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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wordman790106

[入库] 鲁卫《翡翠天王》系列连载(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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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0 13:56:29 | 显示全部楼层
《神魔诀》 (《翡翠天王》 第2部)
  作者:鲁卫
  版本:上砚出版社


  第一章 不败的战神

  同一苍穹同一星夜下,海镜并不在相法寺,他来到了翡翠城的另一角。
  金壶观。
  这道观,依坡而建,左有真人祠,右有御书阁,前有鸣水亭,亭后有聚贤坛,宛若一幅绚丽多彩,苍然宏遂的书卷。
  金壶观东北,有溪水漫坡而过,道观后群山环抱,景色绝佳。
  今夜,道观内来了一个颇有气势的和尚。
  海镜夜访金壶观。
  金壶观供奉的是吕祖,即吕洞宾,纯阳祖师。
  吕洞宾,生于唐末五代,姓吕名岩(或严),号纯阳子,自号回道人。
  吕祖集剑仙、酒仙、诗仙与色仙于一身,虽是神仙,却也放浪不羁,贪杯好酒。
  岳阳楼有“ 三醉亭”,就是吕洞宾“ 三醉岳阳楼”留下来的“ 仙迹”。
  吕祖曾在长安酒肆遇上钟离权,因而得道法,又遇火龙真人,得练天遁剑法。
  天遁剑法一断烦恼,二断色欲,三断贪嗔。
  吕祖弃儒学道,仗剑云游,路见不平,除暴安良。
  在道教,全真教奉吕祖为北五祖之一 (北五祖为王玄甫、钟离权、吕洞宾、刘操及王重阳)。
  金壶观供奉的是吕祖,观主又是谁?
  当然是个道士,而且也当然是个老道士。

  ※                        ※                                ※
  老道士还剩下十一枚牙齿,旦每一枚都并不完整。
  他自称半壶,腰间常系一个金壶,壶中所盛的必然是第一流的好酒。
  半壶医术精湛,尤擅提炼丹药。
  海镜对半壶的医术和炼丹技术,心里是万二分佩服的,否则也不会把灵药送到金壶观,央求半壶代炼丹药。
  但心里佩服,是心里的事,表面上却丝毫透露不得。
  只是这一次事情非比寻常,海镜不得不移船就磡,虚心向半壶请教请教。
  在金壶观的大殿中,海镜晤半壶。
  偌大的一座殿堂中,就只有一僧一道在谈话。
  海镜首先开腔:“ 何谓纯阳胆?何谓至阴心?”
  半壶答:“ 都只不过是胡说八道的废话!”
  只是一问,只是一答,海镜脸色已然大变。
  “ 你是诱骗我至此?”和尚厉声吼叫。
  “ 不是诱骗,是诱杀!”半壶掀开腰间金壶盖塞,仰首喝酒。
  酒不香,竟是腥的。
  酒好酒劣,总不应该有此腥酒的气味,海镜立时警觉,但已太迟。
  半壶以嘴喷酒,酒液有如雨点漫天洒下,瞬即喷湿海镜的脸。
  不!那不是酒!是毒液。甫沾面颊肌肤立刻麻痒,继而火辣般疼痛。
  半壶虽把毒液喝入口中,但他显然早已服解药,因此无碍。
  海镜虽中暗算,但依然眼神锐厉,他怒啸:“ 你不是半壶!绝对不是!”
  “ 怎见得?”道士狡猾地笑,脸上肌肉绷紧而怪异。
  “ 半壶只有十一枚牙齿,而且并不整齐!”海镜已看出了破锭,可惜在中了暗算之后。
  这道士绝非半壶,他的牙齿最少有三十枚以上,其心计之恶毒,更绝非半壶道长可以想象万一。
  既非半壶,他是谁?真正的半壶道长又在甚么地方?
  海镜倏地心寒,他从心底里发寒起来,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知道了半壶道长的下场。
  半壶死了,一定早已惨遭毒手,他若还活着,就决不会让冒牌的半壶道长在大殿横行无忌。
  半壶是个又老又臭的道士,海镜最讨厌这样的修道者。
  但如此讨厌的老道士突遭横祸,对海镜来说却是一个噩耗。
  因为他再也找不到那样讨厌的老道士了。
  海镜的脸在溃烂,溃烂的伤口淌滴着带脓的血。
  好毒的汁液,好毒的毒计。
  海镜自出家以来,绝少动怒,更绝未杀人,但此刻,他大怒,他要大开杀戒。
  追魂掌、摧心腿、锁喉扣、裂命爪…… 一招比一招凶狠,一招比一招恶毒,全是他在出家前所练的杀人武功。
  他以为皈依我佛,今生今世再也不会重施故计,但他错了。
  为了他一个最讨厌的老牛鼻子,他在极度震怒中巴这些绝技全力施展。务求必杀这冒牌道士而后快。
  他不但要杀冒牌道士,更要彻查此事。
  这冒牌道士是谁?在整件事情的背后,是否有更重大更可怖的阴谋?
  一切都非同小可,绝不能让奸计得逞,否则后果堪虞!
  但海镜自出家以来,雄心万丈早已泯灭。
  这十几年以来,他修炼的都是佛经,是哲理,并不是用来杀人的武功。
  业精于勤,荒于嬉。
  武功也是“ 业”。
  海镜早已把杀人的武功弃在脑后,他的武功远远不及当年。
  姜越老越辣,此语决非放诸天下皆准。
  有些姜的确是越老越辣,但有些姜(也许是大多数的姜),都会在老辣之后,变成霉烂的废物。
  海镜的武功不行了,实在不行,更尤其是中了剧毒之后,更远远不比当年。
  他的追魂掌,掌力虚浮,他的摧心腿,力不从心,他的锁喉扣,全无威胁,他的裂命爪,不提也罢。
  看似一招比一招凶狠,只是垂死挣扎。
  看似一招比一招狠毒,但狠毒的只是他的眼神。
  眼神也是一种武器,但以海镜的眼神来说,无论怎样恶毒都不足以杀伤敌。
  但他的眼神,却是一直厉视着对方的眼神。
  眼神是唯一没法子彻底伪装的人体器官,尽管可以掩饰,却不能完全被改变,除非易容者曾经作出极惨重的牺牲。
  这冒充半壶道长的人,他的眼神,竟是海镜所熟悉的,但他是谁?
  海镜努力思索,一面苦战一面思索。
  最后,他看穿了这假道长的易容术,他终于知道这人是谁。
  但迟了,他虽然已看穿了,但他自己的心脏也在这一刻间同时爆裂。
  假道士的手,已穿过了他的胸膛,捣爆了他整个心脏,有如当年在冰天雪地里的一头巨大的白熊。
  海镜在气绝毕命之前,终于完全明白过来……

  ※                        ※                                ※
  翡翠城以东一百二十里,是天雷镇。
  天雷镇位居交通要津,左有运河,右靠官道,是南来北往商旅必经之地。
  镇虽不大,但热闹,在这里,大小店铺林立,有驿站、有镖局、有妓院,也有赌场。
  黄昏,正是妓院和赌场开始热闹的时候。
  但今天,最热闹的居然不是这两种地方,而是镖局。
  天雷镇只有一间镖局,总镖头是五十出头的“ 百胜刀王”祁铁狮。
    这镖局,就是铁狮子镖局,已开创逾百年,祁铁狮是第四代的总镖头。(注34)
  但就在这一天黄昏,祁铁狮和他的五个镖师,五十八个趟子手,在不足半炷香时间内,全被乱刀所杀。
  铁狮镖局竟变成了人间炼狱,血淋淋的屠场。
  能一下子就把这镖局砸掉的人,自非等闲之辈,为首一人是谁?
  答案是震人心弦的。
  那是武林中的另一头“ 狮”,不但是“ 狮”,更是“ 狮王之王”。
  “ 无敌狮王”钟海啸!
  钟海啸,曾在月前,联同东海七帮十一会的头领,前往翡翠城谒见叶天王。
  天王设宴三天,热烈款待,宾主两皆热情洋溢,双方首要人物融洽犹似一家兄弟姊妹。
  但今天,应该远在东海的钟老太爷,突然旧地重游。
  当日,他也曾先抵天雷镇,然后翌日始启程直趋翡翠城。
  那时候,祁铁狮力尽地主之谊,殷勤招待这一干来自东海的枭雄豪杰。
  钟海啸出手豪阔,以明珠、玛瑙、美酒、金银各一箱慨赠祁总镖头,当其时也,谁曰不宜。
  谁都知道,祁铁狮是叶天王麾下八将之一,敬重祁铁狮,也等于敬重叶天王。
  但今天,形势绝对不一样。
  钟海啸忽然卷土重来,事先全无任何朕兆。
  祁铁狮才第一眼瞧见钟老太爷的影子,背后已有十二柄刀斧无声无息地飞劈过来!
  祁铁狮苦练了三十年的武功,结果只能抵挡了一阵子,然后,他的脸庞嵌着两柄斧头,胸前背后也插着六七把尖刀。
  钟海啸在祁铁狮咽气前吿诉他:“ 我这一次来,是要恭喜祁总镖头的,听说在这十天之前,你娶了贺镇长的小女儿贺妙妙为妻,真是艳福不浅哪……老夫虽然年逾花甲,但实不相瞒,对女人这种事,还是兴致不减当年,只要祁老兄不反对,老夫便要借用妙妙一晚,看看昨夜的炖鹿鞭是否功效灵验……”
  一脸的淫相,一脸的奸诈,一脸的残酷。
  祁铁狮每个字听进耳朵里,他就算没有身中刀斧,也会给这些下流的话气爆心肺。
  他没有反对。
  因为他根本没有力气开口反对钟海啸奸淫自己的爱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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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0 13:58:01 | 显示全部楼层
       ※                        ※                                ※
  贺妙妙已给抓住,她的双手被一个大汉紧缚着。
  这大汉是钟海啸的弟子,唯一的弟子。
  他叫怒狮。
  他杀人的时候,神情愤怒,绝不留情。
  他对女人的手段,也和他杀人的时候没有甚么两样!
  他粗暴、他丑陋、他永远顾自己风流快活,绝不理会别人的死死活活。
  可怜贺妙妙,她这一次真的大大不妙!
  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才刚刚满十六岁。
  她并不喜欢祁总镖头,但当祁总镖头把一整箱金子边给贺镇长之后,她的命运就被残酷无情地决定下来。
  但这还不是她最大的不幸。
  到了这一晚,忽然天降凶星,是祁总镖头的凶星,也是贺妙妙的凶星。
  年逾花甲的钟老太爷尚未开始摧花折枝,怒狮已急不及待向她施以荒淫的蹂躏。
  极度的淫恶!极度的耻辱!也是极度的痛苦!
  她的痛苦,令他更愤怒,他是怒狮,随时随地都愤怒得如狂的怒狮。
  钟海啸在逾千手下之中,只挑选怒狮作为入室弟子,就是喜欢他的愤怒。
  怒狮恣意蹂躏贺妙妙,他问这可怜的女子:“ 妳叫甚么名字?”
  她太惊慌,答不出。
  “ 贱货,你老子姓贺,你也姓贺,叫贺妙妙,对不?”怒狮在淫笑中大叫。
  她只好点头。
  她的眼神充满着惶恐,泪如雨下。
  怒狮伸手捏着她的乳尖,狞笑着叫道:“ 你心里不是很痛恨我吗?既然痛恨,怎不报复,我给妳—把刀,快来刺我呀!”
  钟海啸大笑,大拇指一竖:“ 好!不愧是无敌狮王的好徒儿,有胆有色,既风流又勇猛,连叶璧天也望尘莫及!”
  怒狮陡地怒吼:“ 师父,那姓叶的小子算是甚么东西,总有一天,徒儿把他的脑袋摘了下来一脚踩成肉酱!”
  “ 有志气!哈哈!”钟海啸更是狂傲:“ 六指虽然给姓叶的击败,但由这一战,已看得出他已无复当年之勇,要干掉这瘟神,正是时候。”
  六指,本来就是和钟海啸同一伙的枭雄人物。
  但这位六指先生,性清孤僻,也自视极高,虽与钟海啸同气连枝,但却我行我素,一心要在东海群雄出手对付叶天王之前一显颜色。
  姑且不以成败论英雄,六指其人,姶终是有枭雄气槪的。
  可惜最终难逃一败。
  江湖争杀,战败的结局往往等于死亡。
  六指死了,但在同侪之中,算是死得轰轰烈烈。
  他用自己的性命,印证了他和叶璧天之间的武功,同时也掀开了叶璧天的疮疤。
  但消息是怎样泄漏出去的?

  ※                        ※                                ※
  斗室中,最残酷的一幕终于出现。
  怒狮给了贺妙妙一把锋利的刀!
  “ 刺过来!贱货!有种的就杀了老子!”怒狮的狂态,是极恐怖的!
  贺妙妙泪如泉涌,她从来没有这样悲伤过,也从来没有对生命有着如此绝望的惑受!
  她彷佛已陷入了极度麻木的世界。
  人,不再是人。生命,不再是生命,乱世红尘,诸般色相,都只不过是泪花下的幻影。
  她不再痛苦,不再憎恨,不再挣扎。
  她已作出了生命中最可怕的一次决定,她没有用刀,却决定用尽全力,狠狠的咬了下去。
  她狠狠的咬!一咬再咬!唯恐咬之不断!嚼之不烂!
  她脸上的表情居然并不激烈,甚至并不痛楚。
  她满嘴都是血,令人怵目惊心的鲜血,汨汨地渗出了她的嘴角。
  怒狮呆住了。
  但他随即愤怒,极度的愤怒!
  他怒骂着:“ 这贱货,居然嚼舌!”
  她嚼舌了,她以前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一直到了绝望时刻,她仍然不愿意这样做。
  怒狮极度愤怒下,把贺妙妙的尸身抛入井里。(注35)
  

  ※                        ※                                ※
  翡翠城内,同样波涛汹涌,惊人事件接二连三此起彼落。
  海镜的尸首,在相法寺门外高高悬吊着。
  一个年轻和尚,脸色惨白地仰视着他的师父,面颊上每一小块肌肉都僵硬如铁。
  云烟和尚。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绝对绝对不敢相信。
  已有三个和尚师兄火速奔向明珠殿,向翡翠城禀告这樁惨剧。
  但叶城主不在明珠殿。
  明珠殿内,只有“ 三霸”之一的“ 智霸”石梦舟。
  石梦舟是个秀才,一个真正的秀才。
  他年逾三旬,脸有书卷气,手中也总是手不释卷。
  他喜欢读书,圣贤书固然读,坊间通俗小说也读。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石秀才是读书人,一个杀人不见血的读书人。
  叶璧天能打出今天的江山,梦舟先生功不可没。
  因此,他是“ 三霸”之首。
  三个和尚十万火急要找城主,但城主不在,只有梦舟先生。
  “ 甚么事慌慌张张?”智霸问,目光仍然射向手中书卷的文字。
  和尚据实禀吿。
  石梦舟轻轻叹一口气,道:“ 方丈大师太大意了,金壶观那边,早有异动,但他一直没瞧出来。”
  一个和尚吃惊地尖叫:“ 是金壶观牛鼻子干的?”
  石梦舟摇摇头道:“ 金壶观的道士们没有问题,只是有人渗了进去,伺机生变。”
  和尚吃惊更甚:“ 你怎会知道,既然知道,何以不早向方丈说个明白?”
  这和尚是三个和尚中最聪明的一个。
  但他这一次的聪明,却换来了一页“ 论语”。
  石梦舟今天看的书卷是“ 论语”,他把其中一页撕下,化纸为钢,纸页变作刀锋般突然没入了和尚的咽喉。
  江湖传言,梦舟先生杀人不见血,那是以讹传讹之误,他杀人,同样血流五步,怵目惊心。
  和尚血染“ 论语” ,死不瞑目。
  其余两个和尚的脸,早已惨白如雪。
  他们不懂武功,就算曾经习武,又怎能是梦舟先生的对手?
  要跑,跑不快,一定逃不过石秀才的魔掌,左算右算,都是死路一条。
  和尚的眼,望住和尚的眼,最后,彼此意向相同,齐齐合什念经。
  智霸淡淡一笑,“ 念得好,好一篇‘ 大悲咒’。”
  但和尚念的并不是“ 大悲咒”,石梦舟虽博览群书,唯独对佛经一穷不通。
  他说错了,但他知道并不要紧。
  因为这两个和尚立刻就要变成死和尚,死和尚是不会讪笑智霸的。
  又有两页“ 论语”被撕下,同时分作左右,化成钢铁般的刀锋射向和尚的咽喉。
  眼看这两个和尚立刻就变成“ 书下亡魂”,倏地寒芒疾闪,两道白光后发先至,竟把两页“ 论语”自空中堵截下来。
  寒芒本是刀,刀长九寸的飞刀。
  翡翠城内,飞刀本领最厉害的,是个娇小玲珑,掌上可舞的女子。
  她叫解蕊。
  解蕊虽然娇小,但姿色风流,艳如桃李。
  她善解言辞,又檀染翰挥毫,吟诗唱曲。
  以她的美貌,足以颠倒众生,但她一直孤芳自赏,似乎没有甚么男子,可以打动她的芳心。
  即使智霸石梦舟那样的人材,也同样不能。
  但梦舟并不着急,他有过人的智慧,也有过人的耐性,深信总有一天,能把这朵有刺玫瑰完全拥有。
  他是智霸,而解蕊姑娘,却也是城中三霸之一。
  她是“ 刀霸”,她擅长飞刀。
  以前,武林中有李寻欢,纵横大江南北,掌中飞刀,例不虚发。
  解蕊虽是女流,但她的飞刀,也同样未曾虚发一次。
  她的刀能杀人,也能救人。
  不是她的飞刀,这两个和尚已然飞登西方极乐世界。
  石秀才的目光,立刻望向解蕊。
  智霸对刀霸。
  刀霸解蕊轻轻挥了挥手,吿诉两个和尚:“ 你们走吧。”
  和尚如获大赦,急急抱头逃窜。
  明珠殿上,只剩下三个人。
  一个死不瞑目的和尚。
  一个色心大起的秀才。
  还有一个娇小玲珑,掌上可舞的绝色佳人。
  和尚已死得不能再死,殿上只有两个人的轇轕,两个人的纠缠。
  两人渐接近,男的是美男,女的是美女。
  男的早已看上了女的,但她并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翡翠城三霸之一的解蕊。
  她是刀霸,与斧霸、智霸平起平坐,彼此齐名于天下。
  解蕊与琴琬,同样是城中之霸,同样是艳绝人寰的美女。
  然而,各花入各眼。
  众生之眼,一如众生之门,却是永远无法可以解释的。
  石梦舟没有看上斧霸,他只是迷恋刀霸。
  斧霸无疑是危险的女子,但刀霸也许比她更危险一些,只是,石秀才的一颗心,仍然固执地系在解蕊身上。
  解蕊看着他,一直看了很久很久,才说出了一句话:“ 你果然背叛了他。”
  石梦舟的眼神似是一阵怔忡,半响才道:“ 江山代有人材出,不见得一朝风流,便可永葆天下。”
  解蕊道:“ 但天王待你不薄,你忍心吗?”
  石梦舟眼神更黯然:“ 当然不忍心,但大势如此,我已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解蕊冷笑:“ 我若比现在年轻十岁八岁,也许会相信你这一套。”
  “ 你并不老,才二十四。”
  “ 不,二十五岁半,快二十六”
  “ 你风华正茂,令人朝思暮想,你可知道,我想你早已想得发疯!”
  “ 不!你太聪明,你只会把别人逼疯,甚至是逼死,而对自己一定会很小心很珍惜,绝不会让自己受到半点伤害。”解蕊瞧着他的脸。
  一直都目不转睛地瞧着。
  她太了解这一个人,正如她同样了解翡翠城的主人。
  石梦舟对她的了解又有多少?
  他只是问:“ 秘密已揭穿了,我不错是个叛徒,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用最笨拙的辞令,去挑逗最厉害女人的芳心。
  就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这法子是否有效,但除此之外,他已再没有其他更好的手段。
  要是用一般花言巧语,就可以征服解蕊这个女人,她早已落在智霸指掌之中。
  但她并不是一般女子。
  她太善解人意,但也更懂得怎样拒绝男人。
  软的来,用软的手法拒绝。
  硬闯的,用飞刀招呼招呼。
  她的飞刀,从来没有失手过一次。
  不少武林中人,都认为她迟早总有失手的时候。
  但败在她刀下,死在她刀下的高手越来越多,直至轻功冠绝长江三峡,有“ 峡外飞仙”之称的皇甫箭也死在她刀下之后,那些多嘴多事的人就噤若寒蝉了。
  不愧是刀霸,飞刀之霸。
  “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石梦舟见她不答,再问。
  解蕊却叹了一声,她不答反问:“ 城主在甚么地方?”
  这一问,梦舟先生的脸不期然地沉下。
  她关注的并不是智霸,她只关心叶天王的安危。
  石梦舟愤怒了,他陡地吼叫起来,“ 叶璧天有甚么好?他只不过是一个人,他是人,我也是人,为甚么你宁愿守着处子之身,去等一个永远不会对你多看一眼的男人,而拒绝了我?为甚么?为甚么?”
  “ 石先生,你想知道答案吗?”解蕊昂起了脸,眼眸里闪烁着深不可测的光芒。
  就像她的飞刀。
  石梦舟额上青筋贲起:“ 你说,我有甚么地方比不上叶璧天?”
  解蕊冷笑:“ 我只知道,叶城主不会背弃朋友,出卖下属,他不是一般的人,他是不败的战神,尊贵的天王,你怎能配和他相提并论?”
  “ 但他已有了无数的女人!”石梦舟逼近着解蕊,嘶声地叫:“ 可是,他不要你!就算你脱光了衣服匍匐在他面前哀求,他也不会把一夕风流施舍在你的身上。”
  解蕊的脸昂起得更高:“ 不错,你说的都是事实,但这也是我对叶天王更死心塌地的原因。”
  石梦舟,这一位智霸向以深沉冷静,足智多谋称著,但此际,他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望着解蕊,他望着这个娇娇小小,但却能令他心痒痒咬牙切齿寝食不安的女子。
  他早已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强奸了她。
  他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常常梦想着自己怎样撕破这个女子的衣衫……
  梦里思念越多,醒后倜怅更甚。
  她虽娇小,但在他心中,竟是高不可攀。
  越是高不可攀的女子,越叫男人心痒难熬,非要把她据为己有不可。
  但多年的梦境,竟然一直都只是梦境,并未成为事实。
  石梦舟真的快要疯了,为了解蕊而疯掉。
  无奈他是智霸,她是刀霸,三霸在城中只是平起平坐,他并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直至今夜——机会来了……
  “ 你想见叶璧天,真的很想吗?石秀才进一步试探她。
  她的回答更肯定:“ 是的。”
  石梦舟凝视着她的身体:“ 你很聪明,知道叶天王已身不由主……不错,咱们已成功地把他羁禁着,除了我和‘ 主上’,谁也休想找得到他!”
  解蕊并不怀疑他的这些话。
  ——叶城主若不是已落入敌人手里,石梦舟又岂敢在这明珠殿上如此放肆?
  明珠殿,是叶璧天极重视的禁地。
  他若仍然握掌城中大权,梦舟先生就算真的吃了豹胆熊心,也不敢在这里杀人!
  更不敢对三霸之一的刀霸言出无状,狂放无礼。
  翡翠城已遭剧变。
  今天的翡翠城,已不再是当年的翡翠城。
  今天的叶璧天,也不再是当年的叶璧天。
  生死无奈,胜负无奈,兴衰无奈。(注36)

   (注34: 港版无这句话,台版增加;  注35: 港版后面还有句“血腥战幔已掀开,鲜血和悲剧即将洒遍神州大地。”
     注36: 港版后面还有一段,并入下一章“百发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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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0 15:46: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百发百中

  石秀才饱读诗书,但他的一颗心,却如禽兽。
  禽兽更逼近解蕊,只是,这禽兽的躯殻,却很英伟动人,并非徒具书卷气那么简单。
  是读书人也好,是城中的谋士也好,是杀人不见血的杀手也好,终究还是个美男子。
  “ 你的‘ 主上’在那里?”她问。
  “ ‘ 主上’无处不在,但谁也找不着他,他要来的时候便来,要走的时候便走。”石梦舟答道。
  解蕊冷笑:“ 就连你也找不着他?”
  “ 不错,但我可以带你去见叶璧天!”
  “ 条件呢?”
  “ 你是聪明的女子,何必要我说出口?”
  “ 爽快!”她嘴边挂着平静的微笑:“ 我答应你,反正你已等了很久!”
  她的脸仍然抬起,大眼睛清澈如水。
  然后,她就把衣衫一件一件地脱下。(注37)
  她的动作很优雅,看来半点也不害怕。
  她是勇敢的女子,不然的话,她也不可能成为刀霸。
  俄顷间,她已身无寸缕,全身肌肤晶莹迷人。
  石梦舟睁大了瞳孔(注38),这胴体,他已梦想了千百遍。
  梦舟先生外表是儒将,但他向以当世杰出英雄自负。
  只是,英雄能过美人关吗?
  他已无暇思索。
  他的瞳孔,正为解蕊而暴张。
  他的理智,已被肉欲所淹没。
  解蕊的身子,已贴近他的胸膛上。
  芳泽令人迷,丁香吐舌更销魂。
  这男人终于得偿所愿。
  对他来说,像个梦,梦境已成真。
  对她来说,这也同样是个梦……但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梦?
  是美梦?还是可怕的噩梦?她能分得出来吗?
  她秀发渐渐散乱,脸庞渐渐变得火般热,火般红。
  这也是石秀才常梦见的情景,但以住是梦,此刻是真。
  既如梦,也似真。
  他没有发觉解蕊正在出刀。
  他已忘记解蕊是刀霸。
  他只知道,刀霸已全身赤裸,而且他更曾谨慎地留意过她头上的云鬓。
  在她头顶上,秀发中,并没有藏着刀刃。
  她的指甲并不长,也没有任何遮掩,没有任何修饰,连指环也没戴上。
  她的衣衫早已脱得干干净净,她的足踝是那样雪白可爱,连每一根足趾都纤秀美丽、干净整齐……
  这样的女人,就算抬走给皇帝享用,也会被视为十分安全的。
  石梦舟怎样也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解蕊还能用甚么武器来攻击自己。
  也正因为他绝对意想不到,解蕊的刀才能一下子就插入他的脖子里。
  一把三寸长的刀,闪电般自他颈侧左方悄悄没入,一入全尽!
  刀刃仅三寸,但三寸锋利精钢之物戳入脖子之中,已足以致命。
  刀刃无毒!
  解蕊的刀,永不淬毒,无论她用甚么样的刀,刀锋都是最锋利的,也是最干净的。
  她不喜欢在刀刃上淬毒,就正如她不喜欢杀人一样,她认为淬毒是痛苦的行为,她不能忍受在刀刃上淬毒的邪恶心态。
  杀人亦然。
  但今天,她纵使未曾在刀刃上淬毒,却不能不杀人。
  她要杀石梦舟。
  但她比谁都更了解梦舟先生的武功。
  她知己知彼,她知道凭自己的本领,要杀石梦舟很困难的。
  正如石梦舟若要杀她,也同样是极困难极困难的事。
  因为彼此武功不但相若,甚至连武功路数,也有相生相克的情况,一旦动上了手,恐怕在一千招之内,也难分胜负。
  除非她使出飞刀。
  她的飞刀,永远一刀定输赢、判生死。
  叶天王曾客观评论过解蕊的飞刀,他道:“ 小蕊出刀的一刹那,刀气充斥方圆十丈之内,无坚不摧,百发百中。”
  这样的飞刀,岂非天下无敌,百战百胜?
  但叶璧天却另有注解:“ 但小蕊出刀的一刹那,她全身上下三十六大穴道,七十二小穴道,全都是破绽!”
  只要有人能攻破飞刀的刀气,解蕊必败、必死,永远也发不出下一口飞刀。
  解蕊听了叶城主的批评,一笑置之。
  但一连数夜,她冷汗如雨,湿透被枕,直至天亮仍无法入寐。
  好厉害的叶天王,他这样说,可见他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能够在小蕊发射飞刀的刹那间,攻破她的刀气,击落她的飞刀,甚至立刻把她置于死地。
  她一连数晚,都在安慰自己:“ 幸好我不是叛徒!幸好我不是他的叛徒……我不是……我不是叛徒……氷远都不会是他的叛徒……”
  她的确不是,她深信自己永远都不会背叛叶璧天。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是仰慕叶天王的!
  不是一般的仰慕,(注39)而是生死不渝的仰慕……
  为了叶天王,她可以作出任何牺牲,包括她的童贞,她的尊严,以至她的性命。
  没有任何人的位置,能在她心中跟叶璧天比拟……这是她心中最大的秘密。
  自从叶天王说过那些话之后,她就比以前谨慎了十倍以上。
  不到最后关头,不到忍无可忍的时候,她绝不杀人,绝不使用她那早已名噪天下的夺命飞刀。
  她并不怕死,但却不舍得离开翡翠城……因为只有在翡翠城里,她才能看得见叶璧天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
  但时移势易,高高在上的人终于遭遇上可怕的危机。
  危机早已隐伏在翡翠城,种种对叶璧天不利的祸胎,一直都在蠢蠢欲动。
  而这可怕的危机,今天终于全面爆发!(注40)
  解蕊不是叛徒,但城中叛徒早已蛰伏多时,只在等候千载难逢的良机。
  对那些叛徒来说,良机就在眼前。(注41)
  石梦舟是城中三霸之一,今天,他果然造反。
  他不但对叶天王背叛,也要趁势侵蚀解蕊。
  只要她成为他的女人,解蕊自当会和他同一阵线。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石梦舟有信心把可爱的“ 小蕊”手到擒来。
  但他错了,他太低估解蕊这个女子,更梦想不到,一丝不挂全身赤裸的小蕊,仍能出其不意地以三寸锋利刀刃刺入他的咽喉。
  他在极度快乐来临之前,突然全身冰冷。
  他的身子,其时仍然是烫热如火的,冰冷的并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一颗心。
  他当然很清楚,这一击对他构成多大的伤害。(注42)
  这是他平生中所遭受到最严重的伤害,也是最后的一次伤害。
  以后,纵使他身上的肌肉给别人一寸一寸剜割下来,他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
  死人不会知道身体还有甚么伤害,就算真的有人把他身体里的骨头当作鼓棍使用,他也不会知道。
  梦舟先生脖子上中刀,血还未流出肌肤之外,眼珠子早已向外怒凸。
  他颤抖着,满脸疑惑惶恐地离开了解蕊的身体。
  他在找寻解蕊的刀。
  她是刀霸,她终于用刀杀了石梦舟这个叛徒,但她的刀藏在甚么地方?
  石秀才终于找到答案,他明白了,他在咽气前的最后一刻开始明白过来。
  他的脸垂了下来,凸出眼眶外的眼珠子盯在解蕊的右脚上。
  她的一双绣花鞋子早已除下,甚至连袜子也已除下。
  但在这时候,石梦舟却看见她又穿上了绣花鞋。
  她只是穿了一只鞋,右脚的鞋。
  鞋尖上有刀锋,刀刃长仅三寸,但每一寸都已沾满了鲜血。
  石秀才脖子里淌出的鲜血。
  他明白了,解蕊本已全身赤裸,身上再也没有任何武器,但却在他一疏忽之际,悄悄地穿上了一只暗藏刀锋的鞋子。
  然后,蓄势一击。
  她是蓄势全力突袭石梦舟的,而且,她选择了石秀才绝对无法自控的一瞬间才全力突袭。
  于是,她一击得手!
  三霸之一的智霸倒下了,他死于刀霸之手,但却不是死于飞刀,而是死在绣花鞋底暗藏着的刀锋之下。
  石秀才赤条条的倒卧在血泊中,明珠大殿之内。
  解蕊杀了他,但他死了,她便再也找不到叶天王。
  叶璧天在那里?他现在怎样了?
  “ 主上”又是个怎样的人?他是否在翡翠城中操控了大局?
  她是刀霸,不是智霸。
  若论才智,没有人会认为她比石梦舟更好。
  但智霸却死在刀霸的刀下。
  他的才智,到最后竟敌不过一个女人的酮体。
  石秀才若不是沉醉在她的玉体上,又怎连她一刀都招架不住?
  她的本身,才是最可怕最致命的刀。
  智霸最后明白了,但已太迟了。
  石秀才死,解蕊脸色苍白地穿回衣服。
  翡翠城中,乱局方起,谁也不晓得明天会变成怎样…… (注43)

  (注37:港版为“除下”;注38:港版为“瞳孔大亮” ;注39:此句为台版增加; 注40:港版无这句话;
  注41:港版为“目前” ;  注42:港版为“祸害”  ;注43: 港版:港版还有一段并到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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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2 11:37: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论天下英雄

  又是一天的清晨。
  今晨无雾,却有微雨。
  演武场上,没有人在“ 演武”,但并不等于这里没有人。
  演武场上有数之不尽的人,但绝大部份都是死人。
  这个气势森严的地方,竟在一夜间变作炼狱,变作停尸之所。
  翡翠城中昨夜大乱,神秘可怖的“ 主上”暗中策动庞大的杀戮,凡是忠心于叶璧天者,一律杀无赦!
  叶璧天在那里,没有人知道。
  他最心爱的女人“ 千里蝴蝶”,他的小雪,她又在那里?
  也没有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曾在演武场上,备受叶天王尊敬,更隆而重之地为他贺寿的“ 无敌狮王”钟海啸,他又再度回来。
  曾几何时,演武场上,尽是莺莺燕燕,美女如云的人间天堂。
  但今天,钟老太爷仍然坐在当天的位置,但场中的景象,已由天堂变作作炼狱。
  身首异处的头颅,断折了的肢体,模糊的血肉,竟满布着偌大的演武场。
  钟海啸满意极了。
  他对自己在花甲之年,仍然有此雄风,一举重创翡翠城,铺下他未来大好河山锦绣之路的表现,感到十分十分满意。
  他传令,要在明珠殿内煮酒论英雄。
  当年,曹孟德曾煮酒论英雄,曰:“ 论天下英雄,使君与操。”
  钟老太爷若自诩是孟德再世,那么“ 刘玄德”又是那一位?

  ※                        ※                                ※
  城中大杀戮,怒狮最卖力。
  他卖力绝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有太多余的精力,若不杀人,不干些他自己认为痛快淋漓的事,他会疯掉。
  最少,他感觉得到自己会因为太沉闷的日子而疯掉。
  因此,他一直努力地折磨别人,来换取自己的宣泄和痛快!
  只有女人、烈酒和杀掉任何能够令他感到刺激的生命,他才会在愤怒的面容上,偶尔绽出恐怖狰狞的笑容。
  怒狮杀人,绝少用兵器。
  因为他的手就是最可怕的杀人兵器。
  他若要撕裂一个人的身体,大槪不会比屠夫在猪肉身上割下三四两肉更为困难。
  翡翠城的大血战,怒狮是最恐怖的杀手。
  就连“ 无敌狮王”钟老太爷也感到,他比自己想象中还更可怕。
  演武场,也不再是叶天王的演武场。
  钟海啸以雷霆万钧之势,率领东海群雄,誓要在这城中争夺最后的胜利。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他的一个老朋友——六指先生。
  六指先生乃琴魔武功之延续,但其成就,并不配与琴魔先生相比。
  是天赋所限?还是地灵人杰,以至天时的配合,均对六指先生不利?
  六指先生已算不出来了,他早已在演武场中,血流尸分,琴毁人亡。
  那一战的战果,早已在钟海啸的预料中。
  他并没有怂恿六指先生挑战叶璧天。
  他只是用最尖锐的批评、最阴损刻薄的话,刺入六指先生的心坎里。
  六指先生虽然看来相貌堂堂,但他唇薄、天庭狭窄、胸襟不能容物。
  这种人,最忍受不了旁人的冷嘲热讽。
  一如给诸葛亮活活气死的那个周瑜。
  六指先生没有给他的老朋友气死,他只是忍受不住那种屈辱,因此只身闯入翡翠城,挑战名满天下的叶城主。
  叶璧天从容应战,轻易挫败六指先生,但他的从容,只是外表,难瞒识者之眼。
  翡翠城演武场,占地辽阔,场中厮杀者仅二人,但在场外,早已隐伏东海群雄卧底,冷眼旁观此一战事。
  不是一般泛泛之辈卧底,而是见多识广,目光如炬之士。
  叶城主的外貌越是从容,越显他已陷入外强中干之窘境。
  他这种掩饰,可以瞒得过一般武林人物,却绝对瞒不过钟老太爷布伏在翡翠城中的卧底。
  叶璧天的黄金年代,来得早,去得也快。
  钟海啸谋定而后动,他要吞噬翡翠城,击杀翡翠城,此时正是大好良机。
  然而,翡翠城根基厚固,钟海啸虽然统率东海群雄起事,仍然没有必胜的把握。
  为策万全,他早已笼络江湖上另一庞大的神秘组合,其首脑人物,名曰——“ 主上”。
  这是一个狂妄的称号,此人斗胆,竟欲与当今九五之尊相提并论,显然有造反之心。
  但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天地,只要有实力,便自僭称为帝,又有谁能奈何得了?
  昔有中原九帝,其“ 九帝会中原”之事绩,至今仍为人所津津乐道。
  但这“ 主上”是何方神圣?钟海啸竟敢笼络其庞大之神秘组织,难道不怕有后顾之忧吗?
  但这已是后话。
  目前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杀叶璧天,占翡翠城,干一番惊人轰烈的功业。
  忽尔狂风大作,怒狮早已满手血腥,但仍四处追杀异己份子。
  杀!杀!杀!
  不杀不快!
  杀!杀!杀!
  怒狮已杀至琴桥。
  城中有三霸。
  智霸、刀霸、斧霸。
  外界不少人一直以为,斧霸是个须眉大汉,而且姓祁名连魁。
  翡翠城确有祁连魁这么一个须眉大汉,更生得孔武有力,霸气十足。
  但他若提起了巨斧,恐怕只堪斩柴劈树而已。
  真正的斧霸,却是看似纤纤弱质之“ 名妓”琴琬。
  琴琬,居玉阁,外有琴桥,四下亭台回廊,院宇恢宏,气势不亚于豪门世族。
  琴琬喜欢清净,更喜欢打扫得一尘不染。
  但在这天上午,却有一个野兽般的男人,用一条粗如儿臂的铁链,拖着几个肢体残缺不全的死尸,目露凶光地走过琴桥。
  血污迤逦,腥臭气味中人欲呕。
  但这个比野兽更可怖,比野兽更残酷的人,却咧嘴而笑,神情愉快地拖着一大串死尸迈步踏向玉阁。
  琴桥上,无人阻挡怒狮。
  玉阁外,也是阆无一人。
  但怒狮知道,斧霸是个名妓,斧霸并不是甚么祁连魁,他也知道,这个叫琴琬的名妓,正在这幢玉阁之中。
  “ 婊子!快给我滚出来!”怒狮倏地大吼,吼声惊天动地,彷佛连坚实的桥墩也为之震动不已。
  没有女子的回应。
  却有一个胡子生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怀中抱刀,缓缓地自玉阁走了出来。
  怒狮只打量这人一眼,已不屑地挥着手:“ 滚开!你只是一堆垃圾,不配跟我交手!”
    这人并未动怒。
  他神情淡若,似乎正在临江观景,又似是漫步吟诗于林荫之下。
  “ 我并不是一堆垃圾,我姓铁,铁艳初。” 他对怒狮缓缓地自我介绍。
  怒狮“ 呸”一声:“ 好好一个须眉男子,却叫甚么艳红艳初,不嫌太娘娘腔么?”
  “ 前朝曾有一代名侠陆小凤,虽然小凤为名,却也是男子汉、大丈夫,至今犹为世人津津乐道。”
  “ 嘿嘿,这就是了,怪不得你也像陆小凤一般,唇上蓄着一些不伦不类,自以为好看的胡子。”
  “ 以前,曾经这样嘲讽陆大侠的朋友,用拳头或者是刀剑堵住了嘴巴。”
  “ 以前是以前,今天是今天,你受死吧!”
  怒狮大步踏前,每一步都令地层震动。
  铁艳初任由宿雨留在刀鞘里,甚至连看也不看它一眼。
  莫非他有必胜怒狮的把握?
  答案恰好相反。
  他知道怒狮是个怎样的人,怒狮的武功有多可怕,他早就很清楚很明白。
  在翡翠城,也许有高手可以克制怒狮,但却绝不会是铁艳初。
  他也不是翡翠城中人,他只是一个为了名利和美色潜进城中的江湖客。
  但他的挑战,早已失败,彻底地失败。
  他认为:“ 一个失败的人,不配在武林中苟且偷生!”
  江湖争斗,不是胜利,便是失败。
  有人经得起挫折,屡战屡败,但却也屡败屡战。
  但也有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一百次、一千次的成功,视为理所当然。
  但只要失败一次,就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信心,甚至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铁艳初从前并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
  但从前是从前,现在他认为:“ 一个失败的人,不配在武林中苟且偷生!”
  因此,他抱着宿雨,抱着必败必死之心,站在玉阁门前,琴桥之上,孤身迎战杀气冲天而至的怒狮。
  怒狮已逼近他面前不及三尺,这绝对是一个极危险的距离。
  只要怒狮一出手,铁艳初立刻死无全尸。
  但他仍然没有抽刀,任由宿雨静静地插在刀鞘里。
  怒狮大怒,倏地发出如雷巨吼,左手暴伸,一爪抓向铁艳初的脸。
  宿雨倏地抖动!抖动!剧烈地在抖动!
  但抖动的只是刀,并不是铁艳初,他仍然有如一尊石像,纹风不动地伫立着。
  这岂不是找死吗?
  怒狮惊呆住了,他这一爪,突然在铁艳初的眼睛上、鼻梁上、胡子上凝住,并没有怒抓下去。
  今天,怒狮已杀了数之不尽的人。
  这些人,有些武功平庸、有些身手不凡,也有一些神乎其技、艺高人胆大的顶尖高手。
  但不管是怎样的人,都在怒狮的双手下一一被撕裂!
  无一例外,无人幸免!
  而且,每一个被撕裂的人,都在被撕裂之后一刹那间,流露出惊骇欲绝,惶恐颤慄的神情。
  唯独这唇上蓄有胡子的年轻人,竟面对怒狮如斯凶猛之杀着而面不改容。
  甚至连眼睛也不眨动一下。
  然而,怒狮是为了这一点而不骤施杀手吗?
  不!绝不如此!他的扑杀行动突然停顿,绝不是为了铁艳初这种异常的神情,而是因为他感到一股极可怕的杀气,突然在他背后涌现!
  怒狮是悍将、闯将,杀人不眨眼的猛将,但这并不等于愚鲁无知。
  他是聪敏的,狡黠的,也是经验丰富的。
  无论杀人经验和自保的经验,都同样丰富。
  怒狮就像是森林里的猛兽,甚至是兽王之王,但纵使是森林里的王者,也不能不时时刻刻提高警觉。
  王者比任何生命,都必须更懂得怎样防卫自己,怎样抵挡随时随刻都会出现的种种致命袭击。
  没有这种警觉性的王者,极可能会成为可笑的“ 一夜之王”。
  怒狮虽在无敌狮王之下,但他早已习惯以王者自居,也习惯了怎样保住王者高高在上的地位。
  眼前爪下的小胡子,根本不值一哂。
  怒狮扑杀至此,并不是为了藉藉无名的小胡子。
  他是为了斧霸而来。
  但斧霸呢?
  此刻在怒狮背后,杀气严霜令人心寒的高手,是否就是翡翠城中的斧霸?
  怒狮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进一步攻杀铁艳初。
  因为他感觉到, 一旦他伤害这小胡子,背后那人的杀着,也会随即铺天盖地而来。
  怒狮并不是一般人。
  天下间,能令他有这种感觉的高手,绝不会超过五人。
  这人不会是斧霸琴琬,一定不是。
  旣不是琴琬,又还会是谁?
  怒狮的瞳孔不断收缩,厚而色泽血红的嘴唇渐渐向上翘起,他体内无穷无尽的内劲,已凝聚于两臂间、双腕上,以至一直催谷至手掌……
  “ 叶璧天?”怒狮终于叫出了一个惊天动地,泣鬼神的名字。
  背后的人轻叹一口气:“ 练坏了!”
  他没有回答怒狮,却在批评怒狮。
  果然是惜玉天王,翡翠城主。
  怒狮目中厉芒暴闪:“ 甚么练坏了?”
  叶璧天喟然道:“ 普天之下,总共有十三门上乘外内兼备功夫,少林有‘ 金刚不坏功’,武当有‘ 孤峰天柱劲’、天尊门有‘ 大乘金钟罩’,南海有‘ 圣火护体诀’、王屋派有‘ 铁石心肠功’……可惜,你偏偏使了东海巨浪岛‘ 神魔诀’……”
  怒狮喉际间发出一阵低沉吼叫:“ 神魔诀威力旷古绝今,何坏之有?”
  叶璧天道:“ 神魔诀固然是威力无俦之上乘武功,但却不适合阳火过盛,脾性暴烈之士。”
  怒狮道:“ 我已练成神魔诀,功力如何,人人有目共睹。”
  叶璧天道:“ 但体内所受损伤,却非人所共知。”
  怒狮倏地收回双爪,侧身转脸,目光射向叶璧天。
  显然,叶天王所言非虚。
  怒狮仍是霸气凌人,但心下却已骇然。
  他修练神魔诀,十年前期盼五年即大有所成,把功力推升至第八层境界。
  但五年过去了,只达到第五层境界。
  又再苦练四年,勉强提升至第七层境界。
  到今岁,强悍的怒狮,也不敢再强行逼练下去。
  怒狮若再不停止,就连他自己也未能逆料,将会产生怎样的可怕的变化!
  ——当怒狮神魔诀功力催升至第七层境界之后,每当月圆之夜,定必胸腹烫热如遭火炙,继而头昏脑胀,眼前幻影重重叠叠,耳鸣心跳燥热难耐。
  这是怒狮的挫折,也是怒狮的秘密。
  但叶璧天竟已洞悉一切!
  这人可怖!这人可恶!这人可恨可杀!
  怒狮十指指骨勒勒作响,胸膛贲起坚实如铁的肌肉不住地跃动。
  他倏地质问叶璧天,“ 你……又……还……剩……下……多……少……功……力?”
  每个字都有如焦雷般爆裂!
  但叶璧天仍然漫不经心,他屈指在计算:“ 六招之内,可分胜负,八招之内,败者必死!”
  怒狮狂笑,神魔诀功力终于有如汹涌波涛,疾向叶天王怒劈过去!
  叶璧天一直在琴桥上。
  但就在怒狮展开雷霆万钧攻势之际,结构坚实的琴桥,竟然齐中断裂!
  琴桥折断,发出了惊人巨响。
  这巨响的声势,犹在怒狮“ 神魔诀”之上。
  琴桥一断,叶璧天的身子随即向下滑落。
  怒狮骇人的攻势已全力轰出,再也收不回来。
  他本以为,叶璧天势必全力招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叶天王虽然功力不如前,但既已现身,自当全力一战。
  孰料惊人变化突如其来。
  琴桥断,天王消失!
  代之而起的,却是一个自断桥下急射而至的绝色女子,和一把巨大的斧头。
  巨斧有缺口,却是细小但却数之不尽的缺口。
  是斧霸!琴琬终于现身!
  怒狮大怒,他大怒是因为直至此刻,方始明了叶璧天屈指计算,甚么“ 六招”、“ 八招”竟不是指叶、狮之战,而是计算斧霸火并怒狮的战果。
  “ 姓叶的,你是个懦夫!”怒狮怒吼,吼声中,琴琬已把巨斧劈向他丑陋狰拧的脸。
  怒狮掌势一横,无匹掌劲击向斧身。
  琴琬卸开,身在半空。
  琴桥靠近玉阁断垣处,便是怒狮立足之地。
  琴桥下是绿水湖,湖中已不见天王踪影。
  怒狮不理,先杀琴琬再作打算。
  琴琬是斧霸,她手里的巨斧,时而霸气冲霄,时而轻灵舞动,变幻莫测。
  怒狮三击半空,都给琴琬巧妙闪避开去,但巨斧却如影随影,一直紧紧追缠怒狮,始终不离怒狮左右三尺之地。
  瞬息之间,已拼了五招。
  第六招,倘若叶城主所言不虚,便是胜负关键所在!
  怒狮怒啸,突然精光大盛,自腰际掏出一把镶了六颗宝石的金刀,刀锋闪电般急刺琴琬胸前。
  江湖上,没有人见过怒狮用刀。
  就连“ 无敌狮王”钟海啸也没见过。
  但在这一役,怒狮的刀终于出鞘。
  没有人能料得到,琴琬亦然。
  正因为没有人能预料得到,这一刀也就更可怕,更无法逃避。
  琴琬料不到。
  琴琬没法逃避。
  但她也没有想过要逃避。
  为甚么?是否因为这是第六招?这真是叶天王所预料的决胜一招吗?
  琴琬不知道,她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为了叶城主,为了翡翠城,她必须力战到底!
  城中三霸,只有智霸才是叛徒。
  刀、斧二霸,都对叶城主绝对忠心。
  怒狮的刀已怒射,刀光甫现,彷佛连天地万物都已在刹那间完全失却了颜色。
  愤怒的怒狮,挥出了令人震惊的一刀。
  刀、斧对垒,眼看即将短兵相接。
  但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刀斧之间,再出现了第三件兵器。
  又是刀,另一把刀。
  一把曾经颤动,却没有出鞘的刀。
  宿雨终于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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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2 12:40:47 | 显示全部楼层
       ※                        ※                                ※
  和怒狮镶满宝石的金刀相比,宿雨明显地流于平淡。
  但再平淡的刀还是刀。
  宿雨并不是昨天的雨点,而是永恒的杀人武器。
  只要此刀不被毁灭,它便能在永恒的岁月里,不断地杀人。
  怒狮在刹那间,骇然震惊。
  在他眼中,早已把小胡子当作废物,甚至是一个死人。
  但这废物,这死了般的“ 死人”,却在“ 第六招”之中倏地发难。
  怒狮的刀,绝对可以在一刹那间把铁艳初的脑袋绞碎,但却并不是在这个时候。
  这时候,怒狮要击杀的是斧霸琴琬。
  但宿雨突然参战,闪电般介入了这“ 第六招”。
  怒狮在那刹那间,必须作出抉择。
  先杀琴琬?还是先杀这可恶的小胡子?
  他很快便决定,刀招不改,先杀了斧霸,擒贼先擒王!
  刀斧瞬息间硬撼,火光四溅。
  已是第六招,果然已分胜负。
  巨斧的斧口,竟给这一刀震开一个缺口。
  再也不是细小的缺口,而是极深极阔大的缺口。
  向来举重若轻的斧霸,竟再也拏不住她这赖以成名的兵器!
  巨斧被震得冲天飞起,琴琬双掌虎口迸裂,血流如注!
  她直坠断桥底下,她在第六招败阵下来。
  果然,恰好在第六招,已分胜负。
  但生死未判。
  怒狮大吼,他一刀得手,杀气更盛,他必须继续冲杀,把琴琬毙于刀下。
  他要俯冲追击,但宿雨却在此际逼近眉睫。
  怒狮不理会这小胡子,旣不理会这个人,也不理会这人的刀。
  斧霸在断桥下,怒狮扑向绿水湖。
  但宿雨竟在这时候,一刀把怒狮的左臂削掉下来。
  怒狮只觉左肩一凉,回头再望,左臂已比他更早掉落在断桥下。
  怒狮愕然,在那一刹那间完全愕然。
  “ 第七招!”断桥下传来了一个人平淡的声音。
  第七招并非来自斧霸,而是怒狮极度漠视的铁艳初。
  第八招相继而至。
  这一招,却并非发自宿雨刀,而是断桥下再度飞升而至的人。
  怒狮身在半空,鲜血也溅在半空。
  他的人已如强弩之末,但手里仍然有刀。
  这一刀,曾在瞬息之前,把斧霸的巨斧砍崩、震飞,刀劲之凶猛,难以形容。
  自断桥下再度飞升而至的,是琴琬吗?
  不!不是琴琬,是衣白如雪,雄风犹在的翡翠天王!
  怒狮身形直坠,刀锋在半空中划出凄厉的弧型,这是刀,足以绞杀任何生命,任何对手!
  唯独杀不了叶璧天。
  叶璧天在刀锋中穿插,身形潇洒飞舞。
  他手里有武器,极沉重的武器。
  赫然竟是已给震开巨大缺口的巨斧,这巨斧此刻并不在琴琬手中,却在叶城主舞动之下。
  怒狮的刀,只在天王足履之下削过。
  并不是刀太短,而是他坠下之势太急,人已失控。
  叶璧天在一眨眼间,与怒狮位置互易。原来居高临下者直往下坠,一度沉落断桥底下的叶天王却越过怒狮头顶之上。
  两条身影在半空一晃即过,怒狮抢先发刀,却还是慢了一线。
  但巨斧却是长兵器。
  兵器之道,一寸长一寸强!
  在此间不容发生死之搏,一分一寸都足以分胜负,判生死。
  巨斧由上至下,疾砍怒狮天灵!
  血,再怒激!怒狮叫声再起,但已不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如雷巨吼,而是临死前最后的一声惨呼。
  巨斧虽已残破,但杀伤力仍然一样凶猛可怖。
  怒狮“ 噗”声跌入湖中,他的尸体没有浮着,一直沉入水底里。
  湖面有小舟,小舟上有两个人,千里蝴蝶与叶璧天。

  ※                        ※                                ※
  断桥上,铁艳初初会叶天王。
  铁艳初面色苍白,但叶天王比他更苍白。
  一斧击杀怒狮后,叶璧天竟蹲跪在断桥上,不住的在喘着气。
  铁艳初奇怪地望住这人,望了很久很久,终于忍不住问:“你是叶璧天?”
  叶璧天立刻点头,说出了一个字:“是——”
  只是吐出这一个字,人已颓然倒下,满嘴都是浓浓的血!
  翡翠城中,依旧杀声震天。
  城中若干高手,不甘遇袭,暗中整顿布阵之后,又再与东海群雄展开生死血战。
    然而,城手高手虽多,却陷入群龙无首之局。
  叶城主没有亲自指挥麾下精锐战士,“智霸”石梦舟被发现死于明珠殿中,其余刀、斧霸也不知所踪……
  乱局更乱,但“无敌狮王”钟海啸也急着要召回怒狮,稳住阵脚。
  可是,怒狮何在?居然也没有人知道。
  直至琴桥被毁,再三追査之下,始有人发现怒狮竟已伏尸湖水之下。
  钟老太爷又惊又怒,传令下去:“杀叶璧天者,赏银三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叶天王目下身在何处?

  城中有密道,而且纵横交错,机关重重。
  此一布置,由陇中巧匠“千臂生”轩辕狡兔精心策划,亲自监制。
  轩辕狡兔曾受叶天王相助、甚至有救命之恩,论情论理,也该感恩图报,全力以赴。
  叶璧天曾笑言:“能一辈子用不上这等秘道,方始是好事。”
  轩辕狡兔叹道:“城主是用不着的,但鄙人仇敌满天下,只怕早晚也得躲了进去。”
  但轩辕狡兔错了,叶天王的仇敌,远比他更多,而且也更厉害。
  因此,要躲入密道的不是狡兔,而是天王。
  叶天王甚至不是自己进入密道的。
  玉阁琴桥一战,怒狮被巨斧斩杀,但叶天王蓄锐一击之后,已然全身功力散瘫,甚至气血不足,显然晕迷在铁艳初脚下。
  未几,琴琬负伤而至。
  她只是给怒狮一刀震在斧上,竟已给内力无匹的刀劲,震得肺腑欲裂,经脉严重受创。
  恐怖的怒狮,骇人的一击。
  这恐怖的人虽已伏诛,但那骇人一击却永远嵌入琴琬体内,再也化解不出来。
    叶天王、斧霸、还有一度自命风流,胸怀大志野心勃勃的铁艳初,这三人在连手歼灭怒狮之后,悄悄隐没。
  海镜大师死了,死不瞑目,死无全尸。
  智霸死了,他死于风流快活的一刻间,同样死不瞑目。
  明珠殿上的主宰,不再是武功盖世、富可敌国、怜香惜玉的翡翠天王,而是“主上”。
  主上,永远高高在上。
  纵使在“无敌狮王”钟老太爷面前,主上仍然高高在上,集所有权威势力于一身。
  但钟海啸不以为忤,而且好像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                        ※                                ※
  夜幕就像来自苍穹宇宙之边际,但每夜都张口吞噬大地万物的妖兽,它遽尔而来。然后在五更之后遽尔而去,周而复始,夜夜相同。
  但在翡翠城下的秘道,根本就没有日夜之分。
  在秘道之下,还有秘道,一条又一条综错复杂的地下秘道,有如蜘姝网般四处伸延。
  这种蜘蛛网般的地下秘道,根本没有开始,也没有尽头,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阴森、神秘和血泪史。
  这秘道不但重重叠叠,而且还有它的心脏地带。
  是地下宫殿吗?
  不!绝不是地下宫殿!
  在翡翠城,所有宏伟的建筑,奢华的宫殿,都只建造在地面上,风景绝佳山坡湖水之间。
  地下的一切,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轩辕狡兔曾对叶璧天说过:“翡翠城的地下世界,是死地!”
  死地!死地!死地!
  叶璧天明白“死地”的意义。
  兵书有云:“死地则战。”
  惟死中以求生!
  昔有张巡守睢阳,住居死地而战,名垂千古。
  但那一战,却是战将哀歌,令人神伤黯然。
  张巡,唐南阳人,为开元进士,官拜清河、真源二县令。
  及后,安禄山造反。
  安禄山,本姓康,名轧荦山,乃胡人血统,后随母嫁而冒姓安,更易名为禄山。唐玄宗时,安禄山备受天子宠信,更诸般巴结杨贵妃,不惜厚颜自请为贵妃之养子。
  玄宗昏庸好色,一切唯杨玉环主意是从,竟准许安禄山成为贵妃之养子,也因此而种下可怕的祸根。
  终于,安禄山在逆谋大计成熟之后,举兵反唐。
  张巡奉命讨贼,激战连场后退守睢阳,被围数月不解,粮食尽罄。
  张巡为振士气,不惜杀爱妾以餮三军,于死地坚守抗贼。
  但最后,城陷兵败,张巡骂安禄山而被杀!
  这是“死城之战”!惟有死中以求生一战!
  然而,张巡终于还是败亡,只留下英烈气节,名垂千古。
  叶璧天的命运,是否也会步上张巡之后尘?

  ※                        ※                                ※
  综错复杂的地下秘道,不但隐藏着翡翠城主,也隐藏着另一个秘密,另一个与地面上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地下秘道的深处,永远暗无天日,只有火光。
  颊色妖异,长年累月永不熄灭的火光。
  火光在烘炉内不断燃烧,这是一座冶炼兵器的大铁炉。
  锻造兵器的,是一对年纪已很老迈的夫妇。
  道一对老年人,也许早已应该老死,但为了要偿还一个心愿,他俩咬着残缺不齐的牙齿,一天一天地活下去。
  他俩活着,并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铸剑。
  老人是邪云,老妇是异火。
  邪云手、异火天妪,一对六十年前便已名震天下的江湖侠侣。
  六十年前,邪云是魔宗最大叛逆,异火是天一宫十大圣姑中,唯一能在喋血大屠杀后活下来的“最后圣女”。
  都是惊天动地的男女。
  在那数年内,邪云不断被人追杀,他也不断追杀别人。
  他的仇敌、他的朋友、他的兄弟姊妹,一 一为他流血、丢命、丧尽一切。
  他也流血,但却死不了,而且一直拥有当代武林最令男人倾慕的异火圣女。
  虽已是六十年前的初夜,邪云异火至今恋恋不忘。
  烘炉烈火,可以烧毁一切,但也可以冶炼出铸剑人毕生渴望着的“梦”。
  每种人都有他们不同种类的“梦”,每个人都希望有一天会梦境成真。
  但“梦”有未来的梦,也有已成为过去的梦。
  炉火不断在燃烧,熊熊火光仿佛正在把当年的梦境,再度衍上,再度重生。
  ……
  ……
  当年,暮春三月,烟雨霏霏,螺髻山上,他搭起了简陋的帐篷,然后在帐篷下堆火,置釜,齐集八九钟酱料,以釜煮鸭。
  他对釜中热腾腾的肥鸭道:“久仰鸭兄肉质肥美,以是拦途截劫,先行还尔清白之身,去尽一身扁毛,再涂九款混酱,炊火恭候,至今已历两个时辰,料想火候已臻化境,当以上好高粱与鸭兄匹配,亦不负此‘安哈波’暮春之胜景也。”
  “安哈波”乃属彝语,即指邪云置身之螺髻山。
  螺髻山,支脉四布,以主峰高耸如螺髻得名。
  螺髻山又有大螺髻与小螺髻之分。大螺髻由大石包山、三锅椿、牛头山、云雾山、罗背山等组成。
  螺髻山景色雄奇,危岩陡起,时而云雾弥漫,时而一望千里,万木葱茏,奇岚如画。
  邪云,其时年方二十,幼失怙恃,入魔宗,以魔童之身苦练十二魔功,年十九,不满魔使无辜杀害岭南猎户一百七十余口,于腊月火并七大魔使,七杀其六,完全叛离魔宗,孑然一身踏上江湖不归之路。
  魔宗虽然损折六大魔使,但势力依然强大可怖。
  邪云以魔童之身,竟然胆敢背叛魔宗,一旦为魔宗擒拿,定必饱受残酷折磨,生不如死。
  但邪云生性豁达,虽然亡命天涯,仍在江湖中抱打不平,更未埋名隐姓,唯恐魔宗群魔所捕杀。
  他在细雨霏霏下,螺髻山峰上煮鸭饮酒,居然也颇不寂寞。
  鸭是好鸭,酒是好酒。
  半只好鸭下肚,一瓶高粱已尽,邪云豪兴发作,正欲在峰顶独自演试武功,忽听山峰之下,传来阵阵金铁交击之声,显然是有武林中人正在亡命地火并。
  邪云抓住半只熟鸭,飘然下山,一看究竟。
  半山山坡间,奇景倏现。
  所谓“奇景”,实在是指十个人。
  都是女子,却有九丑一妍。
  九个极丑陋,也极凶残的女子,连手围攻一个青衣少女。
  少女貌美,眉宇间颇有孤傲跋扈之气。
  她手绰一剑,剑招带起飒飒啸声,竟似可响传九陌。
  其余九女,不是浓脂红粉,东施效颦,便是獠牙青面,有如妖怪。
  九个丑女,九种凶器,竟全都淬上奇毒,锋刃蓝芒闪动,歹毒莫名。
  其中一丑女,左手持刀,右手握镔铁短棒,众称之为“大师姊”。
  此一大师姊,年纪最老,容貌最可怖,更眇去左目,颈有刀疤。
  人丑恶,犹未及其心。
  她对其余八丑女下令:“这贱种平日恃着师父宠爱,对咱们九位师姐全不放在眼内,咱们既已把老虔婆杀了,这贱种更万万不容她活在世上!”
  一呼八诺,九个丑女人奋勇争先,誓杀这小师妹而后快。
  邪云听见此语,已明大概。
  以众凌寡,已是可恶可恨,如此鄙毒心肠,更是可诛可杀!
  不再犹疑,拔剑相助,与少女并肩作战。
  少女身陷重围,性命危在旦夕,乍逢援手,理当精神大振,感激万分才是。
  孰料恰恰相反。
  少女绝不领情,更挥剑怒刺邪云。
  邪云惊诧,尚未启齿开腔,肩上已中了一剑,剑锋透体而过。
  少女更不留情,又是左腿疾踢,竟在出其不意间,把武功绝顶的魔童邪云,踢开三四丈远。
  “狗拿耗子,天一宫的事,几时轮得着无名小卒来管!”少女厉言疾色,把邪云臭骂得七荤八素。
  邪云仗义出剑,岂料并未帮忙,反遭少女一剑在左肩上刺了个透明窟窿!
  若是换上别人,定必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但邪云不但没有呕气,反而仰天大笑:“刺得好!好剑法!好耗子!”
  最后一句,虽不是骂,却讽刺得少女一脸红霞。
  邪云不理肩上创伤,抓起半只混酱熟鸭,竟然吃得津津有味。
  少女不再理会他,他是个疯子。
  九个丑女再展杀着,件件兵刃都淬了剧毒,人人眼睛都像是妖魅。
  少女剑招变幻无定,身法更是飘灵疾迅,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九个丑恶师姐一 一倒下,不是咽喉中招,便是心脏中剑。
  道是生死相搏,谁不狠下心肠,谁便必死必败,绝无幸理。
  直至邪云把熟鸭吃得干干净净,山坡间只剩下二女。
  一妍一丑。丑陋的大师姊用独一无二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少女,彷佛要用这恶毒的眼神把小师妹活活射死。
  但眼神并不是一枝箭。
  要杀小师妹,还须亲自出手。
  大师姊出手了,她未出手,邪云已立判双方胜负之数!
  大师姊用心狠毒,一直以来,她根本没有全力出手,只是任由八个丑陋但却愚蠢的师妹,一 一丧命在小师妹剑下!
  她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她一则留而有待,留待小师妹苦战之后,筋疲力竭之际始全力击杀!
  除此之外,她更要借刀杀人!
  她是存心假借小师妹掌中之剑,把八个丑陋的师妹全部歼灭。
  直至只剩下二人的时候,少女已明白过来。
  她终于震惊,为了大师姊这可怖阴谋而震惊。
  她的剑,仍在她玉掌之中,但剑锋已不再稳定,剑尖在霏霏细雨中不住的在颤抖。
  眇去一目的大师姊忽尔叹了口气,悲天悯人地告诉小师妹:“你的力气已用尽,‘倚天’已不再听你使唤啦……”
  少女掌中剑,竟是名动五湖四海的“倚天”!
   “倚天”常然是好剑,但剑好,人不好。
  少女的手,无法再把剑锋稳定下来。
  没有稳定的手,不能拏稳剑刃。剑刃颤抖,剑招未曾发出已见散涣。
  少女焉能不败?少女焉能不死?
  大师姊狞笑,杀着终于在她双手中左右同时爆发。
  细雨霏霏,淬毒刀锋已划在她的胸前。
  镔铁棒随即闪电般向少女头顶击落,绝不留情地重重击落。
  少女力气已衰竭,虽急闪,无奈身形已慢了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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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2 12:41:52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师姊杀小师妹!
  这种事,在武林中并非罕见。
  但大师姊先假借小师妹杀了另外八个师妹,然后才再把小师妹击杀同门喋血,却绝无仅有。
  在此螺髻山坡,苍蔼奇幻,朝观暮异,本是人间仙境,幽深秀美之地。
  但天一宫十女同室操戈,却在此山坡间厮杀得鬼哭神嚎,兔鹿不宁。
  此地并无家畜,不见鸡犬。
  却有花豹、黑熊、野牛、山猪、獐、鹿、兔、狼、猴等野兽出没。
  只是,在此十女杀声喧天之下,鸟兽早已四散。
  唯独还剩下一个啃咬着鸭腿骨的少年。
  邪云。
  魔童邪云。

  ※                        ※                                ※
  少女剌他的一剑,仍使他在流血。
  血流出来的速度已渐缓慢,但血渍早已染红他大半边衣衫。
  但这并不要紧,流血归流血,吃鸭比包紫伤口还更重要。
  他身上的血还有很多,但如此美味的混酱煮鸭,只剩下了半只。
  权衡利害轻重,吃鸭比流血更要紧。
  他一面吃鸭,一面看那十个女子在拼命。
  少女以一敌九,太不公平了,但他还没有真正插手,已给“倚天”在肩胛上刺穿了一个洞。
  幸好这个洞并不比他手里半只煮熟了的鸭更大。
  因此,可以不理。
  他久历江湖风险,别的事情学不懂,却学会了“血泪自干”这一套谬论。
  无论是血也好,是泪也好,只要流干了便不会再流,根本勿庸大惊小怪。
  丑陋歹毒兼且独眼的大师姊心头痛快淋漓,她成功了,眼看一切即将大功告成!
  八个愚不可及的师妹,都已一 一了帐,余下这恃宠生骄,十年来一直在师父面前不可一世的小师妹,也立即就得脑袋开花,死于镔铁短棒之下!
  她早已暗自布下奇谋妙计,早已在天一宫外勾结心爱情郎,她要成为天一宫的主宰,但却也同时要推翻天一宫以往的一切传统。
  毒杀师父,是第一着。
  杀掉九个师妹,是第二着。
  然后,还有第三着、第四着……每一着都是她如梦想……她一定要完成……
  小师妹死定了!一定一定死定了!
  但一根鸭腿骨,突然从天而降,飞插入了她的心脏!
  大师姊愕然,继而骇然。
  她击杀小师妹的歹毒招数,也在她愕然和骇然之际完全停顿。
  仍是细雨霏霏,微微小雨并未能迅速把她胸脯上淌出来的鲜血冲洗干净。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大师姊抖着胸,脸色如蜡般惨淡昏黄。
  她缓缓地,吃力地把鸭腿骨抽出,她快要死了。
  在她临死之前,她悲怆地叫了一句:“我从不吃鸭!”
  然后,她就抓碎了鸭腿骨。
  再然后,死了。
  小师妹的脸色也很难看,她的脸并不蜡黄,而是雪般苍白。
  她回眸瞪视着邪云,嘶声在叫:“狗拿耗子……可恶……”
  她还想再骂,但大师姊那一刀有毒,毒力已发作。
  她口硬腿软,终于软绵绵地倒下。
  但她没有掉在地上,他抱住了她,审视她的刀伤。
  刀伤不深,但刀锋淬毒。
  治疗容易,解毒艰难。
  怎办?
  邪云不懂解毒之法,只好用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法子,用嘴把她身上的毒液吮了出来。
  他解开了她的衣衫。
  她并没有昏迷,只是浑身虚软乏力。
  她要挣扎,但娇躯完全不听使唤,她动不了。
  她要骂这少年,但张开嘴巴后,却只发出了无奈的呻吟。
  不是不拒绝,不是不抗拒,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已解开了她的衣衫,甚至解开了她的亵衣。
  若不是这样,他不能为她吸吮出毒液。
  衣衫解开,邪云立刻呆了一阵。
  他是魔童,他练的是魔宗童子功。
  他从没亲近过女色,也没见过女子的胴体。
  他不是没有幻想过的,但那是胡思乱想的幻象,并不真确。
  他快二十岁,他已发育成熟。
  但他没有接近过女子,更尤其是像她那样动人的女子。
  她的伤口不深,只是轻轻一划,这一刀,绝不影响及她乳房的美丽。
  他吸吮了,吸吮在她刀伤之上。
  一口一口地吸吮,专注地为了解毒而吸吮。
  他是抱着她纤腰而吸吮的,她的身体柔软而烫热,令他感到很难受。
  事实上真的很难受。
  螺髻山细雨霏霏。
  他没有想入非非,他只是情不自禁,他很想永远这样搂抱着天一宫的小师妹。
    但事情并不怎么妙。
  小师妹没有起色,脸色越变越坏,而且气若浮丝,瞳孔翻白。
  吸吮了毒液的邪云,也渐渐感到不妙,大大的不妙。
  他的舌头不断肿胀,肿胀兼且麻木。
  他的眼睛渐渐视物模糊,不但模糊,而且“睹物成三”。
  他看见少女有三颗脑袋,六个乳房!
  不妙了!真的十分十分不妙!
  少女和他都快要死了,除非有神仙打救,否则双双性命不保。
  但神仙没有出现,却忽然有一个“死人”走了过来。
  是小师妹的六师姐,她中了一剑,流了一身血,但还没有咽气。
  六师姐并不是个好人,她自私、她阴损、她狠毒。
  九个师姐兵刃上的剧毒,都是她一一精心处置的。
  但人算不如天算,她一切都是白费心机,而且只差一点点便让大师姊占尽了一切便宜。
    最后,六师姐省悟了。
  她后悔,但后悔已太迟。
  她唯一还可以做的事情,便是保存天一宫最后一位传人:她本来一直处心积虑要毁灭掉的小师妹。
  她为小师妹解毒,也为邪云解毒。
  她临死前道:“我为你解毒,是不想天一宫传人悉数毕命于此……但……但我仍然恨你……今生今世恨你,来生来世也……恨……恨你……”
  这是不是真心话?
  小师妹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她只知道,自此一役,整个天一宫,几乎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那种孤单的感觉,有如隐藏在她腑肺中的白蚁,渐渐把她整个人蛀空。
  空虚得只剩下空壳,甚至空荡荡得连空壳也不存在。
  邪云一直在她身边。
  邪云带着她,由大螺髻山走到小螺髻山。
  小螺髻由葱鹿山、尧山、大箐山、马鞍山、尖顶山、紫禁山、泸山等组成,其势浩翰嵯峨,蜿蜒迤逦直达安宁河东岸。
  小螺髻以泸山为主峰,气势雄峻,在峰上纵目远望,但见群山风光旖旎,丽色秀美如画。
  但小师妹一脸木然,更不时浑身发抖。
  邪云虽在她身边,她一直视若无睹。
  邪云心中有气,忍不住在泸山之上问:“究竟你是个死人?还是我是个死人?”
  小师妹苦笑:“我们都死不了,因此,我们的路途是遥远的,也是痛苦的。”
  “胡说!我不要痛苦,我要快活。”
  “也许你和我不同,你个快活的人。”
  “我一个人快活,不如陪着你一起痛苦。”
  “胡说!”她仿效着邪云说话的口吻:“你不要痛苦!你要快活!”
  邪云愤怒了。
  这少女太顽固,她要痛苦,她要孤独!
  但邪云就在她身边!他绝不容许她在自己身边一直痛苦和孤独下去。
  他突然在树下紧抱着她。
  大树下,绿草如茵,天色是那样地醉人。
  正值黄昏,太阳渐渐西下。
  她一脸都抹上了艳丽的红霞,他要在这红霞底下抹掉她心里的所有哀伤。
  “小师妹,看着我。”他轻轻呼唤。
  她答:“我不是你的小师妹。”
  她的语气还是充满着顽固,但她的眼睛已望向邪云。
  邪云的眼神并不邪,他的眼神一片明亮。
  她的手,仍是有点发抖。
  她颤抖着把苍白的手滑入他的衣襟,她触摸及他结实而温暖的胸膛。
  她的唇颤抖。
  她要抗拒,她要推开邪云!
  邪云是魔童!
  他是魔中之魔!正邪不两立,她不能和这种人在一起!
  师父虽然已物故,师父的训谕,她一辈子都不应该忘记。
  要推开一个人,可以是易如反掌的事,但也可以是难乎其难,难比登天。
  个中道理,一言难尽。
  她已决定要推开邪云,而且决定全力推!尽力推!
    她甚至决定把这人推下山谷深渊之内,把这可恶的人跌个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但她的决定,始终只是决定。
  她的决定再坚决,最后还是抗拒不了情欲的诱惑。
  她憎恨邪云,她认为这魔童是邪恶的。
  可是,她凭什么去憎恨邪云这个俊美的少年?
  他再邪恶,说到底也没有伤害自己,不但没有伤害,而且还冒险救了她的性命。
  若不是那根鸭腿骨及时钉入大师姊的心脏,天一宫的小师妹还能活到现在吗?
  还有,他更冒险去吸吮她身上的毒液……虽然并不成功,但他确然是为了毫不保留地豁了出去。
  她只是他初次相遇的陌生少女。
  他竟能为她付出这许多,甚至已包括了他仅有的一条性命。
  人非草木,谁孰无情?
  她不能因为他是魔童而背弃他。
  再说,他若存心隐瞒,她又怎知道,他是来自魔教的魔童邪云?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但他对她,绝对绝对不是这样。
  再想一想,她的九个师姐,她一直以为亲渝同胞姊妹的九个师姐……
  九个师姐,用十几种淬上剧毒的兵刃,同心合力去杀排名最末的小师妹。
  想到这里,她的心碎了,碎成了一片一片。
  她的腿在发软,她的身体更紧贴着邪云。
  她再也推不开邪云。
  不但推不开,而且强烈地感觉到,她不能没有眼前这一个人。
  术管他是少年也好,是男人也好,是妖魔鬼怪也好,她亟需要他他的嘴,忽然印在她的两片朱唇上。
  她被吸住了,挣不开。
  她也不是真的要挣脱,她感到,这反而是最宁静的时刻。
  她心无旁骛地接受了邪云的一切。
  邪云把她按在柔软的草地上,他的手缠住她的手,他的腿缚住了她的腿。她在微风中裸露了清白的躯体,她默默地承受着。
  这是不是人生中最美妙的梦境?
  好像不是,但也好像比想象中还更美妙得多。
  他俩正在汲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种经验。
  夕阳已渐渐在西山背后隐没。
  但她的瞳孔却更明亮。
  邪云的动作,终于在夜幕初垂之际停顿。
  “不知道。”
  她说“不知道”,但心里早已知道。她知道他很快会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以至无数次……
  自从这一晚之后,武林中就出现了一对令人羡慕的年青侠侣。
  男的是邪云,女的是天一宫的小师妹。
  她叫异火。
  异火,敢爱敢恨,为了邪云,她无惧入龙潭闯虎穴。
  邪云亡命天涯,她也亡命天涯。
  两情相悦,浓情似漆,就连亡命天涯岁月也是美好的。
  但世事残酷,美好的岁月往往也最短暂。
  半年后……
  已是深秋,长安城外,景象一片萧瑟。
  长安古城,历史悠久,城内城外胜景林立,但任何名城大都,往往也是罪恶渊薮。
  长安城外,不知何时,有人在官道两旁扎起巨大营账。
  在官道旁边驻扎巨大营账,虽然夺目,却也不见得是一椿坏事。
  但道偏偏是一椿坏事,而且坏得不能再坏。
  这巨大的营账,里面有多少人,没有人晓得。
  但一连半个月,凡是有漂亮的女子经过官道,一律都给营账里的人抓入去,然后先奸后杀!
  这是骇人听闻的劫色命案!
  数天后,衙门中人前来搜捕凶徒。
  结果统统被杀!
  又过了数天,六扇门中大名鼎鼎的“金眉神捕”上官追命亲自出动,杀入营账内。
    结果惨被分尸,尸身四分五裂地被抛出营外。
  此事震惊长安,但再也没有人斗胆向这神秘凶徒挑战……
  这一天,营账内惨案再生!
  三个途径官道的异乡人,一男二女,男的早已遇害,额上中了一枝没羽箭。
  两个女的,一老一嫩。
  老的年逾五旬,给抓入营账后,也很快给杀了,但尸体给抛出营账的时候,浑身赤条条,眺目惊心。
  还有一个嫩的,十七岁还不够,是个黄花闺女。
  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村姑娘,跟着父母到长安,本欲投靠一个亲戚,并且缔结一段早已订下的姻缘。
  但命蹇时乖,未到长安,已遭逢惨变。
  营账内,原来只有一人。
  一个面罩银面具的男人。
  这男人并不十分高大,但却孔武有力,全身上下毛茸茸的,有如一头野兽。
  少女遇上了野兽,那是注定了的悲剧。
  她身上的衣衫,全给这人撕破,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但野兽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只知道猎物已在胯下。
  少女的身体很快已满布伤痕。
  那是一幕恐怖的强奸,绝非风流韵事!
  这少女的命运,看来也和以前的遇害者没有任何分别。
  都是先奸后杀,那是一个女子最悲惨的结局。
  但就在这时候,挑战神秘帐营的人出现了。
  那是一男一女。
  魔童邪云、天一宫小师妹异火,双双杀入营账中。
  “放开她!”邪云冷冷喝叫。
  面罩面具的男人桀桀一笑,他的手抓住少女的咽喉。
  邪云大怒,欺身扑前。
  魔宗魅影,有鬼神莫测之诡秘,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快速。邪云轻功,在魔宗之内,堪称屈指可数高手之一。
  邪云身法诡秘,蒙面人身法更诡秘。
  邪云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发制人,但蒙面人竟不是一个人,而是像一道无法捉摸的幻影。
  邪云扑了个空。
  这是他从未遇过的怪事。
  异火的剑早已出鞘,但剑刃只出鞘及半,她已惊呆至不知所措。
  那无辜少女,竟在那眨眼之间,以颈抹剑!
  少女是不想活下去了?
  不,是那个蒙面人,他腕动一吐,那少女便身不由己,一头栽向异火的剑刃。血怒激,喷泉般射向异火的脸庞。
  蒙面人兀自在冷笑嘲讽:“剑锋未全露,已杀人于电光石火间,果然不愧是天一宫第一号人物。”
  邪云心中一凛。
  这蒙面淫贼,竟早已知道异火的来历。
  邪云大喝:“你是谁?”
  蒙面人冷笑:“魔童,你在外面,真是风流快活得紧,竟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了!”
  “七大魔使之首?”
  “嘿嘿!好说,正是“魔中尊者”万冰寒!”
  “当日七大魔使之战,那个逃脱了的万冰寒,根本就不是你?”
  “当然不是!要是万某也在阵中,岂容你如此放肆!
  “今天,冤家路窄!”
  “江湖路,不归路,尤其是魔宗。路,永远只有一条,只要走上了,咱们是无处不相逢的!”万冰寒的声音,不但十分诡异,而且冰冰冷冷的,简直可以把人活活冻死!
    是役,邪云异火,联袂火并“魔中尊者”万冰寒。
  万冰寒,是七大魔使之首。
  以往,邪云甚少机会可以遇上这魔王。
  但在这长安城外的官道上,狭路相逢!
  惟有战!
  邪云已把七大魔使杀了六个。
  这是第七个,却也是最恐怖的一个。
  已然伏诛的其余六大魔使,远远不及这万冰寒厉害可怕。
  邪云、异火联手尽力拼搏,终于还是败阵下来。
  败,往往等于死!
  武林中,无数拼搏,拼的都是性命,唯有胜利的一方,才能继绩生存下去。
  原野上、森林中的野兽,莫不如此。
  野兽如此,人亦复如此。
  但万冰寒并没有让邪云死。
  他只是废了邪云的武功,挑断他半边身子的筋脉,使邪云变成一个“活死人”如此活着,活着等如死——
  但邪云还是继续活下去。
  他不让自己的生命提早完结,是因为万冰寒仍然活着,异火也活着。
  万冰寒占有了异火。
  但他却故意留下邪云的性命,让邪云亲眼目睹他心爱的女子如何惨遭兽性的蹂躏。
    就在当天晚上,万冰寒在帐营内铺满了美酒和烤肉,眼前还有两个人。
  男的是邪云,他半边手脚的筋脉已被挑断。
  女的是异火。
  异火的衣衫已被撕破,她那玲珑浮凸的胴体尽现在万冰寒眼前。
  她不能动。
  她一这点住了身上八个穴道。
  但她还可以说话。她问:“为什么不把我的哑穴也一并封点?”
  万冰寒陡地大笑:“你太愚蠢了,要是你不能开口呻吟呼叫,那又有什么乐趣?”
  他是兽性十足的!他不是人!
  邪云眼睁睁地看着异火给这魔头污辱,但他无能为力,只能陪着异火一起呻吟!世情残酷,恶魔冷血。
  邪云、异火本是一对金童玉女,但自此之后,他俩的日子将会怎样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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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2 15:25: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水晶饼

  万冰寒喜欢奸杀女人。
  但他没有杀异火,而且对她越来越是宠爱。
  她逆来顺受,目的也和邪云一样。
  两年过去了。
  日子是一天一天熬过去的,每熬过一天,邪云的心都在滴血!
  但他只是在心里滴血,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淌下过一滴眼泪。
  他已丧失了一身武功,而且半边手脚的筋脉被挑断,干起活来,比一个普通的庄稼,还更不如。
  他成为了万冰寒背后的一条狗,而且还是残废了的!
  万冰寒对他,倒是很老实很老实。
  “贱狗,你要记住,一辈子都得记住——是你的仇人!天大的仇人!你的所有一切,都是我一手侵占,一手毁灭的!只要有机会,你不妨向我报复,无论用怎样恶毒,怎样卑鄙的手法,只要有效用,尽管施展出来!呼……呼……我等着你!呼……我等着你这条残废贱狗的报复……哈哈哈……”
  他每说一句,邪云都点一点头。
  他知道,邪云一定会向自己展开报复!
  但他绝不打算“斩草除根”。
  他喜欢在自己的背后,有这么样的一个仇人牢牢地盯着自己!
  如是者又过了两年。
  异火在这两年内,先后三度怀孕。
  当然都是万冰寒的孽种。
  万冰寒不但是魔宗七大魔使之首,而且更是一个绝得不能再绝的人。
  他每次知道异火怀孕,都花费一大堆功夫,亲自上山采药,然后谨慎地把药材分配得毫厘不差,再然后命令邪云把药煎好。
  但这是安胎药吗?
  不,恰恰相反,都是可以令女人流产的药料。
  但万冰寒也没有强逼异火非要服下此药不可。
  药煎好后,他亲自把药端放在异火面前,说得坦坦白白:“只要喝了它,腹中肉块立刻烟消云散,但是你若想做娘亲,大可以把它泼掉!”
  异火每次都立刻把药一饮而尽,也不管才煎好的药有多烫热。
  万冰寒狞笑着望住她,一次比一次笑得更狰拧,更恐怖。
  在这数年间,万冰寒并没有回到魔宗总坛,仿佛根本并不属于魔宗。
  但很奇怪,前后四年,邪云并没有暗算过万冰寒一次。
  他只是跟着万冰寒,也跟着他今生唯一至爱的异火。
  就算是瞎子,也可以感受到邪云的仇恨和嫉妒,但四年过去了,他只是万冰寒背后的一个废人!
  甚至连废人也不如!
  他怪,异火更怪。
  她对任何人都变得冷冷冰冰。
  她对万冰寒冷冷冰冰,她对邪云冷冷冰冰,就算在照镜的时候对着自己,也同样冷冷冰冰。
  异火已不是当年的异火,邪云也不是当年的邪云。
  不但邪云怪异,异火怪异,万冰寒也同样变得怪异之极。
  他本是色欲狂魔,但自从横刀夺爱把异火据为己有之后,他再也没有残害其他女子
  偶在途中,或在客栈酒肆茶馆之地遇上天香国色般的女子,他竟目不斜视。
  四年以来,他还是戴着面具做人,但杀性大减。
  四年之内,他只杀了六人。
  而且都是在无可选择情况下方始大开杀戒。
  直至有一天……
  这怪异绝伦的两男一女,拖着疲倦的身躯,来到了陕西渭南。
  渭南有名店,店名“水晶”。
  水晶店最著名的是水晶饼。
  万冰寒还没坐下,已扯直嗓门大叫:“来五十个水晶饼。”
  小二愕然。
  只是三个人,怎吃得下五十个水晶饼?
  但顾客至上,只要人家肯付账,就算一下子要五百个、五千个水晶饼还是要满足顾客的要求的。
  水晶饼是陕西名点,特色是金面银帮,起皮掉酥,入口甜独清凉,略带韧劲,十分可口。
  据说,宋朝著名宰相寇准,有一年从京都回乡探亲,正逢五十大寿。寿宴间,有人捧来五十个晶莹夺目,如同水晶石般的点心。
  点心上更有一张红纸,纸上写道:“公有水晶目,又有水晶心,能辨忠与奸,清白不染尘。”乃是赞扬寇准公明廉洁,为官持正忠义。
  其后,寇准便把这种点心命名为水晶饼,成为渭南著名之名点。
  五十个水晶饼,很快就放在桌上。
  万冰寒一言不发,抓起水晶饼,一个又一个塞进嘴里。
  异火看着他,邪云也看着他。
  异火和邪云没有吃水晶饼,他俩只是看着万冰寒把水晶饼一个又一个塞进嘴里。店小二心中冷笑。
  他在想:“从来没有人能吃得下二十个水晶饼,除非是一头河马。”
  他只知道河马的嘴巴又阔又大,但河马到底有多大,河马喜欢吃什么东西,却是懵然不知。
  可是,这个戴着面罩的人虽然并不是一头河马,但却能一口气把五十个水晶饼吃掉。
  店小二呆住了。心想:“这厮若不是个疯子,便是个赶着去鬼门关的无主孤魂……吃得饱饱去做个饱鬼,总比做个饿鬼好一些……”
  心念未已,万冰寒已对异火说道:“很好吃!很饱!你下手吧!”
  店小二吃了一惊,暗忖:“下手?什么意思?莫不是打劫来着?”
  异火却问万冰寒:“你不后悔?”
  万冰寒冷冷一笑:“你太瞧不起万某人了。”
  异火目中寒芒闪动,雪白玉腕一翻,掌中已亮出了一把锋利无匹的匕首。
  小二惊呆至面无血色。
  他想呼叫,但喉头却似有大石堵塞,连半个字也叫不出来。
  万冰寒一笑再笑,面容却越笑越是森冷。
  异火把匕首抵在他的咽喉上。
  匕首锋利,他的咽喉在呼吸起伏间,已给匕首尖沁出了血。
  血不多,但触目惊心。
  小二的脸已在发青,甚至是发绿,他的牙齿上上下下叩个不停,一双手颤抖得像是发冷。
  他只是旁观者。
  既不是他去杀人,更不是在匕首下的生命。
  要杀人的人,极镇定。
  甘愿引颈受戮的人,更镇定。
  除了小二之外,还有另一个旁观者——邪云。
  他更是无动于衷,这里是否有人要杀人,和他是完全无关的事。
  异火的手极稳定,匕首尖锐的尖锋,一分一分,极缓慢极缓慢地刺入了万冰寒的咽喉。
  杀人,杀得越快越痛快,杀得越慢越痛苦。
  异火用极慢极慢的手法刺杀眼前的男人。
  这男人,在这四年以来,一直占据着她整个人的肉体。
  但她的心中已给掏空。
  她的心早已飞走,飞到远远的远方……然而,邪云却也偏偏一直在她身后。
  他已变成了一个废人。
  甚至是一条残废的狗!
  自匕首寒锋边缘渗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多,也越流越快。
  异火的手仍然稳定,眼神更坚定仿如千年盘石。
  万冰寒仍在笑,邪云仍然漠不关心,小二的一颗心声仿佛早已跳出口腔之外……
  万冰寒的笑容终于僵硬。
  他的脸色,已因鲜血溅湿了一身衣衫,而渐渐变得雪般苍白。
  这种苍白,已不啻于是个死人,他连嘴唇也没有任何血色。
  但面具一直遮掩着他上半部的脸庞,于是,他这苍白的脸色,看来更是诡秘可怖。
  小二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句:“饱鬼!饱鬼!……”
  匕首再次深入万冰寒的喉咙。
  魔宗七大魔使之首万冰寒终于长长吐一口气,然后倒下。
  他一倒下,一直看来漠不关心的邪云,突然扑在尸身上,用力撞击尸体的每一寸地方。
  邪云是个废人,但只残废了一半,仍然有另一半残余的力量,可以为自己“报仇”。
  万冰寒却早已死了,真正杀了他的人,既不邪云,也不是异火,而是他自己。
  只有异火,曾在一天之前听万冰寒说过:“明天,你可以恢复自由了,因为我已活腻,活得太腻……
  “我是魔宗七大使之首,但这四年来,一直都在逃避魔宗。
  “我若不逃避,魔宗门规森严,绝不容许有你这样一个女子存在。
  “我是一个混世魔王,生平杀人如麻,满手血腥,我以为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把我这个人改变……
  “但我错了,你就是一个能令我彻底改变过来的人。
  “很好!真的很好!很感谢你带给我四年愉快的岁月,但我知道,你心中最痛恨的一人,也就是我!
  “明天,我们会到渭南。
  “渭南的水晶饼,天下驰名,很好吃。
  “明天,我会吃五十个水晶饼,吃得饱饱之后,才好做个饱鬼上路。
  “明天,你用匕首剌我咽喉吧!
  “但不要刺得太快,因为剌得越快,痛苦越短。
  “你是痛恨我的,由第一天侵入你身体的时候,你就已经极痛恨极痛恨我。为了要补偿你的一切,请你慢慢刺!一分一分的剌,尽量让我感受到更长更多的痛苦……
  “否则,我不会原谅你对我的宽大。”
  “还有,在我死了之后,你和邪云必须铸造一件兵器,去对付魔宗的“天极”!
  “只有汇合天地阴阳精华的神兵利器,才能抵挡“天极”、甚至消灭“天极”!
  “天极”必将降临大地,但没有人会知道是在什么时候……
  “也许在明天……也许在十年、五十年、百年之后……但它一定会出现,要是没有神兵利器和真正的强者与之对抗,势必生灵涂炭,整个天下陷入万劫不复的境界!
  “异火,你明白了没有……
  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挺起了酥胸。
  万冰寒自面具中投射出火热的目光。
  他明白她的意思。
  他把她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褪掉。
  四年来,这胴体不但没有令他感到厌腻,反而越看越是沉醉,难以克制心中的情欲。
  只可惜,她的心中早已给掏空。
  万冰寒一切都很明白。
  人生,本来就是由欢乐和哀歌一起谱凑而成的。
  有喜有哀,每一个人莫不如此。
  万冰寒抱着这美丽的胴体,两人的身子都在发热。
  四年前,万冰寒是个色欲狂兽。
  但四年后,他已变成了一个君子。
  只要她不愿意,他绝不勉强。
  但她愿意!虽然……她的面容还是一片冷漠,但她愿意让他进入自己的身体。
  她只等明天!

  ※                        ※                                ※
  明天已变成今天。
  令人难以置信的诺言,已变成铁一般的事实。
  万冰寒在吃饱之后,心甘情愿地死在异火手下。
  异火是痛恨他的,说不出的痛恨。
  因此,她完全遵照万冰寒的嘱咐,用最缓慢最缓慢的手法刺穿他的咽喉。
    万冰寒终于倒下。
  但他死得并不痛苦。
  也许,他肉体的痛苦,远远比不上心灵获得解脱的安慰。
  能够令异火满足,也就是万冰寒心里最大的满足。
  这种事,很难向局外人解释。
  小二是局外人,就算有人向他解释三天,他也不会明白,甚至永远都不会明白。
    他既是局外人,也不是情欲罗网中的男女。
  但邪云却不同。
  这四年以来,他一直紧紧跟随在万冰寒和异火的背后。他看似废人,但一颗心却比火山熔浆还更烫热。
  只是,他掩饰着,痛苦地、残酷地掩饰着。
  然而,这种虚伪的掩饰,怎瞒得过万冰寒?更怎瞒得过异火?
  瞒是瞒不了,但瞒不过也要瞒。
  但万冰寒并不外表那样坚强壮茁,纵使他曾经满手血腥,一身罪业。
  他无疑是可怖的魔王,但天外有天!
  他闯不过魔宗这一个关口。
  他走上了邪云的旧路,他背离了魔宗,也和邪云一般过着亡命天涯的日子。
  而道一切一切,都只是为了异火。
  他为了异火,完全改变了他的一生,但异火并不爱他,而且恨他!说不出的痛恨他!
  于是,他“活腻了”,死了,死得缓慢但并非真的痛苦。
  他临死前没有说什么,他要说的话,都已在一天之前说得明明白白。
  他的眼神,只是不断地在告诉异火:“你一定要记住“天极”!也一定要对付“天极”!”
  天极!
  天极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人?一件武器?还是一个传说?
  万冰寒没有进一步言明。
  他仿佛要带着这个秘密走上黄泉之路。
  黄泉路上,他是一个饱鬼。
  吃了五十个水晶饼才上路的饱鬼……

  ※                        ※                                ※
  都已是几十年前的往事。
  邪云走了,异火也走了。
  邪云当年所受的伤害,似乎已在这数十年中,逐渐逐渐地,一点一点地痊愈过来。
  但那只是他的肉体,他在当年心里所受的创伤,是否也已有所弥补?
  没有人知道答案,就算是邪云也不知道。
  岁月一天一天流逝,在邪云和异火之间,又发生了大大小小数之不尽的怪事。
  这对男女在最初相识、邂逅的时候,都充满着生命的热诚,但岁月混和着血肉一起辗碎他俩清清白白的心。
  那些血血肉肉,既有他俩的血肉,也有无数其他江湖人的血肉。
  当然也有万冰寒的血肉,甚至是他的骨肉。
  异火三度怀孕,但也三度毁灭了腹中肉块。
  直至万冰寒死后,邪云再度回到她的生命里。
  然后,她再怀孕了。
  邪云和异火,终于孕育了下一代。
  那是一个儿子。
  一个与生俱来,便已经很寂寞,很伤心的儿子……
  他是谁?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他似乎并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然而,他绝对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什么人会知道,这人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但总有一天,人们会渐渐明白真相。
  这人,毕竟是邪云异火生下来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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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2 16:29: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玩玩就算了

  翡翠城下,另有地下城。
  地下城辽阔,虽永暗无天日,但却地下有风。
  风,来自神秘的通道,虽不大,但已足够维持生命的延续,也足够让烘炉的火燃烧下去。
  地下城,并非死寂的城,它有另一种形态,另一种正在奋斗中的生命。
  翡翠城上,怒狮伏诛,狮王钟海啸意气风发,神秘的主上暗中操纵大局,宛如在黑洞里的巨蟒,只向人们露出可怖的目光。
  甚至连目光都隐藏起来,只有无穷杀机笼罩在每个人的心里。
  叶璧天,这位翡翠天王,惜玉怜香不败战神,已被钟海啸形容为懦夫、一只藏头露尾的鼠辈!
  钟海啸在演武场上,足踏遍地尸骸,咬牙切齿地在吼叫:“叶璧天,难遒你只配藏在地底下像耗子般闪动吗?”
  钟海啸吼声震天,但却震不入地底之下,传不到叶璧天耳中。
  叶璧天、琴琬、铁艳初在琴桥击杀怒狮后,随即潜入地底秘道。
  八招!
  三大高手,前后总共动用八招,终于杀了怒狮。
  战果完全在叶天王意料之中,但他并不惬意。
  他以琴琬用之巨斧,在“第八招”之上,全力扑杀凶猛暴唳的怒狮,虽然毕竟全功,把怒狮置于死命,但这位惜玉怜香的翡翠天王,也同时因为功力虚耗过甚,触发早已沉重的伤势,差点一口真气逆转堵塞胸间,就此呜呼哀哉魂归西方极乐世界。
  在最凶险关头,一只原本在武林中微不足道的手掌,抵在叶天王背后。
  这手掌把一股暖和的内力,输入天王体内。
  这内力,在往昔的叶璧天而言,是不值一哂的。
  但在这生死关头,纵使杯水车薪,已足可扭转乾坤。
  叶璧天全凭道一股平和内力,保住最后一口真气,使生命之火得以继续燃烧,不致熄灭。
  这是铁艳初的手掌,铁艳初的内力。
  他若是翡翠城中人,单此一次援手,已足以在功过簿上记一大功。
  诚然,这还得看“主上”是否胸襟阔大之人而定。
    愿若是胸襟狭隘,不能容物之辈,未必会把此举视为救命之恩。
  反之,将会耿耿于怀。
  ——堂堂城主,竟要倚靠武功平庸之辈输送内力,始能保存性命苟活下去,岂非耻辱?岂非笑话?
  若要保守这耻辱的秘密,不使笑话流传徒惹天下英雄引为笑柄,只有一个法子。
    杀人灭口!
  虽有活命之恩,仍得杀了以保威信!
  但叶璧天并不是这种小人。
  他感激铁艳初。
  他不但感激铁艳初,也知道铁艳初的身世。
  他知道铁艳初许多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就算是铁艳初自己也不知道?
  怎会这样的?
  的确就是这样,因为铁艳初的父亲,就是叶璧天的授业恩师——伤心老人!
  伤心老人,一个自出娘胎,便已又寂寞又伤心的人。
  四十岁的时候,早已伤心得没法子再活下去。
  但他仍然活着,活得愁云惨雾,活得满头都是银白长发。
  伤心老人,他伤心是真的,但“老”却半真半假。
  论年纪,他当然不能算“老”。
  但若论心境,他却是太老太老了。
  他又老又伤心,他终于再也活不下去。
  但他有一个很出色的弟子。
  叶璧天。
  他也有一个连他自己也想忘掉的儿子,那是铁艳初。
  艳初,他不跟父亲姓。
  他父亲是伤心老人,伤心老人姓李,但艳初跟他娘亲姓铁。
  江湖上的男女,江湖上的父子,江湖上的母子……种种骨肉相连的关系,当中曾经蕴藏着几许荡气回肠的故事?
  又有谁能计算得清清楚楚?
  在翡翠城地下,叶璧天抱着“斧霸”琴琬,背后跟着一个“风流侠盗”铁艳初,三个失魂落魄的人,似是漫无目的地在秘道内钻来钻去。
  叶璧天太虚弱,伤势也因屡战强敌而变得更严重。
  但犹不及琴琬。
  琴琬曾与怒狮硬拼受伤。怒狮是强大的,恐怖的,她根本抵挡不住。
  她气若浮丝,叶璧天虽喂她服下三种活命灵丹,仍然奏效不大。
  更非凭铁艳初之功力,便可为琴琬起死回生。
  铁艳初抱住这个翡翠城的名妓,心头百感交集。
  这女子,是城中三霸之一,她曾把艳初玩弄于股肱之间。
  艳初曾以为自己痛恨这女子。
  但其后冷静一想,却深觉自己没有资格去痛恨别人,更尤其是琴琬。
  归根究底,始作蛹者,还是铁艳初,与人无尤。
  是他不自量力,自以为武功盖世,风流艳屑更可漉遍天下,媲美翡翠天王。
  但一入城中,才知道相差远之极矣。
  琴琬本是强者,巾帼不让须眉,只是怒狮太可怖,这斧霸才致陷入如斯劣境。
  “谁能救琴琬?有谁能?”他再也沉不住气,他大叫。
  地道中,微弱呼吸声也可彼此听闻。
  他这一声大叫,不啻是地底下的焦雷。
  焦雷乍响,叶城主竞抵受不住,“咕咚”声栽倒下去!
  艳初呆住了,他抱住气若浮丝的琴埦呆住。
  叶璧天,这个不败的战神,竞然虚弱至这等境界!
  如非亲眼目睹,谁会相信?
  即使艳初亲眼目睹了,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倏地,琴琬一拳揍在他的鼻子上,同时怒骂:“你是个……混蛋……”
  拳力不大,声音更细小,但那并不是手下留情,而是因为佳人筋疲力竭,伤势异常沉重。
  艳初看得出,她是愤怒的,她十分愤怒。
  城中三霸,除了智霸之外,其余二霸,都对叶城主忠心耿耿,忠心得死心塌地。
    铁艳初歉然。
  他并没有存心伤害叶城主,他那声大叫,是无心之失,又有谁知道,叶璧天竟已虚弱至此?
  地道中,叶天王倒下,面如金纸,只怕快要死了,甚至是已经魂归极乐……
  铁艳初怀抱内的琴琬,也是神智迷糊,虽偶然也会清醒片刻,却非好兆头。
  铁艳初心中紊乱,不断自己问自己:“怎办?怎办?”
  地道似乎永无尽头,这是一个深沉不见天日的迷宫。
  他不认得地道,这样子再走下去,也许一辈子也走不出地道的范畴。
  铁艳初并不怕死,他体内流着他父母的血液。
  铁艳初不怕死,伤心老人更不怕死,只是他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
  死便死了,死有何惧?
  但若真的就此死在这地道内,不嫌死得太郁闷么?
  “不!不能就此死掉!”铁艳初求生欲念陡起,他不但要自己活下去,也要叶璧天和琴琬都活下去。
  反正自己一辈子都比不上叶天王,将来更要看看,这个不败的战神可以威风到怎样的地步。
  总得闯过这一关再说。
  可是,怎样才能摆脱这个危局?
  似乎费煞思量。
  他陷入了进退维谷境地,他的脑袋一片混乱,然后又由一片混乱变成一片空白。
  就在他脑袋一片空白之际,前面忽然亮起了烛光。
  烛光不明亮,但却有如苦海明灯。
  有人来了,是谁?
  是人?是鬼?是友?是敌?
  艳初屏息呼吸,伫立恭候。他不能退,也不想贸然上前。
  烛光渐渐移近,越来越近。
  一个朦胧的身影,由朦朦胧胧的远方,渐渐清晰地出现在铁艳初眼前。
  铁艳初抱着琴琬,她已昏迷,她的脑袋比艳初更空白。
  但铁艳初空白的脑袋,忽然不再空白了。那是因为一个女子,一个美丽之极的女子。正站在他面前不足三尺。
  他甚至可以嗅到从她身体散发出来的幽香。
  地道里没有月光,只有烛光。
  但这美丽的女子,却似是站在月光之下。
  月光皎洁,她的人仿佛在闪动着银白的光芒。
  她的神情,一派冷艳。
  冷艳也是艳,而且比一般的艳丽更能令男人心头怦然跳动。
  但艳初只是怔呆,只是惊艳,他并没有冲动的感觉。
  这是因为她太美丽?还是因为她的出现太突然?
  她已来了,但她是谁?是人?是鬼?是友?是敌?
  还是天降谪仙?
  铁艳初不晓得,他只知道自己的舌头仿佛打了七八十个结,竟连半个字也说不上来。
    他是“风流侠盗”,但他却风流不起来。
  他不再风流了?
  他不知道,他只感到疲倦,但觉前路茫茫……
  连真正风流,真正潇洒的翡翠城主都已疲不能兴,区区一个铁艳初,又还能有什么作为?
  铁艳初没有问眼前的女子是谁。
  她也没有说一个字。
  她俯下了身子,抱起了叶璧天。
  叶璧天没有任何反应,连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给叶天王抱过的女子,太多太多了,想不到他也会给女子抱在怀中。
  但这并不令人艳羡。
  这并非风流韵事,而是生死边缘的挣扎,惜玉天王怜香客的一阙哀歌。
  甚至可能会是最后的挽曲。
  美丽的女子抱着他,一步一步在地道里走着。
  她脚步轻盈,但铁艳初心头沉重,似有万斤铅铁坠着,坠着……
  他抱着琴琬跟随在后。
  地道错综复杂,美丽的女子抱着叶璧天,带引着铁艳初和斧霸琴琬,来到了一块石壁前停下。
  石壁粗糙,石壁似是地道的尽头。
  但不旋踵间,这“尽头”缓缓打开。
  是一道石门。
  石门后,是个诡异的世界。
  在这里,到处都是药料。
  药味扑鼻而来,似是清香、似是涩苦、更似是把生命煎熬的巨大烘炉,且看谁个濒临死亡边缘的可怜男女,前来寻找最后的一线希望。
  烘炉!
  这巨大的石室中,果然有巨大的烘炉。
  不是一座,而是九座。
  是炼丹炉!这里的炼丹炉,竟比翡翠城上面的金壶观更多,也更具苗头。
  但金壶观的半壶道长,已遭不测。
  半壶道长已遇害,却有一个假冒的半壶道长,仍在道观中“主持大局”。
  海镜大师就是给这伪冒的半壶所杀。
  在这石室主持大局的人又是什么人?

  ※                        ※                                ※
  九座炼丹炉,只有一座仍然生火。
  其余八座炼丹炉,冷冷清清。
  唯独中央一座炼丹炉,炉火旺盛。
  炼丹炉后,盘膝坐着一个人。
  一个左边太阳穴插着折扇的老胖子。
  这老胖子并不是个道士。
  他穿一件十分阔大的皮袍,皮袍极残旧,但他腰间却系着一条用黄金、白玉和玛瑙做成的腰带。
  这腰带极其珍贵,但却远远及不上那一把折扇。
  折扇,正名谓之曰“折迭扇”,又称“聚骨扇”或“撒扇”。
  明朝刘元卿在“贤奕传编”记载:“折迭扇一名撒扇,盖收则折,用则撒开。”
    苏轼亦曾有云:“展之广尺余,合之止两指许。”
  名贵折扇,以金、银、玉、象牙、雕漆等为扇骨,更镂刻花卉或诗文,极尽精美瑰丽之能事。
  而老胖子左边太阳穴上插着的折扇,乃是以犀角作为扇骨。
  扇,只是折合着,斜斜地插入老胖子左边太阳穴,扇面上的制作如何,并未得见。
    这一把犀角折扇名贵之极,殆无异议。
  但一个人如何能在太阳穴上插着一把折扇而仍然活着?
  端的耐人寻味。
  只见这胖子,须眉银白,笑容可掬,倒不像个长年累月在地底下过活的人。
  铁艳初惊诧极了。
  这老胖子究竟是什么人?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又有什么事情好笑的?
  就在铁艳初惊诧莫名的时候,老胖子突然一跃而起,跳到他的面前。
  他道一跳,当真快如流星,只是在一弹指间,他那又胖又怪异的脸庞,已差点没鼻尖碰鼻尖地紧贴着铁艳初的脸。
  铁艳初眼色一变,终于问:“前辈高姓大名?”
  “高兴。”
  “高兴?前辈姓高名兴?”
  “好说,我没有外号,只要我高兴,什么事情都可以干。”
  “要是不高兴又怎样?”
  “一不高兴,什么事都不干,只管睡觉。”
  “那么你现在高不高兴?”
  “我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想干,只想睡他妈的一大觉。”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不躺下来?”
  “因为你带来了两个死了九成九的人,一在这地底之下,除了我兴之外,再也没有人“以为这一男一女起死回生。”
  “前辈是一代名医?”
  “不是名医,是神医中的神医!只要我肯伸手,这一男一女保证死不了,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高兴!”
  “要怎样才能令前辈高兴?”
  “玩玩就高兴了。”
  “玩?这里有什么好玩?”
  “这里什么都不好玩,唯一还可以玩玩的,就是人命!”
  “人命?玩命?”
  “对了,只有玩命才最过瘾,最剌激!”高兴嘿嘿一笑,忽然指着左边太阳穴上插着的犀角折扇,“这就是玩命,这玩艺儿已插在这个地方十二年,任何人都以为我死定了,但我仍然活着,你懂不懂?”
  铁艳初摇头,拼命地摇头。他不懂,就算真的懂,也得摇头装蒜,万万不能说:“我懂!”
  高兴瞪着他,瞪视了很久很久才冷笑:“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疯子?”
  铁艳初这一次却在点头:“是的!你是个老疯子,但我也许比你老人家更疯!”
  高兴的脸色倏地大变。
  他显得很不高兴,他怒声叫道:“你敢玩命吗?”
  “你老人家既然玩得起,我为什么不敢玩?你要怎样玩,才算够刺激够过瘾?”铁艳初不甘示弱。
  高兴冷哼一声,命令他把琴琬搁在一旁。
  然后,这老胖子就带着铁艳初,来到石室的另一角。
  “来!咱们比一比,看谁的脑袋坚硬一些!”说着,向前一撞,脑袋撞在石壁上。
  这一撞之力,凶猛异常,高兴立刻头破血流,但他却高高兴兴地在大笑。
  铁艳初却寒着脸:“这算得了什么,看我的!”
  竟向后倒退十步,然后才身形如箭,脑袋恍似箭镞般,向石壁直撞过去!
  高兴的眼色又再变了!
  这算是玩耍?不,这简直是不要命!这小子果然比自己更疯!
  只要他这样子一头撞实,又焉还有命?
  高兴很不高兴,但他再不高兴,到底还是在最后一刹那间,伸出了他那又肥又厚又多肉的右掌。
  这肥厚的手掌,好比一块柔软的厚垫,撞住了铁艳初的天灵盖。
  否则,他定必“脑肝涂壁”,当场惨死!
  铁艳初这一撞之力,非同小可,要是真的撞向了石壁,恐怕连如此牢固的石壁也会为之震动。
  但胖老人的肉掌,却纹风不动地救了铁艳初一命。
  铁艳初险死还生,却在怒喝:“高前辈,这算是什么规矩?”
  高兴也在盛怒之中,甚至比铁艳初更愤怒。
  他在怒气陡生的时候,太阳穴上的犀角折扇不住巍巍地在颤动,更显得这胖老人怪异莫名。
  高兴极不高兴,铁艳初嗓门扯直大叫,他叫得比艳初更响亮十倍:“这是我老人家的臭规矩!你要死,找别的地方去!”
  “放你老人家的臭狗屁!这玩命的比拼,是你老人家提出来的,怎见得我会一撞便死?”
  “死定了!死定了!你这样撞,根本就是他妈的臭鸭蛋不想活!”高兴怒不可遏。
  “且先别穷吼,这一次比拼,究竟是谁赢了?”
  “你没有赢!我没有输!”
  “放屁!是你输了!”
  “输个屁!顶多只能算是平手,咱们拼出了一个和局!”
  “就算是和局,你救不救人?”
  “他妈的臭鸭蛋,我是神医中的神医,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就算面上十万个不高兴,说到底也是会手痒的,这一男一女,我是救定的了,你少在我老人家面前噜噜苏苏……”
  一面吵吵骂骂,一面怒气冲冲的救人去了。
  这个神医中的神医,他的名字就叫——高兴。
  这里是翡翠城地底下的世界。
  翡翠城上面,情况又已变成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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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3 12: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无敌狮王

  明珠殿,灯火辉煌。
  夜已深,城中杀戮之声已渐不复听。
  城中三霸,死的死,逃的逃,一个不剩。
  风流潇洒的叶天王神秘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但他已失败,彻底失败,除非出现奇迹,否则,这位不败的战神,将会永远被逐出翡翠城外。
  “无敌狮王”钟海啸大胜!
  东海群雄大胜!
  还有,神秘莫测,力量深厚得难以估计的“主上”也大胜!
  胜利可以冲昏任何人的头脑,但也同样可以带领胜利之师争取更大更成功更不可一世的胜利。
  钟海啸深信自己属于后者。
  虽然,在这一役之中,他损折了一员猛将怒狮,但那仍然是值得的。
  任何战争,总得牺牲某一些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此理千古不易。
  血肉横飞的大厮杀已成过去,东海群雄在各个大大小小战场上,左点右算。
  无论怎样点点算算,都是己方大胜,叶天王那边大败。
  这无疑是令人振奋的重大胜利,更打破了叶璧天永不战败的神话。
  此际,正是钟海啸必须稳定阵势的时候。
  他要见“主上”。
  主上早已在明珠殿摆下盛宴,酒池肉林,应有尽有。
  更有来自波斯的女奴。
  不是一个、两个。
  是三十六。
  三十六个衣着诱人,身段足以令男人为之发狂的波斯女奴,正在扭动蛇腰,为群雄重大的胜利载歌载舞。
  神秘的主上,一贯如常地面罩黑纱,锦衣华服地高高在上,俯视场中众男女诸般色相。
  人人都很想揭开主上的黑纱,看看这位在武林中迅速崛起的强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人人都只是在心里这样想。
  没有人敢开口叫主上把黑纱除下,更没有人斗胆试图挑开主上的黑纱,去看一看主上的庐山真面貌。
  既看不见主上的庐山真面貌,只好把目光集中在那些波斯女奴身上。
  宴上,钟海啸大杯酒,大块肉,左拥右抱,好不风流,好不快活。
  只是,这年逾花甲武林大豪的眼神,是有点异样的。
  问题是谁能看得出来。
  他已经掩饰得很好,人人都认为钟老太爷今夜兴高采烈,定必不醉不归。
  只有极少数极少数人,看穿其中破绽。
  ——钟海啸在愤怒的时候,他的一双耳朵会不住的在抽动。
  就像是场中波斯女奴不住扭动着的蛇腰。
  酒过三巡又三巡,钟海啸红光满面。
  他兴高采烈地抓住了两个女奴,呼朋引伴离开了明珠大殿。
  主上没有强留他。
  他要喝酒,任由他喝。
  他要女人,任由他要。
  没有人能管得了“无敌狮王”,也正如没有人能管得了“主上”一样。

  ※                        ※                                ※
  甫离大殿,钟海啸已抓住两个波斯女奴,身如怪鸟飞越重重院落高楼,弃其余人等不顾。
  没有人能追得上。
  纵使追得上,也不敢追上去。
  两个波斯女奴开始花容失色。
  这男人虽老,但仍是威猛绝伦的雄狮。
  钟海啸本来就是威猛可怖,杀气腾腾的狮王!
  翡翠城内,庭台楼阁触目皆是,又见假山石阶弯曲,园林小径通幽,处处生气盎然,不落俗套。
  钟海啸挟着两个最好的波斯女奴,穿过赏翠楼、飞越秀气阁、在秋霞亭兜转片刻,再渡碧荷小湖,来到了景色雅致的半月轩。
  翡翠城不少楼台筑物地势,钟海啸早已了然如胸。
  图谋已久之地,岂有不及早探察之理?
  在东海战船上,钟海啸有数十卷精细的“翡翠城地势图”。
  甚至还有城底下地道图谱,只是……并不齐全。
  他只有三卷地道图谱中的一卷!
  要是他拥有其余二卷,定必挥军直入,把叶璧天揪出来,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叶天王“神秘”失踪,此事根本并不神秘!
  他在地底之下!他在喘息!他只能像耗子般躱藏在黑暗的角落里!
  但钟老太爷并不因此而满足。
  他要干掉叶璧天!无论用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价,都不能让这人苟存于世上!
  但目前,钟海啸没办法,真的没有办法,除非——
    他能够得到翡翠城地道图谱的其余两卷。
  否则,他绝不可以贸然挥军杀入地道,因为那是太危险了。
  但钟海啸心中的愤怒,尚有其他原因。
  两个波斯女奴匍匐在他脚下,闪动着野猫般的眼睛,仰视着这个来自东海的武林大豪。
  他突然伸出双掌,把两个波斯女奴身上又短又薄的衣衫震碎。
  女奴哆嗦着,不敢反抗,也不敢逃避。
  钟海啸揪起其中一个女奴。
  她叫宝石,另一个叫金美。
  宝石有野性的唇,修长美丽的大腿。
  当她在明珠殿内载歌载舞的时候,钟海啸已看上了她。
  如今,她身无寸缕,诱人胴体尽现在他眼前。
  宝石诧异地望住这老人。
  钟海啸狞笑:“婊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且看老夫把你弄得三魂去二,七魄去五!”
  宝石听不懂他的说话,但觉这老人并不真的很老。
  她闭起了眼睛。
  金美顿感不妙,转身便欲逃离此地。
  但她跑得再快十倍,也及不上狮王疾迅凶悍的一击。
  “砰!”一声巨响,她背上中掌。
  一掌已震碎了她五脏六腑,她狼狈倒下,死不瞑目。
  宝石大吃一惊。
  这老疯子是个狂魔!是一个吃人不吐骨的野兽!
  但前车可鉴,逃走并不是办法。
  只好目露哀求之色,乞求狮王怜悯怜悯,别对她也大开杀戒。
    钟海啸回眸,目光如刀,令她遍体生寒,浑身颜抖。
  是生是死,全系老人瞬间一念。
  顷刻之后,钟海啸发出了一声巨吼,扬长而去。
  宝石已满面是汗。
  汗冰冷,仿佛冰冷得足以冰死一切生命……

  ※                        ※                                ※
  翡翠城内遽生巨变,但在金壶观内,早已恢复平静。
  海镜大师死了,他死在冒牌半壶道长之手。
  这假冒的半壶是谁?
  海镜大师在临死前知道了,但他也要死了。
  他知道这人是谁。
  这人的易容术,堪称天下无双,但却还是未能完全瞒骗得了海镜。
  到最后,海镜终于知道这个假冒半壶道长的是什么人。
  只是,为时已晚。
  到了这个晚上,假冒半壶道长的人,已在金壶观三德殿内,回复了她的本来面貌。
    竟是药王仙山的优秀仙子。
  她在,媞眉和小蓝也在。
  优秀虽已回复了本来面貌,但她却不像仙子,而是彷佛变成了一个凶暴的妖女。
  她的脸没有笑意。
  她的脸没有感情。
  她的脸冰冷,她的脸雪白,她的眼神充满凶暴,充满杀机。
  婕眉望着师父的脸,只是轻轻一瞥。
  她不禁忧心忡忡,心想:“师父变了……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只有小蓝,她还是那样淘气,那样天真。她是感觉不到师父的变化?还是故作天真?
  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天边云渐淡,星更稀。
  已将破晓时份。
  明珠殿内,只剩下杯盘狼藉,原本喧闹的人群早已四散。
  天下本无不散之筵席。
  江山每有改朝换代之日,在两天之前,翡翠城仍是叶璧天的江山,惜玉天王的天下。
  可惜早已危机隐伏,终于一触即发。
  翡翠城的历史已被改写,今天高高在上的人已不再是叶璧天,而是“主上”。
  但主上是一个怎样的人?甚至……他究竟是不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妖魔的化身?
  殿内,静静寂寂,冷冷清清,只有主上独自居中而坐,似乎有所盼待。
  主上在等候着些什么?是不是一个人?
  果然,她来了。
  她孤孤单单地走了进来,她的脸冰冷,她的脸雪白,她的眼神不带一丝感情。
  优秀甫现身,主上发出了笑声。
  这笑声也同样不带一丝感情。
  但却似蕴藏着野兽般的欲念。
  笑声并未使优秀的脸庞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令她的脚步迟缓下来。
  她自中间一直走向主上。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最后仅相距咫尺。
  主上笑声再起。
  这笑声沙哑、可怖、淫邪、不怀好意。
  优秀却似浑然不觉。
  主上伸出了手,一双强而有力的手。
  他伸手抚摸优秀的面颊。
  她的身体倏地一阵颤抖,但面色不变,眼神不变,站立姿势也不变。
  主上的呼吸,仍然柔和细长。
  “好女人!”主上赞赏眼前美丽的仙子。
  优秀终于开腔:“今晚,我是属于你的。”
  主上笑声更淫邪:“春宵一刻值千金,连天都快亮了,你还在等什么?”
  优秀默然半响,主上在催促,她不能再等待。
  她在权势滔天,神秘莫测的主上面前,宽衣解带。
  她秀发如云,樱唇细腰,肤色欺霜赛雪。
  她婉然呈露皓体,肌肤柔滑晶莹。
  她是令人怡悦的。
  她虽在袒裼裸裎之中,但仍有着志若秋霜般的高贵尊严。
  主上笑了。
  笑声在神秘诡异的面纱内发出。
  笑声越来越难听,越来越可怖。
  他突然紧抱着优秀,然后问:“你敢不敢看朕的脸?”
  主上竟自称“朕”!
  他俨然以九五之尊,真命天子自居于武林!
  优秀已在他怀抱中。
  但她没见过主上的脸。
  没有人知道主上的庐山真面貌。但此刻,优秀忽然有了这个机会。
  她会错过这难得良机吗?
  可是,她摇头,轻轻地摇着头:“我不敢看。”
  主上默然一阵:“你害怕朕的样子太丑陋,因此不敢面对面望住朕的脸孔?”
  优秀在笑,媚笑。
  很能令男人心动,更很能令男人心软的媚笑。
  “主上,我的心已跳得很利害。”
  主上“唔”了一声,他的手已抓住了她的乳房。
  “好美的酥胸。”
  “主上过誉了。”
  主上发出了阴森的笑声:“朕说美,就一定是美。”
  优秀不再答腔。
  主上突然运功一遍,把身上的袍衣悉数震裂。
  “朕的仙子,来吧!朕要令你快乐!朕是天上人间的快乐泉源!”
  优秀轻轻咬牙,忍受着他的侵袭……
  殿内一片凌乱,处处都是残余的酒肉,充斥着一种令人头昏脑胀的气味。
  赤裸的优秀,本是人间绝色,但在这样的境况下,彷佛连她的艳光也为之黯淡起来
  只有主上的肉欲,得以尽情地宣泄。
  没有人知道在面纱底下的脸孔,是否已胀红得发紫。
  天色渐亮。
  夜幕在阳光还未照射大地之前,已悄悄褪去,不留半点残余夜色。
  她的眼神却像是一片空洞,她的媚笑竟在这时候消失得干干净净。
  良久、良久……
  柔和的晨嚷,终于照入了明珠大殿。
  在激烈抖动之后,一切渐渐平静。
  主上离开了她的身体,但优秀却突然把他的手臂扯住:“主上,我忽然改变主意,很想看看你的脸。”
  主上的黑纱布一阵晃动。
  他点头。
  他一面点头,一面缓缓地把面上的黑纱掀开。
  优秀仙子终于看见了主上的脸。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她轻轻吐一口气,眼中闪动着奇异的神采。
  她凝视着主上的脸,凝视了很久很久。
  主上没有动,任由她看着,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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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3 12: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正午,翡翠城外二十里,忽然沙尘滚动,旗帜飘扬。
  这是著名的五岔口。
  五岔口,由五条不同路径,在此汇聚,再经一条翠天大道,乃可直达翡翠城东。五条路径,分别是若荠道、戌楼径、神武路、黄鹂道与圣贤路。
  首先杀出一彪人马的,是东北方的若荠道。
  十六匹快马,刀枪剑戟远自数十丈外已明晃晃地闪动着悸人的寒芒。
  当先一人,手握水绿大旗,旗帜上绣着一个巨大的“战”字。
  这是战旗,战旗帮的战旗。
  战旗帮主“长沙神魔”盛北楼,系长沙十六大小帮会总盟主,五年前在岳阳楼火并姑苏第一大帮的“铜墙铁壁阵”,苦战八个时辰终获艰苦胜利,自此名声大噪,威震长沙。
  继战旗帮十六骑人马后,黄鹂道再传急骤马蹄声响。
  那是五骑人马,并无旗帜,只有五面黝黑的铁盾,五把黝黑的长刀。
  这五人,来自黑水窝。
  黑水窝位于梁山泊以北三十里,地势比梁山泊更险要,近十年来,一直都是“黑五义”后氏兄弟盘踞之地。
  后氏昆仲,年龄由三十五岁至四十五岁,老大“黑太岁”后一夫、老二“黑君子”后一言、老三“黑天神”后一异、老四“黑秀才”后一藏、老五“黑旋风”后一辙,除了并称为“黑五义”之外,亦被称为“黑衣五判官”。
  既是强盗,亦是判官。
  更是刀法如神的一流高手。
  战旗帮帮主盛北楼,初会“黑五义”。
  识英雄者重英雄,盛北楼在马鞍上拱手为礼“五位当家,久仰了!”
  “黑太岁”后一夫把黑铁盾拍向自己的胸腾,沉声道:“翡翠城竟生巨变,后某痛——心——疾——首!”
  语声未落,戌楼径那边又来了一批人。
  这一批人,人人额扎白布,个个一身白袍,芒鞋白袜。
  这批人所发出的声音,细碎而频密。
  他们没有骑马,只是用两条腿赶路。
  但在每一个人的腰间,都插着一面神主牌!
  每一个神主牌所刻的名字,并不相同。
  有些刻着:
  “千塔孤魂主第十一代传人孤血杀灵位”。
  有些刻着:
  “白鹭门掌教展羽居士灵位”。
  更有些是:
  “死老虔婆吾妻至爱井阿娇灵位”等等……
  赫然正是辰州“丧门堂”的“丧师杀手组”!
  二十一个白袍杀手。
  二十一个嘱目惊心的神主牌!
  全都苦嘴苦脸,人人如丧考妣,个个目露悲痛可怖狠毒兼而有之的杀机。
  没有人知道这一组杀手的头领是谁?
  只知道这二十一个人既已离开了辰州,就再也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
  这是丧门堂的传统规矩。
  好一支哀兵……
  然后,是圣贤路上再起风云。
  十六个红衣少女,每四人扛着一顶花轿,每一顶花轿里都有一个新娘子。
  每个新娘子在花轿上,都用一块红色绣花彩巾蒙脸。
  扛轿的少女都很漂亮,但这些新娘子是否更漂亮迷人,却没有人知道。
  看似喜气洋洋,但怎会四个新娘子一起出嫁的?
  一般人定必莫名其妙。
  只有丧门堂最清楚这些新娘子的来历……
  丧门堂,白袍白布,终年到晚都哭丧着脸。
  但这些女子,却永远都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模样。
  这些新娘子真的要嫁人吗?
  不,她们不是要嫁人,而是要杀人。
  每当花轿抬动的时候,这些用盖巾蒙在头上的“新娘子”,就一定要杀人!
  她们是江湖中最神秘帮派之一,名为“合卺派”。
  “合卺”,就是婚礼。
  根据俗例,新娘新娘成亲之际,须将一个瓜瓢分成两半,男女各持一边,取酒而饮,这就是合卺酒。
  但“合卺派”的“新娘子”,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新郞倌”。
  因为这些新娘子,绝不会和男人亲近。
  当她们亲近男人的一刻,也就是她们要屠杀男人的时候。
  这四个新娘子,是东施、南媚、西艳、北粉。
  最后出现在五岔口的人,来自神武路。
  自神武路而来的人,阵容最为鼎盛浩瀚。
  竟是一支黄旗军士。
  黄旗迎风飘动,更有三十对鼓手擂起战鼓,浩浩荡荡带引逾千军将,三百骑兵,操向五岔口!
  只见众军将衣甲鲜明,各执器械在手,当中一员大将,更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只见这位大将,年约三旬,头戴熟钢狮子盔,脑后抖散一颗血红红缨,身披紫金鱼鳞铠甲,腰缠金麒麟金束带,下穿一双麖皮衬底跨靴,更手中挺一支浑铁点钢枪,骑一匹能征惯战五花马,端的气势慑人,威仪出众。
  要是不明就里的人,这必以为此乃朝廷武将,率领三军奔杀而至。
  但这人非但不是朝廷真正的大将,更是一个钦命要犯。
  他复姓皇甫,名枪。
  皇甫枪乃轻功冠绝长江三峡,有“峡外飞仙”之称皇甫箭的堂弟。
  皇甫箭是个很漂亮的男人,可惜脸孔好看,嘴巴却臭得令人难受。
  他生平有两大嗜好。
  第一种嗜好是女人。
  第二种嗜好是用最刻薄的说话挖苦女人,批评女人,甚至是中伤女人。
  他喜欢把清清白白的女人强奸。
  更喜欢在奸掉清清白白女人之后,言出不逊恣意侮辱。
  人各有所喜好,他为此而洋洋自得。
  直至有一天,他看上了一个娇娇小小,但却令他心痒痒咬牙切齿寝食不安的女子。
  他想强奸了她。
  但有顾虑。
  他的顾虑,是这女子虽然娇娇小小,但她的飞刀,竟被江湖中人公认为“例无虚发”。
  一如当年纵横大江南北,掌中飞刀例不虚发的小李。
  小李李寻欢!
  娇小玲珑掌上可舞的解蕊!
  这两人可以相提并论吗?
  “不!这是天大的笑话!”皇甫箭终于迸出了一句这样的说话。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堂弟皇甫枪就在他身边,用仇人的脑袋磨枪。
  人头并不是磨石,怎能把枪尖磨利?
  看似不能,实在能。
  因为皇甫枪要磨利的,并不是枪尖,而是他自己的一颗心!
  他认为,锐利的心,远比锐利的枪更能置敌人于死命。
  当天,他严词斥责皇甫箭:“你疯了!你一定已经疯了!解蕊是翡翠城三霸之一,她是叶天王的心腹爱将,你去动她,与自杀何异?”
  但皇甫箭不理会这个堂弟的说话。
  他还是去惹了解蕊。
  刀霸解蕊是个美丽的女子,越是高傲的男人,越想占有她的身体。
  皇甫箭如是,石梦舟亦如是。
  最后,两人的命运,都在解蕊手底下血流五步,命丧黄泉。
  皇甫箭死后,有人问皇甫枪该如何?
  皇甫枪冷冷一笑,斩钉截铁地评论:“皇甫箭是个该死的东西,该死的东西死了,咱们当浮一大白!”
  有人认为这是违心之论,甚至有人认为皇甫枪将来一定会为皇甫箭报仇雪恨。
  是耶?非耶?将来总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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