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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致敬古龙_《边城.浪子》无瑕疵版[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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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7 11:54:01 | 显示全部楼层
  *    *    *    *    *    *
  
  梧桐并没有锁住浓秋。
  
  傅红雪站在梧桐下,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
  
  薛斌也在看着他,看着那柄漆黑的刀,神情居然很平静。
  
  傅红雪忽然道:“你姓薛?”
  
  薛斌点点头。
  
  傅红雪道:“薛大汉是你的儿子?”
  
  薛斌又点点头。
  
  傅红雪道:“十年前[注29],那……”
  
  薛斌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必再问了,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傅红雪凝视着他,一字字道:“就是你?”
  
  薛斌点点头,忽然长长叹息,道:“那天晚上的雪甚大。”
  
  傅红雪的瞳孔在收缩,道:“你……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
  
  薛斌道:“当然记得,每件事都记得。”
  
  傅红雪道:“你说。”
  
  薛斌道:“那天晚上我到了梅花庵时,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了。”
  
  傅红雪道:“都是些什么人?”
  
  薛斌道:“我看不出,我们每个人都是蒙着脸的,彼此间谁也没有说话。”
  
  傅红雪也没有说话。
  
  薛斌道:“我相信他们也认不出我是谁,因为那时我带的兵器也不是这柄铁斧,而是柄鬼头大刀。”
  
  傅红雪道:“说下去。”
  
  薛斌道:“我们在雪地里等了很久,冷得要命,忽然听见有人说,人都来齐了[注30]。”
  
  傅红雪道:“说话的人是马空群?”
  
  薛斌道:“不是!马空群正在梅花庵里喝酒。”
  
  傅红雪道:“说话的人是谁?他怎么知道一共有多少人要去?难道他也是主谋之一?”
  
  薛斌笑了笑,笑得很神秘,道:“我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告诉你。”
  
  他很快的接着道:“又过了一阵子,白家的人就从梅花庵里走出来,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看样子乐得很。”
  
  傅红雪咬着牙,道:“是谁第一个动的手?”
  
  薛斌道:“先动手的,是几个善使暗器的人,但他们并没有得手。”
  
  傅红雪道:“然后呢?”
  
  薛斌道:“然后大家就一起冲过去,马空群是第一个上来迎战的,但忽然间,他却反手给了白天羽一刀。”
  
  傅红雪满面悲愤,咬着牙,一字字道:“他逃不了的。”
  
  薛斌淡淡道:“他逃不逃得了,都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傅红雪冷冷道:“你也休想逃。”
  
  薛斌道:“我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意思,我本就是在这里等着你的。”
  
  傅红雪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薛斌道:“只有一句。”
  
  他举杯一饮而尽,接着道:“那次我们做的事,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现在若回到十年前[注29],我还是会再同样做的。”
  
  傅红雪道:“为什么?”
  
  薛斌道:“因为白天羽实在不是个东西。”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血红,眼睛也已血红,嘶声道:“你出来。”
  
  薛斌道:“我为什么要出来?”
  
  傅红雪道:“拿你的铁斧。”
  
  薛斌道:“那也用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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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7 11:56:0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特,微笑着看了看他的老家人,道:“是时候了。”
  
  老家人道:“是时候了。”
  
  薛斌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家人道:“也只有一句。”
  
  他忽然也笑了笑,一字字道:“那白天羽实在不是个东西!”
  
  这句话说完,傅红雪已燕子般掠进来。
  
  但他已迟了。
  
  薛斌和他的老家人都已倒下去,大笑着倒了下去。
  
  他们胸膛上都已刺入了一柄刀。
  
  一柄锋利的短刀。
  
  刀柄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
  
  *    *    *    *    *    *
  
  风吹着梧桐,风剪不断,愁也剪不断。
  
  但仇恨却可以断的——剪不断,却砍得断。
  
  薛斌用自己的刀,砍断了这段十年[注29]的冤仇。
  
  现在已没有人能再向他报复。
  
  就连傅红雪也不能!
  
  他只有看着,看着地上的两个死人,死人的脸上,仿佛还带着一种揶揄的微笑,仿佛还在对他说:“我们已活够了,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着的?”
  
  为了复仇?
  
  这段仇恨是不是真的应该报复?
  
  “那次我们做的事,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现在若回到十年前[注29],我还是会同样再做一次!”
  
  “……洁如本来是我的,但是白天羽却用他的权威和钱财,强占了她。”
  
  “我为什么要说谎?你难道从来未听说过你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一个……”
  
  “我也只有一句话要说,那白天羽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薛斌的话,柳东来的话,那老家人的话,就像是汹涌的浪涛,一阵阵向他卷过来。
  
  他们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他们说的话为什么全都一样?
  
  傅红雪拒绝相信。
  
  他父亲在他心目中,本来是个神,他一向认为别人也将他父亲当做神。
  
  但现在,他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因为现在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在武林中极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惜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孤注一掷,不顾一切的要去杀他?”
  
  这问题有谁能回答?有谁能解释?
  
  傅红雪自己不能。
  
  他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尸身,身子又开始不停的发抖。
  
  风吹进来,吹起了死人头上的白发。
  
  他们都已是垂暮的老人,他们做的事就算真的不可宽恕,也未必一定要杀了他们。
  
  傅红雪对自己做的事是否正确,忽然也起了怀疑。
  
  他本是为了复仇而生,为了复仇而活着的。
  
  但现在他却已不知该怎么样了。
  
  是不是应该再去追杀别的人?
  
  还是应该饶恕了他们?
  
  这仇恨若是根本不应该去报复,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    *    *    *    *    *
  
  死人的脸,已渐渐僵硬,脸上那种揶揄的笑容,变得更奇特诡秘。
  
  他们的眼睛本是凸出来的,现在眼睛里竟突然流下泪来。
  
  死人绝不会流泪。
  
  他们流的不是泪,是血!
  
  他们的嘴角也在流血,七孔中都在流血,一种紫黑色的,闪动着惨绿碧光的血。
  
  那也绝不像人类流出的血。
  
  就连地狱中的恶鬼,流出的血都未必有如此诡秘,如此可怕。
  
  这难道是他们在向傅红雪抗议?
  
  傅红雪的手还是紧紧的握着刀,但他的掌心已沁出冷汗。
  
  他忽然想冲出去,赶快离开这地方,越快越好。
  
  可是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了叶开。
  
  这阴魂不散的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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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7 11:56:56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叶开也在看着地上的死人,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丁灵琳远远的站在后面,连看都不敢往这边看。
  
  她并不是从来没有看见死人,但却实在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可怕的死人。
  
  傅红雪道:“你又来了。”
  
  叶开点点头,道:“我又来了。”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跟着我?”
  
  叶开道:“这地方难道只有你一个人能来?”
  
  傅红雪不说话了。
  
  其实这次他并不是不愿意见到叶开。
  
  因为他刚才见到叶开时,心里的孤独和恐惧就忽然减轻了很多。
  
  也许他一直都不是真的不愿意见到叶开的,也许他每次见到叶开时,心里的孤独和恐惧都会减轻些。
  
  可是他嘴里绝不说出来。
  
  他不要朋友,更不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丁灵琳身上的铃铛又在“叮铃铃”的响,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这铃声听来非但毫不悦耳,而且实在很令人心烦。
  
  傅红雪忍不住道:“你身上为什么要挂这些铃?”
  
  丁灵琳道:“你身上也一样可以挂这么多铃的,我绝不管你。”
  
  傅红雪又不说话了。
  
  他说话,只因为他觉得太孤独,平时他本就不会说这句话。
  
  现在他已无话可说。
  
  所以他走了出去。
  
  叶开忽然道:“等一等。”
  
  傅红雪平时也许不会停下来,但这次却停了下来,而且回过了身。
  
  叶开道:“这两人不是你杀的。”
  
  傅红雪点点头。
  
  叶开道:“他们也不是自杀的。”
  
  傅红雪道:“不是?”
  
  叶开道:“绝不是!”
  
  傅红雪觉得很惊异,因为他知道叶开并不是个会随便说话的人。
  
  “可是我亲眼看见他们将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叶开道:“这两柄刀就算没有刺下去,他们也一样非死不可。”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们早已中了毒。”
  
  傅红雪耸然道:“酒里有毒?”
  
  叶开点点头,沉声道:“一种很厉害,而且很奇特的毒。”
  
  傅红雪道:“他们既已服毒,为什么还要再加上一刀?”
  
  叶开缓慢的道:“因为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毒。”
  
  傅红雪道:“毒是别人下的?”
  
  叶开道:“当然。”
  
  傅红雪道:“是谁?”
  
  叶开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正是我最想不通的事。”
  
  傅红雪没有开口。
  
  他知道连叶开都想不通的事,那么能想通这事的人,就不会太多了。
  
  叶开道:“能在薛斌酒里下毒的人,当然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
  
  傅红雪同意。
  
  叶开道:“薛斌已经知道你要来找他,他已经抱了必死之心,所以才会先将家人全部遣散。”
  
  傅红雪同意。
  
  他在路上也遇见过被遣散了的好汉庄的壮丁。
  
  叶开道:“下毒的人既然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当然知道薛斌是非死不可的。”
  
  傅红雪同意,这道理本就是谁都想得通的。
  
  叫开道:“薛斌既已必死,他为什么还要在酒里下毒呢?”
  
  这道理就说不通了。
  
  傅红雪道:“也许是薛斌自己下的毒。”
  
  叶开道:“不可能。”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他用不着多此一举。”
  
  傅红雪道:“也许他怕没有拔刀的机会!”
  
  叶开道:“要杀你,他当然没有拔刀的机会,可是一个人若要杀自己,那机会总是随时都会有的。”
  
  傅红雪不太同意,却也不能否定。
  
  他可以不让薛斌有拔刀自尽的机会,但是他绝不会想到这一着。
  
  叶开道:“最重要的是,薛斌绝不会有这一种毒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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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9 09:5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5-3-9 09:51 编辑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他一向自命为好汉,生平从不用暗器,对使毒的人更深痛恶绝,像他这种人,怎么肯用毒药毒死自己?”
  
  他不让傅红雪开口,很快的接着又道:“何况这种毒药本就是非常少有的,而且非常珍贵,因为它发作时虽可怕,但无论下在酒里水里,都完全无色无味,甚至连银器都试探不出。”
  
  傅红雪道:“你认得出这种毒药?”
  
  叶开笑了笑,道:“只要是世上有的毒药,我认不出的还很少。”
  
  傅红雪道:“这种毒药是不是一定要用古玉才能试探得出?”
  
  要试探毒药,大多用银器。
  
  用古玉是极特殊的例外。
  
  叶开道:“你居然也知道这法子?”
  
  傅红雪冷冷道:“对毒药我知道得虽不多,但世上能毒死我的毒药却不多。”
  
  叶开笑了,他知道傅红雪并不是吹牛。
  
  白凤公主既然是魔教教主的女儿,当然是下毒的大行家。
  
  她的儿子怎么可能被人毒死?
  
  傅红雪也许不善用毒,也许没有看过被毒死的人,可是对分辨毒性的方法,他当然一定知道得很多。
  
  只不过他懂的虽多,经验却太少。
  
  傅红雪道:“你的判断是,薛斌绝不会自己在酒里下毒。”
  
  叶开道:“绝不会。”
  
  傅红雪道:“别人既然知道他已必死,也不必在酒里下毒。”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道:“那么这毒是哪里来的呢?”
  
  叶开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傅红雪在听着。
  
  叶开道:“下毒的人一定是怕他在你的面前说出某件秘密,所以想在你来之前,先毒死他。”
  
  傅红雪道:“可是我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死。”
  
  叶开道:“那也许因为你来得太快,也许因为他死得太慢。”
  
  傅红雪道:“在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至少喝了四五杯。”
  
  叶开道:“酒一端上来时,已下了毒,但薛斌却过了很久之后才开始喝,所以酒里的毒已渐渐沉淀。”
  
  傅红雪道:“所以他开始喝的那几杯酒里,毒性并不重。”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道:“所以我来的时候,他还活着。”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道:“所以他还跟我说了很多话。”
  
  叶开点点头。
  
  傅红雪接口道:“可是他并没有说出任何人的秘密来。”
  
  叶开道:“你再想想。”
  
  傅红雪慢慢的走出去,面对着满院凄凉的秋风。
  
  风中的梧桐已老了。
  
  傅红雪沉思着缓缓道:“他告诉我,他们在梅花庵外等了很久,忽然有人说,人都来齐了[注30]。”
  
  叶开的眼睛立刻发出了光,道:“他怎么知道人都来齐了[注30]?他怎么知道一共有多少人要来?这件事本来只有马空群知道。”
  
  傅红雪点点头。
  
  叶开道:“但马空群那时一定还在梅花庵里赏雪喝酒。”
  
  傅红雪道:“薛斌也这么说。”
  
  叶开道:“那么说这话的人是谁呢?”
  
  傅红雪摇摇头。
  
  叶开道:“薛斌没有告诉你?”
  
  傅红雪的神色几乎就好像这秋风中的梧桐一样萧索,缓缓道:“他说他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告诉我。”
  
  他的心情沉重,因为他又想起了薛斌说过的另一句话:“白天羽实在不是个东西。”
  
  这句话他本不愿再想的,可是人类最大的痛苦,就是心里总是会想起一些不该想、也不愿去想的事。
  
  叶开也在沉思着,道:“在酒中下毒的人,莫非就是那天在梅花庵外说‘人都来齐了’[注30]的那个人?”
  
  傅红雪没有回答,丁灵琳却忍不住道:“当然一定就是他。”
  
  叶开道:“他知道薛斌已发现了他的秘密,生怕薛斌告诉傅红雪,所以就想先杀了薛斌灭口。”
  
  丁灵琳叹了口气,道:“但他却看错了薛斌,薛斌竟是个很够义气的朋友。”
  
  叶开道:“就因薛斌是他很熟的朋友,所以他虽然蒙着脸,薛斌还是听出了他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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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9 09:52: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丁灵琳道:“不错。”
  
  叶开道:“那么他若自己到这里来了,薛斌就不会不知道。”
  
  丁灵琳道:“也许他叫别人来替他下毒的。”
  
  叶开沉吟道:“这种秘密的事,他能叫谁来替他做呢?”
  
  丁灵琳道:“当然是他最信任的人。”
  
  叶开道:“他若连薛斌这种朋友都不信任,还能信任谁?”
  
  丁灵琳道:“夫妻、父子、兄弟,这种关系那就都比朋友亲密得多。”
  
  叶开叹息着,道:“只可惜现在薛家连一个人都没有了,我们连一点线索都问不出来。”
  
  丁灵琳道:“薛家的人虽然已经走了,但却还没有死。”
  
  叶开点了点头,走过去将壶中的残酒嗅了嗅,道:“这是窖藏的陈年好酒,而且是刚开坛的。”
  
  丁灵琳嫣然一笑道:“你用不着卖弄,我一向知道你对酒很有研究——对所有的坏事都很有研究。”
  
  叶开苦笑道:“只可惜我却不知道薛家酒窖的管事是谁。”
  
  丁灵琳道:“只要他还没有死,我们总有一天能找得出他来的,这根本不成问题。”
  
  她凝视着叶开,慢慢的接着道:“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对这件事如此的关怀,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傅红雪霍然回头,瞪着叶开,道:“这件事跟你全无关系,我早就告诉过你,莫要多管我的闲事。”
  
  叶开笑了笑,道:“我并不想管这件事,只不过觉得有点好奇而已。”
  
  傅红雪冷笑。
  
  他再也不看叶开一眼,冷笑着走出去。
  
  丁灵琳忽然道:“等一等,我也有句话要问你。”
  
  傅红雪还是继续往前走,走得很慢。
  
  丁灵琳道:“她呢?”
  
  傅红雪骤然停下了脚步,道:“她是谁?”
  
  丁灵琳道:“就是那个总是低着头,跟在你后面的女孩子。”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抽紧。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    *    *    *    *
  
  正午的日色竟阴黯得像黄昏一样。
  
  丁灵琳看着傅红雪孤独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翠浓果然不该再回来找他的,现在他果然反而离开了翠浓。”
  
  她摇着头,叹息着道:“我本来以为他已渐渐变得像是个人了,谁知道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叶开道:“他的确不是东西,他是人。”
  
  丁灵琳道:“他假如是有点人味,就不该离开那个可怜的女孩子。”
  
  叶开道:“就因为他是人,所以才非离开那女孩子不可。”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心里的负担一定很重,再继续和翠浓生活下去,一定会更痛苦。”
  
  丁灵琳道:“所以他宁愿别人痛苦。”
  
  叶开叹了口气道:“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一样痛苦的,可是他非走不可。”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翠浓既然能离开他,他为什么不能离开翠浓?”
  
  丁灵琳道:“因为……因为……”
  
  叶开道:“是不是因为翠浓是个女人?……”
  
  丁灵琳道:“男人本来就不该欺负女人。”
  
  叶开道:“但男人也一样是人。”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总不把男人当做人,总认为女人让男人受罪是活该,男人让女人受罪就该死了。”
  
  丁灵琳忍不住抿嘴一笑,道:“男人本来就是该死的。”
  
  她忽然抱住了叶开,咬着他的耳朵,轻轻道:“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一个人能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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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9 09:53: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转变
  
  (一)
  
  “那总是低着头,跟在你身后的女孩子呢?”
  
  *    *    *    *    *    *
  
  秋风萧索,人更孤独。
  
  傅红雪慢慢的走着,他知道后面永远不会再有人低着头,跟着他了。
  
  这本不算什么,他本已习惯孤独。
  
  但现在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心里总觉得有些空空洞洞的,仿佛失落了什么在身后。
  
  有时他甚至忍不住要回头去瞧一瞧。
  
  后面的路很长,他已独自走过了很长的路。
  
  可是前面的路更长,难道他要独自走下去?
  
  “她的人呢?”
  
  在这凄凉的秋风里,她在干什么?
  
  是一个人在独自悄悄流泪?还是又找到了一个听话的小伙子?
  
  傅红雪的心里又开始好像在被针刺着。
  
  这次是他离开她的,他本不该再想她,本不该再痛苦。
  
  可是他偏偏会想,偏偏会痛苦。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种折磨自己的欲望,为什么他既折磨了别人,还要折磨自己?
  
  现在他就算知道她在哪里,也是绝不会再去找她的了。
  
  但他却还是一样要为她痛苦。
  
  这又是为了什么?
  
  *    *    *    *    *    *
  
  在没有人的时候,甚至连傅红雪有时也忍不住要流泪的。
  
  可是他还没有流泪时,就已听见了别人的哭声。
  
  是一个男人的哭声。
  
  哭的声音很大,很哀恸。
  
  男人很少这么样哭的,只有刚死了丈夫的寡妇才会这样子哭。
  
  傅红雪虽然并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却也不禁觉得很奇怪。
  
  但他当然绝不会过去看,更不会过去问。
  
  哭声就在前面一个并不十分浓密的树林里,他从树林外慢慢的走了过去。
  
  哭的人还在哭,一面哭,一面还在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白大侠,你为什么要死?是谁害死了你?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
  
  傅红雪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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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9 09:54: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穿着白麻孝服的男人,跪在树林里,面前摆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着些纸人纸马,还有一柄纸刀。
  
  用白纸糊成的刀,但刀柄却涂成了黑色。
  
  这男人看来已过中年,身材却还保持着少年时候的瘦削矫健,鼻子和嘴的线条都很直,看来是个个性很强,很不容易哭的人。
  
  但现在他却哭得很伤心。
  
  他将桌上的纸人纸马纸刀拿下,点起了火,眼睛里还在流着泪。
  
  傅红雪已走过去,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这个人却在看着纸人纸马在火中焚化,流着泪倒了杯酒泼在火上,又倒了杯酒自己喝下去,喃喃的道:“白大侠,我没有别的孝敬,只希望你在天之灵永不寂寞……”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又失声痛哭起来。
  
  等他哭完了,傅红雪才唤了一声:“喂。”
  
  这人一惊,回过身,吃惊的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道:“你在哭谁?”
  
  这人迟疑着,终于道:“我哭的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一位绝代无双的大侠,只可惜你们这些少年人是不会知道他的。”
  
  傅红雪的心已在跳,勉强控制着自己,道:“你为什么要哭他?”
  
  这人道:“因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一生中,从未受过别人的恩惠,但他却救了我的命。”
  
  傅红雪道:“他怎么救你的?”
  
  这人叹了口气,道:“二十年前,我本是个镖师,保了一趟重镖经过这里。”
  
  傅红雪道:“就在这里?”
  
  这人点点头,道:“因为我保的镖太重,肩上的担子也太重,所以只想快点将这趟镖送到地头,竟忘了到好汉庄去向薛斌递帖子。”
  
  傅红雪问道:“难道来来往往的人,都要向他递帖子?”
  
  这人道:“经过这里的人,都要到好汉庄去递张帖子,拜见他,喝他一顿酒,拿他一点盘缠再上路,否则他就会认为别人看不起他。”
  
  他目中露出愤怒之色,冷笑着又道:“因为他是这里的第一条好汉,所以谁也不敢得罪他。”
  
  傅红雪道:“但你却得罪了他。”
  
  这人道:“所以他就带着他那柄六十三斤的巨斧,来找我的麻烦了。”
  
  傅红雪道:“他要你怎么样?”
  
  这人道:“他要我将镖车先留下,然后再去请我们镖局的镖主来,一起到好汉庄去磕头赔罪。”
  
  傅红雪道:“你不肯?”
  
  这人叹道:“磕头赔罪倒无妨,但这趟镖是要限期送到的,否则我们镖局的招牌就要被砸了。”
  
  他忽然挺起胸,大声道:“何况我赵大方当年也是条响当当的人物,我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傅红雪道:“所以你们就交上了手?”
  
  赵大方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那柄六十三斤重的宣花铁斧实在太霸道,我实在不是他的敌手,他盛怒之下,竟要将我立劈在斧下。”
  
  他神情忽又兴奋起来,很快的接着道:“幸好就在这时,那位大侠客恰巧路过这里,一出手就拦住了他,问清了这件事,痛责了他一顿,叫他立刻放我上路。”
  
  傅红雪道:“后来呢?”
  
  赵大方道:“薛斌当然还有点不服气,还想动手,但他那柄六十三斤重的宣花铁斧,到了这位大侠客面前,竟变得像是纸扎的。”
  
  傅红雪的心又在跳。
  
  赵大方叹息着,道:“老实说,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看见过像这位大侠客那么高的武功,也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慷慨好义的人物,只可惜……”
  
  傅红雪道:“只可惜怎么样?”
  
  赵大方黯然神伤道,“只可惜这么样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后来竟被宵小所害,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目中已又有热泪盈眶,接着道:“只可惜我连他的墓碑在哪里都不知道,只有在每年的这一天,都到这里来祭奠祭奠他,想到他的往日雄风,想到他对我的好处,我就忍不住要大哭一场。”
  
  傅红雪用力紧握双手,道:“他……他叫做什么名字?”
  
  赵大方凄然道:“他的名字我就算说出来,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会知道。”
  
  傅红雪道:“你说!”
  
  赵大方迟疑着,道:“他姓白……”
  
  傅红雪道:“神刀白堂主?”
  
  赵大方耸然道:“你怎么知道他的?”
  
  傅红雪没有回答,一双手握得更紧,道:“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赵大方道:“我刚才已说过,他是位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也是近百年来,武林中最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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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0 17:42:50 | 显示全部楼层
  傅红雪道:“那是不是因为他救了你,你才这么说?”
  
  赵大方真诚的道:“就算他没有救我,我也要这么样说的,武林中人谁不知道神刀白堂主的侠名,谁不佩服他。”
  
  傅红雪道:“可是……”
  
  赵大方抢着道:“不佩服他的,一定是那些蛮横无理,作恶多端的强盗歹徒,因为白大侠嫉恶如仇,而且天生侠义,若是见到了不平的事,他是一定忍不住要出手的。”
  
  他接着又道:“譬如说那薛斌就一定会恨他,一定会在背后说他的坏活,但……”
  
  傅红雪一颗本已冰冷了的心,忽然又热了起来。
  
  赵大方下面所说的是什么,他已完全听不见了,他心里忽然又充满了复仇的欲望,甚至比以前还要强烈得多。
  
  因为现在他终于明白他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现在他已确信,为了替他父亲复仇,无论牺牲什么都值得。
  
  对那些刺杀他父亲,毁谤他父亲的人,他更痛恨。
  
  尤其是马空群。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马空群!发誓一定绝不再饶过这可耻的凶手。
  
  他全身都已因愤怒而发抖。
  
  赵大方吃惊的看着他,猜不出这少年为什么会忽然变了。
  
  傅红雪忽然道:“你可曾听过马空群这名字?”
  
  赵大方点点头。
  
  傅红雪道:“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赵大方摇摇头,眼睛已从他的脸上,看到他手里握着的刀。
  
  漆黑的刀。
  
  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这柄刀显然是赵大方永远忘不了的。
  
  他忽然跳起来,失声道:“你……你……你莫非就是……”
  
  傅红雪道:“我就是!”
  
  他再也不说别的,慢慢的转过身,走出了树林。
  
  林外秋风正吹过大地。
  
  赵大方痴痴的看着他,忽然也冲出去,抢在他面前,跪下。大声道:“白大侠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他老人家虽然已仙去,可是你……你千万要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
  
  傅红雪道:“不必。”
  
  赵大方道:“可是我……”
  
  傅红雪道:“你刚才对我说了那些话,就已可算是报过恩了。”
  
  赵大方道:“可是我说不定能够打听出那姓马的消息。”
  
  傅红雪道:“你?”
  
  赵大方道:“现在我虽已洗手不吃镖行这碗饭了,但我以前的朋友,在江湖中走动的还是有很多,他们的消息都灵通得很。”
  
  傅红雪垂下头,看着自己握刀的手。
  
  然后他忽然问:“你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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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0 17:43:2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屋子里很简朴,很干净,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人像。
  
  画得并不好的人像,却很传神。
  
  一个白面微须,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人,微微仰着面,站在一片秋林外,身子笔挺,就像是一杆标枪。
  
  他穿的是一件紫缎锦袍,腰畔的丝带上,挂着一柄刀。
  
  漆黑的刀!
  
  人像前还摆着香案,供奉着香花素果,白木的灵牌上,写着的是:“恩公白大侠之神位。”
  
  这就是赵大方的家。
  
  赵大方的确是个很懂得感激人的人,的确是条有血性的汉子。
  
  现在他又出去为傅红雪打听消息了。
  
  现在傅红雪正坐在一张白杨木桌旁,凝视着他父亲的遗像。
  
  他手里紧紧握着的,正也是一柄同样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他到这里已来了四天。
  
  这四天来,他天天都坐在这里,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他父亲的遗像。
  
  他全身冰冷,血却是热的。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也是近百年来武林中最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这一句话就已足够。
  
  无论他吃了多少苦,无论他的牺牲多么大,就这一句话已足够。
  
  他绝不能让他父亲在天的英灵,认为他是个不争气的儿子。
  
  他一定要洗清这血海深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    *    *    *    *    *
  
  夜色已临,他燃起了灯,独坐在孤灯下。
  
  这些天来,他几乎已忘记了翠浓,但在这寂寞的秋夜里,在这寂寞的孤灯下,灯光闪动的火焰,仿佛忽然变成了翠浓的眼波。
  
  他咬紧牙,拼命不去想她。
  
  在他父亲的遗像前,来想这种事,简直是种冒渎,简直可耻。
  
  幸好就在这时,门外已有了脚步声。
  
  这是条很僻静的小巷,这是栋很安静的小屋子,绝不会有别人来的。
  
  进来的人果然是赵大方。
  
  傅红雪立刻问道:“有没有消息?”
  
  赵大方垂着头,叹息着。
  
  傅红雪已不必再等他回答,他这种颓伤的神色就已经是回答。
  
  风在窗外吹,落叶的声音就仿佛是有人在叹息。
  
  傅红雪慢慢的站起来,道:“你不必难受,这不能怪你。”
  
  赵大方抬起头,道:“你……你要走?”
  
  傅红雪道:“我已等了四天。”
  
  赵大方搓着手,道:“你就算要走,也该等到明天走。”
  
  傅红雪道:“为什么?”
  
  赵大方道:“因为今天夜里有个人要来。”
  
  傅红雪道:“什么人?”
  
  赵大方道:“一个怪人。”
  
  傅红雪皱了皱眉。
  
  赵大方的神情却兴奋了起来,道:“他不但是个怪人,而且简直可以说是个疯子,但他却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疯子。”
  
  傅红雪迟疑着,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赵大方道:“他自己说的。”
  
  傅红雪道:“什么时候说的?”
  
  赵大方道:“三年前。”
  
  傅红雪又皱起了眉。
  
  赵大方道:“就算他是三十年前说的,我还是相信他今天夜里一定会来,就算有人砍断了他的两条腿,他爬也会爬着来。”
  
  傅红雪冷冷道:“他若死了呢?”
  
  赵大方道:“他若死了,也一定会叫人将他的棺材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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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0 17:43:55 | 显示全部楼层
  傅红雪道:“你如此信任他?”
  
  赵大方道:“我的确信任他,因为他说出的话,从未失信过一次。”
  
  傅红雪慢慢的坐了下去。
  
  赵大方却忽又问道:“你从不喝酒的?”
  
  傅红雪摇摇头。
  
  他摇头的时候,心里又在隐隐发痛。
  
  赵大方并没有看出他的痛苦,笑着道:“但那疯子却是酒鬼,我在两年前已为他准备了两坛好酒。”
  
  傅红雪冷冷的道:“我只希望这两坛酒有人喝下去。”
  
  *    *    *    *    *    *
  
  酒已摆在桌上,两大坛。
  
  夜已深了。
  
  远处隐隐传来更鼓,已近三更。
  
  三更还没有人来。
  
  赵大方却还是心安理得的坐在那里,连一点焦躁的表情都没有。
  
  他的确是个很信任朋友的人!
  
  傅红雪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什么话都不再问。
  
  还是赵大方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微笑着道:“他不但是个疯子,是个酒鬼,还是个独行盗,但我却从来也没有见过比他更可靠的朋友。”
  
  傅红雪在听着。
  
  赵大方道:“他虽然是个独行盗,却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自己反而常常穷得一文不名。”
  
  傅红雪并不奇怪,他见过这种人。
  
  听说叶开就是这种人。
  
  赵大方道:“他姓金,别人都叫他金疯子,渐渐就连他本来的名字都忘了。”
  
  傅红雪这时却已没有在听他说话,因为这时小巷中已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重,而且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赵大方也听了听,立刻摇着头道:“来的人绝不是他。”
  
  傅红雪道:“哦?”
  
  赵大方道:“我说过他是个独行盗,一向是独来独往的。”
  
  他笑了笑,又道:“独行盗走路时脚步也绝不会这么重。”
  
  傅红雪也承认他说得有理,但脚步声却偏偏就在门外停了下来。
  
  这次是赵大方皱起了眉。
  
  外面已有了敲门声。
  
  赵大方皱着眉,喃哺道:“这绝不是他,他从不敲门的。”
  
  但他还是不能不开门。
  
  *    *    *    *    *    *
  
  门外果然有两个人。
  
  两个人抬着口很大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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