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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狂云

[完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寂寞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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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2: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令人料想不到的变化
  周碧辉的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
  这是一种可以吞噬、可以绞烂对方躯体的力量。
  这是一种杀人于瞬间的力量。
  这种力量在他的眼睛里,便是自信,果敢和勇气,便是无敌的像征。
  在这种力量面前,阿鲁显得有些怯弱了。
  周碧辉紧紧盯着阿鲁,阴阴道:
  “凡是想杀门主的人,都得死!”
  阿鲁一脸的茫然。周碧辉道:“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阿鲁竟点点头,默认了。
  周碧辉踏上两步,凛然道:“你相不相信,我会杀了你们?”
  他说的“你们”是指她小丁、小当和小刀。阿鲁又点点头,道:“我相信。”
  周碧辉道:“你现在是不是很累?”
  阿鲁道:“我想躺下来睡一觉。”
  周碧辉道:“你躺下就再也不会起来了。”
  阿鲁道:“所以,我还不想现在就躺下。”
  周碧辉道:“难道你还抱着侥幸的心理?”
  阿鲁道:“我总得试一试。”
  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阿鲁接下去道:“爷爷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机会,哪怕是毫无把握的机会。”
  周碧辉道:“这次你有几分把握?”
  阿鲁道:“半分也没有。”
  接着又道:“其实我刚才就应该死了,他们的剑和刀本来都可以要我的命的。”
  周碧辉道:“可你现在还活着。”
  阿鲁道:“所以,我还想试试。”
  “好!”
  周碧辉道:“那么,你就试试吧。”
  话未落,瘦小的身形已腾空而起,扑向阿鲁。
  诡秘,怪异,毫无先兆可言。
  如此凌厉的一击,阿鲁眼看无法闪避。
  周碧辉身在半空,强大的气势使每一个人都心惊。
  这时,洪涛笑了。
  洪景也笑了。
  兄弟俩同时发笑。
  他们的笑容刚落,便又凝结了。
  凝结成惊愕与讶异。
  周碧辉的身子在空中停了一瞬,突然改变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向洪景射去!
  手中,赫然多了一把乌金刀。
  措手不及。
  始料不及。
  洪景连闪避的准备都没有,乌金刀挟着杀气直奔他的胸口。
  “叮!叮叮!”
  刀剑相交。
  剑是朱方的剑。
  他的穴道在这之前已被他自动冲开。
  这一剑,他本来是留着刺向洪涛的。
  他要在周碧辉与阿鲁接招之际刺向洪涛。
  没想到周碧辉的刀却砍向洪景。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兄弟俩都要在这一天取对方的性命。
  多少日子的谋划就等待这令人震惊的一刻。
  胜负难料,生死难料。
  有道是深谋远虑,兵不厌诈。
  洪景虽年少,思虑却绝不输于他人。
  原本,朱方的剑可以稳稳地要了洪涛的命。
  此刻,朱方的剑却断为三截。
  周碧辉的乌金刀已剖开了他的胸膛。
  淡淡的阳光下,从肚子里面流出来的脏腑,惨烈而恐怖。
  朱方颤声道:“门主,咱们还是……还是输了……一步……”
  洪景大笑道:“不!我们赢了。”
  朱方吃力地转头,望见了蓝布衣。
  蓝布衣无声地飘到了洪景身边,道:“门主受惊了。”
  阳光下,洪景的脸上,是一副胜利者的得意。只是这种神色,朱方已看不见了。在他看来,这场决斗他们是输了。
  不,是他输了。
  他连性命都丢了。
  他才是彻底的失败者。
  看到蓝布衣,周碧辉脸色变了。
  大叫一声:“公子!”
  如风般飘到洪涛跟前,僵立着。
  洪涛的太阳穴上,插着一根白色的银针。
  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光芒,脸上的肌肉的收缩带动银针抖动,看上去分外阴森可怕。
  周碧辉又黯然叫了一声“公子。”
  洪涛极难地挤出一丝笑意,道:“周公,我要先走一步了。”
  周碧辉双手抱住洪涛的双肩,喃喃道:“公子,属下无能……”
  洪涛道:“周公,不要说这些了,我有一个请求!”
  周碧辉道:“公子请说,我一定答应。”
  洪涛轻轻道:“周公,若不是有你在我身边,我哪里能活到今天,为了门主之位,我们兄弟俩明争暗斗,本是不该。
  “洪门乃我洪家先祖创立,决不能在我们手上消失,我死了,你一定要帮助洪景,使洪门更加强大。”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洪涛一阵咳嗽,吐出大口鲜血。
  周碧辉不住地点头道:“公子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洪涛微弱道:“周公深明大义,洪门有福。”
  喘了口气,接下去道:“洪景多行不不义,该原谅的,就请……原谅……原谅……”
  断断续续讲了几个原谅,再也没有声音了。
  周碧辉仰头注视天空,哀伤袭上心头。
  空中,一片云飘过,又一只鸟飞过。
  孤单,落寞。
  忽然,他听到一声惊呼:“蓝布衣,你……”
  从这惊呼中,他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果然,他看到的,是跟刚才一样的情景。洪景的太阳穴上,也插着一根白色的银针!
  蓝布衣的银针。
  蓝布衣宽大的蓝袍似乎掩藏着无尽的秘密。
  洪景惧道:“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蓝布衣依旧面无表情,缓缓道:“你连自己父母兄弟都可以杀,我为什么不可以杀你。”
  洪景想竭力挣扎,却一动也不能动,惨然道:
  “蓝布衣,我算来算去,想不到会败在你的手上。”
  蓝布衣阴阴道:“其实,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杀你,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也在等今天。”
  接着,又一字一顿道:“因为,洪门门主绝对只有一个。”
  洪景惨道:“原来你也一直在凯觎门主之位。”
  蓝布衣说:“杀你容易,要杀洪涛,却只有今天一个机会,我怎会放过?”
  洪景嘴角鲜血渗出来,面色暗淡下去,凄凄道:
  “我以前所做的一切都错了。”
  蓝布衣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只有我才配做洪门的主人。”
  洪景气极,一口鲜血喷吐出来。
  蓝布衣又幽幽道:“不过你可以放心,洪门在我的手上一定会比以前更强大的。”
  蓝布衣在洪景的面前踱了两步,双手握拳,大声道:
  “从今天起,我就是洪门的主人。”
  洪景沉默了一会,接着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
  笑毕,七窍流血,气绝而亡。
  他笑什么,谁人知道?
  笑自己可笑?
  笑自己可悲?
  笑自己痴狂还是笑自己执迷不悟?
  悲惨也罢,痴狂也罢,执迷不悟也罢,醒来已是太晚!
  短短的一生,像时间走过,不留痕。
  又是秋雨秋风,来去本无踪。
  哦哦!原来生命就是这样的。
  它可以在最辉煌、最得意、最料想不到的时候死去。
  它可以死在刀剑下,可以死在饥饿里,也可以死在最信赖的朋友手中。
  这一些,洪景或许在临死的一瞬想到了。
  或许,他连想的机会都没有了,便不明不白地,绝望地死了。
  如果可以停留,他或许还要做一些忏悔。
  在明白了生命的意义之后,他要为那些被他无辜地杀害的人们祈祷,请求他们的原谅和宽恕。
  他情愿自己是非常普通的寻常的人,不懂得武功,也不要更多荣誉。只希望做一个人,一个有感情有友爱的人……”
  可是,即使他明白了,也已经晚了。
  自己来不及改正,也来不及告诉别人。
  世上的人,总被欲望和私心所困。
  越挣扎,越被捆得更紧。
  能避开这个陷阱的,能有几个?
  突然的变化令人难以置信。
  周碧辉惊呆了。
  阿鲁,小丁、小当、小刀也惊呆了。
  阿鲁仿佛从恶梦中醒来似的,一切都不是她想象的样子,一切都不是刚才的结果。
  阿鲁全身疲惫,还未从决斗中恢复过来,低低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听蓝布衣又大笑一阵,然后阴冷地道:
  “现在我已经是洪门门主了,你们谁想杀我,就来杀吧。”
  蓝布衣举手间连杀洪涛、洪景,又自称洪门门主,周碧辉不仅惊叹他武功深不可测,更佩服他的良苦用心。
  他知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蓝布衣不知等待了多少时日。
  周碧辉道:“如果你以为门主的位子这么好坐,你就错了。”
  蓝布衣冷冷道:“你是不是想说,洪景有朱方、刁金圣和我保护,都难免一死,何况我呢?”
  周碧辉点点头,缓缓转身,正对着蓝布衣。
  蓝布衣道:“你没有把握杀我的。”
  周碧辉又点点头。
  蓝布衣道:“所以,我并不担心你会攻击我。”
  周碧辉道:“你又错了。”
  蓝布衣道:“哦?”
  周碧辉道:“你最多只能接下我三刀。”
  蓝布衣不作声,默默沉思了一会道:“我承认。”
  接着又道:“但是,你最多也只能出三招。”
  周碧辉变得异常严肃,除了风微微吹动树叶,没有其他声音,似乎连呼吸也屏住了。
  阿鲁本来是来杀洪景的,此时却变成了看客,她的到来变作这场争斗的序幕。
  她只是洪门的内部阴谋的导火索。
  她要杀的人死了,她是这场游戏的多余者而已。
  她很想走,很想离开这里,可是,眼前的事情就像谜。她
  很想知道结果,知道谜底。
  周碧辉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蓝布衣道:“我在洪门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周碧辉道:“你不是蓝布衣。”
  蓝布衣道:“我又没有说我是蓝布衣,我只说过我是现在的洪门门主。”
  周碧辉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就是十年前杀了蓝布衣的人。”
  蓝布衣点点头,脸上露出少有的笑意。道:“蓝布衣确实是我杀的。”
  周碧辉又道:“如果我没错的话,你是隐退江湖的‘病入膏肓死无望’。”
  蓝布衣道:“多谢你还认得我的‘指点迷津’针,不过,死无望还没有病入膏肓。”
  死无望道:“我还要为许多病入膏肓的人‘指点迷津’。”
  周碧辉道:“迷途知返,尚且不晚。”
  死无望盯着周碧辉良久,道:“洪涛已经死了。”
  周碧辉道:“我知道,洪涛是你杀死的。”
  死无望道:“你真的要为了他而牺牲自己?”
  周碧辉淡然道:“我现在已有把握杀你了。”
  死无望道:“哦?”
  周碧辉道:“其实,你的弱点很好找。”
  死无望叹了口气,道:“你能杀我,但却不敢杀。”
  周碧辉诧道:“怎么?”
  死无望道:“因为我是天门教的人。”
  天门教果然无孔不入。
  隐退江湖的高手病入膏肓死无望竟然肯为天门教卖命!
  死无望道:“俊鸟择高枝,这是真理,周公,你说呢?”
  周碧辉道:“可惜我只是一只笨鸟。”
  话刚落,一蓬刀光,卷向死无望。
  周碧辉的乌金刀原是乌黑发亮,经他快速旋转,像一团犀利无比的光球,罩向死无望。
  无声无气,又气势磅礴。
  仿佛很慢,又快极。
  绝难躲避的一刀。
  这是世上少有的一刀。
  尽周碧辉数十年的功力,自信而有效的一刀。
  可是,他的这一刀却落空了。
  死无望宽大的袍子飘飘,袖子被划破一道口。死无望道:
  “我这件蓝袍,从穿上之日算起,今天是第一次受损。”
  周碧辉道:“我的刀也是第一次出手而沾不到人血。”
  两个人的脸,同样十分凝重,显得吃惊非小。
  阳光斜斜照着,秋天,说不出的萧瑟写满天空。
  周碧辉道:“那你说怎么办?”
  死无望道:“躲不掉,只有逃。”
  周碧辉道:“如果逃也逃不掉呢?”
  死无望想了想,道:“如果真的逃不掉,那只有死路一条。”
  沉默。空气凝固。
  突然传来一声怪笑:尖利、刺耳、阴冷……
  听到笑声,死无望面色陡变,浑身禁不住抖了起来。
  能让死无望如此害怕的人,会是谁呢?
  一个人影,如鬼魅似的,飘落地上。
  赫然是一个老太婆。丑陋、苍老、矮小。
  老太婆阴恻恻笑道:“你本来就是死路一条。”
  死无望喟然道:“总算让你追到了,你说吧,要我怎样死你才开心?”
  老太婆又怪笑两声,声音细极地道:
  “我要你一刀一刀慢慢地死。”
  老太婆说着望了望周碧辉,道:“他是谁?”
  死无望道:“他是来杀我的人。”
  老太婆道:“他也能杀你?”
  死无望点点头。
  周碧辉道:“你不相信?”
  老太婆道:“不是不相信,而是你根本就杀不了他。”
  说话间,右手轻挥,一条白影飞射而出。
  一闪而逝。
  还未看清从她袖口里飞出什么东西,周碧辉只觉得胸口一痛,依然知觉全无。
  老太婆笑道:“你现在还能杀他吗?”
  确实不能。不要说杀人,就是动一下也困难。
  高手遇高手,江湖上,到底什么样的武功才算无敌?
  周碧辉想也想不到,在老太婆面前,他连一招也避不掉。
  他的心好冷,像沉入冰冻的湖底,又被一双无情的手抓走。
  完完全全的心如死灰。
  那边,阿鲁见状,惊呼道:“飞月流星!”
  老太婆头也不回,冷冷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阿鲁道:“当然是爷爷告诉我的,飞月流星,白练勾魂,爷爷说这是江湖三大绝技之一。”
  老太婆缓缓道:“你是谁?”
  阿鲁见老太婆身手阴险凶狠又厉害无比,她刚才见她袖中白练飞出,便使周碧辉恍若失魂。
  “猛然想起爷爷曾说过‘飞月流星’,故而顺口叫出,其实她并不知道老太婆是不是真的使了飞月流星。
  阿鲁道:“我是谁关你什么事?”
  老太婆陡地转身,道:“我问你,你是谁?”
  阿鲁看清老太婆的脸,吓了一跳,如此丑陋的脸,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阿鲁道:“我偏不告诉你。”
  老太婆道:“你不说,不怕我把你的魂也勾掉吗?”
  阿鲁道:“你勾了我的魂不打紧,爷爷会把你的心肺挖出来当鱼饵钩大鱼。”
  她说着把手中的鱼竿在空一晃。
  老太婆定定地看着她的鱼竿,半晌,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爷爷是谁了。”老太婆不笑的时候奇丑无比,笑起来更加阴森可怖。
  接着,老太婆又笑道:“东海钓叟终究忍不住寂寞了。”
  阿鲁莫名其妙道:“谁是东海钓叟?”
  老太婆笑道:“哈哈,小娃娃,你骗人的功夫倒好,连你爷爷都不知道了。”
  阿鲁一本正经道:“爷爷当然知道,我天天陪爷爷钓鱼,爷爷天天教我武功,可是东海钓叟我却不认得。”
  老太婆见她说的极认真,便脸一顿,道:
  “那我告诉你,你爷爷就是东海钓叟!”
  阿鲁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老太婆道:“我,我……”却怎么也‘我’不出个所以然,脸上的表情极是复杂。
  阿鲁道:“其实爷爷是谁根本无所谓,你说是东海钓叟便是东海钓叟,只要不是坏人就行了。”
  老太婆道:“东海钓叟是天下最坏的人。”
  阿鲁怒道:“你说我爷爷坏,我看你才是坏人!”
  老太婆沉默了一会,似是极想发作,又忍住了。
  道:“现在你肯不肯告诉我,你是谁?”
  阿鲁道:“这样问我还差不多,我告诉你,我叫阿鲁。”
  老太婆连连叨念着:“阿鲁,阿鲁……”
  忽一顿,惨然道:“果然是她!
  阿鲁不懂地道:“我叫阿鲁,怎会是她?她又是谁?”
  老太婆忽地脸色又缓了下来,轻轻道:“你不会懂的。”
  接着又喃喃道:“真是天赐良机。”
  转身对阿鲁道:“阿鲁,你跟我走。”
  阿鲁奇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老太婆喝道:“我说你跟我走,就得跟我走!”
  脸上表情,变化很快,真的喜怒无常。
  阿鲁也生性古怪,想怎样便怎样,道:
  “我偏不跟你走,你敢怎样!”
  老太婆怒道:“你不走,我拧断你的脖子,难道小仙女的话你也敢不听!”
  听到“小仙女”三个字,阿鲁首先笑了起来。
  小当道:“阿鲁姐姐,又有人来冒充小仙女了。”
  小丁道:“可惜已经晚了。”
  小刀道:“小仙女若知道这么丑的人也来冒充她,一定会气死。”
  老太婆等他们说完,冷冷道:“那么你们说,小仙女是什么样子的?”
  三个人齐声道:“小仙女当然是貌若天仙,美丽无比。”
  老太婆阴阴一笑,道:“难道我不美丽吗?”
  阿鲁大笑道:“你简直比丑八怪还丑八怪!”
  老太婆的脸一阵抽搐,最后冷冷道:“很好,很好。”
  阿鲁道:“很好什么?”
  老太婆道:“从来没有敢说我丑,你能这样说,不是很好吗。”
  阿鲁道:“丑就丑,你自己生得丑,难道还不允许人家说吗?”
  老太婆道:“我从来没有阻止别人说我丑,但,杀人就得由我了。”
  老太婆说完转身,对死无望道:“我改变注意了。”
  死无望像双脚被钉在地上,无法移动分毫,颤声道:
  “小仙女,是不是不想杀我了。”
  老太婆道:“不是不想杀你,而是要你马上就死!”
  死无望脸惨白,额头汗珠涔涔,显得害怕至极,道:
  “小仙女,昆仑一战,不关我的事。”
  老太婆道:“现在我不想听任何原因,也不想知道谁对谁错,总之,参与昆仑一战的人都得死。”
  死无望绝望道:“小仙女,你真的不想听我解释?”
  老太婆道:“你死了,就只剩下最后一条命了。”
  死无望双眼充满怨毒,恨恨道:“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放过你。”
  老太婆阴冷道:“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你去死吧!”
  “吧”字未落,只见她右手轻挥,又一道白影飞出。
  ——飞月流星,白练勾魂!
  手法与刚才一模一样。可是,死无望竟像是在等待白练的袭击,身子挪也不挪一下。
  白影消逝,人头落地。
  血喷出来,极是绚丽。
  死无望的指点迷津再也不能替别人指点迷津了。
  阿鲁这下看清了,从她袖口飞出的,是一匹雪白的绸缎。
  柔软的绸缎竟能发挥出如此威力,当真匪夷所思——不是刀剑,胜似刀剑。
  老太婆挥手便取了死无望的性命,转身,淡淡地道:“你们还有谁不相信我是小仙女?”
  小刀、小丁,小当早已吓得呆了。
  他们见老太婆如此神功,哪敢不信。
  小当道:“仙女神功,天下无敌。”
  小丁道:“只要仙女一句话,我等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小刀道:“仙女貌若天仙,无人能及。”
  老太婆注视他们三个人,微微道:“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讲。”
  小丁道:“天下有耳朵的人都听说过小仙女的名字。”
  小当道:“天下有眼睛的人都想看一看小仙女的美貌。”
  小刀道:“小仙女杀人,从来没有人敢找她报仇的。”
  小当道:“找她报仇的人都已经死了。”
  老太婆道:“还有呢?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小丁道:“小仙女号称‘无毒丈夫’
  小当道:“小仙女虽然号称无毒丈夫,一生却从来都独来独往,从未嫁过丈夫。”
  老太婆喝道:“谁说我号称无毒丈夫,谁说我从未嫁过丈夫!”
  小丁吓了一跳,道:“这是刚才小当说的。”
  小当道:“我也是刚才听小丁说的。”
  小丁道:“我是随口编的。”
  小当也道:“我也是胡说八道。”
  两个说着各自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仙女请原谅,徒儿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太婆冷哼了一声,道:“有你这种徒弟,我岂非要气死。”
  小刀道:“仙女息怒,徒儿还听到一首歌,唱给你听听。”
  小刀说着便唱道:“小仙女,小仙女,天上下凡到人间,小仙女,小仙女……”
  小刀还未唱完,小当忙颤声道:“这也是徒儿胡乱编的,望仙女恕罪。”
  老太婆笑道:“编得好,编得很好嘛。”
  小当还未称谢,又听一人唱道:“小仙女,干坏事,心如蛇蝎肺似狼,杀人无数真缺德……唱这首歌的是阿鲁。
  小丁扑通跪下,磕头道:“仙女请降罪,徒儿该死。”
  老太婆道:“你有什么罪?”
  小丁道:“我们不仅一路冒充仙女的徒弟,还编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顺口溜,玷污了仙女的荣誉,实在该当万死。”
  小当,小刀也跟着跪下。
  老太婆一阵大笑,道:“你们起来吧,我小仙女本来就是专干坏事的缺德鬼。”
  三个人一愣,还是跪着不起来,齐声道:“仙女能原谅我们,是我们的洪福,但还望仙女能收我们为徒,日后为师父效犬马之劳。”
  老太婆又哈哈一笑,道:“我小仙女一向独来独往,冷酷无情,从来未收过任何徒弟,好,今天就破一次例,收你们为徒。
  “但你们当了我的徒弟后不要后悔,我喜怒无常,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杀了你们。哈哈哈!”
  三个人面面相觑。接着又齐声道:“多谢师父收留之恩,请受弟子一拜。”
  阿鲁在一边冷眼看着,这时道:“小丁,小当,小刀,刚才你们还挺有骨气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一副狗样。”
  她刚才见他们宁死也不愿先行逃命,心中有些感动,现在见他们如此奴婢相,说不出是何感受,接着道:“如今你们真的如愿以偿,做了小仙女的徒弟,我要走了。”
  阿鲁刚想走,老太婆喝道:“不能走!”
  阿鲁道:“我又不拜你为师,为何不能走?”
  老太婆道:“放肆!就算你爷爷,也不敢这样对我说话!”
  阿鲁道:“我爷爷又不在这里,随你怎么讲了。”
  老太婆怒道:“要不是看在你爷爷的分上,我早就……早就拧了你的脖子。”
  阿鲁道:“有本事,你就来拧啊。”说着脖子往前一伸。
  陡见眼前白影晃动。
  阿鲁想避已是不及,手中鱼竿,被老太婆的绸缎卷走。
  如果这一击真要取她性命,拧她脖子,看来确实不假。
  阿鲁呆了呆,旋即合身扑上,快逾闪电,想夺鱼竿。
  阿鲁这一扑,看似毫无用处,其实妙到毫颠,她的双手,指影幢幢,虚实难辨,使的正是上乘的粘指功。
  只要对手退而避守或迎击都会着了她的门道。
  阿鲁身在半空,只听老太婆冷冷道:“你还是回去吧。”并不见她有何动作,阿鲁感到一股强大的内力直射她肩胛穴道。
  阿鲁凭空借力,滴溜溜一个翻身,轻飘飘落回原地。
  老太婆道:“小小年纪,如此身手真是难得,可是要从我手上夺回鱼竿,却是困难。”
  阿鲁见无法夺回鱼竿,又急又恼,道:“丑八怪,快把鱼竿还我!”
  老太婆道:“我为什么要还你?”
  阿鲁道:“这是我爷爷的东西。”
  老太婆道:“爷爷给你的,难道就不可以给我吗?”
  阿鲁道:“爷爷就算把鱼竿折断扔到海里去,也不会给你这个丑八怪。”
  老太婆面色一变,厉声道:“好,那么我现在就折断它后扔到海里去。”说着作势欲折。
  阿鲁急道:“不要!”
  老太婆阴阴一笑,道:“你又没本事要回去,干嘛管那么多。”说着又要折。
  阿鲁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道:“不要,真的不要……”
  老太婆望着她,忽而又一笑,道:“这只是一根烂鱼竿,扔了也就罢了。”
  阿鲁骂道:“丑八怪,丑八怪,折断了我跟你没完。”一边骂,一边又想扑过去。
  还未动作,老太婆衣袖轻挥,白影闪动,阿鲁身上的穴道已然受制。
  老太婆阴阴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鱼竿还给你。”
  阿鲁大声道:“丑八怪,有什么鬼话快说!”
  老太婆笑道:“很简单,只要你跟着我就行。”
  阿鲁骂道:“谁跟你这个丑八怪在一起!”
  老太婆不说话,却举着鱼竿,双手紧握,道:
  “我数三下,你不答应,就只有到大海里去找断鱼竿了。”
  “一……二……”老太婆冷冷的表情,看上去绝不是吓唬人。
  阿鲁颤声道:“别,别……别数了。”
  老太婆道:“你答应了?”
  阿鲁点点头,又骂道:“你这个丑八怪,算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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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2: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跟小仙女一路同行
  一路上,小刀、小丁,小当最开心了。
  总是“仙女长,仙女短”的,把个小仙女叫得笑口大开。
  虽然小仙女已答应收他们为徒,可他们仍是左一声“仙女”,右一声“仙女”,极少喊“师父”。
  小仙女也渐渐觉得,“仙女”确实比“师父”好听得多。
  偏偏阿鲁捣蛋。不是叫她“丑八怪”,就是喊她“老仙女”,有时还大喊大叫“巫婆”。
  每当这时,小仙女也不恼,依旧笑道:“随便你叫什么,反正你得跟牢我。”
  阿鲁道:“假如我逃跑逃跑呢?”
  小仙女道:“逃得走是你的本事。可你没有这个本事。”小仙女说得没错,阿鲁真的没逃走的本事。
  逃不走,就得乖乖地跟着。
  跟这样一个丑老太婆在一起,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阿鲁心里想:要我跟你们在一起,决不让你们有好日子过。
  这时,他们走在一条山路上。
  小丁、小当、小刀在前,阿鲁在中间,小仙女走在最后。
  阿鲁道:“我很累了,咱们休息一下再走吧。”
  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便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小刀道:“刚刚休息过,怎么又累了。”
  小丁道:“翻过这座山,就有馆子好歇了。”
  小刀道:“你的武功这么好,走这点路也会累吗?”
  三个人一齐望着小仙女。
  小仙女蹙了蹙眉,道:“歇就歇一会吧。”
  小刀道:“阿鲁,仙女的话听到了,只歇一会儿。”
  小当道:“等下别懒着不起来啊。”
  小丁道:“要是你不走,抬也要抬你走。”
  阿鲁一笑,道:“好,那你们就抬我走吧。”
  小当惊讶道:“你真的不走了?”
  阿鲁道:“说话算数,你们不抬,我真的不走了。”
  小丁道:“又没有轿子,拿什么来抬呀?”
  阿鲁顺便躺在地上,懒懒道:“没有轿子,你们不可以去想办法吗?”
  小刀叫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哪里去找轿子。”
  阿鲁眼一闭,长长舒了口气,道:“在江湖上,谁不知道飞月流星、白练勾魂小仙女说一不二,小仙女的徒弟也当然是说话算数的。”
  小丁道:“阿鲁,你怎么不讲理。”
  阿鲁道:“怎么,你想否认自己说过的话,好,那我就见一个人说一遍这样的话。”
  小丁道:“什么话?”
  阿鲁道:“我就对人说,你们看清楚了,这个丑八怪是昆仑大魔头小仙女,这三个是她的徒弟,别看他们长得人模人样,说话从不算数……”
  小丁道:“你,你……”
  三人又急又气地望着小仙女,小仙女道:
  “你们是不是我的徒弟?”
  三人道:“当然是!”
  小仙女道:“小仙女的徒弟向来说话算数,就是杀人,说杀哪一个就杀哪一个!”
  小丁道:“可,可……”
  小仙女道:“可什么可,你刚才说的话我也听到了。”
  接着,小仙女也在一块岩石上坐下,道:“要么你们到山上去弄一张轿子,要么你们从今以后不再是我的徒弟了。”
  三个人恨恨地盯了一眼阿鲁,不声不响地朝山上走去。
  小仙女道:“现在你满意了,小丫头。”
  阿鲁闭着双眼,不理。
  小仙女又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阿鲁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告诉你?”
  小仙女道:“难道没有?”
  阿鲁道:“当然有,只是我爷爷告诉我,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掏一片心。”
  小仙女忙道:“你说,你爷爷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阿鲁心中暗笑,每次她提到爷爷,小仙女总是十分关切地问东问西,有些话她胡乱说,小仙女竟也信以为真。
  没想到小仙女看上去厉害无比,却是这么容易上当。
  阿鲁懒懒道:“爷爷跟我说的话可多了,不知你想听什么?”
  小仙女道:“随便说说就成。”
  阿鲁故意停了停,慢慢道:“我记得有一天陪爷爷钓鱼,那一天运气很好,钓了好多好多鱼,后来鱼篓都装不下了。
  “爷爷便把钓到的鱼重新又放回海里,黄昏的时候,雾上来了,潮水淹了我们所在的岩石,我们回不了家,便在岩石上过夜。”
  小仙女道:“不冷吗?”
  阿鲁道:“不冷,那是夏天,天空碧蓝碧蓝的,有月亮,有星星,还有彩云,飘来飘去的,爷爷指着云朵对我说,这云朵像一只肥鸭,那朵像一条瘦狗……
  “突然,爷爷说,这朵云像一个人,你猜,我爷爷说的这朵云像什么人?”
  小仙女道:“像什么人?”
  阿鲁道:“美人。”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小仙女道:“你当时看到了,那朵云像什么?”
  阿鲁一顿,道:“我是看见了,我看明明是一个丑八怪,爷爷偏说是大美人,而且,爷爷还说……”
  小仙女急道:“还说什么?”
  阿鲁道:“爷爷还说,他年轻的时候见过这个女人。真是好笑,天上的云朵,一天一个样,爷爷竟说像美人,还见过,那时候,差点笑得我掉进海里去。”
  小仙女喃喃道:“也许他真的见过呢。”
  阿鲁笑道:“你也相信?”
  小仙女道:“他有没有说那美人的名字?”
  阿鲁道:“有啊。”
  小仙女道:“什么名字?”
  阿鲁想了想,道:“我忘了。”
  小仙女叹了口气,道:“那天晚上,你们就只说了这么多?”
  阿鲁笑道:“其实,我们很早就回家睡觉了,你不知道,我爷爷武功多厉害,一点海水岂能困得住我们?”
  小仙女道:“你们住哪个岛上?”
  阿鲁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四面都是海水。”
  “那么,”小仙女道:“你怎样回去?”
  阿鲁道:“我不用回去的。”
  接着又道:“我爷爷会来找我的。”
  停了停,把手从额头上移下来,道:
  “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让我跟着你,要是爷爷知道你强迫我跟你在一起,一定会对你不客气的,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小仙女道:“我的功夫你已见过,你爷爷若敢放肆,我连他的脖子也拧下来。”
  阿鲁大笑道:“哈哈哈,笑话!”
  小仙女道:“你不信?”
  阿鲁道:“不是不信,而是我爷爷不把你眼珠挖出来当鱼饵,已是十分客气了。”
  小仙女惊道:“怎么,你爷爷挖人的眼珠当鱼饵?”
  阿鲁笑道:“那当然,你害怕了是不是?”
  阿鲁又笑道:“只要我一句话,我要爷爷干什么便干什么,爷爷从来不会不听我的。”
  小仙女似乎又信了,低低道:“难道他真的会挖人的眼珠?”
  阿鲁见她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开心道:“丑八怪,我是骗你的,爷爷才不会这样缺德呢,这种事情我看只有你才做得出来。”
  小仙女怒道:“你!住口。”
  阿鲁道:“你干脆点了我的哑穴,我爷爷的事情你就再别想知道一丁点了。”
  果然,小仙女虽是怒极,却也并不点她的穴道。
  深秋,太阳无精打采的吸附在天空,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阳光照在山上的树林,那些落叶的不落叶的树林参杂在一起,看上去斑斑驳驳的,像老牛稀疏的牛毛。
  阿鲁伸了一下腰,道:“真的不想起来了。”说着重又闭上双眼。
  四周静静的。
  闭上双眼才听得清,这座山岭原也是有活力的。
  她好像听见了从大山深处传来的隐隐的水流声。
  真切的风声和遥远的虫鸣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树林的私语,又像听不懂的美妙的音乐。
  阿鲁把耳朵贴上地面,更杂乱的更细碎的大山与森林的合鸣使她的耳际变得更静,更空阔,更灵敏。她从小生长在一个孤岛上,听惯了海浪的涛声,因此,对于别的声音,她都觉得特别好听。
  况且,她现在又是好奇的年纪。阿鲁沉浸在忘我的倾听中。
  她几乎忘了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小仙女。
  也忘了她身在何处,又要往何处去。
  忽然,她听到一阵脚步声,远远的,又重又乱。
  阿鲁愣了愣,旋即想道:“看上去弄了怎样的轿子让我坐。”
  接着又想:“小丁,小当,小刀其实也怪可怜的,不仅学不到武功,整日还要受那丑八怪的气,真是怪事,怎的非要拜她为师不可……”
  正想着,那脚步声已到了跟前。
  阿鲁闭着眼睛懒懒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弄好了轿子没有?”
  过了一会,不见回答,又道:“如果不用轿子来抬我,我是不会起来了。”
  一个声音冷冷道:“不起来也得起来走。”
  阿鲁道:“要是你们说话不算数,我就叫丑八怪……”
  话说了半句,便顿住了,整个人被惊呆得一动不敢动。
  因为这时,她已睁开眼睛。
  她看见了四个人,这四个人不是小仙女、小刀、小丁和小当,而是四个陌生人。
  她心道:“糟啦!这时怎么回事?丑八怪也不见了……”
  阿鲁心念如电,寻思道:“这四个人,不明不白,看来非等闲之辈,我若轻举妄动,不要自己先吃亏了。对了,我先来唬他们一唬,看他们有什么反应。”
  想罢,重又闭上眼睛,极力掩饰住内心的惊恐,缓缓道:
  “姑奶奶在此晒太阳,识相的请快快走开。”
  一个声音道:“若不识相呢?”
  阿鲁一怔,心道:“果然有麻烦了。”可她还是不敢贸然出手。
  又想道:“我何不拿丑八怪的名头吓吓他们,看他们如何?”
  便道:“小仙女从这里路过,你们也敢放肆。”
  阿鲁想,只要他们是江湖高手,听到小仙女的名头,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可是,只听一个声音大声道:“就是大仙女,我们也敢放肆!”
  阿鲁虽然还躺着,但身体却如坐针毡,心道:
  “看来他们是不知道丑八怪的厉害。”
  接着又想:“倘若他们是世外高人,我若出手,岂不大大吃亏,爷爷曾说过,露相非真人,真人不露相,他们这般模样,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想到爷爷,阿鲁对自己说:“小仙女说我爷爷是东海钓叟,我就拿东海钓叟试试他们。”
  阿鲁故意伸伸手臂,慢慢道:“难道你们连东海钓叟……”
  她本来想说:“难道你们对东海钓叟的宝贝孙女也敢放肆。”
  可是,她刚说到东海钓叟,只听四个人齐齐“呵”可一声,“蹭蹭蹭蹭”倒退开去。
  阿鲁乘机一个鱼跃,翻身站了起来。
  将那根压在身体下面的鱼竿拿在手上。
  那四个神色紧张,已是退到十步开外。
  阿鲁双眼凝视,见他们各各作势,赫然组成了一个剑阵。
  阿鲁暗道:“幸好刚才未出手,他们果然是世外高人。”
  一人道:“大哥,东海钓叟果然没死。”
  另一人道:“苍天有眼,让我们得以了却心愿。”
  又一人道:“大哥,要不要试试剑阵的威力?”
  那个被称作大哥的身材瘦小,面目清癯,飘着长须,只见他摇摇头,道:
  “二弟难道还不相信剑阵的威力,要在一个小丫头身上试剑!”
  那人被他说得面上一红,躬身道:
  “大哥所言极是,天威剑法,天下无敌,无须再试。”
  那大哥道:“天威剑法,非一般剑法可比,二弟切记,别的剑法是熟能生巧,威力与日俱增,只有天威剑法。
  “第一次出手是最强大的,第二次则次之,第三、第四……直到最后,咱们兄弟四人一齐出手,天威剑法也威力尽失,晃如一人之力,平淡无奇。”
  其他三人均躬身道:“多谢大哥教诲,天威剑法,第一次一定要与东海钓叟决一高下,以慰师母。”
  阿鲁见这四个人年纪都在六十岁以上,听他们说好像练成了什么天威剑法,来对付东海钓叟。
  阿鲁想道:若爷爷真的是东海钓叟,他们岂非要找爷爷决斗?
  对了,他们说天威剑法第一次配合威力最强,我何不出手逼他们施展剑法,看看剑法究竟如何厉害?
  想到这里,阿鲁喝道:“你们四个,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那四个人不理不睬,大哥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终山,二弟,三弟,四弟,让我们跟师母告别。”
  说着四个人一齐跪下,面南深深拜了三拜。
  阿鲁毕竟还小,遇到这种情景,不知该如何办。
  眼看他们拜完,起身,便欲飘然而去。
  阿鲁心下一狠,顾不上自己是否是对方的敌手,手中鱼竿一指,身如灵燕,向那大哥后背点去。
  她的一起一落,身法极其迅疾,鱼竿所指,更是精湛,对方上中下九处穴道俱在这一点之中。
  那大哥料不到阿鲁有此身手。
  一愕。
  但还是轻轻飘开。
  阿鲁的一棒已然落空。
  四个人,围住她。
  阿鲁茫然。她知道自己绝非四人中任何一个的对手。
  四人好像对她的偷袭并不着恼。
  那大哥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东海钓叟?”
  阿鲁呆着,正寻思该如何回答。
  一人惊道:“大哥,你看她手上的鱼竿……”
  又一人道:“没错大哥,这正是东海钓叟昔日的鱼竿!”
  那又长又瘦的老者仔细地凝视着阿鲁的鱼竿,喃喃道:“果然是它……”
  接着脸一沉,道:“小姑娘,你的鱼竿能否借我一看?”
  阿鲁道:“不能。”
  那人并不勉强,只淡淡道:“不看也一样,你只要告诉我,东海钓叟在哪里。”
  阿鲁道:“告诉你你也找不到。”
  那人道:“你说出地方就行。”
  阿鲁道:“在岛上。”
  那人道:“在什么岛上?”
  阿鲁道:“在海里的岛上。”
  那人道:“我知道了。”
  阿鲁奇道:“你知道了?”
  那人点点头。
  阿鲁又道:“我并没有说在什么岛上?”
  那人道:“因为那座岛本来就是一座孤岛,而且也没有名字。”
  阿鲁更加奇怪,道:“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是不是经常去的?”
  那人道:“只去过一次,但却永远不会忘记。”
  那人说话极其吝啬,不肯多说一句话,转身,对其他人道:
  “好了,咱们走吧。”
  四个人,转瞬离去。
  只留下阿鲁。
  他们是谁?
  找不找得到东海钓叟?
  他们跟东海钓叟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们并不想知道她怎么会知道东海钓叟?
  他们也不问她的鱼竿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会在她手上?
  阿鲁呆立着,有许许多多不明之处。
  可是她却越来越相信:
  她的爷爷是东海钓叟。
  阿鲁焦急地想道:“倘若他们真的知道那座岛,爷爷可要小心应付这四个人才好。”
  正想着,小丁、小当、小刀从山上来了,一个个都一副狼狈的样子。
  小丁道:“累死了。”
  小当道:“总算弄好了轿子。”
  小刀道:“这座鬼山,连找点藤也那么困难。”
  阿鲁不禁笑了。
  他们果然弄了一张像模像样的轿子,两根长竹子,再一些枝柯和青藤。
  小丁和小刀抬着,小当在一边跟着。
  小当道:“仙女呢?”
  阿鲁眼睛不住的打量“轿子”,一边笑道:“我也不知道。”
  小丁,小刀放下轿子。小丁叫道:“你怎么会不知道的。”
  小刀道:“轿子都弄好了,前面一定有馆子,我们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
  阿鲁道:“没有那个丑八怪,难道就寸步难行吗?”
  小丁道:“你不知道江湖险恶,处处都会有陷阱的。”
  小刀道:“只有跟小仙女在一起,才可以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小当道:“小仙女武功高强,所以才能够活得这么长。”
  阿鲁心里也惊讶,暗暗道:“这就怪了,老巫婆不是非要我跟她在一起吗,怎么会突然自己溜走呢?”
  接着又想:“也许她觉得我实在没什么用处,或是怕了爷爷真的要挖她的眼珠子。”
  想想都不对:“这些话,二以前跟她讲过,怎么偏偏今天才害怕起来呢?”
  接着又恨恨道:“这个老巫婆,丑八怪,功夫那么厉害,又诡计多端,说不定她就藏在附近,在试探我会不会逃跑呢!”
  想到这里,对他们道:“你们要等自己等,我可要走了。”说着便走。
  小当道:“不能走。”
  阿鲁喝道:“怎么?想拦我不成。”
  小当本来武功低下,小仙女又不在身旁,被阿鲁一喝,愣了愣,笑道:
  “不是的,姐姐,你不是说走累了,让我们抬你走吧。”
  阿鲁眼一瞪:“你们也不等小仙女了?”
  小当道:“不等了,不等了,咱们一起走。”
  阿鲁笑道:“谁相信你的鬼话,你们是害怕在这里等,万一来了个江湖恶人,不把你们一个个打烂脑袋才怪呢!”
  小丁道:“姐姐,咱们走,别等了,要等也到前面的馆子里去等。”
  小刀道:“姐姐,上轿吧。”
  阿鲁见他们可怜兮兮的样子,骂道:“没出息!”
  接着飞起一脚,把他们三个辛辛苦苦做成的轿子踢得稀烂。
  “谁要坐你们的臭轿子。”说着双手一背,大步而去。
  小刀、小丁、小当叫了一声:“姐姐,一齐走。”也跟了去。
  秋天,太阳落得快。
  明明还很高,一不注意,就夕阳西下,山影朦胧。
  幸好走了不久,就看见一座馆子。
  馆子前面的那面旗,斜挑着,像是在招徕客人。
  这是一座空馆子。
  看上去有好几天没有人来过了。
  桌上落了一层灰尘。
  冷冷清清的。
  小丁、小当、小刀大声喊道:“有没有人!”
  回答他们的只是空落落的回声。
  小丁道:“倒霉,是座空馆子。”
  小当道:“有没有吃的?先歇会再说。”
  小刀却到馆子里去转了,不一会,从里面出来,无奈道:
  “看来真的找不到吃的了。”
  一副懊恼的样子,吹了吹凳上的灰尘,坐下。
  阿鲁也觉得惊奇,看馆子的模样,也不小,里三间外三间的,其它的锅、灶、炊具一应俱全,怎会没人呢?
  若是主人要走,也不会丢下这么多东西不要啊?
  她望了望快要西沉的太阳,又踮起脚望了望山路,不见有人上山。
  心道:“看来今夜不会再有人来了。”
  小丁道:“阿鲁姐姐,这里会不会是……”
  阿鲁笑道:“怎么,害怕了?”
  小当道:“有姐姐在,怕什么怕!”
  阿鲁道:“真要发生什么事,我保自己的命恐怕不难,但你们……”
  小刀忙道:“姐姐,我们知道你功夫厉害,等闲之人,绝对难以欺负我们的。”
  阿鲁又一笑,道:“如果不是等闲之人呢?”
  小当道:“不会这么巧的,咱们只在这里一个晚上,再说,武功比姐姐厉害的人,恐怕不多了。”
  阿鲁骂了声:“马屁精。”
  又道:“天快黑了,还不把蜡烛点上。”
  “是,是。”
  小丁一边答应,一边把屋角的粗大的蜡烛点亮。
  屋内亮起来,外面却暗了下去。
  不说话,深深的寂静,让人难捱。
  小丁叨道:“真见鬼,荒山野岭,连个番薯都没有。”
  这时,每个人都饿了。
  要是有一块又硬又冷的面包,他们都会觉得非常好吃,偏偏,馆子里什么都没有。
  这一夜,看来得在饥饿和寒冷中度过了。
  可是,一缕芳香,就在这时飘了进来。
  ——这时一缕烤番薯的芳香。
  烤番薯的芳香来自黑暗中。
  大家先是一喜,接着一惊。
  小当颤声道:“阿鲁姐姐,这,这香……”
  阿鲁还未说话,黑暗中有人答道:“这是烤番薯的香气。”
  声音刚落,里面一间屋子就亮了起来。
  香气越来越浓。
  他们不敢多说一句话。
  蜡烛虽然把屋内照得通明,但还是感觉阴森、可怖。
  他们只看见里面屋子的灯光,只闻到香味和听见说话,却看不到人。
  那声音道:“烤番薯的味道这么好,你们也不想吃一口?”
  他们依旧不动。
  让香气钻进鼻孔,与口水一起咽到肚子里去。
  那声音又道:“凡是走到这里的人,都已经饿了,难道你们不是人,不会饥饿,闻到烤番薯的香味竟然一点食欲都没有?”
  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浑厚、轻缓而有力。
  可以想象,这定是一个老者。
  过了一会,苍老的声音又自言自语道:“我在这里烤了几十年的番薯,今天是第一次碰到不想吃我的烤番薯的人。”
  寒冷的时候,篝火是最大的诱惑。
  饥饿的时候,食物却是唯一的诱惑。
  小丁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可是他却没有勇气走过去。
  那声音道:“我又不是鬼,你怕什么,过来吃就是了。”
  他不说倒罢了,这样一说,小丁真的疑心是鬼,越发不敢过去了。
  那人大笑道:“哈哈哈,如此胆小,怎配做男人。”
  笑声一顿,道:“好!男人不敢来,小姑娘先过来吃。”
  阿鲁暗暗吃了一惊,心道:“此人果真厉害,凭各人的呼吸便可断定出我是女子,倘若要难为我们,可要小心应付了。”
  便道:“小姑娘确实饿了。”说毕,娇躯飘飘,朝说话的房间掠去。
  阿鲁一动,小丁、小当、小刀也一齐跟着。
  那人好像看见似的,轻轻说了声:“没出息。”
  小丁、小当、小刀脸上俱是一红。
  心中骂道:“装神弄鬼的老家伙。”
  这是一间小房子。
  房里坐着一个高大的老人。
  老人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大火炉,火炉上横着四根小指粗细的铁棒。
  铁棒上摆着七八个拳头般的番薯。
  芳香的烤番薯的香味就来自这里。
  高大的老人正襟危坐,红红的烛光在他脸上一闪一闪。
  老人道:“请坐,这里刚好还有四张凳子。”
  等他们坐下,老人又道:“吃吧,别客气,吃饱了好上路。”
  小丁道:“上路,什么上路?”
  老人道:“连上路都不懂,你们是从何处来到这里的?上路就是离开这里再到别的地方去。”
  小当道:“可我们不想走了。”
  老人道:“不走不行!”
  接着又道:“虽然我是个瞎子,看不见你们的模样,可我相信你们并非邪恶之徒,不应该在这里送命。”
  阿鲁等一齐道:“你是瞎子?”
  老人道:“我是瞎子。”
  四个人本来已在吃番薯,听了这话不觉呆住了。
  阿鲁道:“前辈你……”
  老人灿然一笑,道:“我不是什么前辈,我只是一个瞎子,从小就没有看见过河流,白云和森林,大家自小叫我瞎子。”
  瞎子接着道:“其实瞎子也没什么不好,虽然看不见流水的样子,却可以听得到流云的声音。
  “可以感觉到没有生命的东西里面那分细腻的跳跃,可以知道风往哪个方向吹……这些,是明眼的人难以感觉的。”
  大家都愣住了,听他说。
  瞎子道:“你们不要觉得奇怪,连灰尘的飘动我都能感觉,这就是瞎子的优势。”
  他说着又灿然微笑。
  从他的微笑里,他们好像看到了一股强大的无法战胜的力量。
  这力量,不仅是他自己拥有的,同时也感染了别人。
  只听他又道:“在瞎子眼里,没有光明,也就没有了黑暗,只有希望,活着的希望。
  其实,人只要活着,就是希望。”
  接着道:“你们都还年轻,都应该好好活着。”
  最后他坚定地道:“因此,你们得离开这里。”
  阿鲁轻声道:“在这里就不能活吗?”
  瞎子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可是这次,来人实在是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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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又见蝴蝶
  七八个烤番薯被他们吃光了,屋里香气依旧。
  小丁道:“果然好吃。”
  小当道:“都被你吃光了。”
  小刀把一块烤焦的番薯皮也塞进口里,舌头舔舔嘴唇,道:
  “前辈,还有没有?“
  瞎子道:“没有了。”
  外面的风,大了点。
  从窗子望出去,外面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又像阴森可怖的眼睛,盯着屋内的每一个人。
  炉火依旧很旺,让人觉得暖意融融。
  而烛光下,瞎子表情恬淡,似乎世间再无任何事情可以使他受宠若惊。
  瞎子道:“人每时每刻都在决斗。生病的时候,与疾病决斗,孤单的时候,与寂寞决斗,受伤的时候,与痛苦决斗。
  “仇人寻上门来的时候,与仇人决斗,朋友背叛的时候,与失望决斗,对某种选择无法决定的时候,与运气决斗……
  “哪怕你不得病,不孤单,不受伤害,也没有仇人,没有背叛你的朋友,但你却一天天衰老,与时间决斗,想留住生命。”
  老人说着一笑,接着道:“其实,人最终仍是失败者,因为没有人可以永远不死。”
  接着又道:“不过,有一样东西可以不死,那就是精神,因此,人活着,不能没有精神。”
  老人娓娓地叙述着,像是在讲述昨天的一件平常的往事。
  阿鲁、小丁、小当、小刀四个认真地听着,他们好像十分愿意听,又好像被老人那深深的思想所吸引。
  阿鲁笑道:“这样说来,人归根结底还是胜利的?”
  老人点点头,缓缓道:“世间,有些人精忠报国,有些人孝敬父母,有些人义胆薄云天,有些人痴情,为爱而抛弃一切,有些人行侠仗义终身不悔……
  “他们的思想和精神才是不灭的,只有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尽管他们已死去。”
  他们一直在听,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懂。
  深深的秋夜。
  注望着老人平和的脸,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一个瞎子所说的话。
  忽然,老人道:“我的朋友来了。”
  阿鲁却一点也听不出来,道:“那我们……”
  老人道:“就算你们现在就走,我的朋友也会听到的。”
  接着又道:“不妨暂时别走,看有否意外发生……”
  老人说着,身子已从门口飘出去,又轻又快又准,连衣衫的袖子也没有碰到门边。
  四个人同时在心里喝一声彩。
  只听老人朗声道:“阿五老弟,你的轻功越来越好了。”
  另一个声音笑道:“瞎子大哥,让你久等了。”
  阿鲁暗惊道:“来人果然了得,刚刚听到一点声音,人便已到了跟前。”
  来人道:“大哥,里面有人?”
  老人道:“四个年轻人。”
  来人道:“大哥,怎么……”
  老人笑道:“既然碰到了,也许是有缘分,是福是祸,随它去吧。”
  接着道:“你们都出来吧,见见我的老弟。”
  阿鲁、小刀、小丁、小当都以为,老人的老弟一定也是老人,至少年纪不会相差太大,哪里想到竟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
  阿鲁奇道:“这就是你老弟?”
  老人一笑,含首道:“不错,正是阿五老弟。”
  阿五也对他们微微一笑,拱手道:“阿五见过各位。”
  待小丁、小当、小刀和阿鲁报过姓名之后,瞎子道:
  “在这个茫茫的世界上,我们能够相识,实在不容易,这分天意,虽然如过眼烟云。
  “也许会因此而遭遇不幸,但现在却应该好好珍惜,阿五老弟,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有话就请直说好了。”
  阿五还是迟疑着,道:“这……”
  老人道:“朋友的事便是自己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何必吞吞吐吐。”
  阿五道:“既然这样,瞎子大哥,今天我是有一事相求……”
  老人凝神倾听。
  阿五顿住,伸手朝外面黑暗处招了招手。
  一个女人,从夜色中走了进来。
  腆着肚子,分明是一个孕妇。
  老人道:“她是不是你提起过的蝴蝶?”
  阿五牵住孕妇的手,又把手交到老人手中,道:“瞎子大哥,蝴蝶就交给你了。”
  说着便要下拜,老人一把托住,道:“区区小事,老弟何必多礼。”
  这个孕妇,眉清目秀,唇齿间,含着无尽的伤感。她始终低着头,没有正视阿五。
  这个女人是蝴蝶。
  蝴蝶曾是快刀王李弃儿的女人,现在,阿五把蝴蝶交给了老人,道:
  “大哥,小弟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顿了顿,道:“我想来想去,只有托付大哥我才放心。”
  老人道:“老弟究竟有什么麻烦,说给大哥听听。”
  阿五道:“我只能告诉你我是天门教的六大使者之一。”
  老人道:“就这些?”
  阿五道:“就这些。”
  接着又道:“其实这样,我也已触犯教规了。”
  “哼哼,你也知道这是触犯教规吗?”一阵冷笑传来,明亮的烛光下,多了八个人!
  八个蒙面人。
  阿五大吃一惊,道:“我自己会来,用不着你们来请。”
  “我们不是来请你去商量事情,而是来杀你的。”
  又硬又冷的声音,不知出自八人中谁人之口。
  这一下变化,看来连瞎子也料想不到,他喝道:
  “你们是谁?”
  “杀人的人!”
  回答得干脆、阴冷。
  瞎子平和的脸色变了变,似要发作。
  阿五制止道:“大哥,这不关你的事,蝴蝶就拜托你了。”
  阿五说着对那八个蒙面人道:“今日之事,绝不能连累他人。”
  “今日之事,已由不得你。”
  八个人一样的装束,一样的蒙着脸,根本分不清谁在说话。
  一个声音道:“你身为六大使者之一,竟敢违背教主的旨意,真是胆大妄为。”
  蝴蝶显然极是害怕,身子不由得往瞎子身上靠了靠,双手又紧紧握住瞎子的手。
  瞎子大笑道:“不知谁胆大妄为!”笑毕,厉声道:“你们一共来了二十七个人,再多来二十七个,又何足惧!”
  蒙面人俱是一愣,一人道:“你是谁,在此胡说!”
  瞎子道:“我只是一个瞎子,我虽然看不见,却知道外面还藏着十九个人。”
  停了停,又道:“就凭你们二十七个人,要杀我们,却不可能。”
  “杀”字出口,空气顿时凝固,连烛光也不再跳动。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杀气。
  每一个人都感到窒息。
  小丁、小当、小刀三个人额头汗珠渗出来了。
  阿鲁心道:“看那些蒙面人,身手俱是一流,如果有高手埋伏在后头,胜负当真难料。”侧耳凝神,果然听到一丝丝如山风般的细微的鼻息。
  倘若不是瞎子提醒,她一定听不出来,还以为是风动的声音。
  但是,阿鲁却怎么也弄不清黑暗处究竟藏着多少人。
  她向瞎子投去钦佩的一瞥。
  一瞥之下,刚好瞧见蝴蝶朝瞎子身上靠去,眼神有些异样。
  正自疑惑,猛听得瞎子大叫一声:“贱人!竟敢伤我!”喊声未已,蝴蝶已重重地跌出三丈,显是中了瞎子的无形掌。
  如此突然的变化!
  阿五转身,只见瞎子的左胸,插着一样东西。
  瞎子惨然道:“阿五,她不是蝴蝶。”
  蝴蝶从地上起来,尖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蝴蝶?”
  瞎子伸出右手,在自己的胸口点了几处穴道,以缓解痛楚,道:
  “我相信阿五。”
  蝴蝶冷笑道:“你们果真是一对好兄弟。”
  她说着双手往脸上一抹,撕下一张人皮,又从腰上解下一大捆衣物,原来她腆着的大肚子也是假的!
  蝴蝶是假的!
  阿五这一惊非同小可,浑身僵立着,喃喃道:
  “大哥,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假蝴蝶道:“你们是好兄弟,但从今以后将同赴黄泉了。”
  阿五道:“小钱,你太狠毒了。”
  假蝴蝶竟是黄鹤山庄钱老板的老婆小钱。
  小钱也是天门教六大使者之一!
  阿五怒喝道:“蝴蝶呢,快说!”
  小钱笑道:“蝴蝶没事,你大哥对你这么好,你还不去看看他的伤势,我的刀上可是敷了毒的。”
  阿五转身看瞎子,只见他脸色煞白,急道:“大哥……”
  瞎子道:“别担心,我一时还死不了,快去找蝴蝶。”
  阿五急红了眼,却不知如何是好。
  瞎子道:“蝴蝶在门口左边第十棵树上,你去救她。”
  “哈哈哈,瞎子毕竟是瞎子,听觉高人一筹,可是要救蝴蝶,怎会如此简单。”
  又一个黑人,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还有一个女人,在他的挟持之下。
  “蝴蝶!”
  阿五大叫一声,便欲扑上去。
  “如果想她死,你就过来试试……”黑衣人的手中,一把短剑,指住蝴蝶的咽喉。
  蝴蝶此时已是泪人一个。
  她挺着肚子,身不由己的斜靠着黑衣人。
  一副酸楚凄惨的样子,让人心动。
  一切变得太快。
  阿五嘎声道:“放了蝴蝶,要我怎样都行。”
  小钱冷笑道:“我们早已说过,今日之事,已由不得你。”
  阿五望着蝴蝶,又喊了一声:“蝴蝶,是我害了你。”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蝴蝶,你本不会这样受苦的,你不应该跟了我,你应该好好待李弃儿的……”
  蝴蝶早已被点了哑穴,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眼泪无声地流落。
  是后悔?
  是哀伤?
  还是愤怒?
  她已经有了身孕。
  她的生活将从此变得充实而幸福。
  她有许许多多的梦。
  她不相信阿五是天门教的人。
  阿五只是一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炒一手好菜的厨师。
  可是,眼前的一切使她所有的梦想都破碎了。
  蝴蝶的心碎了。
  像飞溅的水珠,在岩石上四射,再也拾不起来了。
  蝴蝶不能说话,可她还能听到。
  阿五道:“蝴蝶,你不该跟了我,我不是厨师,我是天门教的使者。天门教你知不知道?
  “就是由一些经常干坏事而又武功很好的人组成的组织,天门教是江湖上势力最大也是最隐秘的组织。
  “这个组织有六个使者,专门传递天门教教主的指令,这六个人武功超群,轻功更是一流。
  “天门教想杀哪一个人,想抄哪一个家,都是由这六个使者传递消息,我就是这样的六个使者中的一个,你相不相信?”
  蝴蝶双眼迷朦,茫然摇着头。
  阿五道:“是的,我是天门教的使者!我虽然没有杀过人,但有许多人是因我而被天门教追杀而死的。
  “金龙鱼馆的火是天门教放的,不是李弃儿,我的手是我自己砍掉的,也不是李弃儿。
  “我这样做,完全是想把你从李弃儿的身边夺走。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阴谋。蝴蝶,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能原谅我吗?”
  蝴蝶一边流泪,一边拼命摇头。
  是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还是无法接受?
  阿五道:“我是那么的不愿伤害你,我知道,这世上最喜欢你的人是李弃儿,他原本可以杀了我的,可是他没有。
  “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快刀王,他的快刀没有人可以抵挡,如果他与天门教作对,那天门教就会倒霉。
  “因此,天门教就派我接近你,把你从快刀王身边夺走,以打击快刀王的意志。
  “天门教的计谋得逞了,快刀王完全丧失了意志。
  “可是……可是,自从我真的喜欢你之后,我不想再干那些昧着良心的事。
  “我是天门教的人,我知道背叛教规只有死路一条,我也知道天门教已经下了追杀令,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天门教的追杀。
  “我虽然是天门教的使者,可在天门教我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只有瞎子大哥是我唯一的忘年之交。
  “也只有把你托付给他,我才会放心地去死,没想到……没想到竟然又害了大哥……”
  堂堂七尺男儿,竟说得如此凄切。
  夜风起处,烛火摇曳。
  瞎子叹了口气,道:“人间善恶,终有结束的时刻,你们就放了蝴蝶吧,我不与你们计较。”
  小钱冷笑道:“你已中了我的七日丸,七天之内,必死无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们说话。”
  瞎子道:“我中了你的七日丸,尚有七天好活,可是你,最多只有三个时辰了。”
  小钱惊道:“这话什么意思?”
  瞎子道:“你已中了我的三堂草。这是我花了三十年的时间精心研制的毒粉,无色无味,毒性无比,你将是三堂草下第一个丧命的人,哈哈哈。”
  小钱脸色一变,道:“你这个瞎子,不要吓唬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如果三个时辰之后我会死,为何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
  瞎子缓缓道:“在你握住我的手的时候,三堂草已沾在你的手上。”
  小钱道:“如果要骗人,最好编得好听一点,那时候你根本不知道我不是蝴蝶,怎会将剧毒三堂草沾在我的手上?”
  瞎子道:“我是不知道你不是蝴蝶,我只知道蝴蝶是阿五的女人,可我还是在握住你的双手的同时,把三堂草沾到了你的手上。”
  小钱道:“你想加害蝴蝶?”
  瞎子微微一笑,道:“阿五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会加害蝴蝶。”
  顿了顿,接着道:“我少了两只眼睛,却多了一个心眼,三堂草虽然剧毒无比,可是它的毒性若没有我的无形掌催促,半个时辰之后便会自动消失,绝无害处。”
  接着,又冷冷道:“可是你已经中了我的无形掌。”
  小钱恐惧之极,脸上却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瞎子道:“信不信由你,但我知道,此刻你两只手的中指已经伸不直了。”
  小钱忙摊开手掌。
  中指果真弯曲着,再怎么用力,也无法伸直它。
  心下大惊,怒道:“瞎子,我会杀了你。”
  小钱虽然怒声喝叫,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牵动真力,毒性攻心,立时毙命。
  瞎子淡淡道:“你杀不了我。”
  说着,缓缓站了起来,道:“我这一生,最讨厌乱杀无辜的人。”
  小钱根本不想再听他讲什么,叫道:“瞎子,快把解药给我!”
  瞎子摇头道:“罪恶之人,本来就该死,我为何还要把解药给你。”
  小钱又叫道:“你到底给不给!”
  瞎子依旧摇头。
  摇头之际,屋内八个黑衣人,各各往前进了一步。
  空气顿时变得凝重。
  阿五横挡在瞎子面前,道:“别乱来,小钱,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连累他人。”
  小钱哼道:“三个时辰之后,我便要死了,我一定要你们比我先死。”
  接着又狠狠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得死!”
  小丁、小当、小刀本已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听她说这里的人都得死,小丁颤声道:“为什么要我们死?”
  小钱阴阴道:“死就是死。”
  小当道:“我们是无辜的。”
  小刀道:“我们只是路过这里而已,要我们死,太没有道理了。”
  小钱笑道:“瞎子最痛恨乱杀无辜的人,今天就杀给他看看。”
  小钱的话刚落,屋子里又多了八个黑衣人,显是早已埋伏在外面了。
  里八个,外八个,十六个黑衣人,再加上小钱,和用剑抵住蝴蝶咽喉的人,屋子里黑压压的一片,连烛光也显得暗淡了。
  暗淡的烛光中,已有两条黑影射向瞎子。
  快逾闪电,又鬼魅般怪异。刀光翻卷,两个黑衣人已倒地。
  来得快,死得也快。
  杀死黑衣人的,是阿五,不是瞎子。
  阿五的右手,握着一柄弯月短刀。淡青,在衣袖里,藏而不露。
  阿五道:“放了蝴蝶,我给你解药。”
  瞎子道:“别信她的话!”
  阿五却跪下了,道:“瞎子大哥,是我害了你,但蝴蝶不能死,你一定要救她。”
  瞎子喟然道:“阿五请起,区区解药,不足挂齿,只怕他们言而无信,结果仍是世间多一个恶人,少一个善人……”
  瞎子正在犹豫,小丁道:“瞎子前辈,你给她解药之前,叫她先发毒誓。”
  小刀也道:“叫她今后不得害人。”
  小当道:“也不能杀我们。”
  瞎子似乎已下了决心,道:“你听清了没有,肯不肯放了蝴蝶?”
  小钱见瞎子答应给她解药,心下暗喜,面上仍冷冷地,道:
  “放蝴蝶容易,只是我怎知解药是不是真的?”
  瞎子怒道:“男子汉大丈夫,老夫说话从来算数,岂会像你等一般,出尔反尔,今日,你不仅要放了蝴蝶,还要发下毒誓,不再伤害这里的无辜,不然,休想拿到我的解药!”
  小钱气得直翻眼,无奈性命关天,狠狠的瞪了瞪蝴蝶,对持剑的黑衣人道:“放了她。”
  放了蝴蝶,小钱果然朝天发誓。
  这边,蝴蝶回到阿五身边,阿五帮她解开穴道。
  “哇!”的一声,蝴蝶伏在阿五肩上痛哭,甚是凄切哀伤。
  蝴蝶明白了一切。
  明白阿五死意已决。
  她知道,天门教要追杀的人,谁也无法逃脱,尽管他是天门教武功超群的使者。
  她知道,天门教既然可以让阿五从李弃儿身边夺走她而摧毁李弃儿的意志,一定可以使背叛教规的他死无葬身之地。
  阿五轻轻拍着蝴蝶的肩膀,又为她拭去眼泪,轻轻道:“蝴蝶,今后要保重自己,瞎子大哥会陪你去找李弃儿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李弃儿才能保护你……”
  蝴蝶凄凄地摇头,连连道:“不,不……”
  以前的种种今后的种种,一齐涌上心头。
  是对?是错?
  她如何分得清。又如何能够面对。
  望着这一切,阿鲁也鼻子酸酸的。
  她走过去,默默地扶她过来。
  烛光下,阿鲁看清了,蝴蝶的美丽和忧伤。
  阿鲁轻轻叫了声:“姐姐。”差点也落下泪来。
  蝴蝶止住了哭,与阿鲁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双目仍呆呆地注望着阿五。
  瞎子已将解药给了小钱。
  小钱幽幽道:“瞎子,你若骗我,无论到哪里,天门教都会杀了你的。”
  瞎子道:“作恶太多的人,老天也会杀你的,我今日给你解药,说不定明天便被人杀死。”
  小钱怒道:“你!”
  继而又道:“江湖虽大,能与天门教作对的,已寥若晨星,像你这种不知死活的瞎子,早该绝迹了。”
  接着,小钱又冷笑两声,道:“记住,七日之内,你必死无疑,这就是与天门教作对的下场。”
  说完,对阿五道:“阿五,你现在可以自行了断了。”
  蝴蝶道:“别,不要……”
  阿五回头,望了望蝴蝶,又望了望瞎子,大哭道:“我阿五罪孽深重,却能结识如此的知己朋友,今生还有何憾,死便死了,何足惜,何足惜!”
  说着狂笑,声震屋瓦。
  蜡烛也在这大笑声中剧烈地抖动起来。
  夜如秋水。
  短暂的寂静如无底的深渊,走进去,便不复回来。
  阿五大笑着跟黑衣人一道离去,从通明的烛火走进深深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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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3: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风暴撕碎了他们的船只
  瘦马、破车、古道、黄昏下。
  一排榕树,侍卫般挺立。
  毫无生气的夕阳,像一把酒壶,斜斟着,想灌醉什么人似的,自己倒先醉了,步履不稳地,向西而去。
  它一定还留恋什么,总不停地回头,搜寻、张望。
  它有没有看见什么?
  它看见了一两马车。
  马是瘦马,车是破车,赶车的人却神采奕奕。
  就算你看不清他全部面孔,也可以感觉他是一个十分快乐的年轻人。
  当然,他就是钱公子。
  他是黄鹤山庄最有钱的钱公子。
  但他却赶着破车,骑着瘦马。
  慢慢地行走着,仿佛跟夕阳在比慢。
  古道坑坑洼洼,马车一颠一颠的。
  一块石头,被轮子辗过,车子陡然震了一下。
  童飞飞醒了。她揉了揉双眼,凝视着李弃儿。
  李弃儿落寞的眼神注望着后面的道路,像是在数路边的榕树,又像细数路上的石子。
  他一直这样子,整整两天了,童飞飞醒来,每次看见的,都是他的这种寂寞的神情。
  童飞飞微笑着。
  她心里是真的高兴,她已经跟李弃儿整整两天在一起了。
  她把头靠在李弃儿的肩上的时候,心里就像靠着墙壁一样踏实。
  跟李弃儿在一起,她不用再担心天门教的人会来杀她。
  她想起高天凤好看的手和花姑的炒螺蛳。
  李弃儿轻轻道:“你在想什么?”
  童飞飞道:“我在想,十月初十,你就要跟飘香楼决斗了。”
  李弃儿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刘大哥?”
  童飞飞摇摇头不语。
  李弃儿道:“你不要骗我,刘大哥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可以为他而死?”
  童飞飞还是摇摇头。
  李弃儿不再问,徐徐道:“人人都有不愿说的话……”
  童飞飞望着他,忽然道:“十月初十,我们别去飘香楼,好不好?”
  李弃儿微微一颤,道:“你以为我一定失败?”
  童飞飞沉默了。
  马车慢慢地行走,不带起任何灰尘。只有转动的车轮,不时地发出“轧轧”声。
  看上去,李弃儿实在太疲劳了,他多么需要休息,需要躺在床上睡个三天三夜。
  可是,他连眼睛也不合一下,让满身的疲惫侵袭他的心。
  谁知道,他的心有多累?
  童飞飞小声道:“靠在我身上歇一下吧?”
  李弃儿没听到。
  童飞飞轻轻擦试着他的额头,柔柔的手指,摸着他冷冷的脸颊。
  李弃儿叹了口气。
  望着蹒跚的夕阳,道:“这一天过去,只剩九天了。”
  童飞飞再次道:“九天之后,我们不要到飘香楼,好不好?”
  李弃儿道:“这是我唯一要做的事。”
  童飞飞道:“真的吗?难道真的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李弃儿不再说话。
  他的胸口又隐隐作痛,他又想起蝴蝶。
  他知道,他再也无法摆脱,尽管蝴蝶已离他而去,不肯再见他一面。
  童飞飞又道:“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让你留恋,使你怀念吗?”
  李弃儿茫然。
  他的眼前变得迷蒙起来。
  他的心像一块漂流的木板。
  他问自己:“真的没有了吗……”
  他又对自己说:“与飘香楼一战,是三十年的约定。”
  他的心在叫:“不能毁,决不能毁约!”
  “就是死了,也要死在飘香楼。”
  李弃儿喃喃道:“太阳落山了,这一天又过去了……”
  古道的尽头,是一座渡口,宽阔的江面上没有一只船。
  渡口边有一座小庙。
  显是人迹罕至的缘故,庙里连根蜡烛都没有。
  谁也没有下来。
  马车就停在渡口边。
  钱公子道:“没有船可以载我们过去。”
  他的话,在渐浓的暮色里,听上去依旧十分快乐。
  像是在马车上过一夜也是很高兴的事。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江水无声地流着。
  童飞飞道:“怎么不走了。”
  钱公子道:“已经没有路了。”
  童飞飞道:“看来这一夜得在马车上过了。”
  李弃儿道:“没有路,有船就行了。”
  童飞飞想不到李弃儿会说出这样一句话,道:
  “钱公子说,渡口边没有船。”
  李弃儿道:“那一定是船。”
  童飞飞正惊讶不解,只听钱公子叫道:“对,没错,那是一只船。”
  听他声音,有船和没有船一样高兴。
  远远的,船儿向他们漂过来。
  船上点着一盏灯,深深的暮色里,江水混沌,暗红的灯像一只朦胧的醉眼。
  没有木桨的欸乃。
  船儿像知道这边渡口有人在等,不偏不倚,停泊 渡边。
  钱公子先跳上船去,喊了两声“艄公,艄公。”不见回音,便掀开船舱弯身进去。
  不一会,钱公子探头出来,叫道:“两位客官,这是一只空船,咱们坐不坐?”
  话音未落,两条黑影,轻飘飘落在船头。
  李弃儿道:“船中有酒,当然要坐了。”
  船舱里果真有酒,而且还有一盘牛肉干。
  小小的船舱,有了酒香和牛肉香,便有了别样的情境。
  三个人围桌而坐,船窗被一层薄纸糊住,那点灯光,便留在每个人的脸上。
  钱公子道:“我最讨厌喝酒。”
  李弃儿道:“你可以到船尾去。”
  接着又道:“可我并不讨厌说真话的人。”
  童飞飞一直注视着李弃儿,她从没有认真看过钱公子一眼。
  钱公子道:“这里似乎没有人喜欢我?”
  童飞飞为李弃儿斟了一杯酒,淡淡地:“这是你自己说的。”
  钱公子笑道:“我总是说错话。”
  李弃儿看着酒,眼里闪出光来,一仰头,喝下,道:“你经常说错话?”
  钱公子又一笑,道:“我总是在说出来之后才知道话又说错了……”
  童飞飞道:“就当你没说过,就当我没听到。”
  钱公子道:“可是我已经……”
  李弃儿道:“如果可以重新考虑呢?”
  钱公子道:“我们不该上船的。”
  李弃儿道:“你是说我们上人家的当了?”
  钱公子点点头。
  李弃儿又喝下一杯酒道:“可这是一只空船,根本没有人。”
  钱公子道:“正因为没有人,才上了这船的当。”
  这时,船已经离开了渡口。
  满满的一瓶竹叶青,已被李弃儿喝了半瓶。
  没有人的船,却有酒、有肉,就算是白痴也知道这里有问题。
  可三个人都上了船。
  钱公子把头伸出船舱,渡口已看不见了。
  他小声道:“对岸不知在什么地方。”
  又过了好久。
  竹叶青已被李弃儿喝得差不多了。
  他的落寞的脸神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没有生机,没有表情。
  钱公子就这样一直看着李弃儿喝酒,看着童飞飞为他斟酒。
  这是一个温柔而细腻的女人。
  这是一个妩媚而不轻浮的女人。
  童飞飞依在李弃儿的身旁,看上去,他们一点都不相配。
  李弃儿像一株将要枯萎的树,她就像一朵鲜花。
  钱公子道:“你们两个,真是天造的一对。”
  李弃儿眼也不抬,道:“如果再说一遍,你就应该回到自己的破车上去。”
  钱公子道:“凡是天造的,都是不相称的和不谐调的。”
  接着又道:“就像仇恨与痛苦,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注定快乐一辈子,而有些人,却要战死。”
  李弃儿喝了一杯酒,道:“战死是光荣的。”
  钱公子灿然一笑,道:“可是,想战死的人往往是矛盾的,战死也遗憾,不战死也遗憾。”
  李弃儿不说话,无动于衷地喝着酒,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香。
  童飞飞不曾喝酒,闻着这酒香似也醉了。
  李弃儿从未看过童飞飞一眼。
  突然,李弃儿放下酒杯,淡淡地道:
  “外面的朋友,进来坐吧,夜凉风冷。”话音落处,进来一个人。
  一个丑陋的女人,苍老,漠然。
  钱公子和童飞飞都吃一惊。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到这船上的。
  他们一点都不知道。
  李弃儿望了女人一眼,道:“这是你的船?”
  女人摇摇头。
  李弃儿便不说话,望着桌上最后一杯酒。
  女人道:“这里真臭。”
  童飞飞蹙了蹙眉,觉得她说的话,有些恶心。
  钱公子却笑了,道:“你说得对,这里是有些臭。”
  女人道:“这很像是死人的味道。”
  童飞飞脸色又变了变,她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不可思议。
  李弃儿不喝酒,却说道:“这里是有一个死人。”
  谁是死人?
  童飞飞?
  钱公子?
  这个女人?
  还是李弃儿?
  女人道:“坐在装死人的箱子上喝酒,是不是觉得很香?”
  童飞飞惊叫着跳下来。好像现在才知道她坐着的原是一口装死人的棺材。
  李弃儿将最后一杯酒也喝掉,道:
  “死人又不会用刀捅我的屁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女人叹了口气,道:“是不用担心,只是你知道这个人是谁杀的,就一定会担心了。”
  李弃儿果然道:“这个人是谁杀的?”
  女人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李弃儿道:“我知道。”
  女人道:“哦?”
  李弃儿道:“你是昆仑小仙女。”
  女人点点头,道:“天下第一快刀,见识果然不一般,我是小仙女。”
  李弃儿道:“飞月流星,不知勾去多少人的魂魄。”
  小仙女道:“你应该看看棺材里的人是怎么死的。”
  她苍老的脸没有表情,好像又知道得很多。
  棺材打开。
  灯光下,一张脸如桃花艳丽。像一个女子睡在酣梦里,安详、宁静,没有痛苦和没有惊讶。
  她的眼睛似乎才刚刚睁开过,她的鼻息似乎还在流动。
  她好像在侧而倾听,他们说的话她好像都听到了。
  童飞飞呆了呆——这就是死人?
  美丽的死人,生动的死人。
  李弃儿也被如此高明的杀人手法所震撼:
  能够杀人于无形,死了还像活着一样,没有异样的感觉,这种杀人的速度当真匪夷所思。
  注视着灿若桃花的死人的面孔,钱公子不觉喃喃道:
  “这样死法,真是太幸福了……”
  小仙女道:“可是她的脖子已经断了。”
  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因为,死人的脖子上根本看不到丝毫血迹。
  又没有人不相信她的话。
  因为,死人确确实实死了。
  李弃儿望了良久,缓缓道:“只有飘香楼的剑才能做到这一点。”
  飘香楼!
  飘香楼的剑客竟会将人杀了装在棺材里放入船中!
  小仙女点头道:“唯有飘香楼。”
  童飞飞骇道:“这是飘香楼的剑杀的?”
  李弃儿道:“而且,这个被杀的人也是飘香楼的人。”
  沉默了一会,李弃儿又道:“这是飘香楼的一个妓女。”
  小仙女道:“你认识她?”
  李弃儿摇摇头,道:“我认识她的剑。”
  她的剑,曾经差点要了他的命。
  可是现在,她已经躺在棺材里,已经死去,美丽如凋零的花。
  美丽的背后,生命原是这般的脆弱、易逝……
  李弃儿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曾经多么希望自己就死在她剑下,好让他不再痛苦,不再有欲望,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他。
  可是现在,她死了,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将随着她而消失,该原谅的没有得到原谅,该拥有的也没有拥有,甚至,连想说的话也许也没能说出口……
  她死了。
  她是浓香阁的主人。
  她也是飘香楼的一个妓女。
  她是为倚天寒活着的,她死了,又是为谁呢?
  她的这些心中的秘密,世间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船在自由地漂荡。
  夜色还是那么浓,那么重,和水面贴得那么近。
  船茫然地漂着,它要漂向哪里便漂向哪里,谁也无法阻止,无法改变。
  李弃儿的心像秋夜一般寂寞。
  小仙女道:“你们一定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船上。”
  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早就在船上了,我已经在你们之前漂了几个小时了。”
  李弃儿冷冷道:“我并不想知道这些。”
  小仙女道:“你想知道什么?”
  李弃儿道:“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小仙女也冷声道:“你一定想知道十月初十与飘香楼一战的结果”
  李弃儿依旧冷漠道:“结果我早已知道,何必再想?”
  小仙女不解地道:“哦?”
  李弃儿道:“十月初十是我最后一战。”
  小仙女望着李弃儿落寞的脸,缓缓道:
  “输赢不在刀剑的快慢,而是意志和自信,现在,你确实已经输了。”
  李弃儿淡淡道:“我从未想过我会赢。”
  童飞飞抓住他的手,望定他。
  李弃儿又道:“十月初十是我生命的终点。”
  正说着,船只晃动起来。
  接着越晃越厉害。
  钱公子脸色大变,惊道:“不好,遇到风暴了。”说着探出头去,又极快地将船窗关上。
  尽管如此,他的脸上还是被溅满水珠,不知是江水还是雨水。
  他脸色煞白,望着李弃儿和小仙女,只见他们平静地坐着,并没有慌张之神色。
  他在心里暗暗说了声:“惭愧!”便也端端正正坐下了。
  无奈船儿实在摇得厉害,童飞飞也不禁依向李弃儿。
  李弃儿想推开他,不想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灯忽地灭了。
  眼前一片漆黑。
  黑暗中,外面已是风雨大作。
  密集的雨点敲打着船篷,连同风的呼啸,这只船像一片随时都可能被撕裂的树叶。
  而他们自己,则仿佛是一颗易碎的水珠,感觉被极度地伸张着,自己要毁掉自己一般。
  黑暗中,他们谁也没有尖声喊叫。
  可以想象,在狂风里,船只以怎样的速度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在惊恐之中,有几次,船儿好像撞上了巨大的岩石,又好像四分五裂沉进了水底。
  如果就这样死去,他们会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们麻木了。
  被惊吓得连恐惧也没有了。
  李弃儿想推开童飞飞,童飞飞偏偏更紧地抱住他。
  童飞飞的脸,也极力地埋进他的怀里。
  又一个浪打来,船差点翻了过来,李弃儿不由地一抱。
  接着紧紧抱住童飞飞不放,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被风雨卷走。
  紧紧相拥,李弃儿感到童飞飞娇小的身体在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惊惧。
  李弃儿从童飞飞的身上,却感到了一丝暖意。
  李弃儿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始终默念着这几个字:
  死亡……飘香楼……时间在狂风暴雨之中慢慢熬过去,整整一夜,四个人,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轰隆隆”一声闷响,小船被撞碎了……
  李弃儿还是紧紧抱住童飞飞,就在船只撞碎的一瞬,脚下使力,轻轻往前飘出。
  此时天色有些发白,灰蒙蒙的风雨之中,他还是看清了,他们的船是撞向一座孤岛。
  李弃儿还看见,钱公子和小仙女在碎裂的船板上一点,身子也疾向岛上射去。
  风雨渐息。
  他们躲在一块突岩底下。
  四个人,如同落汤鸡。
  大难不死。
  钱公子吁了一口气,欣喜道:“幸好这只船坚固。”
  小仙女道:“坚固还会四分五裂?”
  接着又道:“活该我倒霉。”
  钱公子笑道:“只有你倒霉,我们都运气”
  天渐渐亮了。
  雨也停了。
  李弃儿已经放开童飞飞,但他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冰冷的手。
  昨夜,她一定被吓坏了,也许她从未遇到过如此险情。
  他想安慰她几句,对她说风暴已经过去,不要再担心。
  可是,他依旧冷漠的,一言不发。
  突然,钱公子又欣喜地叫道:“看,日出!”
  一道霞光,从遥远的海面上直射过来。
  那么灿烂、那么耀眼,又那么美丽柔和,好像平静的海面从未发生过任何险情。
  这四个差点被风暴埋葬的人,看到第一缕阳光,内心不禁放声欢呼起来。
  钱公子首先冲出去,双手举向头顶,大喊大叫。
  接着,大家都走了出来。
  小仙女似乎一点都不高兴,道:“太阳又不可以当饭吃,我已经饿极了。”
  钱公子顿时脸色难看起来,道:“你说得对,找吃的东西要紧。”
  四个人,便开始在岛上寻找起来。
  这是一座孤岛,四周是茫茫的海水,看不到陆地和其他的岛屿。
  太阳露出了海面。
  秋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相反地,他们的衣服都还湿湿的感觉更冷了。
  幸好他们都身怀武功,这点寒冷根本不算什么。
  只有童飞飞,不时还打几个冷颤,李弃儿默默地握住她的手,将自身真力缓缓输入她的体内,像一股暖流驱散童飞飞的寒意。
  童飞飞注望着李弃儿,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感激。
  行了一阵,还是一无所获。
  这座孤岛,除了光秃秃的岩石,连泥土都很少看到,更别说长在地里的可以生吃的食物了。
  钱公子笑道:“看来只有饿死了。”
  小仙女道:“小小年纪,怎么就是一张乌鸦嘴。”
  钱公子道:“太阳不能吃,岩石也不能吃,没有东西吃当然只有饿死。”
  小仙女脸色也灰灰的,道:“总不至于如此绝望。”
  四个人,又行了一阵,太阳已升得一丈多高。
  童飞飞身上不再觉得冷,大家的湿衣服也都干了。
  李弃儿放开手,淡淡道:“我说过,跟着我只有倒霉的分。”
  童飞飞的脸,因红润而变得生动。
  她用手理了理头发,仰头望着天空,眼里闪烁着难言的喜悦。
  昨夜的遭遇,如同恶梦,使她心悸。
  又如同美梦,让她激动。
  作为恶梦,这一切已经过去,而作为美梦,却永远留在了她的心里。
  当她被李弃儿紧紧抱住的时候,她希望这场灾难永远不要结束,她要在他的怀里死去。”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他的眼角闪着泪花。
  她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欢畅地笑着。
  空中,两只鸟并排飞着,透澈的天空,鸟儿飞得好自在。
  童飞飞喃喃道:“好美啊,鸟儿飞飞。”她刚说完,两只鸟却一头扎了下来。
  只听钱公子道:“前辈 的弹指神通,果真厉害。”
  原来,小仙女用两粒小石子将空中的鸟打落。
  可惜,打得太早了,鸟儿直直地坠落,掉在了海里。
  童飞飞呆了呆,轻轻道:“多好的两只鸟啊!”
  不一会,又两只鸟飞过,这一次,小仙女手中石子射出,鸟儿不偏不倚落在前面不远的沙地上。
  钱公子跑了过去,将鸟儿捡起来,仔细看了看,赞赏道:
  “前辈的手法当真百发百中。”
  接着又道:“再有两只鸟,今天的早餐,就不用愁了。”
  小仙女却没有高兴的样子,道:“找不到火,再多也白搭。”
  钱公子道:“没有火,就生吃,难道眼睁睁饿死不成?”
  钱公子说着就动手拔鸟身上的毛。
  听到“生吃”两个字,童飞飞恶心得想吐。
  小仙女也皱了皱眉,道:“我向来没有生吃的习惯。”
  钱公子道:“尝尝就会了,其实,生吃比煮熟了味道好。”
  想不到衣冠楚楚的钱公子,竟会说出这种话。
  童飞飞远远地跑开了,她的喉咙痒痒的,胃好像在翻腾。
  李弃儿并没有停下来等她,而是一直往前走。
  小仙女道:“你不等她一起走?”
  李弃儿不语。
  小仙女又道:“你们是一起来的……”
  李弃儿道:“我们也是一起来的。”
  小仙女叹了口气,道:“可你们曾紧紧抱在一起。”
  李弃儿仍不语,依旧往前走。
  小仙女喃喃道:“天下的男人,唉,都是这样……”
  李弃儿的心在痛,道:“他的眼前幻化出蝴蝶的影子。
  他在心里说:“蝴蝶,你现在怎么样了。”
  他的弯刀,挂在他的腰上。
  割脖子的弯刀,是天下最快的刀。
  那些伤心事,也一样伴随他。
  对他来说,生命已不再重要。
  与飘香楼一战,在所难免,而且必败无疑。
  他相信自己的弯刀,但是,他不相信他能取胜。
  一场风暴将他卷到这样一座孤岛上,他不知道这座孤岛离陆地有多远,离飘香楼有多远。
  十月初十,他还能不能到飘香楼,并与飘香楼一战?
  凝望着茫茫的海面,他不觉哀伤起来。
  前面,钱公子忽又喊道:“看,那有房子!”
  李弃儿一愣,如此荒凉的岛上竟会有房子!
  一转眼,小仙女和钱公子已不见了身影,显是往前飞掠而去了。
  李弃儿不仅没有加快脚步,反而停了下来。
  阳光下,像一株落寞的树,无助而忧伤,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人兴奋起来。
  童飞飞走到他的身边,轻轻道:“走吧。”
  李弃儿无精打采地,道:“往前走,不也还在这座孤岛上?”
  童飞飞拉住他的手,道:“有房子,说不定会有船,有船就可以回去了。”
  李弃儿道:“你先走吧。”
  童飞飞柔柔道:“我们一起来,就该一起走。”
  李弃儿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两个人,默默的,往钱公子喊叫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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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3: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无名岛上
  这是一间石屋。
  石屋不仅有床,有凳子,而且还有柴火。
  李弃儿和童飞飞到石屋的时候,钱公子和小仙女已经生起了火,并且在火上烤小鸟的肉。
  火光映着钱公子白晰的脸,他的笑意如火光般闪烁,只听他道:
  “要我怎样感谢你呢?”
  小仙女坐在一边,丑陋的脸似乎也在笑,她道:
  “举手之劳,何必要谢。”
  钱公子头一偏,道:“我并不是谢你。”
  小仙女一怔,道:“鸟是我打下来的,不谢我谢谁?”
  钱公子转动火中的鸟肉,道:
  “打下鸟并非难事,可没有火,再多的鸟肉也只能当粪便扔掉。”
  小仙女道:“你说什么?”
  钱公子并不害怕,道:“没有火,鸟肉只能是一堆粪便。”
  小仙女不再继续发怒,桀桀笑道:“好小子,好样的,竟敢跟我顶嘴。”
  钱公子道:“我又不是你孙子,为什么不敢跟你顶嘴!”
  小仙女又笑道:“好,好,就算你真是我的孙子,我也不会拧你的脖子。”
  说着,又对钱公子道:“小心别烤焦了肉。”
  李弃儿进屋,与童飞飞坐在那条长凳上,就闻到了一股肉香。
  这时,钱公子又道:“奇怪,这些柴火是从哪来的?”
  “明天,我们的船也可以用来烤肉了。”
  说这话的是李弃儿。
  他坐在那儿,脸上没有表情,目光直直的。
  穿过那个小窗。
  从窗口望出去,他看见一块矗立的岩石,上面写着三个字:
  无名岛。
  “无名岛……”
  李弃儿低低说着,仿佛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钱公子回头,看一眼李弃儿,道:
  “不知十月初十能否赶到飘香楼。”
  “一定要赶到!”
  李弃儿冷道:“世上赶车的车夫有上千万,我为什么要黄鹤山庄的钱公子为我赶车呢!”
  钱公子道:“钱公子没有别的本领,只有太多的钱而已。”
  接着又道:“也许,快刀王看中的,是因为钱公子赶车不需要付酬金吧。”
  李弃儿道:“我确实没有钱给你。”
  钱公子道:“我在做的,绝对是亏本生意。”
  李弃儿道:“有很多人,一辈子也难得看我割人家脖子的情景。”
  钱公子道:“可我还是没有看清楚你是如何割人脖子的。”
  李弃儿道:“等你看清楚的时候,也许你的脖子就不属于你了。”
  顿了顿,李弃儿又淡淡道:“所以,你还是不要看清楚的好。”
  钱公子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真想看个清楚。”
  接着又道:“在我有把握的时候,我一定要看看清楚,快刀王的弯刀是如何割人脖子的。”
  李弃儿不语,仍旧直直望着窗口,仍旧说着三个字:
  无名岛……无名岛……
  鸟肉的香味越来越浓。
  小仙女劈手从钱公子手中夺过一只鸟。叫道:
  “我可不想吃焦肉!”说完,撕下小腿,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一边吃,一边对李弃儿道:“只有两只鸟,要吃,就自己动手吧。”
  李弃儿不回答,望了童飞飞一眼。
  童飞飞也正用一种祈求的目光望着他,好像在说:
  我真是的饿了。
  李弃儿刚想站起来,小仙女如飞般奔出去,丢下一句:
  “有群鸟飞过来,我去给你们打几只来。”
  李弃儿暗暗道:“这魔头耳力果然厉害。”
  正想着,小仙女提着一大把鸟进来了。
  她将鸟往火堆旁一丢,道:
  “这是我第一次大发慈悲,十只鸟只打了七只,放了三只。”
  李弃儿望着地上的鸟,见每只鸟的左眼都被打了个洞,暗红的血迹还留在旁边。
  只听钱公子道:“这样看来,就算呆上一年半年,也不会饿死。”
  李弃儿冷冷道:“要是半年一年,你也得先把我送到飘香楼再回来。”
  钱公子笑道:“其实,这里的柴火,再加上我们那只船,最多只能烧四五天而已,半年一年,恐怕早已连骨头都烂了。”
  小仙女接口道:“你不是喜欢生吃的吗,没有柴火有什么关系!”
  钱公子“呸”了一口,道:“要我生吃,不如把我的头割掉!”
  童飞飞蹙了蹙眉,轻轻道:“刚才你不是说……”
  钱公子笑道:“我刚才是说过生吃比煮熟味道好,不信,你试试?”
  童飞飞又想吐。
  可是,当她接过钱公子递过来的烤熟的鸟肉时,她就再不想吐了。
  不但不吐,反而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
  童飞飞真的饿了。
  石屋里很热。
  阳光从每一粒沙子反射过来,虽然是秋天,身上仍渗出汗来。
  正是日午,海上风平浪静,没有涛声延绵,也没有海鸥的鸣叫。
  小仙女的七只鸟马上被吃光了。
  李弃儿没有动过,也没有吃过。
  小仙女走过来,注视着李弃儿腰间的弯刀,难看的脸显得更加难看。
  小仙女道:“我至今还不相信,江湖传言是否真实。”
  李弃儿无神的目光不看任何人,淡淡道:“江湖传言都是假的。”
  小仙女道:“哦?”
  李弃儿道:“连昆仑大魔头都会发善心,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一成不变呢?”
  小仙女怒道:“难道我生来就应该残忍无比吗!”
  李弃儿道:“你也许生来并不残忍,可我一生下来便是孤儿。”
  钱公子接道:“你虽然是孤儿,但却注定是快刀王。”
  李弃儿淡淡道:“真正的快刀王不是我。”
  小仙女、钱公子同时道:“真正的快刀王是谁?”
  李弃儿道:“这要等十月初十之后才知道。”
  接着,李弃儿又黯然道:“可是,恐怕连证明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钱公子也沮丧道:“我真的不能保证,十月初十能不能把你送到飘香楼。”
  小仙女叹口气道:“真是太可惜了。”
  李弃儿却坚定道:“无论如何,我也要与飘香楼一战!”
  钱公子道:“这就要看运气了。”
  童飞飞把最后的鸟骨头从嘴里吐出来,脸上有了神采,道:
  “难道还会有人来救我们?”
  钱公子一笑,道:“我们指望有人也像我们一样被风暴卷到这里来。”
  小仙女道:“像我们一样撞碎了船有什么用?”
  钱公子道:“假如他的船比我们的坚固呢?”
  童飞飞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在做梦!”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说“假如”,不是做梦是什么?
  可是李弃儿忽然道:“他不是在做梦,真有人来救我们了。”
  尽管李弃儿先说出这句话,可是等他们都奔出石屋,李弃儿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有人来救他也是应该的,预料中的。
  果然有一只船。
  小仙女、钱公子、童飞飞奔出石屋,就看见一只船,从海上直驶过来。
  钱公子挥舞着双手,大声喊叫,往海边跑去。
  童飞飞、小仙女也随后跑去。
  渐渐的近了,那只船,并不靠岸,而是绕着小岛转了三圈,最后才在一块滩涂边泊住。
  从船上下来四个人。
  四个人,都是六十岁左右,一身雪白的长衫,腰间都挂着一柄银剑。
  四个人下船,并不同他们搭话,马上在岛上分头寻找,过了一会,重又聚集一起。
  一人道:“大哥,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又一人道:“咱们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一人道:“错不了,东海钓叟就在这座岛上。”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那儿计议,完全没有正视钱公子、小仙女等三人一眼。
  只听那个身材瘦长的老者又道:
  “就算东海钓叟逃到天边,我们也要把他找出来。”
  其他三人均道:“大哥说得是,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把他的人头割下来!”
  三人的话音未落,一阵冷笑接着响起。
  四人同时道:“你笑什么!”
  冷笑的,是小仙女。
  小仙女仰天大笑道:“凭你们几个老弱病残,也有资格提东海钓叟的名字!”
  身材瘦长的老者变色道:“你是谁?”
  小仙女“嘿嘿”冷笑几声,并不回答。
  三个人身形闪动,转瞬间将小仙女等围在当中。
  其中一人道:“大哥,他们定是东海钓叟一伙的,先杀了他们再说。”
  那大哥摇摇头道:“无关之人,杀了何用。”
  听他的说话,好像杀小仙女等人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钱公子听到“东海钓叟”四个个字,心中暗暗道:
  “原来怪侠东海钓叟就隐居在这里,若不是遇上风暴,怎么可能找到这座孤岛呢。”
  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钱公子踏出一步,面对其中一个身形较矮的老者,此人银须过尺,双目深陷,鹤骨突出。
  钱公子朗声道:“如果你们以为在下好欺负,不妨出招试试。”
  那老者被他一说,身形一变。
  钱公子马上感到一股无形剑气逼迫而来,要不是他早有准备,闪避得快,只怕真的会出现狼狈之相。
  吃惊之余,只听那大哥道:“天鹏,请勿妄动。”
  银须老者躬身退了一步,道:“是,大哥!”
  钱公子知道对手厉害,也不敢轻易出招,便站立原地。
  “东海钓叟”四字同样使小仙女大吃一惊,她的一张丑陋不堪的脸令人看不清丝毫变化,她的内心却已激动得“怦怦”乱跳!
  小仙女一向狂妄自大,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是,她从这四个人的身形变幻中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这是她从未遇见过的,无法战胜的力量。
  在这股力量面前,小仙女犹豫了。
  但当她听说这四个人要割掉东海钓叟的人头的时候,小仙女忍不住还是要出手了。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没有一分把握的情况下出手!
  这时,天鹏说道:“大哥,前面的石屋好像有人。”
  那大哥道:“去看看。”
  “看”字未落,人已掠出很远,其他三个人,也随后掠去,身形丝毫不逊于大哥。
  海边,只留下童飞飞,小仙女和钱公子。三个人,各各吁了口气,各各想着自己的心事。
  李弃儿有些疲倦。
  他好像从凳子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因此,当四个老者走进石屋,他还是那样坐着,连脚尖也不曾动一下。
  烤鸟肉的火已经熄了,只剩下一堆灰烬。
  灰烬旁边洒满羽毛。
  石屋里,没有肉香,只有杀机弥漫。
  李弃儿从四个老者的身上闻到了重重杀机。
  这是一种可是碾碎岩石的杀机。
  这杀机,不是来自他们的银剑,而是隐匿在他们移动的身影里。
  李弃儿忍不住要站起来。
  因为他总是站着杀人,因为只有站着,他的弯刀才可以发挥无与伦比的威力!
  尽管李弃儿在睡梦中也可以将偷袭他的人割掉脖子,可是这一次,他有些担心,担心自己不能拔出弯刀。
  今天是十月初二,十月初十才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拔刀,他的最后一战应该是飘香楼,他应该死在飘香楼的剑下!
  因此,就算他今天真的拔刀,也不该是最后一次。
  李弃儿实在不想拔刀,他只是疲倦的坐着。
  他在想一些遥远的伤心往事,想一些与杀手和鲜血毫无关系的事情。
  那是一张美丽的脸孔和一个温柔的名字——蝴蝶。
  李弃儿的腹部开始疼痛,蝴蝶,她带走了他的一切。
  李弃儿闭上双眼……突然,他听到一声裂帛般的尖音。
  李弃儿睁开双眼,从石屋的洞窗里,他看到一个长臂的老者正一剑砍向岩石。
  老者的剑离岩石还有三尺,但听一声脆响,岩石裂开一条缝,接着“咔咔”数声轻响,碎成无数片,“无名岛”三个字,刹时扭曲得看不清楚。
  只见他收起剑,道:“多余的字,何必要留下。”着一晃,就已回到石屋,坐在第四张椅子上。
  李弃儿很累,甚至不愿意说一个字。
  可他却道:“多余的东西实在太多,你能不能都把它们除掉?”
  长臂老者瞪着李弃儿,仿佛看着怪物,道:
  “还有什么是多余的,你说。”
  李弃儿无力地眨了眨眼睛,道:“我就是多余的。”
  长臂老者想不到李弃儿说了这样一句话,瞪视了一会,道:
  “难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说着,便欲拔剑。
  李弃儿闭上眼睛,难道他真的这么有把握?
  只听一人道:“天鸥,别乱来!”
  过了一会,李弃儿睁开眼睛,散淡的眼神望着长臂老者,无力道:
  “你就是天鸥?”
  长臂老者显得很平静,道:“是的,我是天鸥。”
  “那么,”李弃儿道:“你们就是天威四剑了?”
  四个人同时一怔,天鸥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天威四剑?”
  李弃儿道:“快刀王如果不比别人知道得多一点,怎么还配带弯刀。”
  四人道:“你就是快刀王?”
  李弃儿点点头,他好像连点头也很吃力。
  然后,他接着道:“天鸥、天鹏、天鹰、天豹,天威四大弟子,我说得没有错?”
  四人道:“没错。”
  李弃儿叹了口气,道:“可惜你们来晚了,东海钓叟不在这里。”
  接着又道:“你们虽然练成了天威剑法,但天威不来,即使找到了东海钓叟,也不是对手。”
  四人同时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东海钓叟的对手?”
  李弃儿重又睁开眼睛,对天鸥道:“就凭你刚才毁字的手法与功力。”
  天鸥道:“那是我一人之力。”
  李弃儿淡淡道:“你们合四人之力,能把刚才的岩石恢复如初吗?”
  四个人摇摇头,天豹道:“我们可以将粉碎的岩石恢复原样,但要恢复岩石上的字迹却没有把握。”
  李弃儿道:“凭这一点,你们就不是他的对手。”
  天豹道:“我们也只是没有把握而已,并非完全不可能。”
  李弃儿道:“那你们何不试试?”
  天豹道:“要试试的话,也只有在东海钓叟身上,而不是在岩石上。”
  李弃儿道:“没有试过,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天鹰道:“难道快刀王每次杀人,都要去试试才决定?”
  李弃儿默然了,他无话可说,他又想起十月初十与飘香楼一战。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怪笑。
  小仙女、钱公子走进石屋。
  童飞飞在李弃儿身边坐下。
  小仙女笑罢,阴阴道:“天威不来,是不是已经死了?”
  天豹道:“师娘是死了,可她终于把天威剑法传给了我们。”
  小仙女仰天又大笑一阵,笑声如哭,道:“这个老不死的,终于死了。”
  天鹰站了起来,厉声道:“师娘与你有何冤仇,你要这样诅咒她?”
  小仙女厉声道:“怎么,你不服气?这个老不死的,她没死的时候,我天天诅咒她,盼她死,今天她终于死了!哈哈!哈哈哈!”
  小仙女笑声不止,忽而又变作低泣,哽咽道:
  “她已经死了,可是……可是,一切都没有用了。”
  天鹰缓缓走了两步,沉声道:“疯婆子,若不住口,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小仙女狂笑道:“既然老不死已死,我怎能再住口。”
  说着又一连串长笑,屋内每个人都被震得有些晕眩。
  也许是小仙女失了控制,狂笑声中牵动了真力,李弃儿心下暗道:
  “这个老魔头今天怎么啦?”
  小仙女突然一顿,停住笑,道:“老不死既然已死,你们也休想活下去!”
  天鹰冷笑两声,道:“我已经几十年没有杀人了。”
  小仙女也冷笑道:“那就让你尝尝被杀的滋味!”
  天鹰的双目犹如两块冰。
  小仙女的脸恰似一块麻布。
  谁也没有发现他们的神情变化。
  他们离得很近,彼此对峙着。
  但是,甚至没有人感觉到他们的杀机。
  感觉不到的杀机才是最危险的。
  天鸥、天鹏、天豹安静地坐着,六只眼睛没有一只是在看天鹰或小仙女,而是注视着三个不同的方向。
  难道他们不关心天鹰的生死?
  难道他们对天鹰的胜利早已胸有成竹?
  太阳慢慢的向西移动,海水开始发出一些无节奏的响动。
  偶尔,还可以听到一两声海鸟的鸣叫。
  石屋里仍是闷热的。
  海风吹不走凶险。
  小仙女退了两步。这一退,离门口更近了。
  钱公子早已坐到了屋角的一张椅子上。
  天鹰的眼里闪着饥渴的目光,仿佛老鹰看见了无助的小鸡。
  可小仙女并不是小鸡,因此,天鹰的这种饥渴的目光一闪,接着又一变,变成了凶残。
  天鹰的银剑,在等待那双枯瘦的手去挥动。
  可是,天鹰的手,始终没有伸向银剑,他的整个人,好像被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小仙女的嘴角,开始露出一丝笑意。
  这笑,有些残忍,有些狰狞,有些阴险。
  可是她在退了两步之后,也一动不动,风吹过,连衣衫也静静的,铁铸一般沉重!
  猛然间,仿佛从地底爆出一声笑!
  笑声响处,小仙女的身形如箭一般从门口射出去!
  原来,小仙女退两步是为了从门口逃跑。
  原来,小仙女根本不是天鹰的对手。
  小仙女身形刚动,天鹰一声长啸,也跟着闪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天豹惊呼道:“天鹰不能动!”
  可是,天鹰不仅已经在动,而且在小仙女飞身的同时,身子如风般,随后飘出!
  伴随着一声长啸,一声狂笑,笑声未绝,天鹰又直直的飘了回来。
  他是怎样飞出去的。
  现在就怎样飞回来,站在刚才站立的脚印里!
  天鹰的双眼,仍是两块冰。
  所不同的,刚才他的手不曾去拔腰间的剑,这下,他的手正按在银剑的剑柄上!
  天豹、天鸥、天鹏一齐叫道:“天鹰!”
  天鹰的额头,一滴汗水滚落。
  狂笑声刚止又起,小仙女道:“老不死教出的徒弟,果然有几下,我的飞月流星竟然没有勾走他的魂。”
  小仙女以无声无息的身形飘回石屋。
  她依旧站在天鹰对面,丑陋的脸上没有丝毫得意的神色。
  天鹰颓然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绝对不是天威剑法的敌手!”
  小仙女不语,她似在掂量这话的分量。
  接着,小仙女点头,道:“我相信。”
  天豹开口道:“天鹰,回来吧。”
  说了一遍,天鹰仍是站着,不动,天豹又道:
  “天鹰,回来吧。”这一遍,听上去要比刚才那声柔和得多。
  天鹰这才转身,退回坐下。
  所有人明白,天豹这一声“天鹰,回来吧”,乃是用了上乘的内力,以声音为天鹰解开身上的穴道。
  凭这一手,就足以威震江湖。钱公子笑道:“前辈这功夫,真叫人大开眼界。”
  天豹并不搭话,也不看钱公子一眼,而是站了起来,道:“咱们走。”
  天鹰、天鸥、天鹏一齐站起,答一声道:“是,大哥。”
  “不能走。”
  不知什么时候,钱公子已堵在门口。
  钱公子笑嘻嘻,道:“咱们还没有谈妥,怎么可以走?”
  天豹仍是不看钱公子,道:“你的身法很快。”
  钱公子道:“我只是一个车夫。”
  接着又道:“我的车是破车,马是瘦马。”
  天豹似乎对钱公子是车夫这一问题很感兴趣,他不信地“哦”了一声,道:
  “你是谁的车夫?”
  钱公子道:“只要你肯跟我说话,那么,我们谈妥的希望就很大了。”
  天豹仍道:“你是谁的车夫?”
  钱公子还未答,李弃儿突然开口道:“车夫是破车的车夫。”
  天豹到:“好,我知道了。”
  李弃儿道:“难道我说错了?”
  这时天鹰道:“大哥,我们走。”
  钱公子道:“我是快刀王的车夫。”
  天豹刚想迈动脚步,听钱公子说完,又坐了下来,其余三人也坐下。
  天豹道:“你们走吧。”
  钱公子惊问道:“我们走?”
  天豹道:“你们无非是想借我的船用一用而已,现在我答应了,你们可以走了。”
  钱公子道:“我们走了,剩下你们三人怎么办?”
  天豹道:“你错了,不是三个,而是四个。”
  钱公子也笑了,缓缓道:“没错,是三个,因为你们四个当中,一定要有一人跟船一起走。”
  顿了顿,接着道:“我们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到岸边。”
  天豹道:“这不关我们的事 ,我已经答应借船给你们了。”
  钱公子踱了两步,道:“这样跟没有答应有什么区别?”
  天豹道:“这我不管。”
  钱公子笑道:“你可以不管,但有一个人却非管不可。”
  天豹道:“谁?”
  “我!”
  李弃儿这时站了起来。
  他从开始到现在一只坐着,而且一动没有动过,现在李弃儿却站了起来,他的话仍是毫无力气,只听他道:“因为我要回去。”
  李弃儿说的很轻,轻得只有坐在他身边的童飞飞才刚好听到。
  “因为我要回去。”这六个字,李弃儿说的仿佛在哀求。
  童飞飞第一次听见李弃儿用这种口气跟人说话。
  童飞飞望了望李弃儿,又看着屋内的每一个人,她在想,他们会用什么样的口气回答他。
  没想到天豹竟毫不犹豫地道:“好,天威四剑就一起送你回去。”
  “那么,走吧。”
  李弃儿说着,往门口走去。
  “不能走!”
  这下,拦住门口的,不是钱公子,而是小仙女。
  李弃儿头也不抬,叹了口气道:“十月初十,是我与飘香楼决斗的日子。”
  小仙女道:“我不是不让你走,而是不让天威四剑走。”
  天威四剑听罢,同时道:“你……”
  小仙女道:“你们可以三个一起走,但绝不可以四个人一起走。”
  李弃儿道:“可是,船是他们的。”
  小仙女叫道:“不行的,他们四人绝不能一起离开这里。”
  小仙女说话像小孩,身子堵住门口。
  李弃儿在离门口还有三步之处站住,他好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但他还是目光散淡地注视着小仙女,低低道:“那你把理由说给他们听。”李
  弃儿的双手无力地下垂,整个人好像随时可能都可能倒下。
  那把弯刀,就在他的腰上。
  这是一把割脖子的弯刀。
  片刻的沉寂之后,只听小仙女一字一顿道:
  “因为天威四剑,至少有一人要死在这里!”
  所有的人都惊住了。
  天鸥叫道:“疯婆子,你未免太狂妄了!”
  天鹰也冷笑道:“你不要以为天威四剑怕你!”
  小仙女面无表情,阴阴道:“反正你们有一人不能离开这里。”
  说着,身形一动,闪在一边,对天威四剑道:“你们谁愿死在这里。”
  天鹰虽然刚才吃了小仙女的亏,可他忍不住又站了起来。
  大声道:“就让我再领教领教你的飞月流星!”
  “天鹰!”天豹叫道:“难道你忘了师娘的吩咐。”
  天鹰听天豹一叫,马上又坐了回去,双目喷火,注视着小仙女。
  小仙女干笑两声,道:“老不死以为天威剑法就真的可以天下无敌吗,今日我偏要试试。”
  小仙女身形又一变,道:“天威四剑,请前来受死吧!”
  小仙女口中虽这样说,却并不出招。
  她不知道天威剑法究竟如何厉害,但四剑中的任何一人,都是江湖一流高手,轻视不得。
  因此,小仙女不敢贸然出手。
  相持了一阵。谁也没有出招。
  天豹吁了口气,道:“应该走了,不然,风暴一到,谁也走不动了。”
  四剑好像心意相通,同时起立,同时迈开脚步。
  一股强劲的内力,如排浪般,无声地往前推进。
  小仙女胸口一闷,“腾腾腾”倒退了三步。
  这次,她没有像上次一样如箭般射向门口,而是铁钉般钉在地上。
  丑陋的脸上又是一变。
  走了两步,天威四剑站住,天豹道:“风暴不久就到,再说,东海钓叟既然不在这里,我们也应该到别处去找了。”
  说着,四个人从门口鱼贯而出。
  天豹走在最后,当他一脚踏出门口,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尖啸,他急忙回头,眼见一团白光,如闪电,击向他的后脑。
  小仙女的飞月流星,白练勾魂是江湖一绝。
  天豹心中无防,身躯正好被墙壁挡住,往两旁闪避不得,若向前冲,小仙女白练如利剑般,定会在他的后脑刺出一个大窟窿。
  人的脑袋上留下一个窟窿,那只有死。
  此刻,天豹只有死路一条。
  小仙女凄厉而阴恻的笑也正在这时响起。
  在小仙女的眼里,天威四剑只剩下三剑了。
  飞月流星,白练勾魂!
  可是,小仙女的白练并没有勾走天豹的魂。
  救天豹的是钱公子。
  钱公子的刀是藏在衣袖里的,他用什么样的手法割断了小仙女的白练,没有人看清。
  只是这时,钱公子已经在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了。
  小仙女并不恼怒,却道:“想不到你的刀也这么快。”
  钱公子道:“如果我的刀慢了,也许没命的是我自己。”
  小仙女道:“怎么?”
  钱公子笑道:“天威四剑只要一人丧命,我们便回不家,回不了家便只有呆在这座讨厌的无名岛上。”
  顿了顿,钱公子接着道:“而根据我的预感,十月初十之前,这里绝不会有第二只船前来。
  “可是,快刀王与飘香楼的决斗是二十五年前就约定的,因此,要赶上这场决斗,只有乘天威四剑的船回去。”
  钱公子望着小仙女难看的脸,又道:“谁让我是快刀王的车夫呢。”
  小仙女也望着钱公子,慢慢道:“我想不到的是,你的刀为何这么快?”
  钱公子一笑,哂然道:“我的刀再快,也没有快刀王的刀快。”
  小仙女沮丧道:“可是你的刀还是割断了我的勾魂白练。”
  钱公子道:“你不必伤心,我本来是格斗不断你的白练的,如果你不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快刀王身上的话。”
  说完,钱公子又笑道:“我只是拣了个便宜而已。”
  小仙女默然,缓缓道:“我以为出手的一定是快刀王。”
  钱公子道:“如果你知道我们的协定,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小仙女问道:“难道你们曾经有协定?”
  “做快刀王的车夫当然有条件。”
  钱公子笑道:“我们当初就约定,快刀王坐我的破车,在我十月初十送他到飘香楼决斗之前,路上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由我先出手,只有我做不到的,快刀王才会出手。”
  说着,钱公子又笑了笑,道:“这就是做车夫的职责。”
  小仙女不解地道:“等你出手无效的时候,快刀王出手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
  钱公子坚定道:“因为快刀王的刀是江湖上最快的刀。”
  这两个人一问一答,好像在聊天。
  李弃儿就这样一直站着,闭着双眼,一副悲戚落寞的样子。
  直到这时,李弃儿开口道:“我一直以为我的刀是最快的刀。”
  钱公子笑道:“难道不是吗?”
  李弃儿道:“不是。”接着又道:“至少你的刀就不比我的刀慢。”
  钱公子道:“我说过,我只是捡了个便宜而已。”
  李弃儿不说话了。
  是默认了?还是不想再说?他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原来,这一天又到黄昏了。
  童飞飞靠着李弃儿,低低道:“我们还在屋里,天威四剑把船都开走了。”
  李弃儿道:“你不是不希望我跟飘香楼决斗吗?没有船,就到不了飘香楼了。”
  童飞飞道:“可是,在这里也终究要饿死的。”
  李弃儿睁开眼,望了望童飞飞,眼神更是空落,一片迷惘,道:
  “其实,你也还是想我回去的,尽管你也知道我跟飘香楼一战必败无疑。”
  童飞飞不由低下头,却靠李弃儿更近了。
  这时,钱公子叫道:“天威四剑已经等了很久,再不上船,他们真的要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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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3: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司马如血的剑光
  司马如血夹起一个螺蛳,放到嘴里,啧啧道:“果然炒得好!”
  花姑道:“你是第二个吃我炒螺蛳的人。”
  司马如血注视着高天凤,突然道:“如果我把你杀了,我不就是唯一吃过这种炒螺蛳的人了吗?”
  高天凤点点头,道:“是的。”
  小翠也举起筷子,想吃炒螺蛳,司马如血道:“你能不能不要吃?“
  小翠惊讶道:“怎么?”
  司马如血道:“万一我真的要做唯一吃过这炒螺蛳的人,岂不连你也要杀掉?”
  小翠道:“那你杀我便是了。”
  司马如血迟疑道:“可我不想杀你。”
  小翠道:“可是我也忍不住不吃螺蛳。”
  司马如血放下筷子,望着花姑,道:“你说,这该怎么办?”
  花姑并没有看司马如血,她总是目不转睛盯着高天凤的手,高天凤不停地在吃炒螺蛳,这时停下筷子,道:“这很简单,叫花姑炒螺蛳时多放点毒药就行了。”
  司马如血跳起来道:“你说什么?”
  高天凤又说一遍道:“叫花姑多放点毒药呀。”
  司马如血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道:
  “什么?多,多……难道这盘炒螺蛳已经放了毒药?”
  花姑笑道:“你说呢?”
  接着又道:“我说过,我的炒螺蛳只给高天凤一人吃的。”
  司马如血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花姑道:“我又没有叫你吃。”
  司马如血道:“可是你明明看见我在吃你的这些可恶的有毒的炒螺蛳的。”
  没想到花姑道:“我没看见。”
  司马如血吼道:“你又不是瞎子!怎么看不见!”
  花姑完全不理司马如血大喊大叫,平静地道:
  “我不是瞎子,可我只有一双眼睛。”
  司马如血道:“人都是一双眼睛的,你还要多少!”
  花姑道:“正因为人只有一双眼睛,因此就看不见你吃我炒的有毒的螺蛳了。”
  顿了顿,又缓缓道:“因为我的一双眼睛只能够看高天凤的双手。”
  接着,花姑笑道:“要是我还有一只眼睛,而那只眼睛刚好看见你在偷吃我那有毒的炒螺蛳,说不定我会阻止你吃,说不定你不会被毒死了。”
  花姑说着,仍是没有看司马如血一眼。
  司马如血“呸”的一声,将口中的螺蛳肉吐出来老远,大叫道:
  “幸好我没有将它吞进肚子里去,不然上了你这贱女人的当了。”
  小翠也忙将筷子放下,她听说炒螺蛳有毒,脸色被吓得铁青。
  高天凤仍将一只螺蛳放到嘴里,吸出肉,吐出壳,之后对花姑道:
  “我说过,你的炒螺蛳是毒不死任何人的,最多只能毒死我而已。”
  花姑望着高天凤,笑道:“我已经答应过你,怎会毒死你呢。”
  说完,高天凤和花姑同时笑了起来。
  司马如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道:“你们竟敢耍我!”
  花姑道:“谁耍你了?”
  司马如血道:“炒螺蛳没毒为何说有毒?”
  花姑诧道:“谁说没毒?只是我的毒药非但毒不死人,而且会使炒螺蛳的味道变得更好罢了。”
  司马如血不语,他的心情很快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对身边的小翠道:
  “小翠,怎么不吃?”
  小翠道:“我怕你杀了我。”
  司马如血果真抽出血剑,一剑刺向小翠。
  疾快,心惊的一剑。
  如此突兀,吓得小翠差点将眼珠子都掉出来。
  司马如血这一剑,凶狠、灵动,对着小翠的脖子直直刺了过去!
  小翠惊呼一声。
  司马如血也大喝一声:“你去死吧!”
  司马如血不是很喜欢小翠吗?
  司马如血要是死了,小翠不是会为他流泪吗?
  可是,司马如血为什么要杀小翠?
  一刹那,小翠绝望了,她望见一蓬血光罩向她!
  突然间,小翠又笑了!
  她知道司马如血的为人,司马如血一旦喜欢上她,她就是要他去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杀她呢?
  小翠笑了。
  血红的刀影里,她听到一声金玉的撞击:清脆、刺耳。
  随后又听到一声惨叫。
  司马如血的血剑贴着她的咽喉一剑而过,只一闪,便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好像司马如血的人从未离开过,好像司马如血的剑从未出击过。
  惨叫声中,一个黑衣人从屋背上滚下来,显是已经死了。
  司马如血静静的坐着。
  小翠的脸上一片潮红,兴奋、激动,仰望着司马如血。
  她知道司马如血刚才救了她一命,小翠道:“谢谢你。”
  司马如血注视着小翠,关切道:“刚才没有吓着你?”
  小翠摇头道:“没有……”
  司马如血道:“暗器来得太快,太突然了。”
  小翠回头,望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刺客,喃喃道:“黄鹤山庄要杀我了……”
  司马如血一手牵住小翠的手,轻声道:“别怕,没有人可以杀得了你。”
  “真的吗?”
  声音响处,一人从街那边走过来。
  他走到那个死去的刺客身边,只一脚,便将尸体踢得很远。
  也许踢到哪个角落里,也许滚到阴沟里了,尸体转眼便看不见了。
  看到这个人走来,小翠的脸吓得煞白。
  司马如血不看来人,却淡淡说道:“你为什么要将小翠吓成这副模样?”
  来人径直走来,笑道:“我没有吓她,是她自己将我看成是钱老板了。”
  小翠这时还不住的往司马如血身上靠。
  来人又笑道:“其实不用怕,我并不是钱老板,而是大水缸。”
  来人看上果真像一只大水缸,臃肿、圆滚,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好像十八个大汉也推不倒他。
  高天凤笑了。
  他知道他是大水缸,他在赌街三号见过他,那时,高天凤还认不出谁是钱老板,谁是大水缸,因为,大水缸和钱老板长得一模一样。
  现在,高天凤可以确定,来人是真的大水缸。
  因为大水缸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大小不一样。
  其实,这只非常微小的区别,一般人是很难发现这个秘密的。
  高天凤很为自己能发现这个秘密而暗自高兴。
  一般人看到钱老板大水缸和在一起的时候,所有的视线往往被他们惊人相似的体形所吸引,至于有哪些不同,则绝少会去注意,更不用说,钱老板笑起来的时候,也是两只眼睛大小不一样的。
  高天凤笑着,对大水缸道:“你若还是这样慢慢腾腾,最后一个炒螺蛳就轮不到你吃了。”
  “吃不到炒螺蛳,岂不太可惜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大水缸已经坐在桌子旁边。
  别看他如此臃肿,此时却行走如风,衣袂飘飘,坐在了高天凤的对面。
  尽管大水缸走得这么快,但还是慢了一步。
  慢了一步,当然就吃不到炒螺蛳了。
  高天凤正将最后一个螺蛳夹在筷子上,笑道:
  “我说你这样慢慢腾腾,最后一个炒螺蛳肯定轮不到你吃。”
  大水缸也笑着,望着四个人,一语不发。
  高天凤道:“你是不是有点生气?”
  大水缸点点头。
  高天凤道:“可别气炸了肚皮。”
  大水缸道:“气炸了又怎么样?”
  高天凤道:“你的肚子这么大,若气炸了肚皮,里面的脏水一定会溅了一身的。”
  大水缸皱了皱眉头。
  高天凤把最后一个炒螺蛳又放回盘里,道:
  “看在你与钱老板长得这么像的分上,这只螺蛳还是省给你吃吧。”
  听了这话,大水缸又笑了,他毫不犹豫地拿起筷子,头一偏,问道:
  “难道钱老板的面子有这么大?”
  “当然。”
  高天凤道:“钱老板是黄鹤山庄的主人,客人对主人当然应该尊敬才是。”
  “如果你尊敬他,就该把最后这只炒螺蛳留给钱老板吃。”
  大水缸说着话,已经将螺蛳放进了嘴里。
  看着大水缸吸出螺蛳肉,吐出螺蛳壳,高天凤这才笑道:“味道怎样?”
  “好极了!”
  大水缸把目光从高天凤的身上移到花姑的脸上,道:
  “我在街的那头就已经闻到了。”
  花姑淡淡道:“如果我知道这只螺蛳给你吃,在炒之前就该扔给狗吃掉。”
  大水缸并不生气,道:“炒给人吃的东西,怎么可以给狗吃呢?”
  花姑诧道:“你知道螺蛳有毒?”
  大水缸不答,却转向司马如血,一笑,道:“你刚才说什么?”
  司马如血道:“我刚才说,没有人可杀小翠。”
  大水缸道:“哦?”
  司马如血道:“你也看见了,杀小翠的人已经死了。”
  大水缸又笑了笑,道:“可是我并没有说要杀小翠。”
  顿了一下,然后道:“我是说我要杀你。”
  大水缸说着,脸色立时阴沉起来。他的大肚子也是一伏一伏的,像是海水在里面翻腾。
  司马如血也笑了,狂笑一阵后,猛然顿住,盯着大水缸,冷冷道:
  “这确实是个好注意。”
  空气仿佛凝固了。
  大水缸原来要杀司马如血!
  司马如血道:“尽管我不怕你,但我还是要问问清楚,你为什么要杀我?”
  大水缸这时已经平静,肚子不再起伏,道:“是小翠连累了你。”
  接着又道:“女人向来都是祸水,你难道连这句话都忘记了?”
  小翠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但小翠的话却说得十分平静:“我马上就走,行不行?”
  “不行!”
  几乎同时,司马如血和大水缸都说了声“不行”。
  司马如血注望着小翠,冷冷道:“一切都已经晚了。”
  小翠低头,脸色更是苍白。
  “那么,你可以出手了。”
  司马如血道:“就算我溅一身的脏水,也要捅碎你的水缸。”
  四目相对。
  这么近的距离,司马如血仿佛连呼吸都吹在大水缸的脸上!
  他的血剑,在腰间低吟!今天,血剑又要噬血了,要么是大水缸的血,要么是他自己的血。
  司马如血只看了大水缸一眼,便将目光移开,对高天凤道:
  “看来,你只有在这里多等一会了。”
  高天凤道:“怎么?”
  司马如血道:“有人这么急着要杀我,只有将我们的事搁一搁了。”
  高天凤沉默了一会,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事?”
  司马如血注视着高天凤,道:“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的。”
  接着又道:“因为,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可以跟快刀王决斗。”
  这时,司马如血点点头,起身道:“咱们走。”
  大水缸似乎早有准备,早已站了起来,道:“你还是不要浪费别人的时间了,他们就是等上十年,你也不会回来的。”
  高天凤露出十分好看的笑容,爽快道:“好,我等你。”
  司马如血笑道:“真的吗?”
  大水缸坚定道:“真的,你永远也回不来。”
  说完,大水缸首先离开这里,离开汤圆街一百零五号。
  司马如血惊啸了一声,伴着一片血影,还有血剑的尖鸣,如闪电般,随后飘飞而去。
  高天凤、花姑、小翠呆坐着,眼看着两个人离去,他们所惊叹的,并非是司马如血的红影,而是大水缸的速度!
  这么笨重的躯体却能发出这么快疾的速度,那么,他的水缸般的大肚子里又隐藏着多少令人料想不到的武功呢?
  司马如血究竟是不是大水缸的对手?
  他还能不能回来呢?
  小翠的眼角,流露出忧伤,也有一丝冷笑。
  她的忧伤,写在脸上,而她的冷笑,却深藏着,谁也没有发现。
  司马如血原以为,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一定可以赶上大水缸,然后,将血剑插进大水缸的肚子里。
  可是,司马如血已经追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追上大水缸。
  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司马如血也知道,这只是他们起步先后的缘故,但他想要缩短这段距离,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够。
  司马如血不仅没有信心追上大水缸,而且对自己的血剑能不能插进大水缸的肚子里也开始怀疑起来。
  司马如血刚刚想放弃追赶,大水缸却站住了。
  转身,对着司马如血。
  司马如血一愕,也站住,道:“你为何不跑了?”
  大水缸嘻嘻一笑,道:“我实在跑不动了。”
  司马如血注视着大水缸,朗声道:“你终究也有跑不动的时候!”
  大水缸依旧在笑,道:“只要是人,都会有力竭的一刻。”
  司马如血低下头,叹一声道:“其实,我也跑不动了。”
  大水缸道:“我们之间,你始终占便宜的。”
  司马如血道:“怎么?”
  大水缸道:“你有血剑,而我两手空空。”
  司马如血笑了,笑得十分灿烂,左手轻抚血剑的剑柄,突然抬头,道:
  “可是,你比我多一个大水缸般的大肚子。”
  顿了顿,司马如血又笑道:“因此,我们扯平了谁也不占便宜。”
  司马如血的眼睛都在笑,他不知道自己竟会说出这种话。
  他的手一握住血剑,便信心倍增,面对两手空空的大水缸,他仿佛看到的是一个死人。
  没想到大水缸竟点点头,道:“我差点忘了,我们是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接着,又缓缓道:“我的大肚子,看起来好像累赘,但你若是轻视它,只能使自己死得更快。”
  司马如血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大水缸道:“我并没告诉你什么!”
  司马如血道:“你不是指望我快死吗?”
  大水缸道:“我想你死,可有一个人却不想你死!”
  司马如血道:“谁?”
  “我。”
  话音落处,一个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大水缸身后。
  一个黑衣人,连眼睛也蒙在黑布里
  黑衣人道:“你不能死。”
  他说的“你”,不知是司马如血还是大水缸。
  只听大水缸道:“你就算杀了我,司马如血也得死。”
  黑衣人冷笑数声:“要死也不能死在你的手上。”
  大水缸也笑道:“你应该知道,与黄鹤山庄作对的人是什么下场。”
  黑衣人道:“大不了死罢了。”
  黑衣人停了一下,接着道:“你应该知道,不听从飘香楼的人是什么下场。”
  听到“飘香楼”三个字,大水缸的脸色似乎变了,惊道:“你是飘香楼的人?”
  黑衣人不说话了。
  “不说话就等于默认了。”大水缸悠悠道:“可是,如果你冒充的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期”字未落,大水缸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劈向黑衣人。
  动作之快,气势之盛,骇然之极。
  黑衣人离他这么近,又被蒙着双眼,眼看大水缸的掌就要劈到黑衣人身上,黑衣人还是一动不动。
  司马如血知道大水缸武功深不可测,他这一掌之势,看似平平常常,其中却包含着七七四十九个变化!
  黑衣人无论从哪个方位退却都难逃这掌之灾。
  司马如血暗暗惊叫了一声。
  他在想象大水缸一掌击在黑衣人身上,黑衣人将被劈成几快?
  可是,大水缸迅疾无伦的掌力击到一半,便生生的凝住了。
  只见大水缸脸色煞白,惨然道:“我输了。”
  一柄大刀,抵住大水缸的腹部。
  黑衣人冷冷道:“我真想剖开你的肚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黑衣人的手里,不知如何竟多了一柄大背刀,大背刀从黑衣人里面捅出来,一直捅到大水缸的肚子上,刀尖抵住他的肚皮。
  要是黑衣人的刀往前再捅一寸,大水缸的肚肠也许就会流出来。
  这时,一丝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落在黑衣人的刀锋上,闪射炫目的光芒。
  大水缸的脸更白了。
  他的双腿在发抖,身子有些摇晃,好像双腿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
  黑衣人冷笑道:“现在明白了?”
  大水缸道:“明白了。”
  黑衣人道:“明白什么?”
  大水缸道:“与飘香楼作对,没得好死?”
  黑衣人又笑了两声,道:“那么,你想怎么死?”
  大水缸颤声道:“我不想死。”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你不想死,又想怎样?”
  大水缸不住地发抖,身子摇晃得更加厉害。
  司马如血有些不相信,大水缸会吓成这个样子?
  突然,司马如血心中一紧,暗道:糟糕!
  紧接着,只觉眼前一闪,大水缸庞大的躯体往后直直飘飞出去!
  这一变化,黑衣人似是也料想不到,一呆之际,身子向空中一纵数丈,大背刀迎风劈出。
  只听“当当当”三声细响,打飞了三枚暗器。
  黑衣人身在空中,却能变幻出莫测的招式。
  只见他击落暗器之际,大背刀顺势一顿一甩,身如鬼魅般,如影随形,死死跟定大水缸。
  那柄大背刀,仍是抵住大水缸的腹部。
  黑衣人淡淡道:“你的大肚子里,还有什么花招?”
  大水缸这下并不害怕,身子也不发抖,道:“没有了。”
  司马如血一颗心这才落地,他以为黑衣人的刀这下一定会捅进大水缸的肚子里去。没想到黑衣人并不这样做,而是道:“你想怎样死?”
  大水缸静静道:“我想活着。”
  活着?
  听了这话,司马如血也在心里笑了。
  他两次都要黑衣人的命,黑衣人会让他活着吗?
  司马如血又猜错了。
  只听黑衣人道:“好,让你活着。”
  大水缸听了这话,丝毫不觉得惊奇,淡淡道:“那么,我走了。”
  黑衣人道:“你走吧。”
  司马如血还要说什么,大水缸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大水缸的“走”其实应该说是飞。
  这么快的速度,司马如血又是一怔。
  望着大水缸消逝的方向,黑衣人喃喃道:“他又骗了我……”
  而这时,黑衣人已经收起大背刀,藏在黑衣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了,好像他身上根本没有武器。
  司马如血对黑衣人冷冷道:“我不会感激你的。”
  黑衣人转身,背对着他,道:“你错了。”
  司马如血道:“我怎么错了?”
  黑衣人干笑道:“我并不是在救你!”
  司马如血道:“我明白。”
  这下,轮到黑衣人惊讶了,他道:“你明白什么?”
  司马如血缓缓道:“你只是想跟我决斗而已。”
  顿了顿,又道:“可是,就算你向我挑战,我也不会与你决斗的。”说着,司马如血朗笑起来。
  黑衣人身形动了动,往前走了几步,一条小溪,一棵小树,黑衣人就站在树下,淡淡道:“你又错了。”
  司马如血不动,眼望着流动的溪水,惘然道:
  “难道你的大背刀不想跟我的血剑一战?”
  黑衣人沉默了良久,声音空阔,道:“我一生只想跟一人决斗。”
  司马如血眼神闪现激动的光芒,道:“谁?”
  黑衣人一字一顿道:“快到王!”
  司马如血的眼光马上暗淡下去,低低道:
  “你能不能改变一下注意?”
  黑衣人道:“这是我一生的愿望,岂可改变。”
  过了很久,司马如血才缓缓道:“这真是不幸。”
  黑衣人不解地道:“哦?”
  司马如血道:“今天,就算你不找我决斗,我也绝不放过你!”
  黑衣人一阵尖笑,顿住道:“想跟快刀王比武的人实在太多了。”
  司马如血点点头,叹道:“看来,与快刀王决斗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接着司马如血又问道:“你既是飘香楼的人,为何还要找快刀王?”
  黑衣人慢慢道:“我是飘香楼的人,但我不是飘香楼的剑客。”
  黑衣人又往前走了一步,道:“十月初十,快刀王与飘香楼决斗,但只有飘香剑客才有机会与江湖第一快刀较量。”
  顿了顿,黑衣人道:“我只是无香阁的主人而已。”
  司马如血道:“你就是无香?”
  黑衣人点点头道:“我就是无香。”
  司马如血又道:“怎么你的声音听上去不像女人?”
  无香这时冷冷道:“我生来就是这样,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司马如血已经无话可说,他的手慢慢伸向腰间的血剑!
  在平和的下午的阳光里,他好像看到一蓬血色的刀光,漫天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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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4: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消尸还魂
  司马如血的剑光是世上最灿烂的剑光。
  任何人见了这剑光,都会被吓得失了魂魄。
  但是,也有一种人例外,他们见了这么灿烂美丽的剑光,无论如何不会走掉,他们要仔细看清楚这剑光是如何发出来的,哪怕因此而失去了性命。
  能够看清司马如血的剑光而又不丢掉性命的人实在不多,无香就是其中一个。
  无香虽然蒙着脸,但她好像看清了剑光的美丽,叫了一声道:“好美丽的剑光!”
  人随声动,司马如血的剑,偏偏慢了一拍。
  司马如血身影凝立,道:“无香阁的主人,果然身手不凡。”
  无香一飘数丈,一阵笑声中,已经摘掉黑纱,除去黑衣,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无香看上去是一个瘦小的女人,与她瘦小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照的,是她手上的那柄大背刀。
  司马如血又笑道:“你还是不要露出真面目好。”
  无香虽然是四十七八岁的人,但给人的感觉是只有三十五岁,风韵犹存,她眯着双眼,道:“难道我很老吗?”
  司马如血道:“老倒是不老,只是有点不相称。”
  接着又道:“你的刀好像快要把你压垮了。”
  无香笑道:“你感觉很好笑吗?”
  司马如血摇摇头,缓缓道:“我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想让背刀砍成两半。”
  司马如血说完脸色一沉,接着道:“不过,倘若你再不将我砍成两半,我可就要把你劈成两片了。”
  司马如血并非开玩笑。
  他说完这句话,血剑又再次出击。这次比刚才的更猛、更灿烂。也更好看。
  无香仿佛看呆了。
  这时,太阳渐渐的往西坠落,一片乌云,在风里飘过来,恰巧遮住了阳光。
  司马如血的剑光似乎也暗淡了一下。
  在这一暗之际,无香的大背刀猛然出招。
  大背刀在无香的手里,就像一根羽毛,举重若轻,无声无息的,侧身挥出。
  没有轰然撞击的脆裂声,也没有惊呼,刀剑一闪而过,谁也没有伤到谁。
  无香瘦小的身体,在原地滴溜溜转了三圈,站定一看,刀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缺口!
  司马如血的剑明明未碰到无香的刀,刀上怎会有缺口?
  血剑的威力,实在太惊人了。
  可无香居然笑了。
  司马如血道:“你笑什么?”
  无香道:“有人来帮我的忙,我当然高兴。”远处,有一队黄衣人往这边疾奔。
  司马如血血剑还鞘,冷冷道:“你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
  无香好像猛然醒悟似的,惊问道:“你是什么地方?”
  司马如血笑道:“这是清溪谷。”
  正说着,八个黄衣人已经将无香和司马如血围住。
  无香的大背刀在她手中,好像十分沉重,她的一张脸显得很难看,苦笑着对司马如血道:“你说得对,这里是没有人会帮我。”
  司马如血也苦笑道:“也没有我的朋友。”
  无香道:“这就是平日不爱交朋友的坏处。”
  司马如血忽地朗笑道:“像这种狐朋狗友,我情愿不结交。”
  话音刚落,身形如电,伴着一片血红,司马如血的血剑已经将身后的两名黄衣人击倒。
  与此同时,无香的大背刀也凛然出击,一左一右,两边两个黄衣人,刹那间,倒下,连哼一声都来不及。
  八个黄衣人只剩下四个。
  无香道:“看来,咱们的仗得往后移一移了。”
  司马如血道:“八个黄衣人,最弱的四个已经解决,剩下的这四个却难斗得很。”
  四个黄衣人,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罩着一层寒霜,连眼珠子也像是被凝住了。
  一动不动。
  他们手中都拿着一柄短刀,八只眼睛齐齐盯着司马如血和无香。
  无香笑道:“黄鹤山庄的打手,确实与众不同。”
  司马如血道:“其实,这不关我的事,大水缸是你惹的。”
  无香道:“你以为我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司马如血道:“我知道你不怕死。”
  无香道:“你以为我会死?”
  司马如血望着四个黄衣人凝固不动的眼睛,道:
  “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无香道:“因此你想溜?”
  司马如血道:“只要能不死,溜一趟有什么关系。”
  无香在四个黄衣人的逼视下,不禁低下了头,淡淡道:
  “他们看上去不像人。”
  司马如血道:“他们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杀人的机器。”
  这时,四个黄衣人都往前走了一步。
  司马如血道:“这不关我的事。”
  一个黄衣人开口道:“我们是来杀人的,其余一概不管。”
  另一个黄衣人道:“清溪谷是庄主赐给我们的领地,在我们的领地上侮辱大水缸,绝对不行!”
  第三个道:“要是不把你杀掉,庄主会收回领地的。”
  第四个道:“你们今天至少该把一个人头留下。”
  司马如血又叫了一声道:“这真的不关我的事。”
  无香却冷冷道:“我们已经把四个人头留下了。”
  一个黄衣人道:“你错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头!”
  司马如血和无香大吃一惊,回头望去,刚才被他们杀死的四个黄衣人,果然人头不见,甚至连尸体也没有了,地上只留下四件黄大褂。
  无香变色道:“消尸还魂!”
  听到“消尸还魂”四个字,司马如血脸色大变,急忙盘膝坐地,闭目云起功来。无香也抛下大背刀,左右两掌相交,抵在胸口。
  过了好一会,两个人才缓缓睁开眼睛。
  四个黄衣人,仍是这样站着,面无表情,注视着他们。
  司马如血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一个黄衣人道:“刚才,我可以一刀割了你的脖子的。”
  司马如血道:“可是你没割。”
  黄衣人漠然道:“不需要动手的时候,总是不动手的好。”
  黄衣人接着道:“走吧。”
  无香诧道:“到哪里去?”
  黄衣人淡淡的,好像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道:
  “去见我们的主人。”
  司马如血道:“我不能走。”
  黄衣人道:“你怎可例外?”
  司马如血道:“我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可否原谅?”
  黄衣人道:“凡是到清溪谷的人,一定要去见主人,要么人去,要么人头去,没有人可以例外。”
  司马如血道:“可是,有人在汤圆街等我,而且我从不曾失信过。”
  黄衣人道:“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的。”
  司马如血无奈道:“那么,好的。”
  无香却道:“要是不走呢?”
  黄衣人已经转身,淡淡道:“如果你不怕自己被烂掉,就不要跟我们走。”
  消尸还魂——这是一种在江湖上绝迹多年的毒药,人一旦沾上这种毒药,见血消尸。
  就算完全不曾受伤,七个时辰之后,也会被腐化掉。
  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要保全性命,只有得到治毒的解药!
  无香不想死,司马如血也不想死,他们只得乖乖地跟在黄衣人的后面。
  一座破庙。
  在夕阳里,这座破庙看起来像坟墓。
  当黄衣人对他们说“到了!”司马如血和无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司马如血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道:“你说到了?”
  黄衣人不再多说,只是站在破庙的门前。
  司马如血和无香站住。无香差点没笑出声来。
  冷冷道:“我忘了你们带我来干什么了。”
  黄衣人道:“见主人。”
  无香道:“主人呢?”
  黄衣人道:“在里边。”
  在破庙的阴影里,无香感到一阵颤栗,一股寒意,从地下直冒上来,无香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可她说话却有些结巴:“你说……在里边?”
  司马如血这时已经看清,四周疏疏密密的树木,有规则又好像十分随意地排列着,显然是按照八卦阵法排列的。
  日暮树影婆娑,仿佛向天空伸着无数阴森森的手臂。
  司马如血看了良久,心中一阵狂跳,双目不禁晕眩起来,浑身上下,提不起半分力量。
  司马如血一惊,忙收回目光,呆呆立住了。
  黄衣人道:“主人已在里边等候多时。两位请进。”
  无香和司马如血依旧不动。
  黄衣人又道:“你们是不是以为,这里像一座坟墓?”
  司马如血道:“简直比坟墓还可怕!”
  黄衣人道:“是不是害怕了?”
  无香道:“可不可以不进去?”
  黄衣人道:“可以。”
  接着又阴阴道:“只要你把人头交给我。”
  无香吓了一跳,骂道:“把我的人头拿进去,不如一起走!”
  没想到黄衣人道:“不行!”
  司马如血道:“怎么不行?”
  另一个黄衣人道:“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的规矩,在这里,要么自己进去,要么我提着你的头进去!”
  司马如血道:“这算什么规矩?”
  无香又骂道:“简直是坟墓规矩!”
  黄衣人道:“是坟墓规矩。”
  司马如血望了望天空道:“天已经黑了。”
  黑衣人不答却道:“你们只剩下五个时辰了。”
  司马如血和无香好像猛然醒悟似的,双双惊呼了一声,推开破庙之门,急急闪了进去!
  司马如血从未看过如此豪华的坟墓!
  这哪里像坟墓,简直是天堂!
  司马如血无香和不禁又惊呼了一声!
  也许,他们一生都不曾接触过如此众多的奇珍异宝。
  而现在,这么多的宝物就堆积在他们的脚下。
  这是一条用翡翠铺砌而成的道路。
  要不是他们分明感觉到这是在地底,他们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他们推开门,眼前一片漆黑,可是当他们双双踏进庙里的时候,脚下一轻,径直坠落下去。
  等他们再次睁开眼,就看见了这个地洞和满地的珠宝。
  他们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就朝洞中一直奔过去。
  这时候他们才觉得,满地的珠宝没有一点价值。
  现在,如果面前放着一堆黄金和一碗水,他们谁也不会选择黄金,因为他们已经很渴了。
  石壁上插满了蜡烛,洞内亮如白昼!
  在烛光的映照下,珠宝闪射着各色奇异的光彩。
  司马如血喃喃道:“皇帝的坟墓也没有这么奢侈……”
  无香一手提大背刀,一手触摸着两边的各种宝物,嘴里啧啧称叹。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如果喜欢,你们可以拿走这里的任何东西。”
  空空的声音,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司马如血和无香都站住了。
  他们觉得自己的脑袋在膨胀。
  等了很久,那声音不再响起。
  司马如血和无香又开始往前走。
  这好像是一个无底洞,越走越深,宝物也越来越多,两边堆满了,只剩下容身的小道。
  他们谁都知道,洞不可能没有底,可是,他们越走越怀疑,这个洞,究竟有多深?
  如果真的没有底,他们这样走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有的话,那么洞的尽头,一定有更凶险的结局在等着他们。
  他们的额头都渗出汗珠。
  要说他们心里不害怕,那绝对是骗人的。
  司马如血向来不会骗人,他一边走,一边道:
  “我们这样走,只有死。”
  无香道:“横竖是死,不如早死。”
  司马如血也叹了口气,道:“可我真的不想死。”
  无香也叹气道:“我也还想与快刀王决斗。“
  司马如血沉默了一会,道:“我真后悔……”
  无香道:“后悔什么?”
  司马如血道:“后悔没有将头交给黄衣人。”
  无香道:“我也正这样想。”
  司马如血突然道:“你怎么知道消尸还魂这种毒药的?”
  无香顿了顿,道:“我师父告诉我的。”
  司马如血又问道:“你师父是谁?”
  无香不答。
  司马如血并不追问,话题又转开去:“这样死,真不值得。”
  无香也不接口。
  司马如血又道:“要是死在快刀王的刀下,或是飘香楼的剑下就好了。”
  无香刚想说什么,刚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难道死在消尸还魂的毒药上就不好吗?”
  声音仿佛还那么空洞,那么遥远。
  司马如血听出那声音一直在前面,他恨不得纵身飞掠过去,可是,地洞里的珍宝堆积得只剩窄窄的一条缝,人也只有勉强可以通过而已。
  好不容易又走了一段,越走越难走。
  司马如血轻轻道:“这里简直富可敌国。”
  无香道:“谁会相信我们是在一座破庙里?”
  司马如血忽然道:“你猜外面的黄衣人在干什么?”
  无香道:“里面有这么多的宝物,他们当然要看好。”
  司马如血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可是他们已经死了。”
  无香吃了一惊,正要问,却闻到了一股血腥。
  再走两步,血腥味更浓了。
  司马如血黯然道:“杀人的机器也有被杀的时候。”
  这时,冷冷的声音又响起道:“杀人的机器只会杀人,怎会被杀。”
  顿了顿,那声音笑道:“别以为自己很聪明,什么事情都猜得到。”
  司马如血苦笑道:“现在我才发现,自己不仅见识少,而且很笨。”
  那声音道:“现在发现还不算太晚。”
  司马如血道:“这么说我们还有机会?”
  那声音道:“不是你们,而是你。”
  听上去,这声音好像离得很近,就在耳边说话似的。
  无香叫道:“你说我就没有机会了?”
  等了一会,那声音却不回答。
  沉寂,死一般的静。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对他们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因为“消尸还魂”只给了他们七个时辰。
  在地底下,他们不知道时间过得是快还是慢。
  突然,一阵风吹熄了所有的蜡烛,周围一片漆黑。
  司马如血和无香只有摸索着前行。
  没走几步,脚下一轻,两个人同时跌到了。
  “哈哈哈!”只听一阵大笑,那个声音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话音刚落,灯光又起。
  一盏灯,就悬在头顶。
  暗淡的灯光,照不出五米,却刚好可以将地上的一切照得清楚。
  无香惊呼了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
  司马如血也连忙将手中的东西抛得很远。
  他在跌到之时,左手撑在一个硬物上,此时在暗淡的灯光里,他看清楚他的手里抓着的是一个骷髅,他的两个手指正好插在骷髅的眼睛里。
  司马如血吓出一身冷汗。
  灯光所及之处,尽是人头和骨头,有的人头看上去还像活的,鲜血淋漓。
  血腥味就来自这里!
  司马如血抛出去的骷髅很远才落地,“唏啦啦”一阵碎响,恐怖的气息开始弥漫,从刚才数不清奇珍异宝之中,一下子坠落死人骨头堆里,分外令人害怕。
  无香提大背刀的手在发抖。
  骷髅、血腥、黑暗,还有微弱的灯光,这一切怎不使人害怕?
  司马如血和无香彼此对望着,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绝望!
  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呢?
  对于生还,他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会镇定起来。
  所以,当那个声音再次说:“其实,你们早晚都得死。”
  司马如血不觉得丝毫惊诧,静静道:“是的,人早晚都会死的。”
  能够说得如此平静,司马如血也感到惊讶。
  司马如血还发现,那个说话的声音来自头顶。
  司马如血仰起脸,看到的只是黑暗。
  只听那声音又道:“能看见的终会让你看见。”
  无香也察觉声音来自空中,大背刀一跺地,击碎了一个骨头,道:
  “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何必要这般神神秘秘!”
  无香还未说完,已听到一股劲风迎面逼迫而来,无香一闪,“啪”一声,掉下一物,淡淡的光影里,看到一副狰狞的面孔:
  僵死、扭曲、灰暗,隐隐还透着寒气!
  司马如血笑道:“这个人头好像哪里见过。”
  无香怒道:“这个时候谁跟你开玩笑!”
  司马如血俯下身去,仔细看了一会,然后一本正经道:
  “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无香低头凝视了良久,失声道:“大水缸!”
  司马如血缓缓点头,道:“是大水缸的头。”
  这一下,无香噤声了。
  大水缸的头,怎会在洞里?
  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将他的头割下?
  司马如血突然叫道:“我们只剩下一个时辰了!”
  经他一提醒,无香也厉声道:“再不出来,过一个时辰就见不到我们了!”
  两个人的声音在洞里环绕,却听不见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寂静中,仿佛听见死神向他们走来。
  不知从哪里吹进来一丝风,头顶的灯微微晃了晃。
  暗影幢幢,腐臭阵阵,两个人不觉又一阵颤栗。
  司马如血快要疯了。
  他的手渐渐移向血剑。
  忽然,一片红光,如针般,“哗”地闪射了一瞬。
  瞬间之后,头顶的灯灭了。
  原来,司马如血的血剑出鞘,刺灭了灯草。
  在如此的暗影里担惊受怕,不如在完全的黑暗中,这样,即使死了,也不会有太多的恐惧和感觉。
  可是,头顶的灯刚被刺灭,不远处同样亮起了一盏灯。
  司马如血再次出手,灯再次被刺灭。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司马如血连续刺灭十九盏灯,第二十盏灯还是在同一时间亮了起来。
  司马如血身形不断移动,无香抡起大背刀相助,可最后的灯光依然不熄。
  这时,传来一声叹息:“算了,你们追不上我的。”
  “我”字未落,最后的灯光倏地熄灭了。
  黑暗像一块厚重的黑布,蒙住了司马如血和无香的眼……
  黑暗中,他们均想:这一次在劫难逃。
  当四周灯火通明时,司马如血与无香仍闭着眼睛。
  只听有人道:“你看他们像不像死人?”
  另一个声音道:“他们看起来像死,其实并没有死。”
  先前那人又道:“他们既然不是死人,怎么连眼睛也不动啊?”
  司马如血忍不住插嘴道:“你们嘴巴这么多,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司马如血这么说着,却并不睁开眼睛。
  只听一人道:“哈哈,你瞧他说了句什么话?”
  另一人道:“他说我们嘴巴很多。”
  先前那人道:“哈哈,他说错了。我们一人只一张嘴,怎么有很多呢?”
  另一人道:“嘿嘿,你也说错了话了!”
  先前那人道:“你说说看,我哪里说错了!”
  另一人道:“你说,哈哈,你瞧他说了句什么话。”
  先前那人很快接道:“对呀,我是说‘哈哈,你瞧他说了句什么话’,难道不对吗?”
  另一人停了停道:“嘿嘿,你听到了什么味道没有?”
  先前那人道:“除了血腥味和腐臭味,我什么也没有闻到。”
  接着又叫道:“哈哈,你才说错话了,味道只有闻,是不可听的,你怎么说:“嘿嘿,你听到什么味道没有’!”
  另一人也笑道:“味道不能听,难道声音就可以瞧吗?”
  先前那人道:“哈哈,你说我狡辩,我看你才是狡辩呢!”
  说完,猛然听见一阵劈劈啪啪的脆响,似乎两个人在动手摔什么东西。
  司马如血听两个人在争吵,像小孩似的,不愿睁开眼睛,这时,只觉一声惊啸刺空而来,直射他的面门。
  司马如血本能地一闪,接着便睁开了双眼。
  只听“哗啦啦”一声爆裂,一个骷髅,擦着他的耳根,直摔到对面石壁上,碎成无数片。
  伴着这声响,又听一人道:“嘿嘿,让我摔死你!”
  另一人道:“哈哈,你摔死的是骷髅,而不是我,你又说错话了!”
  司马如血循声望去,只见两人在石壁间奔走跳跃,如两只灵敏的兔子,没一刻停下来。
  司马如血看呆了,无香也瞪大了双眼。
  石壁间的这两个人,看上去足足有一百岁,飘飘的白须有一尺多长。
  但他们却脸上红润,轻功卓绝,相距几丈远的岩石,他们如踏平路,而且,闪跳间根本不发出任何声音,难怪司马如血没睁眼时,丝毫听不见他们飘飞的声响。
  两位老人一边跑,一边还在大笑。
  一人道:“你瞧,他们原来不是死人。”
  另一人道:“我说过他们不是死人,怎会是死人呢?”
  先前那人在光滑的石壁上一点,借力一翻,身躯稳稳地落在十丈开外的一块石尖上,金鸡独立似的一站,又稳又好看。
  司马如血不禁叫道:“好功夫。”
  那人听见司马如血在称赞,一脸的开心,狂笑一阵,空的那只脚一旋,整个人如鸟般,又平平地飞向另一块岩石上。
  司马如血忘了喝彩,呆呆地望着。
  老人脸一沉,叫道:“怎么不喝彩?难道不好吗?”
  司马如血连连道:“好!好!好的不得了。”
  另一个老人却头下脚上挂在一块岩石的岩壁上,裂开道:
  “嘿嘿,你的功夫如果不得了,我就可以飞上天了。”
  先前那老人道:“哈哈,就算你能飞上天,我的功夫也比你高,怎么,你又挑到什么骨头了?”
  另一个老人道:“嘿嘿,我说你说错了话还不脸红。”
  这个老人倒挂着,银须遮住他的大半张脸,只听他道:
  “难道功夫也有高低的吗?”
  先前那老人道:“哈哈,真是听得少,见得少,连功夫有高低都不懂!”
  另一个老人突然双脚一松,身子倒竖着直直坠了下去。
  眼看人头就要撞在伸出的一块石头上,他好像头发里有眼睛似的,双手在空中一舞,身子又改变了方向,斜斜地射向对面的一块石板,就那样躺在了上面。
  司马如血和无香忘了恐惧,忘了自己只剩下一个时辰的生命,忘了脚下尽是死人的骷髅。
  而他们,也将变成这些骷髅中的一个。
  躺在石板上的老人笑道:“哈哈,你说说看,功夫怎么能有高有低?”
  另一个老人不停地纵跳,也笑道:“你有没有看见,我跳起来的时候就高,落下去的时候就低,这就是高低!”
  石板上的老人顿住脸道:“歪理!歪理!”
  另一个老人道:“怎么歪理?”
  石板上的老人道:“歪理就是歪理!”
  另一个老人道:“说不出道理,怎么让人相信有理?你说!你说!”
  石板上的老人忽地又躺了下去,懒懒道:“我就是不说,你敢怎样?”
  另一个老人停在石尖上,盘膝坐好,道:
  “这一回我一定好好听你说完,决不动来动去,你说吧。”
  石板上的老人道:“你总是说话不算数,我不说。”
  另一个老人道:“你不说,我也不说。”
  石板上的老人道:“这不一样。”
  另一个老人道:“怎么会不一样?你不说,我也不说。”
  石板上的老人道:“我不说是你要我说而我不说,你不说是我根本就不想听你说什么,这当然不一样!”
  另一个老人道:“不一样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不说就是了。”
  石板上的老人的老人道:“难你还能说出令我想听的话?”
  另一个老人道:“我的话你绝对没有听过,我也不曾说过。”
  石板上的老人又笑了起来,道:“哈哈,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另一个老人道:“嘿嘿,太阳从西边出来真是怪事。”
  石板上的老人躺着一动不动,道:
  “你的臭嘴里还有我没听过的屁话,岂不是怪事?”
  另一个老人忽地从纵身跃到另一块岩石上,盘膝坐好,道:
  “从我嘴里说出的当然是人话,怎么是屁话!你知不知道屁是什么吗?”
  顿了顿,接着道:“本来,你就算起来求我,我也不会说,可是……”
  石板上的老人翻一下身,慢慢道:“可是你真的放不出屁是不是?”
  这个老人的话刚说完,但听“哧”一声响,接着一股臭气弥漫,显是那个老人果真放了一个屁,那老人道:“谁说我放不出屁,就放给你看看!可是我……”
  话未说完,石板上的老人就打断了他的话,大笑道:“哈哈,你又说错了,刚才你放屁,我只是听到了闻到了,却不曾看到!”
  另一个老人不再嘻笑,冷冷道:“那两个像死人而又没有死的人,现在真的要死了。”
  石板上的老人惊鸟似的一跃而起,惊道:“他们真的要死了?”
  另一个老人道:“他们沾上你的‘消尸还魂’毒药,当然是真的要死了。”
  石板上的老人一飞冲天,差点一头撞向头顶的岩壁,他轻飘飘落在另一个老人的身边,神色紧张道:“这是真的?”
  另一个老人怒道:“当然是真的!你总是这副德性,害死人又装出十分关心的样子。”
  看见那老人动怒,这个老人开怀大笑,道:“每次都是你输,看这次你能不能赢。”
  另一个老人不再开玩笑,神情严肃,凝视着司马如血和无香。
  其实,司马如血和无香此时并没有异样的感觉,他们只是觉得内力在一点一点向外流泄。
  只听见另一个老人凝重道:“消尸还魂也许根本无药可解,我仍要试一试。”
  顿了顿,老人又道:“虽然你已经九十九岁,我才九十八,但我不信我真的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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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4: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破庙之困
  司马如血和无香虽感觉内力在向外泻,却没办法止住。
  无香的双臂麻麻的,“哐当”一声,大背刀掉在地上,同时又砸碎了地上一个人头盖骨。
  司马如血的双眼,仿佛黯淡了下去,道:
  “你们只知道自己快活,就不管别人的死活了?”
  那两个老人并没有再争论不休,而是彼此对望了一眼。
  无香大声叫道:“你们是不是破庙的主人?”
  那两个老人仍是不答,默默注视着他们。
  司马如血慢慢把手伸向腰间的血剑,只听一个老人道:
  “你最好不要拔剑,否则,只能死得更快。”
  司马如血点点头,道:“你不要骗我?”
  那;老人凝重:“消尸还魂真的很厉害,我从未治好过一个。”
  说着一指地上的骨头,又道:“我只有看着被腐烂掉。”
  无香听了脸色煞白,骂道:“绝迹江湖数十年的鬼东西,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
  另一老人此时冷笑道:“消尸还魂本来就是我的独门毒药,还需要向谁去要吗!”
  无香道:“你是谁?”
  那个老人道:“我今年九十九岁。”
  无香道:“我问你,你是谁?”
  那老人道:“我九十九岁,当然是九十九。”
  无香诧道:“你就叫九十九?”
  老人点点头,看了另一个老人一眼,道:“他都这样叫我的。”
  另一老人也点点头,道:“他叫九十九,我叫九十八。”
  无香迟疑道:“怎么江湖上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九十九笑道:“江湖上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今年九十九岁叫九十九,明年一百岁就叫一百了。”
  另一老人道:“九十九别啰嗦了。”
  九十九叫道:“好你九十八,论年龄,你也不应该这样对我说话,何况,我的消尸还魂,你至今都未能找到解毒办法。”
  九十八道:“消尸还魂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终要破了它。”
  九十九顿时冷静下来,不再大吵,轻轻道:“好,我不再打扰你,你好好想想,怎样才能将消尸还魂的毒性除掉。”
  接着,九十九又道:“你在这里研究,我先去睡一觉再说。”
  说完,身子冉冉升空,而后一转,隐到一块石壁后面去了。
  空落落的山洞里,只剩下司马如血、无香和这个老人,还有地上的无数骨头。
  没有两个老人的争吵声,洞里寂静得有些吓人。
  司马如血道:“你是这里的主人?”
  老人摇摇头,自语道:“任何毒药都是有解法的,消尸还魂难道就没有吗?”
  司马如血还以为他听不到,又说了一遍:“你是这里的主人?”
  老人依旧摇头,漠然道:“我不是主人,而是奴隶。”
  司马如血惊道:“前辈是黄鹤山庄的奴隶?”
  老人道:“九十九已经说过,我今年九十八岁,叫九十八,不叫前辈。”
  司马如血忽然道:“两位前辈是不是江湖上传说的天山‘嗜毒二怪’?”
  九十八的眼睛闪亮了一下,然后又淡淡道:
  “什么嗜毒二怪,这全是江湖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给瞎编的,我们只是喜欢跟毒药打交道而已。
  “哪里谈得上‘嗜毒’,要是嗜毒,恐怕早已一命归西,还能活到九十九、九十八吗?”
  老人说的平淡,司马如血却听得心惊。
  原来,天山嗜毒二怪是百年来江湖上最恐怖两个魔头,这两个人武功超群,行事鬼怪,专门采集各种毒药在人的身上试验,据说这俩人一个下毒,一个解毒,江湖上有许多毒药都是从他们的手中流传开来的。
  这两个大魔头,在天山深处,有人为纪念那次大围剿还建造了一座“剿毒台”。原以为这两个魔头已经在那次决斗中丧身了,不料却还活着。
  司马如血是从别人的嘴里得知半个世纪之前的这些事情的。
  他还以为这只是江湖传说而已,想不到竟是真的,从他们飘飞的身形可以看出,没有百年的修力,绝难做到这一点。
  无香也吃惊不已道:“原来你们没死。”
  老人叫道:“屁话!死了还能站在这里,为你们解毒?”
  无香刚想说什么,只听石壁后面的九十九老人道:
  “哈哈,九十八,你又说错了,你没有死,但你现在是坐着,并不是站着!”
  听了一会,九十九又道:“还有,你现在并没有为他们解毒,而是在苦思冥想解毒办法而已。”
  九十八老人不理会,道:“你们离七个时辰之限还有多久?”
  司马如血道:“快了,最多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无香道:“我的手越来越麻,快要失去知觉了?”
  老人喃喃道:“这就怪了……”
  司马如血道:“有什么不对?”
  老人道:“到现在你们还有力气说话,岂不是怪事?”
  司马如血直直地盯着他,叹道:“可是,我好像越来越没有力气说话了。”
  望着司马如血和无香死死盯着他,好像生怕他突然消失,又好像期望他往别的地方飘飞。
  九十八老人心念一动,忽然喝了一声道:“看仔细了!”喝声起,身躯如鸟状,盘旋而起。
  司马如血和无香这时正要瞌睡,猛听得这一声惊喝,吓了一跳,眼神一紧,陡见老人已经如箭般射向他们,在他们腰背上点了三处穴道。
  接着,老人又同样以惊人的速度,大鸟展翅似的,在岩石间纵跳如飞。
  司马如血和无香双眼一亮,仿佛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光,眼睛死死地盯住不放。
  九十八老人时快时慢,时而旋转,进而直飞,时而斜斜的,从意想不到的角度一掌拍出,击得岩石纷纷坠落。
  他的银须飘飘,仿佛一只仙鹤。
  谁也不会将他与行事怪异的大魔头联系在一起。
  司马如血的眼睛放射出惊喜,浑身的血液跟随老人的身影横冲直撞,有时痛得不住地大叫。
  无香也是这样,大叫道:“老怪物,快停下来,我受不了了。”
  老人在空中,狂笑了数声,一个倒纵,又一个扑飞,一缓一急,令人眼花缭乱。
  幸好地洞里十分宽阔,九十八老人尽情地从一块岩石飘到另一块岩石,手指间不时地发出“嗤!嗤!”的声响,身姿极尽优美又极尽凶险。
  有几次,岩壁上突兀的利石差点将他拦腰折断。
  司马如血双目圆睁,不时发出惊呼声。
  突然只见九十八老人以快疾无比的速度向两座岩石俯冲而去。
  这两座岩石,如子母般贴得很近,只留出一丝空隙,这点点缝隙,像两排牙齿,随时有可能合拢似的。
  司马如血心跳加速,血脉如箭,猛贯腰间被点的穴道。
  无香却张大了嘴,想喊又喊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望着老人如飞般撞向子母岩。
  如果撞到岩石,九十八老人武功再高,也要粉身碎骨。
  难道,老人已经疯了。
  连性命也不想要了?
  司马如血和无香想闭上双眼,他们不愿看见如此悲惨的场面。
  可是,他们偏偏睁圆着双目,死死盯着凶险的一幕。
  然而,悲惨的场面没有出现,奇迹却出现了。
  就在九十八老人从子母岩穿过的一刹那,司马如血和无香只觉得腰间一痛,如被针扎了一下,又痒又舒畅。
  司马如血和无香本是武学行家,痛痒之际,知道被老人封住的穴道已经被自己的血脉冲开!
  两个人不仅同时露出喜色。
  无香的大背刀又重新拿在手上。
  血液还在九十八老人的牵动下奔涌,司马如血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原来已经外泻的真力好像又回到了体内,他想拔剑,他想与空中的老人决斗!
  司马如血整个人在膨胀。他要呼喊!他要出击!
  可这一切,只在意念当中。
  这时,意念还无法驱动他。
  因为他的背上,还有两处穴道被封。
  司马如血盯着仍在飞纵旋舞的老人,十个手指微微曲动着。
  突然一股强大的内息起自脚底,如狂浪般,推向脊背。
  而这时,九十八老人正一鹤冲天!
  就在一瞬间,司马如血的背上像利刃割了一刀。
  瞬间之后,司马如血猛喊了一声,身如水柱,直冲而上。
  一片血光,盖住了四周明亮的灯火,如一张网,罩向空中的九十八老人。
  司马如血真的拔剑出鞘了!
  司马如血的血剑,一剑刺向九十八老人。
  只听一声惊呼,一道黑影撞开了血光,像撕了个缺口,司马如血的剑光颓然消失,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九十八老人嘴一张,“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血洒处,灭了岩壁上一排灯。
  而无香的大背刀,也被刚才的黑影震飞!
  黑影是谁?
  竟然在一招之间破了司马如血的血剑,又震飞无香的大背刀!
  黑影落地,扶住摇摇晃晃的九十八老人,笑道:
  “哈哈,你果然了得,终于解了我的消尸还魂。”
  黑影赫然就是躲在岩壁后面瞌睡的九十九老人!
  九十九一转身,瞪视着司马如血和无香,怒道:
  “你们两个忘恩的家伙,九十八解了你们的毒,你们竟要下毒手杀他。
  司马如血刚要辩解,九十八老人喘息道:“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也是身不由己。”
  九十九道:“他们差点杀了你,你还护着他们?”
  九十八道:“他们并非真要杀我,而是突然间无法控制自己而已。”
  司马如血和无香这时同时道:“多谢前辈解毒之恩!”
  九十九头一转,道:“你们谢谁?”
  司马如血也将头一偏,道:“当然不谢你。”
  九十九叫道:“怎么可以不谢我?”
  无香已经捡回了大背刀,道:“有什么理由要谢你?”
  九十九道:“要是我不在你们身上试验,消尸还魂,九十八怎么会救你们。”
  顿了顿,又道:“如果九十八没救你们,你们当然不会谢他了。”
  最后,九十九道:“因此,你们应该谢我才对。”
  司马如血道:“要是九十八前辈解不了你的消尸还魂呢?”
  九十九道:“刚才看你的剑法,似是十分了得,怎么你的脑袋这样笨,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九十九的独门解药是轻易可以解的吗,解不了,当然只有一死了。”
  司马如血沉声道:“那死了怎么办?”
  九十九道:“死了就不用谢我了。”
  司马如血被气得涨红了脸。
  只听九十八道:“歪理!歪理!”
  九十九道:“怎么,你也说我歪理?你说说看,到底歪在哪里?”
  九十八道:“好,你看着,我就说给你看。”
  九十九马上转过脸,注视着九十八,只见九十八嘴巴动了动,却根本听不见说了什么话!
  九十九叫道:“你究竟说了什么狗屁道理,我一点都听不见。”
  九十八道:“那你看到了什么?”
  九十九道:“我只看见你动了两下嘴,就什么也没了。”
  九十八老人笑道:“你自己讲是说给你看,而不是讲给你听的,你刚才既然承认看到了,就应该知道自己讲的全是歪理了。”
  九十九一脸上当受骗的样子,道:“好,好!你厉害!”
  九十八老人道:“我说过,我不相信真的不如你,尽管你比我大一岁。”
  九十九好像已无话可说,解嘲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间,一个声音阴阴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别忘了自己可是奴隶。”
  一听这话,两个老人立时不说不笑了,恭恭敬敬道:“是的,我们只是奴隶。”
  阴阴的声音又响起:“好!不愧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成名人物,你们还不记得怎样做才算是一个好奴隶?”
  两个老人同时道:“听话的奴隶才是好奴隶。”
  “那么,我的话你们听不听?”
  “主人的话当然听。”
  “好。”阴阴的声音,听上去有说不出的恐怖和寒冷,令人颤栗。
  那声音接着道:“那么,你们割了这两个人的头。”
  “是的,主人。”
  两个老人同时转身,缓缓走向司马如血和无香。
  “这才是好奴隶。”
  冷冷的声音像是从石缝里挤出来的:
  “你们知不知道,在江湖上,嗜毒二怪的名声有多响吗?”
  老人道:“有多响?”
  那声音道:“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嗜毒二怪是一诺万金的英雄豪杰。”
  老人喜道:“真的吗?”
  那声音冷笑道:“难道你们以为,黄鹤山庄的钱老板会骗人?”
  两个老人彼此对望了一眼,道:“主人放心,我们割下他们的人头就是了。”
  说罢,一步步朝司马如血和无香走去,眼中一片茫然。
  司马如血和无香大吃一惊,吓得连后退也不敢。
  无香道:“别过来!”说着将大背刀往胸前一举。
  九十九道:“你的刀是没有用的。”
  九十八道:“主人叫我们割你的头,我们就割你的头。”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逼近。
  无香叫道:“那我叫你们割他的头,你们割不割?”
  九十八道:“你又不是主人。”
  眼看老人一步步逼近,无香心中大惊,急道:
  “我不是主人,他怎么就是主人啦!我连他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无香说这句话的时候,九十九已经缓缓举起了短刀,正要切下,听完这话,不觉呆了呆,收起手掌,对九十八道:“对呀,他是不是主人,我们也不知道呢。”
  九十八也停住了,茫然地望着司马如血。
  司马如血淡淡道:“九十八年,总算没有白活。”
  九十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如血道:“我是说,你这么一大把年纪,没有活在狗身上。”
  九十八冷冷道:“我可以化解你身上的消尸还魂的毒,也可以令它再次发作。”
  司马如血道:“这我知道。”
  九十八道:“难道你不怕死?”
  司马如血道:“怕。”
  九十八一阵大笑,道:“看来我没有救错人。”
  司马如血道:“你还是要割我的头?”
  九十八不答,望了九十九一眼,然后道:
  “如果主人真的叫我们割,我们只有服从,因为我们只是奴隶。”
  两个老人忽然齐声道:“请问主人,我们应该怎么办?”
  冷冷的声音如游荡的阴气,道:“我叫你们割他们的脖子,怎么还不动手?”
  九十八道:“是的,主人。”接着又道:“可是,主人,他们好像心中有些不愿。”
  那声音道:“是你割他们的脖子,又不是他们割你们。”
  九十八道:“可是做事情总得讲个道理。”
  那声音道:“好的,你们就告诉他们,男的想带走乐园街的小翠,女的把大水缸吓得尿湿了裤子,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死?”
  九十八道:“他们实在该死,主人。”
  那声音似是有些不高兴了,催促道:“知道他们该死,怎么还不动手!”
  九十九道:“不要说他们想带走小翠,又把大水缸吓得尿裤子,就算他们什么也没做,在清溪谷中就该割头,绝不能让他们活到现在。”
  顿了顿,九十九接着道:“可是,我们现在却不想动手了。”
  那声音冷冷道:“为什么?”
  九十八接口道:“等你叫来真正的主人,那时候,主人叫我们割,我们再割。”
  冷冷的声音道:“我就是主人,难道你们都忘了?”
  九十八道:“我们没忘,我们一看就会知道。是真是假。”
  那声音道:“以前,你们杀人,我也是这样吩咐的。”
  九十九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那声音沉了沉,道:“以前和现在,你们同样是守坟墓的奴隶,有什么区别?”
  九十八道:“有。”
  九十九道:“以前九十八解不了我的消尸还魂毒药,现在却能够了,当然不同。”
  阴阴的声音冷笑了两声,道:“你们想让江湖上都知道嗜毒二怪是言行不一的小人吗?”
  冷笑声未落,两个老人同时大笑了起来。
  九十八道:“我们本来就不是君子。”
  九十九道:“我们不仅不是君子,连小人也不是。”
  冷冷的声音道:“你们当然什么都不是,你们只是奴隶。”
  九十八道:“不!”
  九十九道:“在主人面前,我们才是奴隶。”
  “那么,我是谁?”
  冷冷的声音冷冷道:“我不是主人,又是谁呢?”
  “你是大水缸!”
  两个老人不觉大吃一惊!说这话的,是司马如血。
  司马如血道:“你是大水缸。”
  好长一段沉默。
  对谁来说,要接受这样的事实,好像都很困难似的。尤其是无香,无香轻声道:“大水缸不是已经死了?”
  司马如血却坚定地:“大水缸根本没死。”
  无香道:“那……那人头?”
  司马如血道:“刚才的大水缸是假的。”
  这时,只听九十八道:“大水缸是什么东西?”
  九十九道:“大水缸,快出来!”
  一阵稀稀索索的响动,地上的骷髅竟然一个个动了起来!
  司马如血和无香退了数步,神情戒备,注视着那堆死人骨头。
  两个老人也睁大了双眼,看着这一切,他们好像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慢慢的,从死人骨头里钻出一个人来!
  大水缸!
  慢慢站起来的果真是大水缸。
  大水缸的脸非但没有僵死、扭曲、灰暗,而且在笑。
  满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笑!
  在司马如血和无香看来,微笑的大水缸绝没有僵死,灰暗的大水缸好看。
  恐怖开始蔓延,开始包围司马如血和无香的身心。
  两个人不仅打个寒战。
  九十九和九十八看见大水缸从骷髅里站起来,恭恭敬敬叫了一声:“主人。”
  大水缸满脸都在笑,可他的声音却是冷冷的:“嗜毒二怪也有耍赖的时候,要是江湖上传开了,不知那些武林晚辈会怎么想?”
  九十九和九十八再次叫了声:“主人。”然后又道:“我们错了。”
  大水缸冷冷道:“当初你们把自己输给黄鹤山庄的时候,是怎样发誓的?”
  九十九和九十八齐声道:“今生今世,永听主人的吩咐。”
  大水缸又冷冷道:“知道错了怎么办?”
  九十八道:“知错就改。”
  九十九道:“我们去割了他们的头。”
  没想到大水缸忽然道:“不用了!”
  九十八道:“主人不肯原谅我们?”
  大水缸道:“你们不是常说寂寞吗?让他们留着,陪你们一道看守坟墓好了。”
  大水缸的话还未说完,无香已经叫道:“不行!”
  九十九道:“主人叫你留下,你就得留下。”
  无香又叫道:“大水缸叫你吃屎,你就吃屎吗!”
  九十九道:“大水缸叫我吃我当然不吃,主人若叫我吃就得吃。”
  无香道:“可大水缸不是主人。”
  九十九道:“大水缸不是,可他是。”
  司马如血这时道:“可他是大水缸。”
  九十八道:“我不知道大水缸是谁,只知道他是黄鹤山庄的钱老板。”
  大水缸笑道:“你们的记性真好,几十年了还没有忘记我钱老板的模样。”
  司马如血突转身,对老人道:“你们几岁了?”
  九十九道:“我九十九岁。”
  九十八道:“我九十八岁。”
  司马如血笑了,缓缓道:“你们都这么大年纪了,记性也许都好,但你们的眼力一定差了许多。”
  九十八道:“你怎么知道?”
  九十九道:“就算眼力差了又怎么样?”
  司马如血一字一顿道:“眼力差了就会看错人!”
  “人”字刚落,一团白光闪耀。
  那是无香的大背刀的光芒。比周围的灯光更亮、更耀眼、更清晰,一闪而逝。
  司马如血淡淡道:“看清楚了没有?”
  九十九和九十八同声答道:“看清楚了。”
  司马如血道:“我没有说错?”
  九十九道:“没有。”
  九十八道:“他不是钱老板。”
  这时,无香的大背刀抵住了大水缸的大肚子,只要大水缸一动,他的肚肠就会流出来。
  大水缸不再微笑。
  他的脸灰暗,扭曲,僵硬。
  这个时候,大水缸是无论如何笑不出来的。
  大水缸不仅笑不出来,连哭也没有眼泪!
  因为他知道,这四个人当中,他不是任何人的对手。
  可是,大水缸仍然十分平静,道:“你们最好还是听我的话。”
  司马如血和无香还未说话,
  九十九和九十八道:“你不是主人,我们为何要听你的话!”
  大水缸双眼一闭,冷冷道:“没有我引路,你们谁也出不了这个岩洞。”
  司马如血大吃一惊,双眼望向老人。
  九十八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我们虽然在这里呆了几十年,可是从不知道从哪里进来又该从哪里出去。”
  九十九道:“既然呆了几十年,再呆几年又何妨?”
  顿了顿,接着说:“再说,以前只有两个人,现在大家这么多人都不出去,有人说话,又可以在你们身上试毒,不出去才好呢。”
  大水缸道:“你们可以不出去,但他们却非走不可。”
  大水缸说着,睁眼注望着无香,淡淡道:“你是不是想找快刀王李弃儿决斗?”
  无香点点头,道:“我连做梦都想。”
  大水缸头一转,对着司马如血,道:“你是不是答应过高天凤很快就回去的?”
  司马如血道:“是的。”
  大水缸道:“你想不想失约?”
  司马如血道:“不想!”
  然后又道:“我一生从未曾失信于人。”
  大水缸这时重新笑了起来,他好像笑得很舒畅,很自信,也很无忌。
  无香的大背刀仍旧抵在大水缸的腹部,突然道:“现在我不想出去找快刀王决斗了。”大水缸不信地,道:“怎么?”
  无香道:“我知道我绝不是快刀王的对手,我不想替飘香楼丢脸。”
  听到“飘香楼”三个字,九十八道:“你是飘香楼的什么人?”
  无香道:“我是无香。”
  九十九道:“你是无香阁的主人?”
  无香点头道:“是的。”
  九十九和九十八彼此对视了良久,忽然仰天不住地大笑起来!
  笑声不绝,在岩洞里回荡,震得岩壁上“簌簌”落下许多碎石片。
  无香脸色大变,连握刀的手也抖了一下。
  一抖之际,光影闪现。
  雪白,耀眼的刀光!
  只有无香的刀才能发出这种眩目的光!
  无香的大背刀明明抵住大水缸的肚子,可是,转瞬间,大水缸庞大的身躯如飞般扑向还在狂笑的九十八老人。
  无香的大背刀刀光闪射,不是砍向大水缸,而是如鬼魅似的,劈向九十九。
  无声无息的一刀。
  快疾凶猛的一刀。
  九十九和九十八还在仰天狂笑,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变化!
  司马如血也惊呆了。
  他的右手已握住了血剑,可是却忘了拔。
  这变化来得太突然了,无香和大水缸的速度太快了,他就算拔剑,也绝难阻止。
  司马如血脑子一片空白。
  在无香的大背刀卷起的刀光里,他感觉到了一种可怕的力量。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力量。
  这是一种他无法战胜的力量!
  狂笑声戛然而止。
  刀光顿去,身影兀立。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无香是无香,大水缸是大水缸,寂静也还是原来的寂静!
  寂静中,九十八叹道:“冒充飘香楼的人,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时司马如血才发现,无香的一只手臂已经不见了,那半截衣袖,无力地下垂着。没有风,衣袖却不停地颤动。
  无香显是忍着极大的痛楚,双眼不信地瞪视着九十八老人。
  九十八老人道:“你不该冒充无香阁的主人,因为无香的大背刀,我见过。”
  无香原来不是无香!
  司马如血心道:“这个女人是谁呢?”
  只听这个女人道:“我还是不明白,我的大背刀是仿照无香的刀精心打制了三年才完成,几乎一模一样,你怎么可能看出破绽?”
  九十八道:“你的刀确实与无香的刀一模一样,就算是无香阁的主人,恐怕也难辨真伪。”
  九十八顿了一下,又缓缓道:“刀的形状可以仿照,可是刀的灵性却无法模仿。”
  “灵性?”
  女人道:“难道刀也有灵性?”
  “对!”九十八道:“其实,刀与人一样,人可以在最凶险的时候露出本性,刀也会在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一刻显现灵性。”
  “那么,”女人颓然道:“我究竟错在哪里?”
  九十九道:“在你用刀光照亮大水缸面庞的一瞬。”
  女人道:“你是说,我的刀那时显现了它的灵性?”
  九十八点点头,道:“我敢肯定,那是你一生使得最好的一刀。”
  女人也点头,接着道:“依你看,我的刀比不比得上无香的刀?”
  九十八沉思了片刻,道:“我不知道无香阁现在的主人怎么样,就刀而言,你的刀绝对胜不了无香阁的刀。”
  女人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落寞的神情无限悲凉。
  因为她的刀?
  还是因为她永远失去了机会?
  她的刀,在江湖上应该算是一把好刀。
  其实,任何一把灵性的刀都是好刀,只有在刀失去灵性的时候,才会变成没用的刀,多余的刀。
  现在,她的刀就是一把没用又多余的刀,因为她死了。她的刀,明明是劈向九十九的,却生生捅进了大水缸的肚子里。
  大水缸的肚肠,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流出来,只是大水缸的脸,变得比烂过的尸体还难看。
  他用了全部的力气,只说出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
  大水缸不知道的,也许别人更不知道。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司马如血甚至连这个问题都弄不清了。
  只是,他现在不清楚,还可以去问,去弄清,而大水缸不知道的就永远也别想知道了。因为大水缸死了。
  冒充无香的女人也一声不响,连呻吟也没有。
  难道她不知道疼痛?抑或感觉不到疼痛?看上去,她跟死人已没有区别。
  九十九叹道:“都死了……”
  司马如血道:“我没死。”
  九十九道:“你没死是你的不幸。”
  司马如血一惊,道:“难道……”
  九十九道:“不是难道,而是千真万确的。”
  接着又道:“我们真的不知道怎样出去。”
  司马如血笑道:“出不去便不要出去好了。”
  司马如血还未说完,只听九十八吼道:“住嘴,闭上你的臭嘴!”
  九十八从岩下轻轻飘下,一脚将大水缸的尸体踢得远远的,对司马如血道:
  “我既然化解了你身上的消尸还魂,一定要让你走出岩洞,让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九十八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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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4: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章:在唐潇潇听来,落叶的声音很美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司马如血一连的迷茫,对九十八老人道:
  “既然出不去,在这里陪前辈也好。”
  司马如血虽然这样说,但他心中却很想出去,因为,他还惦记着在汤圆街等他的高天凤,和他死了之后会为他流泪的小翠。
  在忽闪忽闪的灯影里,司马如血感觉有些凄凉。
  与此同时,在逍遥洞里,唐潇潇也无奈而无望地坐了三天三夜。
  昏暗的烛光里,空洞的眼睛更加空洞,干枯的手臂更加干枯。
  只有唐潇潇才知道,这个看上去既丑陋落寞又衰老的老人是黄鹤山庄真正的主人钱老板。
  唐潇潇凝神注望着钱老板,心潮难平。
  只有逍遥的人居住的地方才应该叫做逍遥洞。
  可是,就这样一个人,被暗算,被误解,被痛苦折磨,被孤寂包围,被绝望和忧愤煎熬,这也叫逍遥?
  望着岩石一样沉重的钱老板,唐潇潇欲说无话。
  在逍遥洞之外,在黄鹤山庄,没有一个人知道它的真正的主人被关在这里,而那个假冒的钱老板,却被所有人敬仰,享受着所有能够享受的快乐。
  这是逍遥洞的悲哀,因为它所困的,是一个不该困的英雄好汉。
  二十年,多少个白昼、黑夜,一天天,一年年,难怪他会变得这么瘦,这么没有人的模样。
  如果换成唐潇潇,也许他早已忍受不了这种孤苦,早已支撑不住生命的重负。
  能够活着,需要有多么大的勇气和坚强的意志!
  凭这一点,就足以使唐潇潇钦佩。
  唐潇潇很想知道这二十年来,钱老板是如何熬过来的。
  可是,唐潇潇的目光一触到他的身影,便忍住不问。
  就这样,三天三夜,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有几次,唐潇潇真想在寂静中大喊大叫,渴望与人交谈,渴望看见空中的白云、蓝天,地上的流水、青池,渴望微风抚摸他的手掌,渴望太阳烘晒他的脊背。
  当这些平时很容易就能够得到的东西,一旦意识到从此再无法拥有的时候,人就要开始发疯。
  幸好唐潇潇没有疯。
  唐潇潇没有疯,因为他没有完全绝望。
  唐潇潇一抬头,又望见了钱老板空洞的,被挖掉双目的眼睛。
  唐潇潇又一阵颤栗:
  自己挖掉自己的眼珠,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这绝不是“绝望”两个字所能概括。
  唐潇潇无法体会,无法想象。
  因为唐潇潇还没有完全绝望。
  钱老板好像感觉到他的心在动,静静道:
  “唐公子,实在抱歉,你也只有死在逍遥洞了。”
  唐潇潇道:“真的没办法可以出去?”
  话说出口,唐潇潇才知道是多余的。
  如果可以出去,钱老板还会在这里折磨吗?
  果然,钱老板道:“真的没有办法。”
  接着,他又缓缓道:“洞里的每一块石头,我都十分清楚,为了出去,我整整找了五年,可是,我终究找不到出路。”
  唐潇潇绝望地望着钱老板。
  他的心在沉落,他的欲望被黑暗中伸出的刀一点点割落。
  这时,只听钱老板又道:“后来,我终于找到了……”
  唐潇潇急道:“找到了什么?”
  过了很久,钱老板才道:“我终于找到了出路。”
  唐潇潇以为自己听错了,惊问道:“你说什么?”
  钱老板道:“我说我终于找到了出路。”
  唐潇潇大喜过望,道:“那你还不走出去?”
  钱老板平静道:“现在我已经走出去了。”
  唐潇潇又是一惊,还以为他神智错乱,忙道:
  “你是怎么出去的,你说,出去的路在哪里?”
  唐潇潇说着,眼睛盯住钱老板。
  钱老板不语,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的周身被暗淡的烛光映照。
  唐潇潇又问了一遍,钱老板才用手指了指心口,道:“出去就在这里。”
  唐潇潇急忙起身,奔过去,在钱老板身后的石壁上乱摸乱捶。
  口中不住叫道:“在哪里?在哪里?”
  钱老板缓缓道:“别找了,你这样是找不到的。”
  唐潇潇转身,对着他,道:“那么,你说该怎么找?”
  钱老板一指前面的一张椅子,道:
  “你好好坐着,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去想、去看,这样就可以找到了。”
  唐潇潇道:“我把岩壁都摸遍了也没找到,坐着就更找不到了。”
  钱老板慢慢的,一字一顿的,道:“只有你静下来,就可以在你的心里找到。”
  唐潇潇道:“什么,心里?”
  钱老板道:“是的,出路在心里!”
  唐潇潇长叹一声,颓然坐在地上。
  只听钱老板又道:“别着急,我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唐潇潇道:“在心里,就算找到一百条出路又有什么用!”
  钱老板道:“你错了,真正的路不在眼前,不再脚下,只在心里。”
  唐潇潇泄气道:“在心里的路,怎么走?”
  钱老板道:“世界上任何道路都被别人的脚踩过,只有在心里的路才是唯一属于自己的,它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到。”
  唐潇潇从地上站了起来,叫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一条出去的路,走出逍遥洞。”
  钱老板静静地听他说完,道:“其实,对我来说,出不出去完全一样。”
  接着又道:“就算真的有路,我也不会去走。”
  钱老板平静地说,好像在讲着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唐潇潇不解地望着钱老板。
  他想起自己在黄鹤山庄赌钱和山上浇菜的情景,他想起对黄鹤山庄的种种猜疑,如果不是意外地掉进黑洞,他也不会知道这个惊人的秘密——黄鹤山庄的钱老板原来是假的!
  他恨不得马上就去证明,去揭开隐藏在黄鹤山庄背后的所有阴谋,他要为父亲报仇,他要手刃杀父仇人。
  可是,他知道了这一切又有什么用?
  他只能死在这个黑洞里!
  这时,钱老板低低说道:“二十年前,当我发现自己被人冤枉被人暗算而又知道了一切事实真相的时候。
  “我几乎没日没夜地挖,挖得双手鲜血淋漓,挖得连腰也直不起来,只能伏在地上,用嘴去咬石头。
  “我想挖开一条缝,我要从缝里爬出去,我要把一切都证明。
  “可是,我什么也没办法证明,因为,我知道,就算我挖一百年,我也还是出不去的。我绝望过,伤心过,也曾想到过死。”
  暗暗的烛火里,钱老板的话在洞里低低地循环。
  唐潇潇开始静静地倾听——
  “后来,我不挖了。我就那样躺在地上,不吃,不喝,我想把自己饿死。
  “可我没有被自己饿死,山洞里有足够的粮食,这大概也是他们为我准备的。
  “有一天夜里,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我的心绞痛起来。
  “这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我知道我没有这个毛病,我从未犯过心绞痛。
  “整整一夜,我都在地上打滚,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是十月初一,此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要被心绞痛折磨二十四个小时。
  “开始,我也觉得很奇怪,我的心为什么总在这个时候痛起来。你说这是为什么吗?”
  唐潇潇沉声道:“十月初一,我不知道这一天对你有多重要,但我却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是我父亲被人害死的日子。”
  只听钱老板接下去道:“其实,我的心痛也是因了你父亲。唐金是我一生最向往结交的朋友,到头来却背上了一个害死唐金的罪名。
  “我对自己说,我害死了唐金,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江湖朋友,再说,就算我证明了唐金不是我杀的又有什么用?
  “唐金已经死了,他不能复活。而我,我杀死唐金的传言已经根深蒂固,我说我不是凶手,他们会相信吗?
  “再后来,我又想,陷害我的人之所以陷害我,一定有他们的目的,我就当我是死了,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好了。
  “他们就算阴谋得逞,也只是一时的,他们终究难逃一死,不是我杀死他们,就是别人去杀他们,就算他们天下无敌,也斗不过时间,时间会将他们一个个埋葬!
  “他们也许没有我活得长,他们的日子也许并不好过。因此,我要活着,我要比他们活得更长。”
  唐潇潇在听,他的心在颤抖——
  “他们活着,终日担惊受怕,担心被复仇、被杀。
  “而要守住见不得人的阴谋和秘密,他们又要绞尽脑汁,甚至彻夜难眠,他们所受的折磨,并不比他们给我的少……”
  “在这个山洞里,我什么也不用担心,对我来说,白天和黑夜没什么区别,我不用担心再有人暗算我,不用提防我喝的水是否被下了毒,也不用害怕背后一刀向我捅来。
  “我可以不要练功,甚至可以不要眼睛,因此,在十年前,我毁了自己的双目。
  “我不想再看见邪恶,看见江湖上的纷争。”
  钱老板心情仍是十分平静:“我一直在寻找的路原来就在我的心里。在我自由的时候,还有这样那样的顾忌和禁锢。我被困在逍遥洞,反而觉得自由了。”
  钱老板微微笑了笑,接着道:“我的心是自由的,现在,如果有一条路可以让我走出逍遥洞,我也不会走。”
  顿了顿,又接着道:“因为,我一旦走出逍遥洞,就会有数不清的人来找我,有仇敌、有朋友,我既要报仇,又要报恩,江湖上的种种恩怨又会重新将我包围。
  “我不知道,我是不敢、不愿还是不想走出逍遥洞。总之,我感觉我是自由的,我走出去又走回来了。”
  钱老板轻轻吁了口气,最后道:“唐公子,也许是苍天的安排,让我有机会把心里话全部说出来。只是,你也要死在这里,唐公子,你后悔吗?”
  “我……”
  唐潇潇一片迷惘,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一时愣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钱老板。
  忽然,钱老板惨叫了一声,双手用力握在一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
  唐潇潇大吃一惊,忙从伸手扶住钱老板,口中不住道:“怎么啦?怎么啦?”
  钱老板灰暗的脸色此时已是煞白,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显然内心痛楚之极,唐潇潇本能地双掌一运功,齐齐抵住钱老板背上两个穴道,内力缓缓地往掌心驱动,想把它注入钱老板的体内,以解痛楚。
  可是,无论唐潇潇如何驱动内力,总是无法将自己的功力输入对方的体内。
  而且,一股强大的内力反弹过来,将唐潇潇的双臂震得发麻。
  唐潇潇的额头,也渗出汗珠。
  只听钱老板断断续续道:“不……不要……紧的……”
  唐潇潇死命抵住钱老板的肩胛穴道,咬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钱老板道:“今天是十月初十,唐金是今天被人陷害的。”
  钱老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这两句说得十分清晰。
  当最后一个字说完,便昏了过去。
  唐潇潇本来运功相抗,听到父亲唐金的名字,心情猛然一沉,真气大泄。
  一泄之际,对方的真力如排山之势,反击而来。
  唐潇潇刚觉不妙,欲再提气,已是不及,身躯如败絮般,“蓬!”一声摔出数丈远,撞在岩壁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唐潇潇悠悠醒转。
  眼前,一张木然的脸,毫无生机而灰暗的脸,紧张而不安地俯望他。
  唐潇潇一动不动地躺着,浑身仿佛置于江河之上,在静静地飘流,在把他带向另一个世界。
  “你醒了。”
  声音有些颤抖。
  唐潇潇只是睁开眼睛,并没有转动头颅,连手指也不曾动一下。
  “你醒了……”
  声音有些激动。
  因为钱老板这下可以确定,唐潇潇是真的醒了。
  唐潇潇注视钱老板着空洞的双目,心中更加凄楚。
  为他的身世,庄主为他的武功。
  “如果你可以出去,钱老板一定不是你对手,你仍旧是黄鹤山庄的主人。”
  唐潇潇道:“尽管你比别人少了两只眼睛,但你想做的一定能够做到。”
  唐潇潇说得那样急切,那样由衷,他说完,便欲站起来,只觉腰背上一阵抽搐,刺痛钻心入骨。
  唐潇潇大叫了一声,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被我的内力震伤了。”
  不安,内疚的表情在钱老板枯瘦的脸上,堆积出更浓的哀伤。
  良久,钱老板猛地伸手一掌括在自己脸上,伤心道:
  “真该死,我真该死!是我弄伤了你。”
  唐潇潇全身一动不能动,见此情景,急道:“前辈,请住手!”
  钱老板哪里肯住手,仍是一掌又一掌地括自己的耳光,口中语无伦次道:
  “是我杀了你父亲唐金,现在又震伤了你,我该死,我简直不是人……”
  一提到唐金,唐潇潇心情一沉,为了父亲,他不惜在黄鹤山庄做奴隶,为了父亲,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包括比性命更重要的名誉!
  他宁愿让江湖中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不守信的小人,他也要活着,也要弄清父亲的死因。
  现在,父亲的死因差不多已经弄明白,黄鹤山庄的秘密已揭开。
  可是,他却永远走不出逍遥洞,他要跟钱老板一道死在这里。
  想着,想着,唐潇潇不由得悲哀起来。
  钱老板还括自己的耳光。
  在暗淡的烛光下,唐潇潇看见钱老板的枯瘦的脸已经红肿?
  唐潇潇叫了几声住手之后,忽然道:
  “前辈倘若再不住手,在下只有咬舌自尽了。”
  这一招果然灵验,钱老板立时住手,茫然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惩罚自己?”
  唐潇潇见他住了手,道:“你并没有错,没有理由惩罚自己的。”
  “有的。”
  钱老板道:“如果没有黄鹤山庄,如果没有钱老板,人家就不会嫁祸于我,唐金就不会死去!”说着,他又要举手,括自己的脸。
  唐潇潇道:“不要!”
  钱老板叹了一声,放下手,黯然道:
  “如果我当初没有野心,也许人家也就不会嫁祸于我了。”
  唐潇潇心中一动,道:“前辈有什么野心?”
  钱老板道:“我当时的野心是统一武林。”
  接着,钱老板又缓缓道:“现在看来,哪时的想法有些可笑,但在当初,我确实是那样想也那样做的。”
  唐潇潇道:“如何做的?”
  唐潇潇仍是不能动弹,目不转睛地盯着钱老板。
  只听钱老板道:“其实,我那时的武功在江湖上并不厉害,但我的赌技却绝对是天下第一。
  “几十年来,所有到黄鹤山庄来赌钱的江湖好手,都输光了银子。人都有好胜斗勇之心,怎会轻易认输。
  “有些人不光输了银子,还将一切家财和珍宝都拿来赌,我是来者不拒,统统将人家的宝物据为己有。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的财富比任何一个皇亲国戚还要多。”
  钱老板转动了一下椅子,接着,注视这一黑暗,声音空洞地,接着道:
  “后来,我的财富堆满了山洞,我认为我是江湖上最富有的人。我要用我的财富去统一江湖。
  “可是我错了,在江湖纷争面前,武功才是一切。我有人所不及的财富,但我没有天下无敌的武功。
  “我开始用金钱去收买江湖上的武功秘笈,并且终于练成了独一无二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绝招。”
  唐潇潇道:“你既然有了富可敌国的财产,又有独一无二的武功,统一江湖,该不是件困难的事了!”
  钱老板道:“当时我也认为,统一江湖只是迟早的时间问题而已。”
  顿了顿,接着道:“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又错了,因为我的武功,虽然可以以柔克柔,以刚克刚,却无法克毒。”
  钱老板顿住,突然问道:“你知道,嗜毒二怪吗?”
  唐潇潇道:“是不是江湖上传说的天山二怪,五十年前,被各大高手围攻而死的魔头?”
  钱老板点点头,道:“正是他们。”
  接着又道:“可他们并没有死。”
  唐潇潇一惊道:“他们没死?”
  钱老板又俯首,道:“他们没死,他们只是变成了黄鹤山庄的奴隶。”
  唐潇潇茫然道:“奴隶?我一样的奴隶?”
  钱老板道:“是的,他们是黄鹤山庄最早的奴隶。”
  唐潇潇还未问,钱老板接下去道:“我说过,我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但我的赌技却绝对天下无敌。
  “我知道天山二怪不仅嗜毒而且嗜赌,我于是经过周密的考虑后立下一条规矩:凡是到黄鹤山庄赌钱的人,除了身上所带的一切东西之外,性命也可以当赌注。
  “这条规矩一出,江湖上立时轰动,果真将天山二怪引了出来,并且,凭着我天下无双的赌技,不仅赢了二怪的所有银子,还将二怪留在了黄鹤山庄,成了黄鹤山庄的第一个奴隶。”
  钱老板的声音既不激动,也不忧伤,接着道:“就在我将嗜毒二怪囚于破庙之中看守我的财富时,我自己却被他人囚于逍遥洞。”
  钱老板自嘲道:“这也许是报应。”
  唐潇潇道:“天山二怪乃是成名人物,他们宁愿被人割了头颅,也不愿做一个不守信的人,因此,就算没有任何障碍,他们也不会离开破庙,再说……”
  唐潇潇道:“再说什么?”
  钱老板道:“再说,就算他们想找我报仇,想做一个不守信的小人也不可能了。因为他们一进破庙,便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唐潇潇不再问,他想起了自己,喃喃道:“就像我们,永远也出不去了。是不是。”
  钱老板点点头,道:“是的,他们出不了破庙,我们出不了逍遥洞。”
  唐潇潇闭上双目,长长了叹口气。
  钱老板道:“你叹什么?”
  唐潇潇不语,又叹了口气。
  钱老板又问道:“你叹什么?”
  唐潇潇道:“我叹气,本想让心里好过一点,结果还是没法改变。”
  钱老板道:“改变什么?”
  唐潇潇“死。”
  钱老板道:“是啊,死。”接着道:
  “其他任何东西都可以改变,就是死,改变不了。”
  唐潇潇又叹了口气。
  钱老板不语。
  忽然,唐潇潇道:“我想死了。”
  钱老板道:“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唐潇潇道:“真正想死的时候就不觉得难受了,只是想早点。”
  接着,唐潇潇又道:“在死之前,我有一个心愿。”
  钱老板淡淡道:“既然要死,就不该再有愿望。”
  唐潇潇道:“可我真的想动一下,动一下再死,死也没有遗憾了。”
  钱老板道:“不行!”
  唐潇潇道:“不能帮我吗?”
  钱老板道:“不能。”
  唐潇潇道:“为什么?”
  钱老板道:“因为你一动,就真的会死,而且立刻就死。”
  唐潇潇道:“我说过我想死。”
  钱老板道:“可我不想你死。”
  唐潇潇道:“你这样封住我的穴道比死还难受。”
  唐潇潇又道:“如果可以,我想一刀杀了你。”
  钱老板道:“你现在不能杀我?”
  唐潇潇依旧叹了口气。
  钱老板道:“等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你才可以杀我。”
  唐潇潇望着钱老板,无力道:“其实,就算十个唐潇潇,也杀不了你。”
  钱老板并不接话,而是沉默着,许久,才缓缓道:
  “我刚才说的破庙,是在清溪谷的一个山坳里。”
  唐潇潇道:“我不知道。”
  钱老板道:“我的所有珍宝,全部在破庙里。”
  唐潇潇道:“我一点都不关心。”
  钱老板并不在意唐潇潇说什么,而是道:“没有谁可以拿走我的财宝。”
  唐潇潇道:“为什么?”
  钱老板道:“那些想拿我财宝的人,都被天山二怪砍了脖子。”
  唐潇潇道:“天山二怪就为你看守财宝?”
  钱老板道:“是奴隶,就要听主人的吩咐。”
  唐潇潇沉默了一会,道:“你说完了没有?”
  钱老板道:“要死也用不着这么急。”
  唐潇潇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
  钱老板道:“因为你比我年轻得多。”
  唐潇潇道:“对于死来说,没有年轻和衰老。”
  钱老板道:“可我一直都觉得,衰老的应该比年轻的先死。”
  唐潇潇道:“就算你先死,我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
  钱老板好像愣了一下,道:“这虽然是秘密,但秘密也得传下去,失传总是不好的。”
  唐潇潇道:“我有没有出去的机会?”
  钱老板道:“没有。”
  唐潇潇道:“好了,我已经听完了你说破庙、珍宝和天山二怪,你也该满足我的愿望了。”
  钱老板道:“你真的这么急?”
  唐潇潇明明知道钱老板看不到,但他仍旧点点头,然后才道:“是的。”
  钱老板忽然道:“如果你能够动一下而又不死,愿不愿意再听我多说几句话?”
  唐潇潇道:“几句?”
  钱老板道:“三句。”
  唐潇潇道:“第一句呢?”
  钱老板道:“唐金的死不关我的事。”
  唐潇潇道:“第二句呢?”你如果出了逍遥洞,一定要去找天山二怪,告诉他们真相。”
  唐潇潇道:“那么第三句呢?”
  钱老板道:“如果你出不去,也不要怪我,这是天意。”
  顿了顿,接着道:“我们能够相遇,是一种缘分,我没有什么送给你,只有把我的全部功力传给你。”
  唐潇潇听了大惊,急道:“不,不行!”
  接着又喊道:“我不要。”
  唐潇潇嘴里在喊叫,身子却不能动弹分毫,脸上憋得通红。
  只听钱老板道:“我告诉你的这些全是事实,没半句假话,我把功力输给你,并不要你承认你是我的弟子,尽管我一生最大的愿望是。
  “把我的武功传下去,发扬光大,但我从不做勉强别人的事,我只把功力传给你,而不教你武功,因此,我不是你的师父。”
  钱老板接着道:“我把功力传给你,我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做好事,做坏事,是你自己的事,但我要你记住。
  “无论是做善事还是恶事,一切都有报应,一切都有因果,请你自重!”
  钱老板的声音听上去平静、空洞,仿佛在讲着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我还要告诉你,在你拥有了我的功力之后,江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你的内力更深厚的对手了。”
  唐潇潇竭力想挣扎,但他这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只听钱老板接着道:“也许我是自私的,我先死,却把这里的孤寂、绝望和漫长的等待、焦虑和煎熬都留给了你。
  “你比我更不幸,我死之前,还有一个人陪着我说话,听我把心里所想的讲出来。而你,在你要死的时候,也许像一片叶子,无声地腐烂。
  “秋风愁雨,落叶潇潇……潇潇……潇潇。”
  钱老板就这样自语着,缓缓伸出双掌,握住唐潇潇的手,闪烁着一丝暗淡的泪光。
  唐潇潇只觉得自十个指尖,一股强大的气流缓缓注入体内,循环不息。他的整个人,好像很轻,轻得就要飞起来似的,又好像很沉重,沉重得仿佛连睁眼都需要他花全身力气!
  他的头上,感觉有一座大山压着,每时每刻都有被压碎的可能。
  唐潇潇的眼前一片模糊,连钱老板的面孔也开始渐渐隐退……退去……退去……最后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没有颜色,没有声音,也没有生和死的愿望。
  唐潇潇无力地闭上双目。
  他心中的那一片茫茫无边的白,幻化成风中的云海,幻化成刀与剑的闪光。
  在呼啸的风中,刀剑相交,发出无声的刺耳的脆响。
  没有阳光,天空中一派柔和,俯首或者仰望,看不见肮脏而悲惨的决斗,看不见令人恐怖的阴霾。
  仿佛云中漫步!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多长。
  猛然间,前面出现一堵断岩,岩石开处,一支乌黑的利箭猝然闪射。
  唐潇潇大惊,身体本能地腾空闪跃,堪堪躲过了那支利箭。
  可是,他明明躲过了利箭,胸口却一阵剧痛,感觉有血注喷出。
  唐潇潇出了一身冷汗,他心说:
  完了,完了,我被利箭射中了,我就要死了。
  剧烈的疼痛令他睁开了眼睛,原来他做了一场梦。
  唐潇潇这一惊更甚,忙伸手去摸胸口,想拔掉射中的利箭!
  从梦中被惊醒,唐潇潇的手一抚胸口,感觉湿湿的,接着便闻到了一股扑鼻的腥味!
  血!
  满手掌的血!
  唐潇潇望着手掌上的血,吓得惊呼一声。
  惊呼了一声之后,唐潇潇没有晕倒,反而坐了起来。
  暗淡的烛光依旧闪烁,唐潇潇望见了钱老板。
  钱老板也望着他,好像在对他说话。
  好久,好久。
  唐潇潇听不到钱老板说一个字。
  唐潇潇伸手,擦拭着钱老板嘴角的血迹。
  钱老板一动不动。
  钱老板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也跟几十年来一样,挺直的腰板依旧挺直,枯瘦的脸依旧枯瘦。
  钱老板死了。
  唐潇潇能动了,钱老板却不能动了。
  唐潇潇不能动的时候,还可以说话。
  钱老板不能动,连话也不能说了。
  钱老板死了,他的血从嘴角流到胸前,又淌到唐潇潇的身上。
  唐潇潇重又闭上双眼,他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把钱老板冰冷的躯体抱在怀里,久久不肯放下……
  他想叫他一声师父。
  他想再听他说一句话。
  他想告诉他,他在孤独的时候唯一想念的就是他。
  可是,唐潇潇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跪在钱老板身边。
  蜡烛点了一根又一根,最后,唐潇潇就在黑暗中跪着。
  黑暗中,没有昼夜之分,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唉!”
  唐潇潇终于叹出一口气,心里感觉好过了些。
  “逍遥洞,逍遥洞……”
  唐潇潇自语道:“从今以后,我就是逍遥洞的洞主了。
  一切孤寂和快乐都属于我一个。”
  唐潇潇又点亮了一支蜡烛,拿在手上站了起来。
  自从他五六天前掉进逍遥洞,他从未在洞里走过。
  他不知逍遥洞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洞。
  顺着岩壁,借着烛光,唐潇潇一直往深处走。
  凭着脚步声在洞内的回响,唐潇潇明白这是一个十分宽阔的山洞。
  角落里堆积着粮食,奇怪的是,里面还有食盐,就像是谁特意准备在这里似的。
  这么多粮食和盐,就算一百个人躲在里面,吃上十年也吃不完。
  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搬进来的?
  搬东西的人又是从哪里出去的?
  东西可以搬进来,人可以出去,那么,一定有通道,只是找不到而已。
  想到这里,唐潇潇一阵惊喜,继而又绝望地想道:
  “钱老板也肯定这样想过,肯定找过,他找了几十年都找不到,我难道就可以找到吗?
  唐潇潇走着,走着。
  他一手拿蜡烛,一手贴着岩壁,就算一条缝他都不会轻易放过,他都要停留好长一段时间,仔细观察岩缝的方向,大小,深浅,他多么希望,能够在这些石缝中间找到隐含的秘密或暗示!
  可是,一切总是徒劳。
  唐潇潇绝望了。他几乎没有勇气再走下去。
  越走越深,空气也越来越潮湿。
  感觉身上越来越冷。
  总以为到了尽头,一转弯,又是长长的一个洞,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死一般寂静,像一把刀,割着唐潇潇的神经,山洞两边,怪石张牙舞爪,看上去仿佛凶狠的野兽,向唐潇潇的脸上扑来。
  要不是唐潇潇拿着蜡烛,无论他怎样小心翼翼,他的脸都会被突兀而尖利的岩石撞得鲜血直流。
  唐潇潇心里不住地叫苦。
  他的眼睛,既要看头上的乱石,又要注意脚下的石头,小心被绊倒了。
  忽然,他的腰上被斜伸而出的利石划了一下,辣辣的生痛。
  唐潇潇一惊,刚转头去看,手中的蜡烛却倏地熄灭了。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巧合。
  岩璧上的一滴水,不知积了多少年,一个月之前就应该滴落了。
  可是它偏不!它要积得更大、更圆、更饱满,就在这一刻,就在唐潇潇转头的一瞬,无声地落了下来。
  而且,刚好滴在蜡烛上,熄了这点灰暗而微弱的烛光。
  如果唐潇潇这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奇迹,那么,这一刻,他就要经历奇迹了——
  唐潇潇手上的蜡烛一灭,他脚下的石头也跟着一滑。
  黑暗中,唐潇潇疾伸手往两侧的岩壁上撑去,不料却撑了个空。
  就在身子斜斜摔倒的一瞬,唐潇潇意念闪动,一股内力自掌间射出,接着躯体凌空一翻。
  这一连串闪电般的变化,连他自己也十分自信:
  他绝不会摔倒。
  可是,唐潇潇还是摔倒了,而且摔得很重。
  他忘了这是在山洞里,在乱石间。
  他忘了他的体内已经拥有了钱老板几十年的功力。
  唐潇潇这凌空一翻,足足可以腾空好几丈,山洞却不容许他如此挥洒,猛听得一声痛喝,唐潇潇的躯体硬生生撞在头顶的岩石上。
  唐潇潇的腰背间,仿佛被人用同样的力量狠狠地击了几拳。
  一声闷响,唐潇潇一头栽下。
  不偏不倚,唐潇潇的额头,又猛然撞在一个硬物上。
  唐潇潇好像听到了自己头颅裂开的声音。
  唐潇潇心说:完了,这下完了!
  可是唐潇潇并没有完。他并没有死。
  唐潇潇接着又听到一阵比头颅裂开更响的“轧轧”声!
  听到这沉重而又奇怪的声音,唐潇潇就知道,一定有意想不到的情景会出现。
  唐潇潇用手一摸头,好像头还在,不仅没有裂开,伤得也似乎并不严重。
  他的腰背间,这时也好像不痛了。
  唐潇潇大喜,连忙小心翼翼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火石,点亮蜡烛。
  唐潇潇先是一阵紧张,接着心中狂喜。
  凭着烛火的亮度,前面一定有空气流入。
  有空气就有出口!
  唐潇潇兴奋得有些发抖,他真想大喊一声,可是无边的寂静却让他无语。
  沉闷的“轧轧”声还在响,听上去是那么缓慢那么吃力,好像在移动一座山。
  在唐潇潇听来,这声音不仅没有丝毫恐怖,仿佛就像仙乐。
  唐潇潇擎着蜡烛,往响动的地方快步走去。
  一扇门。
  一扇石头的门。
  沉重。结满了青苔。
  好像有百年没有动过了。
  一丝风,就从门的那边飘过来。
  从混浊的空气中,唐潇潇好像闻到了山野和青草的气息。
  这也许是幻觉,但幻觉有时却可以变成事实。
  唐潇潇就这样对自己说:不,这不是幻觉!
  唐潇潇跨过结满青苔的门,然后站住,转身,朝黑暗中俯下身去,拜了三拜,接着迈开双脚。
  唐潇潇刚走几步,身后“轧轧”声又响起来。
  不知唐潇潇触动了哪里的机关,沉重的石门又缓缓地关上了。
  唐潇潇回望,心里念道:“不管前面有没有出口,只有往前走了。”
  约走了一个多时辰,蜡烛点了三支。
  这边洞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充饥,两边都是光光的岩石。
  唐潇潇心中想道:“如果前面没有出口几天就饿死了。”
  又走了一程,唐潇潇听到流水的声音。
  他加快脚步,没多久,就看见了流水。
  在烛光下,流水黑黑的,正无声地流着,偶尔发出“哗哗”的轻响,“地下河!”
  唐潇潇惊呼了一声。
  他蹲下身去,手伸进水里,水流差点把他拉了下去。
  唐潇潇吓了一跳,忙缩回手,惊道:
  看上去这么平缓的水,却原来如此湍急!
  沿着地下河,唐潇潇身子紧紧贴住岩壁,继续往前挪移。
  “水往低处流,只有逆水而行,才有可能回到地面。”唐潇潇一边想,一边小心地行走。
  他所踩的岩石,有些被水冲得只剩薄薄的一层,像将要溶化的冰,突兀在水面上,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
  唐潇潇提气,身子轻得如一只走路的鸟。
  这样又走了一个多时辰。
  唐潇潇腹中开始饥饿,更糟糕的是,他的口袋里只剩一支蜡烛了。
  在山洞里,没有蜡烛或许还可以摸索着前行,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没有蜡烛,百分之百会掉进水里去。
  唐潇潇的额角开始渗出汗珠。
  唐潇潇盼望早点走出地下河,却偏偏走不出。
  他想走快点,又怕那层如薄冰一般的岩面会突然塌下去。
  当唐潇潇的手中最后一根蜡烛只剩一点点的时候,唐潇潇又绝望了。
  他叹道:“完了……真的完了。”
  接着又叹:“注定走不出去……注定要死在这里……”
  唐潇潇低头,注视着无声涌流的地下水,心里不禁想道:
  “这条地下河不知道有多长,不知道流向哪里?
  钱老板可以在逍遥洞里孤独地呆上二十年,想不到我却马上要葬身水底。
  正想着,手中的蜡烛无力地暗淡下去。
  随着唐潇潇的一声叹息,眼前的那丝亮光终于熄灭了。
  唐潇潇不敢移动双脚,他的脚在发抖。
  他真正感到了害怕。
  唐潇潇是一个十分自信的人,一个在死神面前也不会发抖的人。
  可是他现在在发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分明感到了脚底的岩石在松动——
  唐潇潇还没来得及移动,也许他根本没有移动的力气,只听“哗哗”的一声,合着湍急的水势,唐潇潇整个人便被卷进了水里。
  落水的一瞬,唐潇潇反而坦然了:
  死便死了,死在水里跟死在逍遥洞里有什么区别?
  唐潇潇闭上嘴巴,却睁大了双眼,他心道:
  我要看看清楚,死神究竟是什么模样。可他什么也没看见,他的双目好像被挖掉了。
  这时传来一种遥远的细小而绵长的声音,仿佛树叶在秋风里飘落。
  以前,他从未留意过落叶的声音,现在他听到了。
  唐潇潇最后对自己说:“这就是死神飞翔的声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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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5: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章:司马如血果真没有失约
  唐潇潇没有死,没有葬身水底。
  他听到的声音当然不是死神飞翔的声音。
  “那只是水在岩石底下流动的声音。”唐潇潇喃喃道。
  现在,他已经从地下被冲了出来。
  他不知道在地下河里冲了多久,他只是尽最大的可能屏住呼吸。
  也许他还喝了一肚子的水,至于那些水能不能喝,他完全没有考虑过,那时候,喝一口水就可以延长一段他的生命。
  唐潇潇的手里,仍握着那把剑。
  尽管剑一直很牢地系在他的腰上,但他还是紧紧地抓着剑,好像这把剑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唐潇潇环顾四周。要是换成别人,身在这样的环境,一定会绝望至极。
  可是唐潇潇却笑了。
  因为对他来说,能够活着就是一种胜利。
  胜利当然应该笑。
  唐潇潇只笑了一会,笑容便凝住了。
  也许他自己也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实在不应该笑。
  唐潇潇躺着。水在他身下涌流。
  四周都是岩石,跟逍遥洞里没有什么两样。
  一丝亮光,从头上射下来。
  这是一个上面小下面大的岩洞,因为地下水经年冲刷的缘故,一点一点的石头和沙土被水带走,而形成如今这个情形。
  唐潇潇还是躺在石头上,他抬头望一眼封住洞口的巨石,心如死水,又喃喃道:
  “这么大的石头,就算十头牛也拉不开,何况人呢。”
  唐潇潇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搬开巨石,可他还是站了起来。
  如果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的话,这绝对不是唐潇潇。
  唐潇潇站起来,举手,刚好可以撑到石头。
  唐潇潇用力撑了撑,石头像钉住似的,哪里能移动分毫。
  这时,从石缝中射进来一缕阳光。
  他已经好多天没有见过阳光了,他的眼睛有些刺痛。
  他只觉得一阵眩晕,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像我这样,怎么能搬开石头呢?”
  唐潇潇一屁股坐在地上,盘膝运动,默默地调息内力。
  自从逍遥洞钱老板将内力输给他之后,唐潇潇还没有去好好调息过。
  现在,唐潇潇心念合一,将全身每一个部位的功力都调动起来,周转了三圈,腹中的饥饿慢慢被压了下去。
  唐潇潇只觉得四肢百骸无比的舒畅,一股强大的气流任意奔突,仿佛整个躯体要被带动得一飞冲天。
  唐潇潇十分惊讶,在如此疲惫的情况下,他可以这么短时间就能够将自己失去的力量和自信唤回来。
  唐潇潇勇气大增。
  他又想起钱老板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把功力输给你之后,江湖上就再也找不到比你的内力更深厚的对手了。”
  唐潇潇闭上双目,心里默念道:“前辈,我现在只有孤注一掷了,只有借助你的功力,如果我可以出去,如果……”
  唐潇潇想到一半,便不敢再想了。经过这几次的变故,对于自己能否出去,他实在不敢抱有任何希望。
  他不知道,就算他能搬开巨石,后面还有没有更艰险的难关……
  唐潇潇不再去想,而是集中心思将功力完全聚集一起。
  他的丹田之处,仿佛有一股暗涌的海水,就渴望能迸涌而出。
  突然间,唐潇潇猛然一声断喝,双掌齐推,浑身功力如排浪般,发出一声尖啸。
  唐潇潇从未见过如此深厚凌厉的掌力,不禁把他自己都惊呆了。
  巨大的岩石被掌力一击,生生挪动了数尺!
  唐潇潇见移石成功,心念如电,双脚一点,身如利箭,从缺口处闪射而出。
  唐潇潇刚刚飞出洞口,巨大的岩石以更大的惯性滚回洞口。
  但听沉闷的一声响,石头又将洞口严严地封死了。
  这下,巨石已经与洞口的山体连在一起,巨石的重量往四面一挤压,连一只蚂蚁也休想爬进去。
  若想再搬开,恐怕已经万万办不成了。
  唐潇潇一阵欢呼,昂首向天,那缕阳光,就停留在他的脸上……
  司马如血一直在弄着他的血剑。
  九十八老人对他道:“我活了九十八岁,还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司马如血头也不抬,道:“哦?”
  九十八老人道:“看你的样子,好像死了爹娘”
  司马如血淡淡道:“死了爹娘有什么可以伤心的?”
  九十九笑道:“哈哈,九十八你所救的,原来是一条没良心的小狗。”
  九十八道:“你别太高兴,听他把话说完。”
  司马如血仍旧弄他的血剑,道:“我没话可说。”
  九十九又大笑。
  九十八怒道:“你还没说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九十九道:“有什么好说的,那一定是他的老爹跟别的女人乱搞,他老妈跟别的男人私奔了。留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因此他才会这么闷闷不乐的。”
  九十八不等九十九说完,便嚷道:“不是这样的,”他刚才说:“死了爹娘有什么好伤心,他一定死了爹娘,怎么会老爹跟别的女人乱搞,老妈跟别的男人私奔呢?”
  九十九道:“肯定是我说的对。”
  九十八道:“你说的不对!”
  “对!”
  “不对!”
  两个人还在不休地争吵,司马如血道:
  “我的爹娘既没有死,也没有跟女人乱搞,跟男人私奔。”
  “什么?”
  九十九和九十八好像觉得十分奇怪。
  九十八道:“你说没死?”
  九十九道:“那你为何这般伤心?”
  司马如血坐在一块岩石上,血剑在他手中,发出平淡无奇的光芒。
  司马如血道:“跟你们在一起,当然不会开心。”
  九十八跳起来道:“什么?我救了你性命,你竟然说跟我在一起不开心!”
  司马如血道:“你可以在这里呆上五十年,我连五分钟也不想呆。”
  九十九和九十八不作声了。
  良久,九十九道:“这也难怪,当初我也是这样的。”
  司马如血道:“这不一样。”
  九十八道:“怎么不一样了?”
  司马如血问道:“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九十八道:“信义。”
  司马如血道:“你们在这里是信守了诺言,而我在这里,却失信于人。”
  九十九接口道:“这样说来,是不一样了。”
  九十八道:“你失信于谁?”
  司马如血道:“高天凤。”
  九十九道:“高天凤是谁?”
  司马如血静静道:“高天凤当然是高手。”
  九十八和九十九沉默了一会,然后道:“难道我们不是高手?”
  司马如血道:“是。”接着又道:“但我们没有约定。”
  司马如血缓缓道:“既然有约定,就不该到这里来。”
  九十九道:“到了这里,就不该去想别的问题。”
  九十八道:“想多了就会不高兴。”
  九十九道:“不高兴的人是很容易死的。”
  司马如血道:“我现在是既不高兴,也不想死,你们说该怎么办?”
  九十九道:“那你只有说出理由让我听听。”
  九十八道:“如果我觉得你的理由很充足,我也许会帮你想想歪点子。”
  司马如血并不回答,而是默默地抚着他的血剑。
  九十九道:“你为什么不说?”
  九十八道:“也许我的歪点子可以帮你走出这个地洞。”
  司马如血道:“真的?”
  九十九道:“我从来不骗人!”
  九十八道:“你不相信也得相信!”
  司马如血抬头,望了望二人,见九十九和九十八也正注望着他。
  司马如血道:“我不高兴是我答应过高天凤,叫他在汤圆街等我,我不想死是我的心愿还未完成。”
  九十九道:“你答应高天凤什么时候回去的?”
  司马如血道:“我只答应他一定回去,叫他等。”
  九十九笑道:“那你用不着不高兴了,什么时候回去是你的事,等不等是他的事。”
  顿了顿,九十即九又道:“我想,失信的一定是他,因为,你可以二十年以后再回去,而他绝不可能在汤圆街等你二十年的。”
  九十九最后道:“因此,是他失信于你,而不是你失信于他,要不高兴也应该是他才对。”
  九十八开心地大笑了一阵,纵身跃上更高的岩石,道:
  “我想知道你未完成的心愿是什么?”
  司马如血将血剑握在手中,一字一顿道:“我要跟一个人决斗!”
  “谁?”
  “快刀王。”
  “快刀王?”九十八道:“快刀王的刀有多快?”
  司马如血缓缓道:“我也不知道快刀王的刀有多快,只知道快刀王是天下最快的刀。”
  九十八道:“再快的刀也有速度。”
  司马如血道:“有些速度是看不见的。”
  九十八道:“再快的速度也能感觉,因为它要杀人。”
  “是的,有感觉。”
  司马如血接道:“可是,感觉到快刀王速度的人,都已经死了。”
  司马如血更紧张地握了握血剑,仿佛感到了一丝寒颤,又道:
  “据说快刀王无与伦比的速度,战无不胜。”
  司马如血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心情十分紧张。
  九十八似乎也被感染了,正色道:“真有这么快?是不是只是传说!”
  司马如血点头,道:“真的,绝不会假!即便是传说,也是真实的传说!”
  九十八沉默了一会,喃喃道:“如果传说不假,真的想跟快刀王一战。”
  司马如血道:“十月初十,快刀王与飘香楼决斗。”
  “飘香楼?”
  九十九惊道:“飘香楼的剑是江湖上最快的剑,他竟敢向飘香楼挑战?”
  司马如血道:“据说这是二十五年前就约好的。”
  九十八道:“既然是二十五年前的约定,他会不会失约?”
  司马如血道:“决不会!”
  只听九十九又道:“数百年来,江湖上从没有人能打败飘香楼的剑,快刀王也不可能的。”
  司马如血道:“因此,要找快刀王决斗,只有抢在十月初十之前。”
  九十八道:“离十月初十只剩七天了,七天之内,要出地洞,谈何容易!”
  接着,九十八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的心愿完不成了。”
  司马如血抽出血剑,在烛光下仔细地审视着,血剑暗红的光芒,仿佛黄昏时,夕阳的余辉映在水面的波痕,一闪一闪,既混沌,又迷离。
  三个人无奈地坐着。
  忽然,九十九道:“有了!”
  司马如血和九十八急道:“怎样?”
  九十九道:“我们三人齐心合力,往一个方向挖,总有一天会挖到地面的。”
  司马如血还以为有了什么好主意,听了之后,苦笑着不语。
  九十八却道:“嘿嘿,你真聪明。”
  司马如血虽然苦笑,却也没有办法,谁叫他碰上两个讲不清道理的老人呢?
  九十九道:“哈哈,没有想到吧?”
  九十八道:“是没想到,以前,这里有吃有喝,不想出去,也就没去动过什么歪念头。”
  九十八忽然脸一顿,收起刚才的笑容,正色道:“可是你这个办法,只有三岁的小孩才想得出来,也只有三岁的小孩才会照着这个办法去办!”
  九十九气得大叫道:“我活了九十九岁,你怎么说我才三岁!”
  “因此,你的九十六年都是白活的。”
  司马如血收起剑,冷冷道:“你根本就是一个白痴!”
  九十八道:“不是!”
  九十九又转身,指着司马如血,道:“那么,他是不是白痴?”
  九十八道:“是!”
  司马如血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才是白痴!”
  九十八刚想再说什么,陡见一团红光,漫天罩下。
  红光当然是血剑的红光。
  司马如血的血剑不知何时出鞘,生生刺向九十八老人。
  没有任何速度比得上司马如血的血剑,只见光影一闪,剑尖已指向九十八的面门。可是,司马如血的剑再快,也没有九十八老人快。
  只听一阵大笑,九十八已立在另一块岩石上。
  司马如血呆若木鸡。
  九十八道:“你的剑虽然罕见,但仍是伤不到我的。”
  接着,九十八又道:“你相信不相信,我刚才可以砍了你的手臂?”
  司马如血道:“相信。”
  九十八还未说完,九十九已叫道:
  “你这个王八蛋,怎可如此无理,你相不相信我会杀了你!”
  司马如血淡淡道:“相信。”
  九十九又叫道:“那你是不是疯了!”
  司马如血道:“没有。”
  接着又道:“我只是想试试。”
  九十九道:“有些事情,是根本无需试的!”
  司马如血道:“现在我知道了。”
  九十八却道:“但有些事情却是非试不可的!”
  司马如血收起血剑,恭恭敬敬对九十九道:
  “前辈请说,三个人齐心合力,从哪里开挖。”
  九十九眼一瞪,道:“白痴的话你也信?”
  司马如血道:“是的,我相信。”
  但听九十八又大笑道:“我说过我不会救错人的,知错能改,尚可救药,老哥,你就说吧,从哪里开挖,三个人齐心合力,早点动手,离十月初十只有七天了。”
  九十九装作没听见,盘膝闭目,不言不语。
  九十八叫道:“人家真心求教你,你还摆出一副臭架子,好我们随便从哪里开挖,总有一天会挖出去的。”
  九十八说着,运功于掌,十指如钩,往岩壁上抓去,但见岩石如同泥巴,在他的一抓之下纷纷碎落。
  不一会,岩壁上被他挖出一个尺许深的洞。
  九十八对司马如血道:“来,咱们从这里挖起,不信就挖不出去。”
  司马如血功力不及九十八老人,无法以指力挖石,便抽出血剑,以剑代指。
  司马如血的血剑乃是削铁如泥的宝剑,挖石劈岩乃绰绰有余。
  果然,只一盏茶的功夫,九十八和司马如血已经整个人都可以蹲在挖开的洞里了。
  这时,只听九十九冷冷道:“如果这样挖下去,就是挖一百年,也只挖到半山腰就差不多了。”
  九十八箭一般飞身而出,大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到现在才说!”
  司马如血听九十八这样骂九十九,心里忍不住就想笑,自己都已是九十八的老人了,还张口骂人家老不死的,况且,他也只比他小一岁而已。
  只听九十八又骂道:“我知道你对我能控制消尸还魂不服气,但你也用不着这样跟年轻人过不去。倘若十月初十之前能出去,快刀王的刀就有机会去见识了。”
  九十八骂得完全不着边际。
  司马如血也走了出来,提着血剑,望着九十九。
  九十九没一点气恼的样子,道:“你要我生气,我偏不生气。”
  说着,向司马如血一招手,道:“来,你过来!”
  司马如血跟九十九老人爬上一块低岩,站住。
  九十九用手一摸岩壁,对司马如血道:
  “你只要按着潮湿的方向挖去,绝对错不了。”
  司马如血也用手一摸,岩壁上果然湿湿的。
  九十八叫道:“岩壁上怎么会是潮湿的,是不是你撒的尿?”
  九十九道:“是尿又怎么样?”
  九十八道:“臭!臭!”
  九十九道:“是尿臭?还是你的嘴臭!”
  九十八道:“当然是尿臭!”
  九十九道:“大山也会撒尿?”
  九十九道:“你记不记得你是如何撒尿的?”
  九十八道:“废话!你怎么撒我也怎么撒!”
  九十九道:“我的尿是从一个小洞里出来的。”
  九十八道:“我也是这样的。”
  两个人还在那里争论不休,司马如血突然叫道:“渗水越来越多了。”
  九十九听罢,一纵身跃了过去,喜道:“我猜得没错,肯定有地下河从这里附近经过,快挖!”
  九十九说着,十指运功,将一块块碗口大的石头从坚固的岩壁上抓下来。
  九十八也随后赶到,三个人一齐顺着渗水的方向往里挖。
  越挖越深,渗水越来越大。
  后来,渗水变成了流水。
  不知挖了多久,三个人都饿了,便出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流水在洞底积了起来,骷髅浮在水面上,阴森、恐怖。
  九十九笑道:“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九十八道:“叫我杀我也懒得杀呢。”
  司马如血见二人又要争吵起来,忙问道:
  “这些人是从哪里进来的,你们真的就一点都不知道?”
  九十八道:“你知道你是如何进来的吗?”
  司马如血摇摇头,道:“我只知道我被无数珍宝迷住了,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九十八骂了一句:“贪财鬼!”
  接着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头先进来,还是脚先进来的?”
  司马如血又摇摇头。
  九十九这时道:“弄不懂的事情就不要去弄了,等我们挖开水道,能够出去就什么都会明白了。”
  三个人又接着去挖。
  水流越来越大。
  隐隐的,仿佛听见一股沉闷的声响,如滚雷般,在不远的地方吼叫。
  司马如血不由得停住了手,轻轻道:“这时什么声音?这么可怕。”
  九十八笑道:“巴不得这声音能把整座山翻过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九十九也停住手道:“如果把整座山都翻过来,也许我们还是在山洞里,最好是把山洞挤破,我们就可以到地面上了。”
  九十八道:“你们听,这声音像不像发疯的野猪?”
  九十九道:“还是更像野牛。”
  司马如血感觉那声音越来越心惊,连脚下的岩石也似乎在颤抖。
  司马如血的血剑在手上突地跳了一下!
  危险!
  司马如血刚想回身,一阵撕裂玉帛的尖细声直逼过来。
  “不好,快往回走!”
  九十八猛喊一声,回身疾跑。
  三个人没跑几步,只觉脚下一震,整座岩洞像要翻倒似的,紧接着一阵岩石开裂的巨响。
  司马如血脑中一片空白,好像失去了知觉。
  现在,就算身上长了十只翅膀也还太少,嫌飞得太慢。
  其实,司马如血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极点。
  司马如血刚从挖开的洞中飞出,他的人还未在岩壁上站稳,“哗啦啦!”大水如万马奔腾,直冲过来,从半空中直贯洞底,发出令人心惊的震响。
  这个山洞虽然很大,但如此猛烈的大水,不一会就将下面的许多蜡烛淹灭了,山洞里越来越暗。
  司马如血脸色煞白,抬头,望见九十九和九十八也各自站在岩壁间突出的石头上。
  只见九十八指手画脚,不知在说些什么,耳边,除了震耳欲聋的瀑布声,什么也听不见。
  水在一点一点往上漫。
  灯一盏一盏被熄灭。
  后来,司马如血连九十八和九十九也看不见了。
  因为这时,山洞的石壁上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幸好这时水声小了点。水与水的撞击不再震耳欲聋。
  司马如血大叫道:“前辈!前辈!你们在哪里!”
  只有水流注入水面的声音,听不到九十八和九十九的回答。
  司马如血心中大惊,以九十八、九十九的功力,他们不可能听不到他的呼声。
  司马如血再喊一遍,仍听不见回音,他开始不安起来。
  如果他们遇上什么不测,那么,也一定会发出异样的响动。
  司马如血越想越害怕,右手紧紧握住血剑,浑身紧绷着,以防意外。
  黑暗中,司马如血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知道,这时因为洞中剩下的空间越来越小,空气越来越少的缘故。
  司马如血心念闪过,不禁大惊失色:若这样下去,不用一盏茶功夫,大水必将填满山洞,那时,纵使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被活活窒息而死!
  绝望中,司马如血心念一闪:
  九十八、九十九、大水缸、假无香和那些无数被砍掉脖子的人,他们既然可以进来,一定有通道,而这条通道就算再隐秘,可以瞒得过任何人,也无法瞒过流水。
  只要有出口,哪怕这个出口再小,水一定会往里面流,正想着,司马如血的双脚已经被淹掉!
  司马如血不再犹豫,猛然扎进水里。
  司马如血虽然并非精通水性,但也不是旱鸭子,他在水里,屏住呼吸,周身都在感觉水势的流动。他在寻找,寻找水的漩涡!
  忽然,他的双脚被什么东西一把抓住,然后奋力托向一边。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旋涡,将他卷了进去!
  他的脑中闪现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
  这里正是出口!他的第二个念头是:
  刚才抓住他双脚的,不是九十八,便是九十九。
  原来,九十八和九十九在他喊叫他们时,他们已在水底寻找出口,他们所想的,与司马如血的想法完全一样!
  司马如血不知是激动还是绝望,仿佛失去了知觉,在巨大的漩涡里,他的头撞向了旁边的岩石,一阵剧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司马如血不相信他还能活着,而且,还有阳光照在他身上。
  他浑身像散了架,没半点力气,在阳光里,他就躺在枯草上。
  司马如血太累了,他疑心自己死了。
  可是,风吹草动的气息,他却分明感觉到了。
  这就是司马如血:一个真正懂武功的人。
  他一直认为,自己起码是一个懂武功的人。
  现在,他把自己看成是废人。
  司马如血慢慢地从草上站了起来,他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也不想知道。
  司马如血低着头,刚刚走了五步,就看见地上一个长长的身影。
  司马如血头也不抬,转身,改变了方向走去。
  可是他走不到三步,那个长长的人影又把他拦住。
  司马如血再转身,再改变方向,人影还是拦住他的去路。
  司马如血头依旧不抬,冷冷道:“别拦住我。”
  说完这句话,司马如血以为拦他的人会走开,可是,他想错了,拦他的人影还是拦住他。
  司马如血又道:“我今天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求求你,让我走吧。”
  只听人影道:“告诉我,你要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
  我要到哪里去?
  司马如血迟疑着,呆住了。
  他不能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他都不能回答。
  “告诉我,你要到哪里去?”
  人影又说了一遍。
  司马如血仍不能回答,脚步不由得停住了。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往哪去,走有什么用。”
  人影又冷冷地道。
  司马如血望着自己的脚尖,眼角跳了一下。
  他的手不由地伸向腰间的血剑,只有这把血剑,还能给他一点感觉。
  “是我把你抬到这里的。”
  人影道:“当时,你像死人一般。”
  “我不会感激你,”司马如血道:“救我的人不是你。”
  “哦?”
  人影冷冷道:“你以为我在说谎?”
  司马如血道:“我要走了,请你让开。”
  人影道:“如果你真的还记得去找谁,你就走。”
  司马如血呆立着,喃喃道:“找谁?找谁……”
  “高天凤!”
  司马如血一惊,忽抬头,道:“我要去找高天凤。”
  司马如血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
  他看到人影的背后,又站着一个人。
  高天凤。
  背后站着的人就是高天凤。
  那把薄薄的透明的刀就在他的腰间。
  他的几乎透明的手按着刀柄。这是高天凤一贯的姿势,除了吃花姑的炒螺蛳之外,高天凤的手从不离开刀柄。
  司马如血开心地笑了。
  只听高天凤道:“我在汤圆街等了很久,便出来找你了。”
  司马如血道:“谢谢。”
  高天凤道:“不用谢我,要谢也得谢他。”
  高天凤说着一指人影。
  这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他的脸像一把冷峻的刀。
  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高天凤和司马如血的中间,他的身影更像一把恐怖的刀。
  司马如血只看了一眼,淡淡道:“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谢他?”
  高天凤道:“但他确实救过你,而且,为了救你,他损失了自己的不少功力。”
  司马如血道:“他是谁?”
  高天凤道:“唐潇潇。”
  司马如血又一惊,他忽然想起那天夜里森林中劈出的一剑。
  只听唐潇潇道:“我知道你就是司马如血。”
  司马如血道:“在江湖中,知道司马如血的人并不少。”
  唐潇潇道:“可我真的是第一次听说。”
  司马如血道:“听说什么?”
  唐潇潇道:“听说你的血剑很厉害,所向无敌。”
  司马如血沉默了一会,对着高天凤,道:
  “我终究没有失约。”高天凤点点头。
  司马如血接着问道:“小翠呢?”
  高天凤笑道:“她跟花姑在一起。”
  唐潇潇这时缓缓道:“两个女人在一起,一定会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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