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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胡

[长篇] [转帖]落日 [即日起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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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0-23 15:55:10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不过是谁写的呀?不知写完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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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0-23 15:59:1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好意思!先向飘灯致歉,我只顾看正文没注意作者方有上面误语!!!见谅见谅!! [em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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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4 09:58: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朔方 (一) 北方有佳人,幽居在深谷。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咄苾一口接一口狂灌烈酒,他去战场找过,只有鲜血,一滩一滩的血。 会是……她流的吗? 不会的,她小小的身躯里藏不了那么多的鲜血吧。一个声音在纠缠他:是他,是他杀了朵尔丹娜! 若不是他救下李靖,若不是他冒了风云盟的名,若不是……若不是他因为两个兄长的忌惮不肯动用部族的人马,她又怎么会沦落到孤身迎战三万大军,落得尸骨无存。 一念及此,他不由狂嗥了一声,直挺挺的倒了下来,面孔摩擦着草地,草汁磨得满脸。 远处,隐隐有独狼回应他的长嗥。 朵尔丹娜!朵尔丹娜!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那个瘦瘦小小的影子竟已烙刻在他心间,再无法磨灭。 他遥望摩天峰上那面挥舞的大旗,或许很快就要换上瓦岗寨的旗帜了吧! 以风云盟的实力,未必不能与瓦岗寨一拼。只是又会有人充那个出头鸟?他实在太了解他们的心机和手段。 那是不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他的目光一直定在那面大旗上,忽地,旗子在空中抖动了几下,慢慢的落了下去,咄苾一把抛开酒囊,手已按在刀柄上。 三里外,有密密的黑影,是葛里部落中久经沙场的勇士。他不希冀能歼灭瓦岗寨,但至少要砍他们一刀──无论如何,风云盟这块肥肉实在太诱人了。 “呛”雪亮的弯刀已扬起,军令一下,有死无退。 刹那间咄苾迷惘而痛苦的眼神顿时就变得锐利如鹰 。 ──他们这样的人,可以流泪,可以心碎,但到了做出决定的时候,依然会像一把出鞘的刀,冷酷而锋利,决不会有任何感情会影响到他们的决定。 但咄苾又一次愕然了,那升起的大旗,红绫织金,宛然依旧是“风云盟”三个大字。 红旗血一般鲜艳……那是,那是…… 咄苾手中的刀咣地落下,失神道:“朵尔丹娜!” 向燕云重回大青山摩天峰。 经此一役,瓦岗寨势力止于并州以北的雁门。 经此一役,向燕云威震天下,风云盟上下归心。 一个月后。秋冬之际。 雪满阴山。 敕勒川上,已是白雪茫茫,这样的天气,牧人们几乎不再活动。 无际草莽上,并骑奔驰着一对骏马。 大红马高余丈二,马上青年英姿勃发,当真是人如虎,马如龙,威风凛凛。 小白马上,却是个白衣少女,脸色沉静的如天山之巅的冰雪,眼中的光芒却如春星般灿烂。 “朵尔丹娜”年青人急急地呼喊:“慢一点,我追不上你了!” 小白马越跑越快,转眼间已将红马甩下里许。 即便是在良马成群的塞北,也绝找不到第二匹这样的神驹。 少女回头,淡淡的笑容如涟漪般荡漾:“ 咄苾!你还不服气?” 咄苾拍马迎上:“朵尔丹娜,你这匹马,简直就是,就是头鹰。” 那少女忽然回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两丈开外,是一只全身绒白如雪的小兔子,正奋力在掘着什么。 朵尔丹娜静静望着那只小兔子,似乎已经入神,脸上居然露出来一种极温柔的光芒,喃喃道:“咄苾……你看它还那么小,就自己出来找东西吃。我猜它的爹爹妈妈一定已经死了,一定是的……只有它孤苦伶仃的一个孩子……” 咄苾只觉得一阵阵的心痛。他勒住马,看着朵尔丹娜,而朵尔丹娜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只小兔子──它没有收获,厚厚的积雪下除了泥土,什么也没有…… 而远处,一只肚皮干瘪的饿狼已悄悄潜了过来,竟然丝毫不顾忌有两个“人”在场。 朵尔丹娜伸手,指缝中多了一段闪烁的银光。 忽地一只大手按在她手上。“你做什么?”朵尔丹娜回头。 咄苾坚定的握着她的手:“朵尔丹娜,我要你知道这就是草原!” 他们的对话显然惊动了那只觅食的野兔,箭一般向前窜去,窥伺已久的饿狼只一个腾跃,转眼间那只小雪球已经被撕扯成鲜红的碎片。 那只兔子太小,连骨头也没有剩下几块。狼满足的离去,雪地上一片狼藉。 目送着那只狼,朵尔丹娜的手竟在默默发抖。咄苾有些歉意,沉声道:“你要是救那只兔子,就必然要杀了那只狼。朵尔丹娜你还不明白吗?这世界上只有最强的才能生存──最强的!” 朵尔丹娜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她极力压制着自己想要狂吼的欲望,一字字道:“我不懂!”说罢,策马狂奔,向着阴山所在的灰茫茫的远处。 咄苾没有追,只是目送着她的背影,心口似乎已缩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的笑……”终于打马回头,向着相反对草原狂奔而去。 天空是浓浓的铅灰色,似乎有几千斤重,重重压在草原上,极是沉闷,连风也没的一丝。 白雪皑皑的草原上,一红一白两点,愈来愈远,终于消失在天边。 天边,是阴山。 李靖! 大病一场多少磨损了些他的英气,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却更有一种病态的成熟的美。阴山的日子梦一般的过去,掐指算算也已经有两个月了。早年他也曾游历过塞北,但直到此时才真正领略到那种天地浑然的至美。 他从怀中抽出一管短笛,轻抚,凑到口边,一曲极悲壮的《哀郢》缓缓流出。 落日下,烽火半残,将军白发……李靖也不知道怎么会想起这首极难的古曲,只是心头一热一凉,便化作了那摧人魂魄的战歌。 ……千军万马踏地而来……笛声凄厉高拔,一折之后,又回环而下,愈来愈低,偏偏又愈来愈急,似乎当真有大敌当前,金城欲摧。 李靖的额头微微见汗,双目中却隐隐透出杀气,浑身的肌肉也已经绷紧,腰背挺直的好象一柄标枪。 这一管简简单单的竹笛,被他奏的淋漓尽致。 音节又是一撞,盘旋而上。 这已是绝杀之境! 三折,九转,李靖的眼珠开始发红,额头大汗滴答落下。 “煞──”一枝雕翎箭破空而上。 终于,一个响遏行云的锐音呼啸而出,似乎是天地不仁杀气与戾气瞬间齐放──那是千里大漠伏尸百万战火横扫而过的焦黑与落日终于西沉的悲壮。 那管笛粉碎。 李靖回头,向燕云手中握着一具弯弓,神情疲惫而苍凉。 那枝箭──他知道这个小女孩不简单,却没想到她有如此的悟性,居然能助他闯过至险之关。 “哦……”向燕云抬眼:“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哀郢》。”李靖微微一笑:“《哀郢》是《楚辞》里的一篇,也是这个古曲的由来。” 向燕云看了看天外,依然是沉甸甸的铅灰,她叹了口气,道:“我以为,叫《落日》更合适些……不知道为什么,你吹着曲子,我似乎只看见了一轮快要沉默的太阳……” 李靖无语,长长的沉默,两个人颇有些尴尬。向燕云似乎下定了决心:“李靖,你能不能教我这支曲子?” 李靖点点头。 脚步响处,一名精干男子碎步走来,停在向燕云身后一丈之遥。“启禀……盟主”,似乎还不是很习惯如此恭敬地对向燕云说话。 他双手奉上一个锦盒:“咄苾王子留下这个锦盒就走了。” 锦盒中,赫然是一张血迹未干的狼皮,正是在山下的那头饿狼。向燕云抓起狼皮,“走了……”她怅然叹道。 “不错!”男子点头:“他让属下转告盟主,说……他去找一个人,他把那个人弄丢了。” 向燕云浑身一颤,回忆中的一幅画面不容置商的抢占了脑海──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一只手哆哆嗦嗦地举着一支火把,另一只手却攥着笨重的砍刀,面前是饥饿的狼群。 狼和人对峙着,似乎在考验着彼此的勇气。终于,一匹狼忍不住扑了上来,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小女孩全力劈去,研在狼颈上,火把几乎在同时落在地上,立即她那小小的身躯被黑暗包围了,只有绿色的眼睛贪婪的守候在不远处的危险里。 小女孩终于绝望,尖叫了起来:“咄苾哥哥──” 又一匹狼扑了上来,却被一只利箭牢牢钉在一边。远处的少年从马鞍上一跃而下,落在狼群中,一手抱起小女孩,砍刀疯了般的左劈右砍。 剩下的几头狼终于在厉刃的威胁下离去。 少年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怀中,声音已经急得变调:“朵尔丹娜,你这个小疯子,你乱跑什么!你知道天黑了有多危险!” 又惊又怕的朵尔丹娜趴在咄苾怀中大哭起来:“我要去燕然山……我要找娘亲~!” “好好”,咄苾哄着她:“燕然山远着呢,等哥哥过几天送你过去啊,不过,你可不许乱跑了,听见了没有?” 朵尔丹娜用力点头,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咄苾哥哥最疼我的,哥哥说话要算数啊。” 咄苾把她抱在马背上:“哥哥说话一向算数的──可是,小朵尔丹娜,你可要好好练功夫,你不是说,长大以后你的功夫会比哥哥还好吗?几头狼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朵尔丹娜不服气道:“不出三年,我一定要比哥哥棒!只是,哥哥说话要算数啊……一定要带我去燕然山,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跑!” “好了”,咄苾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哥哥知道了,以后你要是丢了,哥哥就到燕然山去,把你给找回来……” 小朵尔丹娜破涕为笑,咄苾也轻轻的笑了起来…… 只是那一次,朵尔丹娜挨了父亲一顿毒打,随后就被送去几个熟识的前辈处去练功夫,一晃就是三年。到了她回到阴山时,根基已经极是扎实。那之后,她跟随父亲又练了三年武艺,到了不苟言笑的向北天终于点头时,朵尔丹娜已经十二岁。 十二岁那年秋天,向北天惨死在太原,夫人摩云公主自刎于燕然山。向燕云刻骨铭心地记下了那个名字:李渊! 而“朵尔丹娜”这个名字……却是渐渐生疏了。 再以后,她的生命已属于风云盟。至于燕然山──她出生的地方和母亲埋葬的地方,似乎只能在梦中一见了…… 向燕云警醒抬头:“燕然山,他去了燕然山!” “盟主……”男子兀自躬身等着她:“咄苾王子刚刚离去,大可汗的使者就到了,说是可汗病危,想见见你。” 向燕云心底又是一惊:“舅舅?……那么咄苾还不知道!” 男子答道:“不错,据北边兄弟回报,大王子和二王子正在全力寻找三王子!” 一旁的李靖若有所思,忽然插口:“燕云,可汗若是驾崩,你看谁会是继承人?” “不知道”,向燕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突厥虽然也是长子继承,但是历来凭武力抢夺的例子极多。” 她看了看李靖,李靖点头:“不错,咄苾有大麻烦了。”他长身而起:“我先行赶去,希望能抢在他们下手之前赶到。” 向燕云挥手打断:“你身子刚好,还是我去好了。以摇光的速度,追上他应该也不是不可能。”她似乎忘了,自己也是刚从鬼门关拣回一条命来。 那男子见二人丝毫不问自己意思,脸上隐隐有不悦之色,上前一步:“启禀盟主得之,我风云盟似乎不宜过问别人的家事……”他虽然口称“启禀”,但言语之中,已有不敬。 向燕云冷冷望了他一眼:“何旗主,本座的决定,还轮不到你来多言。迅速调拨你旗下兄弟,星夜赶往燕然山……不行,太远了,劳师以袭远,乃是用兵大忌。你们就在天山北麓拦截,一路之上,交给李靖指挥。”当时牧人称阿尔泰山为“天山”,正是通向燕然山(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杭爱山)的必经之路。 “何旗主”急道:“盟主……你如何让一个外人──” 向燕云冷冷的盯着他,目光中似乎带着条鞭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住口!” 她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与尊贵。白凤旗主何方终于明白,那个喊他“何叔叔”的女孩儿再也不会出现了,站在他面前的,是风云盟新一任领袖与未来的霸主。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0-27 17:53:3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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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5 13: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边庭飘颻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布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唐·高适 “列神!祖先! 我若娶不到那个女人,我的床榻再不会有人逗留,传宗接代的使命与我无关! 请赐给我那个女子,我愿献上王子的尊荣与富贵,我愿用男人最可宝贵的血去护卫她! 我若失去那个女子,我遇天弑天,见人诛人!天地之间,再不会有安宁。” 咄苾跪在山巅。 阿尔泰山是突厥人的尊崇之地,他用血划下了一道诡异的符咒,对天起誓。 “朵尔丹娜,我等你……”他的脸上满是被爱情折磨的发疯的神情:“我等你长大,等你爱上我!我向你父母亲的亡灵起誓,向祖先和大神起誓,你是我的……“ 天色阴沉,风低啸着刮过山巅。一场大雪很快就要落下。 “喀”,身后传过一声踏断枯枝轻微的响动。 咄苾的脸上立即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冷酷,站起身来,拍了拍皮袍上的泥土。 十余个突厥士兵走了出来,为首的校尉手上举着一枝金色的令箭,正是可汗至高无上的信物。 “三王子,有人告你谋反。我们奉旨寻找已经多日了。” “胡说!”咄苾蹙眉。 那人举令箭发令道:“苏达尔举你聚众谋反,可汗命我带你回去。咄苾王子,还是当面向可汗分辩吧──来人!” 几个人走到咄苾面前,咄苾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双手。他们用一根拇指粗细的铁链牢牢反绑了他,并撕下了他的皮袍。 当那几个人开始绑他的腿的时候,咄苾开始挣扎──他终于发现不对,但已经迟了。一把雪亮的刀冷冰冰地架在他脖子上,靴子被扯下,然后又是一道道的铁索。 ──执行的人谨慎而用力,三王子天生神力,武艺超群,早已成为传说。 那个为首的校尉点起一把火,将他的皮帽,皮袍,皮靴付之一炬。咄苾的心开始下沉,他隐隐猜出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阴谋,只是他实在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胆量盗用令箭,除非──想到那个除非,他的心不仅沉,而且凉,凉到了骨髓里。 他完全没有还手的机会,第二道铁链开始缠过来,连手指也不放过。有人掏出了一团“其喀”,那是突厥部落里专门用来堵口的,遇水即涨,且混着麻药。咄苾连喉咙都已经麻木,不要说开口说话,就是呼吸也很困难。 他冷冷盯着那几个侍卫,愤怒,没有惊慌。 最后他们用胶汁涂黑了他的脸,没有人能认出这个半死不活的重犯,居然就是突厥三王子咄苾。他被扔上了马背,一团团泥土呛得他用力咳嗽,但连咳嗽也是没有任何声音的。 伏在马背上,咄苾心中暗暗冷笑了一声:这些人,实在应该杀了他才对。这样的拖泥带水,实在拙劣已极的行为。 一个时辰后,向燕云踏上阿尔泰山,数千里的奔波,在她,是三天两夜!即使是神骏的“摇光”惯于在戈壁上纵横,也第一次露出了疲态。 向燕云跳下马来,沿着明显的人马的痕迹上山──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无名山峰,被咄苾随意选来作为祭祀的用地。她确实幸运,再迟来片刻,大雪一落,将消灭所有的证据。 她拈起一撮灰,略带着上好皮革的腥臭味。 向燕云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他们烧了他的衣服,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没有人,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咄苾哥哥,向燕云轻轻呼喊了一声,似乎是喊给自己那颗还不习惯尘封与冰冻的心。 她撮唇长啸,一只白鹰在天空几个盘旋,准确无误的落在她臂上。那只白鹰已经跟随她两年有余了,还是十二岁生日时母亲送她的礼物,那个时候还不过是一只小小鹰雏,现在已经变成高飞于九天之上的鸟中之王。它浑身没有一根杂色的羽毛,比起寻常的鹰隼,要大了好些。往返送信,迅捷而准确,从没有出过什么差错,深得朵尔丹娜的宠爱。 “朵尔丹娜”本来就是“白色的鹰”的意思啊。 白鹰几乎是栽在她的手臂上,它也累坏了。向燕云狠了狠心,将一块麻布缚在它腿上,“去吧!”她扬臂。 白鹰振翅而起,向着天山南方冲去。 向燕云拍了拍小白马的头:“我们走……你也辛苦了!不过有李靖在,咄苾哥哥不会有事的。” 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落下,塞北的雪花厚而紧,不多时,远方的阿尔泰山山脉已经被白色覆盖。 天山之南,是直通漠北的要道。 李靖的目光锐利如刀,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书生文气早已一扫而光。 “你!”他随手指向一边待命的年轻首领:“带五百人埋伏在左右,不得我号令不得轻动。” “你!”他的马鞭已经移向一个四十上下的队长:“带着五百名兄弟退后三里,在马尾上缚上树枝──唔,没有树枝就用衣服,来回跑动,以作疑兵之计。” 他还不认识风云盟的大小头目,但指挥起来却是极其自然决绝,似乎已经共事多年:“其余的人跟着我迎敌……我已经得到向盟主传讯,敌人不久便至,大家当心。” “是!”齐齐回答,风云盟的子弟虽然并没有受过什么正式的训练,但懂得服从,进退之间极有法度。 白凤旗主何方问道:“你知道咄苾一定还活着?” 李靖面上不动声色:“老可汗毕竟还没死,谁敢下手?再说杀了他,噶厉,合勒七部叛乱,那两位王子恐怕还控制不了。他们……还没有这样的手段……” 戈壁滩上并没有什么遮掩,风云盟的战士们只能伏身在沙石土砾之中,借着黑色的沙土作为遮掩,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李靖由衷赞叹道:好一支人马,略加训练,何愁天下不取?只是可惜…… 一骑飞至:“报!一队百余人的突厥兵过来了,后面还有一队人,大约有千人之数,太远了看不明白。” 李靖传令:“弓箭手预备!” 何方连忙拦道:“慢着,伤着咄苾怎么办?” 李靖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他们会给我护着的!” 何方急道:“李靖,你杀错人怎么办?” “无论那群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都不会任由我们搜查的。如果真的是我们等的人,等到弄明白的时候,先机已失,伤亡就大了!何大哥,既然向盟主把这一战交给我指挥,你就──” 何方面上一黑,不再多说。 远处人影渐渐清晰,正是突厥的服饰。李靖从箭壶里抽出一枝箭,弯弓搭上,瞳孔已经收缩。 何方面上又有不解之色,李靖微微一笑,略转过头解释道:“何旗主,你若是捉了什么要人,会不会把他放在最前面。” “当然不会”,何方已知其意:“又不是游街示众,自然决不会给他逃跑的机会。” 李靖又将目光集中到箭镞上,笑道:“不错,我也是这样认为。” 他一箭离弦而出,队伍最前之人立即倒下,顿时千箭齐发,那队突厥兵人仰马翻,“哎哟”“啊呀”之声不绝于耳。 突厥士兵训练有素,遇乱不慌,一遇突袭立即就地围起,外围之人用盾牌团起一道围墙,盾牌之间,有箭镞待发。 只是饶是如此,十停中已经去了二三停,地上躺满了呻吟扭曲的伤兵与一箭毙命的尸体。那风云盟已隐隐是江湖中第一大组织,弓箭手个个有百步穿杨的神威,突厥兵虽然惊诧,却不恐慌,严阵以待,执戈迎敌。 李靖心中已有计较,拍马而上,朗声道:“在下李靖,请哪位将军出来说话!” 盾牌略分处,一人用生硬的汉语发话:“你们是什么人?” 李靖高声叫道:“你就是咄苾部下的苏达尔?” 那人急忙回答:“胡说,你认错人了!” 李靖叱道:“李爷我会认错人?我们三千大军在这儿,等的就是你这狗贼。我一声令下,踏也将你踏成肉泥。你若是苏达尔便速速出来送死,李爷懒得与你罗嗦。” 远处,尘嚣蔽天,端的有千军万马之势。 那人似乎很有些犹豫,终于盾牌分开,一个国字脸校尉装束的男子钻了出来:“你看我是不是苏达尔?” 李靖手一扬,手中战刀划起一道霹雳,穿胸而过。他一招得手,猛磕战马,当先冲入突厥战阵中,“日冲剑”脱鞘而出,连连劈倒数名士兵。这一来,突厥阵脚大乱,被风云盟众一阵冲杀,死的死,伤得伤,片刻之间,已是全歼。 要知道风云盟子弟武功本来就远远高过这些士兵,加之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全,以逸待劳,以众敌寡,当真如滚汤沃雪,猛虎扑羊,突厥士卒未及全力抵御,已经死于刀枪之下。 人一倒下,露出当中一骑,正中马上横放着一个男子,裸着上身,被铁索捆了个结结实实。苦寒之下,他浑身皮肤已经青紫,铁索下竟渗出丝丝黑血来。 最后两名突厥死士执刀而立,毫无惧色的面对着李靖。 李靖冷冷一笑,逼上前一步。 左手那名士兵一惊,手中的刀架在马上男子的脖子上,喊叫了一句突厥话,李靖虽不解其意,也知道是玉石俱焚的意思。他不假思索,日冲剑斜劈,将右手那名士兵斩于脚下。 剩下那个孤零零的士兵着实没想到李靖居然不顾忌咄苾的死活,他一惊,刀刃入肉更深,用汉语叫道:“你敢……过来我就!” 李靖不敢再行进逼,心中又生一计,他踱了几步,回过身来,面向何方道:“何旗主,蛮夷胡人,果然是不堪一击,你看我手刃胡虏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哈哈哈……你看这个突厥种的家伙──” 他整个背部全部暴露在那士兵刀下,几乎全是破绽。 那名士兵果然忍无可忍,一刀全力劈下。李靖的身形立即滑倒,日冲剑自左肘疾刺,狠狠贯穿了他的咽喉。 李靖站起身来,那名士兵哼也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眼中满是怨毒之色。 “好了,突厥人总算杀完了。”李靖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 他没有看见,还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尸首,目光中的愤怒丝毫不下于适才那名士兵。 李靖连忙砍断了咄苾身上外一道铁索,又解开了他双足的束缚。但是上身的铁索一来入肉过深,二来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居然撩它不断。 咄苾口中的“其喀”一取出来,当即呕吐不止,他的嘴角已经涨裂,鲜血混着呕吐物喷了一地。 他张了张口,发出了一个嘶哑而模糊的音:“酒……” 何方皱眉道:“这时候喝酒恐怕不好吧……”李靖挥手打断了他,亲自捧过一袋烈酒,一口一口喂了下去。 这袋酒喂下,咄苾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李靖扔开酒袋:“咄苾,我若是你,就趁机借风云盟之力,一举夺了可汗的位子,机不可失,你想想。” 咄苾看了他一眼:“不必!” 李靖奇道:“为什么?时机一失,他们必定除了你。” 咄苾哈哈一笑:“他们既然没有杀我,我自然不会逼他们……大哥,大哥,他既然连做这等狠事也要求全,这可汗的位子让他坐几年又如何?” 李靖迟疑道:“你……难道是想等二王子动手?” 咄苾微微摇头,虽然双手还被紧缚在身后,但已恢复了不可一世的自信和骄傲。 他回头,正迎着李靖的目光,同样的深不可测,像是一个极大的问号。 咄苾的目光里却是无比的镇定,似乎已稳稳地控制了主动:“李靖,替我传几条号令,命噶里七部在阿达里王子大帐前待命。” 李靖道:“你身上还带着这劳什子……” “不妨事!”咄苾双腿扣马:“我去问大哥要钥匙!” 战马吃痛,扬长而去。 咄苾依然赤着上身,缚着铁索,却似乎披挂着帝王的袍服冠冕。 李靖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心头忽然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这个人……希望他是我的朋友,不然……” 忽地,只听风云盟众一起大叫,声音中满是惊喜:“盟主!盟主回来了!” 李靖收回了目光,远处一团白影如苍穹里划破天际的流星,踏着茫茫戈壁而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0-27 17:54:2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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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6 09:55:1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行路难,行路难, 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唐·李白 青毡大帐内,大王子阿达里正在焦急的等待。 铲除了那个最危险的对手,可汗的宝座当可无忧。 脚步声急促的传来,门口的侍卫失去了礼数,一头冲了进来:“报──噶里七部已经对大帐形成合围之势!” 阿达里心中一惊,冷汗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难道没有得手? “报──三王子求见!”一声更急促的通报。 帐下侍从一起亮出刀剑,阿达里的脸色已经苍白,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恐惧和焦虑:“他……带了多少人?” 那侍从喘息着回答:“三王子孤身求见,而且,还绑着铁索!” 阿达里松了口气:“让他进来!” 帐内一片昏暗,两排刀锋闪着幽冷的光,每个人都在盯着入口,看那个傳奇中的王子──天骄咄苾。 咄苾大步踏了进来,结实的肌肉被铁索勒出道道血痕,但面上却是满不在乎的从容,他走到正中双膝跪倒:“罪臣咄苾见过大哥。” 他喊的是“大哥”,但口称“罪臣”分明是觐见可汗之礼。 阿达里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起身道:“你……你……” 咄苾跪在地上:“咄苾有几句话,要对面说上一说,请大哥喝退左右。” 阿达里一阵犹豫,毕竟是兄弟手足,他委实不愿意被咄苾的气焰压了下去。但是面对这个雄狮一般的年轻人,他又确实不放心。 咄苾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依旧拜伏于地:“大哥若是担心小弟有什么不轨,不妨再加上点什么桎梏。” 阿达里脸上红红白白,但还是挥了挥手,几个下人带着刑具一涌而上,将咄苾索在帐角铁栏之上。手下侍从才一一退下。 咄苾心中一声冷笑,这等的胆量,也敢在草原上称雄。 阿达里窘道:“也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 咄苾缓缓道:“大哥不必再说,小弟明白!不瞒大哥,这次小弟脱险,是倚仗风云盟的力量。小弟也曾经想过与大哥一争,只是……” 阿达里急问:“什么?” 咄苾被锁得不能动弹,面向着帐顶,叹道:“只是当时我在马上,听到了一个汉人说的一番话,他说‘蛮夷胡人,果然是不堪一击,看我手刃胡虏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大哥,自从杨坚使奸计离间我突厥,国内四分五裂,无一日无战乱,那些汉人蛮子视我们如猪狗,我们却还要年年称臣,岁岁纳贡。大哥,这样的可汗,做了又有什么意思?我记得有一首匈奴的歌子,这样唱: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无生息;亡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他的歌声并不怎么动听,却是慷慨悲凉。阿达里低下头,无话可说。 咄苾看他面色已有所活动,继续劝道:“大哥,杨坚他确实文治武功为一世之雄,但两个儿子却没有一个成器……假以时日,天下并乱,又有什么力量抵得上我突厥百万雄兵。到时候我保大哥混一海内,直取大兴,洛阳,做个四海归一的天可汗,岂不是比此时手足相残强上百倍?……大哥,你若一心杀我,咄苾并无怨言,自会传令所属各部统一听大哥调遣。……我们若是一战,突厥国内死伤怕要过半,自此再无复兴之日啊!” 阿达里的手心满是汗,噶里七部虎视于外,又怎么会“归顺”于他?而咄苾的一番话,也确确实实说到他心里,他缓缓点头:“好……你要什么?” 咄苾笑道:“我要……我要你将朵尔丹娜封为狼主,待大哥统一天下,将阴山和燕然山封给我们,此外别无他求。” 阿达里回身抽出马刀,一刀将桌案批成两半:“好!答允你了!” 说罢他亲自上前,解下咄苾身上束缚,将他拉了起来,大声传令:“拿酒来!” 二人一起割开手腕,沥血于酒──他们的血管里,本来就流着相同的血。 血酒闪着青碧的光,映在二人的眸子里,多少有些阴森。他们盯着碗,就像两头狼注视着他们的领地。 举碗,一饮而尽。 咄苾二次跪倒:“参见可汗!” 阿达里单手扶起他,笑道:“好兄弟!好兄弟!天下是我们的!” 两个人携手走出帐篷,门外已经有无数人马侍立等候,噶里七部与阿达里的部下加在一起,怕是有十万之众。 “呀啊──”咄苾胸中一热,举起拳头长嚎起来。阿达里也放声大吼,两个人的声音融在一处,当真有千军万马的阵势。 整个草原在吼声中动摇。 男人最原始的热被燃烧了起来,一双双饥渴的眼睛盯着他们的主子。部族士兵们拔出佩刀,一起大吼起来。那吼声,在等待着冲锋,厮杀,等待着血与火的刺激和洗礼。 一骑飞驰而来,远远喊道:“启禀二位王子,可汗已经大安了!” 二人一起愣住,原来这许久的谋划,竟然又是一场空。 启民可汗在一场重病后,竟然没事了。 还是咄苾先反应过来,他大声道:“万千之喜,父王大安了!”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却是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传了出去。 片刻之后,草原上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天佑可汗!天佑突厥!” 阿达里看了咄苾一眼,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才是草原上最烈的酒,最快的刀。他有些后悔了…… 咄苾回头:“大哥,既然父王没事,我要去见一个人了。” 阿达里默默点头。 早有手下牵过一匹马来,咄苾暴喝一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精赤的上身微微有热气冒出。 大队人马见咄苾到来,自觉让出一条道来,那条大道望不见边际,黑压压的通向天边。 咄苾野野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的骑术绝对是一流,那样的速度,令他的血液也开始燃烧。他迫不及待要见见那个女孩子──生生死死的折腾了一圈,他的思念变得愈发强烈。 “朵尔丹娜──”他长吼。 “朵尔丹娜──”天地为之应答。 骏马扬起的尘土渐次消散,依然听到远处有力的满溢着生命的喊声: “朵尔丹娜──” “朵尔丹娜──” “朵尔丹娜──” 李靖与向燕云并骑而立。 李靖忽然道:“来了!” 远方一人一马裹着黄沙滚滚而至,马上的骑士英俊而健硕,肌肉随着马的奔驰而跃动,挥洒着年轻的力量。 “朵尔丹娜──” 向燕云心头一热:“咄苾哥哥……” 三匹马汇在一处,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咄苾的脸上依然挂着野性而自信的微笑:“好!我也不算白挨了这一通苦楚,总算换回了你一句‘咄苾哥哥’。” 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去哪里? 咄苾依旧拉着向燕云的手:“陪你去燕然山,咄苾哥哥不会食言的!” 李靖皱眉道:“你的身子……” 咄苾一甩头:“没关系,路上有的是接应的地方。” 向燕云朗笑:“好啊,我们正好比一比脚力。” 李靖和咄苾一起大笑起来:“哈哈……没人和你比……” 三匹马依次飞驰而出,那样神骏的马,那样风采飞扬的年轻人,当真是沧海的龙,九天的凤,只怕是天地也不敢一撄其锋。 燕然山,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除了他们几个疯子,谁也不会来到这里。 北魏年间,窦宁勒石燕然,自此,燕然山成为中国极北的一块界碑。 那北击匈奴千里的光辉业绩,早已被汉家的诗人们反复吟唱,寄托了世世代代安定北疆的梦想。 咄苾望着那块代表着耻辱的石碑,心中一怒,笑道:“来,咱们比试一下!” 他弯弓搭箭,一箭射出。 李靖与向燕云几乎是同时出手,三支狼牙箭凄厉的呼啸着,齐齐射向那块石碑。 “当”的一响,三支箭竟撞在一起,一起落地。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一声宏亮的大笑破空传来:“妹子好久不见,看来今天的龙头非老哥哥我莫数啊──” 向燕云不假思索,抬手一柄飞剑打出,又是一响,半空中的一枝箭拦腰而断,箭镞也失了准头,落在一边。 三人一起回头,一个华服虬髯的大汉正半愠半笑的打量着他们。 李靖一惊:“好一个人物!” 向燕云却是脸上一红,呐呐:“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那大汉颔首道:“燕云,你的功夫可是大有长进了……嘿嘿,老哥哥等你们可是等了好久啦!”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大笑起来。 那块勒石计功的界碑,依然完好无损的矗立着。 燕然山,飞雪飘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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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7 17:46: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东流》

(一) 心悲异方乐,肠断陇头歌。 薄暮临征马,失道北山阿。 ──北周·王褒 雪,一日日的重了。 冰封的千里黄河,蜿蜒东去。在浩瀚北地上,显出一种博大和凝固的力, 向燕云的一曲《落日》,已吹得颇为熟稔。 “顺着黄河,是不是一直可以走到大海?” “是的。” 向燕云托着下巴,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少女的形态:“你见过海么?” “见过。”李靖回答。 “我想去看看海……我想看看那传说中比沙漠和草原更广阔的天地。” “哦……”李靖沉吟,“其实都是一眼望不到边,‘更广阔’倒也无从说起……” 阴山,摩天峰。 一个长长的冬季即将过去,向燕云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些。而李靖,似乎更加消瘦和深沉。 向燕云还不明白他的感伤──这个文武全才的年轻人已经即将迈出年轻人的行列。他一天天逼近了而立之年,但梦想中的功业似乎还远在天边。 那样的焦躁和无奈,还不是十几岁的少年所能体会的。 这大雪封山的季节,他无以解忧,便重温着那些热血沸腾的故事,卫青,霍去病,李广……那些卫国辟疆而名留青史的上古名将,早在儿时遍成为了他的楷模。而那个沉默的小女孩,就成了他唯一的听众──李靖似乎忘记了,这女孩的血管里还流淌着一半“胡人”的血液。 讲到兴致来时,李靖就随手折下一枝枯枝,在雪地上讲解着兵法。向燕云认真而渴求的听着这些父亲还没有来得及教给她的东西──她不确定自己是否需要学会这些,她的归宿是江湖,而江湖有着另一套法则。 天气晴好的时候,李靖也会教她吟诗作画,告诉她刚刚时兴的“四声八病”的说法。向燕云只是会写几个字,学起来的时候,难免艰涩了许多。当她抬起清澈的眼睛请教时,李靖实在不敢相信:就是她么?她还不满十四岁,是以怎样的豪气孤身迎战数万大军? 向燕云也开始莫名的喜欢和李靖在一起──或许是为了暂时甩开风云盟中繁重如山的公务,也或许只是为了躲避咄苾哥哥火热而惊诧的目光罢──她明显的感觉在厚厚的冬装下,自己的身躯一日日的丰满起来了…… 无人的时候,她也会偷偷地想:那些春日踏青,塘中采莲,月下流泪的闺中女儿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 那杏花春雨里的江南,又该是什么样的景致? 想着想着,她步入了豆蔻年华。 那是初放的蓓蕾,二月枝头的杏花。 李靖,用一袭洗的发白的青衫,把一种淡淡的愁绪揉进了她坚硬如铁的心间,她的眉眼被那些诗赋一点点的抚开,渐渐也有了书香女儿的气质和风华。 ──许久不见咄苾了,向燕云已经有一点不习惯别人喊她“朵尔丹娜”。 那个李靖的样子,偏偏在梦中朦胧开来。 “燕云,有一样小礼物送你──”又一次踏入李靖简陋的书房时,李靖背对着她,手中提了一管笔,很有些自得。 他的手下,是一幅巨制长卷,《黄河入海图》。 向烟云被那狂澜冲天的气势震了一震:黄河,宛如一条挟卷一切不可方物的巨龙,正迫不及待冲向汪洋大海。河海交界之处,是何等壮阔激烈,激起的波澜几欲滔天。 ──李靖,怕是要走了吧? 向燕云的脸色忽然一凛,桌上的白纸上横竖相交画着几条直线,直线上点着无数墨点。这简单的图案她实在太熟悉了,正是风云盟阴山总舵的兵力分布图。 向燕云抬起头来,打量着李靖,目光渐渐变的冰冷。她一字字道:“多谢!”拂袖而出,嘴角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这已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再过一个月,就要春暖花开了…… 在摩天峰以北七百里的一座帐篷里,火正熊熊的燃烧着。 两个男人在喝酒,年长的一个穿着华丽的袍子,像一只高贵的凤凰;年轻的那一个却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火光的跳动下闪着丰润的光泽──不得不承认,衣服对于他这样的人物来说,是多余的。他乌黑的头发微微有一点卷曲,披在宽阔而坚挺的肩膀上,只有一条镶满波斯宝石的腰带,似乎标明了他不同一般的身份。 “当!”一枚铜钱落在纯金的酒碗里。 “喝酒喝酒!”年轻人展颜:“这江南东道,是我的了!” 他们面前是一堆木刻的筹码,赫然刻着天下诸道的名称。 ──这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居然敢用一枚小小的铜钱赌注天下? 墙角横七竖八躺着无数酒囊,残余的酒水流了一地,两个人虽然都是海量,也已经大醉酩酊了。 最后一枚铜钱在半空中飞速的旋转,“宝──”“文──”两个人一起大喊,铜钱重重落在碗底,因为用力太大,竟然竖嵌在纯金的碗底,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 “啊……”年长的人有些泄气了:“难道说这天下我们都没份么?” “大哥不要泄自己威风──”年轻的那个推了一把他的肩头:“这天下,呃……我们平分,江南是你的,江北是我的,若何?” “好你个咄苾啊──”年长的那个反推了一把他的肩头:“你还真会占便宜,随手一划就到了长江了……不行不行,河北归你,河南是我的。” 一道刀光划过,墙壁上的地图被一分为二。 “大哥慢来!”咄苾连忙抢上:“像你这样,我又何苦日日练兵,受两个哥哥的窝囊气?这样,淮河为界,我们南北而治,可以了吧?” 又是一道刀光划下,地图已被切成三块。咄苾哈哈大笑,随手一拍,破碎的地图和一堆筹码一起跃入火中,火焰轰然窜起老高,映得大帐中一片通红。 二人一起醉倒在火堆旁,帐内温暖如春,那王霸雄图的梦,是如此美好。 帐外,寒彻朔甲,雪满弓刀。 “我的母亲,是当今可汗的亲妹妹,摩云公主。 我外公一向视汉人如仇,所以当我阿妈爱上阿爹的时候,在宫中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我外公差点杀了她…… 但是后来,我娘怀了我,爹爹就义无返顾的带着她逃走,他们一路向北跑,终于在燕然山被人追上,惊吓之中,我来到人间…… 我爹爹为了护住我们,苦战了一天一夜……爹爹他一定很爱我娘,也很爱我,是不是?” 李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向燕云的声音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是的……”他回答,“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外公和舅舅也出手了,我娘不忍心看见丈夫和父兄厮杀,就……跪在他们面前,自毁了面容,求得他们谅解……”向燕云转过半边身子,轻声道:“我从没有见过我娘原先的样子,他们都说,我娘本来是草原上头一号的大美人,可是自从记事起,我见到的就只是魔鬼的脸……” “那一年,咄苾哥哥只有十岁……他一向很喜欢姑姑,就冲上去护着姑姑,也死死护着我……外公终于放过了爹爹,但从那以后,两个人再没有见过面。再过了几年,外公就去世了。他临走的时候,让咄苾哥哥到阴山把我抱了去,他说:只要看得见突厥牧马人的地方,就是小朵尔丹娜的家……” “李靖!”向燕云转过身,脸色冷的象阴山的寒风:“我不是汉人,也不是突厥人,我对什么天下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知道,我要复仇!两年前,李渊把我爹爹请到太原,又安排下大批高手──暗算了他,他一直以为杀了我爹爹就可以夺到风云盟,可是他在做梦!” “我决不会放过他!”向燕云的眼睛开始喷火:“李靖,我谢谢你教会了我这么多东西……可是你最好知道,风云盟是用无数条人命换来的,不会被人利用,任何人!” 她逼视着李靖:“你太低估我了……我虽然还很年轻,可是能活到这么大,已经不容易!” 李靖的脸微微红了红,好厉害的女子,哪里还象是前几天一派天真的小孩子?或许,那偶然一现的天真,也不复再现了吧。 向燕云抬手,马鞭直指南方:“我不送你了,前面过了黄河就是汉人的地方了──自己保重!” 李靖一揖,重重道:“多谢!” 他轻磕马腹,扬鞭,远去,再没有回头。 向燕云摸出怀中新制的短笛,兀自带着柳枝的清新,凑到嘴边。流淌出的,正是那支《哀郢》。无限哀凉,洒落关山。 笛声呜咽中,又渡过了两个纷扰的春夏。 隋文帝仁寿元年。 三月,草长莺飞。这是一个异常明媚的春日,敕勒川上,处处洋溢着蓬勃的生命与希望。 阴山摩天峰上,也染上了一重绿意。总舵之后的一片茵茵绿地极是开阔,一向是风云盟的重地。 向燕云盘膝坐在一方大石上,导引体内那股阴寒的内力循入百脉,这两年来,她体内阴阳二气已渐渐合一,收发可以由心。 “见过盟主。”站在一边的中年男子锦袍玉面,正是风云盟南路炎风使骆碧奇。 向燕云回首道:“哦?” 骆碧奇含笑:“今日是盟主寿日,属下略备薄礼,望盟主笑纳。” 向燕云摇手道:“骆风使言重了,向燕云不过成人,哪敢妄言一个‘寿’字,收什么礼物?”──今日正是她的十六岁生辰。 向燕云的话没有说完,眼睛就有些直了。墙角一名弟子正捧着一柄通体透明,冰雕玉琢的长枪。 自从那柄“巨灵枪”丢了之后,她一直苦于没有趁手的家伙,这柄枪实在极合她的心意。 骆碧奇躬身道:“盟主见责的是,属下造次了。”说罢,告退转身而去。 “这个……”向燕云忙道:“慢着!” 骆碧奇回转身来,恭恭敬敬地问道:“盟主还有什么吩咐?” 向燕云咬了咬嘴唇:“这枪……倒是很扎眼,你们从何处得来?” 骆碧奇忍俊正声道:“启禀盟主得知,这枪是一名文士家传至宝,名唤做‘寒阒’。有一日家中遭遇盗匪,幸亏为我兄弟所救。后来,我一名属下擒住一个盗匪才得知,他们便是冲这枪去的。那名文士一来报恩,二来免祸,再说家中也无人使得了这柄枪,就索性送了我们。……既然盟主看不上眼,属下就告退了。” 向燕云心中一急,终于嗫嚅道:“本座……那个……我刚才一时失言。骆风使,我当真没有见到这柄枪。” 骆碧奇哈哈大笑,要知道向燕云自小在摩天峰长大,与众首领一向以“叔叔伯伯”相称。但自从父亲惨死,性情大变,往往终月不见一笑。这偶露的小孩儿脾气,看上去真的是可爱无比。 向燕云拈起那柄“寒阒”,入手便是大喜。那柄枪比起父亲的“巨灵”还要重上几斤,偏偏纤巧玲珑,似乎是为女孩儿家专门打造的一般。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此枪通体生寒,似乎在与体内那股极寒的内力遥遥呼应。 向燕云几个起式,一招“龙跃于渊”,反枪横扫,枪风破空,竟隐隐有雷霆之声。 一旁的骆碧奇大笑:“恭喜盟主,‘寒阒‘枪终遇其主!” 向燕云也不禁抿然一笑,心中实在得意之极。 笑声未毕,他旗下一名弟子匆匆奔了上来,跪下行礼,眼睛躲躲闪闪的看着骆碧奇,似乎有话要说。 骆碧奇斥道:“讲!” 那弟子道:“属下等离开张文千宅上一个时辰,那伙强人便去而复返,他们搜不到枪,便……张文千全家惨死,只剩下了一个两岁的幼子,被藏在马桶里,幸免一死。” 向燕云脸色一变,低头看新得的宝枪,恨声道:“张家上下,无啻因我而死……这笔债,我记下了。那伙强人是什么来头?瓦岗寨的?” 骆碧奇道:“以他们的武功做派,似乎不像什么帮派所为……以属下所见,他们是朝廷的人。如若不然,也是什么官府的家将!” 向燕云叹口气:“那个孩子呢?” 外面有人抱上一个男婴,虽然大大的惊吓了一场,却不失灵慧,睁着一双小眼睛,哼哼唧唧的哭泣。 向燕云眼光一扫,见那孩儿衣中露出一角白绫,抽出看时,是一纸血书。其书草而不乱,足见写书之人也是极镇定的人,那绫书写道: “枪奉神英,仇归地府。拜恳向盟主送此子于西京杨素府上红拂女处。待戮人张门洪氏泣书。” 左仆射杨素,一时权倾天下。 “好一个张夫人,难为她大敌当前还写得出这样礼数不缺的书信,真是书香门第的风范……”向燕云赞了一声,便陷入了沉思。身边下属不敢多言,只等她示下。 向燕云沉吟良久,用力将绫书握在手里:“骆风使,看来……我要下山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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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31 23:16:0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 羌灵魂之所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哀郢》 二人一路向东南富庶之地前进,晓行夜宿,俨然一对新婚夫妇。 李靖英俊儒雅,红拂窈窕端庄,一路上也不知吸引了多少行人的目光。 时下已是六月下旬,正处盛夏,天气极热。好在二人年轻体健,并不曾因此减了游兴。兼之杨素那里许久没有消息,两人更加胆大,一路不再遮遮掩掩,反倒堂而皇之的游山玩水了。 一日,到了河南义阳(即今信阳)。 红拂早早换上一身绯红的薄衫,高高挽起双髻,薄施了粉黛,如三月里的一枝桃花分外秾艳娇俏。 清晨凉爽宜人,李靖红拂略一商量,便舍马雇车,出城一游。 义阳三关名闻天下,武阳关乃是三关之首。 武阳关扼大别山与桐柏山之汇,端的是中州锁钥,无双险地。 李靖指点道:“此关古称『直辕』,又名『澧山关』。当年秦始皇嬴政统一中国,才正名为武阳。” 红拂跟在一边,听得似乎极是入神。 李靖又向西指道:“那边是三关之一的平靖关,那平靖关乃是天下九塞之一,为淮汉要害!” 红拂接口道:“春秋时称『冥扼关』,又名『黾塞』,是不是?” 李靖一阵诧异,回头看红拂时,见她嘴角含着丝甜润润的微笑,忍不住去拨弄她的秀发:“哦?你也知道?” 红拂倚在他身边:“药师,你一路走来,驻足之地不是重镇便是要塞,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妾身又岂有不知之理?自然也跟着长了些见识……” 李靖心中感动,歉然道:“红拂,委屈你了。” 红拂笑道:“红拂打定主意跟随李郎,自然就会一心一意。再者说……我还想做个一品夫人……玩儿呢。”她抬起眼看着李靖,一双眼睛中满是信赖,轻声道:“李郎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注定要有一番作为的。做夫君的胸怀大志,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委屈?” 李靖心中暖洋洋的,拉起红拂的手:“来,夫人,且陪本帅点阅九州!” 红拂却是一阵迟疑:“这个……夫君,那边有些个忌讳吧。” 李靖知道她所说的“平靖关”与自己姓名犯冲,忍不住豪气一发,大声道:“我命在天,又岂是几个字妨得了的?” 红拂见丈夫说的豪气如云,自喜眼光不差,禁不住抽泣起来。 李靖连忙道:“你怎么了?” 红拂拭泪道:“将军日后必将名垂青史,只怕那时将军就忘了妾身这等风尘女子……” “红拂”,李靖松了口气:“你美若天仙,李靖这等凡夫俗子,只怕委屈了你。难得你舍弃荣华富贵,肯与我厮守,李靖爱你、护你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丢下你不管?” 红拂低下头,不再说话,又是娇羞,又是兴奋。 李靖心头一热,俯身去吻她樱唇,红拂亦宛转相就。 二人的身形渐渐软了下去,消失在草丛里。 微凉的夏日,清风抚弄着碧草,一株株的招展。早晨的露珠刚刚晒干,草地正分外柔软而甜蜜。 甜蜜的就像温柔的湖水。 湖水又开始燃烧。 红拂很快就被燃烧的湖水淹没了。 …… 红拂的眼波,醇酒般朦胧,李靖很快就醉了。 李靖在她耳边喘息道:“红拂,好娘子,终有一日我还你的富贵,我一定要你做上一品夫人。” “阿靖,靖哥哥……”红拂的声音有些缥缈,婴宁道:“我不希罕富贵,我只要一生一世与你在一起……” 红拂的嘴似乎被什么堵上了,再也说不下去…… 草丛里,一朵朵不知名的野花肆意盛开着,成双成对的蝴蝶在花丛中穿梭。 空气中似乎在流动着绽放的气息,所有的生灵都在肆无忌惮的爆发,释放和享受着这个世界。 生命,原来是这么美好…… 红拂坐起身来,用手整理着长发。 她的长发缎子般密密垂到脚踝,是深沉、流动的黑色。 李靖忽然从后面环抱着她,脸贴在她的长发上,低声道:“别回头,有人来了!” 李靖的“日冲”剑还在七尺开外,他轻轻握了握红拂的右臂,低叱:“伏倒!” 就地一滚,左手轻抄将剑抄在手中,他动作极快,后面的人也是一怔,李靖已经站起身来──两骑马上,左首坐着个三十六七岁的中年男子,右边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女郎。 两人的身后,是百余名士兵,张弓搭箭,虎视眈眈。 李靖不禁倒抽了口冷气,他略一权衡,日冲剑已出鞘,直取那女郎。 那女子身穿桃红色的衫子,罩了件亮银轻甲,一见宝剑袭来,挥刀直挡,刀法之娴熟,倒是大出李靖意料之外。李靖微一挫身,左手自肘下反抓上来,那女子武功倒也不错,但临敌经验实在少到了极点,一见李靖变招,居然愣了一愣,李靖已经抓住她足踝,用力一扯,将她拉下马来。 一招得手,李靖扣住那女子,回头一看,见那男子刀尖已抵在红拂的胸口上,命令道:“放开她!” 李靖心念一转,冷冷道:“那个女人不过是我带来的烟花之辈,尊驾若有兴趣,带走便是!” 那男子仰天大笑:“哈哈,李靖啊李靖,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本帅。杨太师悬赏万两黄金捉拿红拂,你若当真奉送,我可就笑纳了!” 李靖也不答话,手上一用力,捏住那女子肩头,那女子颇是硬气,咬着牙一声不吭,两行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那男子顿足道:“好!算你狠。我数到三,你我一同放人,都不许使诈。” 李靖点头。 男子喊:“一!”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动作。 “二──” 那男子收回了腰刀。 “三!” 两个人同时松手,红拂跌跌撞撞跑了过来,那女子却随即一回身,打出了一片胭脂般的红雾。 李靖连忙闭住呼吸,但为时已晚,还是吸入了一丝甜腥。 他闭着气,抢下那女子的胭脂马,一手抱起红拂,翻身上马,策马而驰。 那女子也不拦阻,待马跑出半里开外,才长长地打了一个呼哨。那匹马甚有灵性,听见主人呼喊,立即转身奔了回来,怎么也喝不住。李靖抽出剑来,欲待一剑将马杀了,又转念一想:自己身中奇毒,还不知道有没有解药,红拂又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没有马匹,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到不如索性奔回,开罪了敌人,岂不是自寻死路? 一念及此,他还剑入鞘,任凭那匹胭脂马将他们带回,可怜红拂不知究里,只顾紧紧抱着李靖腰间。 那女子得意笑道:“跑!在本小姐手下你还想跑得了?” 那男子却将李靖动作瞧在眼里,也不多话,只吩咐手下将二人拿下。 李靖心知反抗无益,由着两名士兵五花大绑,推推搡搡的带回武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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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 13:37:07 | 显示全部楼层
那男子乃是当朝大将宇文化及,奉旨驻守三关。

那女子乃是他的义女,宇文素眉。宇文素眉在齐云山学艺七年,正得意洋洋,没想到第一次出手便在李靖手里栽了个大跟头。

宇文素眉的父亲颜珽与宇文化及是生死之交,十五年前战死沙场,留下寡妻孤女,凄凉度日。宇文化及心中不忍,便将她们母女接回家中,待以长嫂之礼,那母女何等感激,便让小素眉认了义父,后来索性改姓宇文,到如今她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

其母佟氏,当年是豫州出名的美女,宇文素眉青出于蓝,更生的俊美水灵,很得父亲宠爱,视若己出。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家,哪一个不是终日揽镜自照,爱惜容颜?何况宇文素眉自负貌美无双,从小到大也不知听了多少夸奖,从未将其他女子放在眼里。

但是今天,她偏偏见到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满脸的惊恐之色,但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叫做“红拂”的女子才是真正的绝色。

真正的绝色美人,无论荆钗步裙、灰头土脸都无损于她的落雁容颜,嘻笑怒骂、张皇失色都无改于她的绝世风华。──难怪,难怪那个男人竟然不肯多看她一眼。

宇文素眉越想越生气,恶狠狠的盯了一眼马背上的红拂,又盯了一眼被士兵推搡着的李靖。

李靖和红拂是何等样人?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已是了然。

李靖点了点头,唇边露出一丝没有人察觉的微笑……

武阳关的土牢,阴暗潮湿。李靖靠在墙壁上,尽量伸直了双腿,默默冥想。

一阵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李靖暗自祈祷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大小姐!大小姐!”是看守焦躁的声音:“大人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滚开!”

不多时,一个桃红色的身影已出现在牢房门口,宇文素眉叉着腰,一双恶狠狠的大眼睛在李靖身上扫来扫去。

李靖紧闭着双目,放松全身的肌肉,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喂!”宇文素眉踢了一脚木栏。

李靖睁开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重新闭上眼。

宇文素眉果然沉不住气,大声冷笑道:“李靖,你心里很不服气,是么?我告诉你,不管我用什么能耐抓住你,那都是本事!”

李靖又看了她一眼,慢慢道:“你很美,只是这双鞋子太不配你。”

宇文素眉不自觉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那是一双牛皮镶铜的小马靴。她的脸倏的红了,大声道:“阶下之囚,还敢在这里风言风语!”

李靖并不理她,微微一笑:“我说的是真话。我建议你下次来的时候换一双女孩子穿的鞋。还有,你那个‘桃花风’弄得我头昏脑胀,很不舒服,下次来的时候把解药带给我。”

宇文素眉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男人,一时回不过神来,怒道:“你以为本小姐是什么人……你……”

李靖摇了摇头:“我若是没看走眼,你应当还是个心地光明的好姑娘,大小姐,你把我弄到这里来,总该有些内疚吧。”

他伸了个懒腰,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声音中夹杂了几分轻佻:“你要是已经把解药带在身上了,我倒更佩服你。”

宇文素眉气急叫道:“痴人说梦!”

她转身就走,李靖目送着她的背影一路远去。

走出土牢,宇文素眉才摊开手掌,掌心是一个捏得满是汗水的青花瓷瓶。

用力捏着辫梢,心乱如麻──那个骄傲的家伙,居然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宇文素眉一边走一边愤怒的想。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这是她平日最喜欢的一双鞋了,但今天却显得呆头呆脑,极其难看。

──不知怎么了,她忽然想起那个红拂,好象穿的是一双绣花鞋吧。

母亲还在佛堂里念经,这次回来,母亲似乎不那么疼爱她了,终日潜心佛事,也许是思念九泉之下的生父吧。

生父是什么样子呢?她已经记不清了,她三岁被接到义父家里,做了八年的大小姐,在她的心目中,宇文化及就是她的父亲,是她成长中的唯一。

可是这次回来,好象总有些什么不对劲。她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可能是离开太久的缘故,一草一木都显得那么生疏。

“眉儿”,她身后是宇文化及,向母亲的佛堂走去。

“啊,爹爹”,她随口提醒:“娘还在念佛。”

“哦”,宇文化及站住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也回去吧,莫要扰了你娘的清修。”

宇文素眉点点头,顺从的离去了。宇文化及背着手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忽然多了种前所未有的嫌恶。

宇文素眉一个人住在三明两暗一大进房子里,外带一个小院子。屋里的一切摆设都是崭新而陌生的,包括那两个拨过来伺候她的小丫头:青黛和紫婴。

她们的服侍的确很殷勤,但却那么僵硬,哪里比得了其他小姐身边的丫鬟,十几年跟随下来,早有了姐妹般的默契和感情。

青黛恭恭敬敬捧上茶来,便要出去。

宇文素眉吩咐道:“你去看看,给我找双轻便些的鞋子过来。”

青黛退下,不多时拿上来一双软底子绸靴。

“拿走拿走”,宇文素眉不耐烦道:“难不成我一辈子只穿靴子?”

青黛躬身:“小姐要什么鞋子还请示下,不然婢子们难办得很。”

宇文素眉训斥道:“你不长眼睛么?看不见别人家小姐都穿什么鞋?”

青黛阴阳怪气地答道:“我们做奴婢的只管伺候小姐,不会多事去看旁人。”

宇文素眉的心慢慢凉了,几个不冷不热的丫鬟,一个只顾颂经拜佛的母亲,在这里她一个能说说话的人也没有。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却连双鞋子也弄不到。

她盯着青黛,一字字命令:“给我去找双绣花鞋,水锻面,月白色的,这回你听懂了没有?”

青黛面无表情地回答:“是,奴婢明白了!”

鞋子果然很不错,薄底软面儿,绣着灵鹊登枝的图案。

李靖微笑着赞许:“不错,这才是你应该穿的鞋子。”他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宇文素眉脸又红了,拼命把脚往回缩:“我不是来让你看鞋子的,你弄明白些!”

李靖点头:“我知道……我只不过一不小心又说了实话而已,鞋子很好,脚也很漂亮。”

宇文素眉的一张脸已经红的发胀,她扭头就跑。“当”的一声,那个小小的药瓶落在牢房冰冷的泥地上。

李靖捡起瓶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宇文素眉冲出牢房,钻进灿烂的阳光中。不知为什么,烦恼、委屈就在这个时候一起涌上心头──她又一次违背了自尊,竟然就这么给他送了解药,难道那个骄傲轻薄的男人真的就那样吸引她么?

她开始小跑,想甩脱脑子里的一片混乱,却和迎面而来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兰夫人“,宇文素眉急忙道歉。

她撞到的是宇文化及的宠姬兰陵香,正带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赶路。

兰陵香的眼睛像钩子一样钉在宇文素眉的脚上,月白色的绣鞋,显得那双天足也玲珑了很多。她的目光一点点上移──青色的褶裙,藕色的春衫,哪里还是那个跃马扬鞭的宇文大小姐。

兰陵香一笑:“怎么呢?又去看那个囚徒了?啧啧,瞧这身打扮,可不比往日了。”

宇文素眉面上一红,别过脸去:“兰夫人莫要取笑我。”

“取笑?”兰陵香笑的更加尖刻:“我哪里是取笑你?兰姨这是在夸奖你。哎呀,二姐姐的女儿可真是不一般啊……”

这声“二姐姐”当真惹恼了宇文素眉,她最听不得的便是旁人议论她母亲的风言风语。

宇文素眉脸一沉:“兰夫人,你说话放尊重些,不要侮辱我娘亲的令名!”

兰陵香的脸色跟着沉了下来:“佟氏夫人不明不白的改嫁宇文家,那是天底下都知道的事情!你们娘儿俩吃我们宇文家的,住我们宇文家的,连个女儿都姓了宇文,还要什么令名?”

宇文素眉翻脸道:“兰陵香,你给我闭嘴!”

“没有规矩的东西!”兰陵香恼羞成怒:“你们母女俩还不是一样出息?哼,这不是长大了知道想男人了?快要出阁的闺女家一趟趟的往牢里头跑,忙着倒贴呀──”

宇文素眉忍无可忍,一巴掌打了下去,却又硬生生的顿住。

兰陵香真有些害怕了,这位大小姐是武将出身,当真挨了她一巴掌,恐怕是吃不消的。

她惶惶后退了几步,才厉声骂道:“无法无天的小畜生,你敢打我?真是什么样的娘养什么样的闺女,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浪货!”

宇文素眉脸色开始发青,她一把揪住兰陵香的胸襟,强忍着怒火:“是,我不敢打你……姓兰的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不信,你试试?”

兰陵香浑身发抖,当真不敢再说一个字。

宇文素眉用力一推,将她掼在地上,大步离开了。

过了半晌,才传来兰陵香的哭骂声。

早在原先宇文一家还在西京的时候,佟夫人便要日日拜佛,心无旁骛。一旦驻守三关,宇文化及第一件事便是为她修建了这座小小佛堂,传令佟夫人礼佛之时,严禁打扰。于是那扇黑漆木门,也便终日紧缩着。

但只这一次,宇文素眉实在管不了太多,推开守门的丫鬟便冲了进去──她要告诉苦命的娘,那些人都在怎么样的侮辱她,她们母女决不能再忍下去了。

佛像前的蒲团端端正正的放着,却不见拜佛人的身影。

宇文素眉心头一震,放慢脚步走了进去。

只听得神龛后的黄幔里传出一阵阵令人心跳的呻吟声──她毕竟已经十八岁,隐约也知道那种呻吟是在什么情况下发出来的。

宇文素眉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一把扯开了帘子。黄幔后,是一间小小的卧房,一张大而柔软的床占据了屋子的二分之一。一对赤裸的男女正纠缠在一起,正是她素来敬若神明的义父和……母亲。

佟氏惊叫一声,扯过床被子掩了身子。

宇文素眉傻愣愣的站在那儿,手里的黄幔都忘了放下,心中愤怒渐渐变成了悲哀,她用力摇着头:“她们说的是真的,全是真的!娘,你念的好经!”

宇文化及匆匆披上衣服:“眉儿,别这样。你娘就是为了你才掩人耳目的啊……若不是为了你,我十五年前就明媒正娶的接她过门,哪里会到了今天还要偷偷摸摸的……”

“住口!住口!”宇文素眉狂喊:“你们!你们这些龌龊事不要告诉我──”

她喉头哽咽,夺门狂奔而去。

青黛和紫婴正在门前扫着地,随口聊些家长里短,一看见宇文素眉跑回来,便立即恢复了那种漠然的恭敬。

“好没规矩,哪有这么跑的。”紫婴咕哝了一句,眼见宇文素眉奔进院子,提醒道:“小姐仔细树叶──”

一语未毕,刚刚扫拢的一堆树叶已被宇文素眉一脚踢散,才换的绣鞋也站满了尘埃。

宇文素眉正一肚子火气,喊道:“重扫重扫!哪有把垃圾扫到大门口的!”

青黛忿忿接口道:“就算人家不理你,也犯不着拿我们下人出气!”

宇文素眉无名火起,一巴掌掴了过去,打的青黛斜跌在地。紫婴惊叫一声,连忙跑去扶她。

宇文素眉举手还要再打,见青黛一张白白净净的面庞上全是青淤,终于不忍下手,狂怒之下,用力踢那堆树叶,一脚脚发泄着心头的暴躁,嘶声道:“你们瞧不起我!连你们也瞧不起我!你们滚,滚!我用不起二位奶奶服饰!”

她郁闷之极,拿起笤帚全力摔在墙上,散了架的竹枝混和着落叶纷纷扬扬落了一地。那身淑雅秀美的衣衫已被撕裂,散乱的发髻斜搭在脑后,她凶神恶煞般闹了一番,瞪了一眼吓傻了的青黛和紫婴,一头冲进房里,反手摔上了门。

愤怒和绝望咬噬着她的心,那么孤独,那么无助。进了屋里,宇文素眉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在床上,大哭起来。

忽地,一只有力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哭出来就好,眉儿,委屈你了……”

宇文素眉泪眼婆娑的转过脸来,喃喃道:“李靖,李靖──”

李靖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目光中满是怜惜和信任。

宇文素眉像惊涛骇浪中一个溺水者,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便再也不肯放开。

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个人忘情的对视,宇文素眉指了指横梁,李靖会意,纵身跃了上去。宇文素眉拉开门,喝问道:“什么事?”

那敲门的兵士道:“大小姐,李靖跑了,大人传令四处搜捕──”

宇文素眉杏眼圆睁:“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眼睁睁地让个大活人跑掉,看来爹爹若不狠狠责罚你们一通,你们就不肯办一点人事!还不去找,站在这里干什么?”

那士兵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通骂,只得唯唯而退。宇文素眉这才长出一口气,关上门,回头,看见李靖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这怎么好?”宇文素眉无力的靠在门上:“我居然骗了义父。”

“谢谢你。”李靖走上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根低语:“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一个幸福的地方。”

他的胸膛那么宽厚,双臂又是那么有力,宇文素眉想推,却终于倒在他怀里。

李靖就势吻了下去,怀中的女孩儿剧烈的颤抖着,却不再推拒。李靖蜜蜜的吻着她,极冷的余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宇文素眉的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两滴晶莹的泪滴。

李靖知道,他终于反客为主,已经征服了这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他多少有些歉意,但想到还不知生死的红拂,还是用力推开了她。宇文素眉惊恐的睁开眼,只见他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怎么了?”宇文素眉死死抱着他。

李靖的声音很是无奈:“眉儿,对不起……红拂她一路跟着我,我是个男人,不能看着她被人抓住无动于衷啊……”

红拂!宇文素眉的心一下凉了,各种说不出的感情交织在一起。

李靖连呼吸都已经停滞,他全部的希望就在眼前这女孩的一句话上。

“眉儿,我去救她,如果没事……我会回来!”李靖迈步向门外走去,神经一步步绷紧。

“等等!”宇文素眉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去救她,你留在这里等我。”

李靖已经一身冷汗,他回过头,颤声道:“眉儿,你不能冒这个险!”

“这里我比你熟,即使爹爹抓到我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宇文素眉微微笑了笑,在李靖额头上亲了亲,义无返顾地走了出去。

李靖长出了一口气,颓然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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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 13:39: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憎愠惀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 众躞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哀郢》 一枝素烛悄无声息的烧着。 佟萼凝视着烛火,一明一暗的跳动着。 她的颧骨很高,眼睛不是很大,面庞白净而细腻,是那种极受看的女人。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将一枝八宝紫金嵌瑛钗斜斜插入她的发髻。 佟萼叹了口气:“这样的东西,你应该送给那些小姑娘们,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两只手环住了她柔美修长的颈子。 那个男子已不年轻,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出现细细的皱纹,但更显得成熟英俊。他凑了过来 “你不会老的,萼姐姐。” 佟萼的心忽悠一颤……那是多少年前?这双眼睛还是狡猾而年轻的,那么热切的望着她,就是那一声“萼姐姐”,她的一生全变了。 佟萼回过头:“阿及──” 宇文化及怜惜的抚弄着她的发鬓:“萼姐姐,告诉我你究竟要什么?为什么天天闷闷不乐?你若是要名分,我今天就把你扶了正。” 佟萼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我若是要名分又何必等到今天?十五年不明不白的日子都过了,我,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她拉住宇文化及的手,泪满眼:“阿及,你还不明白吗?我的一生都交给你了……我只要我的眉儿好。” “我待她不好吗?”宇文化及展言道:“你觉得伍家老二配不上她?萼姐姐,你多虑了,廷焯这孩子文武全才,日后必定是栋梁之材,难为他又一心痴恋眉儿,眉儿嫁了他,一生必定有享不尽的清福……” 佟萼急道:“只是,眉儿又不喜欢他!” 宇文化及笑了起来:“她一个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哪里会看人?还不是要我们为她作主?再说了,宇文大小姐一向眼高于顶,看上过谁来?” 佟萼终于忍不住了:“你看不出她喜欢那个李靖么?” 宇文化及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夫人,李靖是杨太师指名要的重犯那!再说,那个家伙城府极深,你倒是想想──他身边有红拂那么个大美人,又怎么会看上你那个疯疯癫癫的傻丫头?哼,他这会儿跑了,必定还要回来救红拂,我是撒下香饵钓金龟,不怕他不来!” 佟萼还要说话,宇文化及按住她的肩头:“那厮是中了毒被我们抓回来的,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来,他对眉儿下功夫,只是要借眉儿之力脱险而已。” 宇文化及走到窗边,看着浩瀚的夜空,长叹了一声:“李靖,李靖!夫人,我一看到那个人便有点发冷,你不知道他的心机和手段,眉儿若是跟了他,只怕……死都不得瞑目!你听我说,咱们找个好日子,赶快让他们小两口完婚,把李靖红拂往京里一送,一切算是了事了!” 佟萼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这怎么好?这可怎么好?我……已经把钥匙给了眉儿了!” 宇文化及一摸腰间,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就算杀了她,我也不会让她落在李靖手里!”他摘下墙上的腰刀,怒气冲冲的离去。 武阳关的城墙,高达五丈。 宇文素眉已经快要急疯了,她轮番将一枚枚钥匙插入锁孔,恼道:“糟了,这一大堆钥匙没有一个是开大门的。” 李靖按住她:“没时间了,我们翻墙过去,我先上,你们等着!” 他的手中,多了一卷绳索。 宇文素眉赞许道:“你想的真是周到,连绳索都带在身上!” 李靖哈哈一笑:“是红拂。她上次少带了一卷绳索,险些送了性命。” 李靖拍了拍她的肩,展开“壁虎游墙功”,爬了上去。旧时城墙都是木筑土齑,不多时便到了顶端,李靖手脚利索,将绳索抛了下来。 宇文素眉将绳子缠在红拂腰间,她的腰肢结实灵活,隔着衣衫便能感觉到一片触手光滑。 “真是个完美的女人!”宇文素眉不无醋意地扯了一下绳子,红拂被缓缓提了上去。 绳子又一次扔下来,宇文素眉双手一扯,已经攀援而上。 “快!”远处一声喊,一排利箭射了过来,长索从中断开。宇文素眉大惊,双手用力扣住墙壁的石缝,悬在半空。 ──只有七八尺的距离了,一旦翻过这道墙,便天高任鸟飞了。 李靖伸出手:“眉儿,快!” 又是一排箭射到,这次来势更猛,只是避开了宇文素眉,全向李靖招呼。 宇文素眉知道今天插翅难飞了,嘶声道:“你们走──我不会有事的。” 李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怀里的红拂,点了点头,跃了下去。 那扑通一声传入耳鼓,宇文素眉的心也沉了下去,落向无底的深渊。她手上再也没有力气,手指一松,人已落在地上。 她稳稳站立,挡在城门前,劈手拔出一柄短剑。 那是赴死的决心。 宇文化及拨开众人,走了上去,压着心中怒气吩咐:“带小姐回去休息!” 两名士兵走了上去,宇文素眉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部抵着城墙,手已在发抖。 宇文化及手也握住刀柄,看她如何动作。 宇文素眉猛一挫牙,刷刷两剑,砍翻两人。 宇文化及大怒:“宇文素眉,你可知道犯下的已是死罪?” 宇文素眉毫不示弱,也仰头道:“宇文化及,好义父!你过来杀了我啊,只不过我是颜家的后人,不姓宇文──颜家的女人,不是个个都没有骨头。” 城外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宇文素眉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白日藏好的马匹干粮,他们已经永远的离开这里……是“他们”! 宇文化及怒极,打量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点点头:“好啊,好女儿!也罢,你接我三箭,我放你出城!” 宇文素眉也不答话,一抖腕,挽起一个剑花。 宇文化及接过他的金角檀弓,拈了三支箭,连发射出。 宇文素眉一剑劈去,挡下第一枝剑,只觉得虎口一麻,短剑与狼牙箭一起飞出。宇文化及第二箭又到,宇文素眉猝不及防,只得仰面倒了下去,那枝箭堪堪擦着她鼻尖飞过。 不待她有所反应,第三枝箭又到。宇文素眉自知躲闪不及,眼睛一闭,索性等死。 那第三枝箭刚刚离弦,宇文化及身后一个年轻人已经斜扑了上来,挡在宇文素眉身前,那枝箭已射在他左腿关节之处。 宇文素眉惊异的睁开眼,面前的年轻人宽鼻阔口,疼的一头冷汗,正是她的未婚夫婿武阳关总兵的二公子,伍廷焯。 “大胆!”宇文化及大怒。 他力道极大,伍廷焯的左腿已被射穿,显然一条腿是废了。他拔出腰刀,砍去箭镞,一把拔出箭来,咬牙跪倒:“将军开恩哪!” 宇文素眉却不领他情,翻身站了起来:“义父,这可是你的人搅场,与我无关!还有一枝箭,请赐下!” 宇文化及哼了一声,又抽出一枝箭,重新缓缓拉开金弓。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将军住手!” 一个女子踉踉跄跄跑了过来,毫无顾忌的推开众人,冲到宇文化及身边,一把抱住他的化的双腿,哭道:“你不能杀她!” 她见宇文化及不为所动,又跑到宇文素眉身边,拉着她道:“眉儿,快给你爹爹认个错,快啊……” 宇文素眉冷冷的看着她:“是你出卖我的?” 佟萼急道:“眉儿,你快醒醒,那个李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宇文素眉用力挥手将她摔倒一边,轻蔑道:“你也配说他?” 宇文化及再也受不了,从牙缝中迸道:“小畜生该死!”弓弦一紧,便要取了她的性命。 佟萼倒在地上,看见周围众人的面上几乎全是轻蔑和幸灾乐祸的神色,不禁又羞、又恼、又悲,捡起一截短箭,向心口直刺下去。宇文化及和宇文素眉一起惊叫了一声,宇文化及将弓一扔,两个人一齐扑了过去。 佟萼没练过功夫,手上失了准头,并未刺入心脏,这一箭刺进胸口,却还有口气在。她拉着宇文素眉,哀求道:“是……是娘不知羞耻……眉儿,娘求你,别再和你爹爹怄气了……” 宇文素眉与宇文化及对视一眼,多少有些尴尬,均是无话可说。 宇文化及按住她伤口道:“莫说话!萼姐姐……你还有救的!” 佟萼把手放在他手上,喘息道:“你……也莫要难为眉儿……她,不懂事……” 宇文化及已是心痛无比,连连点头。 佟萼的目光开始涣散,她转过头对宇文素眉道:“去给你爹爹叩个头……” 宇文素眉千不甘万不愿,但母亲危在旦夕,还是向着义父跪下,低声道:“爹,孩儿知错了……” 佟萼舒了口气,她已经无力说话,四下张望,将手伸向一旁的伍廷焯。伍廷焯连忙支撑着爬了过来,颤声道:“夫人……” 佟萼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去找女儿的手,武廷焯连忙拉住宇文素眉。 佟萼两行眼泪流了下来,顺着眼角流入鬓发中,叹息道:“报应啊……报应……”她第二次伸出手,将宇文素眉的另一只手放进宇文化及手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才长出了口气,声音愈来愈孱弱:“一切冤孽,就由我来担当……眉儿,记住他永远是你爹……” 她忽然将胸口断箭一拔,一道血柱喷了出来。痛得她大叫一声,人猛地坐了起来,又向后倒在宇文化及怀中。 宇文化及心胆俱裂,抖抖地伸出手去试她鼻息,已经咽气了。 宇文素眉两只手都被拉着,看着惨死的母亲,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半天,她才惨叫一声,挣脱了两只手,抱住母亲尸身,喊道:“娘啊……” 一年后,宇文化及奉旨调离义阳,义阳三关便交给伍廷焯把守。 伍廷焯年轻有为,治军有道,本是上上的帅才,只可惜跛了一条腿,再也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识得他的人无一不为他抱冤,倒是他自己不觉得什么。 三年后,宇文素眉孝满,在武阳关内与伍廷焯成亲。 伍夫人端庄素丽,武艺过人,是丈夫的贤内助。唯一的不足是人过于严肃,三年间从没人见过她的笑容…… 只是偶尔,她会一个人到关卡附近的一片草坡上,望着天空发呆。据说,只有那个时候,这位年轻的夫人才会痴痴地望着远方,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来…… 经历过那个夜晚的老兵们渐渐都被调走了,武阳关是重地,兵马调动一向很是频繁。那些新来的士兵们常常议论纷纷,没有人知道那个高贵美丽的女子在笑什么,等什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1 13:43:2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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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3 00:07:3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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