道:“什么事?”
    王一新忙道:“没有……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变了许多,却因为马小夙认不出他,而伤心了起来,不但不向前,反倒向后,退出了几步,站在人群之中。
    由于他刚才突然现身之际,所露出的那一手功夫,十分惊人是以他站定之后,在他身边的人,便纷纷让了开来,可是王一新却也不觉得。
    马小夙也不在注意他,只是道:“各位只知道东西是在一个冰洞之中,但只怕没有人知道,那冰洞之中,是有着极其厉害的寒潮的,这便是我为什么要各位前来的原因了!”
    只听到一个老妇厉声道:“原来你是要我们替你火中取粟,是不是?”
    那老妇人的声音,难听之极,她一开口,人人面上变色,马小夙更是花容失色,一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她一走出便伸手将面上面具揭去。
    面具一揭去之后,现出她本来的面目来,只见满面皱纹,敢称是一个七十以上的老妇人,一张青渗渗的马面,倒吊眉,三角眼,难看之极!
    王一新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看到人人失色,有的人甚至忍不住惊呼,可知那一定是一个非同小可的厉害人物了,是以他唯恐马小夙遇害,也向前踏出了两步。
    只听得马小夙陪笑道:“原来是勾漏巫老婆巫老前辈,巫前辈也来了……那倒是意想不到的事情,这……实是意外之极!”
    马小夙一面说,一面脸色苍白地四下环顾,显然是在求助于人。
    但是那巫老婆乃是邪派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早年被正派中的高手,关在一个山洞之中,去年才被她攻破山洞,走了出来,武功比以前更高,谁敢得罪她?
    竟没有一个敢和巫老婆的眼光相接触。
    巫老婆冷冷怪笑道:“你只怕想不到吧!来,你跟我来!”
    她一面说,一面将她的手,便向马小夙的肩头抓出去,马小夙的身形虽快,但却避得极其狼狈!
    王一新在一旁,忍无可忍,大声道:“老太婆,你好不讲理!”
    他一句话才出口,巫老婆便缩回手,陡地转过身来,道:“你想死是不是?”
    王一新怔道:“不是啊!我为什么想死?”
    巫老婆一声怪叫,右手扬起,五指如钩,向他的胸口,疾抓了下来!
    王一新面对着势子如此凌厉的一抓,他完全呆住了,根本不知怎样逃避才好!
    人群中,有的人甚至已发出了叹息之声,人人都只当一抓下去,王一新一定是胸破骨露,再也难以保得住性命了。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紧接着嗤地一声的,乃巫老婆所发出的,一声惊心动魄的厉叫声,和一阵骨断之声。
    一刹那间,巫老婆的身子,已向后退了出去。
    只见她的一双手,鲜血沐漓,不忍卒睹。
    众人在莫名其妙之余,向王一新看去只见王一新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站着。
    他身上的衣服,本来就已经够破烂的了,这时更加破烂了些。
    但是他的胸前衣却并无伤害,只不过在他的结实的胸膛之上,多了五道长长的白印子。
    那五道白印子,当然是巫老婆一抓的结果了。
    巫老婆那一抓,结果却是她自己指甲和指骨,一齐折断,内家功力,练到了身如钢铁地步,这许多人,当真还是第一次看到。
    一时之间,人人都呆住了。
    只有巫老婆,知道若是再继续缠下去,只有更吃大亏,带起一下惨嚎声,立时离开了!
    在巫老婆的惨叫声,慢慢远去了之后,又过了好一会,众人忽然又一齐抢着讲起话来,所有的人,全都抢着恭维王一新。
    王一新一生之中听到过的恭维话,也不及那一刹那间的多,倒令得他面红耳赤,不知怎样才好,只得随声道:“别说了别说了!”
    他一开口,众人又静了下来,突然之间,只听马小夙一声娇呼,道:“王大哥原来是你!”
    王一新听到马小夙终于认出自己来,他不禁喜欢得流下泪来,忙道:“是我,马姑娘,马姑娘,是我,你还认得我啊!”
    王一新的心中,对马小夙早已一点恨意都没有了,但是马小夙却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神态忸怩,相当尴尬。
    王一新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到马小夙的面前,马小夙才不得不抬头来,道:“王大哥,你可还在怪我么?”
    王一新哈哈一笑,道:“小夙,我早就不怪你了。”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了夹在腋下的那只盒子来,又道:“你看,我已经冲开坚冰,取到这只盒子了,原来盒中所装的,是伏义古剑,和千年龙鞘!”
    马小夙忙想阻止他时,王一新说得快,却已全讲了出来。
    只听得人群之中,有许多人惊叹之声,人们不由自主,向前围了过来。
    王一新这时,面对着马小夙,只当天下之间,除了马小夙,便再也没有别人一样,又道:“还有本商阳剑法,我一齐给你。”
    他将那只盒子递了过去,马小夙不禁呆住,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子。
    眼前的这个人,是她利用过,私奔过,欺骗过的人。
    可是这个人对她却是一点怒意也没有,还将这样珍贵的东西给他!
    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马小夙心中的惭愧,实是难以意喻!
    她想起自己所爱恋的上官无情来,不错,上官无情是十分俊美,人见人爱的,但是上官无情已在一年前,投向别的女子的怀抱了,上官无情甚至当着别的女子,说她已经“老了”。
    这令马小夙又怒又恨,咬牙切齿,但那时她也未曾哭,马小夙的一生,只怕自从懂事以来,她就完全不会哭过。
    她一直以为这是充满了耳虞我诈的世界。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你害我,就是我害你,所以,她就吃了亏,就算受了极多的委曲,她也是从来不哭的,她只是默然记恨,等待报仇。
    但这时候,王一新的行动,却将她多年来自以为是的信念打破了,天下竟有这样的人,竟有对自己这样好的一个人在!
    马小夙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得心中阵阵发酸,泪水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马小夙一哭,王一新不禁慌了手脚,忙道:“小夙,你不喜欢么?”
    马小夙摇了摇头道:“不。”
    王一新又将那只盒子送了一送道:“剑,鞘和剑谱,全在里面了,你收下吧!”
    马小夙泪眼模糊,她低声问道:“王大哥,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王一新道:“因为……因为你是对我很好的一个人。”
    马小夙只觉得喉头咽哽,再也难以讲得下去,好一会,她才跳前一步,以极低极低的声道:“王大哥,这盒子其实,你不必给我了,连我人……都是你的了,还分什么你我?”马小夙的话,王一新实在听得十分明白,但是他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连忙问道:“什么?”马小夙又低声讲了一遍。王一新这时也没有去听,他在想。那异人在他去北天山时所讲的什么话。你对他好,她对你好不好呢?王一新这时呆呆的想着,一点也没有想到马小夙对他不好的地方。马小夙看他呆呆地站着,两眼发直心想怎么他在生我的气么?马小夙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王大哥。”把王一新在梦中惊起。王一新道:“我在做梦么?我在做梦么?”马小夙将头靠在他的胸前道:“傻瓜,当然不是做梦。”王一新一听此话,又怪叫声,又是他的心中,欢喜到了极点时所发出来的,声音好不惊人,直如天崩地裂一样!他绝无意吓人,但是在他面前的马小夙,却禁受不住,嘤地一声,身子便向下倒去。王一新也没有注意这些,因为他就兴奋过了头。忙又道:“我是傻瓜,我真的是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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