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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周郎长篇武侠小说《烟雨杀》应侠友要求在此刊出(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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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2 07:47: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一样的月光
    岳乘风横枪当胸,一步一步逼向村中的那间屋子。
    不断有人挥舞着兵刃,呼啸着向他扑来。
    扑上的每一个人都倒下了。
    倒在他的枪尖前。
    他的铁枪每一刺出,都会响起一声惨叫。
    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紧接着一声。
    血雨阵阵。
    从村口到那间屋子,他只用了二十三步,但在他身后,却倒伏下了十七具尸体。
    他的衣襟,已被鲜血染透。
    敌人的鲜血。
    踏上屋前晒场时,他几乎已成了一个血人。
    一尊浴血的杀神。
    不再有人扑上。
    就在踏上屋前晒场的一瞬间,似乎所有的厮杀声已离他远去。风暴的中心,是最平静的地方。
    平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
    岳乘风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风暴的中心。
    因为他已看见了宗万流。
    经过几近两年的消耗战和挤压战,经过几近两年的等待,在付出了连他自己也难以想像的代价后,他终于站在了宗万流面前。
    “宗万流?!”
    岳乘风的眼中,暴出慑人的寒光。
    他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得意,反倒充满了尊敬与钦佩。
    对对手的尊敬与钦佩。
    在那种奇特的消耗战和挤压战之下,能支撑两年,而且还能找出反击的机会,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岳乘风原以为不可能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但宗万流做到了。
    “不错,正是本座。”
    宗万流的声音很镇定。
    他的神情更镇定,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又是谁?”
    他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在拉家常,根本不知道面前这个人一心想(而且已经)将他置于死地。
    岳乘风沉声道:“岳乘风。”
    宗万流点点头,道:“你是萧家的姑爷?”
    岳乘风道:“不错。”
    宗万流道:“果然,果然是你。你来得好快!”
    岳乘风一挺枪杆,道:“拔你的剑!”
    宗万流盯着他,一动不动。
    岳乘风逼进一步,道:“你不敢?”
    宗万流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只想再说一句话。”
    宗万流道:“本座刚刚才想明白,我上当了。你也上当了。”
    岳乘风目光一闪,道:“什么话?”
    岳乘风微微一怔,瞳孔急剧收缩。
    ——他到底想说什么?!
    正在这时,宗万流已拔剑。
    一声龙吟,长剑出鞘。
    如水的月华间,宗万流突然消失。
    岳乘风能看见的,是一大团青蒙蒙的寒光。
    寒气森森,杀气逼人。
    凛冽的杀气激得他胸前一阵冰冷的刺痛。
    岳乘风震喝一声,挺枪疾刺。
    苗玉书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不停地踢着马腹。
    ——你不能死!
    ——你一定要撑到封山,见到帮主!
    他已经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这里已是禹山。
    他已能看见山谷的出口。
    山路崎岖,马背剧烈地起伏颠簸。
    每一次颠簸,嵌在左胸里的四根钢钉便会刮擦着肋骨,引发阵阵刺骨疼痛。
    虽然他已封住胸口数处穴道,但鲜血仍不断地自伤口渗出。
    他伏在马鞍上,不停地咳嗽。
    一口一口的血沫和伤口渗出的鲜血,已将马鞍浸透。
    ——血流得太多了!
    他昏昏沉沉地想。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鲜血在飞快地减少。
    眩晕感像一个个浪头,向他席卷而来。
    一阵比一阵强烈。
    如果不是左胸钻心刺骨的疼痛,他很可能早已昏死过去了。
    苗玉书哆哆嗦嗦地挺起身,将马缰死死缠在自己的右臂上,左手颤抖着伸向胸前,用力按下。
    他死死咬紧牙关,但还是没能咬住那一声惨叫。
    一声惨叫。
    低沉、喑哑而且短促的惨叫一闪即逝,但萧嫣然还是听见了。
    她的眼中,立即闪出了惊恐之色。
    司马固腾地站起身,道:“在下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已闪身掠出了房门。
    又是一声惨叫。
    荷衣惊呼一声,扑到萧嫣然身边,颤声道:“小姐,我怕。”
    萧嫣然揽着她的肩头,强作镇定地道:“不用怕,有八位老人家还有司马大爷在,不用怕,啊?不会有事的……”
    她安慰着荷衣,却发现自己的嗓音也在打颤,揽在荷衣肩头的手,也随着荷衣一起颤抖着。
    人影一闪,司马固回到房中。
    萧嫣然忙道:“怎……怎么回事?”
    司马固微皱着眉道:“发现了天目派的人……已经解决了。”
    萧嫣然吃惊地道:“天目派?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司马固抬手搔了搔额角,道:“在下也觉得奇怪……”
    萧嫣然心里突地一紧,道:“天目派的人到了这里,那……乘风他……他……”
    司马固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更紧,低声道:“原本在下一点也不担心,可……在下突然想起来……这个,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萧嫣然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什么感觉?”
    司马固道:“今天是八月十五。九年前,也是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小岳他……他在洞庭湖上,遇到了埋伏……”
    萧嫣然顿时心乱如麻。
    司马固看了她一眼,又道:“不会,小岳不会有事的。我们的行动经过了周密的计划,绝不可能出意外。”
    萧嫣然道:“可这里……”
    司马固笑笑,道:“刚才那几个,很可能只是齐灵风的残部……在下来时,带了数十精锐好手,这里很安全,夫人请放心。”
    他斟了杯酒,放到萧嫣然面前,含笑道:“喝杯酒,压压惊吧。”
    萧嫣然端起酒杯,又放下,道:“司马大哥,你一直住在后花园精舍里,有没有发现……发现莲子……”
    司马固道:“莲子?她有什么不对吗?”
    萧嫣然道:“我和乘风都以为,莲子的男人正是天目派的奸细。”
    司马固吃了一惊,道:“莲子会有……男人?”
    萧嫣然叹了口气,低声道:“是的。”
    司马固目光闪动着,道:“夫人怎么知道的?”
    萧嫣然垂下目光,道:“她死的时候,已经……已经……有身孕了。”
    司马固手一颤,碰翻了自己的酒杯。
    他忙不迭道:“这……这太……太……”
    萧嫣然黯然道:“我们也没想到。”
    司马固道:“她……莲子自己知道吗?”
    萧嫣然道:“那天她去看过郎中,当然应该知道。”
    司马固道:“原来……可她为什么要自尽呢?”
    萧嫣然道:“她肯定是被那个男人杀死的!那个人不仅杀了她,也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子,真是猪狗不如!”
    司马固直着脖子,连灌了三杯酒,沉沉叹了口气,方道:“你们发现什么人可疑了吗?”
    萧嫣然摇头道:“没有……”
    她的话被打断了。
    外面,又传来一声惨叫。
    紧接着,是一阵铁器相撞和狂暴的厮杀声。
    司马固面色大变,一跃面起,冲出了房门。
    火星飞溅。
    铁枪截截断裂,飞起在半空。
    宗万流的长剑刚一施展开,岳乘风已发现他剑招中明显的破绽。
    ——眼见不如耳闻!
    心念一闪间,岳乘风挺枪扑上。
    显然,宗万流的“万流归宗”剑法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可怕。
    这处破绽对他来说,当然是致命的。
    因为他面对的,是岳乘风这样的高手。
    岳乘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闪亮的枪尖突然抖动起来,幻成十数条亮闪闪的灵蛇。
    每一条蛇影,都电闪般疾扑那处破绽。
    长驱直入,毫无阻滞。
    岳乘风甚至有点遗憾。
    他实在没料到盛名之下的宗万流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更没料到自己已犯了错误。
    致命的错误。
    那处破绽,只不过是一个伪装的极好的陷阱。
    铁枪刺空。灵蛇消散。
    岳乘风心中剧震。
    他终于醒悟自己已落入陷阱中时,已来不及变招。
    电光火石间,森冷的剑尖已逼近他眉心。
    剑气凛然。
    岳乘风大骇,挫身,退步,横枪疾扫。
    剑尖点中枪杆。
    火星四溅。
    岳乘风只觉得虎口一麻,胸口一热,铁枪已断成数截,脱手飞出。
    他只能退。
    先求自保,才能寻机反击。
    但他已没有机会了,甚至连喘息之机也很难找到。
    剑气纵横间,剑光如潮。
    青凛凛的剑光挟着一股股汹涌的力道,已将他周身团团围定。
    汹涌绝纶的力道自四面八方直压向他,他虽竭尽全力,却仍无法摆脱那一点在他身前闪动的剑尖。
    岳乘风身形已显呆滞。
    冷森森的剑尖,精光暴射。
    ——万流归宗!
    岳乘风终于亲身领教到了“万流归宗”神功的霸道与可怕。
    那一股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不仅仅像是要缚住他的手脚,更在合力将他推向那一点爆射的精光。
    晒场前,是一个大池塘。
    虽说已是中秋,但深山里,荷叶仍未枯败。
    岳乘风退到晒场边,脚下一空,直栽下池塘。
    身在半空,他忽然一展身形,足尖在荷叶上一点,借力急掠。
    青濛濛的剑光如影随形。
    茂密的荷叶间,突然伸出一双手。
    岳乘风一怔之间,双脚已被这双手握住,整个人“砰”地一声,跌落进池塘中。
    剑光自他头顶一掠而过。
    一剑走空,尚有第二剑。
    宗万流身形一转,剑光再起。
    岳乘风的身前,突然腾起一团黑影。
    黑影带起大片的水花,直扑宗万流。
    同时扑上的,还有两大团水淋淋、臭烘烘的烂泥!
    “找死!”
    宗万流怒叱。
    剑光一闪,水花飞散,烂泥飞溅。
    黑影惨呼一声,砰然跌落。
    自岳乘风被拉入池塘,到黑影被刺落,只不过一瞬间的事。
    但这一瞬,对岳乘风已足够。
    他猛提一口气,挥掌扑上。
    他的双掌,已变得血红。
    红影如山。
    宗万流挥剑。
    剑光一闪,便已顿住。
    顿在岳乘风两掌之间。
    宗万流骇然。
    ——三阳寂灭手!
    他正欲弃剑,一只血红的手掌已重重击在他胸口。
    没有惨叫声,只有血雾。
    宗万流在自己口中狂喷而出的血雾间,飞起在半空,飞过池塘,重重摔落在晒场上。
    岳乘风看着他直挺挺跌落,抽搐着,终于寂然不动,方长长吁了口气。
    他跃过冰冷的烂泥,扑到那团黑影边。
    黑影挣扎着,抬起脸。
    岳乘风惊呼道:“是你!”
    “是你!”
    萧嫣然失声惊呼。
    司马固的身影刚在门外消失,一条人影突然穿窗而进,轻飘飘落在她面前。
    “常老,怎么会是你?”
    萧嫣然瞪着双眼,吃惊地跳了起来。
    这人竟是常理!
    被冷平湖挟持后,再无半点消息的常理!
    常理飞快地道:“小姐,快跟我走!”
    萧嫣然愣愣地盯着他,仿佛根本没听懂他的话。
    常理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萧嫣然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常理道:“这里已被他完全控制了,……”
    萧嫣然截口道:“他?他是谁?”
    常理道:“就是司马固!”
    萧嫣然讶然失笑道:“司马大哥本是奉乘风之命来保护这里的呀。”
    常理跺脚道:“不是,不,他,司马固才是真正的奸细!”
    萧嫣然一怔,道:“你说什么?奸细不是冷平湖吗?”
    常理道:“小冷就在外面,见到他,小姐就会明白了……杀死公子的,正是司马固,小冷被他设计陷害了!”
    萧嫣然道:“我不信!”
    她反而坐了下来。
    常理急道:“小姐,你连我的话都不信?”
    萧嫣然道:“现在我只信乘风。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常理道:“来不及了!”
    萧嫣然冷冷地盯着他,道:“常老,我不信你与冷平湖是一伙的,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骗我!”
    常理怔住。
    萧嫣然冷笑道:“司马大哥怎么会加害小弟呢?为什么?你说!”
    常理道:“他还要加害帮主!”
    萧嫣然道:“为什么?”
    常理道:“小姐还记不记得九年前那件事?”
    萧嫣然点头。
    常理道:“其实,那天晚上与姑爷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姑娘,她是……”
    萧嫣然道:“她叫鹿琳,是鹿家堡堡主的女儿,对不对?”
    常理一呆,道:“小姐知道?”
    萧嫣然道:“乘风早就告诉我了。”
    常理道:“那你知不知道鹿琳就是司马固的未婚妻?!”
    萧嫣然愕然。
    她惊异的双眼中,突然闪起一道绝艳的光华。
    那是刀光。
    刀光一闪,向常理劈下!
    桑木根!
    舍命将他拽入池塘,舍命挡住宗万流那致命一击的黑影,竟是在苏州失踪的桑木根!
    岳乘风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桑木根艰难地喘息着,用力道:“帮主,快,快回杭州,救夫人!”
    岳乘风扶起他,右掌贴住他后心,送进一股纯厚的内气。
    桑木根的声音立即清晰起来:“不是冷舵主,是司马固!杀死公子的人是司马固!”
    岳乘风道:“可宗万流的确在这里!他没有骗我!”
    桑木根道:“他不是宗万流的人,更不是天目派的奸细,他的阴谋是想借我们和天目派相争之机,扩张自得势力。”
    岳乘风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刚才,宗万流说他也上当了。这是……”
    桑木根道:“他终于还是明白了。司马固勾结的,是沈天羽。宗万流今天即便不死在帮主手下,也会……”
    岳乘风截口道:“沈天羽呢?”
    桑木根道:“他就在山那边……严舵主已经率人将他们围住了。”
    一瞬间,岳乘风已恍然大悟。
    他惟一想不通的是,司马固为什么要这样对付他。
    桑木根道:“常老已查出他离开军队的原因。一次醉酒后,他忽然狂性大发,击伤了他在军中的两个极好的朋友……”
    岳乘风道:“为什么?”
    桑木根道:“他说,正是他最好的朋友,害死了他的未婚妻。”
    岳乘风不禁打了个冷战:“他的未婚妻是谁?”
    桑木根道:“鹿琳,鹿家堡……”
    岳乘风浑身冰凉。
    他已猜到,但听桑木根说出,却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
    ——小鹿!
    ——小鹿怎么会是司马固的未婚妻?
    强烈而深沉的刺痛突然如利刃直捅进他的心脏。
    他喃喃道:“那天,他完全可以杀了我!”
    桑木根道:“他恨帮主,并不仅仅为了鹿琳,更因为鹿琳的死使他的计划成了泡影!”
    岳乘风茫然道:“计划?什么计划?”
    桑木根道:“复兴司马世家的计划。”
    岳乘风悚然道:“芜湖司马世家?他与司马世家有什么关系?”
    桑木根道:“他是司马鹤的弟弟,是芜湖司马世家惟一的传人!”
    刀光一闪。
    常理脸上的表情立即僵硬。
    他直勾勾地盯着萧嫣然,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道细细的红线突然在他额上闪现。
    红线变成了血流。
    “小心!”
    萧嫣然惊呼声刚一出口,常理已直挺挺倒在地上。
    他的身后,站着司马固。
    脸颊已被狞笑扭曲的司马固。
    萧嫣然猛地捂住嘴唇,看着他的手,眼中涌动着强烈的惊惧。
    司马固手中,握着一柄刀。
    鲜血正从刀尖上滴落。
    常理的鲜血。
    这是一柄弯弯的短刀。
    萧嫣然认得这柄刀。
    这是冷平湖的刀,也是杀死萧帜的那柄刀!
    苗玉书赶到时,激战已结束。
    岳乘风刚刚将桑木根扶上晒场。
    苗玉书翻身自马鞍上跌落,奋力爬向岳乘风,哑呼道:“帮……主……”
    岳乘风扑上前,扶起他,道:“我都知道了。”
    苗玉书道:“快……回杭……州……”
    岳乘风飞快地封住他胸前数处大穴,一边道:“你放心,常老和冷舵主已经赶去了。”
    苗玉书吁了口气,终于再也无力抗拒席卷而来的眩晕了。
    “是你!”
    萧嫣然哑声道。
    司马固点头:“是我!”
    萧嫣然道:“小弟真的是你……”
    司马固低头看看手中滴血的弯刀,道:“真的是我。不单萧帜,莲子也是我杀的!那个男人就是我!”
    “你杀了莲子姐!”
    荷衣尖叫着,不顾一切扑向他,张开十指去抓他的脸:“我杀了你!我跟你拼……”
    刀光一闪。
    荷衣的尖叫戛然而止。
    萧嫣然紧捂着嘴唇,一步步往后退。
    司马固狞笑道:“不用怕,我不会杀你。”
    萧嫣然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害小弟?为什么?他是那么相信你,打一开始………”
    她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了尖声的嘶吼:“他相信你,甚至可以说崇拜你!你为什么要……你怎么忍心,怎么下得了手?!”
    司马固脸上的狞笑渐渐消失。
    萧嫣然仍在嘶吼,状若疯狂:“还有莲子!她肚子里已有你的孩子!你杀了自己的孩子!你……莲子………”
    她的嗓子已嘶哑,泪水冲破眼中熊熊怒火,夺眶而出。
    司马固淡淡地道:“你不能怪我,要怪,也该怪小岳!”
    萧嫣然嘶声道:“因为鹿琳?乘风根本不知道她……她是你的……”
    司马固摇头道:“不是因为她。我从没喜欢过鹿琳,我想做鹿家堡的姑爷,只不过是想利用他们的力量完成我的计划。”
    他慢慢走到桌边,坐下,慢慢斟了一杯酒,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萧嫣然的目光恐惧而且茫然。
    司马固道:“我是芜湖司马世家司马鹤的弟弟。先父被紫心令谋害后,为了以防万一,家兄便将我寄养到湾汕司马家。家兄为了替先父报仇,不惜投身血鸳鸯令,只可惜……功亏一篑……司马世家已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定要复兴司马世家,让它重现昔日的辉煌,所以我投身鹿家堡,经过多年的忍耐,终于看到了希望。可就在这时,岳乘风冒出来了!要不是他勾搭鹿琳,那个小婊子怎么会想悔婚?!要不是他,鹿琳就不会死,我就还有机会!这笔账,不跟他算,该跟谁算?你说?!”
    萧嫣然已说不出话来。
    司马固站起身,握着刀,逼近她身边,低声道:“现在好了,岳乘风死定了,整个徽帮和天目派都已在我手中!”
    萧嫣然咬牙道:“你杀了我吧!”
    司马固微微一笑,道:“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我从没打算要伤害你。你死了,谁来帮我成为徽帮帮主呢?!”
    萧嫣然用力啐道:“你休想!”
    司马固道:“是吗?”
    萧嫣然突然转身,低头撞向屋角的柱子。
    人影一闪,司马固已拦在她身前,左手抓住她肩头,右手抓落,撕开了她的前襟。
    岳乘风纵马狂奔。
    离杭州还有多远?
    他不知道,也不去想。
    除了一鞭又一鞭用力抽击马背,他的脑子里已没有别的念头。
    愤怒、悔恨,剧烈的刺痛,惶急和恐惧,如一锅刚烧开的滚油,煎熬着他的大脑,他的心。
    夜风呼啸,自他耳边急掠而过,像是一阵阵不祥的呼喊。
    清明的月光下,路边的一切如一堆堆穷形怪状的黑云,箭一般闪过他眼前。
    ——不够快!
    ——还不够快!!
    他不停地挥鞭抽击。
    马嘶鸣,四蹄一软,轰然倒地!
    “畜牲!你这个畜牲!猪狗不如……”
    萧嫣然哭喊着,怒叱着,挣扎着。
    她的嗓子已哑了,已骂不出声。
    她的双臂也被司马固死死握住,已无力挣扎。
    “岳乘风死定了!”
    司马固狞笑,得意而兴奋地大笑。
    他的眼珠子已炽红,闪动着饿狼般邪恶的光:“今夜就是我们的好日子,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他的手,已抓住她的贴身小衣。
    “看刀!”
    一声怒叱在他身后炸开。
    司马固悚然回头,看见了一片刀光。
    锐急而森冷的刀光,直奔他的咽喉。
    司马固一挫身,就地一滚。
    刀光走空,散去。
    ——冷平湖!
    萧嫣然的眼中,闪出了狂喜。
    冷平湖单刀斜伸,挡在她身前,沉声道:“夫人,快走!”
    萧嫣然掩着衣襟,冲向房门。
    司马固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走不掉的!”
    冷平湖断喝道:“走不掉的是你!”
    萧嫣然冲出房门,忍不住回过头。
    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屋内,已看不见人影。
    她能看见的,只有刀光。
    满屋刀光。
    萧嫣然奔到山下,才知道夜已很深了。
    圆月已偏西,满湖灯火皆已散尽,满湖笙歌皆已沉寂。
    她看不见一点灯火,一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冷平湖呢?
    ——他怎么样了?
    ——乘风又怎样了?
    ——他现在在哪里?
    她倚着湖畔的一株老柳,软软地滑坐在地上。
    她再也跑不动了。
    岳乘风也快跑不动了。
    他的两条腿开始麻木。
    虽然他不停地在心里狂呼“快一点,再跑快一点”,但他的速度几乎比走还要慢。
    目标已在眼前。
    宝石山上,已见不到一星灯火。
    岳乘风奔到湖畔时,无奈地发现,自己连爬上山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在这时,他听见一声嘶哑的呼喊。
    “乘风——”
    岳乘风怔住。
    一瞬间,他又有了力气。
    他踉跄着,奔向那株老柳,奔向正扶着树干站起身的萧嫣然。
    ——她还活着!
    岳乘风紧紧将她拥在胸前,泪水一瞬间已模糊了双眼。
    他甚至忘了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
    萧嫣然哑声道:“冷大哥还在山上……”
    岳乘风猛然回过神来:“常老呢?”
    萧嫣然泣道:“被他……被司马固杀死了……”
    岳乘风扶着她在树边坐下,道:“你等着,哪里都别去,我去……”
    “不必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
    ——司马固!
    浑身浴血的司马固!
    司马固已追来,冷平湖又怎样了呢?!
    岳乘风惶然四顾。
    司马固握着那柄短刀,一步步自黑暗中走出,冷笑道:“小岳,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你是不是在找冷平湖?不用找了,他还在山上,就算还能保住性命,这辈子也别想再动刀了!”
    岳乘风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没想到会再见到我吧?”
    他根本不想再和他多说一个字。
    但他需要时间。
    恢复体力的时间。
    他知道自己一直低估了司马固。
    能轻易击败常理和冷平湖的人,绝对是一个绝顶高手。
    司马固冷冷地道:“的确没想到。”
    岳乘风道:“还有你更想不到的事。”
    司马固道:“你说。”
    岳乘风道:“沈天羽也完了!”
    司马固道:“多谢!”
    岳乘风不由一怔。
    司马固道:“事成之后,我原打算尽快除掉他,既然他已死了,岂非省了我很多精力。”
    岳乘风踏上一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司马固淡淡地道:“就算你原先不知道,现在也该明白了吧?”
    岳乘风道:“我不明白。”
    司马固道:“不会吧?”
    岳乘风道:“我一直记着你的救命之恩,我一直在找你,想报答你,我给你机会,我带你回我的家,我信任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司马固淡然一笑,道:“信任?我也曾信任过你,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岳乘风道:“那不是我的错。打一开始,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
    司马固又一笑,道:“你的话太多了。”
    岳乘风又一怔。
    司马固道:“拖了这么长时间,你的功力总该恢复了吧?我一直想有这样一个机会,看看你我之间,到底谁更强!我一直想知道,那个婊子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你!”
    话音落,刀光起。
    凌厉的刀光中,涌动着浓浓的血腥。
    这柄刀上,不仅沾着常理、冷平湖的鲜血,还有萧帜的鲜血。
    岳乘风沉喝一声,揉身直上。
    刀光、掌影,杀气森森。
    萧嫣然吊在嗓子眼的心几乎已停止跳动。
    她不懂武功。
    她不仅无法助岳乘风一臂之力,连谁占了上风也看不出来。
    她只能等待结果。
    无奈而揪心地等待。
    一声厉笑。
    司马固持刀而立,仰天大笑。
    大笑声中,岳乘风踉跄后退,左膝一屈,跪倒在地。
    他的左腿上,裂开了一道创口。
    鲜血迸流。
    萧嫣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司马固慢悠悠走向岳乘风,笑容里满是得意与兴奋。
    胜败已定。
    他是胜者,而岳乘风已是网中之鱼。
    他不急着取他的性命。
    经过数年的谋划与等待,他当然要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欣赏岳乘风脸上那种面临死亡时的表情。
    岳乘风突然挥手。
    一截尺余长的枪尖激射而出。
    司马固厉叫一声,飞身后退。
    枪尖刺中了他左肋。
    岳乘风奋力挺直身体,挥掌扑击。
    司马固一闪身,抓起昏迷的萧嫣然,挡在身前。
    岳乘风沉声道:“放开她!我饶你不死!”
    司马固不放,手中的短刀已架上萧嫣然的咽喉。
    岳乘风道:“刚才那一枪,我本可杀了你!”
    司马固哑声道:“九年前的今天,我原本也能杀了你!”
    岳乘风怔住。
    司马固哑笑一声,纵身掠起,掠上泊在湖边的一艘画舫。
    圆月,小舟,轻波,桨声。
    忽然间,岳乘风觉得一切又已回到了九年前。
    九年前那个月夜,他的小舟上有小鹿,而九年后的今天,他驾着小舟,是为了救回他的妻子。
    他不知道司马固到底想干什么。
    画舫的速度并不快。
    司马固似乎并不担心会被他追上。
    快到湖心时,他的小船离画舫已不过三丈有余。
    正在这时,司马固出现在船头。
    他左手举着一枝火把。
    明亮的火光中,岳乘风看见他的右手还握着一枚霹雳弹。
    岳乘风丢开双桨,纵身跃入湖水中。
    “轰”地一声巨响,小船已被炸得四分五裂!
    司马固纵声狂笑。
    萧嫣然听见了那声巨响。
    一闪念间,她已明白发生了什么。
    九年前,若非司马固相救,岳乘风即便不被烧死,也会被淹死。
    因为他不会水。
    九年后的今天,司马固正是想淹死他。
    显然,司马固十分后悔自己当年所做的一切!
    萧嫣然心里不禁一阵刀割般疼痛。
    她爬起身,抓起了桌上的油灯。
    司马固举着火把,伏在船头狂笑道:“小岳,水里很舒服吧?!我知道你一直想着姓鹿的小婊子,很快,你就会见到她了!”
    黑沉沉的湖面上,寂然无声。
    司马固喘了口粗气,喃喃地道:“你也只配去喂王八!我会让你做个真正的王八!”
    他封住肋下的几处穴道,咬紧牙关,用力拔出了那截枪尖。
    剧烈的疼痛顿时袭遍他全身。
    他捂着创口,喘息着艰难地翻过身,正准备爬进船舱,眼中却闪出了惊骇之色。
    上船时尚昏迷不醒的萧嫣然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站在了舱口。
    她的手中,握着一盏油灯。
    油灯倾斜,灯油正在甲板上溢开。
    司马固骇然道:“不、不要……”
    船舱中,还有数十枚霹雳弹,一旦遇火,铁定能将这艘船和船上的一切炸个粉碎。
    包括他自己!
    他惊呼着,向她扑去。
    刚一扑出,他便觉得两膝一软,两条腿顿时失去了知觉。
    萧嫣然手一松,油灯落下。
    她的脸上,洋溢着狂喜的笑意。
    ——她为什么这样高兴?
    岳乘风的身影便是答案。
    油灯落下的一瞬间,岳乘风已跃上船头。
    油灯碎裂,火光轰然而起。
    岳乘风冲到萧嫣然身边,将她拦腰抱起,奋力一跃,跳进冰冷的湖水中。
    萧嫣然忍不住道:“你不是不会水吗?”
    岳乘风一边奋力往前划,一边道:“对一个曾经差点被淹死的人来说,最担心的,就是第二次再被淹死……”
    他划到一块残破的船体边,道:“扶着它。”
    萧嫣然抓住他,道:“你想干什么?”
    岳乘风道:“去救司马!”
    十余丈开外,熊熊的火舌几乎已遍及画舫。
    萧嫣然将他抓得更紧。
    岳乘风用力扯开她的手,沉声道:“九年前,正是这种情况下,他冲进了火中……”
    萧嫣然用力点了点头,道:“好,你快去……”
    她的话尚未说完,湖面上突然闪起一团刺目的红光,紧接着,是一声巨响。
    那艘画舫已如烟花般炸开,爆起漫空的火星。
    转眼间,火星熄灭。
    湖面上,又已恢复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清冷的月光依然在轻波上微微荡漾。
    暮色渐临。
    月亮悄然升起。
    圆月。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岳乘风依着栏杆,痴痴地看着初升的圆月,就像是一位多情的少年正凝视着自己心爱的姑娘。
    今天的月亮的确比昨天圆。圆,而且大,只是不似昨天那般柔润皎洁。
    今天的月亮竟是浅桔色的。
    ——是不是因为沾染了昨夜太多的血腥?
    远远的湖面上,画舫如云,管弦清悠。
    显然,人们并不知道昨天夜里,就在他们正泛舟行乐的湖面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即便知道,又会如何?
    可以肯定,湖面上仍会像现在一样,画舫如云,管弦清悠。
    岳乘风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萧嫣然轻轻走过来,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
    岳乘风看看那轮浅桔色的圆月,又看看她,含笑道:“今天是八月十六。”
    萧嫣然道:“我知道。”
    岳乘风道:“你记不记得你自己说过什么?”
    萧嫣然笑道:“当然记得。”
    岳乘风转过身,便看见满桌菜肴。
    萧嫣然道:“看看,是不是全是你爱吃的?”
    岳乘风道:“果然。”
    萧嫣然道:“你想不想喝点酒?”
    岳乘风轻轻一叹,微笑道:“老实说,还真有点想。”
    萧嫣然嫣然道:“我陪你。”
    尾声
    腊月里的一天,丁七在一家茶楼碰上黑皮时,才发现他们竟然已有好多天没见过面了。
    同为府衙里的捕快,每天都得去同一个捕房的两个人会好多天碰不上面,当然多少有些不正常。
    更何况他们本是亲如手足的朋友,又同是极受总捕头安正器重和信任的人。
    好不容易碰上了,自然要聊上一阵子。
    这一开聊,他们又发现,原来对方的处境竟然和自己一样——大约从九月底起,他们二人突然闲了下来。
    以前,只要有案子,哪怕是算不上多了不起的案子,安正绝对会首先考虑让他们二人去处理。但这几个月来,情况却不同了。一个多月来,杭州城里也出过几件不大不小的案子,但安正派去处理案件的,却总是其他捕快,似乎全然忘了自己手下还有丁七和黑皮这两名干员。
    这些年来,黑皮和丁七一直跟着安正鞍前马后忙活惯了,猛然一闲下来,自然很有点难受。
    他们只好找些别的事来做。
    其实,他们自己家里也都有一堆事,以前公事太忙,顾不上而已。
    各人忙着自家里的事,去捕房的时候自然就少了,十天半月碰不上面,也算不上奇怪。
    奇怪的是,安正从没因此责怪他们。
    丁七和黑皮一边聊,一边苦笑。
    会心地苦笑。
    他们当然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聊着,他们看见安正打楼下经过。
    他身后,本该跟着黑皮和丁七的地方,现在正跟着的,是新近才入捕房的小三子和另一名捕快。
    黑皮和丁七一直看着三人走远,才收回目光,相视苦笑。
    一瞬间,他们各自作出了决定,同时也知道对方作出了决定。
    他们的决定完全相同——尽快辞去捕房这份公差。
    他们很喜欢这份差事,但现在,放弃已是惟一理智的选择。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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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22 08:50: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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