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古龙英雄谱》（长篇）

陆小凤

第四章 八卦古龙

　　这几篇随笔都是兴之所至的涂鸦之作，东拉西扯、一鳞半爪，可谓形神皆散，话题亦是不入方家法眼的不登大雅之说，姑且录之聊备一格，不敢枉称评论，故曰之“八卦”……

八卦之一：人名

之所以喜欢读古龙的小说，原因之一就是非常喜欢古龙笔下那些人物的名字，在我看来，古龙大约算得上是华语写作的人当中最精于给笔下的人物取名的作家之一了，对于我这个阅读上的绝对视觉享受主义者来说，这实在是很重要的一条：一本小说，哪怕名气再大、写得再好，如果里面的人物名字我看着别扭，那我多半会将它丢在一边束之高阁的，这可能就是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怎么读前苏联作家的作品的原因所在。

　　纵观古龙早期的诸多作品，人名无外乎是东方美玉、俞佩玉、方宝玉、林黛羽之类，大多中规中矩、乏善可陈，在我印象里还算过得去的也就只有《情人剑》一书里的展梦白了，不过这本书素来没有多少人关注，估计也没几个人认真读过吧。进入创作中后期以后，古龙小说的人名开始呈现出几个明显特点，诸如加入数字以及和色彩有关的字眼，注入古典文学尤其是唐诗宋词的元素，选用音节响亮而文气十足的复姓等等（我就发现古龙似乎对“西门”、“司马”、“上官”、“南宫”、“慕容”这几个复姓特别情有独钟），例如俞五、马如龙、燕十三、柳余恨、秋凤梧、白玉京……以求达到在直观视觉上的文雅之效，这与古龙在文字与文体上的惟美追求是相一致的。

　　此外，古龙开始更多地赋予人物名字以更深的含义，那就是以人名彰显人物的气质性格，并进而收到描摹人物内心世界的效果。比如说到老实和尚时，古龙写道：“这样的和尚，你说老实不老实呢？”提到欧阳兄弟时，古龙则幽默地写道：“欧阳兄弟不是两个人，也不是三个人、四个人……欧阳兄弟就是一个人。”名字是人物的外衣，在文学作品里，人物的名字往往能透露出他的许多信息，甚至能直接反映出他的性格以及内心世界的一些东西。“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那个小李飞刀绝技的惟一传人，那个永远带着友好与自信的微笑的江南叶家镖师的孩子，听起来简直就是生下来注定要叫这个名字的；“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那招惊艳绝世的“天外飞仙”或许正如飘荡在黄河之上的一朵白云般孤独而高傲，而白云城主的内心却有一个死结，叶孤城的名字正足以说明一切：他的内心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一座封闭而孤独的城池。

　　《英雄无泪》里小高的自我介绍言简意赅却让人一下子就牢牢记住：“我叫高渐飞，就是渐渐快要飞起来的意思。”一个出入江湖、尚未谙熟人心险恶而又一心渴望成名的年轻人的形象跃然纸上；《陆小凤傳奇》里，那个一袭白衣胜雪、视剑为生命的万梅山庄的主人，那个永远对生活对他人面带微笑、七岁时便活在黑暗世界里的花家七童，也似乎只有西门吹雪、花满楼这样两个飘逸芳香而不失温暖的名字才能配得上吧；《欢乐英雄》里，四个各怀隐痛的年轻人住在一所家徒四壁的老宅里，这宅子却偏生叫做“富贵山庄”，你说好笑不好笑？“郭大路实在是一个很大路的人”，“王动其实一动也不动”，“林太平这人一点也不太平”，你还能想到比这更妙的名字吗？

　　相形之下，古龙笔下的女性人物的名字则显得中规中矩了一些，无外乎是苏樱、朱泪儿、林诗音、田思思这样一些柔弱阴性的字眼，这可能与古龙意识里女性天生就应居于软弱、从属与被保护的地位有关，而象孙秀青、孙小红这样的名字也是显得过于普通，比起他们的老公西门吹雪、李寻欢来也是相去甚远，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说到最妙的名字，我以为当推《陆小凤傳奇》里的龟孙子大老爷和《绝代双骄》里的轩辕三光，前者说自己有钱就是大老爷没钱就是龟孙子，后者奉行“吃光喝光输光”的绝对及时行乐，何等的坦然与潇洒，他们都是生活的大智者，已然参透生活的奥秘，摆脱了对外物的诱惑与束缚，达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大境界。而说到最沉重的名字，则非例无虚发的小李探花李寻欢莫属：从字面上看，“寻”就是寻觅与寻找的意思，既是在“寻欢”，那就是说欢乐与此人无缘或已被他丢失，呜呼，原来此人的悲剧在他的甫一出场就早已注定。

陆小凤

八卦之二：武功

　　武侠小说逃不开一个“武”字，武术可谓是最具中国特色的国粹之一，历经千百年的积淀，它又往往与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代新派武侠小说公推梁羽生、金庸、古龙三家为最高峰，梁、金两家走的均是传统路线，武功套路讲求一招一式皆有定规与来历，而且往往融入奇门遁甲、乾坤八卦之类的元素，并不自觉地受到佛、释、道的文化影响，武功有着泾渭分明的阴与阳、正与邪之分，在金庸那里，一样的秘籍，胸怀坦荡的大侠与心术不正的歹人能够练出截然不同的武功来，前者至刚至阳、健体强身，后者阴毒诡辣、摧肝伤肺，这就更是把武术与为人处世、修生养性等联系到一起了。

　　而在古龙的小说里，武功的招式套路都被完全消解，除了《边城浪子》中提到过傅红雪的快刀是他自学成才、少时在黑暗的屋子里每天千万次地拔刀的结果外，对于大多数人的的武功来历与师承古龙都是讳莫如深：读者只知道李寻欢的飞刀从不失手、西门吹雪的剑术绝后空前、陆小凤则能用两根手指夹住天底下任何兵器，但具体他们是怎么练成的绝技以及他们到底是怎么发飞刀、出快剑、夹兵器？完全没有招式套路可言，具体的过程在书中都是语焉不详，只能靠读者自己的想象去加以丰满和完善。古龙的小说多次被搬上银幕，但迄今为止也没出现过特别让人满意的作品，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古龙摈弃了东方式的相生相克等深奥武学规律，转而追求西方式的简洁有效，古龙笔下的高手过招，就如同两个当世大国手之间的对弈，看似风平浪静、不动声色，其实比的是技术、心态与经验、判断的综合，出招的同时已经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推演过了，追求的是致命一击。就象杨铮说的那样，“武功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给人看的”，《九月鹰飞》里的青城死士是你怎么打我、我就怎么还你，《拳头》里愤怒的小马则是永远用拳头击向对手的要害，看起来不象两个学武之人的比拼，倒更象是地痞无赖的斗殴，但古龙得意地说实用的就是好的，拆繁就简，所以高手之间的过招讲究的是意在行先、一剑封喉，没有拖泥带水的恶战，潇潇洒洒而惊心动魄地一招定胜负、判生死。

　　除了受到西方文学的影响外，古龙小说中武功描写的另一个源头是东瀛文化，例如古龙小说里就多次地提到过日本的忍术和伊贺派忍者，《午夜兰花》一开始那段对铁大爷手下那批“丝路”的描写更是让人印象深刻，中原一点红的战斗风格、天枫十四郎的“迎风一刀斩”也都有着浓厚的日本武士文化的烙印，至于那些动辄以死相报的拼命死士，就更象是日本武士道的遗风了。

　　当然，武功不是终级目的，武侠小说的重点在“侠”而非“武”字，武功是途径，是工具，是方法，是保证。这个“侠”字在金庸那里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古龙没有这样崇高的觉悟，古龙理解的“侠”是男人之间无私的信任与友谊，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热爱。古龙从来就不是一个暴力主义者，也不喜欢以暴制暴的办法，所以无论是李寻欢、花满楼还是陆小凤、楚留香，他们没有一个是用拳头说话的，他们的胜利，凭的是勇气、智慧、微笑以及宽容，这就是古龙的“侠之大者”。

　　古龙刻意淡化武功的高下之分，一方面是因为传统文化的东西非他所长，而他本人又深受西方侦探推理小说的影响，此外更深一层的含意是在彰显人性与正义的伟大力量，因此，在古龙的江湖里，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多次失灵，以弱胜强的故事屡见不鲜，小县城的普通巡捕杨铮击败了武功远在自己之上的世袭一等侯狄青麟，兵器谱上排名第三的李寻欢击败排名在他之前的上官金虹，莫不如是。《笑傲江湖》的故事若是换了古龙来写，估计令狐冲一出场就能把采花贼田伯光打得灰头土脸，而且身形潇洒、自己毫发无伤，当然，按照古龙的脾气，可能接下来的故事是仪琳半是感激半是崇拜，迅速地投怀送抱、以身相许，两人共赴温柔乡，我敢打赌：其进展之快将绝不亚于当今的网络一夜情。

陆小凤

八卦之三：决战

　　既然是江湖，那就自然少不了惊心动魄的决战。在古龙的江湖里，大大小小的战役不计其数，但真正说到震烁古今、千古留名的，也就是屈指可数的寥寥几战而已。

　　单以名气论，名声最响的一战当在李寻欢VS上官金虹与西门吹雪VS叶孤城这两次决战之间产生，当事的四个人都是古龙的江湖里最重量级的高手，而且平时轻易很难看到他们出手，这就更增加了决战的观赏性。不过很遗憾，有眼福亲眼目睹到这两场决战的人也是凤毛麟角的几人，李寻欢和上官金虹之战决的是生死，所以就连家属孙小红、阿飞也只能在场外守侯，一个观战者也没有；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之战决的是尊严，所以需要公证人，陆小凤发了几条加了防伪标记的白丝带作为入场券，不过因为决战地点选在警卫森严的紫禁城内，所以得到入场券进场的幸运观众也是少之又少。但是说实话，这两场决战名则名矣，其实并不好看，因为按照“邪不压正”的常识，大脑正常的人都能猜到最终的胜负结果，少了几分悬念。

　　最沉闷乏味的决战也有两个，一个是《火并萧十一郎》的结尾，萧十一郎居然妇人之仁地放过了在我看来已经病入膏肓、不可理喻的大坏人连城壁，还答应帮他去找回沈壁君，胸襟之浩荡直追尧舜啊；还有一个就是叶开VS上官小仙，古龙在《九月鹰飞》的结尾偷懒，直接复制了当年李寻欢VS上官金虹的决战场面，来个经典重现，让他们的徒弟和后人同样关起门来打架，这本来也没什么，莫名其妙地是叶开后来为了显现从“李寻欢他老人家”（每回在书中读到这句话时我鸡皮疙瘩都洒落了一地）那学来的博爱宽容，把小仙弄哭了之后就戛然而止，拉着丁灵玲走人了，我不知道上官小仙是不是真的能够就此弃恶扬善、回头是岸，但我以为这和李寻欢当年把情人让给龙啸云的做法一样，属于好心办坏事，肯定不是一种很好的救赎与解决之道。

　　结局最出人意料的决战发生在《七种武器·多情环》一书的结尾，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人心难测、江湖惟危，情节的诡异以此为最，双环门后人萧少英付出了爱情、兄弟的性命以及自断一腕的巨大代价杀了葛停香，换来他自己都分不清对错的成功，还没来得及品位复仇成功的滋味，却被自己决然没有想到的人所出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原来只是在被幕后的青衣楼所利用，自己的全部牺牲换来的是他人的坐享其成，这才真叫是死不瞑目。

　　最耐人寻味的决战则发生在快刀浪子傅红雪的身上，他从小被阴白凤灌输了仇恨的思想，每天被关在黑暗的屋子里千万次地练习拔刀，目的是为受了长大后杀了在他心目中已是毋庸置疑的大恶人的马空群，等待了二十年的日子终于到来，就在傅红雪满以为可以手刃仇人、为母雪耻的时候，叶开却道出了残酷的事实真相，傅红雪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连复仇的资格也没有，这就好比从高空的云端重重地摔落下来，面对在他心中早已被妖魔化的往事与“仇人”，他的心打了个死结，此事彻底改变了他对人生的看法，而仇恨的虚无与消解亦以此为最。

　　最悬乎的决斗自然要数谢晓峰与燕十三之战，谢晓峰游戏人间了一圈回来之后就毫不费力地破了对手的“夺命十五剑”，在因渴望自由与平静的谢晓峰，这是无心插柳的必然意外，而燕十三则一定觉得自己输得不明不白、死得不尴不尬，这是因为他还不懂“无剑胜有剑”的高深道理，这道理三少爷懂，当代人自从看了张艺谋大师的电影《英雄》之后也都懂了，张先生怕还有人不懂，最近又在张罗着要拍《英雄Ⅱ》了。

　　古龙把最有人情味的决战给了龙啸云，虽然只是死在了金钱帮总舵几个不知名的部属之下，但于他毕竟是血洗了一身孽，卖友求荣也好，道貌岸然也罢，所有的非议都随着他的血溅五步而烟消云散，这个为一场错误的爱情而改变了一生的男人最终总算用奋起一死换来了安宁与尊严；而最让我感动的决战是发生在少年剑客阿飞与上官金虹的影子荆无命之间，上官金虹的死如同是剥去了荆无命的灵魂，空留躯壳的荆无命萎靡而消沉，失去了活着的勇气与动力，阿飞与对手惺惺相惜，以仇恨唤起他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我不杀你，只因为你是荆无命。”好一个阿飞，好一句不杀，当浮三大白。

陆小凤

八卦之四：高手

　　古龙笔下有太多睥睨群雄、眼高于顶的寂寞高手，他们个个都是对自己的武功自信而自负，轻易不愿与人交手，因此我心中一直有个童心般的好奇，那就是究竟谁才是古龙笔下的第一高手？可惜古大侠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斯人已殁，无可求证。

　　这样的比较当然没什么意义，不过作为八卦话题拿出来说说也无不可。如果撇开人品与出身不计，单以武术上的专业造诣而论，我以为古龙笔下第一高手的桂冠非上官金虹莫属。上官金虹使龙凤金环，在《兵器谱》上的排名仅次于天机棒孙老爷，但却是不费力气地就击败了孙老爷，鏖战过后大气不喘，面不改色，这身武功实在是已经达到深不可测的境界，虽然最终死在了同谱上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之下，但古龙已经交代得明白，李寻欢绝无胜他的把握，对他非常忌惮，几次都是没有信心应约，还连累郭嵩阳和孙老爷先后送了命。李寻欢的胜利半是侥幸，半是拜“邪不胜正”的古训所赐。百晓生虽然号称武林不世出的奇材，眼界独到，品评天下英雄而作《兵器谱》，但实战结果一次次无情地拂了他的面子，证明他这个《兵器谱》的排名是很有问题的，幸好他死得早，不然估计到头来也准得被羞辱而死。

　　上官金虹以降，应该轮到李寻欢、西门吹雪、卜鹰（此处单指《猎鹰·赌局》，《大地飞鹰》里那个呆迂的卜鹰不在此列）三位，他们都是古龙笔下的常胜将军，未尝遭过败绩，所以这么说估计没人会有异议。另外，这里还要着重提一下大欢喜菩萨，此人在书中的出场时间不长，也许没有多少人在意过，但这个浑身赘肉的女人就连李寻欢的飞刀也奈何不得，而且还能把飞刀当成美餐嚼碎了吃进肚里，这身功夫委实是闻所未闻，后来还是游龙生在背后偷施冷剑才把她放倒，也可算是个绝难对付的厉害角色。

　　接下来，陆小凤、楚留香、萧十一郎、阿飞、荆无命、傅红雪、谢晓峰难分伯仲，属于同一档次的人物。萧十一郎拥有吹毛断发的割鹿刀，兵器上占了上风，可算是这个档次里的佼佼者，他的战绩也很辉煌，基本都能在三招之内结束战斗，但所谓“智勇多困于所溺”，被困“玩偶山庄”说明他的判断力与见识远远赶不上陆、楚这样的人精。单论剑术，深藏不露、两手都能使剑的荆无命技术最全面，应该还在阿飞与谢晓峰之上，不过荆无命与阿飞的两次比斗各有胜负，算是不分上下。这里还应一提的是小老头，就连老实和尚与宫九这样的精英级人物都能被他笼至帐下，其见识与武功应该俱已臻于一流，足以和陆、楚等好手一较短长。

　　以历史交锋成绩而言，傅红雪胜了燕南飞，谢晓峰击败燕十三，陆小凤从无把握接西门吹雪一剑，但却成功接了叶孤城的一招“天外飞仙”，叶开虽是李寻欢的惟一传人，但一手飞刀比起小李是差了许多，闹得江湖上后来还出现了冒牌的小李飞刀，而他的后人叶青莲后来更是一出场就死了，算是一代不如一代。因此燕南飞、燕十三、叶孤城、叶开这“二燕二叶”四人比起上面的诸位又是差了一个档次，算是一流中的中下，此外，中原一点红和宫九外强中干，中看不中打，也都属于这个档次上的人物，而以邱凤城、马如龙为代表的“江湖四公子”比起他们来则似乎又差了一截，只能划入第二梯队了。

　　所谓“有志不在年高”，有几个人小鬼大的小孩也是千万不可小觑，比如龙啸云的儿子龙小云，《白玉老虎》里沉默的小雷，《七星龙王》里亮晶晶的元宝，还有楚留香傳奇里那个唱着“喝不完的杯中酒、割不尽的名人头的”割头小鬼，都是心智早熟的少年，武功和见识都已远远超出他们的实际年龄，实力应该是介于一、二梯队之间。

　　《欢乐英雄》中的几个人均没有遇到特别难缠的对手，红蚂蚁一帮人的伎俩充其量也就是五毒童子的水平，缺少了参照物也就很难比较，因此王动、郭大路的真正武功如何也不好说。还有一些人，武功未必有上面提到的这些人高，但若真刀真枪地打起来却也未必吃亏，因为他们的方法直接而且有效，更主要的是因为他们不怕死，比如秦歌、王桐、小马、铁手、杨铮等等。此外，古龙早期的作品走的是传统路线，人物之间打起架来都是有招有式、有板有眼，没有中后期作品里飘逸轻灵的高手，数得着的也就是大旗门以及沈浪那个时代里的几个人物了，比如夜帝、沈浪、王怜花等，他们虽是楚留香、李寻欢等人的前辈，不过若真要较量起武功来倒也未必就有胜算，周星驰就说过：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嘛。

陆小凤

八卦之五：美女

　　虽然有许多女权主义者抓住李寻欢的劣迹不放，并由此非常反感古龙对于笔下女性不够尊重的态度，但女人毕竟为江湖增添了许多的亮色，美酒与佳人从来就是江湖里天经地义的风景之一，在古龙的江湖里，女人同样是举足轻重的“半边天”。古龙笔下的女子，归结起来大致可以分为四类（一家之言，缺漏之处乞请读者补足），即：武林女子，贵族女子，良家女子，风尘女子。

　　武林女子是涉入江湖程度最深的女子，她们都有着不错的武功，要么出身于武林世家，要么无师自通，以亲历者的姿态感受和参与着江湖人事的进程，这又分两种：精灵与魔头。前者是象朱七七、风四娘、丁灵玲、孙小红、燕七这样，游戏江湖、追随情郎为主要目的，还有那个胡铁花一见就要跑的高亚男也得算进此列，而后者则是心怀野心，图谋大业的混世枭雄，以石观音、水母、上官小仙等人为代表。

　　古龙笔下涉及到的皇室恩怨为数不少，相应地也就出现了一些血统高贵的贵族女子，那个让胡铁花大吞口水、曾与楚留香有过一夜激情的琵琶公主，恳请陆小凤与花满楼出手主持正义的大金鹏国的丹凤公主，为了揭穿李大娘的惊人阴谋而委身青楼的血奴实则是太平王之女……这些贵族女子的故事大同小异，大多是父王遇到困难或为奸计所害，女儿为给父亲洗刷耻辱或剪除奸贼而向大侠们求援，通常出于半是感恩半是崇拜之情，公主对大侠也免不了要玉体横陈、激情缠绵一番。

　　提起良家女子，最先让人想到的估计还是林诗音，真是最典型的逆来顺受的传统女人，可惜遇人不淑、终生不幸，相形之下，胡金袖可算古龙笔下最最幸福的女人，有卜鹰这样优秀的男人一心一意地喜欢她顺着她，真是得婿如此、夫复何求。对了，也不能忘了围绕在楚留香身边的苏、李、宋三女，她们的生活以香帅为绝对的中心，实属男人心目中最具传统美德的好女人，还有为西门吹雪相夫教子的孙秀青也是此类女子，虽然我一直认为小说中西门吹雪与她的爱情那段处理得未免突兀了一些。

　　从所占比重看，古龙江湖里的女性当以风尘女子为最多，而代表人物当仁不让地便是李寻欢时代的江湖第一美人林仙儿。论美艳，论名气，论心机，林仙儿都堪称古龙笔下第一女人，她的媚术与魅力都是所向披靡的，伊哭，郭嵩阳，吕凤先这些《兵器谱》上排名TOP 10的人物都先后拜倒在其石榴群下甘为驱使，而阿飞更是被她弄得五迷三道、沉沦了好几年的时光，这样的辉煌战绩真可谓空前绝后、世无第二。

　　林仙儿的性格让人很难不把她与《天龙八部》里的康敏做比较，两个人都是因为心仪的大英雄不拿正眼瞧自己而萌生疯狂的报复，只不过在人物命运的处理上，古龙远比金庸做得决绝，看得出古龙对林仙儿不是完全没有悲悯的，书中交代她小时侯家境卑微、受尽白眼，这种经历是促使她后来做出一系列变态举动的心理根源，但古龙给她安排一个沦落风尘后因纵欲无度迅速衰老以至人老珠黄、无人问津的可悲结局，这样处理是很自相矛盾的，让前文的交代变得毫无意义不说，也大大削弱了贯穿全书的宽容之主题，这也难怪会有人说古龙的小说有仇视女性的倾向了。

　　除林仙儿外，古龙笔下的风尘女子还有很多，例如令傅红雪终生难忘的翠浓（《边城浪子》），自断玉腿保全尊严并激励情人重新振作的蝶舞（《英雄无泪》），因洞悉狄青麟杀人真相而被杀死灭口的思思（《离别钩》），被邱凤城用来掩人耳目最后为其杀害的小婉（《碧血洗银枪》）等等，大多命运谦卑、结局悲惨，有幸福归宿者寥寥无几。

　　当然，以上只能是一个相对意义上的划分，作为八卦话题闲扯似无不可，但并不能做到完全准确。事实上，在古龙笔下更多的是模糊了这种界限、背景复杂的女子，例如林仙儿既能划入风尘女子，同时也毫无疑问是一个江湖女子，血奴、翠浓等人虽然委身青楼，但其出身却高贵无比，一个是太平国公主，一个为万马堂小姐，从这个意义上说又该被视为贵族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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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之六：枭雄

　　相辅相成、相生相克从来就是自然界不变的生存法则，江湖的魅力在于它的包容多变与参差百态，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为了各自的信仰与价值而歌或哭、泪且笑、生与死。在古龙的江湖里，既有屈己从人的李寻欢，也有惟我独尊的卓东来；既有逃名远利的谢晓峰，也有迷恋权贵的律香川。古龙从来就不给人物贴上好与坏、善与恶的标签做简单化与脸谱化处理，恰恰相反，我们总是能清晰地看到掩藏在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挣扎，即便是枭雄，他们的身上也总是有着许多让人感慨唏嘘的地方。

　　“宁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的狠劲是枭雄必须具备的气质，所谓“无毒不丈夫”，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结”，在这一点上，六亲不认的逍遥侯与上官金虹都实为全体枭雄们学习的榜样。逍遥侯原名哥舒天，一手创立玩偶山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捉弄这些受困之人以此取乐，为了保守秘密，他可以杀害自己的妹妹；而上官金虹为了实现自己“金钱帮”一统江湖的霸业，真可谓是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为了成功，他必须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克制一切普通人的欲望，他可以容忍荆无命杀死自己的儿子，也可以对足以把男人拉下地狱的美女林仙儿不动感情，这些都不是正常人可以做到的。

　　枭雄的另一个特质就是要能够忍耐，忍就是能忍辱负重，耐就是要有绝对的耐心，而且要有长远的眼光与精准的预见，懂得合理地投机与投资。上官小仙继承了乃父的枭雄本色，为了光复金钱帮而把自己伪装成弱智达十余年，而且非常精明地找到了叶开这棵大树作为自己的靠山和保护伞；石观音和她的两个儿子南宫灵、无花母子三人后来把中原武林搞得天昏地暗、血雨腥风，细究起来，不能不叹服天枫十四郎当年赴丐帮、少林托孤之事的神算，此人足可算是古龙笔下枭雄之第一人。

　　相形之下，许多人说龙啸云与公子羽是大枭雄，这两人一个为了女人而出卖兄弟，最后弄得两头不讨好，连妻子和儿子也瞧不起自己；一个为了可笑而变态的光环而弄得少年白头不说，还要把自己的财物与女人拱手送人，实在都是失败之极。这些都是小奸小诈和鼠目寸光之举罢了，和上官金虹、逍遥侯等比起来，哪能称得上是什么枭雄呢。

　　所谓枭雄，通常都是一些精神上的理想主义与行事上的实用主义相和谐统一、并行不悖的人，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强烈权利欲与功名心，面对白驹过隙般匆匆而逝的光阴，他们比常人有着更多更深的紧迫感与危机感，如何书写自己的人生轨迹、在时光的长卷里留下自己的一笔？这个问题就象无形而有力的磁场一般，如影随形地陪伴他们走完一生的路程。“人生不满百，能著几双屐”，卑微平凡的人生是枭雄们所不能容忍和接受的，他们不甘心接受命运的安排与摆布让自己的一生如同山间野草般地自生自灭、默默无闻，他们坚信人定胜天，坚信天生我才必有用，他们野心勃勃、目标明确，义无返顾地拥抱世俗的理想，在通往名利与霸业的道路上狂奔，哪怕为之燃尽自己流星一闪、昙花一现般的人生也无怨无悔、心甘情愿。

　　“世俗的理想”，这是一种奇怪的统一，虽然这个界定听上去多少有些矛盾，但对于这些利益至上、视名利高于生命的人来说，我们也很难找到更为准确的说法来加以描述。人生在世，无论贤愚不肖、高低贫贱，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信念与理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面对价值的冲突，每个人也都会有自己的权衡与抉择。西门吹雪奉剑术为生命，上官金虹视功业为生命，对于当事人来说，这其间也许并无分别，既然是认准了的事就要倾自己一生去实践它，求仁得仁，死亦无憾。

　　只不过对于枭雄来说，他们所求的不是仁，而是名利与权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两样东西的吸引力毕竟太大了，大到很少有人能够拒绝它们的诱惑。名利牵动的是金钱，为了它，风流高雅的世袭一等侯狄青麟可以不动声色地杀了自己的情人与恩师；权利牵动的是江山，为了它，孤傲出世的海外白云城主叶孤城可以甘为他人驱使、背叛曾视如生命的剑道。这是拿性命与名誉做筹码的豪赌，他们最终都输了，输得一无所有，输得身败名裂，但总算是没有给自己留下“人生能有几回搏”的遗憾了。记得叶孤城就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话，看来在赌局开始之前他已想通了一个道理：人生苦短，譬如朝露，痛痛快快地赌一场，即便输了，也总聊胜于安静平淡地走完一生。

陆小凤

八卦之七：毒药

下毒与偷袭这类旁门左道都属于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手段，有违费厄泼赖精神与侠义之道，正人君子与寂寞高手们是不屑也无需用得着施展这样的伎俩的，因此毒药通常都是坏蛋们拿来对付好人用的。坏人往往都是结果至上主义者，为达目的可以不计手段，再说大侠们一般都是武功高手，坏人们不使点毒药帮忙根本就是蚍蜉撼大树，小说情节没法往下发展。这就象小时侯看《西游记》，妖魔鬼怪打不过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的时候，往往总会从怀里拿出从天宫偷来的法宝助威把孙悟空制住再说，只不过结局则是千篇一律地天上某神仙前来搭救唐僧师徒，收回宝物，降伏妖魔──总不能让小人得志、邪竟压正吧？

　　毒药在古龙的早期作品里出现得较多，这与他早期作品更接近传统武侠小说的写法有关，到了成熟期之后，古龙的笔下尽是些智商高、武功强、出手狠的人物，下毒这类办法已经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了。我记得在《名剑风流》里，银花娘曾用“牵机”之药将曹子英毒死，之所以对这个细节记忆犹新，是因为后来看唐圭章先生的《唐宋词鉴赏辞典》，上面提到那个写得一手绝妙好词的南唐后主李煜亡国后就是被宋太宗赐此药而死的。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历史上正是南唐“三千里地山河”的国都，李煜如果不是阴差阳错、风云际会地做了皇帝，也许倒能当个不错的词人安了一生，古龙在书中提到此药因服用后身体抽搐、酷似牵机而得名，极为痛苦，想不到这位文弱的亡国之君后来却死得如此凄惨可怖。

　　还是在《名剑风流》里，姬灵风用产自天竺的罂粟花之果实配制出“极乐丸”，人服用后飘飘欲仙、精神百倍，药性一过则涕泪横流、生不如死，只能乞求再赐药丸、连续服用，姬灵风便以此来控制那些上瘾者为自己效力。这已不是毒药，倒成了毒品了，无怪乎那些人会不能自拔，一来怪他们意志不够坚强，二来也怪那时还没出现象强制戒毒所之类的机构。

　　《绝代双骄》中也提到了不少毒药，“恶人谷”、“白水宫”、“移花宫”都不乏下毒的好手。小鱼儿两次都是差点着了江玉郎毒药的道，只不过凭着他的大智大慧与极佳运气才逢凶化吉：一次是为了救花无缺而服下“女儿红”，另一次是在那个藏着珠宝的洞穴里差点被灌下“五毒天水”，不过恶有恶报，江玉郎后来也自食其果了一回，被苏樱骗着服下了一颗“百病百疼催生丸”，着实吃足了苦头。

　　最精于用毒之道的还得算妙僧无花，在《血海飘香》里他利用从“神水宫”设法盗出的“天一神水”杀众多高手于无形。该水又被称之为“重水”，一滴就相当于几百桶水的重量，因为无色无味，根本无可防范，只需在茶水中加入一滴，饮下后即刻身体膨胀而死，可谓古龙江湖中之第一毒药，从我所学不多的化学知识看，它应该是由氢的同位素组成的水的同素异形体一类的东西，现代人造核武器也拿它来做核反应堆的冷却剂，看来天生是杀人用的玩意。此外，无花的老妈、大魔头石观音曾精心炼成一种名为“眼儿媚”的毒药，同样是无色无味，撒出后若是被人吸进肺里则即刻功力全失，无花被楚留香追杀时，为求脱身曾对香帅用过此药，但活该他倒霉，偏偏遇上的是鼻子早已失灵、改用毛孔呼吸的楚留香，毒药一点用不管，无花无奈只好乖乖缴械投降、自裁谢罪。

　　也不是每个大侠都有楚留香这样的好运气，再说不用鼻子而用毛孔呼吸也不是人人都能办得到的事，所以就连萧十一郎与李寻欢这样的绝顶高手也都有过栽在毒药下的记录。萧十一郎中的是小公子所下的“七巧化骨散”，顾名思义，功能是腐烂人的皮肤骨骼化而为水，治疗起来难度不大，萧十一郎跳到小时侯生活过的淤泥沼泽泡了泡，做了个药物泥浴也就好了，据说这招是跟狼学来的；五毒童子一路上阴魂不散，把少林的高僧心眉大师都放倒了，偏生对李寻欢毫无办法，蓝蝎子和青魔手伊哭也都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大毒物，但不能动弹的李寻欢照旧能用三尺七寸长的飞刀把他们打跑，这么看起来李寻欢本该是个毒物克星，但他一出场时却着了“妙郎君”花蜂的道，饮下搀有巨毒“寒鸡散”的酒，虽然后来得名医梅二先生解救，但当时也把义仆铁传甲吓得够呛。看来这酒鬼还是不当的为好，真要当，至少也得象傅红雪那样，有个使毒专家的母亲指点、自己能分辨出天下几乎所有毒药这才安全。

　　毒药和暗器、易容术一样，都是传统武侠小说里的基本桥段，使用得当的话的确可以收到推动情节发展、渲染玄妙气氛之效，但如果用得过多过滥的话则会适得其反，让小说的观赏性大打折扣不说，也会让读者置疑起作者是不是山穷水尽、江郎才尽了。古龙的作品中，《名剑风流》、《白玉雕龙》（由申碎梅代笔）两本书一直饱受批评、评价甚低，这与它们以易容术撑起全书整个故事发展、情节显得过于简单弱智是不无关系的。

陆小凤

八卦之八：破绽

　　古龙的小说以层层推进、悬疑迭生见长，但正所谓“百密尚有一疏”，正因为作者太过追求故事的悬念与设置伏笔，加之古龙又是圈内公认的对自己文字责任心不强的人，以至有时也不免留下破绽，有些情节甚至是虎头蛇尾、前后难以自圆其说，

　　比如《天涯·明月·刀》中的明月心简直就是个神人，凭着易容术一人分饰几角不说，而且令眼明如电、心细如发的傅红雪居然在男欢女爱时依然是毫无察觉，这样的情节安排不能不说有些牵强，除非傅红雪是瞎子，否则不可能不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来。

　　律香川和叶孤城的失败也很难令人信服，在书中，此二人最终功亏一篑、距离成功仅有半步之遥，而这一切居然缘自他们自己的浪费唇舌而贻误时机！需知这两人都是心细果敢之人，面对已然中计的孙玉伯与密室里手无寸铁的天子，大功行将告成之时何以不一击而后快，而要徒然多费口舌呢？结果律香川眼睁睁地让老伯脱逃进密室，叶孤城则让天子等来了陆小凤这个大救星，这似乎是蹩脚的国产电视剧里才用的手段。既是非常之人，当成非常之事，就象陆小凤明明已经洞悉了整个阴谋但还是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木道人登上武当掌门之位，这个描写就合情合理多了：枭雄肯定是坏蛋，但也肯定不是笨蛋。

　　《多情剑客无情剑》一书虽说是古龙的代表作，但不少地方细加推敲也存在破绽。要说在李府养伤半年的龙啸云居然一点没有看不出来李寻欢与林诗音的情人关系，还一脸天真地求李寻欢把“表妹”许配给自己，这龙啸云不是白痴就是在装糊涂；郭嵩阳在决战中敬佩李寻欢胸襟坦荡、光明磊落，两人结成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郭嵩阳与寻欢李斗酒，待李寻欢醉倒后自己替李寻欢出战而死于荆无命剑下，为了帮助李寻欢看出荆无命的武功路数自己不惜以死试剑，这样的描写当然让人感叹于二人之间伟大的友情，但千杯不醉的李探花这次的醉酒不仅及时，也很让人生疑，后来孙小红施了药物放倒李寻欢，让他错过与上官金虹比斗之约而由她的爷爷代为赴约，结果白白断送了孙老爷的一条性命，古龙这么写也许是在强调孙小红对李寻欢的关心与痴心，但连五毒童子也奈何不得的李寻欢居然着了孙小红的道，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

　　“楚留香傳奇”里妙僧无花的死而复生则更是个让人看不懂的败笔，在《血海飘香》中，无花明明已经当着楚留香的面自杀，但是后来到了《大沙漠》，他却又神奇般地复活，再次与楚留香决战。这样的安排，也许是作者想要显示故事的诡异难测、匪夷所思，但最低层次是侮辱了楚留香和读者的智慧。当年柯南道尔在写作福尔摩斯探案系列大获成功之后曾在某一集把主人公写死了意图就此收笔，不料这一下激怒了举国的福尔摩斯迷，疯狂痴迷的读者不依不饶，甚至有人给柯老先生写恐吓信相威胁，作者无奈之下只好使了个并不高明的手法让福尔摩斯再度出山、重返人间，难道古龙当年对于无花的这种安排也有类似的苦衷？

　　在古龙进入成熟期之后所创作的小说里，有两本书是有非常明显的虎头蛇尾、结尾潦草得有敷衍塞责之嫌的，那就是《白玉老虎》与《剑神一笑》。尤其是前者，结尾的不负责任更是让人大跌眼镜、叹为观止，我只能用“作者也许是真的写不下去了”来解释。姑且对这个愚蠢无比的“白玉老虎”计划不加评论，姑且抛开赵无忌在真相大白后面对忍辱负重的上官刃时的复杂心情与两难境地不说，上官刃要为何无故割下半辈子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头颅又在那样一个微妙时期送到唐门？智商正常的人相信都会起疑，更何况按书中所描述，唐门又个个都是智商极高的人精，退一步说，就算不起疑，当时云飞扬闭关，赵简被杀赵无忌离家在外，上官刃投降，“大风堂”已然元气大伤，唐门为何不趁此良机联合“霹雷堂”将其一举消灭？

　　而到了《剑神一笑》的结尾，小老头手下的第一高手、剑客宫九的落败就更令人哭笑不得，看当时情形，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小凤也不是此人对手，但古龙接下来写道原来这么一个冷静、辛辣的杀手却是个受虐狂，沙曼脱光衣服大跳艳舞，陆小凤则拿起鞭子玩起SM游戏，几鞭下去就制服了这个怪物，让人大开眼界。《剑神一笑》是古龙的晚期作品，也是“陆小凤傳奇”的最后杀青之篇，在把各种鬼怪莫测的法术都用尽了之后，结局的这种安排实在不免给人以黔驴技穷、英雄末路之感，每念及此，我这个古龙的铁杆fans常常会感到一丝莫名的怅然与悲哀。

陆小凤

一个人的排行榜

　　古龙的小说，轻灵奇诡、汪洋恣肆，最能体现武侠小说豪气干云、快意恩仇的精义，在倪匡为古龙所作的讣告上有一句话让我久久难忘，叫做“世上无古龙，心中有古龙。”的确如此，古龙面对人生身体力行、人如其文的态度让人敬佩，而我多年以来如此偏执地喜欢古龙的小说，也正是因为从他的文字里我总能汲取到生活的勇气与欢乐，提醒我永远睁大自己不时被滚滚红尘遮住视线的双眼，并聊以抚慰被物欲横流的俗世一再侵扰的心灵，以塌实而健康的心态好好生活，与美好的情愫相忘于江湖。

　　今天我也来过一回百晓生的瘾，品评心目中十部古龙最经典最耐读的作品，并用它来杀青这份作为一个70年代人非常私人化的古龙小说读书札记系列。这个排行榜包含了我的一些阅读趣味与阅读体会，以及个人对于诸如江湖、友谊、爱情、人性之类宏大话题的一点浅薄思考。在古龙留下的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近两千万字的作品中，我一直始终不移地认为：于作者，这是十部可以藏诸南山、传之后世的作品；于读者，这是十部可以百读不厌、常看常新的作品。我想说的是，这个排行榜没有任何哗众取宠的意思，也不代表任何他人或机构的意志──无论是民间的还是学院的──它仅仅代表并且仅仅属于我个人，如此而已。

　　No.10 猎鹰·赌局

　　作为大侠完成于病榻之侧的天鹅绝唱，《猎鹰·赌局》一书对于感情以及生活等话题的反省意味都非常突出，一个最显著的例子就是卜鹰收敛起古龙笔下浪子惯有的风流，一变成为只对胡金袖一人呵护有加、言听计从的好好先生，据说古龙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遗言是“为什么我的女友一个都不来看我？”，言语中满是悔恨与愧疚之意，真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对卜鹰的这种安排显见与此有关。此外，和纵情享受奢靡生活但从未见他赚过钱的李寻欢、楚留香、陆小凤等人不同，本书把故事的焦点放在主角卜鹰如何在一个个的赌局中获胜、赚进大把银子上来，也许古龙想说的是江湖人不仅需要除恶扬善，也一样需要考虑十分现实的生计问题，这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由于彼时身体健康状况的限制，这只一本篇幅短小的微型小说集，但此书在语言技巧上已臻于完美，故事情节短小紧凑、环环相扣，这表明如果天假以年的话，古龙完全有可能也有能力在小说的叙事技巧上达到新的高度。

　　No.9 楚留香傳奇

　　楚留香绝对是古龙笔下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之一，在影视作品的推波助澜下，上个世纪80年代在东南亚一带更是达到声望的顶峰，据说当时仅在台湾就一下子冒出了许多家“楚留香饭馆”，弄得古龙自己也哭笑不得，香帅的名头之响亦由此可见一斑。楚留香不是我喜欢的人物，他的作秀有时显得近伪，但若单以可读性而论，《楚留香傳奇》系列的确算的上是古龙最好看的作品之一，从血海飘香到午夜兰花，从苍苍大海到茫茫戈壁，大开大阖，波澜壮阔，楚留香的足迹可谓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故事一个比一个离奇精彩，对手也是一个比一个狡诈难办。但也仅仅只是故事精彩而已，此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让人有所感动或感触的东西。读《楚留香傳奇》就如同在读一本精彩的悬念推理小说，阅读的过程中你会被扣人心弦的故事紧紧吸引着迫不及待地要一口气读完它，但掩卷之余却是什么印象也难以留下，对于一个畅销书作家来说，这可以算是一个成功，但对于古龙来说，这应该算是一个不小的失败。

　　No.8 七种武器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长生剑》的故事以李太白雄奇豪放的诗句开篇，拉开了“七种武器”系列的序幕，出手已是不凡，再往下自然愈加精彩，碧玉刀、孔雀翎、多情环、霸王枪、离别钩轮番亮相，六种名动江湖的兵器，六个曲短意长的故事，有说法称《楚留香傳奇》清楚地表明10万字左右是古龙写出出彩故事的最佳长度，超过此篇幅则往往有力所不逮之憾，“七种武器”系列的成功再度证明此说的精准。为兵器立言，非自古龙始，此前已有金庸先生的《碧血剑》、《倚天屠龙记》；非至古龙止，此后尚有温瑞安的《温柔一刀》、《惊艳一枪》，但“七种武器”系列的不俗就在于它跳出了“为兵器而写兵器”的狭隘视角：兵器必为人所役，描写那些在兵器背后的人和事才是正题。古龙说他要写的，不是武器，而是微笑、信心、友情、信任这样一些无形而无价的东西，它们才是我们应对人生种种凶险的强大武器，说教味浓了点，但毕竟是铮铮良言。信哉斯言。

　　No.7 三少爷的剑

　　《三少爷的剑》是一部长久以来被忽略与轻视了的作品，即便是在那些自称非常痴迷古龙的人眼里，它也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这本书情节平淡无奇，既无英雄与枭雄，也无美酒与佳人；既无星光灿烂的比拼，也无诡秘难测的阴谋，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我似乎触手可及的日常画卷。如果以“文似看山喜不平”的标准来要求它，《三少爷的剑》的确缺少了能够吸引眼球与阅读欲望的古氏惯用元素，但是我愿意相信谢晓峰的故事是古龙进行的一次另类而成熟的叙事，作者用外在的风平浪静抑制了内心的汹涌澎湃，这样意味深长的安排，不是心不在焉与浅尝辄止的阅读者所能够体会得到的。阅读此书便如老饕品上等素馔、酒徒品陈年老酒，初入口似觉平和无异，越到后来越能感觉到它的妙处。这是一部描写自我挣扎与自我救赎的江湖人的心灵史，在很多方面它常常让我想起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一样的无奈，一般的悲凉，但终究还是让人见到了希望的亮色：时间将证明一切，这绝非空话。

　　No.6 天涯·明月·刀

　　古龙自称这是他创作过程中写得最艰难、最痛苦的一部作品，我不知道这种难产是缘自主题立意上的苦心斟酌，还是缘于语言文字上的推敲锤炼，不过无论怎么说，《天涯·明月·刀》的文字素来被广为称道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至今依然难以忘怀最初读到扉页上的那句引子时自己当时内心所受到的震动，那是一个在呆板教育体制禁锢下的学生第一次真真

正正感受到汉语写作的魅力：“天涯远不远？/不远。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一个落寞萧瑟的背影在寥寥数语间便活生生地呈现眼前，并让你隐隐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彷徨与痛苦，何谓文学？我以为这便是。当然，也不能就此而过于拔高《天涯·明月·刀》，我以为《边城浪子》中面对一场虚无复仇的傅红雪是刻画得比较成功的，可以很好地贴合人物性格，本书中傅红雪击败并感化公子羽，虽正气凛然但多少显得有些脸谱化，何况明月心凭易容术身兼数职而未被发觉也是很难自圆其说，这些不足是本书在我心中排不进前五的原因所在。

　　No.5 萧十一郎

　　古龙对女人有着很大的不屑与偏见，这也使得他在刻画女性人物方面的水平有时近于业余，和那些神形皆具、千姿百态的男性相比，古龙笔下的女子则几乎是整齐划一地如出一辙，描写起来无外乎都是“坚实的胸膛，修长的大腿”之类，而且大多不够庄重，动不动就轻解罗裳、玉体横陈，性格上也基本只走两个极端：要么心如蛇蝎，要么柔弱似水。正因如此，风四娘的出现才让人眼前一亮，这个行事洒脱的女中豪杰堪称古龙塑造得最为出彩的女性人物，《萧十一郎》一书的成功，很大一部分功劳要算在风四娘的头上。在古龙的江湖里，性格上和风四娘比较接近的女性只有《武林外史》里的朱七七以及《九月鹰飞》里的丁灵玲，但这两个风华正茂的女子与沈浪、叶开都是早已情投义合的，不存在感情上的障碍，而韶华已逝的风四娘面对的则是痛苦地爱上了有夫之妇沈壁君的萧十一郎，古龙把风四娘心头那份沉痛而执着的爱刻画得入木三分、我见犹怜，以至常常让人忘记萧十一郎才是本书的主角。

　　No.4 流星·蝴蝶·剑

　　《流星·蝴蝶·剑》胜在意境的渲染，有人说这本书只不过是在抄袭西方电影《教父》，这看法不准确，我认为用“借鉴”一词可能更为准确一些。《流星·蝴蝶·剑》在场面上的确很象江湖版的《教父》，但小说如果仅仅停留在描写黑帮火拼这个层次上，那古龙也就不成其为古龙了。《流星·蝴蝶·剑》的最大成就在于通过渲染出的浓重的沉郁气氛拉烘托主题：那就是人生在世所必须担负的责任、义务以及每个人在面临十字关口时应该何去何从的问题，律香川的背叛是一种活法，高老大的麻木与自戕是一种活法，孟星魂的解脱也是一种活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与权衡，很难说清哪一种活法更正确更高贵，作者不是上帝，所以古龙没有下任何结论。古龙的小说大多飘逸空灵，许多妙处只能在阅读过程中细细品位，一旦改编成影视作品则韵味全无，在古龙中后期的诸多经典作品里，《流星·蝴蝶·剑》是一个异数，它非常厚实，如果演员挑选得当，它应该是最有机会拍成好电影的一部小说。

　　No.3 陆小凤傳奇

　　楚留香傳奇与陆小凤傳奇两个系列故事写得都很好看，对于这两位傳奇人物，我的态度则是一贯而鲜明的：我喜欢那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对香喷喷的楚留香则多少有点感冒。这两人的武功与智商难分伯仲，能够分得出高下的是陆小凤长得没有楚留香帅。不过我的“尊陆抑楚”绝非是出自嫉妒的私心，陆小凤比楚留香可爱之处在于他的真实且自然、热情而包容，他从不把自己当成什么救世主看待，只希望活得象个普通人那样快乐就足够了，所以他才更加懂得生活的乐趣，这种乐趣不是体现在楚留香那种富贵豪奢的物质享受上，和司空摘星比赛挖蚯蚓、翻跟头，和龟孙子大老爷喝花酒然后一起坐着等别人把自己赎出去，这样的事是十分注重公众形象的楚留香不屑去做也难以理解的，但陆小凤却做得很开心，比他用两根手指接住叶孤城的“一剑西来、天外飞仙”还要开心，这就是生活乐趣，花满楼，西门吹雪，木道人，老实和尚……《陆小凤傳奇》就是由这样一群充满了生趣的人组成的美丽世界。

　　No.2 多情剑客无情剑

　　写到这里，我有些犹豫了，关于《多情剑客无情剑》，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想起一句西谚：Enough has been said.。的确，关于这部小说，人们已经说得太多太滥了，套用一句古龙式的文体，那真是：一个人要是不知道李寻欢这个名字，那他简直不能算是一个江湖人。我知道有许多人一提起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来都能讲得眉飞色舞、头头是道，而李寻欢与上官金虹的生死一战也被古龙刻意描述得惊心动魄、震烁古今，众所周知古龙本人对于这位风流探花郎是非常喜爱并深以为自况的，但我推崇《多情剑客无情剑》一书其实与李寻欢关系不大。对于一个人、一本书的看法会随着时间的改变而变化，十年之前，我崇拜那个近于圣人、戴着光环的李寻欢，但如今，我对这位自恋、好为人师、一手造就许多人的不幸的人却是怜悯多于喜爱了。现在的我喜欢这本书，是因为欣赏阿飞对林仙儿那份纯正的初恋，欣赏郭嵩阳与李寻欢的那份让人肃然起敬的友情，而这些在我们的现实生活里都已经早已近乎绝迹了。

　　No.1 欢乐英雄

　　《欢乐英雄》是一本“离经叛道”的作品，这本书中没有虞诈，只有交心；没有杀戮，只有宽恕。它不象是一本武术侠小说，倒更象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童话。一动不动但外冷内热的王动，憨厚专一而不失幽默的郭大路，用金弹子做武器的金甲人，这样的人物都只合出现在美丽的童话世界里，而郭大路一开始的那段保镖、卖艺的经历，他和女扮男装的燕七之间的爱情故事，这些就更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武侠小说里所能见到的情节了。这同时又是一本平民化的小说，主角不再是无所不能、衣光闪亮的人物，而是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要吃喝拉撒，也会常常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但他们从不怨天尤人，心头对生活永存美好的梦想，这是他们高出常人的地方。古龙的作品中，和《欢乐英雄》趣味相近的也只有一本《大人物》了，后者宛如一本江湖版的“追妻三人行”，豆蔻年华的怀春少女不满家里的婚姻安排，偷偷离家去找寻心目中崇拜的大人物，孰料一出门就因为遭遇内急的尴尬而被骗得身无分文，直让我想起汤姆·汉克斯与妮可·基德曼主演的那部《远离家园》（Far & Away）的电影：豪门之女的妮可无法忍受单调沉闷的所谓上流社会的生活，憧憬自由自在的新生活，毅然离家远赴美洲大陆去寻梦，哪知刚下码头就被骗走了从家中偷出的全部财物。真是单纯而美丽的故事，但是谁又能说我们不需要这样的故事呢？

陆小凤

江湖夜雨十年灯（代后记）

　　在我的孩提时代，那是一个武侠小说风潮方兴未艾的黄金年代，一个人若是家中藏有几本武侠小说，那实在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就连说起话来声音都似乎格外响亮。在当时，县城的新华书店和乡镇上的书摊上卖得最火的就是形形色色的武侠小说，这些鱼龙混杂的小说大多是打着金庸、古龙、卧龙生等人的旗号，也有一些书在作者署名上采用类似“全庸”、“古龙著”这样一些暧昧不清的手法让人真假莫辨，不过比起现在一些直接假冒别人名号的盗版者总算是道德了许多。那时香港和台湾的艺人们已经开始把各色武侠小说作品陆陆续续地搬上银幕，《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楚留香》、《侠女十三妹》都是当时热播的剧集，电视里的打斗场面总会成为孩子们第二天在一起时讨论和模仿的话题。

　　说起电视，我不由地想起的已经去世好几年的外公，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一到晚上外公家的门口总是人头攒动，男女老少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那台全村惟一的电视机上，这台“黄山”牌的14英寸黑白电视是外公用自己做生意赚来的钱托人在外面买来的，那时的电视机质量真好，一用就是好多年，那些吉光片羽的武侠故事陪伴着一个最远只到过离家15公里外的县城的山区孩子度过了无数快乐的夜晚，他开始憧憬起外面的世界，而江湖在他的眼里显得是那么的有趣、美丽而令人神往。

　　他渐渐长大，小学毕业后转入离家4公里远的乡镇中学继续求学，那是在12年前，也就是公元1991年，一个十二岁的农家子弟在皖南某个偏僻的乡镇中学读初一。那是一所条件简陋、校舍破败但依山傍水、环境清幽的学校，教师的清贫与学生的贫寒却无法阻挡住知识与希望的薪火相传，凛冽寒风中的朗朗读书声至今音犹在耳，想想都觉得温暖。

　　距学校门前200米，清澈至底、蜿蜒曲折的秋浦河宛若一条白练，绕着安宁的村庄终年不息地静静流淌，在这条貌似波澜不惊、平淡无奇的河边，中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人之一的李太白留下过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瑰丽的想象与艺术的夸张穿透唐风汉韵，让无数用华语写作的人心悦诚服地至此观止。千百年之后，一个叫熊耀华的失意男子用白话文对华语写作发起新的尝试与变革，这个名字对于很多人来说是陌生的，因为人们更熟悉的是他在小说中的署名：古龙。后来在古龙的江湖里，一个叫傅红雪的男人曾经为了正义与梦想再次来到过秋浦河畔，他在九华之巅击败了公子羽，而那座李太白同样曾经登临并居住过的九华山距离这所乡镇中学也不过是百里之遥，一切竟然如此惊人的巧合。

　　那个农家子弟当然就是我，12年的光阴刚好是一个生肖轮回，弹指一挥间也就这么过去了，而今我在迈入自己生命里第二个本命年的时候开始了一次对自己阅读古龙经历的回首与追忆，我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阅读古龙的最早记忆居然要追溯到上一个千年，这不禁让我生发了一丝“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的感慨。但是作为一个出生于70年代末的人，我还不太习惯也不太有勇气让诸如“想当年”这样的字眼理直气壮地出现在自己的文字之中，同样地，如果动辄一下子把记忆的时光前推10余年的话，想必在别人眼中看来也将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吧，赶紧打住，言归正传。

　　4公里的路虽然并不算远，但家人毕竟不放心让一个只有十来岁大的孩子每天一个人早晚两趟地走完8公里的崎岖山路，解决的办法是住校，那是我第一次离开父母过独立生活，起初有些不习惯，食堂里负责烧饭的是一个智商不太正常而且终年拖着鼻涕的家伙，大家都叫他小刘。小刘每顿烧出来的饭总是焦饭、烂饭与夹生饭三者必居其一，以至他家的窗户玻璃被愤怒的学生们砸碎过多次，但饭的质量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善，这位烧饭师傅倒也很有几分“威武不能屈”的劲头。当然，砸玻璃的事多半是那些身强力壮、准备考体校的人干的，和我这样文弱而胆小的人沾不上边。

　　当时宿舍里有一个和我一样迷恋武侠的哥们，臭味相投的我们立刻就结成了有福同享的死党，那时录象厅如雨后春笋般地似乎一夜之间就在全国各地纷纷兴起，于是午睡时间我们就常常从宿舍的窗户里偷偷溜出去（宿舍外面就是周围农民的菜地，地里种的萝卜当时没少被我们糟蹋），钻进学校外面的录象厅里，愣是持之以恒地把一套现在在我看来冗长拖沓之极的《飞燕惊龙》一集不落地看完了，后来知道那是卧龙生老人家的作品，心下不禁暗暗佩服自己当年的那份耐心。这哥们在我看来颇有些神通广大，不时能搞到一些厚厚的大部头武侠小说来和我分享，当然，在老师眼中这些都是让学生不务正业的洪水猛兽，在我记忆里，就曾被数学老师没收过一本《萍踪侠影》，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想着怎么向别人交差，而是在焦急地揣测云蕾和张丹枫最终命运如何，好不执着。

　　我也就是在那时开始第一次接触到古龙的小说，那是一套已经被传阅得破烂不堪、没头没尾的小说，上、中、下三册，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印的似乎是海南出版社的，未知是否盗版书，书脊上隐约可见书的名字是《河洛一剑》，小说的主人公似乎叫辛捷，还有什么“世外三仙”、“七妙神君”之类的人物，情节无外乎主人公经历一系列奇遇、学成惊世武功的故事，都是传统武侠的常见桥段，现在看来并任何殊胜之处，但在当时我却是看得废寝忘食、手不释卷，并且激动不已、难以忘怀。后来有阵子同学之间流行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所谓的武侠小说，以班上的同学为小说人物，我当时写的小说里主人公就叫“辛敏”，估计是拿他当这辛捷的弟弟吧，只可惜那本子早已不知去向。

　　现在的我当然已经知道这本书的原名叫《剑毒梅香》，是上官鼎为古龙代笔所作，但当时一个十来岁的无知乡野小子哪里知道这些，《河洛一剑》让我就此记住了“古龙“这个名字。和一位后来让自己肃然起敬并且对自己影响极深的作家的初次相识竟是如此这般地误打误撞，想来倒也算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于是开始有意识地搜罗古龙的小说来读，让我感到庆幸的是我读到的第二本古龙的小说便是他的代表作之一的《多情剑客无情剑》，这是一本对我影响深远的书，这一点从我现在所使用的笔名即可见一斑。当时的我也许未必能领会李寻欢的痛苦与龙啸云的无奈，对于林仙儿勾引男人的那些火辣辣的描写也是看得懵懵懂懂，也许在当时的我看来最有趣的就是一个人居然可以使出例无虚发的飞刀吧，但无论如何，这样一个阅读上的较高起点更加坚定了我对古龙作品的期望与迷恋，如果我当时一连读的几本都是《河洛一剑》这种水准的古龙早期作品，也许现在我对古龙的态度将会是嗤之以鼻地不屑一顾。众所周知，古龙的创作分成泾渭分明的早、中、晚三期，早期的作品大多粗制滥造，几无精品，这也正是我在《一个人的排行榜》中列出的十古龙部作品全是他成熟期之后的作品而早期作品无一入选的原因所在。

　　初中毕业后我考入了县城的高中，那位和我患难与共的武侠兄弟则在中考落榜后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回家务农去了，农村老家的人有早婚的传统，想来现在的他应该已是为人父了吧。去年春节回家得知地方政府实施精简办学，将乡镇中学的学生合并到临近一个学生较多的中学上课，而那所曾让我留下许多快乐时光的乡镇中学也已就此废弃了。

　　上高中后，看武侠小说、尤其是古龙的小说依然是我课余的最大乐趣，那个小县城在当时真是我的乐土，学校周围就有好几家专门出租武侠小说的书店，虽然门面都不大，但古龙与金庸等人的武侠小说却还算齐备，摆满了好几个一人多高的书架。金庸好办，当时的我已经知道了“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口诀，心里清楚不在此列的便是伪作，但古龙的小说如何去伪存真倒颇是个难题，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地全盘吸收，反正租金极其便宜：租一本书，头天借、次日还，也只需1毛钱而已。

　　一来二去地和周围的租书老板就混熟了，每到周末别的同学去录象厅、游戏室或溜冰场玩，我则直奔租书店，挑中一套小说后喜滋滋地回到宿舍，钻到被卧里便开始了一目十行地阅读，看到宿舍熄灯了，点上蜡烛继续看。拜那段挑灯夜读的经历所赐，到了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可以自豪地宣布，自己已把县城里所有能找到的署着古龙之名的小说通读了一遍，这段阅读训练除了让我养成了速读的习惯（到现在我都分不清这究竟应该算是好事呢还是恶习）外，另一个后果便是让眼镜店老板开始有了从我身上赚钱的机会。

　　还好，高考的时候没有在语文试卷的“清水出芙蓉”后面填上“碧血洗银枪”，记得那年高考天气凉爽，所以大家都考得不错，后来我拿到了东南大学机械系的录取通知书，成了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娃，当时的我对这所学校和这个专业一无所知，惟一的知识是它在南京，而那是一个我向往的城市。去县城领通知书的那天下着滂沱大雨，我被淋得象个落汤鸡似地回来，外公是家中为数不多坚定支持我考大学的人之一，当时老爸对着通知书上三千多元的报名费愁眉苦脸，外公则笑逐言开地连声夸奖他的外孙有出息，为蔡家争了光，还说自己要活到我大学毕业、看我在大城市成家立业，其实当时他的肝病已经到了晚期，第二年正月就与世长辞了，当时的我远在一千公里外的南京浦口上学，没能赶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进了大学后闲暇更多了，但对武侠小说的兴趣反而日渐淡漠，对于彼时初到都市的我来说，眼前见到的一切是全新而有趣的，正如当年刚开始接触武侠小说时的感觉一样。大学时的自己浑浑噩噩，把美好青春都花在了写情诗、谈恋爱、上网、看碟之类的事情上了，当时班上倒是有个常州的同学是武侠小说的超级拥趸，这位姓张的哥们因为说话做事老是犯一些滑稽可笑的错误而被我们戏称为“土人张”，他去租书店的频率比起我高中时的劲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和我不同的是他喜欢的是黄易和温瑞安而非金古二人。

　　一晃四年的大学时光也就轻飘飘地过去了，当年天南海北聚在一起的兄弟们毕业后又天南海北地四散不知所踪，天涯思君不可忘，东西永隔如参商，奈何？当年在学校里一见女生就脸红的土人张却在今年年初做了班上第一个走进围城的人，消息传来，众皆哗然，我的感觉就象当年读古龙时看到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西门吹雪也会娶妻生子一样吃惊。土人张给兄弟们挨个寄请贴，但婚礼那天赶过去道喜的同学没有几人，也许是大家都太忙了吧，是的，我们再难象以前大学时那样动不动就一班人杀到校门口的小酒馆里呼酒买醉了，席间看土人张与娇艳如花的新娘新婚燕尔的甜蜜样子直让人唏嘘感叹，世如春梦了无痕，直是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在虚幻的江湖里了。

　　忽然发现这样一篇零碎的关于自己阅读古龙小说记忆的小文已是被我写得离题万里了，那就赶紧收笔吧。“古龙英雄谱”系列的写作计划可谓由来已久，一直以来就有个小小的私心，就是用文字记录下自己从古龙小说中得到的一些感悟与体会，我希望与所有喜爱古龙小说的同道分享与交流自己的阅读感受，也希望借助这些文字让更多的人开始认识和喜欢上古龙的小说，但这几年奔波忙碌于各类生计琐事，一直无暇静下心认真地写点东西，直到今春才开始构思和准备，然后一篇一篇地在电脑上敲键成文，最初把先完成的几篇贴在自己常去的西祠胡同网站的“饭局通知”版，这是一个无为而治的私人讨论版，在里面玩的人不多，但大多是熟人，几篇文字得到了斑竹和一些网友的指正与谬赞，就这样一路写了下来，终于累积成现在的10万余字的规模，并最终在斑竹的热情与无私的襄助下促成了结集出版之事，这就是读者手头的这本《古龙英雄谱》的由来，在此我谨向斑竹“见招拆招”及版上所有关注这个系列的网友表示我微薄而诚挚的谢意，我的女友媛媛作为这些文字的第一读者，在本书的写作过程中也给了我许多很好的意见，在此一并致谢。本来我为这篇后记拟的标题是《我与古龙》，但一思量不免有拉大旗做虎皮之嫌，于是换了这句看起来有些老气横秋的诗句来做标题，倒也正切合自己读了十来年的古龙小说的事实，这句诗出自黄庭坚的《寄黄几复》，诵读全诗发现倒也颇能诗以言志，兹且抄录如下以自勉，并愿与读者共勉。诗曰：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国不蕲三折肱。

　　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烟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