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剑悲歌》 海天海鸣著

呼应

第二十一章   一绳所系巨宝现世   四强血斗魔沼遗悲

沈天宇在丛林中奔跃一阵， 见无人跟来，也就放慢脚步。抬头看枝叶间日已西斜，林中光线转暗， 便寻觅旧路而归。
一路上， 他思量起刚才溪边所见的那幕惨状， 眼前便幻现出一双鲜血淋漓的断脚，和于淑云这女魔阴酷的笑脸，耳畔也响起疤脸人那发自肺腑的呻吟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女妖娘虽说与清人仇深似海，但对疤脸人的手段未免太过毒辣！ 沈天宇摇头长叹， 感慨不已……
正行间，不觉又来到了那片林间的沼泽地旁。他在王坟密林中折腾了这大半日，没探出宝藏线索，腹中却感饥饿，便掏出随身所带干粮， 坐在一棵大树根上， 慢慢吃起来。
蓦然听得沼泽那面林中飞鸟鸣叫， 心中惊诧， 便潜身树后窥察。只见那边一片稠密林子里枝晃叶动，蒿草摇曳， 片刻， 竟走出一个人来，身后还牵着一匹马， 鬼鬼祟祟在林边探头探脑——呀， 那不是于会元又是谁！
好奸贼， 你来了！ 我原先猜得不错， 早看你这家伙心怀鬼胎！
沈天宇精神一振， 咬紧嘴唇， 伏在树后，如同狸猫伺鼠。
于会元将马拴在树后，随手掰下一条树枝， 拨开草， 走进沼泽边沿的草地中。他低着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记号。那草地与沼泽上的绿茸茸的细草连成一片， 界线不明， 的确是个险恶的地方。那于会元用树枝戳着地面， 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渐渐进入了草丛的深处。
大约他已来到了沼泽边沿， 便用树枝拨动草丛， 细细地搜索着。终于他扔掉树枝，弯下腰去， 拾起一根隐藏在草丛中的绳索。
他面露喜色， 双手运劲拽紧绳索， 一步步往后退、往后退那沼泽中碧草晃动， 乌黑浓稠的淤泥翻动着，渐渐地，被他拖出一大团沾泥滴水，黑乎乎的东西， 看样子象个大麻袋， 里面装的东西十分沉重！
好个奸滑老贼，这不是王坟财宝又是什么? 果然被你这家伙转移到了沼泽里，真是一条不留痕迹的妙计。只是你活该倒运，碰巧撞在我的手上！
沈天宇心中又怒又喜，连忙以树木石块和草丛为掩护，沿着沼泽边沿的树林，悄悄潜近。看看已离于会元数丈之遥，天宇手握剑柄， 正准备大喝一声， 一跃而出
不料此刻突然冒出一宗怪事， 惊得沈天宇顿时睁大了眼睛——
只见那于会元身后的密林之中， 竟然悄无声息地飞出一条黑影， 轻灵灵落在他的身后！ 那人身穿黑衣黑裤， 既高而又枯瘦如柴， 头发花白， 一张青黑色的长脸上骨骼分明，双目凸出， 鼻如鹰隼， 长相十分奇特而凶悍——此人轻功超凡盖世， 分明是一位武林巨魁。沈天宇见了也不由得暗地里心中一凛。
于会元专心致志地拖那笔巨宝， 竟然不察！
怪老头嘎嘎一笑， 声若枭鸣：“于将军， 拖些什么宝贝要如此费劲? 待老夫助你一臂之力！”说着已闪到于会元右侧，伸手去拉那绳索……
于会元大吃一惊， 神色骤变， 也亏他反应极快， 老人话音未落， 他也不回头， 就手用右臂一个抡劈， 闪电般屈臂向那老人面门打去。这一招“反臂栽锤”是他袭击身后来敌的看家本领！
怪老头嘿嘿一笑， 使一招极为怪异的擒拿手法， 竟将于会元的右臂一把执定，那动作如风似电， 十分敏捷老辣，简直令人认不清是什么招数。
于会元不愧是武林高手，一击被制， 疾转身，放了绳索。左手顺势呼地一抄， 使一招“撩阴掌”，从下而上直袭对方小腹， 这一动作敏捷连贯， 变招刁辣。
好老头， 似乎正等着这一掌， 又出左手往下一抓， 双手相交， 擒个正着！ 这老头似乎劲大如山，于会元双手被牢牢执定， 挣动不得。
于会元大惊失色， 急起右脚向老人踢去。那怪老头哪还容他再出招? 双手上下一扭， 一抡， 一放， 一股强劲猛推而出一
只见于会元双脚离地身子悬起， 在空中荡了半个圆圈，“噗”的一声，重重摔倒在一丈开外的青草地上，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今日他算是撞上了真正的武林枭雄了！
看来这怪老头对付于会元，简直如戏婴儿般轻松自如，二人根本无法比拼并。
“哈哈哈！ 好一个‘打遍江南无敌手’！我端木真今日算是长了见识了！”老头仰天狂笑。
“你、你就是长白山黑龙门的掌门人‘铁羽飞鹰’端木真?”

于会元面露惶恐之色。
“哼！ 你小子算有见识， 竟能说出老夫的名号。你若不服， 可拔刀再斗， 老夫正要领教你于家刀法！”
于会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道：“晚辈武艺稀松， 怎敢与武林前辈交手?”
“哈哈， 算你识趣！ 老夫本待杀了你，却要看在我那徒儿面上， 饶你一命。不过， 你从此得归顺征南元帅多铎王爷，为我大清效力！ 自然， 王爷还会封你高官厚禄， 享那富贵荣华。再说——”怪老头用脚踢踢那沉重的麻袋，“这宗财宝你反正也拿不走了， 不如献给王爷， 算是你我之功。老夫这次正是奉王爷密令，前来接应我那打前站的弟子纳兰叶若，共同查找这笔巨宝。也亏我那徒弟料算不错， 断定是你弄走了这笔宝藏， 让老夫悄悄跟踪， 如今果然手到擒来！ ——于大将军， 眼下审时度势， 何去何从， 你速作决定！”
于会元思忖半晌， 一声长叹， 道：“谢老前辈指点！ 我原领兵投奔义军， 也是万不得已之举，因此才瞒下这笔财宝，以图另找出路。如今纵观南明王朝气数已尽，自古良禽择木而栖，只好归顺大清了。我主意已定。征南元帅帐前， 还望老前辈多多美言！”
端木真喜道：“好说好说，从今起就是一家人了！不过，”他点头狞笑，“于将军还得暂留南明军中， 以为内应才好。待交战之时再来个‘回马枪’，那时必然大建奇功！”
“哈哈哈……”怪老头仰天狂笑。
“嘿嘿嘿……”于会元也发出一阵干涩的笑。
这于会元片刻间便与清人勾搭成交，卖国求荣， 沈天宇亲眼见了这一幕丑剧，又眼巴巴地看着大宗财宝落到了清人手中，气得他咬牙切齿， 双目发红。本来恨不得立即冲出去杀了这两个奸贼，又忌惮那怪老头武功了得， 若再与于会元联手， 自己怎能抵御?一时又急又气， 却又无计可施，不由得恨恨地叹了口气。
嗖的一声， 一枚铁弹破空飞来， 沈天宇疾伏身，低头，一股劲风从头顶掠过， 那铁弹深深没入一旁树身之中！
“什么人胆敢在此偷看， 快快给老夫现身！”
怪老头端木真厉声喝斥。真料不到他视听如此灵敏。沈天宇心中一凛， 眼见行藏暴露， 干脆心一横， 身子猛弹射而起，疾纵轻落， 立在距那两人一丈开外的青草地上。他手按剑柄， 巍然不动， 面色冷峻。
于会元见沈天宇竟从天而降， 神威凛凛， 心头一怯， 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向那怪老头靠拢。
“你是何人?”怪老头问。
“华山派门下沈天宇。”天宇傲然而答。
于会元慌忙向那端木真老怪低语， 道：“他是我的仇人，会坏了你我大事！”
老怪物嘎嘎大笑， 两眼射出阴残之光：“什么狗屁华山剑派！ 老夫二十年前曾与你们师祖一清打过交道， 那次让他占了一点便宜，今日我正要报仇， 找你华山剑派算帐。老夫这次一路南下， 总觉得有个牛鼻道士暗暗跟踪， 莫非是你么?”
沈天宇鼻里嗤一声， 并不答话。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也好， 趁现在林深无人，正好收拾你这娃娃！”
老怪语音刚落， 人已纵到空中，直向沈天宇扑来。只见他左脚伸， 右脚缩，耸肩收腹，伸出两只枯瘦如钩的怪爪， 如鹰似隼般挟风而至。他这身姿怪异至极，绝非中原武林所出，也不明是何招数， 更是十分骇人。
沈天宇见他来势凶猛，厉叱一声， 身形斜伏，右腕一抖，紫烟青锋剑铮的一声， 出鞘而击， 划起一轮寒光， 使的是一招“云里青虹”，迎其来势疾削。
只听得一声冷笑， 那老怪身形稍倾， 一闪而没， 沈天宇一剑竟然削空。心知不妙，疾往前边纵窜而走， 只感到一阵劲风紧贴背心掠过，显然那老怪已出招反击。其闪避之疾，出招之快， 真使沈天宇大吃一惊。
沈天宇心知今日遇上了高手，丝毫不敢怠慢。此时老怪已扑到了他身后，转身已来不及，他连忙使出一招绝技“回龙潜波”， 闪电般将右臂下沉， 抖腕，宝剑青光一闪，从身侧掠回， 往后一勾， 接着剑往后撩， 待剑至身后时， 才又猛然转体一刺——这回腕一勾， 反手一撩， 转身一刺，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是华山派剑术中的精妙高招， 常使身后的敌手防不胜防。
那老怪物见招果然吃惊， 但他却能在前扑中戛然止住身形， 立刻反进为退， 脚尖轻点地， 连退三步。
沈天宇乘机进击， 青锋剑急如风雨， 嗖嗖嗖一连攻出九剑， 剑剑相连。那老头不慌不忙，有条有理， 一步步后撤、闪让此时他并不急于还手，只待看清了对方剑法路数，再伺机一击得手。
于会元在一边冷眼旁观，心里巴望着他们两败俱伤，好收那渔人之利。此时见那端木真步步后退，皱眉一想，万一这姓沈的杀了那端木真，接着必然与自己作对，这倒不妥， 不如助这老头杀沈天宇。他渐渐把手伸向刀柄——

这时却听见沈天宇一声惨叫， 猛然纵出圈子， 脸色变得惨白， 左臂衣袖撕裂。原来已负有旧伤的左臂，此时鲜血涌流， 硬生生被那老怪抓开半尺长一道血口， 如同刀割一般。
端木真阴森森怪笑着，道：“领教了老夫的鹰爪，还不自己了断，要等老夫动手?”
沈天宇面对这凶残老怪， 心知不是他对手， 侧眸一瞟，想寻退路。却见于会元挡在身后一丈开外，唰地将腰刀抽出一尺，闪闪有光， 脸上挂着阴狠的冷笑，道：“沈天宇，沈义士， 今天我便成全你的忠义名节！”
沈天宇身负重伤， 两个劲敌呈前后夹击之势， 处境已十分险恶。他紧握手中之剑， 咬牙站立， 一动不动。
老怪物铁青着一张瘦长脸，双目灼灼射出凶残的杀意，慢慢举起一双怪爪， 渐渐逼将过来——
忽然这老怪物闪电般偏头转身，一根树枝箭一般擦他耳根而过，令他不由得大惊。随着一声喝斥：“端木老怪休得逞凶！”他身后的树林里慢慢踱出一个青袍道士。此人高额朗目。神清气爽，身姿飘逸， 风度悠闲。
“天成师兄！ ”沈天宇惊喜交集。
“好哇， 一路上跟踪我南下的， 原来是你这个牛鼻子道人!”
“不错。老鹰出窝， 必有所为， 我一直跟着你，看你想干些什么勾当！ 二十年前华山论艺， 师祖曾饶你一命， 望你改恶从善， 不料你时至今日仍然不改， 又与我大明作对！”
端木老怪冷笑道：“忠臣各为其主， 有什么改不改?你暗暗跟踪也就罢了， 今日竟敢露面，算是你的晦气！”说着扭头叫道：“于将军， 你先拦住那小娃娃， 别让他溜了，我三下五除二收拾了这个牛鼻道人， 再来助你！”
于会元拔刀出鞘， 对沈天宇道：“哈！ 老相识，我们再来比划比划！”他心知自己武功比对方略逊一筹， 但沈天宇急切之间也战他不下， 何况身已负伤， 于是便毫无忌惮了。
沈天宇面对杀父仇人叛国奸贼， 胸中怒火熊熊， 咬牙抖擞精神相迎。他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于 会元， 好去助师兄一把——他知道以常天成的功力，未必能制服那老怪。于是他主动纵身出击，立刻与于会元刀剑相交， 各呈绝技， 刀光剑影纷飞， 乒乒乓乓打得难解难分……
这一边， 常天成见那老怪步步逼近， 先已观察到他身手招数高妙奇诡， 心想比拼拳脚未必能占上风，忆起二十年前，师祖曾以华山内功乾坤玄元掌击败过这端木老怪， 便凝神屏气，将全身功劲贯于右掌之中， 准备以此华山真传玄元内功相拼——他深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 以念引动，运转周身，蓄力聚势于右掌之中， 顿时右掌微颤，两眼精芒如电， 身上衣服也微微飘摇起来， 周身似有气浪。
那老怪心细， 见状一怔， 冷冷点头道：“小道士又想下毒手么? 也好， 老夫修练二十载，正想再次领教你们华山内功，今日便与你拼上一掌试试！”说着也缓缓提掌平胸，三吸三呼，浑身乱抖一阵， 运足十成内劲。双目渐渐发红， 灼灼有光。
二人以命相搏， 都存心在一击之下， 毁去对方。
“砰”的一声大响， 双掌交击！
端木老怪被震得身形一阵摇晃， 脸色发青， 踉跄后退三步， 方才立定。
常天成则双足深深陷进了草地里，两手下垂，脸色惨白.浑身发寒般抖个不住， 猛地， 口角里挂下一缕鲜红的血。
他显然被震伤了内脏。
端木真喘息片刻， 又嘎嘎狂笑道：“华山玄元真功，也不过如此！ ”说着又缓缓上前， 突然出手如风，双爪狠狠抓下！
常天成自知身负重伤，万难幸免一死， 干脆把生死置之度外， 只求一拼。当下鼓起余劲， 张口一喷， 一股血箭直射那老怪面门。老怪毫无防备，立时被喷得满脸血污， 眼花缭乱， 两手接连抓空。常天成已拔足向沼泽一侧纵开几步，口中叫道：“老贼， 你来你来， 道爷与你再斗一掌！”
端木真双目染血， 辨物不清，见人影一晃而逃， 哪里肯轻饶， 口中怒骂：“牛鼻子！ 死到临头还敢血口喷人！ ”说着一声怪啸， 全身扑上。
常天成并不闪避， 只将身子微蹲， 一时二人相撞，身子相贴。老怪物双爪正抓在常天成肩颈之处，直插入肉，心中大喜， 狠狠收爪。
常天成咬牙闷哼一声， 忍着剧痛， 一把搂紧那老怪物，借着对方一股冲劲， 使尽全力，双足一蹬，向后仰飞而倒
“扑通”一声闷响， 泥浆飞溅， 青草翻腾， 二人双双落进沼泽之中， 翻滚挣扎， 顿成泥人， 并且渐渐往下陷入！
端木老怪放手惊呼狂喊， 划手蹬脚， 全然无济于事。
常天成搂定那老怪， 哈哈大笑， 口中鲜血乱喷！
端木真的末日到了， 心头大惧，连连发出凄厉惨绝的狂嘶乱叫。身入这无情的魔沼之中，手脚全然无法借力， 加上常天成死死纠缠， 任是他武功盖世也难以自拔了。
在老怪绝望的叫声中， 二人渐渐下沉。
沈天宇正带伤与于会元纠缠拼斗， 已渐感身手不灵， 气力不加，险情屡生。这时又猛听见师兄与老怪一齐摔入沼泽，不由得大吃一惊。天成与他情同手足，引他上山，教他武艺，既是师兄又是师父， 如今为救自己而落入沼泽， 必死无疑，心中之悲之痛如割如绞！ 耳听得老怪绝望的惨号和师兄的狂笑之声， 心潮翻涌，不由得走神， 剑势也就更见缓滞。
此时于会元却心头狂喜， 他知道沼泽中二人必死无疑，剩下这个负伤者剑法已乱， 鼓劲杀了他，正好独吞王坟之宝！出现这种战况，真是天成人愿了！ 他一时精神大振， 刀如密雨， 力大招沉， 杀得沈天宇连连后退。他看准一个破绽，狠命一刀劈去， 竟将沈天宇长剑磕飞， 人也踉跄后退……
“天宇，杀贼夺宝！ ”沼泽之中传来常天成最后一声呼喊。
这一声喊，猛使沈天宇清醒过来：切不能悲于私人情感，误了国家大事。他大喝一声，浑身热血沸腾， 双目如火，直盯于会元。
于会元见他发威， 心中一怯， 跳开几步， 又看他毕竟赤手空拳， 身上负伤， 并无可怕之处， 便阴笑着又缓缓逼近，道：“姓沈的， 老实跳进沼泽中，与你那师兄作伴吧！”
沈天宇至此生死关头，心中反而冷静下来，头脑里闪电般掠过在华山学艺之时，师父师兄传给他的各种绝招奇技……
于会元越逼越近， 突然挥刀猛砍， 企图硬生生将沈天宇逼进沼泽。沈天宇左闪右避，节节后退，眼看已退到沼泽边上。
突然， 只见沈天宇脚下似被草根一绊， 仰倒在地。
于会元大喜，一声怪叫， 纵身而前，使一招“二鬼叩关”，进右脚猛踩向沈天宇的小腹，同时右手之刀直刺向他的头部，此招十分毒辣，一举攻其上中两路。
沈天宇故意摔倒， 等的正是这一招！ 只见他双肘支着草地，身子一扭，背贴草地迎着于会元滑去——这是他师兄常天成教他的“草底游蛇”之功。于会元万不料他出此怪招，心头一惊，刀与右脚两袭双双落空，沈天宇人却已滑窜至他裆下。
沈天宇背不离草地，上身又是一扭， 一条右腿已穿入于会元两腿之间， 猛起右脚闪电般使一个倒勾踢， 在他屁股上踢个正着！ 于会元全身正往前倾， 被这一脚踢得离地飞起，直往前窜， 整个身躯越过沈天宇头顶， 一直射向那可怕的泥沼之中——他眼巴巴地看着那片绿茵茵的魔鬼之沼狞笑着，向他张开手臂！
“哇——”魔沼上空响起一声万分恐怖而绝望的长长的惨嚎。
“扑通”一声， 泥浆飞溅，青浪黑浪翻腾。于会元这一摔冲劲极猛， 不及挣扎便已没入泥淖深处， 片刻便无踪无影，无声无息。
浓稠的淤泥四下拢合， 绒草渐渐飘聚， 又成一片青绿。四下里寂然无声……
这林间空地真静啊， 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沈天宇慢慢翻身，踉跄着站起来。他只觉得浑身瘫软无力，伤口也剧烈地疼痛起来， 头脑里更是昏糊搅乱。
看看那泥沼之中， 一片青绿细浪连绵无缝， 哪还有师兄常天成的一丝影儿? 甚至连他是从哪里落进去的都已分不清了。沈天宇心如刀绞， 泪水滚滚而下。
“师兄啊——”天宇伸出一双颤抖的手，发出一声惨痛的、撕心裂肺的呼叫。
“师兄啊——师兄啊——师兄……”
群山和鸣， 丛林无语。
沈天宇心力衰竭， 猛然扑倒在泥沼边上。

呼应

第二十二章   林涛茫茫仇深似海   神州浩浩义重如山

“沈义士， 醒醒， 沈义士……”
蒙眬中， 觉得有人轻轻摇晃着他， 嘴里边也流进了一点点清凉酸甜的汁水。
沈天宇渐渐醒过来了， 茫然地睁开双眼。
眼前出现了于淑云那张妖娆的脸庞！ 她满脸焦急关切之色， 手中还捏着一个黄红色的野果……
沈天宇一下子猛跳起来， 后退几步。
他莫名其妙地茫然四顾： 周围森林茂密， 一派寂静， 魔沼平坦茵绿， 夕阳已然西垂， 林中光线幽暗……他的目光落到了身边那粘满黑乎乎淤泥的大麻袋上，心中猛然想起刚才沼泽地里的一场生死恶斗！
“沈壮士，我路过此地，见你负伤昏倒在沼泽边上，就……”于淑云低头故作羞态， 她身上衣服已经晒干了， 只是头发仍还蓬松散乱地披在双肩，“是我救醒了你，还撕下衣裾为你包扎了伤口……”
沈天宇脸色苍白， 石雕般站立不动。
“沈义士，”于淑云从地上拾起一把剑，“这是你的剑吧?飞落在那边林旁，亏我找了来， 还不谢我么?”她满以为自己有功了， 对方一定会有好感。

沈天宇沉默无语， 似乎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于淑云近前一步，将那紫烟青锋剑慢慢插入他腰间的剑鞘之中， 那神态， 竟然十分亲昵，似乎完全没感觉到他的冷淡。
“沈义士， 这大麻袋泥乎乎的， 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你父亲于会元偷偷沉到沼泽里的王坟财宝！ ”沈天宇冷然答话了。
“呀?！有这种事?”于淑云吓得后退几步，满脸惊诧之色。她低头思忖半晌， 暗道：“难怪他对我如此冷漠，原来出了这种事！ 看来是父亲与他相斗， 将他杀伤的！ 但父亲人又上哪去了呢? 莫非被他赶跑了， 然后也才晕倒? 多半如此！ 父亲武艺本来不如他的。”
于淑云瞟一眼沈天宇， 讪笑一声， 道：“此事与我无关，那是父亲贪财！ 这一来， 他也不敢再见李将军之面了……沈义士， 恭喜你呀， 找到了这笔财宝， 就快快送到军营去吧！立此大功， 小将一定向李将军力荐， 以你才干， 正好统领左右二营。那时……你我共同抗清护国， 你看如何?”这于淑云竟脉脉含情了。
沈天宇冷笑一声：“哼，想不到于将军还这么热心抗清护国!”
“清军与我有毁家杀母之仇， 此仇不共戴天！ 山川可改，我于淑云此志不移！”
“愿于将军征战告捷。我姓沈的不善领兵， 决定 浪迹天涯。”
于淑云闻言心中发急， 道：“义士之言差矣！放着统领不做，去做平民? 何况，天下事无不可学，只要有心。比如你领左营， 我领右营， 我们地位相当， 彼此交往， 共商国事。营帐里， 研文习武； 战场上， 并驾齐驱！ 共同建功立业，就象——”说着， 她嫣然一笑， 以手向林边一指：
沈天宇漠然转头望去， 只见一对色彩鲜艳的蝴蝶在林畔翩翩起舞， 相依相随
凤蝶！
他心里猛然感到一阵刀剜似的剧痛。
他闭上双眼，头脑里却分明幻起沈田两家老人慈祥的脸。耳畔也响起了幼年的凤兰妹妹那甜嫩嫩的声音：“沈哥哥——”
于淑云见他双目紧闭， 脸色变得铁青， 不由得着慌，道：“你、你怎么了?”
“铮”的一声清啸，宝剑出鞘， 沈天宇睁开眼，双目发红，脸容变得十分凶狠！
于淑云吓得连连倒退， 满脸恐惧。
一道寒光横空而去，紫烟青锋剑电闪般一挥——那对凤蝶双双殒落
于淑云喘了口气， 放下心来， 做出百般娇媚之态，嗔道：“我不知道你这么恼恨蝴蝶。不过人家自由自在，有情有意， 多好看的一对！ 怎么又惹恼你了?要如此狠心地去摧残它们?”
“摧残? 是的， 摧残！——这正好问你自己！ ”
沈天宇铮地插剑入鞘，然后死劲去撕扯左臂上包扎的布条1
“你疯了?！你干什么? 你有伤！ ”于淑云惊叫。

“我的伤， 不劳你于小姐费心， 多谢了！”
沈天宇脸色冷峻。在于淑云看来， 他真是个性格怪僻狂傲的疯子，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得罪他了。气氛顿时尴尬。二人相对无言。
于淑云不死心， 无话找话：“沈义士武功高强，但人总有失手，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不过父亲也太狠心， 你请看我面上，不要计较他了！”
“你父亲没本事伤我，是他勾结的清人高手端木真干的！”
“啊， 他勾结清人? 你瞎说！——那端木真在哪里?”
“他与我师兄相斗， 已一同葬身泥沼！”
“啊！ 那我父亲呢?”
“他也被我踢进了沼泽之中！”
“你、你你、你说什么? ”于淑云顿时脸色惨白， 双目鼓得溜圆， 如同见了鬼怪。
“于会元私藏财宝， 叛国降清， 已被我杀了！ ”
于淑云闻言如五雷轰顶，跌坐在地。她万万不料自己的意中人竟是杀父仇人， 这下， 一切希望都彻底破灭了！ 千头万绪涌上心来， 一阵晕眩之后， 她的两眼里渐渐闪出光来——那是一种极为怨毒的光， 是一种全然绝望后，转为刻骨仇恨的眼光！
“我，我要杀你！！”
她全身颤抖着， 疯了一般跳起身来， 狂喊尖叫着， 抽出疤脸人那把短剑， 向沈天宇猛扑！
她如疯如狂地乱剁乱刺。
沈天宇体力已稍恢复，随意闪避几下， 脚下一勾一扫，轻易地将她踢倒在地。

那女魔双目血红， 再次嘶叫着跃起， 扑来。
沈天宇赤手而斗， 接连几次将她踢倒在地。
女妖娘翻身再跳起来， 气急败坏， 浑身乱抖， 紧握着那柄短剑， 脸色惨白， 双目如电！
“不要出丑了， 你远远不是我的对手！ ”沈天宇冷峻地说。
于淑云喘着粗气， 脸色越来越白。
这世界上， 她已经毫无牵挂和留恋的了。
她一咬牙， 猛然转身， 用那把杀死疤脸人的乌黑的短剑向自己的咽喉抹去——
她的手腕， 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牢牢执定。
“想这么轻松地了结一切么? 你不想报父母之仇了?！”
她耳畔响起沈天宇平静的声音。
“你应该报仇！——母仇， 你会作战，马上可找清军去报；父仇， 以后找我沈天宇！ 我再容你十年， 望你练好武艺。十年后我们来此决斗！”
“我， 我用不了十年！ 一有机会， ”她声嘶力竭地喊，“我就要把你碎尸万段！”
“那也听便。目前国难当头， 劝你先公而后私。十年后 ，你不找我，我也定来找你！——于小姐.你还记得十年前那一对凤蝶的事么? 我沈天宇和田凤兰两家三条人命， 就死在你于小姐手上！ 田凤兰还没找你算这笔帐呢！ 亏你还说什么要与我‘并驾齐驱’！ 你表错情了！”
沈天宇说完， 把手一放， 转身弯腰扛起那沉重的麻袋，一步步， 走进了丛林深处……
于淑云痴呆呆地站在沼泽边上， 一动不动， 似乎心中正在掀起狂涛巨浪， 又似乎在深深地追忆着什么往事……

沈天宇穿过丛林， 走上了一座土岗，他站定了，举目望着四周那茫茫无边的林海，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和满天血红的晚霞。那天空中，渐渐浮现出田凤兰那亲切含笑的脸庞。
身后丛林那边，突然飘来一阵尖利、凄恻的长啸。这声音如哭如笑，似癫似狂， 充满着怨毒和仇恨， 象一只疯狂的母兽在嗥叫！
沈天宇浑身一颤。
他心里明白， 从此——
那女子将成为清军最可怕最残忍的对头，同时，也是自己最最凶恶的敌人。
诗曰：
去含家恨十年剑， 归报国仇一寸心。
忠骨而今化土矣， 青锋自弹壮士行。

【完结】

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