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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wordman790106

[连载] 开新坑,师无极《寒山雪剑》(台湾狮鹭版)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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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17:24:14 | 显示全部楼层
      ※  ※  ※
  当天晚上,拾得大师珍而重之地取出震派名剑“雪玉”,直瞧得十劫两眼发亮,但脸上随即转过一片难以置信的神色。
  七觉却没有这份心思,目光只停留在师尊脸上。
  名震天下的雪玉剑,便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圣之物,安然祥和得并无一丝杀气,半点血光。外表更是名副其实的晶莹通体,但如此玉滴雪凝的形相,实在让人难以想像,这是一柄兵刃而非供人赏玩的小把玩,彷佛暗藏一道雪龙般的剑骨,毕直地支撑着整整五尺长,弱不禁风的剑身,就连剑柄也是一派的玲珑透白。
  他们还是首次看到雪玉剑。
  整间禅房彷佛也因此而变得奇寒刺骨。
  便在此时,拾得大师打破沉默,缓缓说道:“这柄剑,本是你们师伯的随身宝刃。”
  七觉和十劫才知这是寒山子师伯的剑。
  寒山剑派自丰干禅师开天辟地,便得获寒山子和拾得这两位慧根卓绝的入室弟子,除魔卫道降龙伏虎,隐然为八派之首。
  寒山子更是一个极富传奇性的人物,传闻他生性高蹈放旷,情感恣肆,尝有禅诗之兴,真真切切是一个游戏人间的僧人,因剑技大成,才有神僧之号。
  寒山子膝下无徒,兼又生性孤高傲骨,五十岁后便离开寒山周游列国,剩下拾得大师独撑大局,是以七觉和十劫都未见过这位师伯。
  但听拾得大师续道:“为师无父无母,襁褓之时便给你们的太师父于山道发现,并拾养为徒,故有‘拾得’之号。但论及佛门造诣,却远不如你们的师伯。墙上面这首禅诗,便是他临别之时赠予为师的,说来师兄弟当年一别,已有二十多年未通音问。”
  拾得大师修为深邃,对这位阔别已久的师兄自是心无挂碍,倒是今晚给师尊唤进禅房的七觉十劫泛起难以形容的亲切感觉,虽然这位曾于寒山潜修的师伯与他们未谋一面,或从师尊口中的零碎片语得悉,或自寒山遍岭的诗词足迹得见,亦只属一麟半爪吉光片羽,但不知如何,总有着一种神驰向往的精神存在。
  十劫忽问:“那刻下要找师伯,岂非大海捞针,无从入手?”
  拾得大师双目闪过智慧的光芒,微微一笑,口中唱喏道:“自见五台顶,孤高出众群,风摇松竹韵,目睹海潮频,下望山青际,谈玄有白云,野情便山水,本志慕道伦。”
  七觉知道这是师伯的禅诗,此刻念将出来,心中已隐隐猜到师尊的用意,当下试探地道:“师伯目下便在五台?”
  拾得大师古拙脸容露出嘉许的神情,顿即正容说道:“明日一早,你和十劫便带同诸葛师叔速往五台!到了五台,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你们的师伯,不许有一分耽误!”说罢在僧衲里探出一封书帛来,另有一卷山河图轴。
  七觉和十劫齐声唤道:“师父……”
  拾得大师慈悲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得多,道:“为师心意已决,难道你们敢不遵师命?”再望向十劫道:“十劫,为师不在的时候,一切要听从师兄的吩咐!”
  他们跟拾得大师相处甚久,却从未见过像这一刻般如斯严厉,沉重。
  就在这时,一阵感人肺腑的悲秋琴音萦绕飘至,来得突然,偏又是自然而生,就像有位造极登峰的音乐大师,将音律的一昂一抑,恰如其分的融进大自然的天地里,使得听者感染到乐韵原来也有自己的生命,不受任何环境的限制。
  那是从禅寺后面的寒岩处传来。
  虽是简简单单的几个音调,但交织出来的曲谱,就似千丝万缕的章节凑合而成,极尽缓急起伏之能事,把人性心灵深处被埋藏的感情招唤出来,随着乐曲的变化,或悲或哀,或喜或乐,或怒或愤,或忧或怨……
  不过今次却勾起了听者的悲伤情感。
  一时之间,离愁别绪的气氛笼罩着整座寒山。

  ※  ※  ※
  静室独处的诸葛渊才首次聆听到乐阙动人心弦的琴曲,日间从七觉的口中得知,拾得大师轻而易举便击败了雄视西藏的圜悟宗论,他心中立生警剔,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如此,否则现在飘来的音韵应该振奋才是,试问有甚么事能瞒得过先知先觉的长歌剑派掌门?尽管乐师兄有着一副狂歌悲伤的性情,但八派倘若压得住魔门凶邪,多多少少也能冲淡一下乐曲中的哀恸情绪,须知音乐能影响人的情绪,人的情绪也操纵着一弹一奏。
  迎战冷寂然,确是正道八派继血染山林之后,最凶险的一仗。
  眼看危机将至,诸葛渊反而不想去想,开始回忆起在水亭园的一景一观,一事一物,平常时候,他是不会这样浪费时间的,但今夜心血来潮,他突然很怀念四川剑阁的生活片刻,这是否人之将死的必然反应?
  在水亭园,一个充满水乡情怀,田园气息的名字,流传是蜀汉时期威震天下的诸葛孔明所建,但曾经有人推翻,说诸葛孔明一生鞠躬尽瘁,尽心为国,自被先帝刘备请出南阳,那有此等闲情逸致,去建这么一个胜景供己赏玩,两者言词各走极端,可谓众说纷纭,但毋庸置疑,在水亭园已成为当今天下正道的八大剑派之一,主宰着武林命脉,完全脱出了充满政治色彩的身份。
  在水亭园中的武侯石、吞吴林、三分楼、北斗阁,这时就像幅图卷般一一展现在诸葛渊的脑际,那是他平日坐下、驻足、阅读、沉思的地方,不过,恐怕将来都没机会故地重游矣……
  足音忽起。
  从五种气势不一的剑气正作放射性形式破门而入,便知来者是剑道大家薄玄,而且剑气正肆无忌惮的绽放出来,更可看出薄玄充满信心,战意极盛,毫无任何保留的余地。
  薄玄是五岳剑派近百年来的一个奇才,曾一夫当关,以一把“嵩阳峻极剑”在月夜之下,大破一十五位邪道剑手;大义灭亲,以一把“北恒落日剑”将投靠了外夷,与自己同列门墙的师兄毙于漠北高原之上;替天行道,以一把“衡山天柱剑”斩杀人人得而诛之的“无情剑客”;除恶务尽,以一把“岱宗封禅剑”单骑千里,穷追敌踪二十余日,齐齐整整的割下了对方的首级;乃至最近以一把“华岳古逸剑”,与“隐剑门”的叛徒百里惊雪对决于嵩山之颠,在“孤山势”的发动下敌我逆转,刺瞎百里惊雪的左目,都是厥功甚伟的颠峰之作。
  掀门进房后,这位五岳掌门明显收敛了狂傲的剑气,只沉声说道:“原来打伤师弟的,是神道里伏羲门的叛徒。”
  诸葛渊讶然道:“伏羲门?难怪能精算天象术数,阴阳五行。是冷寂然告诉你的么?”
  薄玄对他的惊人才智不足为奇,点了点头后,又长叹一声,才道:“这就是时机!天下邪徒都觑准这一转即逝的时机,企图在武林中占一席位,有所作为。”
  诸葛渊哈哈大笑,道:“薄师兄会让他们得逞么?”
  薄玄的神态突然变得霸道无伦,誓言道:“我已败过一次,再没有第二次。只要明日败的是冷寂然,武林可再掌平衡,维持现状。”
  接着微微一笑道:“有兴致下一盘棋么?”

  ※  ※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风姿绰约,清丽雅淡的东园夫人情深款款地望着步出禅亭,仰天朗读的夫君,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凄迷感觉。
  这是《诗经》中惊典之作《蒹葭》的开首一段,讲述一个诗人在岸边寻找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奈何总是可望而不可及,兼之霜露徘徊,秋寒袭人,更增所思不见,见而不即的怅惘心情。
  正道尽东园夫妇此刻的心情。
  天上的雪还在下,彷佛为这对忧患明日一战将成永诀而离别在即的恩爱夫妻默默饯行,其难舍难离处,甚至比那诗人的心境更为惆怅和失落。
  脸上一片怆然的东园先生叹喟说道:“人的心情真是矛盾。拾得师兄虽胜一仗,我们却仍感到前路茫茫,这究竟是甚么回事?”
  罩上斗篷披风的东园夫人娉婷站起,轻移玉步,来到夫君身旁,依偎地道:“别去想这些事,好不好?”
  东园先生轻握着妻子的玉手,让她的螓首靠在自己的肩膀处,从这个微倾的俯瞰角度看去,心爱的妻子更是美艳不可方物,将对明日战局的诸般猜想和疑虑完全排出脑海后,柔声说道:“还记得我俩在‘坐拥书林’时的温馨情景么?”
  东园夫人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轻声道:“亏你还说得出口,在那里啊,你总是拿著书卷,像只呆头鸟一样,有甚么温馨来着。”说罢微一抿嘴,噗哧一笑,言意虽含责怪,却全无嗔愠之色,仍带有佻脱俏皮的少女情怀。
  这一失笑,直有云破日现,雨过天青的效果,东园先生紧绷的一张脸立时霁然,神驰想像道:“竹林剑舞,才是真正写意快活的日子,在那里无拘无束,无忧无愁,无江湖争斗,无旁人打扰,听的是莺歌燕语,见的是紫竹青林,舞的是曼剑妙式,有的是郎情妾意。舞得倦了,来到暖石泉畔,拨琴和溪,佐酒赋诗,莫不是人间乐事。”
  言毕低头看了妻子情深的一眼,轻轻吻在她的脸蛋上,志得意满地道:“我东园令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哩!”
  东园夫人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个幸福愉快的表情,昂起粉黛不施,刚掠过一抹艳红的清雅脸庞,低声浅语道:“令郎,我好喜欢。”
  东园先生轻轻为爱妻因仰脸而微微滑落的斗篷重新盖上,但仍有几片鹅毛般的雪花洒落在秀发上面,当下一边拂着雪花,一边温柔道:“可颐,这几日累了你了,你根本不应该跟来。”
  东园夫人摇了摇首,轻启唇齿道:“不是,这是可颐自愿的。能够与令郎你走在一块儿,已是天大的恩赐。”
  一派书卷气息的东园先生感动得无以复加,在乐阙出神入化的动人音域和奏下,与妻子双双拥抱,感受着依依不舍的离愁别绪。

    ※  ※  ※
  同样荡漾在乐阙的音乐领域里,不止他们,还有卧身禅房瓦面的解万兵。
  自冷寂然走后,他一直便躺在这里,天色就像未曾变化一样,都是这么黑沉沉的。
  他与薄玄一样,都充满无穷的信心,日间的序幕战实在太精彩了,这证明正道八派仍有战胜的本钱和把握,是以今晚他就要收拾精神,时光倒流的回想他老父健在之时,曾经对他剑道上的指点及教导,因为他绝不想让服部为皇在明日延宕他与一众掌门并肩作战冷寂然的时间。
  明日之后,他坚信八大剑派仍旧是武林的支柱。
  至于代表着佛道两家的严剑师太与一道生则各自端坐禅寺静房。
  手抱佛珠的严剑师太滴水不进,至今已有两天。到了她这种殿堂级的高手境界,本就超越了常人的体魄和能力,只要少量的进食,甚至断绝饮食,也能维持生命。她只是回忆起那一夜,自己格杀夜闯“寂灭庵”的邪恶凶人那一战……
   “忘情剑派”乃属佛门正宗一系,与“寒山剑派”不同之处,是女尼为众,也是如此,便惹来了武林中采花败类---项诛的觊觎。
    项诛临死前的眼珠子,她仍深刻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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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2 10: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  ※  ※
  这是“忘情剑派”总坛“寂灭庵”。与凶人项诛交战了千招,终于都到了分出生死的时刻。
  突然之间,严剑师太只觉身周气流略有异状,己身左右两边衣袖霎时朝前方直振而去,竟似有两股无形的气劲在前拉扯一样,这一下变故了无声息,事先绝无微兆可言,这一剑也许可将项诛一分为二,自己却也不能全身而退,心神一惊,猛往后抽脱逸走。
  旁边的女弟子惊道:“是擒龙控鹤功!”
  严剑师太微一颔首,便在自己抽身远退的刹那,屈膝背敌的项诛肉球般骤谈起来,转身朝敌,一只胖手爆出漫天掌势,像玩魔法般极尽千变万化之能事,更慢慢的向里合掌收拢。
  严剑师太不由自主又给拉回敌阵之内,怪只怪自己适才过于轻敌,见对方忽然跪于地上,心神疏忽,导致未能在事先预先得到示警,待得项诛掌劲凝聚一发,要脱出拉拢力场,便需大费周章了。这时候已不容再失,在被项诛掌劲擒拿,自己奋力挣脱这相持不下的局面间,剑影撩动,青光荡漾,迳自使出“忘情”一式,在虚空中旋风式的劈出一剑又一剑,希望透过“忘情”这一刀两断的剑势,斩钉截铁的削破项诛的气劲,将敌我双方隔绝开来,不受敌人遥遥放出的气劲操纵。
  项诛适才兵行险着,假装跪地不支的样子,在背着严剑师太的当儿,双掌已藏於胸腹,化出百幻千变的掌势,团团凝聚“擒龙控鹤功”的真劲,一待严剑师 太不虞有诈的欺身近前,立即发动,对方果然着了道儿,心中狂喜,胸口虽是隐隐作痛,也顾不了这许多,倾尽全身的功力务求一举功成,只要宰了这个老尼姑,“寂灭庵”里年轻貌美的小尼姑便可为所欲为,思念及此,更是心痒得紧, 不住催发内力。却见严剑师太挥剑划出一道道的剑弧,像是切断甚么似的,桀桀邪笑,已知其理,右掌前推,左掌随即向后急拉。
  掌劲横空,严剑师太整个人像是给一种无形力量扭折一般,剑势一乱,根本 发挥不出应有的十成功夫。这时庵内一众女弟子已风闻而至人人挺剑在旁围睹,秀眉含怒,却是插不上手。
  项诛心情大佳,望这望那,口里啧啧讚叹:“这么多的貌美尼姑,真教人大为踌躇,不知该向谁下箸哩?”严剑师太苦於失却先机,听得这形相猥琐的胖子 出言调戏座下弟子,心中怒不可遏,喝道:“淫贼,快快纳命来!”趁项诛偶尔色魂授与的瞧向女弟子时,刷刷刷又连环刺出三剑。不知怎地,项诛却是愈战愈勇,彷彿有美女在旁,连刚才的那些内伤也不药而癒。
  项诛此时已改变战术,不以气劲拉扯,採用无坚不摧的掌力狂飙般击打。斗到分际,严剑师太寻到空隙,剑气直奔项诛的右颈侧脉。项诛魔功正盛,右手重掌斜劈,凭掌风扫歪敌剑的方向,随即收回胸口,与左掌同时翻飞幻舞,拢合成罩,正是“擒龙控鹤功”的起手式。
  严剑师太剑身一沉,似是因项诛的掌风而致,但去势未停,改为刺往项诛的右肩要害。
  项诛脚底一溜,急流勇退的朝后疾趋,起手式仍旧不变的在凝结气劲,当严剑师太剑势一尽,便是“擒龙控鹤功”气劲溢满的一刻,胖脸上一对微丝窄眼又左顾右盼的饱览秀色,乐此不疲,彷彿严剑师太须臾将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掌下亡魂。
  严剑师太等的便是敌方洋洋自得的这一刻,刚才自己陷於苦战,归咎其因, 是犯了我慢贡高之心,目下项诛正是步她的后尘,当下剑心一稳,再无半点的喜怒哀乐贪嗔癡盘旋脑际,神而明之的身随剑走,比项诛之退更快更急。 拥有胖子身形的项诛从不因体形体重的关系,影响了自己趋进若神的轻功境界,但明显自己已将眞气流动经脉推至颠峰极限,严剑师太却似是冤魂缠身般如影随形,这时倘若放出“擒龙控鹤功”,等若把敌人刺来的一剑加快速度,但若无可宣泄,一旦控制不了,将是命赴阴曹的结局,权衡轻重,只好先行逸出对方剑气笼罩的范畴之外,再行释放。但严剑师太身形既动,无论敌踪如何,总会紧蹑而来。项诛眼见一进一退,己缓彼速之下,双方的距离已又拉近,就算拚着被剑洞穿的命运,也要毙了这老尼姑,心意已决,双掌陡地一张,如箭在弦的气劲 瞬即释出。
  围观的女众弟子尙未知道发生甚么事情,眼前一花,严剑师太已倏地隐没,
  项诛双掌未能擒控,霸道无匹的气劲霎时掏空,但觉颈后寒风飒飒,心里打一个突,虽难以置信严剑师太竟可在眨眼间的光景中挪移身法,反宾为主,仍不得不承认这个既定的事实,狸猫般敏捷俯伏,背门又觉寒气逼人,心知不妙,足底猛一发劲,斜刺刺飞了出去,破出“灭地剑”,回身急挡。
  但见严剑师太脸如寒霜,手上剑光呑吐,乍看下比诸“诛天灭地剑法”更形 六亲不认,忘情弃爱果是名不虚传。“灭地剑”挡下这一剑,也是不甘后人,紧接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一轮抢攻,直杀得两人周匝阴森灰沉,寸草不留,一片鬼哭神号,严剑师太袍上瞬即给划出十数处伤痕。
  这才是项诛的眞正实力,诛灭天地,需得比天道更无亲,大地更无情,刻下 “灭地剑”挥出的每一剑,都具有无情的摧毁力。以严剑师太的修为,亦感到应接不暇,便在这俄顷之际,脑海浮起“忘情七式”开首六式的剑义:“忘情、弃 爱、绝恨、断意、斩愁、拔忧”。一个人潜心向佛,首要戒绝七情六欲,始能一心不乱,讲求的便是佛家所云的断绝六根:“眼色、耳声、鼻香、舌味、身触、意法”,这才能达至“无苦恼”的终极阶段,此与“忘情七式”的精要实是一为 二二一为一的同出一辙。严剑师太身处空门,每日不辍的持诵课本,这道理於她而言,本就倒背如流,心领神会,平时或礼佛参禅,或习练剑法,都自然会将两者融会贯通,其时内心深处只觉理所当然,但际此恶斗交锋的一刹那间,再堪印证,却骤然儆醒出当年创制这套剑法的寂灭尼的眞正用心和出发点。
  霎时之间严剑师太如有神助,古袍飘逸,剑意断然的展开灭绝情感的六式剑招,彷彿剑刃,剑式和使剑者是三个绝对分割的独立个体,渺无关连牵涉,这是前所未有的境界,心中却无半分喜与乐,专心致志的嵌入这个奇异无伦的忘情剑境中。
  渐渐左支右拙的项诛却是愈战愈惧,渗出冷汗的肥胖右手紧握着形影孤单的 “灭地剑”,劈出一道自上至下的笔直纵线,便如紫电天降的狠绝无情,完全泯灭俯首之下的天地万物,跟着足底一滑,往后遽退,剑尖余威未尽的在青石地板上 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化解严剑师太的剑势。与此同时胖躯一展,已滚出两丈之外,擎剑横扫,硬生生逼开剑派的女弟子,冲开一道缺口,便要朝北逃命。
  便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剑刃破开整个空间,以一道笔直的烈杀轨迹掷将出去,波的一声穿透了项诛这位邪人的身体。
  正是“七尺忘情”。

  回到当下,严剑师太正处于忘情弃爱的禅修至境中潜练剑心,准备应付明日之战,没有甚么事能左右她的触觉感受,包括乐阙的琴音在内。

  ※  ※  ※
  道家第一人也听不进乐阙的半点乐音,甚至连寺外的风声、雪声、人声、自己的血脉流动声、呼吸声、脉搏声、心跳声……亦存而不闻。
  他正在与天相接。
  问天!
  那便是他和冷寂然口中提及到的“天人感应”了。
  道家中有谓“天人感应”,这现象的解释有二:一是天有意志,冥冥之中自有主宰,能予以人世间赏善罚恶的无上权威;二是由人感应,凭其精诚感天,清静专一而使上天出现瑞象,治恶惩奸。
  一道生行的属于后者。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因为在道家史上,从没有人尝试过,更没有人成功过,谁也没法知道在天人交感下,天地会出现甚么惊人的变化。
  是吉是凶?是祸是福?亦无人能作出解答。
  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藉穹苍之威,扳倒冷寂然。
  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只有功成身退,方合天道。那何不让上天直取冷寂然,教他自取灭亡?
  一道生明白他走的路子对了,在这敌强我弱的劣势里,惟有抽身远退,由奕棋者变为局外人,才能克保全身。
  天人交感正是反败为胜,扭转乾坤的一着,尽管这一步极之艰辛,而且功成与否,尚是未知之数。
  这时寒山上一片苍茫,仍荡漾着乐阙渐渺的余音,益显大战前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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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回 幻念

  辛巳年十月二十四清晨,寒山之战决战前夕

  仍是孜孜不倦下着的雪,彷佛要趁冬季这用武之地,尽情展示自己君临大地的力量。
  放目看去尽是雪松、雪竹、雪瓦、雪墙、雪岩、雪石……没有别的颜色,漫山遍野只是一个白色世界。偶尔山风像穿过山峡般响起尖啸,横扫斜卷,打扰了雪落安宁的秩序,但雪雨很快又可依循改变了的途径,继续替寒山盖上一层又一层的白纱,来净化这片天地。
  而今这座雪落皎洁的山麓,将是继三十年前的血染山林后,另一个天下瞩目的战场。
  巧合的是,对阵者没有显著的改变,正道八派还是正道八派,冷寂然仍是冷寂然。惟一不同的,寒山是地位超然的佛门圣地,想想待会这里将是血流成河,制造出怵目惊心的红白分明,都令人觉得亵渎神明,大干天和。看来冷寂然选择这里为战场,又是他的心计之一。
  午时刚过,一直未有间断的漫天风雪突然转厉。
  风疾雪劲之中,远处天穹忽地响起阵阵闷雷的沉音,自遥而近,缓缓传来。
  薄玄望着上苍,带着惊异莫名的神色,道:“际此隆冬,竟有雷响?莫遮是‘天变’的先兆?”
  须知冬雷震震,就如夏雨狂雪,是违反天道的现象。
  解万兵更是口里直嚷:“怪哉!怪哉!这个是啥天气?”
  冷寂然冷峻的语音已从十丈外的雪地清晰无间地传将过来:“好一道天雷,来得正合时宜,正应了本座待会大开杀戒的声势!”
  远远瞧去,阔别一日的冷寂然再度粉墨登场,出奇地身旁并无服部为皇与百里惊雪,竟是孑然一人。
  森然魔气从冷寂然一对厉芒里绽放出来,紧紧锁住因自己的踱步而拉近距离的正派掌门,但神魔般的脸容却是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像是应邀朋友之约,对于正道八派的阵容中不见了七觉、十劫和诸葛渊三人,丝毫不见异样,一双蕴含杀伐威力的手掌则隐于身后,予人心宁上暂时的恬静。
  但对于魔门两大附翼的缺阵,拾得大师却是心中暗凛,隐隐感到七觉他们正陷身于极大的危机之中。
  便是这一忧虑,冷寂然已察觉出来,冷哼道:“大师心有挂挂,对战之际,便没有了意义了!”尽管冷寂然如何强调这一战是一种享受,却只有一道生看穿他其实无时无刻都在巧布战术,以期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否则他也不用故弄玄虚,来影响对手的心理状况。
  普天之下,也只有臻至宗师境界的高手,才会智武兼并,甚至运用种种有利的环境形势,为自己营造出无懈可击的战局优势。
  冷寂然正是深谙此道的佼佼者。
  轰隆……
  像是拖着一道长长尾巴的雷声第二度怒吼,这次发自较近的上空,彷佛真有一个雷神自远而近的腾云驾雾,在压得极低的铅云上面打着雷鼓,也像是敲响正邪对决的战鼓。
  拾得大师口暄佛号,道:“心有挂罣,说的有理!可见老纳始终未能看破红尘,超脱生死,但老纳相信,这一战将是意义重大,使老纳悟出道心的一个关键。”
  言下之意,显得对此仗充满信心,并暗讽冷寂然必败无疑。
  一道生等掌门无不感到拾得大师的佛门玄功正在逐渐提升,知道大战将至,他们都是独当一面的一派之主,对战经验均是丰富之极,明了此刻已非徒逞口舌之争的时候。在拾得大师这番反客为主的发话引领下,正是反扑的最佳良机,而且这好景只是昙花一现,可一而不可再,以一道生为首的各派掌门立提体内功力,但闻呛呛啷啷的诡响声起,八柄名垂江湖的剑刃已各自夺鞘而出,在这深湛得有如黑夜的阴霾天色里,幻出团团凛然的剑芒。
  不论是拾得大师晶莹剔透的“雪玉剑”、一道生木制的“无争剑”、薄玄五岳剑刃之一的“恒山落日”、乐阙从雅琴取出的“长歌古剑”、严剑师太的“七尺忘情”、东园夫妇一对有影皆双的竹剑“逍遥.自在”、解万兵的“玄铁巨剑”,这时都纷纷挟着汹涌去势,几乎是不分先后的直取兀自卓立在广阔雪地上的冷寂然。
  血战已临!

    ※  ※  ※
  这边厢的七觉、十劫遵照师命,在今早的清晨时份,与师叔辈的诸葛渊暗暗在寺后寒岩处的一条幽秘山道策马悄离。
  三人的心情都是错综复杂。
  七觉聪慧通明,从师尊往日总是一副慈悲和谐的面孔变至最近的严谨肃厉,至乎师尊的心神状态在短暂间出现的微妙变化,他已猜出师尊不会让他们犯险,待他拿出“雪玉剑”叙述往事,更代表着师尊的最后遗言。
  他自问是个与生俱来便追求安宁和平的凡夫俗子,在寒山上的每一个生活片段,都令他珍惜和更加向往这种脱离世俗的恬淡生活,骤然要他承受突如其来的扭曲剧迁,根本是难以接受和无法忍耐。
  在踏出寒山的一刹那,他确切感受出血肉分离的痛苦:“也许以后都看不到师尊一面,甚至重踏寒山。”思绪及此,热泪再也按捺不下,夺眶而出……
  但于十劫而言,却雅不愿就此离去。冷寂然在他的心灵上有着无可比拟的武匠形象,他甚至觉得,纵然极平凡极普通的招式到了他的手上使将出来,都会教人防不胜防,俯首称臣。这样一位武道造极者,对上正道武林里最顶尖的八大高手,必是一场龙争虎斗的好戏,可是自己偏偏与之失诸交臂,委实恨得心痒难搔。他曾想过潜回去,不过师兄今日的神情异样,况且还有一位师叔在,这使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乖乖的放蹄随行。
  至于在水亭园的派主诸葛渊,却没有为自己逃过此劫而庆幸,亦没有为各派主的安危悬心,一颗心只向前望。他既已留下有用之身,便应该肩负这重担子,这是天经地义,义所当为的事。顷刻间,他想起自己的先祖诸葛孔明,分别的只是一者系国,一者卫道,但两者的信念都是一致的坚决。
  更清楚刻下首要应付的,是如何突破冷寂然布下的地网天罗,否则其余的均是废话,是以他霎时之间将紊乱不堪的绪念驱诸脑外,专注着眼前可能随时出现的重重危机,优雅修长的脸容亦换过一片凝练沉重的神色。
  策骑在前的七觉、十劫立生感应,知道这位伤势沉重的师叔在精神方面的气势上陡地攀上极限,果然便在这时,在转过一道山坳后,一名抱臂而立的矮汉正好整以暇地拦在山道道心。
  赫然是东瀛鹿岛神剑流派之主服部为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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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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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着先鞭的并非剑刃最长的七尺忘情,也非势道至烈的玄铁巨剑,而是破而后立的五岳长剑恒山落日。
  冷寂然狂喝一声:“来得好!”深厚无俦的气劲透过体内逆转的魔脉迅即运往心内存想的双足足尖,突破时间空间的阴康幻舞再经发动,在眨眼的高速下已然飘退四丈开外。
  这一远飏,冷寂然立可看出“雪玉”,“无争”和“恒山落日”这三大剑刃离己最近,仍有余刃如影附形的追来,另外五柄兵刃却已势尽,速度亦开始放缓下来。一声嘿然冷笑,身形疾趋而前,幻出漫天掌影的晶莹魔手像是不惧剑刃般分别扫在威胁最盛的三大神兵尖峰处。
  单从冷寂然敢以空手硬碰释,道,剑三大宗师的乾坤一击,已使他不负三十年来的日夕潜修。
  “蓬!”的沉响如击实铁,饱受着魔劲冲击的正道三大掌门当即回剑自守,心知肚明这才是冷寂然的真正实力。
  东园夫妇俨如竹林栖鸟般飞掠前方,看似不堪一击的一双竹剑交织出比暖石泉上的涟漪更动人的剑网,转攻为守,罩往冷寂然。
  与此同时乐阙亦抢上左边缺口,手上的“长歌古剑”不等招势使老,重整阵脚,与右翼的解万兵互为奥援,配合著严剑师太驾临上方,乘空刺出的佛境剑芒,立时将冷寂然的攻势接了下来。
  就像布下一个扇形的阵式把冷寂然围拢在核心地带。
  到了他们这般级数的高手,战场上一攻一守的细致变化,都变得手心掌纹般一目了然,清晰无误,同时他们更清楚,任何一个轻微的错误或失算,将会导致无法弥补,错恨难返的败局。
  饶是如此,冷寂然纯凭感觉,已可探出五人联剑施救的破绽所在。
  那是严剑师太务求有功而稍稍抢前所造成的可乘之机。
  当下倏移魔体,凌空对上严剑师太的“七尺忘情”,一拳轰出!
  这时拾得大师,一道生与薄玄分别处于五人身后,见状都暗叫不妙。
  倘若五大高手都能使攻守之势控制在某一点时间上,冷寂然纵然如何托大,也不敢分迎击之,然而就因严剑师太的快上一线,冷寂然便可针对此着而攻,惹得其他掌门纷纷来援,破了他们的联攻阵式,主动之势再度得以保持。
  攻敌之所不得不救!
  一道生白眉上扬,神而明之的判断出战局变化,无争率先隔空上挑,送出一前一后两波剑劲,像是一双盘旋飞舞的碟子,绕过严剑师太的左右外档,以九十余年的先天真气直撄冷寂然之锋。五蕴皆空的拾得大师禅音方吐,手中的雪玉剑亦陡地消失,彷佛与满目寒雪混为一体,身形却如箭离弦,疾扑上前,免得严剑师太独对这位魔门界里的万乘之尊。
  身处其境的严剑师太则骤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在夺尽天地造化的拳势临门之际,感到横劲、直劲、斜劲、旋劲同时袭至,知道自己的剑心已然失守,因格杀项诛一役的彪炳战绩而变得锋芒太露,一出手便全无顾忌,致陷溺困局,最糟是拖累一众战友。千钧一发里,她猛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壮烈决定。
  佛境剑芒一时大盛,直破入冷寂然能粉碎大地的拳势内!
  但一道生阴柔若水的两波剑劲还是早一步赶到,无孔不入的洒去。
  冷寂然只觉剑劲带着不争的意味,心忖倘若与之争锋,必是没有结果的一件事,冷哼一声,决定放弃此次攻势,当下左掌一错,庞大的魔劲应运而生,像是一堵气墙般,尽挡近者如一道生、严剑师太、远者如东园夫妇、乐阙、解万兵的所有攻守之势。同时虚踢右足足尖,让自己可以保持因错掌而重心偏左的平衡,继续踏空之势,其对人类身量体能的迅捷触觉,直令人叹为观止。
  东园夫妇,乐阙和解万兵纷纷嘿然吐气,按剑不动,免受魔气所乘。
  一道生一个斜翻,化解了对方撒来的魔气,心中不禁捏一把冷汗,适才要非使出《清静无为藏》和《小有清虚剑经》里的总纲要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来影响冷寂然,使他生出以有涯随无涯的感觉,故而撒去攻敌之心,恐怕目下胜负早彰。
  便在这时,充盈着浓厚宗教色彩的剑势随着拾得大师的腾身,已自下而上的划破怒卷的雪势,刺往冷寂然的胸腹之间。
  本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雪玉剑”再次显现在众人的视野之内,冷寂然喜极狂喝:“拾得!果没令本座失望!”
  体内魔气一下子从右足足尖窜往右手翻作爪势的五指尖端,并转化出一种无形的引力自指尖丝丝逸出,急不及待便要在这建立在虚空之中的踏势上,隔空抓下这柄寒山剑派的成名兵器。
  雪絮狂卷间,代表着佛魔两道的盖代高手终于凌空对上!“噗!噗!”两声,严剑师太稳然着地,擎着“七尺忘情”,仰望两人的对决。拾得大师却像是被人命中要害般,剑势忽滞,一片空寂的佛门心境也随之破碎。
  他适才倾尽真气以解严剑师太之危,“雪玉剑”其实并非真的消失过去,那是物件在高度运行下所生出的错觉,但当他见到一道生在武技上以天下之至柔迎挡冷寂然那包含天下之至刚的一拳,在意识上以与世无争的道家终极思想化干戈为玉帛,他便知道严剑师太可以安然无恙。
  是以这在《三十二禅天剑》里堪称匠心独运的一剑,在速度上故意缓了一缓,目的是要觑准时机,好让冷寂然应付了一道生他们的攻势后,在旧力用尽,新力未接的光景中,再应付自己这看似是适逢其会,其实却是伺机而动的出击。
  无奈冷寂然实在高明得教人咋舌,彷佛早已洞穿拾得大师的禅心剑意,在雪玉剑重现的一刻,他已取得踏虚的平衡,魔气亦展至极处,这使拾得大师的如意算盘欲打不响。
  登时万念俱灰!
  冷寂然的精神气度乘势入侵,在擒控的魔爪施展下,“雪玉剑”当即给自己抓个正着。
  心中狂喜间,蓦地拾得大师僧袍急扬,在这凌空对上的当儿,以肩、肘、臂、掌、膝、足快速无伦的与自己交击了十数下呼吸可闻的近身搏击。
  “蓬!”
  最后一掌印在冷寂然的魔手手心后,拾得大师翩然落地,垂眉座落在一道生、乐阙、严剑师太、东园夫妇、解万兵这六位掌门之前,神圣无量得就如佛门菩萨一般。
  冷寂然也势尽着地,未沾一雪的百结锦袍近肩处,明显现出一个齐齐整整的雪白掌印。
  同时手上所握的雪玉剑寸寸断裂。
  至此才知中了拾得大师的诡计。
  “剑,万兵之尊!布形候气,与神具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拥有着扶桑人五短身形传统的服部为皇凝望着天上的瑞雪,出神地道:“……中土的武术真是令人神往。”
  诸葛渊微微一笑,道:“服部先生,那是敝国剑道始祖越女的说剑之道,确有通天彻地之能,但那只是敝国的精萃之一,在扶桑,恐怕还不见得有此不世出的奇才。”
  服部为皇铁镌般的冷脸换上一片怒容,语带不屑的道:“本人在本国虽算不上是第一高手,自问对上尔等枉称拥有武道传统的炎黄子孙,仍有必胜的把握。”
  十劫哈哈大笑,道:“小僧正要领教!”说罢翻身下马,拔出一柄长剑出来。
  他苦练武道已有十载以上的时间,想不到甫下山便有此试剑良机,看着微微倾斜的雪道下的服部为皇,突然血脉沸腾。寒山之战立时变得毫不重要。
  七觉则向身后的诸葛师叔请示:“师侄斗胆与十劫师弟联战此獠!”
  诸葛渊点头示意道:“这万恶之徒杀人无数,不用讲求甚么江湖道义,可斩无疑!师叔就在此作壁上观。”
  服部为皇望着他们拖泥带水,全无高手风范,对这两个后生小子自也不太放在心上,冷冷道:“吾等扶桑武士,只有国家和武道精神,绝不像尔等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森然锋寒的“我若剑”在服部为皇一双稳健的铁手高举下,摆出大上段的门户。
  一时杀气弥漫,寒气迫人。
  七觉跨下的马儿立时局促不安,腾跳起来。七觉当下翻落马背,轻轻一拍,马儿像是知道大战在即,与十劫的马儿乖乖举蹄离去,来到诸葛渊的附近位置,低头呵出团团雾气。
  横阔七尺的雪山山道之上,就剩下两大年青高手和服部为皇在遥遥对峙。
  狂喝一声,我若剑隔虚直劈!
  漫天雪雨顿被破开两边,一道毕直的剑气随势疾走,在雪道上划出一条痕迹,朝两人狂飙般杀至。
  十劫一双剑目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足尖玄点雪地,就像一头大鸟般投向山道靠崖的虚空处,眼看就要掉进万丈渊谷之中,十劫却又带着一股旋势拗回主道,堪堪避过那道剑气,青钢长剑发出嗤嗤劲气之声,直袭敌手的中宫大路。
  僧袍皎洁的七觉却提气纵身,整个人宛然违反了引力这物理现象般,在右面的垂壁上横身游走,与笔直剑气刚好错身而过,双足在相互交点了六下之后,已与服部为皇同处在一寻的距离里面,剑指疾刺而出,与十劫的攻击时间不谋而合。
  剑气兀自疾走……
  嘿然一声发自身后,诸葛渊当机立断下拨转马头,同时一掌轻拍,便要将两匹马儿轻轻送在一旁,好让出中间的一道空隙来,但因功力未复,只得平时的一二成,夹在居中的七觉坐骑走避不及,顿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马嘶声,已被那道去势奇急的剑气硬生生劈为两片,血肉分离得一目了然。
  “当!”
  这一边的青钢长剑与我若剑已毫无花假地碰了一记。
  七觉的剑指乘虚而入,戳在服部为皇的左边肩井穴。
  但服部为皇像是早知对手有此一着,肩膀微耸,已将剑指卸在一旁,更藉与十劫的交击飞退一线。
  七觉与十劫彷佛心有灵犀,也倒跃开去。
  这时血腥气息才笼罩山道。
  朔风习习的呼啸,但仍掩盖不了服部为皇沉雄的语音,只听他冷嘲道:“这头畜生真不知死活,妄想避过本人此剑!”
  随即伸出舌头舐着自己的上唇,狞笑道:“很久没有这种快感了,既有一马率先陪葬,相信我若剑比本人还要急不及待哩。”
  七觉压下回头一看的冲动,紧守剑心,不使悲愤情感予以入侵。
  “铮!”
  一直藏而不用的禅心剑终于出鞘,佛境剑芒随着身形的展开洒遍每个空间,到最后万法俱空,归于一点,剑尖已斜指服部为皇的眉心,相距不过四尺,正是初禅三天之一的“大梵天”剑境。
  十劫却是无动于衷,在师兄的剑芒洒向敌人之际,青钢长剑亦紧随其后,作出反击。
  已被激发了凶性的服部为皇一对眸子射出两道野兽般的贪婪目光,挥舞利剑纵劈横斩,务求速战速决,让我若剑早一步饱喝敌人的鲜血。
  雪道上一时间剑势奔腾,劲气排空,就连远处观战的诸葛渊都深受感染,忙抚着马儿鬃毛,一边牵过另一匹马儿,无微不至的拂照着它们。
  这时七觉刚一个筋斗翻出剑圈之外,将无功而还的禅心剑护得全身密不透风。十劫的长剑已与服部为皇的我若剑一口气交劈了十数下,一串串金铁击鸣之声响彻雪谷。
  一声脆响,挫地微曲的禅心剑重又弹起,还加附着一股浑厚无边的佛门真气,旋卷入服部为皇与十劫的杀阵中。
  互击的两剑终于分离。
  十劫仰天喷出一口血箭,凭着顽强坚韧的斗志,倒退了十步之后,才堪堪站稳,虎口溢血之余,一柄青钢长剑更是满目疮痍,尽布缺口,显是落于下风。
  但已令服部为皇大吃一惊。
  因为他劈出的每一剑,都是集中全身的力量而为,足以开山劈石,破岩裂岸,此人能尽挡无误,且剑势中透出霸道狠劲的声威,与自己亦以气势见称的剑境同源而流,假以时日,必是一大劲旅,实在不容轻忽视之。
  他哪里知道,十劫自懂事以后,日夕勤练剑术,风雨不改,兼之天授异禀,才能促使他出现今日的骄人战绩。
  此时七觉又旋风般卷至。
  服部为皇凶光目露,手上的我若剑继续大开大阖,予杀予灭。
  强劲的剑气直刮得漫空雪雨飞卷舞动,把与战三人悉数裹于其中,情景悬疑。
  嚓嚓嚓三声布絮破败撕裂的微响发自十劫身上。
  久战之下,十劫虽闪避了服部为皇劈头直斩的弯曲剑锋,但无孔不入的寒凛剑气已隔空送至,一件黯黑僧袍一下子千疮百孔,左右两肩与背门更分别被割开三道长长的口子,错非深得佛门正宗的内家真气修练,恐怕早就创及五内,倒毙当场。不过眼利如诸葛渊者,已看出十劫受了不轻的内伤。眼前只因真气循环正值,才不露痕迹,不禁心中大急,智慧流转的脑海不断急谋可行的对策。
  身为师兄的七觉亦好不到那里去,只觉对方的剑气就像实物一样,牵扯着他活跃的范围,教他如临剑林,动辄受制,只得紧守剑心上的一点澄明,一把禅心剑挡架封锁,展尽浑身解数,几乎把敌手的七成攻势招揽到自己身上,偶尔还偷空刺出剑芒,突袭对手。
  当日解万兵初到寒山,曾误以为诵读经卷的禅音,乃发自掌门拾得,后来才知实是七觉其人。
  由此可见七觉佛家内功造诣的深厚,在正道八大剑派的一众后起之辈里,可稳站前茅之列。也因如此,他才可稳站至今,抗撷着服部为皇厉害无比的东瀛剑法。
  三人翻翻滚滚的交战至此,已有五十余招,七觉与十劫分别负创,相异处只是前者轻而后者重。
  两人除了开首时的几招攻击外,之后便一直处于捱打招架的困顿局面,令两人愈战愈是步步惊心。
  谁知久攻不下的服部为皇心里更是极不耐烦,剑势开始躁进。
  出奇的是,远处坐在马背上的诸葛渊似乎对战局再也提不起半分兴趣,望也不望一眼,只在默默计算着山道的地势距离。
  当地一声,禅心剑循着细腻阴柔的路子,在雪雨里虚实难测的变化了数度后,终于成功劈中我若剑的弯曲剑身,算是在劣境里挽回一点攻势。服部为皇趁两剑交黏的一刻,陡地沉腕一转,剑柄上的一对鹿角登时嚣张起来,狠狠勾锁七觉的握剑右手。
  刚猛绝伦的熟悉剑势突然破开雪尘,像梦魇缠身般自天降临,服部为皇知道是那位以命搏命的年轻比丘,想不到此子战至刻下,仍有这般精彩的攻击,而且一直都在窥探着时机,趁自己牵制七觉时的刹那缓冲,能够即时作出反击,心中暗叹之余。灵机一动,铁躯后仰,便要带动被鹿角牵制的七觉替他先挡十劫这君临天下的一剑。
  他终是出色的一代剑手,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这时反利用他们师兄弟攻势的矛盾,为自己化险为夷。
  十劫因投鼠忌器的关系,只得忍心撒去这自开战以来自觉最是声势十足的一剑。
  七觉乘机抽身,让服部为皇觉得他与十劫的师门排名应该对掉过来。
  只有眼光独到的高手,才知七觉的功力实是胜于十劫,只因七觉处理含蓄,不似师弟般光芒尽显,以致予人一种气势上不及对方的错觉。
  便在这时,手执我若剑的服部为皇消失在空气之中。
  十劫的剑心顿时发挥锁敌的功法,移往左侧,凭感觉朝虚一刺。
  七觉则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寂然卓立,以手抚剑。
  猛听诸葛渊长喝一声:“小心!这是扶桑幻术‘我若迷离阵’!”言犹未止,六道人影分别出现在上、下、左、右、前、后六个不同的方位,正好将七觉和十劫围在核心,强横的剑风更封锁着两人的任何退路,只留下几道余隙,俾使六道真正能对被堵者作出致命威胁的剑势填满,并以最快的途径长驱直进,予以斩杀!
  这六道人影,竟长得跟服部为皇一模一样,没有分毫偏差,便如由同一人化身出来似的,虚幻得极不真实,然而在场诸人,却无不承认这是铁般的一件事实。
  扶桑幻术果然名不虚传。
  十劫的动作最快,青钢长剑运转如风,不顾虚实,遇剑挡剑,遇刃迎刃,但亦只是应付得了左、右、后三柄我若剑,发出三声激鸣。
  七觉仍是不动如山,就像一尊盘趺而坐的静佛,但又似是一尊随时可以应敌对阵的降魔金刚。
  两道细小的黑影这时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高速射至,刚好命中上下两方的服部为皇的握剑健腕,使他们的剑势有所偏颇,失却准绳。
  禅心剑如应斯势,鼓起劲风,取的是出现在前面方位的服部为皇。
  六位服部为皇的攻击同时受阻,但带着一道血箭仓皇倒飞开去的就只有正前方的一位服部为皇,真命天子昭然若揭。
  其他的虚幻缈象即时消隐,玄之又玄的扶桑迷阵转眼告吹。
  那两道细微的黑影这时正滚动在与其相比,拥有着强烈的色泽对比的雪地上,赫然是两枚棋子。
  发暗器者除了惟一的局外人诸葛渊之外,还会是谁?
  棋子是他昨晚与薄玄对奕后,故意放进自己的衣襟里以备不时,现在果然派上用场。
  我若迷离阵,闻其名而知其蕴,如雾隐,若景循,共揉合了以忍术驰名的新阴流派,以邪佛为祖的大石山寺与及以兵阵见卓的幕府军旅的所有诡变异道而成,实是享誉东瀛的一个奇门阵势。相信就连创制这套阵法的高人,做梦也想不着,交战才一合,迷离阵当即被破。
  不过,倘若他在现场目睹一切,他会承认自己确是败得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因为那是结合了十劫,七觉和诸葛渊三者的力量而破的。
  十劫的敏锐,七觉的冷静,加上诸葛渊的智慧,都是破阵过程的重要一环,没有了那一个,都会功败垂成,甚至必需付出死亡此一代价。
  目下而言,需要付出代价的当然是服部为皇。
  他在倒退的刹那,同时感觉到诸葛渊的可怕。
  此人在功力尽失下,射出的两枚棋子竟可影响他化身的剑势,倘若在公平的情况下单对单的决战,胜负实是未知之数。
  更可笑的是,服部为皇以为凭一个幻术阵法,便可速决对手,那知他碰上的正是承传着诸葛武侯血脉和智慧,胸藏万学的兵法阵术大家,服部为皇此举,简直与班门弄斧没有多大分别。正所谓错恨难返,他之前所有的优势立遭土崩瓦解。
  倘然他安份守己,继续以狠辣无情的剑法对战,胜的一方应该是他。
  高手对垒,本就是这样残酷现实,一个轻微的出错,局势将会扭转过来。
  由于这段雪道是从高流下,有着一定的倾销度,是以当服部为皇中剑挫退时,乘胜追击的这对寒山同门就像峻岭高山一样,压顶而下,使他觉得自己如微尘般渺小,变得微不足道。
  但山风亦把阵阵血腥气息吹将过来,健马被自己一分为二的惨厉场面,又浮现在脑海里面,再次激起他嗜血好杀的凶性。
  宰掉他们后,诸葛渊当然不能幸免。
  仍是以大上段为起手式,服部为皇后脚一撑,已稳住正在倒退的五短壮躯,厉目直射,瞧着七觉十劫的身形终于进入我若剑的必杀范围之内,足可伤敌脏腑的强横剑气随着一双健臂的大幅度下劈,破入两人的佛境剑芒中。
  在厉啸锐响的助威下,竟劈了个空!
  浑体更极不自在,因为蕴涵着佛门梵呗,专门克制魔邪高手的剑劲正从左右切入。
  直到此刻,他仍不相信已被这两大年青俊彦愚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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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瀛剑道,在于剑诚与气势。首要精诚于剑,达到人剑合一的精神状态,才能感应出剑的形态特性,将它的潜力发挥尽致,再加上运剑操刃的手势,在气势上便可以胜人一筹。
  在东瀛的武道史上,便曾有位高手专以气势取敌。单凭剑刃高举,坐马沉腰的大上段姿势,已教敌人不战自亡。从中可以看出气势是东瀛剑道里极重要的一项修练。
  但这一式却拙于变化。
  七觉和十劫便是针对他这项弱点,在服部为皇面前逐步将气势提升,更巧妙地运用了剑祖越女“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这八字的剑术精萃,以巧胜拙。
  只从两人观察入微的敏锐触觉,便知他们本身已有着武道高手的影子,眼下不过是一块未经琢磨的败玉而已。
  亏服部为皇还背诵得出那段剑道至理来。
  因为使错力道的关系,他的重心骤失,变成上身俯前,双臂前伸,剑刃下垂,背门大露。
  倘若对手躲不开这一剑,那将会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结束姿势。
  然而刻下却成了破绽百出的狼狈丑相。
  际此凶险的漩涡里,服部为皇已来不及运功封闭自己的听觉功能,断绝宛如催命索魂的天外梵音直冲中枢经脉。
  电光火石间,他决定以一条手臂换回性命!
  七觉加快“禅心剑”的推进速度,在所有的感觉官能开拓下,服部为皇现在的每一个意向和动作,都是垂死挣扎的表现,眼看已刺进敌手的颈侧大穴,服部为皇竟挺掌劈来。
  十劫也选了一个必中的位置,那是服部为皇扎了个武士髻的顶门,但服部为皇这一掌打出,竟封死了他的剑意路向,教十劫想杀他,也得先行破了这雷霆万钧的重掌。
  服部为皇这壮士断臂的决心,不言而喻。
  禅心剑在虚空中划了一个电芒般的圈子,毫不留情,服部为皇的一条左膀子猝地分家。
  由于服部为皇这掌蓄满势子,血液运行正盛,忽然得了宣泄的口子,骇浪般的血雨立时争相夺喷而出,点缀了触目皑白的雪地,情景既诡异又可怖。
  其洒落的面积更几及诸葛渊观驻之地,直瞧得他人心大快。
  本应乘势扑杀的十劫立时沉身伏地,免得被注满内力的狂喷血箭冲个正着,但身上仍沾上不少鲜艳的红血。
  哼也不哼一声的服部为皇青脸滴汗,运功逐步放缓左边身子的体温,便要借外界的严寒气温,将断臂的伤口凝结过来,以免血液流尽,功力全废,一边咬紧牙关强忍着锥心裂骨的极钜痛楚,一边已冲下雪坡,逃之夭夭。
  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的七觉运功挥发身上僧衣的惊心血迹,同时催动体内的真气,轻身疾追这发足循逃的败北剑手。
  剑芒只吐不攻,形成极大的威胁,迫得服部为皇不得不转身迎敌。
  当的一声,两剑交触。
  禅心剑轻轻斜引,点到即止的七觉让在道旁,任由刚霍霍舞动着青钢长剑的十劫抢上前去,填补他的空缺,好把已是强弩之末的服部为皇缠个结实,他实在不想大开杀戒。
  十劫将纯熟得了然于胸的“三十二禅天剑”反覆使动。
  点、刺、迥、带、砍、劈等千般剑势更似观音菩萨用以降魔伏妖的杨枝甘露,皆有神威,点滴不漏的洒往敌人。
  开战时声势猛恶的服部为皇这时已由上驷沦为下驷,在十劫气势如虹的禅剑施威下,便像个被扯控的傀儡,失去了自主能力,每一剑的发动,俱是一着应子,完全陷入兵败如山倒的惨烈局面。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进退之间,十劫整个人破入服部为皇那曾叱吒一时的我若剑的杀伐剑影里,平凡之极的青钢长剑直刺敌人心窝。
  “十劫,小心!”
  远远观斗的诸葛渊刚叫得一声,手一扬,八枚黑白分明的棋子脱手飞出。
  眼看胜负已分,诸葛先生何以如斯顾忌?
  砰的气劲声响,十劫竟尔一个踉跄,倒弹出剑影之外,闷哼一声,似是吃了暗亏。
  七觉一脸紧张之色,抢身上前,一把将师弟扶持,点点零碎的细微物件忽然像一张巨网般撒落,心中一凛:“扶桑暗器!”由于山道偏狭,要躲避而毫发无损,根本无可能办到,惟一的方法就是冲天而上。
  也不知有多少枚,隐约看出是十字型的精利剑镖在空中划过无数道刁钻莫测的银白色轨迹后,纷纷在两人的脚底下掠过,但仍有三枚侥幸不坠,带着旋风式的回劲直追虚空上的七觉十劫,巧妙颠毫。
  同时我若剑化作一道电光破空飞掷而至,直取两人胸膛。
  服部为皇见两人已是应接不暇,心中狂喜,适才他故意择路逃走,其实是要引实战经验不足的十劫轻敌冒进,并非真的逃命。但当这一连串的反击动作一气呵成的全力施展后,终于取得短暂的喘息空间,整个人已差不多虚脱过来,本来稳若磐石的战意更被消磨得七零八落,当下一个闪身,便要施展出新阴流派的循地秘术,破入雪地,弄出一道浮土,来个远循潜逃。
  体力心志的双重损耗,已教这位曾在东瀛各武馆道场绽放异采的一代高手濒临死亡的边缘,不得不兴起逃走的念头。

    ※  ※  ※
  这时八枚棋子已横过雪雨飘降的空间,落在以服部为皇为中心伸展开去的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大方位,正是在水亭园的家传绝学之一《八阵吞吴图》。
  当年诸葛武侯曾以石林摆下名垂千古的八阵图,东吴名将陆抗单骑误闯,差点被困送命。想不到三百多年后的今日,服部为皇有幸踏入此阵。
  八枚棋子乍看比不上崎岖怪石,嶙峋巨岩,但亦是按照循甲之术摆局,一经发动,八大门关生死变幻,开阖千奇。服部为皇置身其中,只见千军万马奔雷而临,时前时后,忽左忽右,教他花五聚六,神迷心驰,又似随时可生变化,无端无休,无止无境。杀气狂涌处,直似修罗战场;风沙卷袭处,又像茫茫绝域。
  蓦地轰雷爆起,一队几达千人阵容的浩荡军旅从右边杀来,声势滔滔。
  服部为皇剑刃和暗器尽放,加之断去一臂,真气油尽灯枯,已无可撷之力,只得往左急移,谁知才踏出第九脚,足下空空……
  幻象陡地转回实景,这才惊觉自身已踏出七尺宽距的雪道之外,堕下千仞万丈的无极深渊。
  还带着一脸的难以置想,以及临死前发出的凄厉狂叫。
  怀着复仇之心妄想染指中原武林的东瀛邪士服部为皇,就此粉身碎骨,长埋异乡。
  他计算七觉十劫的同时,诸葛渊也在计算着他。
  事实上诸葛渊忝为在水亭园一派之主,本有与他一并之力,无奈不幸中了歹人暗算,因而在雪道之战上,只能从旁左右战局。
  叮叮叮当四下清响,禅心剑震开三枚扶桑忍者惯用的剑镖暗器,再挑中声势凌厉的我若剑锋尖。
  七觉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与内伤发作的十劫同时坠跌雪道。
  服部为皇的垂死一击,果非易与。
  被挑飞的我若剑彷佛感应到主人的殒落,再无半点光泽,在空中划出最后一道美丽的弧线后,才掉进无底深潭,与主子同穴而葬。
  十劫缓缓站起,抚着气息窒滞的胸口,冷然望向山崖下端。
  合三人之力,斗智斗力,终于杀掉这不可一世的异国凶邪。
  诸葛渊和七觉却殊无欣然喜色,只同感长路漫漫,前途茫茫。寒山子神僧盘桓的五台山位处山西雁门郡,在北岳恒山之西,乃另一佛门圣地,由此前去,间关万里,不知这中间又有着甚么凶险?
  正思索间,天上隐闻雷声。
  第一道雷响这时才震撼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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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 最邪恶的修罗

  雪道上的大战终告一段落,但山巅处的寒山之战才刚刚开始。
  冷寂然像对眼前诸位掌门各摆门户的围堵阵式视若无睹,只负手仰望着天际断层般的黯云以及轻重如一的雪雨,俊伟冷峻的脸庞不见任何喜怒哀乐的表情,木然不语。
  好一个拾得!故意将剑心衰败,引己夺一柄假剑,藉此近身搏斗,讨了一掌,虽说犹如搔痒般毫无威力,但总算在众人跟前丢了脸,思绪及此,一股被愚弄的怒愤直冲脑门,杀气激增!
  一众掌门立觉千重杀气波纹般滚滚涌来,均是心中一震,此人竟能不倚兵刃,便可以将杀气提升至如此惊人的地步,委实骇人听闻,难怪能在群邪万恶之中鹤立鸡群,一直站立在魔门界里的顶峰位置。
  只听冷寂然冷然说道:“拾得!好家伙!竟令本座疲于奔命,误中副车!”手上已是形不成刃的假雪玉剑陡地爆出一蓬晶芒,破碎绝灭,再无一点余痕留存在天地之内。
  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冷寂然终于忍捺不住,雷霆大怒!
  拾得大师躬身合什,道:“无量寿佛!冷宗主果是冷宗主,凌人霸气不减当年,直可与三十年前血染山林一役里的狂傲气度互相辉映。”
  一道生点漆般的双目罩着冷寂然,口中却悠闲地道:“老夫修道虽几近一甲子半的光景,却不过是闲云上的一头野鹤,粗懂皮毛而已,更不要说长生久视,羽化飞升这些天道妙谛,是以只求‘天下无争’,便于愿足矣。”
  冷寂然岂不知这老道正讥讽着自己,闻言一声冷笑,晒道:“要天下无争,只是尔等凡夫俗子一厢情愿的浅陋之见。自古历朝,那一世不曾纷扰大乱?观乎东周列国,汉末三国,南北二朝,俱是佐证。及至匪乱肃清,盛世临朝,亦不见得会天下平靖,民生安泰。始皇无道不仁,残杀任意;汉祖鸟尽弓藏,诛灭异己;晋开国之初,司马氏有阋墙血杀;隋立朝之后,三征高句丽,兵祸连年,屡建行宫运河,劳民伤财,就如目下而言,亦见烽烟四起,诸侯并峙,试问如此江山,要其无争,岂不是欺人之谈,可笑之极?就连本座在内,此战之后一统魔门,亦要正者灭,邪者亡,因为天下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人值得本座信任,只有唯我独尊,才是最赏心的乐事!可笑那圜悟宗论,奢求当一个宗教掌权者,却不知他只是令这寒山之战更为精彩吸引的一只棋子。他中了本座奇功《天魔诡变道》的‘天破诀’,神功尽破,已再无争雄称霸的本钱,拾得大师适逢其会,正好替本座了断,说起来,还得要多谢大师!”
  诸位掌门不禁恍然,难怪圜悟宗论在对上拾得大师的当儿,全然失却三邪之首的风采。
  他无情,冷寂然犹比他灭绝。
  欲假手于人得偿称雄佛门的夙愿,到头来不过一场春梦,撒手尘圜后还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于此尽显人性的悲哀和丑恶!
  恍若被一道无形罩子裹着整个魔体的冷寂然没一点雪能欺近身去,百结锦袍上的雪白掌印则像是会褪色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予人一种全无破绽的完美感觉。
  拾得大师忽然垂眉问道:“老纳有一言,不知宗主可肯恭听?”
  冷寂然仰天笑道:“倘若是叫本座不要大开杀戒,一统魔道,本座劝大师勿费唇舌!”
  拾得大师摇摇头道:“宗主杀意既起,老纳纵要阻挠也阻挠不住!”顿了一顿,引入正题道:“当今武林,六道并峙。释、道、神、魔、妖、邪各领风骚,分庭亢礼。吾等佛道两家,不喜争斗;神道中人埋首穹苍计算,星宿命运之术,不涉他事;妖族遥处漠北边缘的大草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连邪派一系,亦因余道的牵制而有所保留;独是魔门,历代均见强者悍临,但他们最终还是功败垂成,无一幸免。因为那等若跟其余五道抗衡,要君临天下,谈何容易?”
  “除了武迈晋!”一道生像是知道拾得的心思,接下去道:“他是个异数,拚命去破坏六道平衡,要在武林上称孤道寡对于武迈晋来说,根本不及武道来得诱惑。他能击杀战前辈,武功之高,无人能出其右,待得退居敦煌石室,他还继续进军武道。没有人猜到,他座化之前的武功,究竟已达至何等惊人的地步?这样一位人物,才是充满传奇色彩。”
  冷寂然边听边闭上双目,当听到“传奇色彩”四字,魔目一张,凝思说道:“确是令人向往……本座也有点心动,武功练至极限,会出现甚么情况和变化,本座也想试试!”
  他质性邪恶,对于人世间的美好事物深痛恶绝,尝觉独寂、沉郁、痛苦和死亡才是激发一个人内在潜力的重要元素,其他的全都是障碍,是以所习的武功路向便朝这方面走,兼之幼时迭有奇遇,三十岁前,终于魔功大成,杀了正道不少高手,奠定魔门第一高手的形象。
  自此视一统魔道为己任,武功愈练得出神入化,亦觉理所当然,却从来没有一刻是为武道而奋进。直至战败于血染山林后,他开始思索要百战百胜,整个人的心神是要投入武道之中,建立在武道之上。这番顿悟,已渐渐跟当年武迈晋的心路历程不谋而合。
  正自神驰其中,佛音道境陡地入侵心田!
  冷寂然魔体剧震,倏然色变,明白自己脆弱不堪的真如本性露出一点空隙,已被拾得大师和一道生这两头老狐乘虚而入,又一次中了他们的圈套。体内因《天魔诡变道》之大成而逆转了的经脉立即将魔功源源不绝的运往心田,作出防卫的作用,手上则丝毫不闲,同时破去了一道生的无争剑劲,乐阙的长歌古剑剑势,更改变了东园夫妇的联剑方向,使之反砸在解万兵的玄铁巨剑和严剑师太的七尺忘情上,再与拾得大师毫无阻隔的对上一掌。
  “蓬!”
  冷寂然腾腾腾退了三步,掌剑余劲迅速袭体,散发出来的森寒和沉重感觉更以倍数般加剧。
  那是前所未有的事。
  背门一寒,五道放射性的剑气破日而至,伺机偷袭。
  冷寂然哼道:“躲了这么久,你这败军之将终于出现了!好,本座第一个便宰了你!”旋风般转过身来,魔手箕张,生出吸扯之力,便要将薄玄的五岳名剑震个粉碎,再取敌首。
  薄玄立觉重心前倾,危急里嵩阳峻极剑脱手掷出,锵锵两声,左手天柱剑,右手落日剑,交错身前,催动剑气,立桩站稳。
  对付冷寂然,自己本有着全盘的计算。从解救严剑师太时出了一剑,自己便藉剑芒的反射性质,将躯体隐于空气之中,更随时移位,只待冷寂然一个冷不提防,藏而不发的剑气将在最短的距离直破对手气门,一招立判。也是薄玄过于自信,满以为冷寂然魔心失守,自顾不暇,便有可乘之机。那知冷寂然的武功实有鬼神莫测之机,在正派而言,已达无剑境界,等闲不易欺身攻击,更不用说教他身负剑伤了。
  冷寂然心中愤怒,那两个老头诡计多端,层出不穷,护体魔气挡了掌剑传来的余劲,手袖一扬,汤飞嵩阳巨剑,一口恶气尽往薄玄身上发泄。
  这时,一众掌门连忙加入战阵,与薄玄并肩作战。
  可是,冷寂然却漠视其他掌门,彷佛眼中只有薄玄一人,指风首先破开北恒落日剑发出的剑气,再一拳轰着天柱剑剑锷。
  薄玄整条左臂霎时剧痛入骨,软垂垂地搁在一旁。落日剑更被冷寂然的指风扯带上虚空。
  岱宗封禅剑肩负起护主的重任,堪堪架着冷寂然神魔般的一击。
  冷寂然古拙的俊脸上青气一抹而过,以六十余年的魔气邪罩,硬受了攻他背门的六件兵刃和一双肉掌。拾得大师等一掌门心中叫糟时,薄玄已如断线风筝般抛飞五丈开外,砰的直跌在雪地之上,手中兀自各拿一剑,背门的华岳古逸剑更未出鞘,就此毙命当场!
  “当!”巨大无比的“嵩阳剑”这时才倒插雪地!
  冷寂然狂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与本座争锋!”
  一众掌门悲痛欲绝,猛一声喊,齐往冷寂然席卷而去!
  但闻衣袂猎猎的飞掠声中,夹杂着兵刃破风的尖啸,各派高手挟着痛失战友的悲愤心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高速朝冷寂然扑杀而去,誓要替死去的薄玄讨回一个公道。
  冷寂然嘿然吐纳,竟还有时间暗自调息体内窒滞一片的气脉。
  魔心失守,硬受了一众掌门的掌剑攻势以及薄玄临死前的一击,已使这位魔门至尊在运功方面生出扰,不能乘势再毙一敌。
  然而,以这短暂的不利来换取薄玄一命,实在划算之极。
  解万兵叱喝道:“魔头,纳命来!”
  玄铁巨剑像是一柄烧得通红的火棒般,毕直递往冷寂然的左肩,便要碎去他的琵琶骨。
  纵在怒气填胸的当儿,东园夫妇还是这么的从容潇洒,一对竹剑逍遥自在编织出层层剑网,一圈又一圈的套在冷寂然身上,再举剑前刺,直标敌手的面门。
  乐阙忽地盘膝坐地,仙翁仙翁的弹奏起一首乐曲来,以无形剑气隔空取敌。
  严剑师太几乎是剑珠齐发。挂在颈项前面的檀香佛珠,在左手的佛印轻捏下,陡地爆出漫天珠子,嗖嗖嗖嗖的连环炮发,当先开路。七尺忘情则左穿右插,极尽变幻莫测之能事,寻瑕觅隙,搜索着冷寂然的漏洞,只要冷寂然一个失神错误,尖锐的剑气将会穿破敌手的护体魔气,俾使其他掌门能够在这缺口上直接伤敌。
  拾得大师弓身飞移,摒除了六根、六尘、六识此等有宗名相,禅心静而见空,空而见性,以指为剑的剑势保持着佛境的恬静、空寂、慈悲,在空中构成极大的威胁。
  呼的划了一个玄之又玄的圈子的一道生,“小天星掌力”亦全力送出,笼罩范围之大,不禁让人生出纵使冷寂然如何趋退闪避,这一掌仍是会压顶而下的痛快感觉。那是当今正道武林七大高手的乾坤一击!这强阵,后来被誉为最有可能歼灭冷寂然的杀击,也奠定了冷寂然流传后世的独一战名----“最邪恶的修罗。”
  眼看这七股性质不同,刚柔有异的惊人气劲便要把冷寂然绞个稀烂。
  蓦然间,邪气横逸!
  一团魔雾以冷寂然为中心,无止境的散播开去。七大掌门或跃或纵,或挥掌击拳,或回剑横刃,纷纷护体三尺,免受魔气所乘,攻出的招式自是师老无功。
  冷寂然顿觉魔脉畅通无阻,刚才那束闷气已随横逸出去的魔气送出体外,正是《天魔诡变道》四诀之一的“天灭诀”。由内至外引动真气的爆发,有摧毁生态,灭绝天体之能,实是魔门邪功里的异宝。
  长笑一声,一对晶莹魔手开展翻飞,与七大掌门缠斗不休。“蓬!”硬碰了一掌的严剑师太踉踉跄跄的跌退了十数步,才勉强稳得住身形,嘿然一声,挺起长剑,又欲再战,经脉竟尔生出一种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的可怕感觉,喉头一甜,血气上涌,终于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又错开七、八步的距离,额上汗珠如雨滴下,才单膝跪下。
  冷寂然看也不看中了自己一前一后两重魔劲后受创不支的严剑师太,左掌斜斩解万兵的颈缘,激起的破风声,就像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横空砍伐,右手则紧握为拳,直挫往拾得大师与一道生攻势交错的中心点,同一时间右足侧踢逍遥自在,教它们的主子难有作为,一身的魔罩亦闲不下来,抵御着长歌剑派的肺腑乐章。浑身无一处不是武器,而且身体每一部分都隐含剑刃的特性,直将《万物惟剑》的境界发挥得尽致淋漓。
  鏖战至今,魔门的三大绝艺已先后派上用场。盘坐弹奏的乐阙愈来愈是心焦,猛一慑神,将乐门中黄钟、大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林钟、南吕、黄钟、大吕、夹钟、中吕这等一十二律吕水乳交融于古琴的七条弦上,右手五指弹拨扫翻着宫、商、角、征、羽五调,万象包罗,使其有阳律那统气类物的妙用,左手五指却伏按沉轻的控制着变宫和变征,缓急有致,达至阴吕那旅阳宣气的功效,使人竖耳听来,就像百调千音纷至沓来,完全把音乐领域的界限粉碎,其中还不断迸射出高低起落的剑气,混和在音调之间,令冷寂然极尽听娱之时,还得分神应付。
  他虽似身在局外,但攻势之烈,绝不比其他掌门逊色。
  这时,拾得大师与一道生已成为正道阵中的重要支柱。
  拾得大师念念有词,《心经》几乎已反覆诵读三篇有余,一双枯掌也打出了攻守兼备的佛印剑招,要非佛家真气循环正兴,不断地新陈代谢,他整个脑门怕已布满了点点滴滴的豆大汗珠。一道生此时亦发挥了道家练气之士的真才实学,无争的每一着剑势,都是《小有清虚剑经》的精义所在,“小天星掌力”更阴柔若水,无隙不进,两者相互交替,已分不清那一式是剑招,那一招是掌式。一件道袍贯满了风,鼓胀得如饱风下的巨帆,头上的雷阳巾则不翼而飞,明确显示出体内运行的先天真气正以百会为窍,不停地流转冲霄。
  余下的三派掌门合共四人,亦属气脉悠长的顶尖高手,紧凑的战事一展,开始渐渐忘却薄玄被杀一幕,一番心思尽转在战局里内。他们都清楚知道,只须紧守岗位,没有落单的情况出现,攻时等若七位剑手同攻,守时等若七位剑手共守,冷寂然纵然神威无敌,亦只能徒呼奈何!
  兵诀有曰:“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正是这个道理。
  一声清啸,缁衣肃穆的严剑师太风云再起,极矫捷的挽了四朵剑花,加入了这以七对一的正邪对决中。
  冷寂然掌势破地,魔拳裂天,在雪雨里面忽进忽退,一头乌亮长发与沉雄魔躯形成极强烈的刚柔对比,深陷正道高手的阵垒内,仍是一派若无其事的样儿,掌脚挥洒自如,气劲排山倒海,弄得寒山周遭阴风怒号,愁云惨雾,活脱突破了时间空间,把帝释天跟阿修罗在天庭的对战,黄帝与蚩尤在涿鹿的决斗,带到寒山之颠这现实的战场上来。啪啪两下竹木击砸沉声,冷寂然在剑影攒身间,魔爪压下了逍遥自在的剑身,将它们带在一旁,还不忘附上两种旋劲,透剑传进东园夫妇的手心经脉里。
  东园伉俪错开半步,微微吐劲,把压得弯了的竹剑弹回毕直,迳运起紫竹林的独门内家心法,硬将来袭旋劲截断,不予其再获寸进的机会。
  就是这片刻,冷寂然已分别向拾得等人攻出了匪夷所思的招式。
  战事的紧密激烈,可见一斑。
  但见他凭着独步魔门的《阴康幻舞》,指南打北,声东击西。同一时间,既以左右双足的足尖分点在解万兵玄铁巨剑最具威胁力的两处位置,瓦解了他铁炼剑法第三十四式“莫邪试剑”;又以玄奥身法绕至严剑师太身后,避开“七尺忘情”的佛境剑芒,右肘碰她的背门;复以袖风拂打拾得大师的眼角;更以结实得足可震断山岳的重拳闪电般轰往一道生的胸膛;还不忘向乐阙遥遥虚指,以无形对无形,撼上了他七弦古琴发出的剑气……使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绝不因角度或者距离的问题,影响到他这一串攻击动作的连贯性。
  一时之间,一众掌门都身陷危机之中。其实自杀掉薄玄之后,冷寂然都在等待这一刻的降临。无奈东园夫妇剑法防守之严谨邃密,确已达到至矣尽矣的绝妙境地,兼之乐阙在外围的虎视眈眈,间或便偷空射出数道无形剑气,虽然不至于能伤到他的魔身,却也不得不防,更关键的是,在阵的佛道大家,一身武功已走在宗教的顶峰,就是这些因素,使这位魔功大成的武学宗匠束手无策,不能像杀薄玄般老调重弹在其他的掌门身上。
  诸位掌门有此成就,早不负八大剑派的威名。
  不过,这大好形势却因紫竹林掌门稍微退出战圈,无人紧接着补上空缺而急转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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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冷寂然将要猛下杀着之际,脑海内突然急掠过一个念头:“不妥!难道以这两个老头的丰富经验也不知这是导致他们覆舟的主因么?他们故意露出空位,一定是计!”他生性独孤,无亲无凭,当上了魔门宗主后,更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今日连番受拾得等人播弄,已成惊弓之鸟,此刻乍见一座空城摆在眼前,猜疑的性情又跑了出来,竟不敢讨这便宜。他魔功的运行无顺逆之分,半路中途要改变招式的路线,易如反掌,当下将奔天的右掌,砸地的左拳翻成一个浑圆的漩涡,摆出抱胸归元势,收回成命。
  一道生白眉飘扬,神目绽芒,彷佛看到了千载难逢的良机,无争剑倏收背门,奔雷电掣般卸去声势滔滔的巨拳,眉目间突然杀气暴盛,左掌斜斜的划了一个正圆,右掌紧接着从虚圆的核心一点平推而出,毫不含糊直奔冷寂然的顶门。
  冷寂然见他在一众掌门中最先复元过来,这一掌又是首度见识,断喝一声:“好!”暗藏七道潜劲的天破诀疾聚魔指,迎上一道生这虚实相生的小天星掌势。
  一道生深吸一口长气,九分虚一分实的小天星掌爆起漫空的先天真气,充斥在彼我之间,像是有一团浓雾把他们都涵盖了。
拾得大师禅心如镜,对战局的每层变化都分析入微。他刚旋身躲开冷寂然狠毒的右袖攻势,得以逃过毁目之厄,已见一道生排除魔拳,闯入冷寂然的危险范围里,直撄他的杀诀,回气之快,决心之坚,绝非他一贯持重的打法,不由得热泪涌眶,知道这位剑派的大师兄心意已决,准备散去九十年的先天真气,牵制冷寂然的魔体,为他们制造杀敌的契机。
  他是第二个恢复攻势的在阵高手,见状立即打出最损内力,却是威力最大的至高无上佛家剑境“非想非非想处天”,冀望能救回师兄一命。这边厢的冷寂然只觉佛道两境从天而降,把他的魔功完全笼罩起来,端的非同小可,而且一道生的精、气、神悉数集中在他的气门处,大有玉石俱焚、一往无前的气度,自己打出的天破诀也许能把对方碎尸万段,甚至震伤拾得大师的奇经八脉,却难保魔罩不会出现断层的情况,那时其他掌门将会不顾一切的置己身死地。他绝对相信,让战情发展下去,就算捱尽最后一口真气,他亦能尽歼所有强敌,但与此同时,自己也得绝命于这冰天雪地的寒山之上。如此一来,多年来一统魔道的心愿,将会白白的付诸东流……
  这形势他甚至连想也未曾想过。
  全仗一道生的取舍正确。
  冷寂然猜的没错,东园夫妇吃不住势子退出战圈,一道生是故意留有余地的,他知道冷寂然定必心虞是诈,不敢冒险而收回攻势。须知高手比拚,一得一失要把握得很紧,犹豫不决,进退维谷,都是大忌,往往由盛转衰,就是为此。虽说臻至冷寂然这般级数的顶端高手,魔功收放自如,属等闲之事,然而倏然拢招,多多少少也有不利的微妙影响,一道生垂名江湖几近百载,这些战略道理不滚瓜烂熟,也是倒背如流,岂会废然错过?薄玄临死前的画面才掠过心头,先天真气亦随之破散。
  身处局中的冷寂然虽计算出自己凶险万状,仍是夷然不惧,否则他也枉称魔门第一人的尊号了。魔体倏移,硬要撞开古色古香的先天真气,一双魔手开阖成天地之势,接上拾得大师后发先至的佛境剑芒!
  “蓬蓬蓬!”连串爆竹般的声响,天破诀的霸道气劲已有三重破入了一道生的躯体内,其余四道则被他九十余年的先天真气弹开老远。
  “嗤!”
  说时迟那时快,非想非非想处天的无上剑境亦洞穿了冷寂然的左掌掌心,迸出血箭。
  一道生脸如白纸,一张仙风道骨的脸庞霎时之间出现了无数道纵横交错的皱纹,跌跌撞撞的后退了五六步,稳下了身形。乐阙飞扑上前,五指贯劲,顿时崩崩之声连响,七弦尽断,疾取冷寂然丝竹空、听宫、颅息、瘈脉、风池、玉枕和下关此等周绕两耳的七处大穴,便要以“燕赵悲秋韵”的余音震碎他的脑门。
  蓝衫一幌,身形一转,同时挺掌抵住一道生的背门枢纽,输入真气。
  严剑师太叱喝一声,刺出一剑“无苦恼”,如一缕不灭的轻烟直追冷寂然的前额,与玄铁巨剑所取的下盘,各走极端。
  东园夫妇相视一笑,心意相通,竹剑竟史无前例的响起呼呼啸声,舍守取攻。
  魔血在淌!
  冷寂然不禁怒火中烧,竟有人伤得了他,使他的不灭魔身逸出了血,简直罪无可恕!
  狂吼一声,左掌单负身后,只腾出无坚不摧的右拳,轰轰轰轰轰五下剧响,几乎不分先后击在乐阙、严剑师太、东园夫妇和解万兵的成名兵刃上,最后一拳,则是堵塞拾得大师那有若天龙拥护的佛门剑势。
  他不敢重施救命绝招“天灭诀”,以解被围之困。盖这招魔功乃系将一个人的真气自内向外逼出,以示了灭天体的途径,他掌心被贯,血气正溢,一旦行功,血液将会大量流失,那等若自绝经脉,与了断生机无异。
  一道生自绝精气爆出的先天气劲,他承认是低估了,在硬闯气网的一刻,魔体如遭电殛,气罩破去,结果给拾得大师的佛境剑芒趁虚而入,损了他的魔手。
  但他自忖,中了“天破诀”的一道生,会比他更糟。
  “天破诀”,顾名思义,专破内家高手真气。称绝西藏的圜悟宗论浅尝即止便有如斯收场,可以预计,一道生已是命不久矣。
  冷寂然五拳击退了群豪,突然狂气胸涌。
  战至目前,仍有作战能力的,就剩下拾得大师,严剑师太,东园夫妇和解万兵五人。
  他开始觉得自己可以预知未来了。快要达到拥有绝对权力的巅峰,整个人的血脉沸腾起来,铲除了正道的势力后,下一个目标将是神道高手“伏羲门”一脉以及邪妖两派的余孽,想想都令人兴奋!
  忽然,如泣如诉的断弦余音传进耳内,打扰了他的思绪,他知道自己下一个要取的是谁的性命?

    ※  ※  ※
  乐阙这时兀自把精纯无比的真气送进一道生的体内去,那知掌心一热,一股暖烘烘的热流竟倒回他自己的经脉去,不由得大是惶恐,张口叫道:“道长兄……”
  前面传来一道生虚弱的声音:“老夫无能,已是风烛残年之身……当务之急,赶紧对付大敌为要,快点!”
  乐阙权衡利害,只得忍着热泪,尽数吸纳了自己刚才输送出去的真气和一道生毫无保留的先天真气,一振右臂,但觉气脉充裕,剑尖朝天的长歌古剑登时发出嗡嗡不绝的激鸣。
  就在这时,一道阴森冷厉的剑气冲霜透雪地排空杀至,才生出警觉,其剑气尖锐处已递到自己的咽喉险地,相隔不过半尺短距,突兀之余,更是险恶万分。
  乐阙心思急捷,想也不想,连忙蹬足弓背,在不可能中,希冀还可以稍稍拉远一点距离,左手抱琴,右臂则斜斜一移,长歌古剑虽仍原封不动的直指苍天,却已竖挡在咽喉面前。
  “当”的响起一下奇异玄幻的交击声,乐阙立感血气翻涌,难受异常,若非剑内蓄满两大高手浑厚无伦的内劲,这番行险招架,恐怕早要了他的命,饶是如此,也震得他的臂弯一阵阵酸麻,失足错步。
  更诡谲的是,魔气澎湃的剑气在相触的一刹,蓦地破碎,爆出满目涟采的琉璃剑点,填满自身周匝的每寸空间。如此妖邪魔异的后着剑招,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剑气临身至今,乐阙连冷寂然的半点衣角也瞧不着,就像跟一个影子高手对打。但感细碎剑雨寒意弥漫,杀势威凌,已无暇辨识个中的真伪,惟有展开长歌剑派绝学“狂歌剑舞一百零八式”,奋力抵抗。
  乐阙的剑势甫张,千军砍伐的杀音同时散播整个战场。倘若给乐门的宗匠在畔聆听,必可听出杀伐之音乃由琴、瑟、琵、琶、箫、笛、竽、笙等诸般乐器组成,但摆在眼前,那只是一柄长剑而已。
  这就是长歌剑派的剑旨:剑发琴音!乐,是五音八声之总名,又云其为声之体也,因其源在诗,其用在礼,故有“兴于诗,立于礼,始成于乐”之语。此际在乐阙那能统御万音的剑势开展下,碎雨急速滚远,再不存一丝狂傲气焰。
  影响视线的障碍一去,四周却是空荡荡的觑不见人。
  发出细碎剑雨的冷寂然竟仍在半百步的距离外,与拾得等人短兵接续,就像从来没有动身一样,心底一寒,一道电光凝于半空,在自己眼前乍现出来,但乐阙可以断言,那不是天上的电光,而是一道气机。
  千军杀伐之音立时大盛,乐阙尽倾浑身解数,刺出一道依乎乐理的剑势,朝电光扫去。
  冷寂然的百结锦袍在魔体剧旋下卷起万道邪劲,累得以拾得大师为首的五大掌门运功相抗,一边还要应付他杀伤力奇大的沉雄魔招。
  “情况大是不妙,再这样落去,咱们的内功耗损之时,怕这魔头还有余裕继续下去。”
  尽管解万兵如是想,也是无可奈何。
  冷寂然的魔功就如一个无有穷尽,无有终始的无底深潭……
  解万兵大喝一声,犹如半空之中响起一个焦雷,玄铁巨剑硬是激起一道横劲,厉风呼呼的直逼对手。
  他是“铸剑世家”出乎其类的一代高手,虽有翼德威勇,亦有云长之智。铁炼剑法里摧破敌劲的剑旨,他一直没有遗忘,他老父曾说,普天之下的任何高手,万变不离其宗,皆是以气劲为攻击实体,一剑刺出,或是一掌打出,能致对方于杀地的,非气即劲,剑势也许凌厉,掌力也许雄浑,但深入腑脏者,惟气劲当之。“铁炼剑法”便是针对此点,克敌制胜。冷寂然顿即感到一阵炙热,就如隆冬当中生了一团火,“玄铁巨剑”业已横空击近。当下掌心一翻,冒出一缕寒烟,让它轻轻迎将上去;又以左足为中轴,让右腿得以在空中巧妙地虚转了一个弧圈,弹踢中东园夫妇那死缠不休的联剑网影处;最后轰出两拳,分别封锁了拾得大师和严剑师太这两位佛门中人的攻势。
  耳际还可清晰地听出乐阙以剑传来的兵伐杀音,此人一反悲歌的传统,内心确是愤恨到了极点。
  不过那亦是他最后的感觉,因为《天魔诡变道》的“天碎诀”已隔空打去。“天碎诀”虽非魔功的极限,却是深合诡变之道的招诀。纯凭真气随心所欲的操纵,便能横过虚空,遥遥杀敌,令人防不胜防。且剑形,剑雨虚实难辨,变化无方,待得电光乍现,人亦会随之灰飞烟灭,碎裂当场!
  就像当年的战庞之一样。
  冷寂然不知道,自己已与魔门前辈武迈晋走在同一条武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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