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古道荒没,在凄迷的月光下曲折萦回,叫人既看不到它的尽头,也分辨不出通往的方向。 就如这暗无边际的黑夜一样,使人对它有种无法解释的畏惧。 林秋离在路上。 他是个浪子,本就该流浪,本就有着走不完的路。 ---在漫漫长夜里 ,独行陌路,这就是浪子的宿命。 天地寂寥。迎面吹来的微风,像是这暗夜的呼吸一样阴沉抑郁。 林秋离不但疲倦,而且沮丧。 一个人像是无家可归的野狗,四下游荡,真的是件很丧气的事。 夜未央,路还长。 他实在太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充足的睡眠,总会叫人觉得振奋些。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很快就爬到了树上。 身下的树枝随风起伏,远山吹来的风,新鲜得就好像婴儿的呼吸。 林秋离满意地闭上眼睛,只希望能像个孩子一样,沉沉地睡去。 他本不该希望什么的。 他忘了,一个人在潦倒失意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倒霉的。 那甜美的黑暗才将他轻轻拥住,“喀嚓”一声,他身下的树枝竟突然折段了,就在他木头般直挺挺栽下去的同时,一道雪亮的剑光却冲天而起,银蛇般盘旋飞舞,已稳稳当当将他身行罩住,看样子简简单单就能在他身上刺出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只听见一连串的“劈劈啪啪”之声,碎片四下飞溅。 断裂的却不是林秋离的手足,飞溅的也不是他的血肉。 就在那剑光堪堪擦着他脚底掠过的那一瞬,他的脚尖已够到身下的枝条,倏然一点,借力翻身,接着双臂一振,披风而起,十指一触到横在头顶的树枝,整个人立时就吊在上面。 长长透出口气,再看着下面匹练般的剑光,他这才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呐呐道:“七七。。。。。。龙姑娘。。。。。。” 下面挥舞长剑,看起来恨不得要把他千刀万剐的人,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俏丽的瓜子脸,白生生的皮肤,高挑的身材,细细的腰,虽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美人,但那种英气勃勃的风姿,也足够一个男人欣赏半天的。 尤其她那双睁得又圆有大的眼睛,又黑又亮,笑起来的时候,一定很迷人。 现在她当然没有笑,俏脸上罩着一层寒霜,冷冰冰的目光锥子般盯着林秋离,突然冷笑一声,道:“ 好,果然好身手,好机变,果然谁也杀你不死。” 听她的口气,像是对他没有血溅当场大失所望,又像是根本没把一条人命放在心上。 ---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是不是又多情又无情,只在爱与恨两个极端游移,根本不稀罕多余的选择? 林秋离连苦笑都挤不出了,怔了半天,道:“七七,你也要杀我?” 龙七七道:“别人杀得,我为何就杀不得?” 林秋离闭上嘴。 对一个存心蛮不讲理的女人,懂事的男人都会闭嘴的。 “你当女人就动不得刀子,杀不死人?”龙七七手中长剑劈空一斩,不停地冷笑,恨恨道:“你既犯在我手里,算你倒霉!” 林秋离喃喃道:“我好像一直也没有走运过。” 龙七七道:“正好拿你试试我的剑有多快!” 林秋离愁眉苦脸。 刚刚的那一剑已险些斩断了他双腿,他实在鼓不起勇气和她纠缠下去。 龙七七来来回回舞动长剑,不时挽两朵剑花,样子又悠闲又潇洒。 林秋离开始觉得自己像只猴子,一只又饥又渴又困倦又在走霉运的大猴子。 龙七七仰起脸,冲他勾了勾手指,道:“有本事你下来。” 林秋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龙七七柳眉渐竖,道:“你既敢做下那种事,现在装什么委屈!” 林秋离道:“我不过是一次不告而别,你的火气怎么还这么大?” 龙七七厉声道:“因为我忘不了你给我留下的屈辱!” 她的确忘不了。 她哥哥白天向他提起亲事,他居然在半夜里越墙而遁。 对一个女人来说,几乎没有比这更能使人蒙羞的了。 “你当我是嫁不掉的丑八怪,定要死皮赖脸地缠住你?” “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看我的笑话,传言不堪入耳!” “我没脸见人也没什么,却又累及到我哥哥,他嫡亲的妹子给人当做笑柄,你叫他怎么统领江南武林同道!” 她说得又急又快,根本不给对方插嘴的机会。 林秋离只觉得气短心跳,头大如斗,只希望她刚才的那一剑没落空。 龙七七咬着牙,道:“我不要你的命,断你的双腿也不为过吧!” 林秋离吃惊地看着她。 龙七七冷笑道:“阁下的双腿不但能越墙而逃,而且还能陪着别人的老婆游山玩水,该享受的也享受到了,断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林秋离长长舒了口气,终于知道了她找麻烦的真正原因。 这并不难猜。 ---假如你是个女人,你心仪的男人对你了无情意,却偏偏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这侮辱感是很容易产生妒恨的。 ---假如你偏巧手里有剑,又有靠山撑腰,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谁说女人是水做的。 她们有时也是一团火,一团能将你烧得焦头烂额的烈火。 林秋离已觉得头在痛了,越来越痛,简直比喝了三十斤劣酒还难受。 看着他古怪的表情,龙七七却突然笑了,笑容宛如在夜色中绽放的白兰花,只有在眼眸的最深处,才有一丝幽怨一闪而过。 林秋离老老实实怔住。 龙七七笑嘻嘻地道:“知道什么叫惹火上身了吧?”“刷”的一声,长剑回鞘,长长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现在你跟我就这么可怜兮兮的,要是遇见了她,那还怎么得了。” 月光滑过树梢,照在林秋离的脸上,他的脸色惨淡,目光却一下子变得遥远起来。 龙七七静静地看着他,过了良久,才道:“你是不是很想她,想得要命?” 林秋离勉强笑了笑,道:“你已经让我吓破胆了,若是撞见了她,我怕她是真会要我的命了。” 龙七七道:“你很怕她?” 林秋离道:“有一点,也许不止一点。” 龙七七道:“看不出,你还是个老实头。” 林秋离笑笑。 龙七七也笑了,道:“怪不得有人说老实人不但没出息,甚至窝囊。” 她的话里有根针,她要把这针深深刺入林秋离心里。 “你已经整整逃避她三年了,你宁愿像个孤魂野鬼,也不想见她一面。”龙七七还在笑,笑得又冷又尖锐,缓缓地道:“你难道不知道她会为你担心,为你流泪,你这样亏欠她,简直就是犯罪!” 林秋离吃惊地看着她。 她已不在是为自己讨公道了,她竟已完全站到另一个女人的立场,而那个女人还可以算做她的情敌。 龙七七盯着他,道:“你是不是打定主意,就要这样不人不鬼地活下去,逃避一切,也把她抛在脑后?” 林秋离道:“时间是可以冲淡一切的,再过几年,她就会彻底把我忘记的。” 龙七七皱眉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林秋离咬着牙,拒绝回答。 人间久别不成悲。 男女之间的情感,的确可以被无情的时光所冲淡,甚至勾销,但也会因岁月的堆积而变得愈发的真挚浓烈。 一层层的相思,一层层的辛酸和甜蜜。 龙七七长长地吐了口气,喃喃道:“真想不出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害得她对你牵肠挂肚,你真是个害人精!” 林秋离给她搞得有些哭笑不得。 龙七七摇着头,忽然呼哨一声,一匹健马从不远出的树后奔了出来,她一跃而上,剑鞘轻击,绝尘而去。 她来得稀奇古怪,走得更是莫名其妙。 林秋离怔了好半晌,这才觉得手臂发麻,十根手指都僵硬了。 他一个筋斗翻下来,摸到树干向阳干燥的一面,半坐半倚,居然很快就发出了有节奏的鼾声。 他睡的真快。 夜色正浓,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森森的寒气渐渐化成白雾。 漆黑的夜色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对馋狼般的利眼,轻若狸猫的脚步也已响起。 这人穿着件黑色的紧身衣,紧紧裹着又高又瘦的身子,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条滑腻冰冷的大蛇,又恶心又恐怖。 他步步为营,很小心地向林秋离靠了过去,腋下的弯刀悄无声息地脱鞘而出。 蓝汪汪的刀身狭长而弯曲,刀锋极薄,正是见血封喉的杀人凶器。 他也是杀人的专家。 一刀刺去,先缓后急,直到林秋离身前第四、第五根肋骨间三分处,才陡然发力。 那正是可一刀致命的要害。 这一刀也正如毒蛇吐信,是一击致命的杀手。 一刀毙命的凶器、一刀致命的要害、一击致命的杀手,杀人的条件一应俱全,接招的却是个疲惫不堪、沉沉入睡的倒霉蛋。 这人眼里已闪出残忍而得意的寒光,已料想到林秋离被刀锋洞穿时那种抽搐扭曲的惨状,仿佛已听到他那声最后绝望的惨叫。 只要手腕再沉一分,一尺三寸的刀锋,就可以在一瞬间完全次透他心窝。 这人刚想到得意处,他预料到的惨叫声却先响了起来。 辞耳凄厉的呼叫,就好像负伤的孤狼对月长啸,叫人心惊肉跳。 这人刚聚在脸上的狞笑却刹时崩散,眼珠子凸了出来,嘴巴张得简直可以把他自己的脑袋塞进去。 他不得不张嘴,因为这嘶叫本就是他的杰作。 就在刀尖刚刺透林秋离外衣的一刹那,林秋离一扭身,刀锋紧贴着他的肋骨刺进了树里,而他毛手毛脚地随便一抓,就牢牢扣住了这人的手腕,反手一撩,刀锋便从他腋下划起,直直嵌入了那人的胸口。 这人感觉着刀口与自己血肉的摩擦,肝胆俱裂,除了大叫,也想不起别的。 直到他给自己的叫声吓了一跳,才咬紧牙关,弓着腰,踉跄后退,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也布满了惊恐。 林秋离侧头看着他,道:"你的底气可真足。" 他认得这个人。 这人叫顾桐,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但在另一个领域却是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 一个很有名气的职业杀手。 听到"蛇刀"的名头,很多又有钱又有对头的人都会睡不着的。 暗杀,本就是解决名利纷争的一种斯文有效的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