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李寻欢——再为古龙先生忌辰纪念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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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哦了一声，道：“那是为什么呢？”
　　少年道：“在与林仙儿第二次会面之时，李寻欢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而当时林仙儿的回答是——因为她想亲手杀死梅花盗。”
　　老者道：“那你说，林仙儿必须要和李寻欢交换金丝甲的原因是……”
　　少年一字一句道：“因为林仙儿想杀死梅花盗。”
　　
　　这两句话不是一样吗？
　　老者却微笑：“看来你真的弄明白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仙儿在回答李寻欢提问的时候，她解释说，她要金丝甲，是因为她想亲手杀死梅花盗。毕竟在此之前她曾有言在先，谁杀了梅花盗她就嫁给谁，然而，她并不想委屈自己，因为全天下的男人她一个都没有看上眼，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由她自己来解决梅花盗，这样她就不用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可是，看过、听说过小李飞刀故事的人都知道林仙儿在说谎，因为她就是梅花盗，犯案累累，剑下从无活口，华山派掌门女儿被她糟塌，少林寺的经书也成为她的藏品，直到后来李寻欢在少林寺查出杀害心眉大师的真凶，才顺藤摸瓜，将林仙儿即梅花盗的秘密给翻了出来。
　　为什么少年却说“林仙儿想杀死梅花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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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意思，是说林仙儿想推倒梅花盗这个“品牌”。
　　她用梅花盗的名义作了这么多大案，必须要有人出来将这件事完结，否则只会招引越来越多的武林中人，到时牵涉得越广，她的身份就越容易有暴露的危险。
　　毕竟，她已经在半年内做了七八十宗大案，但赃物的运输和收藏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而且她每天又要应付那些裙下之臣，简直分身不下，所以她一定要尽早了结梅花盗这段公案，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人假扮梅花盗然后暴死在众人之前，这样就可以断掉所有的线索，那些被盗的赃物也只能就此湮没，这样她也就可以慢慢地享用那些财富。
　　但是，要怎样才能让“梅花盗”死去呢？这和林仙儿必须要和李寻欢交换金丝甲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者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少年道：“因为有三个疑点。第一、秦重的死。原著中他是在追捕梅花盗的时候而受的伤，实际上秦重受伤的地方却是在冷香小筑前的梅林。”
　　老者道：“说下去。”
　　少年道：“按说梅花盗当时已是众矢之的，书上虽然没有明说，但可以肯定，除了田七赵正义和代表少林派的秦重之外，保定城中一定还有很多未写出来的江湖人物，例如华山派，毕竟掌门女儿受辱，华山派上下一定倾力追凶，所以，按情理说，梅花盗实在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对付秦重，因为这等于自己暴露踪迹。”
　　老者道：“第二呢？”
　　少年道：“第二、假设林仙儿有必须要杀秦重的理由，为什么秦重没有即场毙命？”
　　老者道：“还有第三点。”
　　少年道：“第三、要杀人的方法可以有很多，但是林仙儿为什么一定要用梅花盗的身份来杀秦重？既然她在重创秦重后还能够好整以暇，全身而退，为什么不索性确认他死之后才走？”
　　老者道：“现在你已经猜到了，所谓污辱华山派掌门，重伤少林派唯一俗家弟子秦重，就是为了让大家确信梅花盗就在保定城，然后林仙儿就在这时让梅花盗落幕，让梅花盗从此退出江湖人的视线。”
　　少年道：“还有，我也终于明白了一件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的事。”
　　老者道：“哪件事？”
　　少年道：“林仙儿原本和李寻欢约好，在第四天的晚上她以身作饵引出梅花盗，然后由李寻欢出手，但在约定的时间，李寻欢到了冷香小筑却被田七等人当成梅花盗围攻，而且田七还说林仙儿其实一早在下午就已经搬出冷香小筑——我在意的是，如果林仙儿在下午就搬离了冷香小筑，她为什么没有通知李寻欢？”
　　老者的目光在闪动，道：“也许林仙儿认为田七他们可以足以对付李寻欢，想借此机会除去李寻欢这个死敌？”
　　少年道：“不会。小李小刀的威名是经过大小七百多战而来，而且林仙儿一直以为刀枪不入的金丝甲就在李寻欢身上，所以她绝不认为靠田七之流就能对付李寻欢。而且，如果她在这件事上骗了李寻欢但又无法保证李寻欢从此在世上消失，这样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
　　老者道：“虽然最后李寻欢也真的中伏被辱，但那是因为龙啸云的缘故，看来你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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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道：“就在林仙儿与李寻欢第一次见面的酒肆，林仙儿为了得到金丝甲，先后提出用百毒淬炼的青魔手和藏剑山庄的鱼肠剑来交换，事实上金丝甲的价值远远比不上青魔手和鱼肠剑，但林仙儿却对金丝甲志在必得，这实在令人疑惑，要知道金丝甲唯一的作用就是在遇到同等武力的对手时能占便宜，但遇到真正高手就几乎没有用处。”
　　老者道：“所以——”
　　少年道：“所以，林仙儿的目的，是穿上金丝甲，然后由她自己来杀死梅花盗，严格来说，林仙儿要杀的是一个梅花盗的影子。”
　　老者道：“梅花盗的影子？”
　　少年道：“是的，梅花盗其实有两个，一个是林仙儿，另一个是影子，在林仙儿不方便的时候就由这个影子出手，毕竟赃物的运输和收藏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多时候只能由影子来完成，而且我有理由相信，打伤秦重的人就是这个影子，因为在同一时刻，林仙儿应该也在和其他人约会，这样她就有了不在场的证明，而影子没有即场击毙秦重，这应该也是林仙儿的安排，让秦重来做活着的证据。”
　　老者道：“那林仙儿为什么一定要金丝甲呢？”
　　少年道：“因为林仙儿已经准备好毁灭梅花盗来中断所有的线索，而要毁灭梅花盗就必须要杀影子，但这是有风险的，她也会担心影子临死前反戈一击，所以她想得到金丝甲来保护自己。”
　　老者道：“这个影子其实也是个可怜人，甚至他比阿飞更可怜，阿飞在被林仙儿欺骗的时候至少他还以为林仙儿是爱着他的，而那个影子，他从一开始就活在阴暗的角落里，没有名字，没有来历，默默等待着林仙儿的召唤，其余的时候就是生活在黑暗和寂寞之中。”
　　少年握紧了拳头，脸上也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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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在鄙夷影子的不幸，还是在痛恨林仙儿的无情？
　　是不是越多情的人越容易被无情的人欺骗？
　　又或者，少年也经历过被人欺骗的痛苦，所以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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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继续道：“刚才你说你很在意一件事，是指林仙儿原本与李探花相约，在第二天的晚上联手对付梅花盗，但到了那天下午，林仙儿突然搬出冷香小筑却没有知会李探花，现在你明白她的用意了吗？”
　　少年道：“林仙儿拿不到金丝甲，所以一直不敢对影子下手，于是她就想借李寻欢的刀杀人——按她本来的计划，影子会在那天晚上掳走林仙儿，而埋伏在冷香小筑的李寻欢就会用飞刀来救美。”
　　老者道：“那为什么这件事的后来却发生了变化？”
　　少年道：“因为林仙儿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那就是小李飞刀不一定是杀人的刀，如果李寻欢没有杀死影子，这样梅花盗的真正秘密一样有可能被揭穿，因为林仙儿根本摸不透李寻欢的心，摸不透男人的心就不能控制男人的行动，所以，她只好用另外一种更加保险的办法。”
　　老者道：“什么办法？”
　　少年道：“林仙儿在下午就已经和田七他们说好，说她昨晚回到冷香小筑，就是为了引诱梅花盗在今晚动手，所以到了晚上，兴云庄内所有高手全部埋伏在梅林附近，就等着梅花盗出现，只有李寻欢不知道这件事，他如约进入冷香小筑，于是就被田七他们围攻。”
　　老者道：“这样做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少年道：“这样做，林仙儿就可以将所有的武林高手吸引到冷香小筑，然后和影子乘机逃走。”
　　老者脸上已露出赞许的神色，微笑着道：“她当然不是真的和影子比翼双飞，而是她打算带走影子之后再在外边杀死影子。”
　　少年道：“林仙儿假装被梅花盗掳走，当她在外面杀死影子之后，她就可以说她是在反抗中杀掉梅花盗，这样梅花盗的秘密就会永沉海底，赃物也会不了了之。”
　　老者目光灼灼，道：“那为什么这一次林仙儿身上仍然未有金丝甲，她却不担心杀影子时自己会有危险呢？”
　　少年道：“因为林仙儿已经想出万无一失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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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道：“什么法子？”
　　少年道：“影子最大的秘密是他口中暗藏的杀人暗器，正常情况下那暗器永不离身，但有某种情况下影子一定会把那口中的武器取出来。”
　　老者笑了，他当然知道少年所指的某种情况是指什么，所以他笑了，就象一头刚刚偷吃了十八只小母鸡的老狐狸。
　　
　　那种万无一失的特殊情况，当然就是影子和林仙儿亲热的时候。
　　也许，影子穷其一生，就是为了等待一次可以和林仙儿共进温柔乡的机会，只可惜这样的温柔滋味，却是死神到来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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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盗的自我毁灭计划如期进行，唯一的变化，是林仙儿假装被影子掳走的路上，她遇到了阿飞。
　　阿飞被影子口中的暗器击中，但是阿飞身上有金丝甲，所以影子死了，死在阿飞的快剑之下。
　　这些变化并没有影响到林仙儿的心情，因为结果仍然是一样的，影子一死，梅花盗的案子也就可以了结，因为影子是一个完全无迹可寻的人，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查出她和影子的关系，也没有人能够查到那些失物的下落，于是林仙儿又回到了繁华热闹的兴云庄。
　　她喜欢阿谀和掌声，喜欢奢侈和享受，喜欢被人爱，更喜欢被人恨的感觉。
　　她本就是为了这些而活着。
　　而且，最令林仙儿开心的是，高高在上的李寻欢居然被田七和龙啸云拿下，而且田七还一口咬定李寻欢才是真正的梅花盗。
　　至于李寻欢是否能够洗脱梅花盗的冤名，林仙儿根本漠不关心，最重要的是，无论影子是梅花盗也好，李寻欢是梅花盗也好，追查梅花盗的线索已断，她可以从此安枕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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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关梅花盗的秘密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但是少年似乎还忘记了一件事。
　　——那天晚上，在李寻欢赴约进入冷香小筑和他被田七当成梅花盗围攻之前，还发生了什么？
　　
　　那一夜，李寻欢坐在小桥的石阶上，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冷香小筑仍亮着灯。
　　林仙儿还在等待着他？
　　灯光昏黄，就象是一只上古神兽的眼睛，静静地待人而啮。
　　他明知林仙儿一定有她的用意，他更知道这一旦走过去，就会发生一些很惊人的、也很有趣的事，但他却停了下来，痴痴地望着只剩下残梗断叶的荷塘。
　　因为他的心，也和这荷塘一样。
　　“我既已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一刻的李寻欢不再是武功高绝的斗士，而更象是心怀忧郁的诗人。
　　忽然间，冷香小筑那边似有人影一闪，掠入夜色之中。
　　李寻欢立刻飞身而起，但当他赶到冷香小筑的时候，方才的人影却已不见踪影。
　　正在他迟疑的时候，他忽然发觉屋顶的积雪之上，有着一只不完整的足印。
　　小筑里是一片沉静，他推开窗口，走了进去。
　　酒香正浓正暖，淡青色的碟子里盛的是蜜炙的火腿，玛瑙色的碟子里则是白玉一样的冻鸡，这些都是李寻欢喜欢的下酒菜，但屋子里却没有人。
　　但是，屋子里却有梅花。
　　——桌上有五只酒杯连底嵌入，就象一朵梅花的图案镶在桌面上。
　　这份惊人的内力，就连李寻欢都做不到。
　　
　　到底是谁在此示威？
　　莫非除了林仙儿和影子，还有另外一个梅花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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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江湖人的秘密

　　少年道：“梅花盗的秘密我已经清楚了，这是不是已经可以证明，那封引诱李寻欢重入中原的信就是林仙儿的杰作？”
　　老者道：“还不够。”
　　少年道：“不够？”
　　老者道：“是的，这只能说明林仙儿是嫌疑人，但并不代表其他人就不能发出那样的信。”
　　少年道：“如果不是林仙儿，还会是谁？”
　　老者道：“还有很多，例如，天机老人也可能是其中一个。”
　　少年道：“为什么会是他？”
　　老者道：“你不觉得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很有目的，很有预谋吗？”
　　少年沉吟着道：“天机老人第一次出现的时间是在李寻欢被冤枉成梅花盗之后，当时他和孙女孙小红以江湖说书人的形象出现在阿飞与林仙儿的面前，暗示阿飞如果要解救小李探花，就要假扮梅花盗作案；而在梅花盗事件之后，龙啸云失踪两年，李寻欢也在兴云庄之外暗暗保护了林诗音两年，就在李寻欢日渐消沉的时候，也是得到天机老人警醒，李寻欢才知道不但兴云庄内危机四伏，就连兴云庄外的江湖世界也是阴云密布。”
　　老者道：“阿飞被林仙儿蒙蔽，以为匿隐于深山就是他们的桃花源，也是天机老人向李寻欢提供阿飞的讯息；当阿飞知道自己被林仙儿欺骗后，每天用酒色麻醉自己，变得孱弱和颓废，也是天机老人用‘蒸笼’，将阿飞身体里的酒和已经失去的勇气重新蒸了出来。”
　　少年道：“我当然记得，而且我还知道在天机老人背后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所以他也有条件把避世于关外十年的李寻欢找出来。”
　　老者道：“当年亦正亦邪的王怜花在远赴海外之前，将他的武功杂学写成一本《怜花宝鉴》交给李寻欢，因为他相信李寻欢是一个可靠的人，但当时李寻欢不在李园，所以他将书交给林诗音。”
　　少年道：“王怜花阅人无数，自然看出林诗音与李寻欢的关系，所以他放心将书留给林诗音，留书之时，天机老人的二弟孙驼子也在，所以天机老人也因此而知道李寻欢和林诗音的隐情，所以他也知道，只有用林诗音的名义，才能将李寻欢引回中原。”
　　老者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一定要把李寻欢带回到腥风血雨的武林世界？”
　　少年沉思半晌，道：“因为那时天机老人已经看出武林中暗潮汹涌，虽然他贵为兵器榜头名，但江湖之乱之险，非他一人能够整治，所以他一定要将小李探花带回来，对抗上官金虹。”
　　老者道：“除此之外，还有谁也有可能写信？”
　　少年苦笑，道：“我真想不出来了，总不成是百晓生吧。”
　　老者悠然道：“为什么你就认定那封信一定不会是林诗音所写？”
　　少年的眼睛都瞪大了，因为林诗音是他从一开始就首先排除的对象。
　　老者继续道：“当然，我也没有说林诗音就是写匿名信的人，但是，只要是江湖人，就会有江湖人的秘密，林诗音自然也有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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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诗音会有什么秘密？
　　
　　林诗音当然也是一个美人，否则就不可能有龙啸云为她相思消瘦，李寻欢为她潦倒半生，心力交瘁。
　　但她的美丽却不是完美无暇。
　　她的手，骨架略嫌稍大。
　　她的脸色太苍白，她的眼睛也不再明亮。也许，就是因为她的眼泪已经流得太多，所以她的目光显得呆滞，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忧伤哀怨，就连铁石人看了也会心碎。
　　但当孙小红第一次看到林诗音的时候，她就知道，只有林诗音这样的女人，才会让李寻欢心动。
　　孙小红当然也知道李寻欢与林诗音的事，她对李寻欢本也爱得热烈而真挚，但是，当她见到林诗音之后，她忽然觉得，林诗音比她更需要李寻欢。
　　——“他们都已受了太多的苦，都比我更有权利享受人生，我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将他们拢合在一起。”
　　
　　这是孙小红眼中的林诗音，那么，在少年心中的林诗音，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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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抬起头，仿如林诗音的脸就在白云里，红日边。
　　
　　——林诗音是一个温柔而内敛的人，很多的事，还有很多的情感，她都只会收在心里。
　　也许和她幼年丧母的经历有关，所以，很多时候她会选择沉默，当有疑难未决的时候，她很少主动，只会选择等别人来为她选择。
　　正因为这样，李寻欢决定让爱给龙啸云的时候，林诗音并没有站出来说“不”，而是默默忍受着这些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
　　如果没有李寻欢重回中原，林诗音的一生可能就会在兴云庄平静地渡过，相夫教子，贤娴淑德。
　　她当然会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但是，所有事都有例外的时候，面对着《怜花宝鉴》，林诗音却有了自己的选择。
　　这本武学奇书，她并没有按王怜花要求的那样交给李寻欢，因为当李寻欢回来的时候他已是身受重伤，而且，他还带回了龙啸云。
　　林诗音不希望李寻欢拿到《怜花宝鉴》就会见猎心喜，学完其中的武功后又会出去和人争斗，所以她把书藏了起来。
　　但是，当龙小云已成残废之后，她却私自将《怜花宝鉴》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因为这也是一本医学上的奇书，几乎可以生死人，活肉骨。
　　
　　这是少年心目中关于林诗音的印象，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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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少年的提问，老者只是说了两个字：“巴英。”
　　这是一个很平凡的名字，也是个平凡的人。
　　少年却记得这个名字，尽管他在小李飞刀的故事里就只出现过一次。
　　——就在秦重被梅花盗打致重伤的时候，连夜赶赴牛家庄请妙郎中梅二先生的人，除了秦孝仪和龙小云，还有一个就是巴英。
　　但梅二先生却不想去。
　　他是个妙人，妙得无理，但有时却妙得有趣，当他不想治病的时候，就算天王老子也请不动他。
　　而且，他还想照看李寻欢的病情，还想继续和李寻欢把酒谈欢。
　　但龙小云却不管这些，他窜入屋内，想把李寻欢杀了，因为病人如果死了，医生自然就要去下一家。
　　面对龙小云的心狠手辣，巴英和秦孝仪却无动于衷。
　　是不是这样的场景已见怪不怪？
　　梅二好心提醒，巴英却一点都不担心，他还说，这孩子的武功的确过得去，好多老江湖都已经栽在他手里，何况他不但有个好爸爸，还有个好妈妈，别人吃了亏，也只有认了。
　　
　　“他不但有个好爸爸，还有个好妈妈……”。
　　这是一个递进句式，换句话说，在江湖人的心目中，龙小云母亲的地位，居然还在父亲之上。
　　难道林诗音的武功比龙啸云还要高？
　　当然不可能，林诗音一向憎恨暴力而轻视武功，当李寻欢被龙啸云囚禁的时候，她曾想去救人，可是，尽管看守李寻欢的只是田七的几个普通手下，但林诗音却没有办法对付。
　　在那一刻，林诗音也曾痛恨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修习过武功。
　　所以，林诗音的武功绝不可能强过龙啸云，而且，林诗音明明深居简出，为什么却有着比龙啸云更高的江湖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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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道：“你知道吗，在小李探花的那个时代里，除了金钱帮，还有一个援济社。”
　　少年摇头，道：“援济社？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小李飞刀的故事里听说过？”
　　老者道：“因为这只是一个救济穷人的团体，而且它和小李飞刀的故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它却可以帮助你更多地了解林诗音和林仙儿。”
　　少年道：“这样的援穷济困组织到处都有，它有什么特别？”
　　老者道：“因为它是由一群英雌组成的社团。”
　　少年道：“你是说这个援济社里面的全部都是女人？”
　　老者道：“不错，而且都是些名女人，例如华山派掌门人的老婆，南宫世家的铁娘子、蜀中唐门的三姑奶奶、铁胆震八方秦孝仪的老姐……而林诗音恰巧也是援济社的一员。”
　　少年笑了，道：“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在巴英心目中林诗音的地位竟然还在龙啸云之上。”
　　老者也笑了，道：“你说说看。”
　　少年道：“援济社里的虽然都是些女人，武功更未必高绝天下，但她们背后几乎全都是武林中名门大派的正统人物，所以没有人敢得罪这群巾帼英雌。龙啸云在江湖中的武功地位只是一般，但林诗音不同，她直接面对的就是那些女人，那里的人不是掌门老婆就是大侠的姨姑嫂妯，每一个都是些辣角色，有了这层关系网，林诗音在援济社里说一句，顶龙啸云在江湖里说十句。”
　　老者的面色变得有些沉重：“龙啸云的地位武功都不算高，但他将李园当成孟尝君广招食客的薛邑，终于攀上了赵正义、秦孝仪这些名流，也终于在江湖上博来一个龙四爷的名声，但和林诗音背后的援济社相比，还是差远了。”
　　少年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个援济社？”
　　老者道：“小李飞刀的故事里没有正面提及，但还是隐约露出端倪。”
　　少年道：“在哪？”
　　老者道：“就在李寻欢与林仙儿约定在冷香小筑见面的晚上，林诗音先把李寻欢请到了她的小楼，然后她对李寻欢说，林仙儿是个身世悲苦但很有志气的女孩子。”
　　少年道：“我记得，林诗音说起了她与林仙儿在舍身崖认识的经过，林诗音还说，林仙儿不但聪明美丽，而且极有上进心，她知道自己的出身低，所以做什么事都分外努力，总怕别人瞧不起她。”
　　老者道：“林诗音的原意是恳求李寻欢不要赴林仙儿的约会，因为自命风流的男人通常也代表着浪荡无行，林诗音怕李寻欢会害了林仙儿的终身。”
　　少年道：“所谓的林仙儿舍身许愿替父赎病，其实是借机搭上林诗音，她利用了林诗音的善良，她很早就知道林诗音的背景，所以她通过这层关系而挤身援济社，与那些豪门名媛结交。”
　　老者道：“援济社要做的就是在各地之间募资赈灾，林仙儿也因此拥有了一个在江湖中奔走和亮相的平台，所以她才会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贫家女子摇身变成少年英侠心中的武林第一美人。”
　　少年道：“既然她已经成为江湖中的宠儿，但她为什么还要做梅花盗？”
　　老者道：“因为江湖人除了要有名，还必须要有利。有一个聪明人说过，钱不是万能，但没有钱就万万不能。”
　　少年道：“我也听说过，林仙儿的一勺珍珠粉，等于是普通人家三四年的收入。”
　　老者道：“也许就是因为林仙儿以前的日子穷怕了，所以，当她有机会的时候，就会想尽办法，疯狂积累自己的财富。”
　　少年道：“我明白了，所谓江湖，其实也就是一个名利场，援济社里名媛闺秀的珠光宝气，只怕也刺激了林仙儿一定要做梅花盗。”
　　老者道：“而且，援济社里的那群英雌平日颐指气使惯了，肯定看不起出身低但又偏偏最能够吸引男人目光的林仙儿，所以她们之间应该也会有很多的明争暗斗，而后来林仙儿用梅花盗的身份奸辱了华山派掌门的女儿，只怕也有报复泄愤的意味。”
　　少年道：“但林诗音明明是个内敛而娴静的人，她从来不去追逐名利，但为什么她会加入到援济社？”
　　老者道：“援济社本身助困扶危的宗旨并没有错，而且，她也想帮助自己的丈夫，毕竟结发十年，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丈夫需要什么，也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帮助她的丈夫。”
　　少年道：“你是说，林诗音也在利用援济社的影响力来让龙啸云有一个露脸和晋级的平台？
　　老者道：“也许还不止一个目的。”
　　少年道：“你是说龙小云？”
　　老者道：“望子成龙，人皆有之。”
　　少年道：“怪不得巴英会说，龙小云不但有一个好爸爸，还有一个好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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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牛家庄梅大先生家里那次，龙小云与李寻欢还未有过节，但他却对一个陌生人屡下杀手，为什么龙小云会有恃无恐？
　　龙小云还说过他七岁就已经杀过人，但龙啸云和林诗音为什么没有对他严加管教，反而让他更加肆无忌惮？
　　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前因后果？
　　这和林诗音又有着什么关系？
　　老者却闭起了嘴。
　　关于林诗音和少年时候的龙小云应该还有很多很多的故事，但老者却已经不愿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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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对子女的爱从来都没有错，但如果这份爱已经超越了它应有的限度，可能就会演变成悲剧。
　　但类似的故事却一再重现，这又是谁的错？
　　不论是父母的爱，还是情人间的爱、朋友间的爱、师生间的爱，所有的爱都应该有它的“度”，但怎样才可以正确界定这个限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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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也不想沿续林诗音的话题，他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人在江湖，很多事情就不能免俗。”
　　老者道：“江湖人当然也有着江湖人的悲哀，就连赵正义那类大侠，表面上他们做的都是很冠冕堂皇的事，但他们也有着很多的无奈。”
　　少年道：“他们锦衣玉食，又不用象阿飞那样在野外生存，当他们吟风赏雪的时候，阿飞却要在雪地里忍受饥饿，他们有什么资格说自己痛苦无奈。”
　　老者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拿梅花盗事件来说，你可知道那些名门大侠为什么一口咬定李寻欢就是梅花盗？”
　　少年道：“我不知道。”
　　老者道：“因为他们都是大人物、大名人，但半年多来梅花盗案一直茫无头绪，已经使他们颜面尽失，所以他们急着要找一个合适的人来顶案，恰巧李寻欢回到中原，恰巧小李探花之前的行踪又是十分隐秘，恰巧他的武功也不低，名声也不算很好，更没有什么后台靠山，所以李寻欢就成为他们心目中最合适的替罪羔羊，因为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来证明李寻欢不是梅花盗。”
　　少年道：“他们冤枉李寻欢，但如果日后梅花盗再度犯案，那他们岂不是自打嘴巴？”
　　老者道：“不会的。因为真正的梅花盗看到已经有替死鬼，他也乐得有人顶罪，至少短期内不再犯案，而这也就是赵正义、田七那些人想要的效果。”
　　少年仍然不依不饶：“但如果后来梅花盗还再犯案呢？”
　　老者道：“他们也可以说这新的梅花盗只是仿冒前人的梅花盗，之前的梅花盜，依然是那苦命的李寻欢。”
　　少年大声道：“我明白了，所以那个发出匿名信诱使李寻欢重返中原的人，就是这些所谓的名门大侠！”
　　老者又笑了，悠然道：“你确定？”
　　少年这次学乖了，喃喃道：“我是说，也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老者却转变了话题，道：“你可听说过有关梅花盗和李寻欢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
　　少年道:“小李飞刀名声响亮，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版本流传，你说的是哪一个？”
　　老者道：“有一种说法，是说龙啸云才是幕后真正的梅花盗。”
　　少年道：“我也听说过，而且，还有人说，说龙啸云当年救李寻欢也是早有图谋，根本上他要一步步夺走李家的所有。但我却不认同这种说法，因为……”
　　老者道：“因为什么？”
　　少年想了一想，道：“我觉得，说那个故事的人是为变而变。表面上来看这故事更加吸引，而且这个版本的故事也可以解释了李寻欢当年拱手让爱的原因是出于龙啸云的精心设局，但这种说法却削弱了原来小李飞刀故事中的悲情气氛。”
　　老者道：“你说得对，不过，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说，这版本也没有错，因为龙啸云的确也是梅花盗。”
　　少年的眼睛都瞪大了：“你认同龙啸云就是梅花盗？”
　　老者道：“你说过，梅花盗有影子，而我想说的是，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梅花盗。”
　　少年道：“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梅花盗也代表着每个人内心深处的邪恶，当他们为求目的而不择手段，或者当他们控制不了内心欲望膨胀的时候，他们也变成了梅花盗。就象林仙儿，本来每天她可以享受裙下之臣对她的顶礼膜拜，但她却不知足，还想要得更多。”
　　老者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少年道：“同样地，龙啸云的悲剧结局，也是因为他的不懂知足，我相信原来的龙啸云并不是坏人，以前他的武功虽然不高，但白马银枪，倒也意气风发，当年他救李寻欢于垂危，是发自内心的义勇。”
　　老者道：“只是，他却因为李寻欢而卷入到另外一个江湖世界，而在这个大染缸里呆久了，很多人就很难再保持当初的热诚和纯真，事实上，后来的龙啸云也已经不愿再做一个平凡的江湖人。”
　　少年道：“你认为将龙啸云带入到名利纷争的江湖是李寻欢的责任，但我却不这样认为。你可以看到，龙啸云将李园改名为兴云庄，从这里就可以知道他的野心不小，‘云起从龙，风起从虎’，这兴云庄的隐意，就是说他自诩为龙，寄望有龙腾四海的一天。”
　　老者没有反对，道：“你说得不错，这一改名，就表示他已经将这座‘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书香门第，完全当成自己的私有财产。”
　　少年道：“当他将李园当成自己的私有，他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一无所有的江湖少侠，他变得十分注重自己的地位，他自知武功不高，所以他一定要往上爬，只有攀结上那些名门大侠，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保护兴云庄内的所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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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道：“梅花盗事件的尾声，李寻欢从少林寺中脱身，龙啸云则逃离了兴云庄，如果那时的他带着林诗音隐居起来，那么他还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因为他心里也清楚李寻欢绝不会向他寻仇，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因为他还希望日后东山再起，所以他把林诗音留在了兴云庄，自己却带走了所有的财产，因为他要用这笔钱助他重出江湖，他也要用这笔钱去寻找可以对付李寻欢的人。”
　　少年道：“事实上他也差不多成功了，两年后龙啸云出现的时候，李寻欢再度中计被擒。”
　　老者道：“但无论如何，他并没有杀李寻欢。”
　　少年道：“他不杀李寻欢，是因为他相信李园深处还藏着价值连城的珍宝，而且，龙啸云还想借李寻欢的命来逼迫上官金虹，这个时候的他已经看不到面前的危险，他已经完全被名利蒙蔽了双眼。”
　　老者的眼里似已有了迷雾：“无论如何，如果没有李寻欢，龙啸云的命运就不会是这样。”
　　少年道：“不对，就算没有李寻欢，还会有王寻欢、赵寻欢，虽然龙啸云的本质不是坏人，但他的最终变质只是他咎由自取，是他不能在名利场中认清自己，是他自己去拼命追求一些不应该属于他的假象，这又怎能怪到小李探花的身上。”
　　老者道：“身陷诱惑之中，又有谁可以看清自己？”
　　少年大声道：“说到底，还是自身的定力是否足够。古往今来，一样有很多人能够抵抗诱惑，洁身自爱。”
　　老者道：“例如呢？”
　　少年道：“柳下惠，坐怀不乱，真君子也。”
　　老者道：“这可以勉强算一个。”
　　少年又道：“宋玉，公认的美男子，邻居家的处子攀着墙头偷窥了他三年，宋玉也知道只要他勾勾手指头，那女孩子就会过来投怀送抱，但宋玉始终没有这样做。”
　　老者道：“美色当前还能保持定力这固然难得，但身陷名利场中的人，就不是这么容易做到了。”
　　少年道：“有，海瑞，位卑言轻，十奏严嵩。”
　　老者道：“虽然最终斗倒严嵩的并不是海瑞，但他能够在一片浊流中保持自己，已经殊为不易。”
　　少年道：“所以说，只要内心足够强大，就能抵抗外来的诱惑，面对强权也不会随波逐流。
　　老者道：“说起来，历史上还真有一个人，和李寻欢有点渊源。”
　　少年道：“谁？”
　　老者道：“他和李探花一样，都是河北保定人，而且是历史上有名的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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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李寻欢的秘密
　　
　　老者道：“他和李探花一样，都是河北保定人，而且是有名的硬骨头。”
　　少年道：“硬骨头？”
　　老者道：“再给你一点提示，当年李寻欢是怎样从庙堂之高抽身，回到风波险恶的江湖中去？”
　　少年道：“是心树，他在未入少林寺做和尚之前，原是朝廷里的御史，当年他一纸弹章上传天听，说李寻欢‘身居官府，心交匪类’。当然，李寻欢自己也说过，他原本就有辞官的意思，而胡云冀的弹劾则是促成了李寻欢的下野。”
　　老者道：“那你现在明白了吗？”
　　少年道：“我知道了，你所说的硬骨头，就是铁骨铮铮的言官，杨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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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
　　这是杨继盛的绝笔，而他的一生，也足够对得起他的自挽。
　　他因为弹劾严嵩而入狱，严嵩的权力虽然可以只手遮天，但却不能杀他，因为这是明朝的体制。
　　但严嵩却有他的办法，他将杨继盛重杖一百，然后扔入牢房，不延医，不施药，想让他自行病毙，当时杨继盛的腿骨已断，脚肉坏死，在牢房那些鼠蝇集结的地方，伤口恶化流脓，毒气上攻，已经影响到他不能进食汤水，再也捱不过几天，但杨继盛却不愿就此了结残生，他还要活着和严嵩这些权臣抗争下去，在这个时候，他打碎茶碗，在没有任何麻药的情况，自己用碎片将腿上的腐肉和脚筋割掉，当时的情景，就连见惯生死的狱卒也不忍听，不忍闻。
　　就这样，他每天这样自行放脓，硬是在牢狱里捱了三年。
　　严嵩却等不下去，最后还是破了明朝不杀谏臣的先例，处决了杨继盛。
　　这件事就连后来的顺治皇帝为之感动，说过：“忠谏之臣往往而有，至于不为强御，披膈犯颜，则无如杨继盛；而被祸惨烈，杀身成仁者，亦无如杨继盛。”
　　
　　纵观二十四史，其实也是一本权力的平衡和制约史。
　　言官并不是明朝才有，但明朝的体制则是史无前例地强化了言官的监督功能，虽位卑而职广，虽人微而言重，规谏皇帝，左右言路，上纠百司，下察百姓，这些都是言官的职责所在。
　　就连万历皇帝也怕了言官，远远听到御史巡城斥道之声，他马上停止了宫内的歌戏，说了一句“我畏御史”。
　　事实上，言官的群体声势，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由权力带来的弊端以及衍生出来的腐化因素。
　　当然，作为权力塔尖的统治者，他并不是真的怕了言官，而是他需要用言官来调压权力的天平，让他的其他下臣既能为他服务，又不会因为权势过大而把自己弄翻，所以，明朝最后虽然毁于流民，但至少不象东汉，亡于内乱，也不象南宋，亡于外强的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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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笑了起来，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也知道杨铁胆。”
　　少年轻轻吟诵：“‘椒山自有胆，何必蚺蛇哉’，我当然记得。”
　　老者道：“我们一直在说江湖故事，但现在却忽然说起历史人物，你可知道我的用意？”
　　少年道：“我知道，你希望我不要学龙啸云或者林仙儿，一个被环境改变自己的人，一个贪多务得的人，就是意志薄弱的人，殊不足取。人生于世，难免处处有压力和诱惑，凡我辈者，应该保持内心的强大，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就要象杨继盛那样，不作低头客，不随波逐流。”
　　老者道：“好，我的意思你已经明了，你回去吧。”
　　少年道：“但是我还没有知道那封信的秘密。”
　　老者道：“你又何必一定要知道答案？”
　　少年道：“我有个坏毛病——如果找不出答案，我吃饭会被豆腐噎死，睡觉会被自己放的屁臭死。”
　　老者道：“那我问你，小李飞刀的故事，到底是悲剧，还是喜剧？”
　　少年脱口而出，道：“当然是悲剧。”
　　老者道：“为什么呢？”
　　少年道：“因为李寻欢的一次犯错，造成了他与林诗音、龙啸云三个人的永恒悲剧。”
　　老者道：“小李探花是错过那么一次，他也一直无法面对自己，但最后他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这难道是悲剧？龙啸云最后独闯金钱帮，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洗去了灵魂上的污诟，林诗音原本半生为情所苦，她只能将那份无法宣泄的感情强加在儿子身上，间接导致了龙小云的心理畸形，但最后她也释然了，放下了这难道也是悲剧？还有阿飞，他原本为林仙儿消沉，但最终也打破了枷锁，完成了人生的涅槃，就连上官金虹，他本可以借他人之手而对付李寻欢，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反而关起门来与小李飞刀决战，纵然输了，但他至少象一个痴心于武的学者，完成了武学上的问道……那你说，这还是不是悲剧？”
　　少年道：“这么说起来，小李飞刀的故事并不是一个悲剧。”
　　老者道：“所以说，李寻欢的故事并不是说有些人很崇高有些人很低微有些人很痛苦有些人很快乐，它想要告诉我们，无论什么人，都应该学会从自我反思中走出困局。”
　　少年道：“我明白了。但是，你至少让我知道一件事？”
　　老者道：“什么事？”
　　少年道：“当年李寻欢让爱于龙啸云，是因为他要向龙啸云报恩，但我深信这个决定并不是突然而来，我想知道的是，到底在怎样一种情形下，小李探花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决定。”
　　
　　天色已渐暗，茶水也不再滚烫。
　　老者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道：“我不是大头龙五，更不是李寻欢，你的问题我无法代答。”
　　少年重新换了茶叶，加了炭，悠悠道：“我知道你不是龙五，也不是李寻欢，我知道你即将要说的只不过是你一家之言，但是，你只要把你的感想说出来就可以了。”
　　老者道：“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年轻，总难免会犯一两次错。”
　　少年道：“虽然很多人都会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但是据我所知，这两句诗还有下文。”
　　老者道：“什么下文？”
　　少年道：“‘谁动我衣服，我砍他手足。’”
　　老者失笑，道：“这可真是话糙理不糙。”
　　少年道：“所以我实在想象不出，象李寻欢这样一个冷静而理智的人，怎会做出让爱的举动。”
　　老者道：“人心本就是最难理解，最难解释的。”
　　少年道：“但总会有迹可寻吧。”
　　老者道：“要了解一个人现在的所思所行，往往要从他的过去开始发掘。”
　　少年道：“那些年的李寻欢，会是怎样的一个李寻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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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铁传甲和“中原八义”了结恩仇的时候，金风白曾经对李寻欢说过，八义之首的翁天杰很照顾朋友，开销很大，所以他不得不暗中做一些“没本钱的生意”，因为他没有一个李寻欢那样的户部尚书父亲。
　　户部尚书是个怎样的官？
　　在明朝为正二品，在清代属从一品，掌全国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换句话说，老李探花是一个为国家管钱的人，而且是一个位官权重的管钱人。
　　李家历代缨簪，到了老李探花的下一代，大李公子文采斐然，最有父风，可惜身子偏弱，小李公子猿背燕目，姿质极佳，只是他自小喜武轻文。
　　江湖中有个传说，进入金銮殿等候天子钦点的及第进士有三名，以大李公子才名最重，状元几乎就是囊中之物，当时天子即席试才，口拈上联：“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谁当摘星手”，结果大李公子应声答道：“夏芍药，冬牡丹，秋菊春兰，臣是探花郎”。
　　对联很工整，平仄也切合，“冬牡丹”一句，引用的是武则天敕令百花冬夜全开，独牡丹不丛，宁愿贬谪洛阳的典故，显示了大李公子的才气和傲气，但没想到天子盛赞之后却没有点他做状元，反而说，既然大李公子自比探花郎，那就官拜探花吧。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原因，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说法，那就是大李公子身体羸弱，天子不喜，所以才没有赐封状元。
　　老李探花恨极，但无论如何，天子金口既开，一切都永无更改，他只能接受，回到李园之后，老李探花一病不起，他要小李公子弃武习文，一定要为李家争回一个状元。
　　小李公子天资更高，也很争气，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已经连过乡试会试，再度来到天子面前，只可惜，就好象中了诅咒一样，这一次，小李公子又是只能捧回一个探花。
　　老李探花心灰意冷，不久之后就撒手尘寰，两年后连大李探花也染上不治之症，小李探花意兴阑珊，索性辞官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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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道：“两代探花的故事我一早就已经熟知，但这事和后来小李探花酬恩让爱有什么关系呢？”
　　老者道：“你可知道大李、小李只能够做探花而做不了状元的原因？”
　　少年道：“大李的失败是天心莫测，小李的失意是命不由人。”
　　老者道：“未必如此，大李小李与状元擦肩而过，非关天意，是人为。”
　　少年的眼睛都瞪大了，道：“人为？”
　　老者道：“当年小李探花辞官的导火线是什么？”
　　少年道：“御史胡云冀弹劾李寻欢勾结匪类。”
　　老者道：“御史大还是尚书大？”
　　少年道：“御史只是言官，论官阶当然是尚书大。”
　　老者道：“为什么言官会有这么大的职权和胆量，敢以下犯上？”
　　少年道：“因为明政以来，天子就喜用言官来平衡各方面的权力，制约百官。”
　　老者道：“不错，这也正是大李小李只能官封探花的原因——老李已经是尚书，已经很接近权力的顶端，如果他的两个儿子都中了状元，会有什么后果？”
　　少年变色道：“如果大李小李中了状元，老李探花的势力就会进一步膨胀。”
　　老者道：“天子宠信老李，所以老李探花可以官居要职，但是作为天子，最恨最忌惮的也就是臣下联盟结党，构筑自己的势力网，所以天子一定不会封大李或者小李做状元。”
　　少年道：“原来如此。”
　　老者道：“相比起来，严嵩就聪明很多，他的儿子严世蕃聪明自诩，常说天下才人就只有他与陆炳杨博三个，事实上他博旁强记，善察人心，真有过人之处，而严世蕃的从仕经历就与大李小李完全不同，他不是通过科考进入官场，而是入国子监读书，然后再一步一步慢慢升迁。”
　　少年道：“照此看来，小李探花官场失意，反而不是坏事，因为他们连为官者须当如何揣忖上意，趋吉避凶都不清楚，又怎能在官场立足呢？”
　　老者道：“也许他并不是不知道怎样体恤上意，而是不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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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宋·朱敦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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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李寻欢放下了御笔，回到李园，重新提起他的刀。
　　这把刀他曾经放下三年，所幸刀的光芒仍然未冷。
　　当他重新拿起刀的一刻，他明白到，刀，仍然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当然，他的笔也没有放下，因为他还要和林诗音一起吟词联句。
　　林诗音一向憎恨暴力，所以和她一起的时候，李寻欢的手不是举酒，就是拿笔，而当李寻欢回到冷香小筑的时候，他就会拿出小刀，磨、研、钻、挫，因为他要不断改良刀的出手和旋转，才能找出最合适的大小长短轻重，发出最精确、最迅疾的一刀。
　　这种痴迷的程度，和西门吹雪连睡觉时也捧着剑，堪有一比。
　　在他的飞刀绝技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按捺不下一颗江湖的心，经常出外游历。
　　那里虽然没有林诗音温柔的眼波，但却可以骑最快的马，灌最烈的酒，杀最恶的人。
　　在那里，他可以快意恩仇。
　　在那里，他可以试他的刀，是否还可以更快、更好、更强。
　　
　　每一次李寻欢远行之前，林诗音都会为他梳发。
　　她慢慢的梳，似乎想留住他，哪怕留多一刻也是好的。
　　温柔的手，晶莹的泪珠……
　　与林诗音道别的一刻虽然有些伤感，但对于少年时代的李寻欢，更有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在他的眼里，所谓的江湖风波险恶，只是长辈们束缚自己的借口。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对李寻欢来说，江湖，是一个充满刺激的、不可预知的世界，正等着他去涉足，等着他去征服。
　　而且，他坚信，林诗音会一直等着他，今天纵有万缕离愁，也会因未来的憧憬而冲淡。
　　
　　但就在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他遇到了“关外三凶”，也遇上了龙啸云。
　　如果李寻欢的人生里没有龙啸云，他已经客死异乡；但是，当李寻欢的生命里出现了龙啸云，他也就打上了一个死结。
　　因为龙啸云也爱上了林诗音，爱得骨立形销，相思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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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道：“这里有说不通的地方。”
　　老者道：“你说说看。”
　　少年道：“龙啸云护送重伤在身的李寻欢回李园，为什么李寻欢只说林诗音是他的表妹，而不说他们已经订有婚约？如果李寻欢说清楚了，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
　　老者道：“当时还是大李探花三年丧期的期间，李园上下禁奏喜乐，禁言喜事，所以龙啸云不知道林诗音的另外一个身份就是李园未来的女主人。”
　　少年道：“但龙啸云总该会知道这个事实。”
　　老者道：“后来龙啸云当然察觉，但那时很多事已经无法挽回。”
　　少年道：“我知道龙啸云当年带病恳求李寻欢游说‘表妹’林诗音接受他的痴情，但我最想知道的是，龙啸云这样做的时候，是否已经知道李寻欢和林诗音的恋人关系。”
　　老者沉吟不语，似在思考应该如何回答。
　　少年又道：“如果龙啸云当时还不知道李寻欢与林诗音的感情，那么他是一个可怜的痴情的人，但如果龙啸云明明知道却还要去恳求李寻欢让爱，那么他就是一个愚蠢而又疯狂的人。
　　老者道：“我知道你的话还没有完。”
　　少年道：“是的，因为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龙啸云明明知道林诗音和李寻欢的关系，但却假装不知，仍去恳请李寻欢替他做媒，兵书有云，这叫‘假痴不颠’，真是这样的话，他就是心计深沉，极可怕的一个人。”
　　老者道：“你的意思，龙啸云属于第三种人？”
　　少年道：“是的，按照整个故事的发展，龙啸云也完全有条件当这第三种人。”
　　老者道：“你会不会把天下人想象得太过于阴暗？”
　　少年道：“当年李寻欢就是太过于善良，所以才没有看出龙啸云的城府和野心，而且，我有足够的论据来证明我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