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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飘灯

[长篇] 风尘叹(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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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1 17:41: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覆腕成忆 金陵沿江而下,便是扬州。

  正是深秋,四骑快马奔走在金陵城外的古道上。

  “镕钧!”京冥忽的扬手,水囊抛入杜镕钧的怀中:“你没听过么,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啊!”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熟识的句子在嘴边打了个滚,终于咽下,杜镕钧打起精神,微笑了笑:“堂主,还有多远?”

  “不远了。”霍澜沧拍马上前,马鞭指着前方:“到前面的小镇我们就休息……”她和京冥的伤本来都经不起这种奔波,但仗着江湖儿女身子骨结实些,一路也就硬撑了下来──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眠不休地奔走下去。

  而强行跟着南下的沈小楠,几天跑下来,也不见刚开始的欢笑,一坐上马鞍就愁眉苦脸起来,只盼早早弃马上船,省了辛苦。

  眼看太阳下山还早,离小镇又已经不远,京冥忍不住履行一番六道堂堂主的职责,一提马缰,向杜镕钧靠了几步,开口道:“镕钧,你那麒麟云手刀──”

  提及少年时苦练的刀法,杜镕钧的目光立即开始灼灼。

  京冥叹了口气,选择着适当的词汇:“呃,架势很是好看,只是杀敌却是差了一些……”

  他一眼看见杜镕钧的眉头开始紧皱,笑笑:“我们做杀手的,武功最重要的就是实用,倒不讲究那些花架子。”

  这“杀手”二字一出口,杜镕钧“啊”地一声张大了嘴,吃吃道:“在下……难道成了杀手不成?”

  京冥被他气得险些背过气去,霍澜沧还忍着没笑,沈小楠却格格娇笑了起来,脆生生地打趣:“少爷,你的尊容样貌可都在州府衙门供着哪!怎么,你还以为是官家公子哥啊?”

  “公子自然不是,只是──”杜镕钧脸红了红,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和“杀手”两个字扯在一起。

  “只是清君侧,除奸臣的义军,是不是?”霍澜沧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个读书读出呆气的男子,竟然连自己什么处境也不自知。只是……看着他茫然而痛楚的眼神,霍澜沧终究不忍多说,只安慰了两句:“杀手也有善恶之分,我们诛杀朝廷奸佞,义字当头,又有什么不好?”

  “是……”杜镕钧只觉得心中忽然极其失落,但不好意思再出丑下去,只转脸向京冥道:“堂主,那你看我的刀法……”

  京冥一直嘴角含着笑意,这么些年下来,除了小楠还是一派天真,身边全是坚忍冷竣的人,一时间只觉得杜镕钧很是可爱,他反手将马鞭一振,道:“我现在开始教你,学的了几招,就看你的悟性了。”

  马鞭直走刀路,正刃偏锋,当空一震一挑,却又从右直刺过去,划下一道灰褐色的鞭影。虽然只是极其简单的一招,却是有虚有实,一进占尽偏锋,一退最可御敌。

  杜镕钧看得大悦,笑得:“堂主,这一刀……叫什么名字?”

  “名字?”京冥愣了一下:“没有名字。”

  “无名的招式……这,如何练法?”杜镕钧兴高采烈的脸忽然僵住,好像练刀也是名不正则言不顺一样。

  京冥快要绝望了,只觉得眼前此人根本不是自己同类,他又忍了口气,道:“这套刀法取自我从波斯带来的心法,又加上师父的祖传武功,被火鹰融会贯通的,这些年来也一直修补改进,倒是没想到叫什么名字……呃,既然如此,就取我们三人名字中各一字好了,师父的名讳是上天下河,这套刀法就叫‘天火冥刀’──你满意了么?至于一招一式的名字,就等你练熟了,自己琢磨去。”

  说完,他又极慢施展了一遍,解释道:“这是第一式,极其简洁,讲究力不外露,气虚吐实出,独守偏锋,制敌于未动……镕钧,你来试试。”

  杜镕钧略一思索,依样走了一遍,居然十分里学了个七八,一边的霍澜沧也连连点头。

  京冥心道他总算悟性极好,也略笑了笑,接着道:“我再教你一招,到小镇之前,你把这两招练熟,坐在马上,正好试试不借地力,以虚取胜。”

  他刚刚扬起马鞭,好像想起什么,又连忙补了一句:“这一招也没名字……你先练着。”

  他马鞭一递,下盘纹丝不动,全凭腰力,鞭鞘斜挑,左三右七将前路封得满满,大喝一声,回力猛收,中路大开,又是极其犀利地一鞭劈了出去。这内力一含、一吐,更是势大,似乎将前面空气劈成两半,夹着风雷之威。

  京冥知道这套刀法对内力心法讲究都是极高,只盼杜镕钧能学会运力和招术,至于心法,日后再慢慢调教他。其实,杜镕钧那一套麒麟云手刀倒当真妙用无穷,含了无数变化,可惜杜镕钧只会架势,不懂内里真谛,活脱脱浪费了这路刀招,以后若有时日,倒是不妨研究研究。

  “你试试……不要急。”京冥耐着性子,好生调教。

  杜镕钧又依样学了一遍,但是手腕浮而无力,眼神散漫,显然若有所思。

  “你究竟在想什么?”京冥终于不耐烦了,他何曾这样私塾先生一样教过人,不过是看在火鹰的面子和杜家忠义的名声上罢了。

  “我……”杜镕钧嗫嚅一句。

  “想什么就直说!”京冥语气中夹了三分寒气。

  杜镕钧索性道:“我适才在想,那天火冥刀的名字,起的十分不好──”

  “我真想一掌劈了你!”京冥终于忍无可忍,一张脸也拉了下来:“杜镕钧,你家出事也出了两个月了,怎么一点都改不了书呆子的脾气?我只问你,朝廷派人抓你父母时,可想到什么好名义?那些官兵掳你女人的时候,有没有给你什么好名义?你爹娘的人头挂在城墙上的时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名字了?”

  “你说什么!”杜镕钧脸色一沉,手里当作刀使的马鞭向京冥当头劈下,京冥左手一挥,马鞭架住杜镕钧的鞭子,冷笑:“这一招倒是一点花架子没有,使得极好──杜镕钧,你要报仇,就拿出报仇的样子来。你想赶考想读书,京某恕不奉陪!”说罢,猛一踢马,就像前走,再不理杜镕钧。

  杜镕钧的手还高高扬在半空,一张脸却是由青转白,由白转红,红涨的脸上,竟滚下了两行泪来──父母的惨死,诺颜的离去,一幕幕竟又在眼前血淋淋铺开。

  京冥虽然负气前行,心里也多少有些不安,这样捅他的痛处,多少也有些不忍。

  他……该不会一时冲动,返回金陵报仇吧。京冥眉头一皱,刚想回头说话,杜镕钧忽然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缰绳,哽咽着道:“堂主……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放心,从今天起,我杜镕钧就是条汉子,不是什么读书人!”

  京冥心头一软,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却依旧冷冰冰地道:“既然如此,你还不赶快将那招刀法再练一遍给我看?”

  “是!”杜镕钧忽的一鞭挥出,鞭风裹走了泪水,两颊的肌肉也突了出来,一眼就能看出是死命咬着牙的。那一鞭──确切的说,是那一刀,使得神完气足,几乎无懈可击。

  京冥叹了口气,砖头看向霍澜沧,只见她也微微的苦笑,眼神中带了几分悲哀──两人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又多了一个江湖人了。

  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扬州城外驿道上的小站,远近都以那一间客栈为中心,原先是叫做“瘦西湖”客栈的,年久失修,额匾上墨迹脱落,成了“叟西湖”,倒是更加令人过目不忘。

  “就是这里吧!”沈小楠第一个跳下马,她大腿已经磨破,坐在马鞍上痛得不清:“嘿嘿,一看就知道是咱们的地盘!”

  “好了好了,帮主我们可到了……这四匹烂马总算可以扔了。”沈小楠依旧唧唧喳喳,霍澜沧忍不住皱了皱眉。

  “啊……”沈小楠自己觉察到过于放肆了点,但又忍不住嘻嘻一笑:“嗯,霍姐姐,这里远近无人的,我喊两嗓子也没什么嘛!”

  四个人里就她一个叫个不停,为沉默的一众也添了不少生气。

  “这里也是我们的地盘么?”杜镕钧一惊:“难道天下各州各府都有铁肩帮的分舵?”

  京冥笑了:“你以为铁肩帮是昔年的风云盟么?当真有那样的势力,一个严嵩还不是伸手就能拿下?这里是六道堂一个点,既然你是六道堂的人,以后也要学学。六道堂在许多驿道设点,每点有两个人,一明一暗,明的那个六道弟子心中都要有数,好传播消息;暗的那个,只向我和分堂主负责,若没有大事,不会出来。”

  他随手将马缰递给上来招呼的伙计,又用手暗地点了点那额匾,低声道:“你看见那额匾了么?六道堂的点子都有暗计,象这块额匾隐没了一个‘病’头,就是说,这里藏着的兄弟是病韦陀王铸鹤。”

  他看杜镕钧满脸茫然一无所知,也就不多话了,当年这病韦陀以一己之力截了扬州知府贡上的七乘官船,一夜间名扬天下,不少江湖人都以为他已经被左手擒拿问斩,没想到还在这里。

  说罢,他已高声招呼起来:“王大掌柜的,老朋友来了,还不出来招呼?”

  掌柜的男子看起来四十多岁,满脸黄仄仄的,病则病矣,韦陀实在看不出来。他连忙闪出柜台──极其干瘦的男人,上唇很短,笑起来便露了牙龈,穿着件长袍,绣着富贵不到头的回纹,正是扬州一带守财的土老板的穿着。

  一直到走到京冥面前,他的腰才直了起来。杜镕钧睁大了眼睛,实在看不出眼前人有一点江湖豪杰的影子。

  “喝,四位壬字号上房请──”他看见京冥,似乎没有一点激动,向上房让着,腿脚还不那么利索。

  京冥点点头,到了那“壬字号”的上房,大约是上房里最偏僻破落的一个,杜镕钧只觉得霍澜沧这帮主当的也够跌份儿。

  霍澜沧却毫不在意,似乎甚是满意。

  一转身的功夫,那王掌柜的已经托着洗脸水上楼来,回身把门带上,翻身拜倒:“属下见过帮主,京堂主安好。”

  “起来吧。”霍澜沧虚扶一下:“我和京堂主要去扬州筹办分舵,你和扬州几个兄弟打个招呼。”

  “是。”王铸鹤抬起头,又看了看京冥,等他的示下。

  京冥指了指杜镕钧道:“这是新入堂的弟兄,姓杜,以后淮扬道上行走,你们要多照应他才是。”

  杜镕钧也想学他们说话,但“啊”了一声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王铸鹤忍不住愣了一下,六道堂规矩极严,看杜镕钧这样傻气,无论如何也不像道上的人。

  “小杜是火鹰关照的。”京冥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微笑:“这几个月来,可有什么动静?”

  听见火鹰两个字,王铸鹤满脸的怀疑顿时烟消云散,回禀道:“所有消息已经传上总堂了,属下不敢怠慢……”

  “那好……”京冥挥挥手:“你下去吧,我和帮主身上都有伤,要好生歇息。明日清晨上路,我会把四匹马卖给你。”

  “遵命。”王铸鹤不敢再耽搁,连忙退下,轻轻掩上房门。

  壬字号的房间,两明一暗,小楠一间,霍澜沧一间,京冥只好勉强和杜镕钧挤一间。

  “火鹰究竟是什么人?”埋了多日的疑问终于忍不住,杜镕钧问道:“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怕他?”

  “不是怕他。”京冥展了展床铺:“是他一手创建了我们铁肩帮,当年他和澜沧的爹爹也就是我师父结了忘年交,兄弟相称,嘿嘿,要是较起真来,他还占我的便宜呢。”

  “忘年交?”杜镕钧愣了下:“他究竟多大年纪?”

  京冥转过脸,露出一种奇怪的笑意:“你相信么?他才二十三岁。”

  那个一手建立铁肩帮,武功深不可测的男人,那个永远凶狠阴冷的男人……只有二十三岁。杜镕钧从小被夸为神童,也不知听了多少“年少有为”的夸奖,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二十年都白活了。

  京冥将床铺铺好,随手在墙上一推,一道暗窗露了出来,他推开窗户,纵身就跳了下去。

  杜镕钧被这种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伸头去看──壬字房在客栈最拐角,也是两道墙之间的死角,京冥落在地上,将地上一大块野草猛地一掀,露出一面石板,他掀开石板仔细检查了一下,才又盖上假造的草皮,跃了上来。

  “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京冥没有再多话,直接和衣躺在床上,“让澜沧好好休息一晚。”

  杜镕钧也知道下半夜更是难熬,忍不住问道:“难道住在这里会出什么事不成?”

  “我不知道……我永远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京冥已经闭上了眼睛:“所以一定要有人醒着。”

  “那,如果是一个人呢?”杜镕钧不寒而栗,所谓的闯荡江湖,竟是一辈子再也不能睡一场安稳觉。

  “呵,一个人走了三天江湖,也自然警醒了。”京冥挥手:“不要多说了,我……我实在要歇歇了。”

  等杜镕钧又一次转过神来,京冥似乎已经睡熟,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兀自罩在脸上,不肯拿下来。

  熬夜对于杜镕钧来说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在家的时候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发愤,只是奔波了一天了,身子骨几乎都快要散架,看着宽床暖铺却不能躺上去,实在是极大的折磨。

  一声声促织唧唧,小小的绿色虫儿围着烛火翻飞,昏黄的烛光打在墙壁上,还隐约可以看见壁上虱子的尸体。

  月冷秋窗,杜镕钧只觉得恍如隔世,爹在哪里,娘在哪里,诺颜又在哪里?忽然沦落为江湖客,一夜夜的漂泊。报仇么?这仇又如何报法?背后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在推着自己前行,完全不受控制。

  那种力量,是天命。

  京冥一呼一吸之间间隔极久,显见是内力深厚,杜镕钧不禁暗自佩服。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这个白昼里不敢正视的男子,精巧的面具,只有眉毛和睫毛还是本人的,剑眉舒展着飞扬,似乎昭示着他个性的倔犟,而睫毛却是女子一般,长长的覆下,如同麦芒。

  一直以来,都已为京冥和火鹰必然比自己大了不少,但其实都差不了几岁吧……什么样的经历和历练,才能养出这般深沉的城府?杜镕钧胡乱猜测着他们的往事,自己却没有想到,不用多久,也就成了他们一样的人。

  没有关窗,杜镕钧站起身来,凭窗远眺──极远处,似乎有火光在闪动,他看不真切,皱了皱眉。

  几乎就在同时,房门已经被扣响。杜镕钧一把拉开门,那王铸鹤已在门口,焦急地禀报:“扬州城有个点起火了──”

  杜镕钧愕然,秋干物燥,起火也是常事,这王掌柜是老江湖了,怎么也这般沉不住气?

  但是一转身,京冥已站在他身后,皱眉道:“是鲁兄弟……不知是不是有变。”

  霍澜沧和睡眼惺忪的沈小楠也已出门,脸色竟是一样的严峻。

  “回金陵!”霍澜沧毫不犹豫的下令,京冥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

  “扬州忽然起火,三个点都没有消息……只怕是三个点都被突袭了,是哪一处的兄弟冒死点火向我们报信。”京冥匆匆解释了一句,又转头向王铸鹤道:“我们立即动身,你去准备马匹和兵刃。”

  忽的,左手边癸字号房猛地被推开,王铸鹤认得那是长年包住此地的盐商,他连忙向霍澜沧等打了个手势,笑脸迎上去道:“刘员外还不睡么?”

  “刘员外”径直走向霍澜沧,躬身道:“帮主,接到十万火急的密令──”他极力忍着脸上的悲痛:“金陵分舵三个时辰前……全军覆没。”他竟然就是那个暗点,直到此刻才献身出来。

  京冥听到这个消息,浑身都是一震。

  金陵分舵与扬州的三个点同在江左,他们一行四人顺江沿驿道而下,金陵扬州同时遭到突袭,正北方便是安徽境内,身后却是滚滚长江──这分明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霍澜沧随手沾了茶水,将应天府兵力驻防勾在地上,沉声道:“我们金陵分舵一共有三百七十二名弟兄,其中六道堂是七十二人,若是要一举扫灭,至少要调动十倍以上人马,不消说,是那个姓林的指挥使了。但是扬州城三个暗点,分别在扬州的三处,以扬州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在顷刻间剿灭,无人生还才对……他们三方出击,大军包抄,除非是兵部才有如此调动的权力──只是兵部下令,都督府应命,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漏。”

  她一边说,一边将一条条的剪头汇拢,三个箭头一起指向一个点:“哼,当今天下能私自调动这么多人手的,除了那个老贼,还有什么人?”

  “你说的是──左右手?”京冥也沾了一点茶水,用力点在三个箭头交汇的一点处。

  “这是何处?”杜镕钧惊问。在此之前,他还对霍澜沧年纪轻轻身任帮主有些不服,现在却是心服口服了。

  霍澜沧抬头,苦笑,低声道:“你……不认得地图么?这里……就是你脚下啊。”

  杜镕钧“哎呀”一声惊呼,这才明白过来京冥和霍澜沧如何这般如临大敌。三面包抄,身后就是长江,竟是插翅难逃。

  “他们……他们既然追到这里。”杜镕钧咬了咬牙,暗自下定决心:“杜某也不敢连累帮主堂主,把这条命给了他们就是。”

  京冥看着他脸上坚毅果敢的神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问道:“杜镕钧,你真的这么自信,你的人头比铁肩帮帮主还要值钱?”

  霍澜沧和沈小楠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丝毫也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危险,笑声里却满是悲凉和壮烈。

  “帮主……快走吧!”王铸鹤和那刘员外一起看向霍澜沧。

  “分头走!”霍澜沧毫不犹豫地决定:“京冥,我们各走一边,你向南过江,我往北闯。我若是死了,你就是铁肩帮新帮主……要是一起死了,呵,也无话可说。”

  她依旧面不改色,似乎当真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样。

  “我向北闯!”京冥打断了他的话:“你往南……我们谁也不知道右手会在哪一边,不是么?”他忽然一把拉住霍澜沧的手,声音多少有些激动:“你记住你是一帮之主──不许为了这两个人随随便便出头──快走,快!”

  他回过身,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霍澜沧瞬间有些迷惘,但也终于跳了下去。京冥一把扯开上面的伪装,掀开石板──这地道,是直通江边,虽然也满是凶险。

  “小楠”,京冥狠心道:“这个给你,要是……快要落在那些人手里,求个痛快。”手心摊开,一粒漆黑的药丸滚动着。

  沈小楠接了过去,有点被京冥的神色吓住,但还是勉强笑了笑:“甜的,还是苦的?”

  京冥握了握她的手,微笑:“甜的……京冥做的药,哪一粒不是甜的?”

  “你呢?”霍澜沧忽然失声道。

  “我自行了断。”京冥静静回答。

  “胡说!”霍澜沧急道:“谁问你什么自行了断了,你怎么和我接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京冥不耐烦了:“我替你断后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开始着急,左手一推小楠,右手一推杜镕钧,将两人推入地道口,瞪着霍澜沧。

  霍澜沧终于跃了下去,低声道:“记得……给我活着回来。”

  一阵粗野的喊声打破了客栈的宁静:“快点快点,搜!”

  脚步声,士兵兵刃的撞击声,桌椅被强行挪开的尖锐声……刹那间响成一片。京冥脸色一变,连忙合上石板,又细细盖上了草皮枝叶,目光所及,将踏上脚印的地方飞速整理一遍,手脚丝毫不乱。

  “澜沧……”他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四肢百骸似乎还是极其痛楚,内息也是不足。一跺脚,跃回了客栈。

  那“刘员外”还在等候,王铸鹤已经下楼和带兵的指挥使唠叨着求情。千余人的兵马,瞬间将这小小客栈围的密不透风。

  “刘谦。”京冥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带了家室过来?”

  “京堂主。”刘谦神色极其坚决:“没有……日间陪伴的几个女人正好也打发回扬州了。堂主,我誓死殉帮就是了。”

  京冥忽然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这么紧张……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定要死在这里了?”他的声音又充满了镇定,似乎可以使人放松的力量。

  他左手在脸上一拂,忽然间变魔术一样出现了一张美玉般皎洁的面孔。

  “这回就算活下来,丢人也丢大了。”京冥微微一笑,双手一合,面具变成了一堆极细小的碎片,散落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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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1 17:4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沥血大江潮(上) “大人!大人!”王掌柜面皮都急成了紫涨,一手托着客房簿子,跟着一名千户连连作揖:“我这店可是有了年头哇,您老看看这簿子,那都是熟客,不好这么搜──”

  那千户懒得搭理他,一脚踹开了客房的大门,一声怒吼后,揉皱的枕头飞了出来,还夹着一条汗巾。

  一张大床上,女人的衣衫堆了满床,只一股脑地推到床的里侧。身体略有些肥硕的男子,正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对王铸鹤怒目而视。身后的红绡薄被里,缩着个女人,散乱的发髻拖在脖颈,以至金步摇想必是当时忘记拔下,还颤颤微微的垂在发髻上──乌发遮了小半个脸,却依稀可见唇红齿白,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着。

  “王掌柜!”那男人依旧怒吼:“你这是什么意思,和大爷我玩这一手?鸟店不想开了是不是?”

  王铸鹤可怜巴巴地望了那千户一眼,那千户也多少有些尴尬,上前道:“这位商爷,我们兄弟这是执行公务,奉劝你还是安静点好。”

  “什么公务?你们是谁的手下?我刘路江认识的都督可比千户多,从来也没人敢这样不给面子。”

  虽然明知他在吹牛,不过扬州盐商富甲天下,认识些个大人物也是平常。那千户早就扫视了这房间许多遍,并没什么藏人的地方,他阴阴一笑:“这位刘爷,得罪了,不过您还是赶紧和夫人收拾收拾走吧……这客栈收容匪类,怕是保不住了!”

  说罢,拂袖而去,王铸鹤又是一迭声的叫屈,跟在后面唠叨个没完。

  大门已经敞开,验明正身的男女们被驱赶到一边,一些来路不明的,包括伙计小二,却一起瑟缩在另一端。这次提兵赶来的指挥使黄顺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眯着眼,微微露了凶光。

  “这些人……”他手一划,指着十几个衣衫鲜亮的男女,“都确定没事了么?”

  “是。”带头搜人的千户回禀。

  “没他们事就赶紧滚蛋,这儿还要审人呢!”黄顺顿了顿足。

  那些人好不容易听见这一句,连忙哆哆嗦嗦各自套了马车,落荒而逃。

  刘路江的马车引起了若干人的注目,车里的美貌小娘子生得水嫩白皙,几个抢惯了兵士险些就要动手。

  马车奔出大门之际,只听身后传来阴阴的一问:“王掌柜,这四匹马是怎么回事,烦劳你解释一下?”

  刘路江一怔,但还是快马加鞭,向外急驰……

  “小的不知啊。”王铸鹤哀求着:“大人,是有四个人来投宿,只是不知去向……不干小店的事啊。”

  “你真不知道?”黄顺的笑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王掌柜,你可知道,我们右手大人已经到江边拦截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逃出去的,不过……一个也跑不了!”

  “大人冤枉……”刘路江虽然极力凝听,声音终于消失了,他回过头,有些不安地问:“堂主,这?”

  身后的“美貌小娘子”身量几乎在骤然间增高了不少,京冥愤愤擦去颊上胭脂,撕下衣衫,一身淡褐色的肌肉露了出来。

  “我明白了,右手一定没想到我居然能活下来,似乎还活得不错。”京冥的长发披在肩上,那一句“江边拦截”实在让他揪心。

  “停车!”京冥忽然忍不住,猛地挥手。

  “堂主”,刘路江猛然回过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一向以冷静沉着著称,这次怎地如此沉不住气?再说……帮主也曾说过,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就要继任帮主一职,请堂主以大局为重──”

  “停车!”京冥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说话,第二遍冷冷地命令,马车骤然间停顿,铁肩帮本来就容不得抗令行径。

  “帮主只能由她来做。”京冥没有再说话,跃下马车,左足一顿,扑向茫茫夜色。他本来穿了一身女装,现在女装一除,只有一条贴身的太保横练功夫裤,乌发衬着结实的肌肉,如同远古射日的后羿,哪里还有平日京冥的半点影子?

  刘路江迟疑片刻,心中似乎也翻起了无尽波涛,眼看着京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也一咬牙,回身打马,向“瘦西湖”客栈疾驰而去。

  冷静,镇定……这一切是为了铁肩帮,而铁肩帮,又是为了什么?除掉严嵩父子么?

  京冥冷笑着摇头,笑话!两个不相干的人,贪得多,贪得少,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忠心耿耿的人物,更何况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马车已经奔出了五六里地,京冥的速度也快要达到极致,浑身的骨骼开始隐隐作痛,但是一旦索性放任这些痛楚,倒也慢慢好了。

  前方就是“瘦西湖”,京冥停了下来,调理着自己的内息。四周是一片田地,秋收已经过了,田野的清香和蛙鸣冲击着他的耳鼻,快要焚烧和爆炸的内心与四周恬静的气氛渐渐融合,他感觉自己灼热的气息渐渐冷却,心思也似乎下意识地开始计算这地势,敌方的人手,和任何可能的意外。

  那些明兵做梦也想不到有人会去而复反吧,京冥嘴角动了动,身形化作一道轻烟,掠上了房梁,对于自己的轻功,他一向有极高的自信。

  “王铸鹤王大掌柜”,黄顺的语调满带三分调侃,“怎么,你等着我背出六道堂的切口来,才肯招认么?”

  王铸鹤忽然有了种掉进冰窖的感觉,后颈上的钢刀深深勒入肉里,早知他们已经知情,还不如大杀一通,索性够本。“你既然知道,还问什么?”他横声道。

  “我要问你……京冥去了哪里?”黄顺眼光一冷:“你以为咱们吃皇粮的都是傻子么?”

  “堂主他早就走了。”王铸鹤索性放松:“这时候在哪里,连我也不知道──姓黄的,有什么手段就使出来吧,锦衣卫那些不上道的玩意儿,王爷我又不是没吃过。”

  “哦?”指挥使黄顺微微抬了抬眼皮,皮笑肉不笑的轻哼,嘴硬的男人他也不知见过多少,一点点摧毁他们的意志,本来就是极大的乐趣,反正大人叫他在此守候,有的是时间。

  只是,他刚刚“哦”了一声,只听门外一阵马车拖地的摩擦声,“哐”的一声巨响,大门已经被撞开,门外刘路江横冲进来;几乎就在同时,持刀架住王铸鹤的兵士手腕一麻,王铸鹤哪里能放过这个机会,也窜身跳了起来。二人这一动手,顿时打了个措手不及,乒乒嘭嘭,顿时三五个士兵被砍倒在地。

  只是这小小客栈四周也不知围了多少官兵,刹那间又是成了铁桶合围之势,王铸鹤和刘路江立即后撤,被靠着被,刘路江轻声道:“不要急,稳住……堂主在附近。”

  王铸鹤略略点了点头,也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本来还有些发抖的刀锋,也镇定了下来,沉声道:“好兄弟。”

  刘路江余光扫过,只见人头攒动,刀锋光寒,今天想活着离开这里也是万万不能,于是嘿嘿一笑,向着人群里那名放了自己出去的千户喊道:“兄弟,哥哥今天多谢你了!”

  那千户知道黄顺一向多疑,刘路江又确实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出的门,如何不急,连忙提枪就刺,怒道:“你胡说什么?”

  刘路江武功比他高出不止一筹,劈手压住大枪枪挡,又笑着道:“怎么,只认钱不认人了么?官爷,五千两银子,买的可是我和兄弟两条命,你想吃黑不成?”

  枪被刘路江牢牢压着,那千户大惊,空出一只手来,劈头就打:“胡说!”

  王铸鹤已经扣住他手腕,右手在他怀中一探,质问道:“这是什么?”

  他的手上,赫然有五千两银票──刘路江忍不住偷笑,这王铸鹤十年前就是有名的大盗,这小小障眼法,实在如同儿戏。

  “大人哪──大人明察!”那千户急了,翻身跪倒在黄顺面前。黄顺手挥了挥道:“来人,带下去好好审问。”

  有明一代,刑法极其残酷,这一审问哪里还有命在?那千户一惊之下,连忙夺过一柄刀就像外冲,刘路江使了个眼色,二人跟着就冲了出去──

  一阵乱刀之下,那千户顿时身首异处,而一通猛冲之后,刘王二人离大门已经不过三步之遥──只是这刀丛之内,咫尺已是天涯,何况三步这样的距离?

  一道黑影,从东侧直飞下来,手里寒芒一闪,正对着指挥使黄顺,意图极其明显──擒贼先擒王。两名士兵挥刀一架,那道黑影来势不减,双手拿住双刀刀背,一错之间,两名士兵已经倒地身亡,而适才那支寒芒已射中黄顺的咽喉,正是一枝女子所带的金步摇──须知黄顺也是一把好手,竟然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来人正是京冥,他一招之间,已经跃到刘王二人身边,大喝一声“走!”

  劈手抢下一柄长枪,向适才屋顶掷去,那屋顶早就被做了手脚,铁枪一掷之下,当即屋瓦坍塌,哗啦啦扫落一地,而京冥适才立足的屋顶,房椽更已被震断,轰的一响,竟当头砸落下来──主将忽然身亡,四周飞沙走石,屋坍房倒,本来训练有素的兵阵瞬间崩溃。京冥飞身抢下马车,刘王二人随即跟上,他狠命一鞭,向客栈另一方冲去。

  客栈之内乱成一团,好不容易才有个副指挥使出来大喊:“穷寇莫追,大人有令,让我等守住隘口……”

  飞尘里,喊声中,马车急速向江边驰去,没有追兵,但更加可怕──前方的凶险实在不可预知。

  “你们决定,还要不要去?”京冥没有停车,也不回头,冷冷道:“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身后没有回答──回头看时,两个人四道目光早已生死无悔的执着。

  京冥心中一暖,手中又是一鞭,惊马飞蹄,已经进入了前方的禁区。

  树丛,黑影,月华……一切被速度扭曲成了幻影,但是京冥的目光还是不肯放过蛛丝马迹,忽然,前方极远的地方反射出了一道光,冷暗,幽深,京冥对那种特殊的光芒简直是太熟悉了──是火炮,神机营的火炮!只是他想不通,神机营的火炮怎么会被调到这里来。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必须立即做出判断──京冥忽然身子一晃,立上了马鞍。再猛一借力,已经直冲上了树梢,身形在无数矮树顶上飞过,宛如午夜飞行的夜枭。

  火炮的炮口果然慢慢转向他,京冥一口气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知道若有一个闪失,今天必然是尸骨无存,他觑准了头上一棵槐树的长枝,再不停顿,直飞了过去。

  瞄准,点火,炮手已经精心算好了他的速度──不会有意外,人的力量决不可能和这钢铁火药相抗衡。只是刹那间,几乎是点火的同时,京冥已经抓住了那根颇为粗大的树枝,身形微微一荡,竟已向反方向急掠过去──炮手的心思,计算,点火的时间,这一切在电光石火间计算,生命只押在刹那的反应。

  这一回,京冥已经不再考虑前方是什么,如果是刀丛剑网,也只能一死了之,他全被的力量都在急速飞掠,身后,轰然的爆炸声已经响起──还好,不在射程范围内──这个念头刚刚转过,巨大的气浪已经将他远远抛入漆黑一片的树丛。

  重重摔在地上,背后一片火烧火燎的剧痛,可能是铁砂子崩在背上,虽然于炮火而言只是射程外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对血肉之躯来说,却是既有可能致命的重伤。京冥俯在地上,喘了口气,知道这一局算是赌赢了。

  神机营的炮手多半训练有素,面对飞驰的骑兵,瞄准的只是预期的一个点,京冥的身躯飞速驰来,神机营的人几乎不假思索的就瞄准了他即将达到的地方做为炮火的中心,而京冥只不过是将他们的计算,算入了自己的应变范畴之内,转折的距离,成了逃生的关键。

  如果迟了片刻,或者早了片刻呢?京冥不敢想象……当初师父的惨死几乎还历历在目,何等的一世英雄,只一炮就炸的惨不忍睹。

  禁止自己再回忆,京冥勉强直起身子,神机营的火炮,换药时间间隔颇长,想必刘王二人不至于有事才对。

  只是脑子里刚刚转念,又是一连串的炮声响起──京冥的血开始往脑子上涌──这就是右手么,这就是右手?为了铁肩帮四个人,居然调来了神机营这么多台火炮!明朝神机营首卫京师,即使五军都督府也没有权限调动,右手挟严嵩之威借来火炮已是万幸,象这样直接调动人马,根本就是灭族的祸事啊!

  刘路江……王铸鹤……虽然只是两个极普通的手下,但这样誓死跟着自己回头,却不明不白的惨死,京冥的心中,竟是一阵前所未有的内疚。

  “快点快点!”吆喝声由远而近:“快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分头搜!”

  两个人的脚步慢慢靠近,京冥手上已经布满了内力,知道如果不能一击而中,无疑是自取灭亡──在两个人离自己不到三尺,京冥的身子已经斜斜飞出,左手狠狠砍在一人的颈动脉上,身形下落之际,右手极出,竟生生插入了另一人的胸膛。两招极其狠毒,干净利落,二人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就已经毙命。

  京冥的右手在探入胸膛的一瞬,似乎感觉到了活人心脏的跳动,那种嗜血的兴奋和生理的恶心一起刺激着他──四周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如何才能越过神机营的阵地,如何才能知道右手在哪里,看着地上两具尸体,京冥忽然又有了主意。

  “大人!”一声惊恐的喊声,附近的兵丁立即靠拢──地上两具尸体,一个脖子歪斜,满脸都是鲜血,一个胸口多了个血洞,眼珠似乎瞪出了眼眶。

  带兵搜索的把总也没见过这等死法,而杀人凶手似乎还躲藏在黑漆漆的树丛里,他连忙下令──“来人,抬回去抬回去,给大人过目……”

  “那,大人,凶犯还搜索不搜索了?”有士兵胆战心惊的问。

  “我带着尸身回去回话。”把总有点心虚:“兄弟们守在这里,遇到可疑人等,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格杀勿论的还不知道是谁呢?搜查的小队不肯再分头,索性凑在一起,等着上司的调配,全然没有想到,自己兄弟的尸首,就挂在不远处的矮树杈上,而担架上的“尸身”,竟已混进了敌人。

  京冥被抬上担架的一瞬,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那把总害怕,但是右手不是傻子,只要一个照面就看得出自己颈骨没有断裂,人也未死──那之后呢?以右手的功力对付现在的自己,十招可怕已经足够了。

  背后的伤口也不知是什么样子,浑身痛成一片,也不知人生父母养的肉身,究竟糟了什么诅咒,竟然每日受这么重的伤。

  随机应变吧……京冥尽力屏住呼吸,把身体僵化成石头,不敢睁眼,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左拐,右拐……无数个转弯之后,似乎进入了什么地方,有风,但不如外面的大,有光,但闪烁不定──是军帐,京冥暗自断定。

  “你给我住口,我过一会再问你的话!”一个男子的声音,鼻音很重,胸腔浑厚,看来不是个干瘦的人发的出来的。

  “难不成少爷还怕了你们不成?”有人毫不示弱的回话,京冥心一动,居然是杜镕钧,好在他中气十足,想必还没受什么伤。又没有丝毫铁索的声响,估计是被点穴或者被绑。

  “大人。”是带他进来的那个把总:“有三个人闯入火炮区,当场格毙了两个,跑了一个……还,害了我们两个兄弟。”

  “你说什么?你以为我神机营是干什么的?大活人还能让他逃过火炮?居然还能在眼皮底下伤人?”适才男子声音陡然增大,京冥略放心了些,看来是个有勇无谋之辈,只要右手不在,多少还有生还的机会。

  “大人饶命……”那把总忽然跪地求饶,显然这男人平日也作威作福惯了。

  “右手大人是怎么交代的?我们只要把守住这一块,不让那些贼子出来,不让人进去,就算大功告成──你,你们这帮蠢猪!”男子的声音平和了很多,显然正在翻弄身边的尸体:“是摘心手……这种邪门功夫,怎么还有人会?”

  他的声音顿时不那么嚣张,摘心手是当年随明教传入中原的奇门功夫之一,失传已经四十多年,骤然出现,难怪他惊异。

  随即,一只手又摸到了自己脸上,一步,两步,错身的一刹那,京冥腾的跳了起来,左掌横切在那人胸口,不管三七二十一,轮起身下几块木板拼成的简易担架,就是一通猛挥。

  京冥的一掌何其之重,那人翻身就倒,不死也是重伤,京冥一边挥着木架,打眼扫过去,只见杜镕钧双手被缚,正雄赳赳气昂昂站在军帐一角。京冥左手五指用力,力透木板,单手抓起担架做为盾牌,右手抢过一柄钢刀,直掠到杜镕钧身边。

  “你干什么──”杜镕钧显然还没认出京冥,一声没有喊完,绳索已经被切断。京冥又是一刀,军帐被划开,背后正是大江沿岸一片荒芜,一个兵丁也没有,想必是右手的禁令的缘故。

  “快走啊!”京冥几乎声嘶力竭的狂吼,杜镕钧这才反映过来,笨手笨脚钻过军帐的破洞。京冥看在眼里骂在心里,翻手又是一刀,几乎将军帐横劈开,纵身也跃了过去。

  几个士兵刚刚奔出军帐,就被喊了回去,右手为人喜怒无常,他说不许过来,谁也不敢踏过半步。

  “接着!”京冥手一挥,将担架扔给杜镕钧,杜镕钧一愣,不知要那个干什么。

  “干吗?”杜镕钧刚刚问了一嗓子,军帐里已经万箭齐发,这回也不用教,京冥自己明白,连忙一边跑一边用木架护住全身。

  京冥手中钢刀飞舞,几个起落,也奔出了放箭的范围。

  “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小可杜镕钧。”杜镕钧连忙放下木板,来打招呼。

  京冥满脸鲜血,但是若没有鲜血,恐怕也已经气黑了,他极其无奈的回答:“杜兄弟……在下京冥,你……你当真一点都看不出?”

  “不错不错!原来是──”杜镕钧刚要叙旧,京冥打断道:“帮主呢?这是怎么回事?”

  “帮主和我,在那隧道中奔走多时……”杜镕钧道。

  “简单说。”京冥对怎么穿越地道一点兴趣也没有:“从遇见右手开始说起。”

  “是。帮主到了江边,见远近没有船只,便决定砍下附近小树,冒险泅渡。”杜镕钧道:“只是……后来没有泅渡成功,右手就带兵围了过来。”

  京冥奇道:“没有成功,为什么?”

  杜镕钧脸红了红:“那个……因为在下不通水性,帮主又不肯扔下我独自逃生。”

  京冥几乎快要倒在地上,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不会水?你怎么不早说?”

  “这个……大丈夫如何能用一己之私,影响大局?”杜镕钧振振有辞道。

  “好……好……”京冥也傻了:“后来呢?”

  “后来帮主看见江上有船只,小楠忽然要过去避难,我就留下断后了。”杜镕钧回答,“断后”两个字倒是掷地有声。

  京冥心中却是一热,知道这个多少有点呆气的年轻人还是满腔热血,无论如何,是为霍澜沧她们赢了半刻功夫。看着他气宇轩昂的模样,京冥忽然有一丝感动,可以想象当时的取舍艰难。

  前方又是江边几丛矮树,远远的能看见一片帆影。

  “你是说,她们俩上了那条船?”京冥知道霍澜沧绝非随意连累别人的女子,若是当真愿意上船,必有内情。

  “不错……”杜镕钧道:“堂主要即刻去帮忙么?”

  京冥的目光远远投在江心的帆影上,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中射出一股冷意。

  “不急,这么久了。澜沧若是有事,我去也于事无补……澜沧若是还顶得住,我倒是可以做一点埋伏。”京冥忽然向那几棵矮树跃了过去,“跟我来!”

  杜镕钧连忙扔下手中木架,匆匆跟过。京冥眉头一皱,又喊道:“拾起来,过一会就有用了,快!”

  他左搬几块石头,右弯几棵树枝,再将木板上的利箭一一拔下,不多时,江边就升起一团白茫茫的雾气。

  后半夜的月亮照在大江上,京冥半跪在地上,计算着过一会的光和影,埋伏和攻击,手头什么也没有,虽然摆不了广寒绝域,但是一个简单的九宫八卦还是可以勉强的。背后的伤好像更重了,每搬一块石头,背心的肌肉似乎都被生生撕扯开。

  最后搬起一块四五百斤的大石,刚刚一用力,整个背部似乎被扯成两半,险些石头砸在自己身上──京冥虽然极是强硬,也忍不住要杜镕钧帮忙了。

  杜镕钧背着双手,正看着那一轮明月,脱口吟道:“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京冥苦笑着,摇了摇头,双手猛一用力,“呃”地大吼一声,将大石压在九宫正中位上,顿时,小小的石阵成形,竟隐没在雾中。

  背后的鲜血顺着胳膊,大腿流下,染的满手,滴了一鞋,不过刚才扮演死尸的时候已经弄得浑身是血,现在看上去,也没有太大分别。

  “昔日武侯八阵图可当十万精兵,在下还不肯相信,见了堂主大才,才知道真有这等神技。“杜镕钧一揖到地。

  “哈!哈!杜兄好雅兴,你我青梅煮酒,对月吟诗,你看如何?”京冥也是一揖到地,杜镕钧再笨也听出不对来,傻愣在当地,看着京冥脸上明显的冷笑。

  “这……”杜镕钧也明白适才吟诗极不是时候,自知不妥,但也无话可说。京冥一心念着霍澜沧,也没兴趣和他生气,只将一块石头塞入他手中,将他带入阵里:“你不要动,过一会若是我引来右手,他一入阵,你就把这块石头扔在巽位上即可。”

  “巽位……不知在哪里?”杜镕钧笑容可掬,诚心求教。

  “你难道没有读过《易经》?”京冥有些绝望了,想了想捏起一块石头,划了个小圈,然后说:“你把石头放在这儿就行了,明白?记住,自己不要乱跑,离开主位,你自己出不了阵不说,我们也都死定了。”

  他实在不放心把最后一线希望交给杜镕钧,只是……眼下实在已经没人。

  “《易经》我怎么会没读过?”杜镕钧一脸大不忿:“堂主放心就是。”

  “无论如何……即使大小解,有敌人经过,都不能离开半步。”京冥忽然极其郑重的抱拳,施礼道:“杜镕钧杜大爷,拜托了!”

  说罢,转身奔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个书呆子真要坏事,也不过是四条命吧,京冥绝望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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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1 17:43: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沥血大江潮(下)  沈小楠用力地挥着手,向江边的客船高叫,丝毫也不管身后右手的逼近。

  霍澜沧心中极乱,不知杜镕钧是生是死,也不知京冥下落如何。眼见江船的船只慢慢泊近,她大吃一惊:“小楠,这是倭船?”

  沈小楠极狡黠得笑了笑:“以毒攻毒。”

  船只使近,一个扶桑人钻了出来,大声吆喝了一句极其生硬的汉话:“干什么的?”

  沈小楠却用半生不熟的扶桑话大声喊了起来,一边喊,一边指着霍澜沧,又指了指自己。

  那个扶桑人浪人装扮,看着沈小楠和霍澜沧,眉眼慢慢露出了笑意,头一挥,示意她二人上船。

  嘉靖年间,倭患极重,时常有船只在沿海打劫,也有些个浪人武士擅自深入内地,奸淫掳掠无所不为,霍澜沧也是恨之入骨,忍不住低声皱眉道:“小楠,你要我托庇在这些畜生手下?”

  沈小楠声音也压得极低:“帮主,跟我来──我们等着坐收渔利就是。”

  远处,右手的白衣已经可见,霍澜沧一下就明白了沈小楠的意思,大为诧异,不知这平日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如何想的出这种一石二鸟的计策。她也不再坚持,随同沈小楠,便上了船。

  “停下!停下!”右手已经奔到,大声喝着:“金令在此,停船!”

  那船头的浪人却是哈哈大笑,命船工开船,丝毫不理右手。

  右手冷喝一声,足尖勾起一溜水花,直冲客船而去──他布了这么大局,冒了这么大险,调拨如此之多的人手,甚至私自调了神机营来,若是看着霍澜沧就这么逃走,他如何甘心?

  足尖在船头一点,右手已奔入客舱。

  这船中等大小,正中的大舱里,或坐或卧着七个扶桑的剑客,本来目光都钉在两个女人身上,右手这一闯过来,就开始冷冷地盯他了。

  “创”的一声,离他最近的武士慢慢拔出一把刀来,蛇行的肌理,汇聚成一点的刀眼,血槽微微染着青光,端的是上品。

  “出去。”他汉话说的虽然不好,言语间的蔑视却丝毫不因语调的生硬有所影响。

  右手长这么大,何尝受过这等轻蔑,即使铁肩帮的人,也不过视他如寇仇,但只要听见“右手”二字,还是如临大敌,战战兢兢。

  “好刀……”右手微微的沉吟,“只可惜……”

  几乎是在武士挥刀的瞬间,右手的双掌也拍出,左手拍在刀刃上,右手斜拍在另一侧──一声脆响,无坚不摧的武士刀竟然被肉掌拍断了。

  右手的神色极其诡异,那武士吓了一跳,身后本来漫不经心的众人也慢慢爬了起来,纷纷拔刀出鞘。

  “好!大爷就教训教训你们!”右手几乎是刚才一模一样的一招挥出,那武士的右臂象断刀一样飞了出去,右手随手接下半截刀锋,身形一转就向后面七个人攻去。

  “当”,一声脆响,七人中的一个黑衣人双手挥刀,竟然接下了他这一击:“阁下好辣的手,好……我就来看看中原武林究竟什么水平罢……”

  这一式神完气足,和刚才的脓包几乎天壤之别。

  一招过罢,右手才看清了他手里的太刀,条纹是漂亮的闪电纹和水波纹,赤铜鱼子地金菊镡,表面开着单血槽,内里开双血槽,只可惜看不清刀茎上的铭文,但猜也猜得出系出名家。那黑衣人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受伤的武士,只低低地开口:“你有本事,就把这把刀也拍断吧……”

  这把刀,估计他是爱如生命了。右手忽然起了几分恶作剧的意思,“呸”的一口,将一口痰液吐在那精美的太刀上,哈哈一笑:“弹丸岛国,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那黑衣人果然气到发晕,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竟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右手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这样的对手气势虽足,既不会变通又没有巧力,虽然刀法不错,也不过是不错而已。

  “右手大人住手啊!”忽然,船舱后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汉人,奔到右手面前,脸色已经发青,压低声音:“他们都是太师的客人,大人你怎么能动粗?”又转身向那黑衣人说了几句话。

  黑衣人也不理他,继续持刀,依旧用极其清朗的汉语道:“这一回,就算老师的要求,我也不管了!这个畜生,他侮辱了我的刀。”

  右手本来已经强自按捺下火气,听见“畜生”二字,索性恶人做到底,刷刷两刀左右斜劈了过去,怒道:“我今天陪你玩玩刀……”

  一边的霍澜沧看的极其入神──无论右手,左手,火鹰还是京冥,动手都极其灵活,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左手和火鹰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但这个右手今天却让她见识了真功夫。

  只有半柄断刀,但丝毫不影响他漂亮完美的弧线,几乎只有三招,就立即分出来高下,身边的武士已经跃跃欲试,而那个冲作翻译的汉人早已急的满头是汗,一转身,又奔向船尾。

  “呀!”“呀!”黑衣武士一连七刀劈出,漂亮的袈裟斩。右手几乎是不动声色地接下了这七招,索性硬碰硬。

  七招一过,右手的虎口断裂,他一挥手将残刃摔开,笑吟吟看着对手。

  那柄漂亮的太刀,七招居然都砍在同一个地方,活生生砍开了一道裂口,右手心思果然极其阴毒,一心偏要折辱一下这把刀,也顺便将适才的蔑视完璧奉还。

  “破刀就是破刀。”右手道:“你只配切菜,还不配杀人,更不配杀中国人,明白么?”他语气极其诚恳,似乎在说给小孩儿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

  “你……”

  “我知道你们喜欢自杀,砍头剖腹请随便吧。”右手依旧皮笑肉不笑:“不过,我的人犯,我要带走了!”

  “等一等。”右手正向霍澜沧她们走去,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后舱船帘撩开处,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走了出来,随之是满舱令人呼吸不顺的压抑。

  右手和霍澜沧正面对面,但是极其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色──杀气,这是杀气,多少年未曾见过的浓烈杀气。

  “老师──”适才的黑衣武士叫道。

  “我们中国有句俗话,打哭了小孩,大人就出来了,果然不错。”右手拍了拍手,晃晃脖子,向那老者走了过去。“看来这回出来的是高人了,请教一下尊姓大名?”

  “若是战败,不敢留名。”那老者低头道:“右手大人好像很瞧不起我们东洋的刀?”

  “不敢。”右手微笑:“瞧不起扶桑人而已。”

  “那……请大人看看这把刀,如何?”老者居然双手托起一把肋差,向右手递了过去。

  “老师!”几乎所有的武士都在惊叫,那老者竖起手掌,顿时安静了。

  右手轻轻拔出那柄肋差,忍不住轻叹一声──那是每一个用刀的人心中完美的极致了。月山肌,华表切,小切先,纹理透慑出一种震人的杀气,简洁的武藏镡,日月争辉的吞口,刃身雕着极其罕见的地葬王菩萨。刀茎的铭文上刻着:鬼冢吉国。

  右手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如何的作品。

  “如何?”那老者略带一二得意,但右手心神却是一震──他一直牢牢控制着这条船上的气氛和节奏,但是这个老者一出来,却似乎打破了一切。

  “不怎么样!”右手忽然手一挥,肋差向船舱外飞了出去。

  “住手呀!”几个武士大吼,老师的这柄刀,平日连看都不让他们看的。

  连那个老者,都有了一丝动容。

  只是飞出去的一瞬,右手又轻轻把刀收了回来:“我从来都不是君子……但是,我确实忍不住想看看这柄刀在你手上,能发挥什么样的威力。你赢了,我无话可说。”

  “那么,如果你胜了,如何?”

  “我带她们走……另外,麻烦你自己动手,把这把刀扔进江里。”右手笑了笑。

  “好。”老者的刀已举起,可以想象天地变色的一击。“拔刀吧。”

  “我空手,多谢。”右手轻轻挥了挥手。

  “你瞧不起我?”老者有点愤怒。

  “多少有一点吧。”右手回答:“真正的武技,本来就不靠兵刃的……你既然不肯告诉我名字,老头,你动手吧。”

  攻心,本来就是他最拿手的招术,右手并不在乎托大,只是有隐隐的快感──把适才遭受的轻蔑和侮辱十倍奉还,就像他一直所做的一样。

  只是在扬起刀的时候,老者已经不再动怒,整个表情似乎开始融化到极其圣洁的境界,切先的光辉胜过月华,一刀,只一刀,已经劈下,在那一瞬间,右手开始后悔自己的托大。

  他的全身,已经在刀锋的笼罩下。

  右手双手一合,白衣已在手中,向着刀锋卷了过去,老者的刀风凄厉之至,白衣顿时化成碎片,如同片片白蝶,漫天飞舞。

  只是这一刻,右手的身子也象张弓似的一缩一退,弹出了三尺开外,避开了攻击范围。

  身后正是刚才受辱的武士,连想也没有细想,便一刀斩下,右手身形早定,哪里来得及闪避,腰硬生生一扭,右肋处当即挨了一刀。

  “找死!”右手目露凶光,三招齐出,双虚一实,几乎不等反抗,就夺下了那把刀,反手斜挑,将那武士的一条腿砍了下来。

  事出突然,再想变化已经来不及。右手本来就不是善类,得刀在手,精神一振,刷刷刷三刀直向那老者招呼,存心要试试自己的快刀。

  二人这一对手,霍澜沧才不得不叹服,右手的武功造诣实在比自己高出不止一筹,这路刀使得大开大阖,绵里带刚,极力阻止老者使出一刀斩那样的招术,又全力消耗着他的体力──毕竟是五十开外的老者,时间一长,总是不如年轻人的。

  这么聪明,京冥和他其实也差不多吧?霍澜沧忽然想,论起心机城府,不知京冥比他如何?

  眨眼间百余招已过,那老者踉踉跄跄连退了几步,忽然猛地一刀挥出,又是那“迎风一刀斩”的招术,右手一刀跟着封出。没想到几乎在余力只有千分之一的时刻,那老者的刀又是一扭,从另一方劈下。

  速度,力量几乎达到了完美──也达到了老者的颠峰。

  右手自知这一刀他挡不住,依旧用适才的招式挡出──只是刀锋相交的一瞬,他已经撒手扔开刀柄,欺身而近,一掌打在老者的胸口上。

  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听见了肋骨断裂的声音,比这更可怕的是尊严的断裂。

  “你输了。”右手静静地开口,并没有饶人的雅量,“麻烦把这把刀扔下去……这是你的承诺。”

  老者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骄傲地扫了右手一眼,转身,抱着刀一起跳下了江水。

  “老师!老师!”几个徒弟一起奔到船舷边,却只见老者在慢慢下沉,挥刀,切开了自己的腹部……明月当空,看不见血红,只看的见一团浓黑蔓延开……蔓延开……

  七名武士失去了任何理智,狂刀一起向右手劈了过来,右手已经没有兵刃,双掌齐飞,打死了其中一个,却也挨了两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霍澜沧心中愤懑,差点就要起身,沈小楠却一把拉住了她。

  “你救了他,只怕是东郭先生救狼吧?”

  “对了,小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哪里学的那些话?”霍澜沧眉头一蹙,她没有再起身,目光逼视着小楠。

  “我……帮主你只知道我是金陵城外捡来的孤儿,是不是?”沈小楠忽然露出了一丝极其凄凉的笑容:“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娘是金陵城里一个普通的女子,我的父亲……父亲……却是个日本浪人。”

  “你说什么?‘霍澜沧音量一下提高。

  “是这样的,本来就是这样。”沈小楠抱着膝盖,似乎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的厮杀:“他在糟蹋了我娘之后,就被娘刺死了,嘿嘿……但是,我却生了下来。我三四岁的时候,老是找她要爹爹,我娘就为了我……学了东洋话……”她的眼波中有了一种嘲讽:“只不过她还是死了,没有死在仇人手里,只是死在我外公的家法下。”

  霍澜沧没有问下去,心中却一阵酸痛,没想到这每日笑逐颜开的女孩儿竟然有这样的过往和回忆。

  沈小楠努了努嘴,勉强地笑着:“澜沧姐姐,我们等着坐收渔利,就好了。”

  场上的武士只剩下三个,但是右手也是浑身浴血,适才在黑衣武士那里挨了一刀,和老武士过招更是消耗了极大精力,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更何况面对这么一群疯狂的敌人?

  右手几个踉跄,显然就要倒地。

  两柄刀,一左一右砍下,右手脚步一斜,挡住左边一柄,只是右边那柄却再也挡不下了。没想到今天会死在这里,右手想,真是窝囊。

  忽的一把刀斜挑,将那柄刀砍开──定睛看时,竟是霍澜沧,并肩站在自己身边。

  二人这一联手,情况立即逆转,霍澜沧身子也不大好,全部的攻击还是由右手承担。

  双刀相交,身形一错,右手觑准机会就是一刀横挑,又一名武士喋血刀下。

  “没想到你回来帮我。”右手不肯去看霍澜沧,五指依次松开,缓和了一下已经僵硬的手。船工早就逃生了,偌大的一条船无人掌舵,在江水里胡乱打着圈子。

  “你这个人,虽然卑劣无耻,为虎作伥……但终归是我的同胞。”霍澜沧扬刀,眉眼一片清寒:“我不能看着你死在这些人手里。”

  一个不肯谢,一个不肯道谢,虽然互相在为对方掩护,那只不过是十年江湖所产生的下意识的反应。而鸿沟明显的,几乎令人窒息。

  最后两个武士的眼中,终于也有了惧意。

  “你一个我一个,解决问题。”右手向霍澜沧微微点头。

  “好!”霍澜沧长刀直劈,向着靠近自己的那个武士急冲过去,那名武士惧意已生,面对这样凌厉的攻势,居然只会挥刀迎击,连闪都不闪。霍澜沧刀锋刚刚砍出,只觉得身后又是一股劲风袭来──难道,她迟疑着……

  右手果然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两名武士立即夹斗霍澜沧一人,在霍澜沧的刀锋劈上其中一人的肩胛之际,另一人的刀也逼近了她的后背。

  直到此刻,右手才忽然出手,单刀一扬,卸下了那名武士的右臂,随即左手急点,封住了霍澜沧腰间的京门穴。

  “你无耻!”沈小楠急冲过来,右手捏住她的腕骨,直接将她手臂扭到背后:“你们难道没有借刀杀人过不成?冲什么君子!”

  “可是……”沈小楠急得快要哭出来,右手随手点了她的穴道,一直在滴血的刀锋对准了瑟缩成一团的翻译。

  “大人饶命,我是太师府的啊……”一声哀号未毕,右手已经当头一刀砍下,半个头颅落在一边。这个人,难道还以为有命回严世藩那里搬弄是非不成?

  这一战,从午夜杀到东方发白,右手拨着船只,双脚一顿,船舱登时露出两个大窟窿,江水开始翻滚着向里涌来。

  转眼已到江边,右手提着两股女子,飞身下船,回手操起船橹,用力一点,客船远远的荡开,慢慢地沉下,毁尸灭迹,至于善后,就是地方官的事情了。

  “霍帮主。”右手扣住霍澜沧肩头:“无论如何,今天还是多谢你。”

  “不必……只不过看在中国人的面子上。”霍澜沧沉声答道,也不见如何的愤怒。

  “只可惜……”右手叹道:“我一定要带你回去,做个交代。”他虽然是在叹息,手下却毫不留情,“克”地一响,霍澜沧的右臂已脱臼。“当时我若是等那几个扶桑人死绝了再和你硬拼,说实话,我没有把握。”

  他似乎是生平第一次解释自己的动机,竟还有些不习惯。

  “我知道,无话可说,兵不厌诈而已。”霍澜沧也沉吟了一下:“只不过……你能不能放过小楠?”

  回头看了看那个大眼睛,明眸皓齿的丫头,右手点点头,随手解开了她的穴道,又在她小腿上轻轻弹了一下:“半个时辰以后,这种酸酸麻麻的感觉就没了,你不要怕。”

  霍澜沧不忍再回头,叹了口气:“走吧!”

  父亲一世的基业,铁肩帮的道义和追求……霍澜沧只觉得心乱如麻,隐隐的绝望透上心来,严嵩父子抓到自己,如何处置?想要好死怕是不可能,只盼京冥安然无恙,迅速接替帮主的位子……

  只是右手还是安然不动,眼睛死死盯着远处,似乎穿透凌晨的浓雾,看得见什么别人看不透的秘密。

  “出来!”他忽然道,声音不大,却绵绵长长的传出老远,刺痛人的耳膜。

  没有人回答,右手的手轻轻反扣住霍澜沧的喉骨,做着无声而绝决的威胁,瞳孔写满了杀戮的决心──他伤势也已经不轻,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知道是谁。

  京冥!京冥出现的时候,霍澜沧几乎失声尖叫出来──她征战半生,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头上,脸上,身上……连头发都被血块凝结成了一缕一缕,显得粗犷而凶狠。

  想象着他穿越了如何的包围和埋伏,连右手也暗自钦佩。

  “广寒──绝域!”京冥忽然大喝一声,手里寒芒四射,不知哪里变出的箭镞。

  右手早就尝过他这套阵法的厉害,连忙挥剑荡开箭针,第一波之后,第二波立即赶到,京冥的身形几乎也同时冲到,拍开了霍澜沧身上的穴道,一把抱起她,开始飞奔。

  右手立即明白自己已经上当了──什么广寒绝域,只不过是把箭镞绑在弯曲的树枝上而已,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自负,更惊诧于卫兵们的无用,但这时想什么都是没用,他发足急追。

  “放我下来!”霍澜沧急忙道,京冥这才明白过来,放下她,一起向着江边跑去。

  “别说话……跟我来!”远处,是几丛矮树,和一团蒙蒙的白雾。

  右手越追越紧,京冥回手又打出一枝狼牙箭,阻了他一阻,只是这枝箭扔过去以后,他手里就只剩最后一枝了──那本来就是一方担架,又能接来多少?

  一手拉着霍澜沧,急速奔入了岸边的白雾之中,京冥嘶声大叫:“杜镕钧──”

  一声嘶喊的同时,右手也已经奔入阵中,杜镕钧手里的石块刚刚放下──他的手在那个小圈之上似乎已经悬了许久,只为完成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

  “快!”京冥拉过那块担架,推入长江之中:“这个阵拦不住他!”

  他随手又砍下两根粗长的树枝,当作船桨,回头怒道:“你还不上去?”

  好在明军抬死尸的担架还算宽大,京冥又做了些小小改动,霍澜沧站上之后,竟然当真和小舢板差不多。

  石阵还在转动,右手的脚步由快变慢,似乎在倾听着转动的方向和声音。

  “你!上去!”京冥一指杜镕钧:“你不会游水,过会万一掉下去就抱着一根树枝,抱紧了,没人能救你,明白么?”

  他不等杜镕钧再推辞,匆匆把他推上了“舢板”。然后,恶狠狠地盯了霍澜沧一眼,那一眼极其贪婪,似乎要把她的音容笑貌一起刻入脑海中。

  “你……”霍澜沧无语。

  “少废话,国事为重!”京冥不忍再看,一把将舢板推入江中──那个澜沧江边长大的女孩子,水性极其精熟,应该可以安然渡过这一劫吧。

  京冥回头,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几十颗淡绿的药丸,一股脑吞入了口中。

  “你这么急赶她走,是怕她看见你吃药么?”石堆轰然炸裂,右手走了出来,脸上也是一片死灰。“你吃的是天竺的轮回散吧?我好像见你用过一次了。”

  “是……”京冥一边回话,一边用余光计算着霍澜沧离去的距离,竭力拖延着时刻。

  “轮回散好像又叫三生丸”,右手的刀尖慢慢指向京冥,刀刃已经完全卷开,似乎昭示着战斗的惨烈,他慢慢道:“吃了三次,就可以去轮回了……是不是?”

  “你好像都知道了,那还问我做什么?”京冥自己明白,这回服下的三生丸,药性足可以抵消三十年的寿数,他手里的长箭也慢慢抬起:“但是……我一定可以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是么?”右手微笑:“看来你的听觉实在差了很远,你听不见什么响动么?”

  响动!什么响动?京冥忽然一惊,远远的,是马蹄踏地的声音,闪电一般的逼近。右手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发出了合围的信号。

  无论那两个人划的多么用力,都决不可能逃过火炮的射程。京冥什么也顾不了,扭头就像江水里冲去,几乎用尽浑身的内力嘶喊:“澜沧──下水!”

  “住口!”右手飞身而起,刀尖直刺京冥的背部。

  京冥虽然心急如焚,但也临危不乱,顺势俯身倒下,单手一探,已扯拄了右手的足踝。右手人在空中,只得另一只脚凌空踢去,忽然瞥见手中似乎有点什么在闪光,又急忙收住了势子,两人一起重重摔在浅水里。

  京冥手里急抓的不过是江水中的一块石头,他不等右手缓过劲来,又是用力一扯,将他向水中又拖了一步,江水已经过胸的深,二人一起没入了水中。

  若是论起水性,右手比起京冥实在不知差了多远,只是他手中有刀,虽然喝了口水,却连忙闭气,挥刀向京冥砍去。

  刀在水中,阻力大了许多,京冥轻轻一晃避过刀锋,全力向深水游去。

  官兵们架起火炮,只看水中翻腾不已,也不知是谁的鲜血,染的一片通红。但右手大人也在水中,谁也不敢贸然开炮。

  半晌,右手一个人站了起来,湿漉漉地走向岸边……

  “大人──”无数眼睛等着他的示下。

  右手无力极了……茫茫的江面,只有远处一片木板在漂流,其他的人却都藏在滚滚江水之下,这炮,究竟应该向哪里打?

  “罢了……”右手的衣衫不停的滴水,他狠狠地叹了口气:“这一回,当真遇到了对手──多派船只四下搜罗,我就不信,他们三个人都能过得了长江!”

  “大人,抓到一名余党。”身边的一名把总极是谄媚地一指,似乎知道上司心情极坏。

  顺着他的目光,右手不禁哑然失笑,千军队里,结结实实绑着一个沈小楠,这极大的对比,多少有点可笑。

  “放开她。”右手命令道。

  沈小楠刚刚松绑,忽然手一闪,要把什么递入口中,右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从她的指尖抢过一粒药丸。

  “他们事到临头都不管你,难道你不恨么?”右手微笑,目光直视着眼前这个年轻而无所畏惧的女孩子。

  沈小楠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恶狠狠地摇了摇头。

  那一刻,右手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只想把这丫头带回府中,好好照料。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沈小楠已经猛地在他手腕咬了一口。

  “恶贼……你,你究竟要把我怎么样?你这条严家的狗!”沈小楠骂道,索性豁出去了。

  右手知道,但凡被捕之际骂得极凶的,多半心中也极为害怕。他放开沈小楠的手,用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声音极温柔地道:“你走吧……我欠了你们帮主一条命,总是要还清的。”

  “你?”沈小楠大惊,本以为帮主逃脱了,自己又曾经设下借刀杀人的阴谋,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决不会放过自己。

  “撤军!”右手的声音疲惫之极。

  “大人!”那把总看了沈小楠一眼,急道。

  “你要我抓她回去干什么?霍澜沧京冥都跑了,我抓个丫头片子,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右手冷冷扫视一眼,扭头就走。

  军令如山,官兵们一起整队回营,沈小楠这才信了他是真心放过自己,竟然捡回了一条命。

  “等一等!”她也不知什么怎么脑门一热,居然喊住了右手。

  “哦?”右手走了过来,脸色依旧柔和。

  “你……”沈小楠无端地一阵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你不是坏人……你,你在船上……你……你为什么要为虎做那个什么?”

  右手忽然又笑了一下,这一回,他笑得很奇怪,似乎连眼睛也开始微笑,开始融化:“沈姑娘,你是孤儿……我也是,只不过,你是被铁肩帮养大的,我是被严家养大的,你明白么?”

  他不再解释,只大步离开,身边一名士兵已牵过马来,右手翻身骑上,忽然双腿用力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大军来的快,去的更快,转眼就剩下江畔的烟尘。

  这是沈小楠第一次这么孤立无援地面对着战场,厮杀,初晨的阳光竟然是失血一般的苍白,照在滚滚长江上,若有所失。右手临去时的笑容不知怎么刺痛了她,那是千年的地火从缝隙里的喷薄,那是久违的阳光从乌云中显露的震惊……那样的人,那样的笑容,只怕一生都不会再有了……

  我们、我们……都是活着那么累的人啊……沈小楠忽然扑到在江边,放声大哭起来,这是她一生里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大哭,压抑如同黑色的气旋,围着她的心脏一直打转。有没有没有背景和身世的人?有没有快乐和逍遥的地方?她一向明媚的微笑,只是,谁又明白,夜深人静时,她总是被恐惧和孤单包围,独自忍受着无可消除的悲哀?

  “啊──”

  “啊──”

  她不知哭诉什么,尖利地嘶叫着,用一个十六岁女孩子最刺耳的声音。寂寞的江水,浓烈的血腥,冰冷的阳光……一切依旧安静,似乎这个天地已经习惯了看着那些被伤害、被刺痛的人们,看着他们掩饰和坚强,看着他们无助的发狂甚至寻死,又看着他们一次次站起来,在心上包起更厚的茧,戴上更厚的面具。

  那个江畔痛哭的女孩子,总有泪流尽的时刻。若是还能站起来,就站起;若是再也撑不下去,这苍茫大地,滚滚长江,是自由的故乡……

  天地无情,这便是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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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1 17:43:49 | 显示全部楼层

  娇花巧笑久寂寥,

  乱世碎琼瑶。

  忠魂耿耿,

  疑云缭绕。

  铁担一肩挑。

  素衣一叹风尘笑,

  秦淮水潇潇。

  翻手为云,

  覆腕成忆,

  沥血大江潮。

  ──《少年游·风尘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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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1 17:44:34 | 显示全部楼层
《风尘叹》年鉴(初版)  明嘉靖 十七年 戊戌 公元 1538年

  ●杨磏龙生

  明嘉靖十八年 己亥 公元 1539年

  ●一月 京冥生

  ●十二月 霍澜沧生

  明嘉靖二十年 辛丑 公元 1541年

  ●杜镕钧生

  明嘉靖二十三年 甲辰 公元 1544年

  ●方诺颜生

  明嘉靖二十五年 丙午 公元 1546年

  ●京冥单身至中原,遇见南逃的霍天河、霍澜沧父女。

  明嘉靖二十七年 戊申 公元 1548年

  ●方诺颜四岁生辰念诗惊四座

  ●霍天河开始聚积小股兵力,尚未建帮。

  明嘉靖三十二年 癸丑 公元 1553年

  ●兵部郎中杨继盛上疏揭发严嵩十大罪、五大奸,被下狱论死。

  ●杨磏龙母带杨磏龙南逃,其母惨死,杨磏龙投靠方家。

  其时杨磏龙十五岁,杜镕钧11岁,方诺颜九岁。

  明嘉靖三十三年 甲寅 公元 1554年

  ●杨磏龙遇见北上的霍天河与京冥,提出交换条件,开始筹建铁肩帮。

  明嘉靖三十四年 乙卯 公元 1555年

  ●杨继盛被斩于东市口,留下“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平生未报国,留作忠魂补”的绝句而去,夫人殉夫。

  ●杨磏龙离开方家,开始着手铁肩帮扩充事宜。

  ●霍天河激战死,霍澜沧接任帮主,年近十六岁。

  明嘉靖四十年 辛酉 公元 1561年

  本文主要故事发生在这一年,待续。

  方诺颜十七岁。

  杜镕钧二十岁。

  杨磏龙二十三岁。

  京冥二十二岁。

  霍澜沧二十二岁。

  ●六月 杜镕钧与方诺颜成婚,婚礼被冲撞,杜镕钧单身逃出。

  ●八月 杜镕钧返回金陵,凤阳遇见霍澜沧。后父母壮烈死。

  ●九月 京冥右手大战后,诺颜随同杨磏龙返回北京,京冥、杜镕钧、霍澜沧、沈小楠被冲散。

  明嘉靖四十一年 壬戌 公元 1562年

  ●严嵩倒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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