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距离
我是被电锯声吵醒的,忆梳请了工人来修楼梯。
我看了看身边,没有人。诗雅已经走了,她有工作要做。她昨天告诉我,她的职业是医生。
──我是个外科医生,主刀做过26次外科手术。没有一次失手,我的名字是诗雅,真名──竹间雨。
想起来我又忍不住笑出来。
诗雅在追求一种平衡,人在平衡中才不会迷失自己。这也就是诗雅眼中没有那些挣扎的原因。
我走到走廊,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楼下的工人忙碌着,忆梳看到我出来缓缓地飘了起来。
“喂,别吓到人。”我提醒忆梳。
“不怕的,”忆梳在我面前的空气中浮着摇头,“他们都是鬼匠。”
“为什么不找人来做?”我皱了皱眉,来人界以后我已经慢慢地习惯了跟冥界没有什么瓜葛。
“人更危险。”忆梳一耸肩。
确实,诗雅比寒炎更危险一些,起码令我狼狈得多。
“昨晚怎么样?”忆梳轻笑着问。
“听一个古老的故事,很老……”
忆梳躺在空中坏笑。
“你相信她放弃杀我了?昨晚你问了她些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问。我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忆梳凝视我的眼睛,“如果我杀了她,你会不会伤心。”
“结果呢?”
“很可能会,所以我不能杀她。”
忆梳……就是这样,她不会做一点点伤害我的事。
“忆梳,不要离开我好吗?有你在,我才有信心留在人间。昨天那样的玩笑永远不要再开了,一次就够了。一次就让我知道,原来我不能没有你。”
“哪有什么人会永远在一起?”忆梳慢慢地飘落下去,“总有一天是要分开的,总有那么一天,但我要你知道,我永远都不愿意离开你,殿下。”
“我也同样,忆梳。”
电话铃响。忆梳去接电话。
“找你,”忆梳把电话扔了过来,“杀你的人。”
“刃牙,我是诗雅。”诗雅在电话里窃笑,“能来接我下班吗?我想让同事知道我有了男朋友。”
“好啊,”我没有想就答应了,“我去让他们看看谁是那个倒霉鬼。”
“杀死你,”诗雅笑着吓我,“20分钟以后,我等你,吻你……”
我把电话扔回给忆梳:“是约会吧?我没试过,你一起去吗,忆梳?”
“正傻瓜,你是。”忆梳向我眨眼笑着,飘回了房间,“我很忙,要看着这些鬼匠,修好了我得带它们回去。你记得要……”
“要小心是吧?我会的。”
忆梳微笑:“记得要开心。这才是你来人间的原因啊,不要迷失自己。”
我笑着挥手出了家门。是啊,要开心才对。来到人间不是为了活下去啊,是为了开心。
诗雅的医院很大,我走了很远才在纵深处找到了她。诗雅开心地挽住我的手臂,不停地跟迎面而来的医生打招呼。内容大致上是差不多。
──“安医生,这是……”
──“我男朋友。”
──“哦,般配,般配……”
诗雅笑得像一朵花。
我在一旁觉得好笑,好笑的是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大相同。诗雅的男同事样子很失落,而女同事开心得比诗雅还像一朵花。花园中最大最红的一朵玫瑰被摘走了,真的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满意了吧?”我捏着诗雅笑到抽筋的脸说,“需要那么得意吗?”
“当然,你没看到那缠人鬼们的表情吗?哈哈……”
“现在去哪呢?”
“约,会!”
“约会要去哪呢?”
“我要去动物园,”诗雅拉着我的手,“让你女朋友看看你的新女朋友。”
“她会咬你。”
“我也咬她,决不输给她。刃牙,那时候你怎么办?”
我忍不住笑:“去买袋爆米花坐下看,站着会累。”
“当初真该杀了你,你这混蛋。”
“现在也不晚啊,随时给你杀。”
“晚了,傻瓜。”诗雅点着我的鼻子说,“现在我舍不得了。”
动物园里异常地安静。
今天不是周末,静是应该的。但怎样都不该这么静。没有人说话的声音,没有动物叫的声音,连风吹树叶的声音也没有。
而且,居然也都闻不到粪便的臭味。仿佛空气都静止不动。
“有鬼,你怕吗?”我小声问诗雅。
“怕,”诗雅不屑地说,“怕得要死呢。”
我紧紧地拉着诗雅的手慢慢向里面走。其实有一瞬间我想到要逃,但心里知道不会有用──无论怎样走,我都是在向里面走。麻烦不解决就永远存在,不会自己消失,选择逃避也总有一天会遇上它。
看不到一个人,笼子里也没有动物。
“喂,刃牙,那只狮子。”诗雅指了指前面。
舞没有在笼子里。她从一棵树后面缓步走了出来,脖子上系着一条发光的链子。
“出来吧,我最讨厌故弄玄虚的家伙。”
“了解,”白色的翅膀在树后展了出来,像白天鹅一样洁白美丽,“这样最好,竹间刃牙。大家都省去寒暄了,你该知道我们会来找你。”
“知道,只是你们太慢了。搞不好我已经死过两次了。”
“久候了,奉命行事而已。”三个雪白羽翅的男人从树后走出来,从容地笑着,“我们听上司的命令行事,是有组织的。所以你要小心记着──我们跟那些散将游勇不一样。”
“不一样?哼,来让我看看哪里不一样。说是没有用的。”我晃了晃手腕。有些道理用嘴说永远都说不清。
拿链子的男人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不要动手的比较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们哪里不一样。”
“我们不跟你动手,竹间。这就是不同。”
我笑:“你们要说服我把命交出来吗?这还真的是新鲜的办法。”
拿链子的羽人拉了拉手里链子:“你没得选择。我们只要活捉你,跟我们走就可以了。如果不,就先杀了这只狮子。”
舞被拽得退了几步,她显得很疲惫。
诗雅紧紧抓着我的手,我感觉得到她在生气。
“跟我们走。”链子被拉紧,一柄耀眼的剑出现在羽人的手里。
“这就是天使吗?”诗雅扭头看我,“比想象中的魔鬼都让人恶心。”
“哈哈,我们就是天使。再恶心的天使也是天使,不会变成魔鬼。而你就不同了,竹间。快决定。”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我不能走,我清楚我的命牵涉了多少东西,冥界的一切,父亲的一切,“你们可以把我杀死在这里,但不可能带我走了。”
剑被高高举来。
“跟我们走。”
“做梦。”
一道剑光。
“刃牙!”诗雅的尖叫声刺破了周围的宁静。
那一瞬间血喷了出来。是舞的血,喷在我身上。又有血喷了出来──是我的血。
我跪在地上单手撑着地。
锋刃落下时我赶到了。我以为自己拦得下那一剑,但事实上那一剑的锋利超出了我的想象。舞把我扑了出来,她被拦腰斩断,而我留下了一只左手。
“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们走。”
我说不出话来。舞的眼睛在看着我,一直没有闭上,像霜夜里的星。
“下一个就是这个女孩。”左手边的羽人影子一晃闪到了诗雅的身后,“让她死给你看。”
“是你死。”诗雅轻轻地说。
那个羽人一愣的瞬间,枪响。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头。他像高温下的雪人一样化掉了。
我没有沉迷于那一瞬间。枪响时我的手指已经插进了另一个羽人的心脏。瞬间死掉两个同伙并没有让拿剑的羽人惊慌,他淡淡地笑着看了我一眼,剑挥向了诗雅。
我用尽全力奔了过去。那一刹那,我脑子里空白一片,只知道无论如何要挡下那一剑。只要挡下来怎样都可以,牺牲性命也不要紧……
血再次喷溅出来。还是我的血──我的左臂被齐肩斩断,划出一道血痕飞了起来。
剑锋消失在了诗雅的发丝前。手臂落地的同时,羽人的笑永远地僵在了脸上,我的手指锁断了他的喉咙。
疲惫与疼痛一起袭来,袭向身体与心里。我倒在地上,诗雅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刃牙……不要吓我。你不要死……?”
伤口快速地凝结,血已经止住了。但流出的血确实不少,我有点虚脱。我撑着地站起来,诗雅连忙抻手来扶,我轻轻推开她。
“我有事问你,诗雅……”
“我知道。”诗雅闭上眼睛,“我知道,那颗子弹……”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骗了你。”闭着的眼睛也没能止住诗雅的眼泪,“一开始就没有说真话,一亿是定金,得手的话还有四亿。子弹……有三颗……”
我的眼泪再也无法忍住了。
“我下不了手。一再地我有很多机会,五亿──我提醒我自己。可我下不了手,刃牙,我不忍心。”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不敢仔细回忆过去──有多少情节是刻意做出来的?又有多少个笑容背后藏着杀意?
心很痛,同时也有不安的声音在跳动。那不安从刚才开始,从我的眼泪掉下开始。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在衣服上蹭着手指上的血,好像怎么都擦不干净。
“刃牙,你还要我吗?”诗雅哭着在身后喊。
“别问了,诗雅。我要走了。”
“那,我可以等你吗?”
诗雅的哭声像针一样扎着我的心,我说不出话来,继续向前走,笔直地向前走,没有停却非常慢。因为每走一步心都被一把锋利的匕首划一下,疼得难以忍受。
“我等你。”诗雅轻轻地说。
我是不是真的在人间要找的就是这样一句话,这样一个人?这时我才认真地在想。
诗雅站在那里没有动,我还在走。
距离已经越来越远。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