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杀手

花无语

楼主很喜欢关注玄之又玄的东西，以前看古龙的书对杀手没有特别深的印象，比如〈〈流星〉〉这种杀手百科全书。古龙一直声称杀手是两大最古老的职业之一，不过杀手离生活远了一些，常人很难去理解杀手的世界。荆珂豫让应该算是古代的杀手，太史公为之作传，写的还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烈吧。古龙笔下的杀手应该是扭曲的典型，如〈天涯〉中的无名指。辗转出杀手的世界，似乎古龙透过死亡感受一种艺术，古龙的杀手也许是中实验性创作，在解剖室解剖灵魂与尸体。感觉荆无命好一些，能够透他死灰色的眼神中感受到人性。

我倒觉得萧泪血不仅是个杀手。他作为萧大师的儿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很复杂，古龙将之归之于宿命而没有展开。我觉得萧泪血和燕十三背后有很多东西可以挖掘。

小楼一夜听春雨

楚兄能写出此文一定了解先生，了解先生的小说。

想必先生在世，也会交楚兄这一知己~

痕迹

    古龙对妓女和杀手情有独钟，他说她们/他们，一个是这世上最古老的职业，一个的第二古老的职业。

    妓女解决的是人的性，而杀手解决的是人的命。

    但无论是性还是命，都是人性中最本质的东西。而人虽自诩为所谓高级动物，万物之灵，但是在性欲与生存方面，跟一般的动物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妓女解决了人的性欲问题，自然极为受欢迎。而杀手危及到人的生存问题，自然让人恐惧与憎恨。

    所以妓女虽然社会地位低微却正大光明，而杀手只能暗无天日，到处躲躲藏藏。

    做妓女的首要条件是要放得下尊严，不把自己当人看，这个说起来容易，却又是最难的，做杀手的首要条件是不要命，无情，这个也是说来容易，做起来也是最难。

    人世间最艰难的职业，也是最卑微的职业，最身不由已，最没有希望的职业。

    不管是妓女还是杀手，她们/他们未来的人生道路都是极为灰暗的。这两种职业本身的终点是什么呢？一个在百病缠身，卑贱底微，一个终究要死在别人手上。

    人生对于他们来说，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而古龙，为何总是如此的青睐他们？

于小妖

古龙所有的人物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韩棠。
这当然与我个人性格有关，这方面不必多说。

流星蝴蝶剑，韩棠也可算作剑。
老伯的剑。
是的，韩棠是把纯粹的剑。他没有灵魂，只是个彻底的被操纵者。杀气再凌厉，握剑的手再冷定，他也不过是个杀人的工具，是个被利用的傀儡。
“韩棠无论遇着什么事，都会以暴力去解决。但老伯却已学会很多种比杀人更有效的方法。现在老伯要的不是别人的性命，而是别人的服从与崇拜。因为要了别人的性命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但能得到别人的服从与崇拜，就永远受益无穷。这道理韩棠永远不会懂得。”
楚女侠提出的这点是个关键点。
韩棠与老伯的关系是解读韩棠的最大关键。但是韩棠对待孙玉伯态度的原因，古龙只字未提——他留了白，刻意或无心。古龙本就不喜欢写人物身世，加上他并不是很重视韩棠这个角色（个人感觉），我觉得他故意不想写的可能性更大些。也不排除他本来有个设定，后来写着写着给忘了。至于考虑艺术手法而选择留白，以求给读者更大思考空间的这种可能性我认为最小。因为我认为古龙并没有把韩棠当作一个“大课题”去做（小人物也是可以被当做大课题的但我认为韩棠不是）。

我没认真看过《教父》（只看过电影，觉得还是更喜欢流星蝴蝶剑）。不知道韩棠在教父里有无原型，无法通过这个途径去推测古龙的写作动机。但最后韩棠被杀，孟星魂心中感慨，“这就是杀人者的结果”，我觉的这应该就是古龙对韩棠这个人物最基本的写作立场了，他就只给了韩棠这么多的关注，和这个高度的人物设定。至于中间写韩棠的寂寞，后面写韩棠喝酒，不过是古龙一贯对人性关怀的表现。即使是这样一个不值得同情的人，古龙也给予了一定的同情笔墨。

这样一个角色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喜欢的理由的。但我从韩棠身上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古龙无意间将这个人物写出了光彩，尽管是尘埃中稍纵即逝的暗光。
而我对韩棠的理解，也慢慢地脱离了古龙所写的那个韩棠。

一点点说起吧。

律香川看得出他对老伯并没有友爱,只有尊敬,每个人都是老伯的朋友，只有他不是。
他仿佛是老伯的奴隶。

韩棠一走进书房,就跪了下来,吻了吻老伯的脚。
这种礼节不但太过分,而且很可笑。
但韩棠做了出来,却没有人会觉得可笑,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令人觉得可笑。
因为他只要去做一件事,就全心全意做,那种无法形容的真诚不但令人感动,往往会令人觉得非常可怕。
他认为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他可以信任的──只有老伯是唯一的例外。
没有人比他对老伯更忠诚。假如他有父亲，他甚至愿意为老伯杀死自己的父亲。

这不是一种正常的态度。
“谁对老伯不敬，谁就得死！”
老伯如同天神。韩棠对老伯，比狗对待主人更加忠心。
李惠民拍的《流星蝴蝶剑》对韩棠的身世给出解释：幼年时全家被杀，只有韩棠被老伯所救。老伯收留了他，教他武艺。因此他对老伯忠心耿耿。
我觉得这个解释还挺合理的。
无论如何，我们能从原著中得到两点信息：1.韩棠人生定遭遇过重大变故，从而造成他对整个世界的冷漠与背离 2.老伯可能在某一特殊时期给过他帮助。因为金钱、利益等能收买到为自己卖命的杀手，但买不到以全部生命交付的忠诚。
至于老伯当初对他的帮助是不是一种收买，就无需讨论了。就算老伯一开始就存在私心，但如果你是韩棠，你会怎么做？
你一无所有之时，一个人救了你，帮了你。你会怎么做？
有人说，要还恩，也不必这么还，不必违背做人底线。还不了的情况下，还有一种方式，还可以死。
武侠小说里死很容易。
但是因为还不了恩而自杀，只有一种原因，是不想还。
而韩棠想。我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他对世界淡漠如死。但他唯一没有淡漠的是孙玉伯。他并不是为报恩而报恩。因为命只要还一次就还得清，但如果韩棠有三条命，他就会还他三次，用三生三世，三条命来为孙玉伯效力。
在看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时，有段话突然让我想到韩棠：
这种行为，不是愚忠，不是效命，甚至也不是报答。
它起源于一个无可争议，无可辩驳的真理：士为知己者死。

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韩棠，我根本不会在意老伯是否在利用我。我不会去想这个问题，也不关心。
我只知道会我做什么。

人们会说韩棠无情、冷血。
他是。
只是别忘了——杀手本就是个冷血的职业，不止韩棠——孟星魂、叶翔又何尝不是。
一个人杀了人，无论他心里是抗拒的，还是享受的，他都是杀了人。
一个人杀了很多次人，无论他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他都是杀了很多次人。
《天与地》的台词：“你说过谎，你可以当没说过；你扇了别人一巴掌，擦擦手，你可以当没扇过；但你吃了人，就是吃了，他在你肚子里面。”
谁也不比谁干净。谁也别自欺欺人。

一直觉得韩棠比之孟星魂，不过少了个主角光环而已。
我向来看不惯强加上去的光环。《流星》里好角色太多，孟星魂还远远算不上可爱。褪去他的光环，他很苍白。






屋子里很阴暗。空气潮湿得像是在条破船的底舱，木器都带着霉味。
风吹不到这里。阳光也找不到这里。
这就是韩棠活着时住的地方。
屋角有张凳子，高而坚硬，任何人坐在上面都不会觉得舒服。
韩棠却时常坐在这张凳子上，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
他不喜欢舒服，不喜欢享受。
他这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韩棠，一个如暗夜又如尘埃的杀手，一个终生与冰冷为伴的名字。
古龙写了太多孤独的人。
“不再孤独——只有曾经真正孤独过的人，才知道这是多么奇妙的感觉。”
——能写出这样一句话的人，必是孤独彻骨过的。
但我却想不出，连对“不再孤独”都没有了兴趣的人，内心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我想，大概没有人生来会对世界心如死灰，也没有人生来冷傲到不愿接近任何人。我只是不能确定，经历过世界的人，会不会傲然，或黯然，甚至是茫然地选择这种孤独的决绝。选择与一整个世界决裂。

只有古龙写得出韩棠。但韩棠似也在不知不觉间超出了古龙的掌控之外。
这样一个人，在偌大的盛大江湖中，孑然独立，落落不群。
我要谢谢古龙没有给韩棠太多笔墨与关注。
谢谢他没有毁掉韩棠。
谢谢他给了韩棠最惨、最好的结局。


我遇到过一个跟我一样喜欢韩棠的女孩子。
一个像韩棠一样沉默的女孩子。
我无法形容我对她的那种感情。知己之感，亲近之情。
不过我们都是因为电视剧喜欢韩棠，因为感觉那更接近本来的韩棠。

有天她对我说：
韩棠的剑没有鞘，这是老伯故意不给韩棠剑鞘，因为老伯希望韩棠永远像这把没有鞘的剑一样锋利，也是希望，韩棠的剑能够，永不入鞘！
可是，最终……
我想了想，回复她说，他只是死了，他没有入鞘。有的人，生也不入鞘，死也不入鞘。
那时我觉得，韩棠对老伯，不是奴性而是血性。一种异类的血性。
现在我想的又跟那时不同了。
韩棠是没有归鞘。因为归鞘已无意义。也因为并没有一处鞘，可以让他归。
韩棠不为孙玉伯死，他就再也没有生存的意义。
所以这个最惨的结局，真的是他最好的结局。

结：
       韩棠也钓鱼。他钓鱼的方法当然也和别人一样，但目的却完全不同。
　　他喜欢看鱼在钓钩上挣扎的神态。每条鱼挣扎的神态都不同，正和人一样，当人们面临着死亡的恐惧时，每个人所表露出的神态都不相同。
　　他看过无数条鱼在钓钩上挣扎，也看过无数人在死亡中挣扎。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看到过一个真正不怕死的人──也许只有老伯是唯一的例外。
　　老伯是他心目中的神，是完美和至善的化身。
　　无论老伯做什么，他都认为是对的，无论老伯对他怎么样，他都不会埋怨，虽然他并不知道老伯为什么要这样做，却知道老伯一定有极正确的理由。
　　他还能杀人，还喜欢杀人。
　　但老伯不要他杀，他就心甘情愿地到这里来忍受苦闷和寂寞。
　　所以他时常会将杀机发泄在鱼身上。
　　有时他甚至会将鱼放在鸟笼里，放在烈日下，看着它慢慢地死。
　　他欣赏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无论是降临在鱼身上，是降临到人身上，还是降临到他自己身上。
　　他时常在想，当死亡降临到自己身上时，是不是更刺激有趣。


看到最后一句时，我原谅了他。
理性是什么？我只知好恶，不管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