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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狂云

[完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无敌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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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9: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刀剑不见
  今天是九月初四,这一夜,蝙蝠客栈来了许多人。
  能够到蝙蝠客栈的人,一定是些不简单的人。
  他们到这里来,并非为了投宿,而是想看一个人。
  谁?
  ——客栈的主人。
  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看到这个客栈的主人。
  所以,谁也不知道客栈的主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
  也许,蝙蝠客栈根本就没有主人。
  或者主人早已死了。
  可是,最简单的问题,人们往往不会相信。
  他们宁愿事情复杂些。
  就像这个胖子说的这样:“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简单的呢,既然是客栈,当然得有主人才行。”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瘦子,他说:“是啊,既然没有主人,这些伙计又是谁请的?”
  胖子道:“我已经在这里一年零十八天了,这些伙计已经换了二十五批,若没有主人,谁肯听话啊。”
  瘦子道:“说的也是,这些伙计,每天乐呵呵的,若没有银子,谁会这么开心。”
  胖子道:“对啊,可是,谁付给他们银子呢?”
  众人回头。
  一双眼睛,一双虽称不上绝代佳人的眼,却也非常独特。
  美丽、迷人、清澈。
  淡淡的雾气弥漫。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眼睛如此独特。
  瑾小雾。
  瑾小雾没有动,淡淡地:“伙计们今天的银子我付了。”
  说着把两锭黄金放在桌子上,众人哗然。
  其中一人道:“不用说五个伙计一天的工钱,就是五百个也要不了这么多。”
  瑾小雾扫了众人一眼。
  每个人都觉得她的湿湿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一会。
  掌灯时分。
  伙计出来把角落的灯点上。
  这也是五个伙计一天中唯一要干的活。
  客栈的其他活,他们一概不管。
  客人们自己找房间,自己带酒菜。
  至于什么时候走,随便。
  住一年便一年,十年便十年。
  伙计们从不会赶你走。
  蝙蝠客栈的规矩,明明白白写在一块青石板上。
  石板矗立在大厅中,四字:
  刀剑不见。
  落款是:主人。
  主人是谁?
  谁是主人?
  没有人知道。
  石板的左上角,插着一柄剑。
  刀剑不见,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告诫客人门不要在这里撒野?
  一个伙计走到她的桌子前,取走了黄金。
  连一个字都不讲更不用期望她说一声“谢谢”了。
  她?难道伙计是女的?
  人间有男有女,伙计当然也可以是女的。
  有女的伙计一点不奇怪。
  奇怪的是:五个伙计,全是女的。
  瑾小雾看着伙计把黄金拿走。
  一双迷人的眼睛更加迷人。
  她注视着她窈窕的身段,突然说:“要是我的黄金有毒,你还会要吗?”
  伙计不回头,也不说话。
  “要是这种毒没有名称,没有解药,你还能无动于衷吗?”
  瑾小雾说完这话,旁边桌子上的人开始骚动。
  只因这时,伙计拿黄金的手,淌下一股血水。
  他们看到,从她手掌流出的血,不是鲜红,而是墨黑的。
  如此剧烈的毒性,实在罕见。
  伙计竟然像没有感觉一般。
  居然转身。
  一笑。
  笑得安静、平和。
  她走到刚才说话的胖子跟前,同样平静地:“可以坐下吗?”
  胖子点点头,说:“凳子又不是我的。”
  她坐下,又说:“可以喝你的茶吗?”
  胖子好像沉思了一会,接着捧起自己的茶杯:“不怕苦,就请喝吧。”
  她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说:“真的很苦。”
  她把杯子放下,再恭恭敬敬斟上一杯茶。
  “除了点灯,蝙蝠客栈的伙计是不干其他活的,你为何破了这个规矩?”
  胖子的眼光,似乎很混浊。
  瞟了伙计一眼,再说了刚才那句话。
  “你救了我一命,我给你斟了一杯水,我们两不相欠。”
  她说话几乎没有表情:“咱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众人发现,她的血已变成真正的血。
  鲜红、耀眼、令人心惊。
  看来,她刚才喝的,是一杯解毒的茶。
  胖子不知以什么手法,在茶水里放入了解药。
  可是,人家救她一条命,她竟然只为他倒了一杯水。
  胖子说:“能让主人为我倒水,是我今生的荣幸!”
  “谁是主人?”
  “你!”
  “我?”
  寂静。
  人们不相信,这年轻的伙计就是客栈的主人。
  她叹了口气。
  “可惜我不是主人。”
  胖子:“那么谁是?”
  她说:“我也不知道。”
  接着又道:“你在蝙蝠客栈已一年零十八天,我来这儿才三天。
  胖子道:“有时,三天比三年重要。”
  她笑了:“如果别人,还可这么说,你却不该。”
  胖子也笑:“为什么?”
  “因为你是江南药王圣手李。”
  她笑得十分好看:“除了江南药王,没有人能解我的‘醉香草’!”
  胖子失望道:“原来毒是你自己放的?”
  她笑得更厉害:“能骗得了江南药王,实在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可是,你以为圣手李就这么容易受骗上当吗?”
  胖子又说话了,他的话说到一半,她的笑容已凝固。
  “你说过,我们已两不相欠。”
  胖子慢慢地呷了口茶。
  再慢慢腾腾地:“你应该知道,破坏客栈规矩的人,是什么结果?”
  “你……”
  伙计的话也只说了一半,舌头已僵硬。
  带着惊讶与无数的不解。
  也许她想说:“你……究竟是谁?”
  也许她已经明白:“你……就是主人。”
  她到蝙蝠客栈当伙计,原来也是为了想知道主人是谁!
  胖子说得对:“有时候三天比三年还重要。”
  是的,她虽然只在客栈三天,却让她明白了真正的主人是谁!
  她以自己的性命,弄清了内心的困惑。
  ——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一种无与伦比的毒药。
  伙计渐渐的平静了。
  她的脸。
  呈现美丽的光泽。
  像一株花树,枯萎了……
  “圣手李的手段,果真高明。”一个胖女人叹道。
  如此肥胖的女人,除了笨五,天下还会有谁。
  说话的果然是笨五。
  笨五道:“江南药王,什么时候也当起了老板了。”
  圣手李并不否认:“蝙蝠客栈是我在二十年前开的,但我没做过一天的老板。”
  “你很聪明。”
  “哦?”
  “如果江湖中都知道你是主人,蝙蝠客栈的名声一定没有现在这么响。”
  笨五说得没错。
  圣手李承认道:“能够让这么多高手聚集在一起,是我二十年的心愿。”
  笨五也点头:“有了今天一聚,即使蝙蝠客栈灰飞烟灭,在江湖中也永远流传下去了。”
  圣手李笑脸迷人。
  他的笑里有自豪和成就感。
  “那也未必,要是今天的人全部都死光了,谁还会知道有此一聚!”一个尖尖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
  笨五闻言,脸色微变。
  不用看,他知道,说话的人是花香香。
  花香香果然比无极老人的弟子先到蝙蝠客栈。
  只是,司马燕翎并没有跟他在一起。
  一个和尚。
  光秃秃的脑袋和以前一模一样。
  和尚总是很少有变化的。包括他的淫光。
  淫光下,不知打着什么样的邪恶的鬼主意!
  花香香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笨五。
  “你是不可能杀我的。”
  笨五淡淡地:“即使杀我,也还轮不到你。”
  笨五说话的同时,眼睛望向离她不远的另一个美丽的少女。
  她就是瑾小雾。
  瑾小雾笑了,甜甜地:“时过境迁,追魂剑虽然厉害,但你不是西风夫人。”
  花香香沉默。
  追魂剑在他手中,始终没有十全十美的感觉,他知道,这是因为他没有将第十八招逐魂剑法练成的缘故。
  始终有一点点缺憾。
  这是因为他是花香香,而不是西风夫人的缘故。
  这点缺憾,一直抑制着他的自信。
  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花香香没有动。
  大厅里的灯火却动了动。
  灯火摇曳,是因为笨五庞大的身躯忽然飘向客栈门口。
  嘴里喊了一声:“七七儿!”
  外面,夜色正浓。
  连风也是黑色的。
  笨五的喊声消散在空中。可她仍在呢喃:“奇怪,明明是七七儿,怎么一下子不见了?”
  笨五的身躯像一扇门,严严堵住了门口。
  过了一会,她听到了一声惨叫。
  笨五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正是七七儿的惨叫。
  绝望、意外、令人心痛。
  笨五呆了。
  觉得有一把刀,一下一下刮她的心。
  麻木了。
  她的心,被七七儿的叫声带向了深渊。
  她喃喃地:“笨五,笨五,你明明知道七七儿最害怕跟你在一起,为什么要喊他,这么黑的夜,他一定是失足掉下山崖了……”
  越想越伤心。
  继而又道:“不会的,不会的,七七儿那么聪明,武功又那么高,他一定不会掉下山崖的,他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故意让我伤心……”
  心乱如麻。
  反反复复,俱是昔日情景。
  “肥婆,客栈不是你一个人的客栈,让外面的人进来吧。”
  花香香的话,有些冷。
  也使她清醒。
  黑暗中,她看到了六个人影站着。
  她不动。
  她的眼里放射出火焰。
  她明白了七七儿叫声为什么那么凄惨。
  对,一定是跟这些人有关。
  “七七儿呢?”
  笨五的声音,有些抖。
  “七七儿已掉下山崖了。”对方回答。
  突然间,她变得无比镇定。
  缓缓地退了一步。
  她要看清楚,能把七七儿打下山崖的,到底是些什么人?
  道修、成风、成云、成福、成康、木梨。
  六个人鱼贯而入。
  寻了一张桌子。
  坐下。
  便不说话。
  他们一进来,大厅里便增加了几许杀气。
  这杀气,是从每个人的身上无形地散发的。
  他们从大厅的青石板跟前走过,未见任何动作,石板上的字却已变了。
  “刀剑不见”变成了“不见刀剑”。
  众人一惊:刀剑不见,四个字被人从中间截开,分成刀剑、不见,再将岩石重新组合,便成了“不见刀剑”。
  他们各各寻思,自己能否做到这一点。
  圣手李道:“无极老人的六大弟子光临,真的是蝙蝠客栈的福分。”
  “蝙蝠客栈二十年无主人,等的不就是今天吗?”
  成风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足以使蝙蝠客栈流芳百世。”
  圣手李一改刚才轻松之状,凝重地:“既然,不见刀剑,留着这把剑又有何用。”
  说毕,右掌挥出。
  “呼”一声啸,青石中的剑,直直飞出。
  疾如流星。
  一剑刺向成风。
  猝不及防。
  眼看就要刺中眉心。
  斜斜地伸出两个手指。
  迅疾,精确,简单。
  一抓。
  前冲的剑骤然止住。
  而后又原路飞还。
  只是速度比来时更快。
  “锵”一声,嵌回原来的青石中。
  淡淡地,木梨道:“没有剑,怎么叫‘刀剑’呢?”
  “好极,好极。”
  花香香拍手道。
  木梨望着说话的和尚,心中暗惊,寻思道:“这个和尚怎么又在这里。”
  正想着,只听花香香说道:“你师弟的毒怎么样了?哈哈,原来无极老人的弟子是一群笨蛋,我只在酒里加了一滴风油精,就把你们吓成这样,真是没用……”
  成康又羞又怒,便欲拔剑,木梨按住他,说道:“师弟,少安毋躁,等下有他好看。”
  木梨心里想:和尚不是他们的目标,能不理便不理,以免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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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江南药王
  瑾小雾很长时间未开口。
  她在想一个天高云淡的下午。
  她的剑像一道阳光,在“横空出世”的岩石上与干妈比试。
  干妈的手中,尽管只是一根树枝,她只要断了干妈的树枝,便算赢。
  可是,她的剑无论怎样都不能斫断它。
  一招一式。
  干妈在进攻与抵御中教她武功与剑术的精要。
  蓦地,一只黑鹰飞过,遮住了阳光。
  只听“喀嚓”一声,干妈的树枝被她的剑所断。
  击中,余势未消,前刺。
  轻灵、刁钻,而且实用。
  瑾小雾想收剑,心念已动,去势却无法控制。
  喊了一声:“干妈,小心!”
  干妈的身材本小,此时一跃腾空。
  直直地,盘地而起,像飞过的那只黑鹰。
  避过必中的一招。
  她尚呆在原处,吓出一身汗。
  干妈笑吟吟:“破敌之术,在于出其不意,而攻其不备,受其所制,也正是这个道理。”
  她在听。
  干妈又说:“棋逢对手,只有攻其不备,才有取胜之机。”
  她不解:“虽然棋逢对手,哪有不备之理,而没有破绽,又如何取胜?”
  干妈扔掉手中的半截树枝,声音柔和,问道:“刚才你是怎样取胜的?”
  “空中黑鹰飞过,挡住了你的视线。”
  “对。”干妈喜悦地:“小姐乃天上尤物,紧要关头,老天也会帮你的。”
  瑾小雾长剑挥出,抛向空中。
  剑光,阳光。舞作一体。
  天下最孝女儿心。
  她的剑就叫做女儿剑。
  至柔、至刚,变化无常。
  在与阳光的对刺中,她笑了。
  她的笑容,一如剑势。温柔而光芒四射。
  她是白鹰教教主的女儿。
  她要用她的孝心,她的剑,重振白鹰教声威。
  她要用她的“女儿剑法”,杀死该杀的人,尽管她需要杀的人很多,她一个都没有杀。
  譬如柳公子需要杀,却没有,至今还是她的一个“丫头”。
  不需要她杀的人,她却很想杀——譬如花香香,譬如圣手李,譬如无极老人的弟子……
  她要杀人的时候是她笑得最迷人的时候。
  什么样的笑才是她最迷人的笑呢?
  见过她杀人的人,只有一个。
  柳公子——丑老头——丫头。
  可他,此刻却趴在桌子上,仿佛睡着了。
  所以,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要杀人。
  只是一点可以肯定:她要杀谁,谁就得死。
  客栈里的人忽然间仿佛都变成了哑巴,谁也不说话,都在默默地等待。
  花香香觉得手有些痒。
  这是一种征兆。
  他想攻击别人,或将要遭到别人的攻击。
  他环顾左右,每一个人都好像漫不经心,没一丁点杀机。
  连笨五,仿佛也睡着了。
  眯缝眼看不见任何光彩。
  只是庞大的身躯,看上去有一种侵犯意识。
  一只蚊子,嗡嗡地在他头顶飞来飞去。
  忽地停在他的光头上。
  他实在懒得理。
  一只小蚊子,就是撑破肚子,也要不了一滴血。
  他也索性把眼睛闭上。
  默默地,等待变化。
  他在心里暗笑。他在想:情形的变化是不是跟他想的一模一样。
  蓦地,一阵恐惧袭上心来。
  恐惧来自头皮。
  一只小蚊子在叮咬。
  如果他感觉疼痛,哪怕是钻心的痛,他都不会如此恐惧。
  相反。
  他的头皮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仿佛是一块温热的脂团在慰抚扩散,令他痛快不已。
  他的心掉进了冰窟。
  一动不动。
  他绝望地想:一切都迟了。
  他蓦地惊醒:
  ——蝙蝠客栈的主人,是江南药王。
  花香香睁开眼,圣手李已不在。
  什么时候离开的?
  竟然连一点响动都没有。
  如果圣手李真的要算计他,他的命,肯定不会太长了。
  想起刚才他杀伙计的情形,不禁打了个寒颤。
  花香香的手真的有点痒。
  他要疯狂了。
  他想用全力与人拼搏。
  他的血,似乎要把他的胸膛冲破。
  可是,他的脑子一片紊乱,想不起一招一式。
  我要疯了,我要疯了。
  不,我不想疯,我要安静。
  “我要安静!”他喊道。
  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仿佛噩梦般,圣手李忽地又到了他面前。
  花香香睁大双眼:
  惊异、愤怒、不解、迷茫……表情复杂。
  “你不该太懒的。”
  圣手李轻轻叹了叹:“蚊子虽小,却足以要了你的性命。”
  “圣手李,我并未得罪你,为何要暗算我!”
  花香香觉得自己使劲在喊,耳际依然一片沉寂。
  他绝望了,他清楚,江南药王的毒是没人可解的,除了他本人,而他既然要暗算自己,就不会给自己活路了。
  圣手李搬了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
  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头很大,很舒服?”
  花香香点头,一脸的茫然。
  “你现在是不是想大喊大叫?”
  花香香疑惑不解。他本想:“你这个魔鬼,快把解药给我!”
  可他知道喊也没用,只好又点点头。
  “那么,你想杀谁呢?”
  圣手李的眼中,已露出一丝杀机。
  这杀机,其实只是微笑。
  “你是不是想杀我?”圣手李笑道:“你心里一定在不住地骂我,是不是?”
  花香香使劲地点头。
  他的脸上呈现出极度的愤怒与恐惧。
  扭曲了,变形了。
  如果可以,他一定会不顾一切与他拼命的。
  可惜,他除了脑袋能动,身体任何部位都已不能动。
  他的整个身子已经麻木。
  他的光头,开始渗出汗滴。
  那只叮咬的小蚊子,也死了。
  顺着汗滴流下来。
  光秃秃的脑袋,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有花香香懂得,他的内心有多痛苦。
  一阵风吹。
  火把摇曳。
  闪着青光的花香香连筋脉也暴突出来。
  他的额头、鼻子、脸,就像水洗一般。
  汗不知流了多少!
  在生与死之间,若要选择,他一定选择死。
  花香香第一次觉得,有时,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他的胸中,似有无数双手在掏,在抓在抚摸,在撕扯……
  他真想用他的逐魂剑,把上半身斩掉。
  绝望。
  无能为力。
  忍耐似乎已经到了最大的极限。
  像是在欣赏一出戏。圣手李笑意更浓。
  笑意更浓,杀机更重。
  花香香已经由惊恐变作安静。
  他希望圣手李在闪电间出手。
  在自己将死的时候,他想快点死。
  杀机更重。
  笑意更浓。
  可是,圣手李的微笑似乎也凝固了。
  这一变化太过突然。
  一个声音响起——
  “江南药王圣手李,你还不配做蝙蝠客栈的主人。”
  既然不配做,就不能做。
  既然不能做,就不是主人。
  圣手李根本不是蝙蝠客栈的主人。
  声音响处,从外面进来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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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20: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快刀无敌
  趴在桌上睡觉的丑老头醒了。
  客栈里发生的一切他全不在意,或者说,全不知道。
  醒来时刚好听见有人说:“江南药王圣手李,你还不配做蝙蝠客栈的主人。”
  这声音好熟。
  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空旷、辽远、迷朦而又清晰。
  他抬头。望见来人。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不能移动。
  心脏一瞬间不能跳动。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一轮圆月。
  一片草地,还有风筝、丝线和遥远的笑声。
  毕竟太远了。
  不能与眼前的人挂上号。
  女人。
  风韵犹存。
  有着淡淡的愁憾与清新脱俗的气质。
  进来的一男一女,是小青和杨羽。
  杨羽的头发不是很乱,但他背后的草帽却很破。
  就算戴在头上,也不可能遮风挡雨。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破草帽,他为何不舍得丢掉?
  成风猜得没错:
  小青正是要回柳家庄去,蝙蝠客栈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小青发现一个丑老头注视着她,心念一动。
  母子连心。
  她的感觉里,有波浪在涌。
  只是隔得太久。
  二十年,有许多东西早就应该忘却了。
  二十年,记忆也会被岁月封上一层很厚的尘埃。
  小青的心却被刺激了一下。
  她不知道,这个又老又丑的小老头,竟是她的儿子柳公子。
  人们发现,圣手李的后脑,贴着一张竹叶。
  小青道:“当初我建造客栈,原是让到柳家庄的人们有一个歇脚的地方而已。”
  蝙蝠客栈的主人是小青!
  小青接着道:“二十年了,没想到江湖中竟把蝙蝠客栈看得如此神秘。”
  小青环顾众人,惊诧地:“难道你们都去柳家庄?”
  听到柳家庄三个字,柳公子心胸一热,刚想回答,瑾小雾说:
  “去不去柳家庄,与你何干?”
  小青瞪了瑾小雾一眼,又朝丑老头看了看。
  摇了摇头,不作回答。
  心里想:如此美丽的少女,竟和这样一个丑陋的老头在一起。
  在浩瀚的宇宙间,人的生命显得何等短暂。
  而生死更是瞬间之事。
  花香香死了,死的莫名其妙。
  圣手李死了。
  他杀伙计,逼花香香,目的只有一个:
  知道真正的主人。
  这么多年的策划,等待,圣手李原来也是为了想知道真正的主人。
  真正的主人出现了,结果又怎样呢?
  能说圣手李就没有遗憾吗?
  能说他不后悔?
  要他选择,他还会选择死亡吗?
  人总是这样:一生中坚持的,到头来不一定很完美。
  对自己的过去,现在,将来,谁也不能说对或错。
  绝对的对与错原本就不存在。
  所以,杨羽决定跟小青到柳家庄,他并非抱着一定要弄清楚心中的所有疑团,他只想证实一件事:
  柳云烟死了没有?
  死了又怎样?
  没死又怎样?
  他心中一点没数。
  他只牵挂裳儿。他希望奇迹出现。
  在某天清早醒来,或某个拐弯的地方,裳儿就站在他的面前。
  如果一个人注定有一次奇迹,他一定把奇迹与裳儿联系在一起。
  他要诉说。
  他相信,只要他说出来,裳儿一定会懂。
  一定会原谅他。
  孤独,使他变得冷静。
  痛苦,使他变得清醒。
  他知道:
  若这次柳家庄之行没有收获,只有等到九月九。
  九月九,九剑归一。
  他的心更痛。
  剑无求的血令他羞愧。
  他不敢想象,九月九,九母树下……
  裳儿、九剑……正义、邪恶……他要选择哪样?
  江湖第一杀手的刀可以须臾间杀人,却不能杀死心中的迷惑。
  他的心中有一个魔鬼——老爷。
  他有信心杀死魔鬼吗?
  正在想。
  有人说:“客栈的主人应该留在客栈里,怎能到柳家庄去!”
  说话的是木梨。
  六个人,组成一个剑阵。
  把小青和杨羽围在当中。
  杨羽的心,在收紧。
  每次杀人,他都会紧张。
  尽管他的刀从未失手,对手也从未碰伤过他的一丝皮毛。
  可他还是会紧张的。
  他看看小青,小青也凝眸注视着他。
  仿佛在说:“江湖第一杀手的刀,又要重出江湖了。”
  杨羽冷笑。
  高手的心,一旦被激起,便会变得无比孤傲!
  这是一种气概。
  高手的气质,总是在矛盾重重的争斗中磨炼得无比高贵,夺人眼目。
  有时候,高手是不需要出手的,他的气势就足以使对手知难而退。
  可是今天,他们的对手也是高手。
  而且,不止一个。
  高手对高手,胜负难料。
  仿佛,有雷从空中滚过。像巨石砸在大地上。
  高手之间的决斗,雷鸣电闪,撼人心魄。
  六个人,手中并无兵器。但他们所处的方位,把杨羽和小青要进攻的路全部堵死。
  手中无剑。
  人的本身即是剑。
  六个人,六把剑。抑或六把刀。
  死死的,盯着。
  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阵形。
  无论对手攻击哪个方向,致命的杀着如长江之水,无可抵挡。
  瞬间而至。
  无招无式。
  无招更凶险。
  六个人,默默地站着。
  无声无息。
  小青也不动。看了许久。
  终于微笑——
  她发现了对手的破绽。
  这破绽,足以使阵形瓦解。
  小青还是不动。
  她要验证,刚才出现转瞬即逝的机会是否如她心中算计的一样。
  这样的机会虽然转瞬即逝,但对高手来说,只要有机会,就足够。
  小青再次微笑。
  笑容一现,左手已动。轻飘飘的竹叶,幽灵般,闪射。
  如蛇舌,似电闪。
  斜斜地刺向成康。他看准成康是六个人中最弱的一环。
  出手之后,小青后悔。
  她的竹叶,刚至半路,一左一右,两股强劲而均匀的内力,把它震得粉碎,纷纷洒落。
  这两股内力,是成康身边的道修和成福发出的,他们以静制动,等待小青再次出手。
  小青一击不中。
  对手并未反击。
  照样静静地站着。
  看来,他们没有进攻的把握。
  他们在寻觅。
  在等。
  他们已经看出:
  小青刚才的一招,只是试探,只是引诱。
  他们没有上当。
  连火光都没有一点摇动的意思。
  红的火焰,像时间的伤口,静止,凝固。
  看不清脸,看不清过程。
  人的生命是过程。
  一招一式是过程。
  寻觅与等待是过程。
  生与死的过程,其实就像火焰,烧完了,变做伤口。
  不痛楚,不清醒。
  突然,杨羽动了。
  他不想变作伤口,在时间中沉寂。
  哪怕淌成血。他要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
  一步一步。
  他从剑阵中走了出来。
  没有想象中的阻截。
  江湖第一快刀,没有出手。
  看样子,他要走出这家客栈。
  走出客栈,必须经过大厅中的青石。
  刀剑相见。
  四个字。
  他呆了呆。右手一挥,一卷。
  青石是青石。没有了半个字。
  也没有了剑。
  “这样才像石头。”他自言自语。
  字与剑,在他的挥手间消失了。
  一切纷争都是恶。他要跳出这个圈子。
  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
  一回头,便不想走了。小青,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迷乱。
  她本是安静的。
  她每日吹笛,与鸟儿嬉戏。
  是他,带给她不安。是他,把她带回这个充满纷争的世界。
  他不忍心了。
  他要她一起走。
  走出这个圈。
  他的左手食指颤了颤,第一快刀终于出手。
  刀光转瞬即逝。
  可是,对方并没有一个人倒下去。
  难道,第一杀手也有失手的时候?
  “你走吧,我们拦不住你。”
  六个人各自后退三步。剑气一散,火把又欢快地摇曳起来。
  小青缓缓走出剑阵,谁也没有阻拦她。
  因为阻拦她的六个人,发现自己的手背上都渗出了一滴血,他们清楚这滴血不是无缘无故渗出来的,而是被杨羽的刀刺出来的。
  他们更清楚,如果刚才杨羽要杀他们,他们早已倒下。
  而他们倒下,就没有人可以阻拦小青了。
  所以现在,就算他们没有倒下,他们也没有资格再阻拦小青。
  他们都瞪着杨羽,他们不相信,天下真有这么快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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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螳螂捕蝉
  天还未大亮,蝙蝠客栈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
  黎明前的一刻,很静。
  静得可以听见人的呼吸。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笨五。
  没有其他声响,她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过去的一切,她不愿回想,九剑归一,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声誉。
  现在,她就像是一个被忽视的人,仅仅是一个人,一个女人,胖女人,肥婆而已。
  笨五有些哀伤。
  她对自己说:我是笨五。
  她想喊:
  九九归一,天下无敌。
  我是第五剑。
  第五剑又怎样?
  天下无敌又怎样?
  小青、杨羽、瑾小雾、花香香。还有无极老人的弟子,对了,他们害死七七儿,竟然就这么走掉了……
  她不是害怕。而是没有把握。
  这些人中任何一个,都可以使整个武林天翻地覆。
  想当年,九剑归一剑法在几招之内铲除了横行江湖的白鹰教教主,一举平定武林。
  仿佛忽然之间,江湖中冒出这么多高手。
  她不知道,九剑归一,还能不能无敌于天下。
  曙色像一支剑,慢慢撬开门缝。
  爬进来。
  躺在她的脚边。
  七七儿,七七儿。她总是想到他。
  她轻轻地说:“二十年了,七七儿,你为何一直躲着我,除了九月九,难道你就不可以见我一面吗?”
  继而重复:“你为何不敢见我呢,难道我真的就这么讨厌吗?”
  她的脚随着曙色移动,一脸的茫然:“七七儿,其实我没有更多的要求,我只想多看看你……”
  “想看我你就看吧。”
  她喜极,却并未转身。
  声音颤抖地:“七七儿,果真是你吗?”
  “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吗?”
  是的,真的是七七儿的声音!
  她转身,整个人呆住了。
  清早的阳光里,站着的不就是七七儿吗?
  她的眼里有泪。
  她的眼眶很小,盈不了多少。一会,泪就淌出来了。
  一边流泪,一边说:“七七儿,你不是掉下山崖了吗?”
  七七儿点头,笑得很灿烂。阳光似的:
  宁静、大度而宽容。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她语无伦次。
  一夜的煎熬,喜悦使得她有些眩晕。
  七七儿走过来,身子有些摇晃。
  笨五惊道:“七七儿,你的腿怎么啦!”
  “不碍事的。”
  七七儿笑道:“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
  笨五拉起他的裤腿。足踝肿得像馒头。
  她伤心地:“肿成这个样子,还说没事。”说毕,从身上搜出一些药丸,放在嘴里嚼烂,敷在伤处。
  七七儿一把握住她的手。
  眼里深情闪烁:“谢谢你,真的不碍事的,不用为我担心,好不好!”
  两个人,四只手。叠在一起。
  一股暖流。
  相互传递着,温暖了两颗心。
  不需要时间,时间可以静止。
  不需要说话,任何语言都是多余。
  这样便是最好的。
  什么是幸福?人的愿望有时真的很小。
  很卑微。
  很容易满足。
  就像这样:看着,注视着,笑着。手儿不动。
  任心脏撞击胸膛。
  ……良久。
  她叹了口气。
  她把昨夜的事情讲给七七儿听。
  七七儿也听呆了。
  当她讲到花香香的时候,一个声音接口道:“要不是圣手李过于自信,恐怕我真的已经去见阎罗王了。”冷漠,嘲讽,遥远,清晰。
  两个人大吃一惊,同时跃开。
  果然,躺在地上的花香香翻了个身,竟尔坐了起来。
  “花香香,你怎么还未死?”
  笨五的眼里有一丝恐惧。
  “七七儿可以大难不死,难道我花香香就不可以吗?”
  说着,嘿嘿干笑了数声。
  “都说花香香是极识相的人,这下怎么这么笨呢?”
  七七儿道:“你应该在我们离去后才醒来的。”
  花香香道:“怎么,想杀我?”
  七七儿反问:“你说呢?”
  “要我说,”花香香正色道:“你们不仅不会杀我,而且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弄来最好吃的东西。”
  “为什么?”
  “因为我在吃饱了之后,会告诉你一个秘密。”
  “世间秘密那么多,凭什么我们要知道?”
  “因为你们是非要知道不可的。”说了这句话,花香香便闭口不说了。
  “真正要死的人,是不会撒谎的。”笨五恨恨地:“即使让你死十遍,也不过分。好先相信你一回,到时候若说不出秘密,看我怎么整你。”
  笨五说着转身,到厨房里去寻吃的东西。
  蝙蝠客栈从来不招待客人,所以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吃的。
  笨五把所有的箱子,柜子,橱子都打开,就是没有她要找的东西。
  突然,她灵机一动。
  轻飘飘一掌拍去——“啪”的一声,从梁上掉下一只硕大的老鼠。
  她在行地把鼠皮剥去,一根竹筷穿过脊梁——然后拿到火上烤。
  不一会,肉香便飘满了整座客栈。
  只听花香香喊道:“熟了没有,要是我饿死了,你们就什么也别想知道了。”
  七七儿喝道:“喊什么,再喊宁愿拿去喂狗也不给你吃。”
  花香香不吭声了。
  笨五眯着双眼,心中冷笑,现在先顺着你,到时再收拾你也不迟。
  这时又听花香香叫道:“肥婆,都快烤焦了,还不拿来,是不是想让我吃焦炭啊。”
  “啪”一声响,像是一个耳光。
  七七儿骂道:“不要说焦炭,就是尿,你也得吃。嘴巴如此不干不净。”
  “啪!”又是一个耳光。
  花香香怒极:“七七儿,我叫她肥婆有什么错!”
  七七儿:“你应该叫她奶奶。”
  “呸!”
  花香香显然是受七七儿制约,呸了一声后,便再也没有下文了。
  笨五想笑。
  她手中的鼠肉已经熟了。
  可她还在烤。要不是花香香提醒她,她真的想不出会叫花香香吃焦炭。
  隔了好一会,不听动静。
  她好生诧异,这恶魔的嘴巴怎么变得清静了?
  看看鼠肉,差不多由焦黄变成焦黑。
  虽然并不全是焦炭,但已闻不到肉香了。
  好了,该给花香香“吃”了。
  她推开门,不禁惊呆了。
  刚才还大喊大叫的花香香,此时已不见了人影,而且,连七七儿也不见了。
  她觉得有些冷。
  像掉进了冰窟里。
  阳光,照在她身上,也没有了温暖的感觉,手上的鼠肉,无声落地。
  笨五把刚才的情形细细回想了一遍。
  她怎么也想不通:花香香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制服七七儿,并且藏了起来。
  他知道七七儿不是花香香对手,但花香香乃受伤在先。
  而且看上去奄奄一息。
  无论如何,在此情形下,七七儿绝不会没有还手之力。
  既然还手,就应该有动静。
  而除了两个耳光?
  对!笨五又急又恼,老和尚,原来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她急急地向四处查看,想看出些疑点来。
  猛然,她又想道:若花香香没有受伤,那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之所以把她引开,原来是另有用意。
  若与七七儿联手,花香香一时半刻是绝难取胜的。
  后悔。后悔只能令她更痛心。
  此刻,明知自己不是花香香的对手,她也要寻找,不仅要找出花香香,更重要的是找到七七儿。
  笨五跃上屋顶,四周一览无遗,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她寻思:难道花香香真的会飞?会变?
  突然,她又闻到一丝肉香。
  笨五目光一变,哑然:“原来躲在厨房里。”
  火堆旁。
  花香香的光脑袋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油光可鉴,他正把鼠肉放在火上烤。
  见她进来,静静说道:“你的肉已经烤焦,不能吃,只有自己动手烤。”
  七七儿坐在一旁,不说,不动,穴道受制。
  她的兔子眼如犀利的刀片。
  半晌,沉声道:“现在,你可以讲你的秘密了吧。”
  花香香侧眼,笑——
  “肉还没熟,没吃,哪来力气讲话?”
  她静静地等。直到花香香把鼠肉撕下一块塞进嘴里。
  她庞大的身躯前进了一步。
  没有说话,他已明白。
  花香香一边嚼得有滋有味,一边漫不经心地:
  “既然答应你,就告诉你,我根本没有受伤。”
  笨五并不吃惊。
  反而摇摇头。“你休想再骗我了。”
  “既然知道我受伤,为何不过来杀我。”
  听他这么一说,本来一步一步前进的笨五,却停住了。
  怒道:“臭和尚,快把七七儿的穴道解了,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
  花香香并无惧色,阴阴说道:“摧花点穴手的点穴法只有我一人能解,来呀,杀了我,七七儿的筋脉便会在两个时辰内爆裂。”
  “你……”
  笨五的恼怒在她脸上写着极度的不安。
  花香香又说道:“肥婆,你说得对,我是受伤了,但是,只要我拥有平常一成的功力,便足以在无形之中点中一流高手的穴道。”
  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你很喜欢七七儿,其实七七儿有什么好呢?
  论才貌,才貌不行,论武功,武功不行。
  要不是他粗心大意,怎么会被我点中穴道呢。
  如此不中用的人,你也喜欢?”
  “闭上你的臭嘴!”
  笨五实在受不了花香香的嘲弄,却又无计可施。
  “我知道你舍不得七七儿死。”
  花香香干笑三声:“这样吧,我们交换,你化解我身上的毒我解开七七儿的穴道,这样最公平。”
  花香香有恃无恐:“因为你喜欢七七儿,对不对?”
  笨五无奈。
  像是被人掐到了痛处。
  为了七七儿,她是可以做任何事的,可是……她道:“如何解法?”
  花香香道:“我不知道。”
  笨五:“能不能告诉我,两个时辰,怎样才能找到解药?”
  花香香:“不能。”
  笨五:“那么,请你告诉我,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花香香:“没有。”
  笨五:“七七儿能不能不死?”
  花香香:“不能。”
  笨五:“既然这样,能不能让七七儿少些痛苦?”
  花香香:“不能,至少他得疼痛两天两夜。”
  笨五:“七七儿死了,你也会死。”
  花香香:“你一定会后悔的。”
  花香香干脆闭了眼。
  火堆渐渐熄灭了。
  肉香已飘散无踪。
  笨五的眼内却似火在烧。
  这个臭和尚,明明知道一举手便可击毙,偏偏奈何不了他。
  这个臭和尚。
  笨五的目光落在七七儿身上,七七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痛苦便是我的痛苦。
  原谅我,我实在不知道臭和尚中的是什么毒?
  什么药才能解?
  七七儿不说话,不能动,痴痴呆呆的。
  一切似乎都不关他的事。
  他更像一个漠然的旁观者。
  麻木、昏浊。
  越是这样,他看着越心酸。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每过一分钟,七七儿的生命便少了一分钟。
  几乎是哀求。笨五道:“花香香,放了七七儿,要我怎样都行。”
  花香香睁眼,狞笑:“要是我要你的双掌呢?”
  笨五:“给你双掌。”
  花香香:“要是我要你的双腿呢?”
  笨五:“给你双腿。”
  花香香:“没有四肢,那岂不变成了一团肉?”
  笨五:“一命换一命,请你放了七七儿。”
  花香香:“其实,我并没有点七七儿的穴道。”
  “怎么?”笨五失色。
  她的肥大的身躯还沉浸在悲伤绝望当中。
  但见七七儿缓缓站了起来。
  笨五惊讶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甚至忘了现在应该做什么。
  从七七儿缓缓站起来,到发出致人死命的一招,至少有两秒钟的时间。
  对一个高手来说,一秒钟便已足够,笨五完全可以在两秒钟之内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并且应该清楚如何应付。
  可是,笨五真的惊呆了。
  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七七儿不动则已,动如脱兔。
  怎样形容他的姿势都不过分。
  飘逸,快捷。
  在笨五的眼里,他的姿势是天下最快的姿势,最优美的姿势。
  只是她露出醉人的笑意。
  这笑,有一种满足的要求。
  更有一种令人入迷的魅力。
  笨五只觉一股冷意直射咽喉。
  七七儿的肘间,已多了一柄短剑。
  千钧一发。
  笨五本能地向后一闪。结果还是慢了。
  七七儿的剑已划破笨五的手掌,她这一挡,虽然避免了咽喉中剑,手掌已是鲜血淋漓。
  笨五跌倒在地。
  惊问:“你是谁?”
  七七儿清瘦的面庞忽地一变。
  扯下人皮。
  原来是个女子。
  女子冷笑:“当然是取你首级的人。”
  笨五绝望:她不信。
  可是,那女子的剑,又一次进击。绝不手软。
  这一次比上次更凌厉、更狠。
  笨五已没有退路。
  路是人走出来的,要退总是有路可退的,重要的是,她丧失了斗志。
  一个没有斗志的人,纵有千条路,也是一条死路。
  她在心里倔强地:“不,你是七七儿,我死了,我是死在七七儿的手上的。”
  心已死,身子反而更快地迎向剑锋。
  刹那间,笨五感到呼吸停止。
  白的剑光幻化成无数美丽的花束,将她周身簇拥。
  花丛间,忽地一条人影出现,伴着一声轻喝,那人影先将她后提。
  笨五被强劲的内力迫得踉跄。
  只见人影发出一道炫目的光芒。
  一分三,三分九。
  九九八十一剑刺出。
  快疾绝伦。
  比那女子的招数堪堪领先半分。
  讶异,惊奇。
  那女子已坠地,倒在血泊中。
  她至死也不明白,十拿九稳的一招竟在瞬间化为乌有。
  失败!
  无情地粉碎了她的阴谋。
  她的最后一眼是望向花香香的。
  重重疑惑,写在她渐渐僵硬的脸上。
  来人是谁呢?
  笨五深深地望定来人,喜极而泣。
  “七七儿……七七儿,真的是你吗?”
  来人原是七七儿。
  花香香眼看战斗结束——
  “对,他才是真正的七七儿。”
  “阴谋终究是阴谋。”
  七七儿还剑入鞘:“再完满的阴谋,最后还是不能得逞的。”
  花香香有些悲哀:“我原指望,她能帮我这个忙的。”
  七七儿笑而不语。
  花香香道:“论实力,她可以接你十八招。”
  七七儿点头。
  花香香:“可是,她却一招都接不下。”
  七七儿又点头。
  “你没有觉得,这有点奇怪?”花香香道。
  “不奇怪。”七七儿盯着花香香:“如果她就可以接我十八招,笨五也不止伤了手掌。”
  花香香叹气:“本来我想九月九再杀你,看来不行了。”
  “为什么?”
  “你的智慧和你的聪明。”
  “看来,有时候人还是笨一点好。”七七儿也叹了口气:“不过,要是我死了,就没有人给你送葬了。”
  听了这句话,笨五也笑了起来。
  此刻,她真的想冲上去,亲七七儿一口。
  “你真好。”
  花香香注视着七七儿,声音柔缓:“若能为我送葬,到时我一定亲你一口。”
  “你放心好了。”
  七七儿道:“请亮剑吧。”
  不见任何动作。
  花香香的右手,已然握着一柄剑。
  逐魂剑。
  锈迹斑斑的剑。
  没有光芒,却使人感觉杀气弥漫。
  七七儿和笨五几乎睁不开眼,不能与之对视。
  花香香左手轻弹剑身,声如琴瑟,优美异常。
  他喃喃道:“西风夫人的剑,不知勾掉了多少人的魂魄。”
  “可惜你不是西风夫人。”
  笨五已经与七七儿并肩站立。
  七七儿的瘦小和笨五的肥胖硕大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上去,这一对,有点滑稽。
  七七儿冲笨五一笑。
  笨五顿时信心倍增。体内似有无穷的力量在翻腾。
  屋外,空中,雷声隐现。
  光线暗了下来。
  目光如闪电。
  仿佛在时间的深渊,每个人,沉默的表情暗暗盘算取胜的先机。
  终于——
  石破天惊的一击。伴着雷声出现。
  很多人都信奉:先下手为强。
  高手却明白:先下手遭殃。
  先下手遭殃,后下手为强!
  先下手的是七七儿。
  那么,遭殃的一定是七七儿了。
  七七儿不会不知道:花香香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是陷阱,一旦陷进去,便会死。
  可是,七七儿却已经出手。没有目标。茫然出手。
  因为,他根本找不到花香香的破绽。
  他只期望。
  他的出击能令花香香应招。
  这样,笨五就可以找到他的破绽。
  七七儿闪电般的一剑,就要刺中。
  眼前一花,花香香整个人后飘,但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和刚才的距离。
  一进一退。
  输赢未现。
  七七儿等于没有出击。
  未已,七七儿身形再起。
  花香香再退。
  局势没有丝毫变化。
  僵持、对峙。
  进退之间,没有动地摇山的激烈场面。
  只是二个人都清楚,这是性命攸关的一战。
  疏忽便是永远的憾事。
  三进三退。
  花香香与七七儿依然保持原来的距离,笨五就离得远了。
  可是她一动不动。
  她眯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七七儿与花香香的几番进退,她却听的清清楚楚。
  她发现七七儿有一次是故意露出破绽,这样对他来说危险至极。
  因为他面对的是比自己还要强大的花香香,稍一失误,便有生死之忧。
  笨五知道,七七儿露出破绽是想诱花香香攻击。
  只要花香香一出手,她就可以抓住对手的弱点,乘隙进攻。
  这样做是不是太危险了?
  除了这么做,又能怎样呢?
  笨五集中全部精力,她的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
  她对自己说:笨五,你为何不出击,却让七七儿出手,万一……
  想到这里,笨五喊一声,庞大的身躯凌空,发出吓人的一招。
  花香香本来面色凝重,看到笨五凌空飞过来,脸上忽地轻松了,也喝一声:“着!”
  右手逐魂剑不动,左手自下而上一提,划出一道剑气。
  飘忽锋利,无形迎向笨五。
  笨五全部心思注意花香香的逐魂剑,每个招式都针对逐魂剑而去。
  眼看灾难降临。
  七七儿顾不得自身安危,双掌合拢,奋力送出。
  两股内力在空中撞击,没有金铁交割的怪啸。没有刀剑的铿锵。
  气势,有过之而不及。
  花香香左掌之力既出,好像算准七七儿会出手拦截,右手逐魂剑挥出。
  追魂逐魄。
  花香香成竹在胸。
  无可抵挡的一剑。
  七七儿拼尽全力的一掌,生生撞歪了花香香的掌力。
  掌力如刀。笨五逃过一劫。
  身子未落地,却见一道蓝光大盛。笼罩七七儿。
  冷。悲哀。绝望。
  笨五的心似被把钢刀搅烂。
  因为自己的莽撞,七七儿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花香香有备而击,七七儿无论如何抵挡不住如此强大的攻势。
  “都怪我,都怪我。”
  笨五还未落地已在痛责自己: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笨五心有余而力不足,鞭长莫及。
  只眼睁睁看着逐魂剑刺向七七儿。
  自信的一剑刺出。
  花香香狂喜。多年的心愿,终于要实现。
  这时,逐魂剑离七七儿只有寸许。
  就是这一寸,却无法再进。
  一个阴冷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花香香,你还要不要你的脖子。”
  声音来自头顶,好像很远又像很近。
  花香香当然不会不要花香香的脖子。
  因为花香香的脖子只有一个。
  没有脖子,便不成为花香香。
  剑至半途。停住。
  他的身后,立着一条人影。
  还有一道剑光。剑光指着他的脑袋。
  “要。”花香香说。
  “要就走。”
  “我走。”花香香:“但是,我能不能看看你?”
  “不能。”
  花香香:“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不能。”
  “你能不能不杀我?”
  “不能。除非你从这里爬出去。”
  花香香听话得很,果然跪下,一步一步爬了出去。
  自天而降的,是解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是阴谋,注定要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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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21: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邪教高手
  一架马车在空旷的原野奔驰。
  灰尘。飞扬。
  飞扬的尘土像马儿的尾巴。
  只是弥漫开来,才知不是。
  马车确实跑得很快。如果以这样的速度奔跑,用不了两个小时,马便会被累死。
  这样乘坐的人只有走路了。
  赶马车者似乎心疼自己的马。
  总想放慢点,让马儿缓口气也好的。
  感觉马车慢了一点点,车内的人便喝道:“跑快点,累死了算了!”
  赶马的是个年迈的老者。精神矍铄。
  看来他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如此狂奔,他却稳稳的。他几次想放慢速度,听见车内喝声,便一抖缰绳。
  马儿便也只有没命地飞奔。
  车内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丑陋。女的美丽。
  柳公子、瑾小雾。
  他向来听从瑾小雾的吩咐。
  其实,能够听命于这样漂亮迷人的女孩,谁都心甘情愿的。
  况且,这个女孩还救了他的命。
  再过五天便是九月初九,柳公子想着一夜间就会发生难以预料的事情,五天里将碰到多少意外,更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他忘了是怎样离开蝙蝠客栈的,又是如何坐上这个老者的马车的。
  柳公子只记得,瑾小雾没有在蝙蝠客栈杀人。只静静地看着别人杀人。
  对瑾小雾来说,要做到这一点是多么不易:因为客栈里有她要杀的人。
  她为什么没杀人?
  是因为杨羽的刀吗?
  杨羽的刀虽然没有杀人,但刀的速度,已经把每一个人都征服了。
  那一闪而逝的刀光,永远留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还有小青。
  她的从容和他的风姿,他很想再看她一眼。
  她走了,他便显得心烦意乱。
  当他走出蝙蝠客栈,有一辆马车正要启程,于是,他们便坐了上去。
  没想到,上了马车后,他的心更乱。
  他像疯了一般。总是喊——
  “快点,快点,用鞭子抽啊,马怎么跑不快!”
  望着他。
  瑾小雾的心在隐隐作痛。
  从小,她便不知道自己的母亲。
  她从未享受过母亲的爱。
  在她还没有感觉的时候,她的母亲便走了,没有爱,与被爱。
  不曾拥有的东西,没有,也不会觉得过分悲伤。
  在她的一生中,“干妈”便是她的依靠。她的唯一。
  她的爹娘。
  可他不是。他生在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
  他一直被爱,被关怀。
  哪怕在三岁时,月光刺伤了他的梦。
  泪水弄湿了他稚嫩而虚弱的微笑。
  他有一个令江湖中人人敬仰的父亲和一套威震武林的柳家拂柳剑法。
  她的父亲是邪教教主。
  不,是白鹰。
  她的父亲是英雄。可是,她的头顶没有光环,只有复仇的重压与黑暗。
  望着他。
  瑾小雾的心充满爱怜。
  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
  她的爱源于第一次相见。
  她不杀他,是因为他的完美。
  和作为女人与男人的最初的“缘”。
  很怪。
  世间有许多事情无法弄清。
  她不想。
  她只想按自己的方式去活。
  或者放过一个该杀的人,她不会觉得这是残忍,冷酷,善良或同情在作怪。
  这是一种安排。
  包括她的降临。她的劫数与灾难,是另一种“缘”。
  她知道他的心是如何的烦躁,如何的不安和如何的茫然。
  她还知道。
  他的烦,不安与茫然来自哪里?
  ——小青。
  ——他的目光。
  ——他的梦中湿了千遍的喊声。
  他知道小青是他母亲吗?
  也许他知道,也许不知道。
  人都已经走了,看不见了。
  离开了蝙蝠客栈,他是她听话的丫头。
  在马车里,他几乎连坐都坐不住了。
  她的温柔的眼神也不能让他平静。
  他要奔向一个地方。
  内心深处,他有牵挂。
  他拼命地喊:“用鞭子抽马,让马快快奔跑!”
  从清早,到中午。
  整整一个上午。
  奔驰的马车还在奔驰。
  马儿没有累死,也没有减慢速度。依旧。
  日午的阳光,从掀动的帘缝直直地射进来。
  他们坐着。不说话。偶尔,丑老头喊出一句:“快,快些跑,还没到终点。”
  渐渐地,感觉有些不对。
  按理,一个上午,再剽悍的马也没有如此耐力。
  不累死,也得放慢速度。
  除非……
  ……难道赶马的老者是个令人恐惧的高手。
  他尽管乱了心绪。
  还是吃了一惊。
  刚想喝问,却不见了瑾小雾。
  她一直坐在他身边。
  不说话,他却能感觉她的存在。
  他一直闭着双眼。
  瑾小雾什么时候走的?
  在飞快的奔驰中,她以什么身法离开马车,他不知道。
  他的心念只有一个——
  停下来。
  本该累死的马就该累死。
  哪怕是走路,他也不能再乘坐这驾马车了。
  “停下来。停下来。”
  心念未已。马车真的停下来。
  只听老者说:“人老了,不中用了,本来还可再跑一个时辰的。”
  老者的脸似乎有些凝重。
  双眉间,有着淡淡的锐气。
  站在他对面,丑老头仿佛才知道:
  为他赶车的,原也是一个老者。
  锐利。智慧。
  他有一点畏惧。
  老者刚说完。马倒地。白沫喷吐。死了。
  他明白:若不是老者以自身的功力维持马的耐力,他们到不了这里。
  废墟。
  这是一片废墟。
  他的疯乱的心绪平静了。清醒了——这就是那座小酒店的旧址。
  笨五、愁三、花香香……一个个名字。
  还有黑夜,黑白双笛……一幕幕情景。
  他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不,是瑾小雾的。
  在夜里,在树上,他不仅听到瑾小雾的心跳,也感觉她的胸脯的起伏,和她手心的汗湿。
  不远处,那棵树还在。
  孤零零的。
  像一把大伞。
  罩着无人知晓的心思和傲慢。
  一切,仿佛就在几分钟之前发生的一样……
  瑾小雾呢?
  四周空空。除了树。
  除了马车。
  除了这片废墟。
  她还能在哪里?
  可直觉告诉他:
  她就在附近,而且一直注视着他。
  他面对老者。
  他平静而安宁。
  他的勇气来自对直觉的信任。
  老者忽然蹲了下去。
  废墟中。
  他捡起一朵枯萎的兰花。
  凌乱的石头与泥块里,他竟捡出一朵兰花来!
  虽然它是枯萎的,但还散发着香味。
  他把它放在鼻下,闻着。
  他也闻到了,芬芳如丝。
  要不是老者眼明,要不是他看到并确信老者捡起的确实是一朵花,他想他一定不会在意春风中有这么一丝飘散的不经意的花香。
  花香越来越浓。
  老者说:“这两个臭小子,果然到过这里。”
  他不解。
  他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他发现他在说这句话时有些恼怒。
  有些绝望。
  有些无奈。
  有些不安。
  握着兰花的手,有些抖。
  他的手指,看去很纤细,绝不似握刀的手。
  更像一双弹琴的手。
  沉寂中,似有音乐响起,水般流畅。
  忽地,他手指灵动。
  兰花射向天空。
  其时,太阳已西斜。
  在废墟中一站,竟过了好几个小时。
  高高的,空空的天,给了人们欲望。
  他想问。
  他想搏斗。
  他想畅快地让人打败。
  结果只能是这样站着。
  ——年轻人的心,丑陋的脸,面对老者。
  老者说:“马死了,你只有自己走。”
  他抬头望天。
  东南方,两朵云,极快地飘过去。
  两条人影,极快地向他飞过来。
  他还未及看清,人已站在对面。
  只听老者说:“江湖判官,久违了。”
  他瞪大了眼——
  来人原是江湖判官无形绝命连环手留不住和缺德。
  留不住说:“久违了,笛无音。”
  缺德说:“早就料到你会重出江湖。”
  听了他们的话,他的头脑又乱。
  ——笛无音……笛无音……白鹰教第一高手笛无音竟重现江湖。
  缺德说:“二十年了,天下武林让你安度时日,从不曾追杀你,你为何还要涉足江湖。”
  笛无音淡淡地:“江湖纷争,我早已无心贪恋,江湖恩恩怨怨,我也不再计较。”
  留不住:“既如此,那你走吧。”
  干脆。
  不留余地。
  笛无音点点头,又摇摇头:“走,肯定会走的,但不是现在。”
  缺德:“你可以走了,即使等三天三夜,黑白双笛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不来我也等。”笛无音还是摇头:“因为我不想陷得太深。”
  “陷进去容易,走出来难。”
  缺德又一次:“你还是走吧。”
  口气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笛无音平静,没一分昔日邪教第一高手的傲气。
  纵横武林的姿态,只能在记忆里。
  现在,像一个寻常百姓,笛无音声音柔和:“我实在不愿介入江湖是非……”
  “你不愿介入江湖是非,但却有责任把我们送到目的地。”
  声音来自美丽的嘴唇。
  不用看,丑老头知道瑾小雾来了。
  奇怪,明明她已离开了马车,此刻,车帘一掀——
  清澈的雾气弥漫。
  瑾小雾笑吟吟走了出来。
  “你是我们的车夫,就应把我们送到该去的地方,对不对?”
  笛无音无语。
  默默地。
  “可是,马儿却死了。”
  这句话原来该笛无音说的。
  而不应是瑾小雾。
  她说着走向丑老头:“你说,我们要去哪里?”
  去哪里呢?
  他真的迷茫。
  他迷茫。
  笛无音更甚。
  面对瑾小雾。
  面对这双独特而无以复加的眼。
  笛无音喃喃地:“太像了,太像了。”
  二十年前的一场争斗重现,激烈、凄惨、刀光剑影——以及一个女人黯然神伤的叹息。
  过去的一切不愿再想。
  他的心潮起伏。
  血在汹涌。
  这个女孩太熟悉。
  太亲切。
  有一种激动,来自静静的心底——
  是的,一定是她。
  记得二十年前教主夫人被杀时,刚好分娩过,留下一女。
  过后几年,他一直在寻找,在探访,他觉得他有责任,有义务找到小姐——因为,他是教主的第一高手。
  现在,……可是。
  他的心收紧。
  痛苦。
  他以一个过来人看世界。
  他知道什么应该珍惜,什么不应该。
  可是,他要面对选择。
  笛无音对自己说:你是白鹰教的第一高手。
  笛无音又说:我是一个平常的老人。
  ……
  面对选择的时候,他才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含义。
  “其实你并无选择。”
  留不住与缺德。
  绝命二联手。
  已布好阵形。
  千钧之力无形拍向笛无音。
  英雄识英雄。
  英雄重英雄。
  一出手,便是极厉害的一招“波澜不惊”。
  一招之内藏着七七四十九个变化。
  笛无音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他的周身要穴,全在无形中被控制。
  丑老头和瑾小雾已退向一边。
  眼看对方的后手杀着锋芒毕露,笛无音不敢轻视,在万分紧迫关头还抬头望了一眼太阳。
  阳光的箭矢纷乱。
  抬头之际,他的双手已有动作。
  曲臂,躬身,如抱婴儿状。
  面色纯洁天真。
  平静。
  汹涌的杀着无形中被化解。
  丑老头心里一亮:
  他也许可以化解这一招“波澜不惊”,但绝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
  “好!刚才是五成功力,注意了,现在是七成。”
  说着,还是同一个动作,留不住左掌,缺德右掌,轻轻拍出。
  站在旁边的瑾小雾和丑老头同时感到一股内力逼迫他们。
  令他们呼吸困难。
  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笛无音却一动不动。
  不能动,也不敢动。
  一动,对方的剑气便会在他身上留下四十九个孔。
  一个人若被打上四十九个孔,还会有命吗?
  笛无音脸色未变。
  但却不似刚才那么轻松,也没有抬头看空中的太阳。
  相持只在一瞬。
  惊涛骇浪的一招,要么彻底摧毁对手,要么两败俱伤。
  留不住和缺德显然将邪教第一高手视为武林祸患,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将这祸患铲除。
  瑾小雾和丑老头见了,不禁骇然。
  笛无音神色凝重,对手已将他逼入绝境,尽管他没有把握完全胜对手,但他二十年未遇到可以一战的对手,如今乍遇高手,心中自是亢奋不已。
  他轻喝一声:“好!”
  双掌凌虚,十指盘旋,刹那间,罡风顿起,埋于地下的千斤巨石,竟在他的罡风中碎裂。
  一分为二,击向留不住和缺德。
  留不住左掌一抖,罕见的掌力牵扯气势压顶的巨石,巨石在空中相撞。
  “轰!”
  可碎石纷扬,如千百支利箭,铺天盖地而来。
  缺德早已蓄足功力,此时也喝一声:“来得好!”
  掌力一吐,碎石变成了粉末,洒了一地。
  笛无音以一敌二,丝毫未落下风。
  斗得酣处,忽见一黑一白两道劲光自后面的大树直射缺德和留不住后背。
  此时留不住和缺德正全力应付笛无音的一招“天龙无音”,根本无力顾及有人从后背暗算自己。
  笛无音本欲以平生绝学“天龙无音”击败对手,见此情形,暗叫一声:“不妙!”未及考虑,无形掌风迎向黑白劲光。
  劲光回射,只听“啊啊”两声,树上掉下来两个人来。
  缺德和留不住发觉情况有异想收掌,已是不及,只见笛无音身子晃晃,后退十几步,方才站稳。
  笛无音站稳之后,没有再使“天龙无音”,而是怒视着从树上掉下来的两个人,叱道:“逆子,竟敢偷袭!”
  原来,这两人便是笛无音的儿子笛平、笛安。
  俩人本想助父亲一臂之力,双笛齐袭,不料却被父亲掌力送回,玉笛分击自己的脚踝,从树上摔了下来。
  他们见父亲挨了一掌,急忙奔过去,扶住父亲,同时叫了声:“爹,怎么样!”
  “爹是打不死的,可是却要被你们气死!”
  笛无音说着,转身对留不住和缺德道:“我终于等到他们了,你们放心,我这就带他们回去。”
  黑白双笛还想说什么,笛无音已从他们手中夺回玉笛,然后转身就走。双笛恨恨望了缺德和留不住一眼,只得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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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白云剑法
  花。
  漫山遍野。
  正是秋天,这里却花香袭人。
  经那微风一拂,人人都要醉了。
  人人——只两个人而已。
  两个人在花丛中穿行。
  不知是他们点缀了花山,还是花朵使他们更显矫健。
  白的衣衫。
  绿的裙裾。
  小青和杨羽回到柳家庄时,刘管家并没有在门口迎接。
  迎接小青的是一个打扫院子的老仆人。
  老仆人告诉小青,刘管家在柳家庄的练功山等她。
  杨羽终于露出笑容:
  原来这里就是柳云烟的练功山。
  想到很快就可以解开柳云烟生死之谜,杨羽不禁心中兴奋。
  花丛中,一条暗流汩汩。
  顺着小溪,走五百米。
  一块山岩突立。
  上书两个字:
  求闲。
  小青说:“求闲,是要让心安定,只有心气平静,才会有所感悟。”
  杨羽点头。
  他看见,求闲石边,长着两朵巨形鲜花,足有一人高。
  正自惊讶。“鲜花”却开口了:“来人请洗手。”
  原来是两个“花人”。
  穿着花瓣的人。
  杨羽哑然。
  小青蹲下去,双手浸入“求闲”石前的水潭里。
  小青说:“这是规矩。”
  杨羽不说话。依然笑。他把双手浸入水潭。
  近了。杨羽发现——
  这两个“花人”原是两位极其美丽的少女,她们的雪白肌肤被片片花瓣覆盖,她们没有穿任何衣裳,青春的气息比花香更浓郁。
  她们的诱人双峰使最鲜艳的花朵也黯然失色。
  她们的羞处,似乎深藏着水晶一样的秘密。
  杨羽心头一热,马上移开视线。
  镜一般的水面,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求闲”石不是岩石。
  而是一扇门。
  “花人”打开门,杨羽和小青走了进去。
  外面是花的世界,里面却阴暗潮湿。
  一条通道,窄窄的。
  杨羽在前,小青在后。
  走二十米,才有一盏灯火。微弱的灯光,只能看清脚下的台阶。
  因为只有一条路,便无须担心走错。
  石壁上有水珠滴下来。
  滴在身上,凉凉的。
  大约过了二十一盏灯,前面便看不清了。
  一个声音在前面说:“往左拐。”
  走了不长,又一个声音在前面说:“往右拐。”
  就这样左左右右,不知拐了几道弯,前面的声音又说:
  “再往前走三十五步,便到了。”
  他们依然默默走了三十五步。
  可凭他们的感觉,前面是条死路。
  因为,空气都在这儿静止了。
  前进,已没有路。
  杨羽森森地:“到了。”
  “到了,便到了。”黑暗里声音飘忽不定。
  杨羽:“柳云烟呢?”
  “柳云烟当然死了。”
  沉默。
  杨羽在分辨黑暗中那人的位置。
  可他实在不敢判定。
  那人的身手快到了极点。
  说一句话,几乎同时变换十几个方位。
  杨羽凛然。
  “为什么不敢现身?”
  “我不就站在你跟前吗?”
  没错,杨羽这时听到了那人的呼吸。
  而且,他呼出来的鼻息仿佛就拂在他的脸上。
  杨羽骇然。这样的身手实在让他害怕。
  他们虽然近在咫尺,但杨羽丝毫感觉不到对手的杀气。
  此人的功夫,到底有多深,他也摸不透。
  尽管他没有半分取胜的把握。
  一瞬间。杨羽还是出手了。
  他对自己的判断,总是信心十足。
  可这一次,他却失算了。
  他的强大的一击,并没有击中黑暗中的人,只觉衣袂飘动,那人闪电般的一闪,他的内力,全部击在前面的石壁上。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
  杨羽连忙后跃。
  只见眼前一亮。
  耀眼的阳光潮水似的涌进来。
  他看见小青。
  也看见了她眉宇间的疑惑。
  黑暗中说话的人,却不知去向。
  阳光里,一个瘦小的身形伫立。
  “夫人,刘管家在此等候多时了。”
  小青一呆之际,身影晃动,自洞口飘飞而出。杨羽也紧跟其后。
  这里四面环山。
  山高而陡。
  中间一块空地,没有花,长满了草。
  一座小房子,盒子般,静卧。
  二十八个黑衣人,似二十八个木桩,立在屋前。
  刘管家淡淡一笑:“庄主的练功房,夫人也许还没有进去过吧?”
  小青点头。
  刘管家又问:“夫人想进去?”
  小青又点头。
  刘管家笑得有些狡黠:“进去之后,你不会后悔吗?”
  小青再次点头。
  一个黑衣人,打开屋子的门。
  屋子里黑黑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小青没有犹豫,抬脚走了进去。
  等杨羽也进去时,门便关上。
  只听刘管家说:“愿白云剑法能使庄主走出练功房。”
  刘管家的话刚说完,屋里一个声音轻轻地:“小青,你不该来的。”
  杨羽和小青因为刚进来,什么也看不见。
  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小青激动地:“庄主,是你吗?”
  那声音依旧很轻:“刘管家一定告诉过你,我已经死了,既然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来?”
  这时,他们才发现,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灯火如豆。
  只是太微弱,致使他们无法看清。
  人的眼睛,从光明到黑暗,总需要一段适应的过程。
  他们看见了一张僵直的脸,没有生机的脸。
  难道这就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柳家庄庄主柳云烟?
  果然,小青前奔了两步,声音颤抖:“庄主,你怎么了?”
  柳云烟已经没有笑容:“都二十年了,忍了,为何还是失败。”
  “对我来说,输赢已不重要。”小青说:“我偷了白云剑法,却并未练成一招一式。”
  没有风。
  柳云烟面前的灯昏暗而静止。
  一如他的话语。
  “二十年的时间终于使我明白,你并没有错,是我错怪了你。”
  小青的手中,已多了一样东西。
  她走到柳云烟的面前,递过去:
  “白云剑法虽然不是你所创,但我终究要还给你的。”
  赫然这便是无极老人毕生之功研创的白云剑法!
  柳云烟并未动。
  木然地:“白云剑法对我已经没用了。”
  小青也凄然:“既然无用,便让它消失好了。”
  说毕,只见火光闪亮。小青的白云剑谱燃烧,化为灰烬。
  火光闪烁。柳云烟的没有生机的脸却笑了起来:“小青,你还是没有变。”
  小青诧道:“什么没变?”
  “你还是这么聪明。”
  柳云烟不仅笑了,眼里也放射出锐利的光芒:“小青,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还要受骗。”
  “我,受骗?”小青不解地。
  “你不知道,这座房子是用什么制造的。”不待小青回答,柳云烟接着:“这是用世上最坚固的精钢制成的。”
  “精钢制成与我受骗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普通材料制成的,一定锁不住你,但要是用精钢制成,你就永远走不出去了。”
  小青一惊。
  挥掌往墙壁拍去。只觉手臂酸痛,墙壁却纹丝不动。
  果然是精钢制成,坚固无比。
  连一点回声都没有。
  刘管家的大笑声却传了进来:“夫人,你还是陪庄主好好参透白云剑法吧,只是江湖上,再也见不到天下第一快刀了。”
  “你是江湖第一杀手?”柳云烟似乎才发现有杨羽这个人。
  杨羽冷冷的:“只是一个价钱更高的杀手而已。”
  “要是江湖上少了杨羽的刀,一定非常寂寞的。”
  “江湖寂寞,岂不使更多高手越发寂寞。”杨羽说这话时,已变作了笑脸。
  只是这笑容,有些冷酷。
  有些绝望。
  这座练功房,就像一个魔方。
  可以变幻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纷乱的心,杨羽不知道,接下去的结果会怎样……
  练功房实在简单得很。
  四面铁壁。
  没有剑,也没有其他任何武器。
  一个蒲团。
  一盏油灯。
  别无他物。
  实在难以想象,这么简单的练功房,竟可以练出如此优秀的剑法。
  柳云烟似乎看出了杨羽的心思。
  他伸出左手,五指瞬息间变幻了无数个方位。
  暗淡的灯光下,柳云烟的五指,仿佛五支利剑,剑剑指向他的要害。
  杨羽但觉一股股剑气直刺他的周身三十六大穴道。
  不禁内心凛然。若真的决斗,刚才已是分出输赢。
  “这就是白云剑法?”
  “对,这就是白云剑法第一招‘似是而非’。”
  柳云烟还是坐着,不动。
  说:“也即‘拂柳剑法’第三招‘蜂蝶齐舞’。”
  杨羽点头。
  忽道:“凭庄主武功,天下已少有人敌。”
  “少有人敌,并非无人能敌。”
  “庄主想天下无敌?”
  柳云烟点点头。承认。
  “庄主若不出去,怎知天下无敌?”
  “你就是我无法战胜的对手。”
  杨羽哑然:“我也赢不了你。”
  灯火如豆。静止。
  照着他的脸。
  柳云烟沉默良久,忽抬头,注视着杨羽。道:“谢谢你。”
  “不用客气。”杨羽道:“自己是锁不住自己的。”
  “都三年了,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今天终于想通了。”
  柳云烟道:“所以我要谢谢你。”
  “什么问题?”
  “战胜不了的人不一定要战胜他。”柳云烟顿了顿:“其实,任何人都不会没有弱点。”
  “人无完人?”
  “人无完人。”
  柳云烟凄凄地:“我花了三年的时间,虽然悟出了上半部白云剑法,但却发现了自己更多的弱点。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堪一击的人。”
  “所以,你就躲在这里,不肯出去?”
  “是的,我怕我一出去,便会死。”
  “可是,能杀你的人,实在不多了。”
  “我知道。”
  “只要你走出这间屋子,天下武林至少一半是你的。”
  “这我也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不出去?”
  “我要的是整个武林。”
  “你想成为武林至尊?”
  “是的。”
  “可是你有弱点?”
  “是的。”
  “有弱点的人是难免要失败的。”
  “只要我们联手,整个武林便是我们的。”柳云烟盯着杨羽一字一顿。
  杨羽陷入沉思。
  继而笑了起来:“你实在是个爱做梦的人。”
  “我们已过了做梦的年龄。”
  柳云烟的脸上,绽开了一朵花,“如果让你见一个人呢?”
  “是裳儿?”
  “是裳儿。”
  听了这句话,杨羽的笑也变作了花朵。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你。”
  杨羽道:“能够让黑白双笛听命的人,除了柳庄主,也不多了。”
  柳云烟笑道:“虽然你为我杀了许多人,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是不是应该庆贺一下?”
  “应该。”
  “怎么庆贺?”
  “我不知道,天下第一快刀喜欢什么样的庆贺方式?”
  “裳儿呢?”
  “裳儿当然在裳儿那里。”
  “如果我现在想见到她呢?”
  “你现在想见,我也没办法。”
  “好,那我们喝酒。”
  只因这时,杨羽已闻到了酒香。
  喜欢喝酒的人,对酒总有特殊的好感。
  不仅是好感。而是要命。
  “这瓶酒,我备在这里已经三年了,今天终于可以打开了。”柳云烟说着拿出一瓶酒。
  这瓶酒,香醇、浓郁、清冽。
  盖打开,香气四溢。
  杨羽盘膝坐在地上。
  蒲团,空空的,被丢在一边,仅留余温。
  杨羽又一笑。
  为了表示平等,柳云烟竟也坐在地上。
  他并未觉得不安。
  在他看来,柳云烟这样做是应该的。
  因为,他和他本是平等的。
  尽管他是柳家庄庄主,他是无家的杀手。
  他们都是人,是人就应该平等。
  他们开始喝酒。
  他们喝酒的方式很特别,没有杯子,也不用杯子。
  单凭内力自瓶中吸酒。
  这样“喝”酒,天下恐怕不多。
  杨羽喝一口,说一声:“好酒!”
  柳云烟喝一口,说一声:“美酒。”
  一瓶酒,没多久便喝完了。
  好酒总是容易醉人的,尤其是嗜酒如命的人。
  他俩的酒量似乎差不多。
  因为,他们几乎是同时醉倒的。
  他们倒下。
  只有小青站着。
  她一直看着他们喝酒,直到喝完最后一滴。
  小青笑,比花还美丽。
  她看着他俩躺下,她绝对不会怀疑,他们绝对不是在装醉。
  她没动。
  她听到头顶铁器交割。
  一扇小铁门打开。她抬头。
  从这打开的小洞口,她看见了昏暗的天空,以及昏暗的天空中闪烁的星星。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风吹下来。
  微弱的灯,就在轻风里熄灭了。
  时间变成了黑色,记忆却更亮。
  小青不去回忆。
  她对自己说:为什么剑可以杀人?
  接着又说:不,是杀人者自己杀自己。
  如果欲望是剑。
  二十年前,她被欲望引诱——她偷了白云剑法。
  二十年后,她又被欲望擒住——她毁了白云剑法。
  二十年,一切已不重要。
  就算她能摘叶杀人,又有什么用?
  她祈求的,不就是“幸福”两个字吗?
  她不需要光环,不需要荣耀,也不需要受人尊敬和羡慕。
  她只想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实实在在的女人。
  而柳云烟是个大侠客,大英雄。
  他的事业比生命还重要。
  为了事业,他需要一门足以能令他出人头地的武功。
  柳云烟常常忽视她。
  世上有许多被称为真正的男人,却不懂女人的心。
  她不仅是个任性的女人,而且也是一个爱报复的女人。
  一个女人,如果绝望、伤心,那么,她做出来的事一定很意外。
  就在柳云烟得到“白云剑谱”的当天晚上,便遇挑战,尽管他赢了,回家时却发现他输得一塌糊涂。
  她拿走了半部白云剑谱。
  她要他懂得:人不可能一辈子不败。武功上或许是赢家,其他方面或许是输家。
  她输了。——这是女人的悲哀。
  她无法让自己的男人为她付出一切。
  她原以为,她走之后,他会醒悟,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可是,他仍旧学了白云剑法,而且,他还凭自己对武功的偏执和聪明,悟出了被他偷去的上半部白云剑谱……
  她恨,她想报复,想杀了柳云烟,醉了的柳云烟绝躲不过她的一击。
  她还是输了。
  见到柳云烟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又输了。
  她还没有对忽略自己的男人死心,她还在渴望他的重视……
  她不动。星星在动。
  云飘过来,遮住了洞口。
  难道就像这一扇门:进得来,出不去?
  曙色从头顶的小洞探进来。
  柳云烟醒了。
  开口一句:“好酒。”
  杨羽也醒了,“好梦。”他接了一句。
  柳云烟咯咯地:“没有好酒,哪来的好梦。”
  杨羽却懒懒地:“命运是一缸酒,人生是一场梦,我们来打一个赌,如何?”
  “不用打赌,输赢已定。”
  柳云烟坐了起来。
  稳稳的。
  昨夜的蒲团,已经凉了。
  曾经是他三年不离的蒲团,他终于不理它了。
  他无需坐在蒲团上才能平静。
  ——胜券在握。
  他说:“江湖第一杀手的梦,一定很美。”
  借着一线天光,他看见了杨羽安详的笑。
  “我梦见了一只火狐,一柄剑。”
  杨羽说:“云在烧。花在枯。杀戮在暴雨之后。”
  借着微光,杨羽和柳云烟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柳云烟朗声道:“只要我们携手,便可得天下。”
  一道人影。伫立。静如岩石。
  是小青。
  一夜,她想到了什么?
  凌晨的暗光里,她青丝纷乱。
  只有音乐如水。
  缓缓的,覆盖所有的记忆。
  这首曲子,是杨羽不曾听到过的。
  或许,在他梦境里,清美的音乐,也只是空荡荡的天空逃窜的印痕。
  人的印痕,刀剑的印痕,一切清美的总是短暂。
  杨羽呆呆的,收不住笑。
  音乐给他一片驰骋的草原,他懂得,过去的一天永远过去,不再回来,今天又开始了。
  这时,紧锁的门悄然打开。
  他们出来。
  外面,晨曦已现。
  刘管家恭恭敬敬站在门口,满脸的感激,口中道:
  “庄主大功告成,不日定可一统江湖。”
  柳云烟本是僵直的脸上现出春光,他大笑道:“刘管家,这二十年辛苦你了。”
  刘管家垂首道:“这是小人分内之事。”
  柳云烟一指杨羽,笑得更开怀:“有天下第一杀手相助,一统江湖该不会是梦想。”
  接着又道:“刘管家,裳儿你照顾得怎样?若是她少了一根头发,我绝不饶你。”
  杨羽听到裳儿两个字,心中一动,只听刘管家说道:
  “裳儿吃得好穿得好,我将她养得白白胖胖,比以前更加可爱了。”
  “好,这就好!”柳云烟满意道:“我已经答应杨羽,待他助我统一江湖之后,就让裳儿回到他身边!哈哈哈……”
  看他的样子,好像已经做了武林盟主……
  稍远处,二十八个黑衣人,排成一列,单腿下跪,迎接庄主出来。
  柳云烟大笑道:“三年前,你们也是这样送我进去的。”
  一回头,小青呢?
  小青不曾出来。
  小青不肯出来。
  难道,真的只有一个人,她才会解脱?
  爱与恨,或许她早已了然。
  “只有心静,才能有悟。”——这是谁说的?
  他们出了山谷。
  “为什么不从原路返还?”
  杨羽还想着那两个“花人”。
  “进去有路,出来无路。”刘管家说:“况且,有很多路,为何偏要走那一条?”
  “一切都是旧的,我们走在一条新的路上。”
  刘管家带领二十八个黑衣人,无声无息跟在后边。
  林中有鸟。
  鸟在歌唱。
  听真点,是笛音。
  两棵大树,树最高的稍尖,各端坐着一人——笛音在山间回响。
  黑白双笛。
  刘管家和杨羽各吃一惊。
  二十八个黑衣人,转瞬间消失,不知藏身何处。
  如此迅速的身手,柳云烟也不禁点头。
  三个人站定。
  看他们吹奏。
  晨光里,雾霭缭绕。
  清越的笛声,似有万千手指在跳跃。
  黑白双笛背对着他们,使他们无法看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
  每个人均想:
  流畅的音乐,为何有些凌乱?
  心念未毕,两道光芒,直射刘管家与柳云烟。
  清晨的空气,有些湿润,有些冷。
  光芒也是。
  快。
  一刹那。
  冷。
  林中真的有鸟惊醒。
  纷飞,又溅起哗响。
  毕竟是高手。
  猝不及防,却能凭借浑厚的内力将袭击的暗器打落。
  疾袭的,是两截断枝。
  与此同时,一条人影闪动。
  快逾电光。
  白色衣衫如一条炫目的瀑布,自树巅一泻而下。
  黑笛出击。
  黑笛的一招竟递向杨羽。
  手中的短笛因了快速飞击而发出悦耳的音乐。
  杨羽只觉得一股剑气直逼他的肌肤。
  招未接。杀气已生。
  杨羽凛了凛,电光石闪的一瞬间,他的念头已转了三十九遍。
  等他看清对手面目的时候还未想出采用什么样的一招。
  高手应敌,往往只需一招。
  或胜。
  或败。
  一招之中包含着生命赌注。
  杨羽呆了呆。
  什么样的招式最简单,最实用?
  一呆之际,他的周身已感觉压力陡增。
  这时,他要出手,已是失了先机。
  无可奈何。惊异——
  他看到了一张特别的脸。
  一双特别的眼。
  眼里露出一丝残忍的,凄迷的笑。
  这是谁?
  她来得实在太快。短笛已变成一件锐利的兵器。
  一柄剑。
  剑尖直抵杨羽眉心。
  她是谁?
  她怎么会不是黑笛?
  她的出现让他想到裳儿。
  茫然,一丝死亡的气息弥漫于心。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他不能无缘无故杀人。
  他不杀人,人必杀他。
  所以,杨羽只觉得自己死定了。
  他觉得最满意的一点是:
  自己能死在如此美丽的女人手中。
  就在剑尖离他还剩寸许,忽一偏,向左边的柳云烟刺去!
  这一下变化出乎杨羽的意料,他心说:
  糟糕。
  杨羽和柳云烟相距不过二米。
  如此凌厉的杀着,杨羽看了也心惊。
  柳云烟似乎早已预料到有此一着,口中轻喝一声,右掌使出那招“似是而非”。
  轻灵,变幻莫测的白云剑法!
  袭击者似乎全未想到柳云烟在击落断枝的同时,还能使出如此精妙的招数。
  嘴里也不禁“噫”了一声。
  若再进击,受伤的难免是自己,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身子凌空,硬是拔高数尺,连翻数个跟头。
  避过。
  柳云烟内力出击,虽未击中来袭者,却把一只惊飞的鸟击得粉碎。
  仔细看,原来是个女子。
  柳云烟道:“早料到你不是黑笛。”
  那女子道:“白云剑法,果然非同一般。”
  刘管家这时开口:“天下武林,这般年纪,这般身手,除了瑾小雾,别无他人。”
  “黑笛”竟是瑾小雾!
  瑾小雾一击未中,笑着。
  双眼弥漫的雾气更浓。
  清早,更添一份妩媚。
  她并不否认。
  她是白鹰的女儿。
  她是瑾小雾。
  她为什么要否认?
  “柳家庄的消息,还算灵通。”瑾小雾叹了口气说:“可惜……”
  “可惜什么?”
  柳云烟注视着瑾小雾,等着她往下说。
  “可惜从今往后,江湖上将不再有柳家庄。”
  瑾小雾说话的样子,决不像是开玩笑。
  “丫头别太张狂!”刘管家一脸愤怒,瘦小的身躯如一枚钉子。
  谁都看得出,他的杀气大盛,一触即发。
  “你只是一条看家狗,急有什么用?”
  她的话更加激怒了他,刘管家左腿微动,似乎随时可能攻击。
  瑾小雾摇摇头,轻声道:“急成这个样子,真要打架,还不是白白送死?”
  刘管家气得脖子涨红,说不出话。
  瑾小雾却更加开心了。
  “身为看家狗,却连门口都看不住,不知你的饭是从哪儿吃进去的。”
  她一边说话,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杨羽。
  杨羽漠然。
  他在想刚才的笛声和她那一击。
  他一直在看树巅另一个穿黑衣的人。
  “黑笛”不是黑笛,白笛又该是谁呢?
  他很想听他再吹奏一曲。
  可是,他只是静静的,连衣袖都不动一下。
  杨羽知道,他是用他的耳朵在“看”刚才发生的一切。
  越是没有动静,越觉得可怕。
  尽管他只是背对着他,杨羽已感到了窒息的逼迫。
  这种气势,他很久没有体味了。
  只有这种气势,才会激发内心的兴奋。
  杀手的兴奋意味着什么?
  只有这时,杨羽才会轻松起来。
  遭遇强敌,心情也激动。
  他无意间望了望柳云烟。
  柳云烟也正回头望他。
  瑾小雾说:“可惜江湖上不再有柳家庄。”
  柳云烟点点头:“以小姐的武功,柳家庄上下一百多口,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瑾小雾笑得更深:“我只是把柳家庄的财产分给他们,让他们各自回家而已。”
  “你没杀人?”
  “不是我杀的人,我绝不杀。”
  “那么,我呢?”
  “我要杀的是柳家庄庄主,既然柳家庄不存在,你也不是庄主。”
  “聪明。”
  “当然,不聪明怎么能活到现在。”
  “可惜……”
  “可惜什么?”
  这下却是瑾小雾觉得奇怪。
  “可惜小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柳云烟说:“这么聪明的人,本来是不该糊涂的。”
  “我糊涂了,岂不是给你机会。”
  “机会”二字刚落。
  瑾小雾的身子再次闪动。
  如果她要走,或许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她。
  她偏偏射向刘管家。
  三个人中,刘管家是最弱的一环。
  她看准了,就出击。
  毫不迟疑,这一点,从她的身手可以看出。
  自信、果决。
  她算定柳云烟和杨羽都不会出手。
  因为,她还有后盾。
  她可以放心一搏。
  刘管家是三人中最弱的一环。
  就算这点被她算准,还有一点,她没算到——即强弱并非一成不变的。
  固定的。
  一秒钟之前他是弱小的,一秒钟之后也许会变得强大。
  二十八个黑衣人,幽灵般,像一堵墙,护住刘管家。
  二十八道劲力汇成江河,急若湍流,蔓延,汹涌。
  若要伤刘管家,必先得撕破这一张网。
  牵一点而动全局。
  二十八个人的功力,岂是瑾小雾一人所能敌?
  她的身子还在半空,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一旦被这股气流吸住,她便会筋脉尽断而亡。
  虽然她知道犯了大错,虽然她知道这一击之后也许不再生还。
  毕竟是瑾小雾。
  她的智慧,她的判断,令她毫不迟疑地刺出一剑。
  剑沉吟。
  仿佛智者发出的最有力的吼声。
  二十八个黑衣人一下子倒了十个。
  惊讶。
  欢喜。
  无人料到的结局。
  惊讶的是刘管家。
  欢喜的是瑾小雾。
  “干妈,你真的来了?”瑾小雾的剑,被一个黑衣人抓住。
  这个黑衣人,与别的黑衣人没甚分别,只是听了瑾小雾的话后,身子徒然矮了半截,而且还少了一条腿。
  黑衣人手一松,也欢喜地:“小姐,是我,刚才没受惊吧?”
  瑾小雾乖乖地站在干妈身侧。
  甜美地:“我知道这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杀了一个黑衣人,然后混进来……”
  干妈苍老的脸在晨光里呈现古木的深沉。
  他爱怜地:“好险,如果小姐迟疑一下,或知难而退,我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现在不是没事了。”小雾牵着干妈的手,可惜地:“其实,你用不着杀十个人的……”
  “小姐的心,太软,太好。”
  干妈接着面色凝重,道:“该杀的人,还得杀。”
  瑾小雾抬头。
  日出东边,霞光万道。
  树林像无数的手臂,坚强而多姿。阳光下,它们是一群舞蹈的沉默者。
  树巅,人已不在。
  杨羽,柳云烟也不在。
  什么时候走的?
  她惘然。
  “那人是谁?”
  “笛无音。”
  “笛无音?”
  “是的。”瑾小雾黯然:“他答应帮我一次忙。”
  “就一次?”
  “就一次。”
  瑾小雾喃喃地:“他这一走,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
  日头渐渐升高。
  树林开始了一天的喧嚣。
  静的,还有那十具尸体。
  一滴昨夜的凝露,新成的水珠,悄然坠落。
  铁门关上的一瞬间,小青很平静,尽管她知道,她没有跟柳云烟和杨羽一道离开这个铁盒般的练功室,她就将永远不可能离开这里。
  二十年前,她离开柳家庄,曾发誓今生不再见柳云烟。
  可是,二十年的时间并没有使她忘记一切,她还是离开了青山。
  昨夜,她想了一夜。
  二十年未能想清楚的事情,一夜间想通了。
  说她平静,不如说她心已死。
  原来柳云烟就是逼迫杨羽杀人的老爷。
  原来柳云烟想做武林盟主。
  而杨羽,为了裳儿,他的刀又将杀人。
  她清楚地感觉到了,杨羽从柳云烟嘴里听到裳儿两个字时的那种欣悦与急切,她也看到了两个男人的手握在一起时的坚定。
  为了裳儿,杨羽可以不惜一切。
  而为了称霸江湖,柳云烟可以抛弃一切,甚至连妻子也不要。
  甚至在他离开她时,他也没有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由于彻底绝望,她的心才死。
  由于心已死,所以她才平静。
  她可以平静地对待一切。
  对她来说,生与死已没有区别。
  她已没有将来,也没有过去,有的只是现在。
  现在,借着从头顶的小洞中射进来的亮光,坐在那个蒲团上。
  柳云烟曾经坐了三年,蒲团一定被柳云烟的体温温热过无数遍,如今,蒲团已冷。
  小青就这样坐着,望着头顶的亮光,令她想起另一种光。
  那是刀光。
  杨羽的刀光。
  这是小青见到的最可怕的刀光。
  她相信,天下没有人能逃脱这种刀光的纠缠。
  包括她的表哥八斤和尚。
  想到八斤,小青微微动了动。
  她的内心仍是一丝愧意。
  可她很快平静了,因为她很快觉得自己已不欠他什么。
  如果说以前有,现在也已经没有了。
  因为,她为他向杨羽求过情,希望杨羽不要杀他。
  她心安了,她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事。
  头顶的亮光始终是那么一点点。
  为什么要开这样一个小洞呢?
  小青在心里奇怪道。
  很快,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因为这时,从洞口慢慢吊下来一块小黑团。
  小青闻到了一股面粉的香气,待黑团到得她面前,终于看清:
  这是一个面包。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该吃饭了。”
  小青其实饿了,可她并没有去拿馒头。
  她在想:为什么不打开铁门送进来,而要从小洞里吊下来呢?
  只听上面的人又说道:“没有管家的吩咐,谁也不敢打开门的。”
  小青仍未去接。
  “夫人。”上面传来一声叹息:“如果不想死,就吃了这个馒头。”
  小青心中一动: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难道他认得自己……自己离开柳家庄已二十年,谁还会记得她?
  小青终于说话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死?”
  听到她说话,上面的人似乎也很高兴,他说道:“如果夫人死了,就见不到一个人了。”
  “我谁也不想见。”小青幽幽道。
  “夫人这次回来,一定是想见庄主的。”上面的人说。
  “庄主我已经见过了。”小青叹道。
  不等上面的人再说,小青接道:“可是他又走了。”
  沉默了一会,上面才传来重重的叹息,似有无限心事。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小青道。
  “夫人。”上面的人又想了好久,才说道:“其实,庄主你并没有见过。”
  小青呆了呆,脑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她茫然道:“难道他不是庄主吗?”
  上面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的将馒头提上去。
  眼看馒头要从小洞中出去,小青一跃,抢了馒头,上面,那人微微笑道:
  “原来夫人真的没死心。”
  铁门重新打开。
  山风和阳光一起涌进了铁盒。
  小青出来,看见一个老者。
  老者很苍老,他恭声叫了声:“夫人。”
  小青盯着老者看了一会,惊异道:“你是……王海松?”
  老者笑道:“夫人的记性真好,连二十年前一个扫地的仆人也还记得。”
  原来,这个老者是柳家庄扫地的仆人王海松。
  小青想了想,又说:“王伯今年想必有八十五岁了吧?”
  王海松点头,满脸的惊讶:“是啊,是啊,夫人连老奴的岁数还记得这么清楚。”
  显然,有人记住他的岁数,令他开心。
  小青抬头,只见周围峰峦叠嶂。
  小青道:“老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海松本来脸有喜色,闻言,笑容顿时不见了。
  他悲伤道:“夫人,你二十年前一走,庄主就开始遭罪了。”
  小青以为王海松在责怪她不顾夫妻情义,不辞而别,说道:“我离开柳家庄,原是想令庄主不要再沉湎于江湖决斗,这样难免会丢了性命的……”
  “夫人,你会错了老奴的意了。”
  王海松摇头道:“二十年前,庄主虽然决斗得胜,可是被人暗算……”
  小青淡淡道:“像他这种大英雄,难道也会遭人暗算?”
  她嘴里虽是在嘲讽,心里却很想知道柳云烟是如何遭人暗算又是谁暗算了他的。
  王海松叹息着又摇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庄主自己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竟然被他最信任的人暗算……”
  “你说,是谁暗算了庄主?”小青接道,她的口气有些急。
  王海松望了一眼小青,脸色稍微好了些,道:“其中的曲直,还是去问庄主好了。”
  接着又道:“我只告诉你,那天晚上,你刚走不久,庄主就回来了,他的手臂受了伤……”
  “他伤得怎样?”
  “伤不是很重,是被对手用暗器打中的。”王海松的语气似乎有一份自豪:
  “庄主告诉我,他的对手不讲信用,本来约好是单打独斗,可对手却有埋伏,尽管这样,对手的阴谋还是未能得逞,他们只伤了庄主的手臂,而庄主却全部杀了他们……”
  “他答应我不再杀人,怎么总是做不到……”小青轻轻道。
  “夫人,这不能怪庄主,生死决斗,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况且,人在江湖,有些事情根本无法选择。”王海松盯住小青:“夫人,如果要你选,你希望对手死还是自己死呢?”
  小青无言。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她懂,她懂得这是个十分简单的道理。
  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也是在离开他之后才悟出来的。
  “庄主回来后,并不知道夫人已经离开了柳家庄,他跟老奴讲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庄主说,这是他一生中经历的最凶险的一次决斗,当他发现自己中了对手的圈套以后,他很害怕。”
  王海松缓缓道:“他说他早就应该听夫人的话,远离江湖纷争,做个平凡的人,那一刻,他想到自己已经死定了……”
  停了一会,王海松才接下去:“就在庄主要失去信心的时候,庄主的剑忽然威力大增,转眼间杀了所有围攻他的对手。”
  “怎么会这样?”
  “庄主告诉老奴,他在最悲哀的一刹那想到了夫人。”王海松道:“是夫人的力量帮助庄主全身而回,他要好好谢谢夫人……”
  小青摇头:“已经晚了……”
  “是的,已经晚了。”
  王海松接道:“当我把你走的消息告诉庄主后,庄主呆若木鸡,那一刻的表情我终身难忘。
  “我想,庄主的悲伤和绝望已经到了极点……而正是由于庄主此刻暂时失去知觉,才又一次被人暗算……”
  “难道对手已经潜入了柳家庄?”小青不信地。
  王海松摇头,痛苦道:“暗算庄主的不是别人,而是刘天。”
  “刘天?”
  小青惊讶道:“是刘管家暗算庄主?”
  小青知道,刘管家是柳云烟三十年前收留的一个被邪教追杀的叛徒,尽管她一直怀疑刘天另有阴谋,但他十年来的表现赢得了柳云烟的信任,并委以管家重任。
  几天前在青山,刘管家差点杀了她和杨羽,她以为刘管家也是被人逼迫而已,如今看来,他的背后有惊人的阴谋。
  正想着,王海松说道:“要不是庄主过分悲伤而失了警觉,刘管家无论如何是不能得手的。”
  良久,小青道:“你这是在怪我?”
  王海松摇头道:“夫人要走一定有走的理由的,我只是替庄主惋惜,他一生光明,却被自己收容的小人暗算,这二十年来,困锁山洞,受尽折磨……”
  他说着,心中不忍,竟落下泪来。
  小青离开柳云烟足足二十年,她原以为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如今听说遭人暗算受折磨,急切道:“老伯,快说,庄主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刚才王海松还说,让小青亲自去问事情的曲直,现在他却迟疑不决,不想带小青去见柳云烟了。
  小青道:“你是不是怕刘管家……”
  “不是,刘管家叫我给庄主送饭,二十年来,他从未阻拦我带任何人去见庄主。”王海松道:“是庄主不许我带任何人去见他的。”
  “为什么?”
  “庄主不想让见过他的人为他伤心。”
  王海松本来手里拎着一篮馒头,是送给柳云烟吃的,现在他把篮子放在地上,对小青说:“夫人,你走吧,还是别去见庄主了。”
  小青忽然厉声道:“大胆!竟敢连我的话也不听!”
  王海松愁眉道:“夫人,庄主有交代,要是我带人去见他,他会从此不再吃馒头的。”
  “你不怕我惩罚你吗?”
  “夫人,老奴甘愿受罚。”说着,竟要跪下来。
  小青扶住,换了口气,求道:“我已二十年未见庄主,难道你不想让我见他一面?”
  “既然已二十年了,夫人何必……”
  “王伯,我知道那是我的错。”
  小青自己也搞不清楚,竟会承认二十年前是她的错:“王伯,我想请求庄主的原谅,难道这也不行吗?”
  王海松注视着小青,好一会,还是摇头:“夫人,你也知道刘管家是老爷的手下,而老爷的武功你大概见识过了。
  “白云剑法天下无敌,再加上杀手杨羽的帮忙,相信已没有人能够打败他们,再说,你见了庄主,又救不了他,只是徒添悲伤,何苦呢……”
  他说得对,如果杨羽跟老爷联手,那这个世上确实没人能打败他们,唯一能打败老爷的方法,就是利用杨羽的快刀对付老爷的剑法,可是,为了裳儿,杨羽是绝对不会杀老爷的。
  小青心里在盘算,眼睛却望着那篮馒头。
  忽然,小青问道:“这么多馒头,庄主一人能吃得下吗?”
  王海松答道:“这不是庄主一个人吃的。”
  小青奇怪道:“你还给谁送饭?”
  王海松也望着馒头,叹道:“我每天给三个人送饭,跟庄主关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人。”
  顿了一下,接道:“今天早上刘管家吩咐我,叫我给夫人也送一份来,唉,夫人连一个馒头也不吃。”
  小青脑子一动,又问道:“另外两个人是谁?”
  “那是一个姑娘和一个女孩。”王海松答道。
  听到“女孩”两个字,小青急忙追问:“那个女孩是不是叫裳儿?”
  王海松奇道:“夫人怎么知道的?”
  小青闻言大喜,拉住王海松的手,叫道:“快带我去见他们,老爷的死期就要到了。”
  王海松几乎是在小青的牵扯之下来到这面巨岩前的。
  巨岩高高耸立,一面笔直如刀削,另一面则跟山体连在一起。
  小青望去,见到王海松所说的洞口,急问:“庄主呢?”
  王海松叫小青在这里等着,他一直往前,走到谷底的一条小溪里,手伸进水中,用力旋转一块看上去跟寻常石头一模一样的小青石,回头看,岩壁上已出现了一个洞口。
  小青心里着急,见洞口出现,知道庄主和裳儿就在里面,抬脚就往洞里闯。
  “夫人,慢点!”
  王海松那边的叫声未落,已经进入岩洞的小青箭一般射了出来。
  原来,她刚刚进洞,就发觉里面有无数阴冷之气劲射而来,若不是她曾学过白云剑法,能做到随心所欲,那么此刻,她已被暗器钉在石壁上了。
  小青射出,手中抓了一枚暗器,低头看,是见血封喉的喂毒三角钉。
  “好险!”
  小青吓出一身冷汗。
  她受惊吓的当儿,发现半山腰上有棵树动了动。
  小青以为是山风拂的,因此也没在意。
  这时,刚刚开启的洞口又封上了。
  待王海松回到身边,小青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打开过的洞口再次开启……王海松拎着馒头,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刚才忘了吩咐,洞口第二次打开,方可进入。”
  小青跟着王海松进洞,这回,果真没有暗器射来。
  洞其实并不深,从洞口进来的阳光可以使人看清洞里的一切。
  小青正走着,猛听得从里面传出喝声:“王海松,谁让你带人来的!”
  王海松脚下顿时迟疑。
  里面的喝声又道:“王海松,我柳云烟可是说话算数,再不叫来人走,我饿死也不吃你送来的东西了。”
  听到这喝声,小青心里竟酸酸的。
  二十年未听到丈夫的声音,如今听起来还是那么熟悉。
  想起昨夜在铁盒里,当她面对柳云烟——其实并不是她丈夫,但她当初没有怀疑,尽管她觉得他是那么陌生,她以为,二十年的时间,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所以,她只是埋怨自己二十年来还记得这个不会醒悟的男人。
  如今,小青听到柳云烟的熟悉的声音,忍不住朝说话的地方奔去。
  “站住!别过来!”
  喝声无比果决。
  不容半丝商量的余地。
  小青不由站住。
  “如果不想我死,马上离开这里!”
  小青听出,这声音里除了坚毅和果决,还有绝望和祈求。
  小青不动。
  黑暗中,柳云烟又悲哀道:“你为什么不走,是不是不让我活下去……”
  小青一片茫然。
  二十年了,虽说她当初是因为不满才离开他的,但毕竟,他们是夫妻,他们还有一个儿子,现在,丈夫离她只有几十米,甚至只有几米了,她能忍心离去吗?
  以前的种种浮现眼前:
  他的豪迈,他的坦荡,如果不是他爱管江湖是非,他本可以是一个体贴的丈夫……
  她想起他对她说过一些刻骨铭心的话。
  还有,他们的儿子可爱的笑容也浮现出来。
  一切的一切,她无法忘记。
  无法忘记,所以痛苦。因为痛苦,她才要忘记。
  可是,如果她现在离去,她就能忘记一切,远离痛苦吗?
  当然不。
  小青明白,她已不可能超凡。
  刚才,丈夫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她二十年间许许多多的梦。
  她无法拒绝,到现在她才明白,人之所以有梦,是因为有牵挂。
  这是杨羽曾对她说过的话。
  其实,她一直有牵挂,牵挂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的家……
  如果没有牵挂,没有梦,那么,人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而人是没有来生的,所有的愿望只能在活着的时候去实现去完成。
  现在,小青的愿望是告诉丈夫,二十年前她为什么要离开柳家,无论是对是错,她都要当面说清楚。
  于是,站了一段时间之后,小青又开始往前走……
  前面很模糊,她走得很慢……
  “求求你,别过来了。”
  柳云烟忽然变得底气不足起来:“真的别过来,不要来见我,我还不想死……”
  小青没停步,她还在往前。
  柳云烟见硬的软的都不能阻拦对方,长长叹了口气,问道:
  “那么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小青悲喜交集,不知该如何回答。
  后面王海松答道:“庄主,是夫人看你来了。”
  话落,洞中一片寂静。
  “哈哈哈!”
  片刻的沉寂之后,柳云烟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王海松,你不用拿这种话来逗我开心,我知道你希望我开心,希望我活下去,你放心,我答应你活下去就一定会活下去的。
  “你想我开心,我就开心给你看,你听,我在笑,笑得这么大声,如果不开心,我能这么大声笑吗?哈哈哈……”
  笑声在洞里回响。
  “庄主,真的是夫人,我不骗你的。”王海松的声音也是有悲有喜。
  悲的是曾叱咤江湖的一代侠客竟被人困锁山洞。
  喜的是分离了二十年的夫妻今天终于又要相见了。
  柳云烟还是不信:“王海松,不许你用小青来哄我!”
  接着又道:“如果你用小青来哄我,本来开心的心又要变得不开心了。”
  王海松不说话,他想让小青自己说。小青呢?她仍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样就对了,王海松,我对你不知说过多少回,在我面前,别提小青两个字,是我伤了她的心的……”
  柳云烟郁郁道:“我知道她为什么离开我,我总是疏忽她,我很少关心她,虽然我做的一切都不是有意的。
  “可是当我不听她的劝告去平息江湖纷争时,当我跟对手决斗时,我把她一个人留在家,把她对我的担心统统留给她一个人,我这样做真是太残忍了。”
  顿了顿,柳云烟接着道:“以前,我不知道这种担心令人多么难以忍受,唉,自从小青离去后,我才明白,担心一个人竟是如此痛苦。
  “王海松,这是报应,是命中注定的,如果我早听小青的话,做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今天,我就不用被人困在这个漆黑的山洞里了……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小青耳边。
  柳云烟虽然在笑,可是这笑比哭还要难听。
  小青听着这笑,不如听见他在哭。
  笑不如哭,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小青终于说话了:“庄主,是我,我是……”
  “小青”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柳云烟的笑声戛然而止。
  寂静中,柳云烟喃喃道:“小青,小青,真的是你吗……”
  由于前面漆黑,洞口的光线照不进来,小青虽然知道柳云烟就在前面不远,但她不敢贸然前进。
  这时,王海松过来,拉住小青的手,转了个弯,再走了十几步,然后站住,叫了声:“庄主。”
  柳云烟问道:“小青,小青呢?”
  “我在这里。”小青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小青正想伸手四处摸,王海松已经点燃了油灯。
  灯光虽然不耀眼,但足以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啊!”
  小青看见自己的面前有一个蓬头垢面的怪物,不由惊叫一声,倒退了好几步。
  “小青,真的是你吗?”
  怪物竟然就是柳云烟。
  小青瞪大眼珠,不信地:“你……你是……”
  “夫人,他就是柳庄主。”
  王海松点了灯,提着馒头过来,然后将一个馒头递过去,恭恭敬敬地说道:
  “庄主,吃早饭了。”
  “走,你走!”
  柳云烟伸掌,“啪”的一声将王海松手中的馒头打掉,叫道:
  “走!快走!我不吃馒头,也不想看见你们!”
  同时,小青听到了一阵铁索甩动的撞击声。
  小青不再怀疑,这个怪物一样的人就是昔日在江湖上以俊美而著称的柳云烟。
  她不由再次仔细打量起他:
  只见他头发又脏又乱;脸上黑乎乎的不知多少天没有洗脸了;他的眼角似乎粘着什么肮脏的东西,眼神无光;脸容满是愤怒和悲伤。
  从这张脸上,丝毫找不到昔日气闲神定,飘逸洒脱的侠客风范。
  再往下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仿佛,他的人被嵌在巨石里,只露出一张脸。
  铁索叮当!
  原来他的手脚还被铁索捆绑着……
  小青的眼睛模糊了,这一瞬,在她接受现实的一瞬间,她有一种如入冰窟的感觉。
  铁索的脆响声中,柳云烟转身,然后他的脸从巨石的四方孔里消失,他的愤怒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快点走,你是不是很满意,我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王海松,你也走,从今天起,你不用再送东西来,我不会再吃任何东西的,就算饿死,也不吃!走!走!”
  柳云烟大喊大叫,却一直没有探出头来。
  王海松呆呆的,不知怎么办。
  小青也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里面传来柳云烟疯狂的笑声,大笑声中,又听见另一个细小的声音:
  “裳儿,别怕,别怕……小珠姑姑在这。”
  接着,一个孩子哭了起来。
  “别哭!再哭我杀了你!”
  柳云烟怒道:“都是你,如果不是你,他们就不可能那么容易杀人!为了你,唐九剑死了,剑无求也死了,你还在这里哭!”
  在柳云烟的大声斥责之后,哭声果然没有了。
  小青听到裳儿的哭声,忙问王海松:“裳儿在哪里?”
  王海松一指石柱:“在里边,跟庄主关在一起,还有一个女人叫小珠,也是三年前关进去的。”
  这时,只听里边的女人的声音:
  “柳庄主,为什么发这样大的火,可把裳儿吓坏了?”
  柳云烟气呼呼的,声音仍很大:“我听见她哭就烦,我想杀人,你知不知道,我想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
  女人的声音却平静:“柳庄主如果能从这里出去,杀了老爷和刘管家,那就杀了我们吧。”
  “老爷……刘管家,呸,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柳云烟仍在大叫:“他们不要以为锁住我的手脚就行了,我要把他们的人头拿去喂野狼!”
  “姑姑……姑姑……”
  小孩的声音,显然是裳儿在说话。裳儿说:
  “小珠姑姑,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小珠柔声说:“裳儿别急,叔叔很快会来救你的。”
  裳儿又说道:“姑姑,已经好几年了,叔叔怎么还不来,是不是不要裳儿了?”
  小珠轻轻笑道:“裳儿不要胡思乱想,叔叔找不到我们也很心急的。”
  裳儿道:“叔叔找不到我们,可不可以叫人去通知叔叔呢?”
  小珠道:“不行的。”
  裳儿道:“为什么不行?”
  小珠又笑了笑,说:“因为叔叔离这儿很远,通知的人也找不到叔叔的。”
  “那……”
  裳儿着急道:“叔叔找不到我们,我们找不到叔叔,岂不是永远出不去,一辈子得关在这里了。”
  沉默了一会,小珠只是说:“裳儿别急,会来的,叔叔总会有一天会找到我们的……”
  小珠与裳儿的对话使周围显得很静。
  油灯照着岩石,却照不见里面的人。
  过了好久,只听柳云烟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裳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的,爷爷。”
  裳儿说:“你不知道,你刚才的声音好吓人……”
  柳云烟再次说:“对不起,裳儿……”
  小青怔怔地听他们说话,她忽然转身,往外就走。
  王海松不知小青想干什么,没有问,也没有阻拦她,就在她要从油灯的亮光里消失时,有人说道:“小青,你真的要走么?”
  说话的是柳云烟。
  他的声音很小,而且有些颤抖。
  小青站住了。
  柳云烟的脸重新探出石柱,他的头发看上去还是那么乱,他的脸也还是那么脏,但他的口气却显得那么温柔,跟刚才的勃然大怒判若两人。
  小青虽站住,但没有转身。
  他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小青,你真的忍心就这么走吗?刚才我错了,能不能原谅我?”
  柳云烟近乎在哀求:“回来吧,小青,让我看看你。我之所以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为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你……二十年了。
  “我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可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发怒……我常常觉得,我真没用,我做梦都想找你,却被人困在这里。
  “一步也不能走……小青,你说得对,现在我才明白,什么武功,什么剑谱,一切都是空的,骗人的,如果能跟你在一起。
  “平平常常过日子,那该多好啊……小青,求你回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然后再走,好不好……”
  小青的身影还是那么远,在黑暗与亮光的交界处,只要她往前再走一步,柳云烟便看不见她了。
  柳云烟真担心小青不再回头,他将手伸出石柱,想拉住小青。可是他的手臂太短,铁索又发出揪心的啷当声!
  “小青,我知道你恨我,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在你的心里,就只有表哥八斤一个人,是不是?”
  柳云烟苦笑几声:“小青,我知道用那种方式得到你,对你来说很残忍,可是,难道你真的没有感觉到我对你是真心的?
  “为了救你表哥,没有人会指责你的迫不得已,可是,由于你偶然的出现,使我真心喜欢上了你,难道,我这样也有错?难道我没有权力喜欢一个人?
  “你知不知道,你离去的那几天我是如何的悲伤和绝望,我曾经发誓,如果十五天后你不回来,我也不活了……当你第十四天回到柳家庄时,我喜悦的情景你还记得吗?”
  记得,小青当然记得那天的情形……也是从那天开始,小青才明白柳云烟是真正喜欢自己的。
  而正是离开柳云烟的这些日子,表哥的误会当然令她伤心,但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依恋柳云烟……当柳云烟以无以言说的喜悦将她抱住时,她暗暗决定,这一辈子不再离开他……
  “相信我,小青,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只是,我那时候太年轻……”
  柳云烟缓缓道:“我总认为我是对的,我要让天下英雄都尊敬我,这样,你也就会被天下人尊敬……我要练天下最厉害的武功,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保护你,不让你丝毫受损……”
  小青心里道:
  可你知道女人最需要的安全是什么吗?
  女人只有跟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才会觉得安全和安心,而武功越高,前来挑战的人就越多,不可能永远不败……因此,寻求天下第一只是一个噩梦……
  “小青,我的目标是做一个能真正保护你的人,结果,我什么也没保住。”
  柳云烟自嘲道:“当我战胜一个对手,不久又会出现一个更强的对手,到头来,我不仅未能保住你,还被人困在这里,忍受漫长而痛苦的折磨……”
  “江湖多小人,你怎么会相信刘天这种奸人。”
  小青虽然没有转身回来,但已经开口说话了。看来,小青的这一步是不会迈出去了。
  “唉!”
  柳云烟叹道:“做人不能心太软。想当年刘天苦苦相求,说是邪教欲置他于死地,他还说,他不想呆在邪教再做坏事,我终于相信了那个小人的话,不过,刘天这十年也是费尽心思。
  “如今回想起来,我当时真是瞎了眼,在他做错事时也没有将他逐出柳家,也致养虎为患……唉,这真是天意……”
  柳云烟黯然接道:“二十四年前,本来我想废了他的武功,后来又是由于心软,才……”
  “那是怎么回事?”小青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当年的事,不提也罢。”柳云烟显然极其内疚道:“那件事与你有关……”
  小青道:“究竟什么事?”
  柳云烟沉默了一会,道:“小青,这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担心你知道后,肯定会杀了刘天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天偷看你洗澡……”
  “你说什么?”小青惊道。
  柳云烟吁了一口气道:“那天夜里,我本来讲好不回庄,在朋友家过夜,碰巧朋友有急事要出远门,于是,我不得不连夜回家……”
  顿了一下,才接道:“我回家已是半夜了,为了不吵醒管家,我并没有敲门,而是越墙而进。
  “此时大家都已熟睡,只有你的浴室还有灯光,我知道你喜欢在半夜无人的时候洗澡,便不以为意……就在我要进屋的时候,发现屋顶有条人影极快地离去。
  “我随后追去,当我将黑影截住时,才发现这个人竟是刘管家。
  “他坦白承认刚才偷看了你洗澡……当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大胆,他说他实在无法抗拒你对他的诱惑。
  “我勃然大怒,便要杀了他。可是,没等我动手,只听他一声惨叫,原来他用刀残了自己的命根子,他忍痛一边流泪一边忏悔,希望我给他一次机会……就这样,我又放过了他……”
  小青知道自己曾被人偷看,心中是又羞又怒。
  “从那以后,刘天显得非常规矩,连头也不敢抬,更不敢看我……”
  柳云烟缓缓道:“我也是男人,我懂得男人在丧失了本能的骄傲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在同情的基础上,我又信任他了……想不到他除了怀恨在心,还有更狠毒的阴谋。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邪教派来的卧底,他的目的就是寻找机会控制柳家庄……”
  小青忽然转身,往回走了七八步,盯着柳云烟,愤恨道:“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不让我知道他的卑劣行径!”
  柳云烟摇头道:“小青,我知道你了解事情的真相以后,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刘天,可是,我更清楚,这样一来,你也不会再留下来,对不对?”
  小青无语。
  无语就表示承认。
  柳云烟苦笑道:“小青,你不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如果你走,我情愿自己被刘天暗算……”
  柳云烟说着大笑起来:“小青,我并不后悔,现在我被刘天关在这里,见不得天日,可我并不后悔没有杀了刘天,也不后悔今天才让你知道二十四年前的事,因为,我们还得以共同生活了四年!”
  小青缓缓走到柳云烟跟前,他们相隔的只有一块巨大的石柱,小青道:
  “庄主,你怎么那么傻……”
  柳云烟笑道:“小青,我并没觉得自己傻,相反,我认为这样做值得,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老天是公平的,二十四年前,我没有杀刘天。
  “因此他将我关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坚持活着,没有在他的嘲笑和辱骂中自寻短见,总希望再见你一面,结果真的如愿了,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说最后几句话时,柳云烟竟然有些泣不成声了……
  小青伸手,抓住柳云烟的手,心情激动。
  柳云烟的两手被粗大的铁链锁着,手掌冰冷,可是,两个人的手相握,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彼此的心中……
  “庄主,我来救你。”小青说道。
  柳云烟却握住小青的手不放,说道:“小青,算了,想把我们从这里救走,那是不可能的。”
  小青还是从柳云烟的掌中抽出手,绕着石柱转了一圈,喃喃道:
  “怎么会呢……既然进得去,应该出得来才对呀……”
  里面的小珠和裳儿一直没说话,见有人想救他们出去,高兴地叫道:
  “救我们出去,我们不想呆在这里了。”
  柳云烟只得安慰道:“裳儿,别急……”
  裳儿果然不叫了,可她自言自语道:“要是我叔叔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小青道:“你叔叔是不是叫杨羽?”
  裳儿叫道:“对!对!姑姑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见过他?他在哪里?”
  裳儿听小青的声音跟小珠差不多,便唤小青姑姑,从她焦急的口气中可以感觉出,她有许多话想对杨羽述说。
  小青心头一亮,寻思道:
  对呀,何不告诉杨羽,裳儿就在这里,他一定会来救的……这样想着,转身便要走。
  柳云烟似乎明白小青的意思,又叫住她,叹道:“小青,就算杨羽真的来了,也不一定能行,况且,你现在去找他,已经晚了。”
  “晚了?”
  小青不解道:“怎么会晚?”
  柳云烟摇头道:“明天就是九月初九,所有的人都将前往九母树下,杨羽也不会例外,在明日的大会上,为了能让裳儿回到身边,他肯定会助刘管家一统江湖,要天下各门派承认刘管家就是武林盟主……”
  小青插道:“只要我告诉他裳儿在这里,他就不会再帮老爷杀人了。”
  柳云烟叹道:“小青,你以为你有机会跟杨羽说话吗?”
  顿了顿,又道:“你虽然学了半部白云剑法,但刘天和黄祖绝却已悟出了整套白云剑法,你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小青诧道:“谁是黄祖绝?”
  “就是练功房里那个人。”柳云烟道:“他就是天下第一大帮黄龙帮帮主,二十年前就被刘管家收买了。”
  小青喃喃道:“黄祖绝就是要挟杨羽杀人的老爷?”
  “不。”
  柳云烟一字一顿道:“刘管家才是真正的老爷。”
  “怎么会这样?”
  小青被意想不到的变化弄懵了,说道:“在练功房里,他亲口承认自己是老爷,要杨羽协助他做武林盟主……”
  “这就是刘天的阴险之处,他做的事情没有人能识破,甚至连江湖判官也无从下手。”
  柳云烟无奈道:“其实,刘天三年前就已经悟出了整套白云剑法,但他没有把握打败九剑归一剑法,于是想办法控制了第一杀手杨羽,破了九剑……”
  小青想了想,问道:“白云剑法天下无双,他为何又让黄祖绝练成白云剑法?”
  “九剑破了之后,刘天又担心杨羽会找老爷算账,因此,他便准备了一个替死鬼。”
  柳云烟叹道:“刘天的计谋真的是天衣无缝,他把白云剑法教给黄祖绝,如果黄祖绝侥幸能杀了杨羽,他也求之不得。
  “万一黄祖绝不是杨羽的对手,死在杨羽的刀下,他也无关痛痒……凭黄祖绝的武功,杨羽是绝对不会怀疑他就是老爷的……
  “而老爷一死,杨羽的账只有一笔勾销,这样,刘天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么说,刘天早就决定背信弃义了?”小青道。
  “你以为刘天这种小人,他会让裳儿回到杨羽身边吗?”
  柳云烟的话刚说完,裳儿就哭道:“我要叔叔,我要叔叔……”
  众人沉默,没人接话。
  过了一会,柳云烟说道:“三年来,刘天一次又一次失信,天下第一杀手的刀成了他扫除障碍的刀,只要他认为谁将阻碍他称霸武林,他就会逼迫杨羽杀人……”
  “庄主,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小青忽然道。
  “是刘天告诉我的。”
  柳云烟道:“刘天每做一件事,每杀一个人,都会来这里告诉我,他要我眼看他一步一步称霸武林,他知道只有这样,才会令我痛不欲生,他要我对他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只有这样报复我,他才会满足的。”
  “他不怕有人救走你而泄漏了他所有的阴谋?”小青问道。
  “凭这一点,他相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锁住我。”
  柳云烟叹道:“他是聪明人,如果没有绝对把握,他是不会这样做的,就算杨羽在这里,也不可能救走裳儿。”
  小青这时又绕着石柱一圈。
  她的手摸着石柱,感觉石柱纹路细密,光滑如铁。
  这是一种罕见的比钢铁还要坚固的磐石,在这种罕见的青石面前,削铁如泥的刀剑也毫无用处……
  小青抬头,见石柱一直跟洞顶的岩层相接。
  “你们是如何进去的?”小青问。
  “我们是从地下隧道进来的。”柳云烟答道:“可是地下隧道的出口在哪里却不知道,而且,隧道与石柱的内部相通之处由机关控制,就算屠龙剑再现,也劈不开脚下的石门。”
  “这么说,你们只有在这里等死了?”小青急道。
  “刘天把我们关在这里,就打算让我们死在这里了。”柳云烟静静道。
  “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救你们的!”
  小青说着,运全身功力于右掌,一掌拍向石柱。石柱纹丝不动,连一点点的石屑也没击落,反弹之力却震得小青右掌发麻。
  “何苦呢?”柳云烟责怪道:“小青,你走吧,别去找刘天报仇,也不要把真相告诉柳儿……”
  说道柳儿,柳云烟似乎呆了呆,他仿佛这时才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于是问道:
  “小青,你见过柳儿吗?他怎么样了?”
  小青也是日夜牵挂自己的儿子,只是刚才心绪太乱,没提到儿子,这时她道:
  “我离家前将柳儿交给刘天,后来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了,难道你也不知道?”
  “是的,就在你离开柳家的当天晚上,我就被刘天暗算,关进石柱。”
  柳云烟紧张道:“也许,柳儿他……”
  “柳儿会怎么样?”
  小青比他更紧张。
  “刘天这种小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他会不会将对我们的恨发泄到柳儿身上……”
  柳云烟话说一半便顿住了,他不敢往下说。
  “快说,刘天会对柳儿怎么样?”
  一丝恐惧袭上心头。
  柳云烟没再说话。
  王海松在一旁道:“庄主,夫人,刘管家并没有对柳公子怎么样,夫人走后,刘管家找了个保姆照顾公子,保姆在柳公子七岁时离开柳家庄,不知前往何处去了。”
  小青急着问:“后来呢?”
  “后来。”王海松道:“刘管家将白云剑法下半部一招一式教公子练,还对公子说这就是柳家扬名江湖的拂柳剑法,现在,柳公子已经长大成人,既英俊剑法又好,在江湖上称得上是一流高手了,只是……
  “只是什么?”
  “最近一段时间,老奴没见过柳公子了。”
  “那是几天前的事?”
  王海松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二十几天前的事。”
  “二十几天……”小青喃喃道:“是不是刘天在搞什么阴谋……”
  “夫人放心。”王海松道:“刘管家一向很喜欢公子,我可以感觉出,柳公子不会出事的。”
  小青沉吟了一会,忽然道:“庄主,你不是二十年前就关在这里了吗?”
  “是啊。”柳云烟道:“小青,又有什么不对了?”
  “既然你已经关了二十年,也就是说,二十年没有见到柳儿了,而柳儿不可能一辈子不懂事的,难道他不会找自己的爹?”小青疑惑道。
  这一句,柳云烟也愣了。
  只听王海松道:“庄主,夫人,二十年前,公子才三岁,他根本记不清自己的亲生爹娘是什么模样。
  “所以,刘管家就让黄龙帮帮主黄祖绝充当柳庄主,一直以来,公子对黄祖绝是自己的亲爹这一事实深信不疑。”
  “真是岂有此理!”柳云烟怒道。
  “难道柳儿就没有机会识破真相?”小青道。
  “凭柳公子的聪明,如果他跟黄祖绝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会发觉其中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一年当中,公子跟黄祖绝的见面次数也仅三四次而已。”
  王海松道:“刘管家总是告诉公子,柳云烟是个大侠客,他要主持江湖正义,因此得云游四方。
  “柳公子自小在心目中便将爹视为天下无敌的大英雄,直到三年前,柳公子觉得自己的拂柳剑法已学得差不多了,便提出要跟爹一起闯荡江湖……刘管家没办法。
  “只得骗公子说,你爹要练一种绝世武功,在练功房谁也不许去打扰他,等绝世武功练成之后再带他去闯荡江湖……公子当然就信了。
  “其实,也正是三年前,刘管家不知从何处抓来了小珠和裳儿,就让黄祖绝进了庄主的练功房,潜心练武……也许,这就是庄主刚才所说的,刘管家是让黄祖绝一个人悟白云剑法的……”
  “哈哈哈!”柳云烟忽然笑了起来。
  “庄主,我说的都是实话。”王海松以为柳云烟不相信他的话,忙跪在地上,说道:
  “庄主,老奴之所以一直不敢将真相告诉公子,是刘管家有言在先,如果我透露真相,柳公子就会死。我知道刘天这种人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柳云烟虽然被锁在石柱里,但一身内功依旧未消,他伸手,吐出的掌力隔空将王海松扶了起来,笑道:
  “我并不责怪你,我只是觉得,刘天没有说错,柳云烟是一个大英雄,大侠客,他没有在我儿子面前贬低我,凭这一点,他的天良还没有丧尽!”
  也许是女人的心更细,想得更多,也许小青不相信刘天还会有天良,她迟疑道:
  “我看刘天不会这么好心。”
  “怎么?”柳云烟闻言,笑容立时顿住。
  小青沉思良久,才极不情愿地说道:“也许柳儿根本不是柳儿。”
  此言一出,柳云烟先是一怔,随后觉得小青说得有理。
  以刘天的本性,他什么事做不出,也许,真正的柳儿活不活在世上也是一个谜……
  呆了半晌,柳云烟才说道:“小青,你一定要找到柳儿。”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闷响。王海松忙奔出去,一会,他回来说:
  “洞口不知被谁封上了。”
  这句话不啻是一个惊雷。小青呆着,好几分钟不动,也不说话。
  柳云烟咬牙道:“刘天这条老狐狸,他果然还有埋伏。”
  他的话刚落,又传来一声闷响。
  “洞口又开了,有人来。”柳云烟说完,吹一口气,油灯顿时熄了。
  眼前一片漆黑。
  不一会,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缓缓而来。
  在黑而静的洞中,这脚步声如同踩在胸口:清晰、沉稳、坚定。
  小青和柳云烟暗惊道:
  看来此人的功力非同小可……
  小青用传音入密的上乘武功告诉柳云烟,叫他保护好裳儿,自己则悄悄退了几步,伺机制服入洞者……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丝毫听不出胆怯和犹豫,仿佛他已经胜券在握,就算有人要偷袭他,他也丝毫不惧。
  倒是埋伏一侧的小青,心中开始胆怯起来。
  终于脚步声就在小青面前。
  她估计,她身子不动,就可以击中对手的要害。
  小青还感觉到,脚步快到她面前时,略微迟疑了一下,仿佛已经知道有人埋伏在前面,但那人还是往前走……
  小青终于出手。
  她不能再等。
  不能等对手先出招。
  她要先发制人。
  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凭对方逼迫而来的那股气流,她已经判断准确——她的这一掌一定不会落空,而且,还会击中对手的要害……
  她之所以这么自信,是因为她出掌之后,对手还没有清醒过来——
  小青暗喜,她的掌力于顷刻间由原来的一成达到九成。
  九成功力的一掌,别说一个人,就算一座山也会訇然坍塌!
  然而,意外的是,小青自视凌厉无比的一掌,竟软软地打在对方身上,毫不着力。巨大的掌力被对手化解得无影无踪。
  小青这一惊非同小可,嘴里不禁“噫”了一声。
  同时,以掌化刀,再击过去。
  小青虽然没有学过白云剑法当中的一招一式,可是她由于尽得白云剑谱上所载的内功心法,随意一招,也是不可小觑。
  就像她在青山时,一片竹叶,就杀了无极老人派出的三十二个侏儒。
  现在,她手中尽管没竹叶,但掌刀比任何兵器都实用。
  黑暗中,没有人看得清这一招的凶险和壮丽。
  对手却感觉到了,小青的掌刀他堪堪避过,然后叫了声:“住手!”
  油灯同时也亮了。
  原来,王海松听到对手说了声“住手”之后,就知道来者是友非敌,便以最快的速度点亮油灯,希望双方看清对手,免得再失手伤人。
  油灯暗淡。
  灯光里,一个光秃秃的头颅隐现。
  “表哥!”
  小青失声叫道。她没有想到八斤会这时出现。
  八斤仍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说道:“小青,你怎么如此大意,明知道山上有埋伏,还要进来,若不是我杀了他们,你们恐怕就出不去了。”
  小青与八斤再次相遇,心中是又悲又喜。
  悲的是她要同时面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喜的是不会困死在洞中了。
  小青淡淡道:“我怎么知道山中有埋伏?”
  “你进洞时,难道没有看清山腰那棵树的摇动?”八斤道。
  小青记得为躲避暗器而退出洞口时果真见过一棵树剧烈地摇了一下,当时她以为那是山风所致……惊讶道:“那是你在暗示……”
  八斤摇头道:“有人想偷袭你,所以我杀了他。”
  八斤说着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
  小青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九月初九,九母树下,九剑归一,天下无敌,表哥,明日便是九月初九,你怎么还不去?”
  八斤叹了口气,脸神略显悲伤:“九剑已经不能归一,就算我去了也没用,既然没用,不如不去。”
  小青道:“去总比不去好。”
  八斤缓缓摇头:“世上之事,原本乃一分为二,输者便是输,赢者便是赢,生死天定,胜败无常,要转败为胜,只有出其不意……”
  众人不解,八斤接下去说道:“九剑既破,老爷的计谋已得逞,一切都在他掌中,只要不出意外,武林盟主之位他已坐定……”
  “怎么这样说?”小青叫道。
  “不这样说又怎样说?”
  八斤静静道:“白云剑法加上天下第一快刀,还有什么事情完不成?还有谁能阻止?”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
  “当一个人到无敌的境界,他要杀人,谁也阻止不了,只有自己才能阻止自己。”
  “表哥,你是说……”
  “一个真正要杀人的人,是永远不会放下手中刀的。”
  八斤的话,小青似懂非懂。
  她转身,望着石柱里的柳云烟。柳云烟也是一脸的茫然。
  八斤缓缓走过去,走到柳云烟跟前,站住。
  两个人,彼此对望着。
  对视以柳云烟低头而结束,柳云烟说道:“八斤,如果你因为我夺了小青而恨我,我不怪你。”
  小青一直是八斤心头的痛,可现在,他的脸上没有痛苦。
  柳云烟又说:“八斤,我把小青还给你,你要好好照顾她。”
  八斤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照顾小青,可是,听了柳云烟的话,八斤并没有露出欣喜。
  一张没有痛苦没有欣喜的脸是平和的。
  八斤的心情跟他的脸色一样平和,他平和地说:“出家人没有恨,只有爱。”
  “你不恨我?”柳云烟道。
  “为什么要恨你?”八斤依旧平和。
  “因为我……”
  没等柳云烟往下说,八斤打断道:“不恨就是恨,恨就是不恨。”
  柳云烟还未听懂,八斤接下去道:“佛告诫我们,要我们爱,爱天下每一个人,我佛还说,只有爱和包容,才能让我们活着……
  “小青,柳云烟,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们,我从没有恨过你们,因为你们有缘,所以你们才在一起,因为我与佛有缘。
  “所以佛才接纳了我,佛让我活着,我就活着,如果佛让我死,我就毫无怨言地去死……佛一生所做的就是普度众生,不杀生。
  “但同时,佛也教我们去杀人,杀那些该杀的人……只有杀生,才能不杀生……”
  八斤说着说着,眼里放射出逼人的锐气,不过,这股锐气却不让人感到它锋芒毕露,只觉得它平和,深邃,阔大无边。
  八斤忽然微微笑道:“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
  小青意外地。
  “我现在才明白杨羽为什么杀人。”
  八斤的脸色在说了这句话后竟露出愧意:“我一直在埋怨杨羽,埋怨他杀了唐九剑,杀了剑无求,而且还要助老爷成就一统江湖的大业,原来我错怪他了。”
  小青诧道:“难道杨羽杀人没有错?”
  八斤接着道:“他把每一次杀人都当作最后一次杀人,所以他的刀才会无人能敌,这是佛所讲的最高境界,杨羽已经到了这种境界,他绝不是为了杀而杀!”
  每个人都在听。
  油灯也是。
  他们好像从八斤的话中悟到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正是他们一生当中经常想而又没想通的问题。
  可是,他们好像又什么也没听懂。
  因为,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心情也是,什么也没变。
  悲伤的悲伤。
  茫然的茫然。
  裳儿终于哭了起来,她哭道:“叔叔,叔叔,裳儿错了,裳儿不该独自离开你!”
  在这个安静而黑沉沉的洞中,裳儿的哭声给人虚无缥缈的感觉,仿佛这哭声把他们带到了一个非常美丽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花园、树林、岩石、水和空气就像自己的肌肤一样觉得清新……
  裳儿还在哭:“叔叔,快来吧,再不来,裳儿可就挨不下去……叔叔,你的刀呢?快用你的刀杀了我吧……”
  灯火摇曳。
  哭声戛然而止。
  众人悚然一惊。
  小珠叫道:“裳儿,裳儿,怎么啦?”
  没裳儿的应答。
  小珠又道:“庄主,快看看裳儿!”
  一阵铁链当啷声后,才听裳儿又“哇”的哭出声来。
  原来刚才裳儿悲伤过度,差点气绝。
  八斤长叹一声:“孩子无罪,为何要吃这种苦?”
  小青郁郁道:“表哥,能救裳儿吗?”
  八斤眉头微皱,忽然,双掌交错,齐齐拍向石柱!
  小青见状,脱口喊道:“从外面打不进去的!”
  八斤的双掌蓄着全身的功力,马上就拍到石柱上,听见小青喊声,顿时收掌,笑道:“多谢施主提醒!”
  不知什么原因,这次,八斤竟将小青当成了施主。
  还在小青惊讶之时,八斤又道:“小青,我开窍了。”
  小青听得莫名其妙:“什么开窍了?”
  八斤已恢复先前的平和,说道:“我想到救裳儿的办法了。”
  刚刚还一筹莫展,怎么忽然之间有了办法?
  小青以为八斤在胡说八道,因此,她不以为然地笑笑。
  “真的,小青,你是不是不相信?刚才在你的一声喝叫下我才悟出道理的。”
  八斤说道:“方丈一禅大师平日经常对我们讲,人,只要不断修行,总有一天会悟出最深奥的道理,就像某一个问题,有时候,摔个跟头会令人开窍,当初我不信,原来这是真的。”
  小青听不懂,便问道:“表哥,你究竟想出了什么办法?”
  八斤道:“其实很简单,刚才你说从外面打不进,那么,从里面就可以打得开了。”
  顿了顿,八斤指着石柱道:“你看石柱像不像一个坚固的堡垒?
  “而攻破堡垒的最佳方法不是外面,而是从里面……”
  小青本以为八斤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一听,泄气道:
  “我说表哥,你这是什么理论,同样是这根石柱,从外面跟里面不是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八斤绕着石柱道:“从外面往里打,这一掌过去,掌力是整个石柱承受的,因为石柱有核心,如此粗大的石柱,有限的掌力当然无法撼动它。
  “而若是从里往外打,所有掌力集中摧毁某一小块岩面,定然会成功的。”
  八斤又绕到石柱的洞口,对柳云烟道:“庄主,你从里面猛击一掌试试?”
  柳云烟听八斤分析得有道理,便默默运功,将全部功力集中于右掌,然后猛击过去。
  “啪!”
  “哐当当!”
  石柱仍是纹丝不动。
  小青叹气道:“我说没用的。”
  柳云烟也许长久没有如此运功的缘故,击了一掌之后,脸色发白,气喘不已。
  八斤问:“庄主,感觉怎样?”
  “我感到石柱在摇晃,好像只要我掌力再大些,就能击碎它似的。”柳云烟喘息着说。
  八斤又问:“从外面击掌,你有这种感觉吗?”
  柳云烟摇头道:“没有。”
  柳云烟说着,又运气连击三掌,可情形依旧。
  柳云烟叹了口气,道:“我总感到自己掌力不够,又觉得仿佛多一成功力便可成功似的。”
  顿了顿,又道:“看来,我们命中注定出不去了。”
  小青望着石柱洞口,遗憾道:“可惜这个洞口太小,如果我能进来帮你就好了……”
  而这时,八斤默默的站在一边,双目望着远方,好像在思考什么。
  石柱里,柳云烟还在猛击,从手掌拍击岩石的声音看,他的掌力正渐渐减小,而他的怒骂声却越来越响。
  “刘天,你这个该死的,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刘天,你的阴谋永远别想得逞!”
  怒骂声中,还有裳儿悲凉的哭声。
  还有小珠的安慰声。
  忽然,八斤走到石柱洞口,叫道:“庄主,我有办法了!”怒骂声、哭声和安慰声同时止住,柳云烟也走到洞口前,茫然道:“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出来?”
  柳云烟话音未落,只觉胸口一麻,整个人便呆立不动,叫道:“八斤和尚,你……”
  小青身形轻掠,惊道:“表哥干什么!”
  可是,她也马上被八斤点中穴道,一动不能动,不解地望着八斤。
  只听柳云烟又叫道:“八斤,你好卑鄙,居然想用这种方法杀我!”
  小青不知八斤干什么,一脸的茫然。
  八斤双手合十,淡淡道:“我佛说过,要不惜一切普度众生,甚至用自己的生命,死就是生,生就是死,佛之所以不死,因为佛活在众生中间……
  “佛总是慈爱地对待芸芸众生,同时又极其严厉,佛要求众生不能怕死,该死的时候就得死,只有死,才能生,所以,凡是佛的弟子,都有献身的准备。
  “何谓献身?就是献出自己生命中的一切,用这一切来解救灾难……”
  小青迷惘道:“表哥,你究竟想干什么?”
  八斤不答,而是面对柳云烟,依旧脸色平和道:“庄主,你是不是很想出来?”
  柳云烟点头。
  八斤又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功力再厚实些,便能击破石柱?”
  柳云烟又点头。
  八斤微微一笑,说道:“好,我把我的功力都传给你,你就能破柱而出了。”
  此言一出,柳云烟急道:“不行!”
  小青也道:“表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柳云烟由于穴道受制,身体无法移动,只能嘴巴喊道:“八斤,我不要你的功力,死也不要!”
  “你已经别无选择了。”
  八斤缓缓退了一步,说道:“我考虑了很久,要救你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而明日便是九月初九,只有你才能阻止白云剑法和第一杀手联盟。
  “一旦老爷阴谋得逞,坐了武林盟主之位,不仅天下生灵遭殃,而且裳儿也将性命不保。
  “杨羽每次都为了不杀而杀,又因为杀而再杀,老爷是魔鬼,杨羽已无法摆脱……明日是唯一的机会,你把真相告诉天下英雄,阴谋自然无法得逞……”
  顿了顿,接道:“惩恶扶善,这是江湖上所有侠义之士的愿望,为了匡扶正义,许多人明知断头而不惧,所以我佛要求弟子们要为爱,为善而献身。
  “况且,我今日要做的并非献出生命,而是将体内功力传给你而已,柳庄主,我知道你一生光明磊落,疾恶如仇,不愿受人点滴之恩。
  “可是,柳庄主,你应清楚,今日并非是我为了救你而将功力尽输于你,而是我佛的意愿,佛的意愿谁也不能违背,谁也不能抗拒。
  “佛将意愿落在我身上,是我的幸福,并非任何人都有机会为天下众生而贡献自己的力量……”
  八斤的话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使柳云烟和小青渐渐平静下来。
  好像有种前所未有的庄重,在他们周身环绕……
  八斤神态自若,说了声“阿弥陀佛”之后,脸上绽出幸福的笑容。
  他走进柳云烟,双掌缓缓提起。
  柳云烟不知是不愿接受八斤的功力,还是一生中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眼神中居然还有惧怕和不安。
  八斤一边敛聚真气,一边说:“庄主不用担心,这是方丈一禅大师教我的最上乘的内功传输法。
  “二十年前,为了让九剑早日归一,铲除邪教,一禅大师就是以这种方法将自己的所有内力输给我……
  “今天,我把它输给你,希望你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铲除邪恶,匡扶正义……”
  八斤说完,双目闭上,掌心已紧紧贴在柳云烟的两个太阳穴上。刹那间,柳云烟觉得有一股浑厚无比的气流,势不可挡地缓缓注入他的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八斤吁出一口气,说道:“柳庄主,一禅大师和我两个人的功力都已在你体内,你试一试,看能不能将石柱粉碎……”
  柳云烟本来也是闭着眼睛,先是被动地,后又极其酣畅地接纳源源不断的浑厚内力,感觉有说不出的舒服,就像深井里注入了源头,整个人的五筋八脉同时蓄满了真力,而且有一种拍击大浪的欲望。
  他听到说话声,睁眼,见八斤盘膝坐在地上,一脸的倦意……
  柳云烟知道发生的已不可改变,但内心愧疚,喃喃道:“这,这……”
  八斤微微道:“刚才被点中的穴道早已被内力冲开,快试试掌力,一定要破柱而出,不然就对不住一禅大师和我八斤和尚了……”
  柳云烟没再犹豫,凝神敛气,浑厚无比的掌力如排山倒海,击向石柱——
  “轰!”石柱终究抵不住柳云烟强大无比的一掌,被击成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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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无极老人
  雷在响,仿佛说:天快要下雨了……
  可是杨羽和柳云烟还在往前追。
  他们想知道,“白笛”究竟是谁?
  给他们如此压力的人到底是谁?
  瑾小雾的后盾是谁?
  如果他们听到瑾小雾与干妈的对话,他们也许就不会追了,可惜他们没有。
  天阴暗,翻山越岭。
  一条小溪在他们脚下一直流下去。
  回巢的鸟,惊飞的鸟。
  他们全然不顾。
  “白笛”只留下一个影子,若不全力,他们将失去目标。
  他真是他们的目标吗?
  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终于穿过森林,天更暗,一片原野,无垠地呈现在密布着乌云的天空下!
  杨羽站住:人呢?
  难道,他钻进云层里去了?
  低低的云层里,一定有好些住人的房屋。
  目标最终失去。
  尽管他们心里清楚,一路上,他并未使出全力,对他来说,想摆脱他们的追踪,其实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一旦真的被摆脱,还是有些意外。
  多少年来,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对自己的武功,轻功。
  他们向来都十分自信。
  云渐渐淡开去。
  一声轰雷。
  雨,噼噼啪啪。
  炫目的闪电,照亮原野:惨白、凌乱、颤栗、安详。
  借着这闪电。
  瞬间,他们看到了一间房子。
  孤零零的,寂寞。
  像个害怕的孩子。
  他们不假思索地——
  人像箭一般飞射。
  雨在他们身后紧逼。
  他们刚在屋檐下托庇,暴雨如瀑,狂泻。
  没有风,雷也藏匿。
  雨声直搅得这个世界要翻倒,要麻木,要不知知觉。
  杨羽抹一抹脸。
  脸上只有一滴雨。
  柳云烟却满手湿了。
  他笑道:“你比我快了一步。”
  杨羽不语,他在想他的心思。
  “来得真急。”柳云烟皱眉头:“看样子天破了,一时停不了。”
  “进去歇吧。”
  杨羽伸手推门。
  门未上锁。
  却推不动。
  再一使力,还是不开。
  正自奇怪,里面传来说话:
  “师父,弟子输了。”
  “棋差一着,败局已定,成风,去开门吧。”
  一副棋局。
  摆在地上。
  黑白分明。
  一目了然。
  白棋一条长龙,被黑棋斩断,黑棋气势如虹。
  只剩一口气,白棋左右受制。
  前面,黑棋已布下天罗地网。
  这一盘棋,白子输定了。
  鹤发童颜的老者笑吟吟。
  见杨羽和柳云烟进来,连连说:“真巧,真巧。”
  “什么真巧?”
  与之对棋的也是一位老者,只是看上去,他的年龄要小得多,他不解地望着老者。
  老者一指棋盘,道:“胜负之间,其实有许多劫杀。”
  他接着:“你要仔细搜索,倾力赢回去。”
  对局的老者凝神注目,似在苦苦思索。
  杨羽走到他身后,他也丝毫未动。
  只见白棋首尾不接,虽然做成大样,却是死棋。
  斩断白子的那一粒黑棋。
  似一柄利剑。
  杨羽不禁心惊。
  如此精妙的杀着,只此一招,胜负已定。
  输了,便输了。这时,对局的老者忽然露出笑容,躬身道:
  “师父,弟子懂了。”
  什么?他懂了。
  他难道还有取胜之机?
  只见他俯身,朝师父叩了个头:
  “师父的教诲,弟子铭记在心,输了,一定要赢回来。”
  他忽回身,朗声道:“天下第一杀手,木梨虽然乃失败之身,还想领教。”
  原来,这个人就是无极老人的首座弟子木梨,在蝙蝠客栈,杨羽曾饶过他们,只让他们淌了一滴血。
  不用说,那个老人便是无极老人了。
  无极老人重出江湖,就是要称霸武林,明日是九月初九,他要在九月初八,铲除自己强劲的对手……
  杨羽比谁都清楚:这一仗,势所难免。
  只因在蝙蝠客栈,他救走了小青。
  无极老人依然笑吟吟,说:“柳云烟,白云剑法练得怎样了?”
  “谢了,白云剑法果真天下无敌。”
  柳云烟淡淡地。
  “来,我们下一盘。”
  “怎么?”
  “二十年前我输了一局。”
  “就算今天你赢,我们也还是平手。”柳云烟坐下。
  收拾刚才的残局。
  重新开始。
  那边,木梨、道修、成风、成康、成云、成福,六个人围住杨羽。
  密不透风。剑阵如网。
  沉寂。
  雨声覆盖了一切。
  两边的战斗同时开始。
  柳云烟坐在木梨的位置上。
  这不仅是棋势之争,更是生死之战。
  不能疏忽。
  没有亮灯,只能凭借瓦缝漏下的微光。
  棋盘上的消长,一目了然,反应在心里,却是恐惧。
  柳云烟越走越不畅,他虽然执黑先行,先机却被无极老人控制。
  白棋像飘逸的白云,黑棋就像它投下的阴影。
  四处奔突,总是徒劳。
  精疲力尽,眼看就要输了——
  一道闪光。
  伴着一声惊雷。
  杨羽的刀,比电光更亮,更耀眼。
  天下第一快刀,无法形容。
  他们已经见识过他的出手,但他们还是无法躲避。
  尽管他的出手还像上次一样,身子未动,衣袖未动,刀子飞出。
  木梨脸色苍白,转身,对无极老人说:“师父,弟子又输了。”
  话落,六个人中倒下了三个:
  他们是木梨,道修和成福。倒下的已经死了,没有倒下的,退回师父身后。
  他们知道,他们已输得一塌糊涂……
  输了,便输了。无可挽回。
  无极老人与柳云烟一战,也已进入生死关头,突然,惊雷响过,但听“吧”一声脆裂,一粒黑子被震得跳了起来,碎成两半。
  一半落在原来的位置,另一半填进白子的腹地。
  这一下变化,出乎意料。
  黑棋等于多走了一步。
  局势大变。
  胜负倒转。
  柳云烟眼内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输了,都输了。”
  无极老人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为什么老天也不帮我,让我一辈子只能做个局外人。”
  胜利在望,却生生地输了。
  悲伤、绝望,他举起右掌,往自己的天灵击下。
  蓦地,黑影闪动。
  刻不容缓之际,挡了一挡。
  一个声音如冷水:
  “江湖是非,躲都躲不掉,能做局外人,是你的福分。”
  “你是谁?”
  无极老人茫然问道。
  “笛无音,一个失败的人。”
  原来黑影是笛无音。瑾小雾的后盾。
  “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该结束的,也应该结束。”
  笛无音道:“一切都是因果。”
  “一切都是因果。”无极老人一百零八岁的脸上,又出现刚才的红晕。
  转身,望定杨羽:
  “江湖第一杀手,杀一个人代价是多少?”
  杨羽静立。
  缄默。
  迷惘不语。
  一句话又触了他的痛处。
  “不开口,就等于无价。”
  无极老人悲伤地:“杀手原来是无价的。”
  杨羽再痛。
  ——在他看来,无价,是没有价值的“价”。
  他杀人,他毫无价值。
  他是第一杀手,到最后,竟不知道自己为何杀人。
  为钱?
  为名?
  为……
  什么都不是!
  杨羽再次注视棋盘。
  黑白棋子,一片纷乱,厮杀争斗,在方寸棋盘间,似有血肉飞溅。
  多么凄惨,多么悲壮。
  又多么盲目,多么无知,多么被动。
  呀呀——自己不就是一粒棋子吗?
  黑子。
  白子。
  在别人的手中,在棋局里。
  有人可以利用他这颗“子”,劫杀另一方的“子”。
  他是一柄剑,紧要关头,斩断对方的“龙”。
  而锐利无比的剑,只是“无价”。
  望着柳云烟得意的笑,他愤怒。
  因为他是他的“子”!他的剑!
  白云剑法,加上天下第一杀手的刀,便是无敌。
  无敌又怎样?
  不见裳儿,他永远是别人手中的“子”!
  幸好,明天是九月九。
  幸好,明天就可以见到裳儿。
  那么,明天以后,他还是江湖第一杀手吗?
  “一切都是因果”。
  杨羽叨念着笛无音说的这句话,忽然大喊一声:“我为什么要杀人。”
  门洞开,人飞出去。
  雨依然在下。
  一切消失在雨中,雨声塞住了世间的耳朵。挡住了视线。
  杨羽发出最后的喊声,没有人听见。
  连脚印,也被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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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25: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泪影佳人
  九月初九,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
  天空洗过一般干净。
  大地宁静。
  花。鸟。白云。树。人。
  一切都是有序的,花有开落,人有生死。
  九母树下,该来的人都来了。
  只是二十年前九剑饮酒的九义桌,不知何时不见了。
  也许,有人知道这一天来的人特别多,而把九义桌搬走,这儿会显得更宽阔些……
  杨羽第一个到达九母树下。
  他一个月前就在这里等待过。
  只是,一个月前他是怀着兴奋的心情等待裳儿的出现,今天,他等待的是什么呢?
  他已经答应老爷,也就是柳云烟。
  柳云烟要在这一天实现他登上武林盟主的梦想,而杨羽,将为柳云烟称霸武林扫清道路——如果谁反对柳云烟,他就杀了谁。
  在他答应柳云烟的一刹那,他感觉很悲哀很绝望。
  然而,为了裳儿,他不得不答应。
  他不想杀人,却总是无奈地杀人。
  柳云烟还告诉他,这一次他绝不会骗他,只要天下各门各派都承认柳云烟是武林盟主,他立刻会让他去见裳儿……
  杨羽很痛苦,也很矛盾。
  他希望这一天快快来,因为这一天之后,他就可以见到裳儿了。
  但他又害怕这一天的来临,因为,他又要杀人,而且,他能不能杀了柳云烟要他杀的人,也是一个谜……
  天还没亮,杨羽就已经在树下等了。
  空气如水。
  他不知道自己等待的是喜悦还是失败。
  他不禁叹了口气,在地上的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
  他的心跟周围一样平静,静得可以听见空气在流动。
  往事历历。
  是对?是错?
  杨羽不禁又叹了一口气,他仿佛顿悟,人的一生原来就是这样的,有时悲伤,有时欢乐,有时又身不由己。
  对于对还是错,他已经不在意。
  不是他真的不在意,而是他不知道,他在意又该如何?
  就像柳云烟,他一次次逼他杀人,他曾想,如果一旦知道老爷是谁,他绝不会轻易饶他,可是,当他面对主谋时,他竟然又一次妥协了……
  他听到空气中有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于是不经意地伸手去接,结果,他却接空了,他什么也没接住。
  树叶径直落在了他身后的破草帽上。
  这个破草帽,已整整陪伴他三年了。
  他之所以不舍得将草帽丢掉,是因为这个草帽是裳儿还在一起时买的。
  他带着草帽,就会感觉裳儿的存在。
  尽管它实在太破了,破得根本无法遮风挡雨……
  想起草帽,他还会想起那个可爱的女孩——小红。
  他在心里说
  :我只给她多吃了一颗花生米,她居然因了我而死。
  小红是我杀的,是我的善良和同情杀了她。
  如果我不同情她,不给她吃花生米,小红就不会为我去采花,就不会突遇暴雨,不会被河水冲走?
  难道,我的同情也是错的?
  错,一切都是错。
  那么,我是不是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杨羽忽然想到了死……想到死,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冷颤过后,杨羽发觉,那片落在破草帽上的树叶,悄悄滑落……
  “是不是有些害怕?”
  身边有人问道。
  杨羽听出来,说话的是柳云烟。
  柳云烟的身手令杨羽暗暗吃惊,杨羽可以清楚地听到落叶的落地声,却没有听到柳云烟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
  杨羽点点头。黎明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是的,再过几个小时,就是九月初九。”
  杨羽还是答道。
  柳云烟轻轻笑了,说:“其实,早就已经是九月初九了。”
  是的,从午夜零点开始,就应该算是九月初九。
  可杨羽坚持自己的观点:“再过几个小时,该来的人都会来了。”
  他的意思是说,只有等该来的人都来齐了,这一天才算开始。
  柳云烟并没有再反对,而是过了一会,才说道:“记住,该杀的人一定要杀。”
  杨羽皱了皱眉头。
  他觉得柳云烟太多疑了。
  在他看来,像柳云烟这种身份的人,说过的话绝不会重复第二遍。
  可刚才那句话,柳云烟昨晚就已说了两遍。
  杨羽皱眉头,柳云烟当然看不到,所以,他又重复道:“再过几个小时,该来的人都来了,该杀的人都杀了,就告诉你裳儿在哪里。”
  听到裳儿,杨羽似乎才清醒了些。
  “裳儿一直好吗?”
  “好。”
  “她有没有想我?”
  “天天都想。”
  “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我叫她等着。”
  “你怎么这样对她说。”杨羽忽然大声起来:“你应该告诉裳儿,我明天就去见她。”
  柳云烟没有应答,良久,只听杨羽又说道:“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
  “你已经讲第二次了。”柳云烟淡淡道。
  杨羽哑然。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柳云烟叹道:“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会好好照顾裳儿的。”
  柳云烟生怕自己的回答不能令杨羽放心,顿了顿之后又说:“一旦我做了武林盟主,天下人只有唯命是从,谁还敢伤害裳儿……”
  杨羽终于无声地笑了。
  这时,第一缕曙光从遥远的大山背后照射过来,照在杨羽脸上,也照在柳云烟的脸上,杨羽意外地发现,刘管家也站在柳云烟身后。
  杨羽呆了呆,诧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刘管家答道:“跟庄主一道来的。”
  “庄主来的时候你也来了?”
  杨羽还有些不信,他不相信刘管家的轻功也跟柳云烟一样高深莫测,能瞒过他的耳朵。
  “是的,我一直在听你们讲话。”
  刘管家说话时,脸上没有表情。
  天渐渐亮了。
  在清早的阳光里,高大的九母树显得很孤单。
  他们就站在树下,等待该来的人前来,等待九月初九的降临。
  终于来了第一批人。
  刘管家告诉他们,来的这些人是天山派的掌门人肖若海和他的四位得意弟子。
  不久,又有三个人来。
  刘管家又告诉他们,这三人是崆峒派的二代弟子。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奇怪的是,刘管家都知道这些人的来路,是哪门哪派的弟子或掌门人,他总是一清二楚,仿佛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
  杨羽虽感到惊讶,但他并没有问刘管家是如何知道的。
  刘管家说过的名字他一个也记不牢,因为在他看来,他并没有记住他们的必要,他要记住的是那些阻止柳云烟完成统一大业的人……
  刘管家报这些人姓名时毫无表情,杨羽听着当然也是毫无表情。
  忽然,杨羽发现刘管家的脸色变了变,他往前望去,见三个人疾步如飞而至。
  这三个人,一个是美丽的少女,一个是丑老头,另一个也是老头。
  但他只有一条腿。
  这个老头虽然只有一条腿,可他却不依靠任何拐杖,依旧疾步如飞,行走如常。
  这三个人在人群外面站住,并没有往九母树下来。
  刘管家望着这三人,好久不说话,因此,杨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时,从另一个山头上,徐徐过来一帮人,从他们的姿势就可判断,这帮人肯定身手不凡。
  刘管家说道:“他们便是九剑中的五剑,叫做愁三、快活四、阿六、笨五和解二,他们的剑法堪称一绝,极难应付。”刘管家说着,悄声对杨羽道:
  “呆会如果他们要发难,你可要小心,绝不能手软。”
  杨羽茫然,但他还是点点头。
  时间不长,九母树下已经聚集了近百人。
  从刘管家的口中得知,这些人不是身负绝世武功就是各门派的代表,其中尤以少林、武当、鹰爪门三派来的人最多,少林十八人,武当十三人,鹰爪门则来了二十四人。
  杨羽扫视众人,见每人脸色不一,想道:“你们是不是也想做武林盟主呢……但愿不要……”
  继而又想:“如果这些人都来阻拦柳云烟,那么,我是否都要杀了他们?我能做到吗?”
  杨羽的心往下沉,他的手心似乎有汗渗出……
  在这么多人当中,在别的人看来,他、柳云烟和刘管家都是一些普通人,也许,他们根本不放在另一些人的眼里,试问,有多少人知道他就是江湖第一杀手杨羽?
  又有多少人知道他身边这两个极不显眼的老人竟是柳庄主和武功深不可测的刘管家?
  同样的,在这些貌不惊人的人群中,又有多少人身负绝技,他有信心打败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吗……
  想到这里,杨羽竟有些胆怯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把握杀人。
  他再次想到了死。
  他眼前的人群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忽然透过模糊的人群,他发现了一张脸。
  这是一张他熟悉的脸,这张脸怎么会出现呢?
  他的脸容有了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很快舒开。
  他听到身边有人悄声说道:“唐九剑来了。”
  没错,这个人就是唐九剑。
  可是杨羽知道,唐九剑已经被他杀了。
  人死不能复生,更不会微笑着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杨羽肯定,这个唐九剑是假的……他盯着他,他不想立即拆穿他的面目,他想看看唐九剑接下去如何扮演。
  人群很挤,唐九剑走得很慢,他慢慢的从东往南挤,因为刚才来的五剑在南边的一块小空地上,他想挤到他们一齐,与五剑会合……
  杨羽发现唐九剑往他们这边瞟了一眼,尽管这一眼周围的人谁也没注意,可是杨羽却注意到了。
  他知道,唐九剑刚才这一眼,已经传递了某种暗示,这种暗示,只有跟他串通好的人才懂,杨羽纳闷道:
  这里这么多人,谁是他的合谋者呢……
  唐九剑瞟了一眼之后,若无其事地,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可是,突变就在这时发生!
  一柄剑,极快地,从人缝中插进来,然后极其精确地刺进了唐九剑的腹部……随后,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唐九剑是假的!”
  语出惊人。
  众人顿时围住唐九剑。
  唐九剑已经倒在地上,死了。
  杀唐九剑的,是一个丑老头。
  丑老头杀了唐九剑后,他的剑已经入鞘。
  杨羽一阵晕眩。
  刚才的这一剑他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柳云烟曾练给他看过的白云剑法第一招“似是而非”,也是拂柳剑法第三招“蜂蝶齐舞”……
  丑老头怎么也会白云剑法?
  他究竟是谁?
  杨羽不禁望了望柳云烟,见柳云烟也是一脸的疑惑。
  唐九剑死了,众人又将杀死唐九剑的丑老头围住。
  奇怪的是,不远处的五剑并没有抢奔过来。
  许多人怒视着丑老头,喝道:“你是谁?竟敢杀了唐九剑!”
  丑老头丝毫不惧,他抬头道:“唐九剑并不是我杀的。”
  有人指着死去的唐九剑,叫道:“明明是你杀的,还狡辩!”
  丑老头道:“他不是唐九剑。”
  有人也许见过唐九剑,认得并非假的,怒道:
  “胡说,天下只有一个唐九剑,哪里会有假的!”
  丑老头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道:“没错,天下是只有一个唐九剑,可是,真的那个,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顿了顿,又道:“各位都是聪明人,既然真的已经死了,那这个就肯定是假的了。”
  有人冷笑道:“难道阁下说死就死了。”
  丑老头望去,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他双目深陷,鼻梁似鹰,太阳穴却有青筋突出,显是内功造诣极深。
  丑老头没问,那汉子接下去说道:“在下鹰爪门副门主李三雄,人称铁菩萨,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原来,此人就是威震关外的铁菩萨李三雄。
  中原武林高手大多听说过李三雄这个人,都以为李三雄名声远播中原,肯定是六七十岁的前辈,没料到却是一位不过四十的中年人,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
  丑老头见李三雄发难,微微一笑,向众人一揖,说道:“我乃江湖无名小卒,只因在下生得丑陋,父母不曾为我取名,后来承蒙这位小姐不弃,收我为丫头。”
  丑老头刚想向众人介绍身边的瑾小雾,不料瑾小雾却不见了,干妈也不知去向。
  呆了一会,丑老头忙赔笑道:“各位见谅,小姐有事去了,呆会给你们介绍。”
  李三雄大笑道:“阁下虽然长得丑,可阁下的剑法不赖,能否让大家开开眼界……”
  丑老头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的剑比我的脸还丑,见不得人的。”
  李三雄笑道:“鹰爪门一向不涉足中原武林,但闻中原武林九月初九这一天高手云集此地,特来结交一些英雄好汉,我看你丑得出奇,定然身怀异术,怎么如此遮遮掩掩,看招!”
  李三雄话未说完,右手一招鹰击长空,挟着凌厉后着倏忽而至——
  丑老头识得厉害,手忙脚乱了一阵,方才化解了李三雄一连三招的攻击,他口中叫道:“住手,住手!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苦苦相逼!”
  李三雄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他心细如发,他早已看出丑老头进退之间配合上乘武功心法,无论退还是进,都妙到毫巅,他的鹰爪十八式根本沾不到他的衣裳。
  鹰爪门这次一共来了二十四个人,他们在关外可说是难逢对手,如今见副门主李三雄招招逼人,却对一个糟老头毫无办法,显然还处于下风,便欲出手相助,于是大家悄悄移动方位,伺机出击。
  丑老头其实就是柳公子,他心机透明,见周身各个方位都已被对方封死,知道李三雄的帮手不少,他不惊反喜。
  原来,柳公子自跟瑾小雾离开忘忧谷后,一直在想办法希望能改变瑾小雾的杀人计划,尽管瑾小雾一路上有几次该杀人时并未杀人,但柳公子不敢肯定瑾小雾是不是真的不想杀人了。
  他今天来这里之前,就想好不让瑾小雾杀人的最好办法是将场面搞乱,只要这里一乱,瑾小雾便找不到杀人的机会。
  现在,柳公子见李三雄的手下蠢蠢欲动,只要这些人真的动了杀性,这场面肯定会搅得一塌糊涂……怎样才能激起这些人的杀性?
  柳公子心念电转:只要杀了他们当中的一个,他们就会找我拼命的……
  想到这里,柳公子心中暗喜,抽剑,以不可思议的快,刺向离他最近的鹰爪门高手。
  柳公子相信,他这一剑,一定可以使鹰爪门高手血溅当场。
  这一剑真的很快。
  快得无法形容。
  就连李三雄也呆住了。
  李三雄想救他的手下,可是,他自觉力不从心。
  就在柳公子嘴角想笑的时候,他的剑却刺空了。
  鹰爪门的那个高手,被人往后拖了三尺。
  柳公子发觉一剑刺空,想刺第二剑时,一双眼睛拦住了他的剑。
  这是一双独特而迷人的眼睛。
  眼珠似乎有雾气漫出。
  普天之下,除了瑾小雾,谁也没有如此美丽的眼睛。
  柳公子愣了愣,不仅刺不出第二剑,而且剑很快入了鞘。
  瑾小雾笑道:“你说你的剑跟你的脸一样丑,因而见不得人,那么,不如不要丑脸好了。”
  瑾小雾伸手,慢慢来撕柳公子的脸。
  柳公子见瑾小雾忽然失踪又忽然出现,已是吃了一惊,如今又要来撕他的丑脸,更是呆住。
  尽管他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的丑模样,可变化毕竟太快,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面孔灼痛,“咝”的一声,那张由干妈精心易容而成的面孔便被瑾小雾撕下了。
  “啊!”
  众人俱一惊。
  丑陋的面孔里居然是一张英俊而朝气蓬勃的年轻的脸!
  众人还呆着,瑾小雾又喝一声:“柳云烟,这就是你的儿子柳公子!”
  几乎同时,另一条人影射向柳云烟……
  这一惊人变化谁也没有料到,所以,每个人都在刹那间失去了知觉,而对那个射向柳云烟的黑影来说,有这一刹那就够了。
  他有绝对的自信,在这一刹那间要了柳云烟的命。
  这是瑾小雾和干妈想了一夜才想出来的办法,经过上次交手,瑾小雾明白,柳云烟并非想象的那么容易对付。
  但他们深信,只要柳云烟给干妈一秒钟甚至更短促的一刹那的时间,干妈就有把握杀了柳云烟。
  就像现在,柳云烟的知觉尽管只失去了一刹那,干妈的刀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柳云烟全身冰冷,不敢再动!
  瑾小雾见干妈得手,才对柳公子说道:“对不起,柳公子。”
  柳公子三年未见父亲,虽觉得陌生,但已经明白发生的一切,他叫道:
  “为什么要杀我爹!”
  瑾小雾冷冷道:“因为他是黑名册上的人。”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黑名册给柳公子看,上面果然有柳云烟的名字。
  瑾小雾又冷冷地:“柳公子,不要问我为什么要杀你爹,凡是黑名册上的人,我都要杀!”
  从瑾小雾冰冷的目光里,柳公子看到了她前所未有的杀气,他绝望了。
  他想奔向柳云烟,可是,干妈的刀离柳云烟的咽喉只有一寸的距离,只要干妈刀一动,柳云烟的咽喉就会被割断!
  杨羽茫然,望着柳公子英俊而带恐惧的脸,杨羽想到了小青,现在他明白了,小青的笛声里为什么会有忧伤,她的牵挂又是什么?
  最令杨羽觉得惊奇的是,柳公子怎么知道唐九剑是假的?
  这到底是阴谋还是巧合?
  杨羽望向周围,不知何时,人群中又多了许多人,这些人有的他是认识的:
  有昨天晚上跟他比试过的无极老人和他的三个弟子;有败在他手下的扇公子,只是扇公子的身后没有漂亮的姑娘。
  稍远一点,还有一大群瞎子,这些瞎子脸色凝重,似有心思,其中一个却神态自若,年纪也小得多,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吃惊地盯着柳公子,喃喃道:“原来他真的是柳公子……”
  杨羽决定做一件事情从未像现在这样犹豫过。他眼看柳公子受制于人,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救他。
  因为柳公子是柳云烟的儿子,柳云烟无论如何不会让儿子死的,所以,尽管柳云烟没有叫杨羽动手,杨羽也明白这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就在瑾小雾撕掉柳公子丑陋的面具并将真相说出时,他有把握击中那个姑娘,但他的刀并没有出手,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认为她不是他要杀的人……而当他发现她的同谋已经得手他想再出刀时,柳公子的穴道已经被她点了……
  从瑾小雾冰冷的杀气中,杨羽并没有看到她同样冰冷的刀或剑要置柳公子于死地,看样子,她并不想要柳公子死,或者,她不想立即叫他死。
  正迷茫间,一柄剑,剑光柔和而灿烂,仿佛满天彩霞,罩向瑾小雾。
  杨羽发现,突然出剑的是那个年轻的瞎子。
  变幻莫测的一剑,眼看就要击中,意外又发生了。
  本来,在瞎子出剑的一瞬,瑾小雾有足够的时间杀了柳公子再接招,可是,她不仅没杀他,反而将他被点的穴道解开,然后再抽剑……
  她的剑,也是极其特殊的女儿剑。
  剑光迎向彩霞……
  可惜,她为了解柳公子穴道已失了先机,彩霞将她的剑光吞噬干净!
  她迷朦的双眼依旧迷朦。
  她终于笑了
  。她看见另一柄剑,后发先至,刺破彩霞……
  瞎子的致命一剑,只得无功而返。
  刺破彩霞的是柳公子的剑。
  柳公子望着瑾小雾,关切地:“怎么样?”
  瑾小雾无语。转头,对干妈说道:“下手吧!”
  柳公子喊道:“不!”
  喊声未已,一阵大笑响起。
  柳公子望去,大笑的是刘管家。
  刘管家笑了一阵,忽顿住,冷冷道:“瑾小雾,你以为干妈还能下手吗?”
  闻言,瑾小雾愕住。
  杨羽也愕住。他现在才知道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姑娘叫瑾小雾。
  他有一点不解的是,当瑾小雾三人出现的时候,刘管家为何没告诉他她们的姓名及来路,刚才他还以为刘管家也是不认得,事实并非如此,刘管家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
  再看那个被称作“干妈”的瘸子,他一动不动,他的刀距柳云烟的咽喉仍有一寸之遥。
  就是说,从开始到现在,干妈的刀没有动过,连握刀的姿势也没有改变。
  瑾小雾叫他下手,他却像没有听到似的。
  瑾小雾再叫一声:“干妈!”
  叫声中,终于有人开始动了。
  动的,不是干妈,而是柳云烟。
  柳云烟不是被刀所制吗?
  他不是对手要杀的目标吗?
  干妈的刀就在他的咽喉上,他动,不怕被割断脖子吗?
  就在众人疑惑的当儿,柳云烟已经从干妈的刀下走了出来。
  他的脸本来是悲哀而僵直的,现在却显得春风得意。
  每一个死里逃生的人,都有权力高兴。
  柳云烟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当瑾小雾再次叫干妈而干妈并没有割他的咽喉,他就知道自己不会死了。
  他还知道,干妈之所以不割他的咽喉,是因为有人点了他的穴道。
  柳云烟悠悠吁出一口气,对杨羽说:“多亏你及时点了他的穴道。”说完,白了干妈一眼。
  “他的穴道不是我点的。”
  杨羽淡淡道:“是刘管家。”
  柳云烟微微一怔,望向刘管家,有些吃惊道:“真的是你吗?”
  刘管家躬身道:“是的,庄主。”
  其实,心里暗暗吃惊的还有杨羽,他越来越觉得,刘管家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高深得多,他的武功甚至高出柳云烟一筹。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瑾小雾呆在原地,她也在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实……
  柳公子见爹没事,心中大喜,就要过去,猛听身后有人叫道:“宫主不要杀他!”
  柳公子回头,顿时浑身冰冷。
  一道霞光,重新罩下来。他知道凌虚宫主要为自己的徒弟报仇。
  他一直后悔在风茶馆里杀了那个大瞎子。
  刚才,他与瑾小雾一道才破了凌虚宫主的剑法,他自知不是凌虚宫主对手,于是连剑也不拔,闭目等死。
  可是,想象中致命的一剑并没有刺在他身上,他只觉得身子一轻,似被人提起。
  须臾,他双脚着地,耳边一个声音道:“环儿,你说不杀他就不杀他。”
  柳公子睁眼,看见了环儿和一个瞎子。这个瞎子就是凌虚宫主。
  凌虚宫主的身后还有六个瞎子,他们的年纪都很大,比宫主要大得多。
  这些瞎子的脸神间都有愤怒。柳公子记得,这就是在风茶馆遇到的瞎子,其中那女瞎子,就是抱着被他重创的大瞎子离去的。
  她的脸上,除了愤怒,还有悲伤和恨。
  柳公子无话可说,他不想解释,因为大瞎子确实是他杀的。
  就算他真的很愧疚,他们又会理解他吗?
  他不说,瞎子们说道:“师父,大师兄就是他杀的。”
  凌虚宫主的脸一直面对环儿,他叹了口气,缓缓道:“环儿,你说是不是他杀的?”
  环儿心中大急,她望着柳公子,不知该如何回答。
  凌虚宫主又说道:“环儿,如果你说不是他杀的我就放了他。”
  环儿想了好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凌虚宫主似乎有些失望,叹道:“环儿,我知道柳公子对你有恩,而且,他一直都很照顾你,我也知道你不希望柳公子有事。
  “环儿,既然你这样想,为什么还要承认柳公子杀了我的大徒弟呢?”
  顿了一下,接道:“按照凌虚宫的训令,如果没有本宫之外的人证明,宫主是不能惩罚别人的,现在,你已经证明柳公子杀了我的徒弟,我只有挖了他的双目,以向弟子们交代……”
  “什么?你要挖柳公子的眼睛?”
  环儿惧怕道:“宫主不要!”
  凌虚宫主摇头道:“环儿,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说毕,二指疾伸,便要去挖柳公子的眼睛。
  柳公子显然已经受制,他连躲避的能力都没有了,只是一脸的害怕。
  他可以不怕死,但却怕失去眼睛。就在凌虚宫主伸指时,一个声音飘过来:
  “如果用他的眼珠换你的眼珠,你同不同意?”
  声音很轻,很急,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大家注意到,说话的是柳云烟。
  柳云烟一边说,一边往凌虚宫主走去。
  凌虚宫主的手终于放下来。
  他转身面对柳云烟,说道:“我是瞎子,如果柳公子跟我换眼珠,那他也会变成瞎子的。”
  柳云烟微微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知道,他是你儿子。”
  “如果柳云烟的儿子变成一个瞎子,岂非让天下英雄笑掉大牙?”
  “瞎子并没有什么不好。”
  “如果你觉得瞎子好,早就做瞎子了。”
  凌虚宫主怔了一下,还是说道:“难道我不是瞎子?”
  柳云烟笑道:“你当然不是瞎子。”此言一出,令天下英雄惊奇不已。
  凌虚宫主居然不是瞎子!
  不过,这些人到此来的目的,除了少数人有备而来外,大多数人只图看个热闹,增加一些见识而已。
  如今见柳家庄与凌虚宫较量,看热闹的人自是欢喜,他们更希望柳云烟与凌虚宫主打起来,如此,戏就好看了……
  凌虚宫主还没接话,只听柳云烟又说道:“不过,你很快就会变成瞎子了。”
  “为什么?”
  “因为有人会很快来取你的眼珠的。”
  “你以为凌虚宫主的眼珠是轻易能取的吗?”
  “凌虚剑法天下一绝,不过,要取凌虚宫主的眼珠,并非要在武功上胜过你,而是……”柳云烟顿住不说了。
  “而是什么?”凌虚宫主急道:“你想用什么换我的眼珠?”
  柳云烟冷冷地说出两个字:“小珠。”
  凌虚宫主深陷的眼睛似乎放出光彩,惊道:“你是谁?”
  “我当然是柳家庄庄主柳云烟。”柳云烟忽地笑了起来。
  “小珠在哪里?”凌虚宫主急问。
  柳云烟摇摇头道:“不知道。”
  凌虚宫主绝望道:“说好今天带小珠来换我的眼珠的,为何不带小珠来!”
  柳云烟笑道:“是谁答应你的?”
  “我!”
  从天上传来一声惊喝。
  众人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凌虚宫主的面前已多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清矍的老者。
  只有眼光极亮之人,才清楚老者来自高大的九母树。
  凌虚宫主摇头道:“我并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但一定认得它吧。”说毕,手中已多了一物。
  这是一根透明的白笛!
  凌虚宫主脸色大变,急道:“小珠呢?”
  老者道:“答应带小珠来换你眼珠的是我的儿子,他被人胁迫,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今天,我特来向你道歉,从现在起,江湖上的一切是非跟我儿子无关。”
  凌虚宫主似明白了什么,说道:“这么说,你就是二十年前白鹰教第一高手笛无音?”
  “是的,笛无音就是我。”
  原来这个清矍的老者果真是笛无音。
  众人一听他就是二十年前纵横江湖令武林各派也无能为力的邪教第一高手笛无音,先是吃惊,而后纷纷往这边挤,想看看笛无音究竟有没有三头六臂……
  笛无音环视众人一眼,朗声道:“在下笛无音,二十年前与白鹰教一道,做过许多祸害武林之事,内心深感愧疚。
  “因此二十年来,隐没江湖,以求心静,然而,数年前犬子笛平、笛安偷了我的玉笛到江湖惹是生非,并与一些门派结下冤仇,在此老夫一并道歉,并郑重发誓:
  “从今往后,绝不让犬子再做半点有损武林同道之事,若笛无音言而无信,形同此笛!”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手中白笛生生折成两截。
  这里都是高手,大家都知道兵器对一个练武之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如今笛无音将他赖以成名的一支玉笛折断,足见其信心和决心。
  众人无语。
  笛无音的举动令他们钦佩不已。
  笛无音接着说道:“我曾认为,江湖是高手们纵横驰骋的沙场,而只有刀光剑影伴着血肉横飞的沙场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沙场。
  “二十年的时间让我明白了,其实江湖就是家园,而家园,应该是宁静的,平和的,所有的暴力和阴谋都是可耻的。
  “所以,当九剑以无敌剑法摧毁了白鹰教并让我漂流大海后,我并没有怀恨在心,也没有伺机报仇。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想报仇,有人想称霸武林,想凭自己的武功使天下人俯首听命。
  “在这里我想告诫诸位,凡是有野心的人,最终只能是自取其辱。
  “我还知道你们当中究竟谁有这样的野心和阴谋,但我不想阻止你们,因为我发过势不再杀人,因为我的家里有人在等着我,希望我早点回去。
  “我走了,你们保重!”
  笛无音说完,顿时从众人的眼前消失。
  众人没看清他是如何走的,他的速度令每一个人若有所失,又若有所思。
  瑾小雾发现,笛无音在临走之前,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她不明白笛无音这一眼的所有含义,但她清楚这样一个事实:
  她不该报仇,不该踏入这充满阴谋的江湖。
  现在,她唯一想做的便是悄悄离开这里,回到无忧无虑的忘忧谷里去……只有在那里,她才会觉得笛无音刚才所说的宁静和平和。
  凌虚宫主眼看着笛无音离去,他并没有阻拦他,尽管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
  他不想追问小珠究竟在哪里,也不想挖柳公子的眼珠,他解了柳公子的穴道,说:
  “你走吧。”
  无极老人其实昨晚已经输了,但他今天还想来搏一搏,他之所以重现江湖,就是想称霸武林。
  昨晚,他虽然输了,但他还没有使用最后的绝招——无极神功。
  他知道想称霸武林的不止他一人,他要在最后时刻向最后的对手发出挑战,然后一举实现他的称霸武林之梦。
  现在,眼看笛无音离去,他的争锋之意也变得淡了……
  原来被柳公子搅得乱哄哄的场面,因为笛无音的出现和消失而变得平静下来。
  不过,柳公子已不担心瑾小雾会杀人,他知道瑾小雾内心很悲伤,这次,她不仅没能杀掉黑名册上的一个仇人,而且,她最亲近的干妈也死了。
  她曾认为干妈不会死,永远会跟他在一起,结果,干妈这么快就死了。
  杀干妈的人是刘管家。
  刘管家点了干妈的死穴,干妈死了,还一只脚站了这么久,足以说明他多么不愿死,不愿倒下……
  瑾小雾默默的往外走。
  散去的还有其他一些人。
  他们觉得,这样看热闹,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忽然,有人说话了。
  这个人说话声并不响,但因为没有人说话,很静,因此,这个人的话显得很响。
  这个人说:“你们都走了,难道不想知道有称霸野心的人是谁吗?”
  所有的人都站住了,一齐盯住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是刘管家。
  刘管家大声说道:“今天是九月初九,大家到这里来,不是想看看九剑归一,铲除邪恶主持正义吗?可是九剑为什么不能归一?
  “唐九剑是一个月前就死了,可他为什么会死?是谁杀的?
  “也许有人听说过天下第一杀手杨羽只为一个人杀人,这个人是谁?
  “如果你们已经知道只有老爷才能令杨羽杀人,那么老爷又是谁?
  “老爷是不是那个想称霸武林的人?这个人的野心能不能得逞?
  “他究竟以什么样的手段来证明,只有他才能做你们的武林盟主……这么多的问题,难道你们都不想知道?”
  这么多问题,其实回答起来大都很简单:
  每年的九月初九,九剑都会在午时之前赶到九母树下,如今午时已过,九剑只到了五剑,没有来的也许永远不可能来了。
  九剑不能归一,剑法既破,便无法主持正义。
  毫无疑问,江湖不能群龙无首,得推选出一个盟主来领导武林。
  真的唐九剑是杨羽杀的,刚才的唐九剑是假的,是三年前已经死去的祝家堡堡主……有人问柳公子怎么断定唐九剑是假的,柳公子说,自从他在蝙蝠客栈见过杨羽的飞刀之后便认定,唐九剑绝对不是真的。
  因为,江湖第一杀手的刀下绝不会有生还者,哪怕他错杀,哪怕该杀的人不该死,柳公子相信杨羽,更相信杨羽的刀。
  没有人会怀疑杨羽的刀,也没有人怀疑杨羽杀人是为了裳儿。
  而裳儿在老爷手里。
  因此,老爷叫杨羽杀人,杨羽不得不杀。
  老爷三年前设下的这个计谋,目的就是要统治武林,而杨羽要做的是替老爷扫清障碍。
  令人不可饶恕的是,他竟然杀了唐九剑和剑无求……
  杨羽不言不语,任人辱骂。
  当有人问到谁是老爷时,刘管家没有说,他想让杨羽回答。
  杨羽没有说话,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柳云烟。
  众人明白,柳云烟就是老爷。
  可众人又不明白,柳云烟怎么会是老爷呢?
  柳云烟不是江湖中的正义化身吗,怎么突然变成了邪恶的代表?
  众人都不相信这是事实,便又一齐望着杨羽,希望他能说:不……
  可惜,杨羽点头了。
  他说:“老爷就是柳云烟。”
  最迷惘的是柳公子,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最崇拜的英雄竟然是他最痛恨的老爷……
  当真相一点一点揭开时,每个人都觉得邪恶者之所以一步一步得逞,完全是因为他们的阴谋天衣无缝,因此也显得合情合理。
  到今天,就算大家都知道了柳云烟要称霸武林,要做他们的领袖,他们也没有能力阻拦和拒绝……每个人都在犹豫,以自己的武功,能阻止柳云烟称霸武林吗?
  不,不能。
  天下第一快刀,有目共睹。
  而柳云烟的白云剑法,还不知道有多厉害……
  为了让大家见识见识白云剑法,柳云烟决定杀人。
  杀谁呢?柳云烟最后选择了鹰爪门。
  他对众人说:“今天到这里来的人鹰爪门最多,共有二十四人,我要在一招之内杀了他们……”
  众人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眼前剑光一颤,二十四颗人头已经落地。
  这一招,就是柳公子杀唐九剑的那招“似是而非”,不过,柳云烟比柳公子做得更完美更绝情……
  这下,没有人再犹豫。
  大家相信,天下第一快刀加白云剑法,定能独步天下。
  每个人脸上的细微变化都没有逃过刘管家的眼睛,他知道已经到了该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刘管家于是毫不迟疑地说道:“让柳庄主做武林盟主,实是众望所归……”
  刘管家以为,他这样说肯定没有人反对,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有人冷笑道:
  “让一个奸佞小人做武林盟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众人望去,反对的是一个肥胖的女人。
  天下肥胖的女人很多,但只有笨五才能说这样的话。
  笨五一边说,一边往刘管家走去。
  笨五的身后还有四个人,他们是:
  解三、愁四、快活四和阿六。
  刘管家并不害怕,而是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不想杀人。”
  笨五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光迷乱,可她的话却极干脆:“今天是铲除邪恶的日子。”
  说话之际,五个人,围成半个圈,并且,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把剑。
  众人纷纷推让。
  刘管家笑道:“凭你们五个人,也敢说这种话!”
  “一样的剑,一样的信念,就能做一样的事!”
  五剑同声说道。
  “好,我就让你们死个痛快!”
  刘管家身形忽然拔高数尺,身在空中,剑已出鞘。
  剑锋幻影,恰似万点星光。
  星光连成一片,直把人的眼睛都蒙上了。
  迷离的星光里,只有剑才能杀人。
  哪是星光?
  哪是剑光?
  别人也许看不清楚,可杨羽看得真切,这一招又是白云剑法中的“似是而非”!
  原来刘管家也会白云剑法!
  而且,他的剑势比柳云烟还要惨绝。
  他的这一剑,至少可以砍掉三十二颗人头!
  刘管家的对手只有五个人。
  因此,在杨羽看来,这一剑砍落五个脑袋是绰绰有余的!
  杨羽不忍再看。
  生怕看到死去的五剑。
  他在心里忏悔:如果自己没有杀了唐九剑与剑无求,刘管家便不敢如此放肆……还在想,听得“叮叮叮叮叮”五声细响,显是剑与剑相击的声音。
  杨羽先是一震,然后心中一喜,心念如电:
  刘管家的剑没有砍落一颗人头!
  因为,剑砍人头,是不会发出这种刺耳的声音的……
  果然,五剑仍是五剑。
  活的五剑,一剑也没死。
  刘管家一击而退,虽然他的身形还是稳稳地落回原来的地方,这地方离杨羽只五步之遥。
  杨羽发现刘管家的脸神有些慌张有些意外。
  显然,他没有想到五剑合击的力量竟有如此之大,白云剑法竟然无法撼动他们分毫,这样的力量,不由他不怕……
  杨羽也想不到。如果是他,他的一刀,也不会比刘管家刚才的一剑快多少。
  “现在你还想要我们死吗?”
  说话的仍是笨五,她的双眼细眯,而且射出锐利的目光。
  这目光,就像刀锋闪烁,令对手不寒而栗。
  刘管家果然后退了半步。
  只听笨五接道:“其实,十年前我们就料到,总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九剑不能归一,邪恶四处横行。于是,我们开始的另一个秘密计划……”
  “什么计划?”刘管家惊讶道。
  “这个计划设计了四套方案,就是在剩下八剑、七剑、六剑、和五剑时,如何使剑法的威力不比九剑齐聚差。”
  笨五缓缓道:“二十年来,每年的九月初九,九剑均到齐,其间没有死伤,也没有因故失约,因此,这四套剑法一直没有机会派上用场,想不到今年却用上了……”
  刘管家变色道:“如此说来,只要九剑还剩一剑,就能天下无敌?”
  “不。”
  笨五冷笑道:“五剑是基础,如果你们再杀我们五剑中的任何一剑,今天,你们的称霸行径也许就没人可以阻止了。”
  顿了顿,笨五厉声道:“柳云烟,你还想做武林盟主吗!”
  话落,五剑同时改变方向,各自挪位,对住柳云烟。
  柳云烟不敢与五剑的目光对视,他的额角竟然有汗丝渗出。
  如果笨五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便彻底输了。
  而输便是死。他刚刚死里逃生,如今又面临死亡,怎不使他害怕和冒汗?
  柳云烟开始往后退。
  恐惧已经写在他的脸上。
  忽然,猛听刘管家喊了一声:“站住!”
  柳云烟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听到刘管家这一声喊,愣住,恐惧更甚。
  众人正为刚才的变化吃惊,刘管家再次喝道:“还不动手!”
  愣住的柳云烟在这声断喝中,射向五剑!
  尽管他刚才还满脸恐惧,可是当他射向五剑时,他的恐惧就消失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去必死无疑,既然要死,就得最后搏一次。
  他的速度还是那么快。
  剑的气势还是那么吓人。
  剑影变幻。
  剑中有输赢。
  剑中有生死。
  杨羽看见,五支剑一齐刺中柳云烟的腹部……接着有血迸溅!
  血,从迸溅,到喷涌,再到汩汩流淌。
  直到柳云烟的血流干了,周围都没人发出一点声音。
  所有人都惊呆,他们甚至不相信,柳云烟精心准备了这么多年,居然也会这么容易就失败。
  但凝固的血可以证明,柳云烟确实死了。
  杨羽的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声音对他说:
  柳云烟死了,谁能告诉我裳儿在哪里……
  那个声音又说:
  为了裳儿,你违背了自己的良心,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还是见不到裳儿……
  寂静。可怕的寂静。
  寂静中,杨羽听到长剑落地的声音。
  望去,原来是笨五的剑从手中跌落,接着,她的庞大的身躯也向后仰倒……
  杨羽顿醒:难道笨五死了?
  “哈哈哈……”
  刘管家的笑让众人都相信笨五死了。
  笨五一死,五剑只剩四剑,而四剑便不可能有九剑的威力,刘管家一边笑一边说道:
  “九剑虽然个个聪明,但你们再聪明,也有想不到的事情!”
  刘管家得意道:“没错,为了破九剑,老爷是费尽心机,最后才利用裳儿达到了目的,可是,你们做梦也不会想到,老爷不是柳云烟,柳云烟也不是真的,他是黄龙帮帮主黄祖绝……”
  “柳云烟不是老爷?”杨羽喃喃道:“这么说,老爷没有死……”
  “老爷当然没有死!”
  刘管家笑道:“老爷怎么会死呢?老爷若是死了,那么谁来一统江湖?武林盟主的座位由谁来坐?哈哈哈!”
  杨羽望着无比得意的刘管家,茫然道:“难道你才是老爷?”
  刘管家大笑道:“天下第一杀手果然比别人聪明,不过……”
  刘管家忽然顿住笑,叹息道:“你为我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我却一直瞒着你,你可千万别怪我……哈哈哈!”说罢,忍不住又笑。
  杨羽瞪着刘管家:“那么你告诉我,裳儿在哪里?”
  “急什么!”
  刘管家得意道:“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但得等我做了武林盟主之后。”
  刘管家环视着众人,对杨羽道:“如果天下各门各派都尊我为盟主,永远听我的号令,我马上带你去见裳儿!”
  刘管家还在说,有人“呸”了一声,大声说道:“做梦!”
  刘管家看也不看说话的人是谁,对杨羽道:“现在有人反对我做武林盟主,你去杀了他。”
  杨羽心中一紧——
  原来反对刘管家做武林盟主的是九剑之第四剑快活四。
  快活四骂道:“你有何德何能做天下武林领袖,你这个遗臭万年的小人,你从身上割块肉喂狗狗也不吃!”
  骂声中,人已飞起,人剑合一,扑向刘管家。
  可快活四的剑连刘管家的衣服也未碰上,就颓然落地。
  刘管家对杨羽笑道:“好,杀得好,不听话的人就得这种下场!”
  杀快活四的人是杨羽。
  他知道快活四根本不是刘管家的对手,一样是死,不如他动手。
  可是,他动手后却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快活四根本没有任何抵挡的力量,他的看似快速无比的剑,事实上却毫不着力。
  这样的剑,就算被刺中,也无大碍……怎么会这样?
  快活四怎么会一点功力也没有,再看躺在地上的快活四,周身萎靡,仿佛是筋脉尽断而死!
  想起他们刚才接了刘管家和黄祖绝各一招白云剑法,再想起几十年来九剑归一天下无敌这一真理,忽然明白。
  笨所说的五剑也能有九剑的威力,其实是假的,他们是以性命作代价,拼尽最后一口气想吓走邪恶者,岂料……想到这里,杨羽愧疚不已……
  五剑剩下三剑。
  刘管家更加得意:“解三、愁四、阿六,你们是不是也不同意我做武林盟主啊!”
  三剑不答,他们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再阻止刘管家……
  刘管家见他们不作声,以为害怕了,他踱到他们面前,冷冷道:
  “如果你们不反对我做武林盟主,就向我磕三个响头,不然,就是反对!而反对……嘿嘿!
  “天下第一杀手的刀你们刚才也看到过了,他的刀一定会割断你们的咽喉的……哈哈哈!”
  三剑抬头,注目着杨羽。
  刘管家的笑声在耳边回响,三剑忽然想到。
  阻止刘管家称霸武林的还有一个人,他就是杨羽。
  只有天下第一杀手的刀才有机会打败白云剑法……可是,杨羽他……
  三剑盘膝而坐,不禁喟叹。
  他们也明白,要杨羽阻止刘管家,除非他不受刘管家的控制,除非有人找到裳儿……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杨羽脸色苍白,在人群中,他显得很孤独。
  就像他的刀,因找不到对手而孤独。
  正因为孤独,所以才无敌。
  所有的人都相信,刘管家的阴谋已经得逞,再也不会有奇迹出现……然而,世上的事情实在难以预料,最后一刻,真正的柳云烟、小青和小珠终于赶到了。
  柳云烟把一切真相都说出……
  顷刻,刘管家的优势化为乌有,所有被他慑服过的眼睛都露出愤怒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杨羽想大笑,可他笑不出来,他盯着刘管家,淡淡地说了一句:“终于轮到你死了。”
  刘管家退了五步,只得站住。他已无路可退,身后,柳云烟正怒目而视。
  这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这个折磨并羞辱了自己二十年的阴谋家,他绝不会放过他的。
  他一步一步逼近刘管家,声音苍凉:“刘天,你现在是不是很害怕?告诉你,今天你就算插翅也难飞!
  “这就是报应,你做了那么多坏事,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死得这么惨?
  “你看看吧,我手中的这柄剑,是九剑之首剑无求的木剑,这是一柄正义之剑,铲除邪恶之剑!”
  柳云烟将木剑缓缓递出,剑尖指住刘管家,剑气却收而不发。
  因为柳云烟知道,刘管家并非等闲之辈,他的白云剑法堪称一绝,如果不是有杨羽,柳云烟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他要杨羽同时出招。
  刘管家也清楚,他的白云剑法已经到尽善尽美的地步,如果面对柳云烟或杨羽,他会毫不畏惧,至少他会有六成的把握取胜,然而,柳云烟跟杨羽联手,那他必败无疑。而失败就是死。
  刘管家无论如何不想死。
  他忽然笑了起来,而且,他似乎笑得很开心。
  人知道自己要死是笑不出来的,就算笑,也是绝望的笑,悲哀的笑,而不会笑得这样开心……难道,他不会死?
  或许他发现了转机?
  柳云烟冷冷道:“死,是不是很可笑?”
  刘天笑道:“只有笨蛋才会觉得死可笑。”
  柳云烟道:“你以为剑无求的木剑和杨羽的刀杀你不了吗?”
  刘天依旧笑:“剑无求的剑加杨羽的刀,天下没有人能够不死。”
  “那你还笑?”
  说了这句话,柳云烟也笑了起来,也许是刘天的话增添了必胜的信心。杨羽也微微露出了笑容。
  可是很快,柳云烟和杨羽的笑都凝固了。
  只听刘天笑道:“如果我说你的宝贝儿子柳公子二十年前就已被我藏在另一个地方,如果我要你杀了杨羽再告诉你儿子的藏身之处,你会不会觉得我应该笑?”
  刘天不仅笑得开心,而且得意。
  没错,刘天是有理由笑。
  在他看来,杨羽为了裳儿都会不顾一切替他杀人,而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柳云烟更会不惜自己的生命……而无论柳云烟杀杨羽,或杨羽杀了柳云烟,对他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难怪他笑得这样开心……
  刘天一指人群中迷惘的柳公子,大声道:“你也不想想,如果他真的是你的儿子,我会让他活得这么幸福,会把白云剑法教给他吗?
  “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一切,如果他是你儿子,那我就是他的仇人,他就会杀了我……我会这么傻吗?”
  柳云烟怒道:“快说,柳儿在哪里!”
  刘天笑道:“我当然会说,不过你先杀了杨羽,要是杨羽杀了我,你永远也别想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哪里了……”
  顿了顿,马上接道:“你的儿子一直都很可爱的,可他现在正在受苦,正等着你去救他呢……”
  刘天说着又得意地大笑起来。
  柳云烟的脸色由红转青,他的木剑也转而对准了杨羽。
  杨羽凄冷。
  面对剑无求的木剑,他的心一阵震颤,剑无求临死前的话响在他耳边:
  让邪恶消失,让善良永存……这是一柄正义之剑,在木剑面前,他的信心已经崩溃,他情愿死,也不敢再以自己的良心去玷污这柄正义之剑……
  他并不埋怨柳云烟。
  为了裳儿,他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而柳云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没有理由埋怨……裳儿没死,他已经很满足了……
  杨羽甚至没有勇气直视柳云烟,他害怕他手中的剑。
  只听刘天又说道:“柳云烟,你不要怪我这么绝情,那一年,我只想偷看小青洗澡的样子,结果我什么也没看到,而你竟要逼我自戕,你知道男人不像男人是什么滋味吗……
  “从那天起,我就发誓一定要报复,一定要出人头地,我要你趴在我的脚下,我要你痛苦,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终于做到了,你让我明白,一个人,只要有雄心,任何事情都能做到……天下第一杀手也乖乖的替我杀人……”
  杨羽本来心灰意冷,他在等柳云烟快而致命的一剑,刘天的话令他心中一动,羞愧和愤怒直冲脑门,他忽然想道:
  我做了错事,就该向天下人谢罪,我要让天下英雄都明白我知错了……我就要死了,死在正义的木剑之下。
  我不是一直想杀了老爷吗?
  现在,他就在眼前,他令裳儿吃了那么多苦,他还这么得意,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尽管他知道他的刀不一定杀得了刘天,也许柳云烟的剑会在他出刀前的一瞬致他死命,但他绝不会将这最后的机会也放弃……
  于是,杨羽的手动了。
  天下第一杀手的刀,就在他觉得最佳的时机飞了出去。
  他看见他的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飞向刘天的咽喉。
  他的刀很快,只有他才能看见飞刀的路线……几乎同一瞬间,他又看到了另一道光。
  杨羽清楚,这是木剑的光。
  快,已到无法形容的地步。
  在这种速度下,木剑要杀的人,绝对逃不走。
  所以,杨羽没有逃。
  木剑,穿透胸口……
  接着,一个声音响起:“你终于死了。”
  死去的不是杨羽,而是刘天。
  木剑穿透刘天的胸口,刀割断刘天的咽喉。
  良久,柳云烟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杨羽惭愧道:“我不能一错再错。”
  至此,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因为真相已经大白,老爷也死了。
  可是,有一个人还不愿相信这是最后的结局,这个人就是扇公子。
  他被这一切搅得头昏脑胀,柳庄主不是柳云烟,柳云烟不是老爷,老爷变成刘天,而柳公子又不是柳公子……这一切的一切,令扇公子相信,最后的真相根本没有揭开。
  老爷也许根本没死,所以,老爷吩咐过他的话他还得做到……于是,他的剑刺向无极老人……老爷曾告诉他,无极老人欲称霸武林,他要想办法阻拦无极老人……同时,扇公子说了一句:“成康,别站着!”
  成康是扇公子埋在无极老人身边的一颗子,一着棋。
  成康的剑惊心动魄,出人意料。
  他的剑穿透成风,又没入成云的前胸。
  可是,他自己却未能免去一死。无极老人凄惨地说:“自己的弟子要自己动手杀死。”接着仰天狂笑而去。
  留下成康一张惊慌的脸。
  后悔的脸。脸在头上,头在地上。没有头的身体很长时间还立着没倒下。
  偷袭无极老人的扇公子,也被无极老人的无极神功震碎筋脉而死……
  所有的人来了,又走了。
  该发生的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
  来过与没有来过,发生与不曾发生,在茫茫的时间海洋里,就像是一排浪花,一朵水花。
  消失了,便没有了。
  谁也看不出来。
  或悲壮、或凄切。
  连留下的尸体,都会腐烂。
  刘天死了,谁也不知道真正的柳公子在哪里,或许,这又是刘天的一个阴谋。
  瑾小雾不再是背负着复仇负担的女孩,她找到了她所爱的人。
  他们的爱还很长,路还很长,只是她的眼睛一如从前:
  迷人,美丽,淡淡的雾烘托一潭碧池……
  凌虚宫主终于又看到了小珠。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女人,除了小珠,还有环儿。
  他将跟谁一起度过一生?
  他们接下去还有故事?
  没有人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故事还将继续……
  就像世上的善良、同情、正义、邪恶,抑或灾难、阴谋、无奈、挣扎……江湖永远不会宁静,还会有刀光剑影,还会有英雄独步而出……
  杨羽问柳云烟:“裳儿呢?”
  柳云烟说:“裳儿要陪八斤一道来。”
  正说着,杨羽闻到了一股酒的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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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26: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章:裳儿裳儿
  杯中有酒,空气也香醇。
  酒是八斤从镇上特意带来的。
  杨羽的眼睛湿润了。
  裳儿。
  裳儿就在他身边。
  小鸟似的,依着他。
  幸福盈溢杨羽的胸膛。
  他可以舍弃生命,却无法舍弃裳儿。
  真的,能这样牵着裳儿的手,是他生命的全部。
  这就是日思夜念的裳儿。
  她的小小嘴唇翘着。
  她的脸上似乎停着云的翅膀。
  她的眼睛纯净如谜语。
  ——这就够了。
  杨羽俯身,亲了一下裳儿的额头,轻轻地:“裳儿,能原谅我吗”
  太多的话一下子涌上来,开口,却只有五个字
  ——能原谅我吗?
  风吹过来,他们的头顶的这棵树:清新、蓊郁。
  一片树叶便是一只厚实的手掌,温柔的手掌。
  杨羽的头发不再纷乱。裳儿的头发飘了起来。
  她望着他憔悴,不安和无比兴奋的神情,终于抑制不住,泪,流了出来。
  “能原谅我吗?”
  “能,能……”
  裳儿不说话,使劲地,不住地点头,一下,一下……
  够了,一下就够了。
  杨羽猛地抱住裳儿,让她的脸埋进自己的胸怀。
  好久,好久。
  两个人同时抬头。
  这时,一只彩蝶飞过。
  裳儿说:“蝴蝶真美。”
  杨羽把裳儿高高举起,空中的裳儿就像那只飞舞的蝴蝶。
  杨羽从此封刀,不问武林纷争。
  后来,江湖中又出现了一把快刀,据传,这把刀比当年天下第一杀手的刀更快、更准、更狠。
  有人说,这一定是裳儿的刀。
  理由是:江湖中少了天下第一快刀,不免寂寞,而且,许许多多人会怀念起那把曾杀过许多坏人也杀过好人的快刀……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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