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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涯明月生

[完结] 为方便侠友阅读,特分享西门丁 新《蝙蝠·乌鸦·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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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 17:06:2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再出奇谋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找到老三了?”
“是的,昨晚遵令去客栈找他,正好老六也在他房内。”
乌鸦问道:“你们谈些什么?”
“我一到他们便停下来,反问我因何出现?我说是您下令要我协助老三完成最后一宗生意的……老六便说你们要谈生意,不方便在场便告辞了。”
乌鸦再问:“后来如何?”
“老三十分奇怪地问我:头儿不是要老六助我么?怎地又变成你来助我?我说老六的事我不知道,只知道头儿要我助你。”
“他如何答你?”
“老三好像不大相信,说要先问过您……聊了一阵,天快亮了,老三说要到处走走,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我便陪他走了一匝,后来一起吃了早饭便分开了。”
乌鸦干咳一声道:“最后一宗生意,由你与老三合作,至于老六老夫已另作安排了。记住,这宗生意不容易成功,须以老三马首是瞻,你只是协助性质。”
“这个徒儿知道。”
×××
“他走了,三哥你可以出来了。”
绿无堤自门后走了出去,道:“昨夜八妹你救了我,愚兄还未谢你哩!”
紫玉花粉脸一红,含羞地道:“小妹无知,还以为三哥真的中了老六的毒针……真羞人……若非三哥,小妹一定被老六糟蹋了……该谢的应该是小妹。”
绿无堤道:“八妹不加细辨便冲进来,正说明你有兄妹之情,更令人感动。”
紫玉花粉脸再度泛红,声如蚊呐地道:“有件事三哥可能不知道……”
绿无堤四顾一下,未发觉有人,乃问道:“什么事愚兄不知道?”
紫玉花忖道:“今日若不向他表白,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当下咬咬牙道:“三哥还记得当年乌鸦考核咱们的水底功夫?”
绿无堤讶然道:“他一年要考核两次,八妹说的是那一次?”
紫玉花低下头道:“便是小妹十四岁那年,三哥你在水底,替小妹割断缠足的水草,我便将一颗心交给你了……你既然要小妹继续留在世间,自然要管我以后的日子。”
绿无堤这才知道,她是因何看上自己的。苦笑一声:“愚兄乃念同门之情,而伸出援手,那有顾及以后?”
紫玉花嫣然一笑,如鲜花盛放。“谁让你多此一举?这便不能怪小妹无赖,死缠住三哥了!”
绿无堤笑得更加无奈:“你们女人当真奇怪,生命仍如朝露,居然想得那么远!天哪,十四岁才多大!”
紫玉花嗔道:“那个少女不怀春?谁叫你、叫你招人喜爱!”一顿问道:“三哥今日是否觉得小妹不知廉耻?”
练无堤忙一端面容,正言道:“愚兄只是、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而已……怎会认为八妹没廉耻?”
“今日,今日早上……小妹的身子又让你全看见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绿无堤苦笑道:“这都是阴差阳错,何况咱们此时尚在乌鸦的控制之下,朝不保夕,男女之爱,对愚兄来说,实在太过奢侈。”
紫玉花听他这样说,忙加上一句:“三哥的意思是……如果能脱离乌鸦的控制,你便会跟小妹在起?”
“男女之情,岂能勉强……愚兄没半点心理准备,实在太突然了……我的意思是说……一切得水到渠成。”绿无堤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语无伦次,连忙干咳一声,接道:“再说要脱离乌鸦的控制,又谈何容易?难道八妹有妙策?”
紫玉花道:“不管如何,从今日开始,小妹都跟着三哥,一切唯三哥马首是瞻。”
绿无堤故意道:“乌鸦已动杀机,目前人心惶惶,且敌我难分,你竟如此信我?不怕我为求活命将你出卖了?今早老六的表现,你已忘记?”
紫玉花哀声道:“三哥是聪明人,当知被乌鸦利用后,最后仍难逃其毒手,以三哥之智,焉有不明此理者,只有老大及老六会坠其壳中!这世上若连三哥都不能相信,又尚有何人可信?”
绿无堤见她说得真诚,微微感动,但乃不松口,道:“既然八妹如此信任愚兄,今后有事,咱们便共同商量之。”
“多谢三哥看得起小妹。”紫玉花首次露出笑容,欢声道:“只要三哥有信心,咱俩一定能逃出乌鸦的魔掌!”
绿无堤苦笑道:“八妹,你是否把乌鸦看得太简单了!”
“不是小妹将乌鸦看得太简单,而是小妹觉得三哥是天神,乌鸦只是一只凶鸟,凶鸟又如何是天神的对手?”
绿无堤不由失声笑了起来,紫玉花嗔道:“三哥肯定是认为小妹幼稚,但小妹一早已把今生之幸福寄托在三哥身上!”
绿无堤心头一动,忖道:“莫非九妹及老六所说是真,八丫头也看上我?没道理,我平日对她根本不假词色……”
紫玉花看了他一眼,问道:“三哥你是否不相信小妹?如今小妹便对天发誓。老天爷在上,今日紫玉花对绿无堤所说的话,若有半句虚言,便请您以五雷轰顶!”
绿无堤颇为感动,忙道:“说得好端端的,发什么毒誓!愚兄相信你就是。”
紫玉花眉开眼笑地道:“三哥,小妹已替你收拾了一间卧室,你过来看看,要不要再添置些什么!”
绿无堤道:“此处已为乌鸦完全掌握,愚兄觉得住在这里,心头不踏实,还是搬回客栈较方便。”
紫玉花心头一酸,幽幽地道:“随你……只要让小妹在死前,能与三哥在一起,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绿无堤心头一震,急道:“以后不许轻易言死!”
紫玉花问道:“三哥,你准备如何对付高天扬?”
绿无堤略一沉吟,道:“今晚请八妹到客栈找愚兄。。”
紫玉花见他要走,急道:“三哥,且慢!”绿无堤愕然地望着她。紫玉花沉声道:“三哥,无论你要去何处、要去办什么事,一定要带上小妹,你不能单独冒险……万一你有什么意外,小妹也不会独自活下去……”
绿无堤心弦一颤,他万料不到紫玉花对他的感情,竟然一深至此,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呼了出来。“八妹,你、你何必如此?”
“三哥,你是不是觉得小妹很傻?”
绿无堤颔首道:“是很傻,但又很深情……八妹,此时此刻,你这样很让我担心,而且,我内心也有几分害怕。”
“你怕什么?怕小妹缠住你不放?”
“怕你灵台被感情蒙住。”绿无堤轻叹一声:“如此只能死在乌鸦手里!”
紫玉花道:“三哥放心,话已挑明,小妹不会让你心里有负担。既然小妹爱你,便不可能害你,你如今还是把我看作是师妹吧。”一顿问道:“三哥,如果你能脱离乌鸦的魔掌,有什么心愿?”
绿无堤双眼望着窗子,淡淡地道:“若果人无法保证以后能活下去,什么欲望都没法实现,因此我认为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活下去。”忽然咬牙道:“但如果我能自由自在地活下去,我一定不会放过乌鸦!咱们被他害惨了!你可知道,咱们的父母家人很可能都是被乌鸦杀死的?”
紫玉花霍地抬起头来,急问:“真的?”
“换而言之,所谓孤儿根本是他造成的!”
紫玉花咬牙骂道:“太可恶了,他简直是禽兽!”
绿无堤冷笑道:“八妹你太抬举他了,他不是禽兽,是禽兽不如!咱们为他做了多少事?眼看协议将完成,他为了保住秘密,便千方百计下毒手,以达到灭口的目的。听说下一批杀手已即将下山,卸磨杀驴的时机已成熟,他已再无顾忌!”
紫玉花道:“因此咱们必须想个办法……不能让其阴谋得逞!”一顿再问:“三哥,如果咱们能脱离乌鸦的魔掌,小妹想开一家善堂,专门收留孤儿,请名师教他们读书,让他们懂得做人的道理、没有人欺侮他们、他们不用愁吃喝……”紫玉花脸上露出神往之色。“三哥,这不也是咱们小时候的梦想?”
绿无堤轻轻一叹:“八妹,你真善良,愚兄可不敢想得这么远!要想活下去,目前便得先解决高天扬!”
“小妹到苏州城后,便听人说他势力可大了,不但儿女是好手,徒子徒孙又多,而且深居简出,可不好对付。”紫玉花问道:“三哥可找到他什么破绽?”
绿无堤乃将昨夜跟踪小轿到偎玉楼的经过说了一遍。紫玉花目光一亮,失声道:“看来高天扬是个假道学,咱们可由牡丹身上着手!”
绿无堤叹息道:“愚兄正有此意,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今晚二更在愚兄客栈外见面,行动小心,最好能瞒住乌鸦。”言毕,不等紫玉花有所反应,便转身标前,越墙而去。他人虽已逝,但紫玉花一对眼睛仍呆呆地望着墙头,心乱如草,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良久,她才搬动双腿,返回卧室,和衣躺在床上,却哪里有睡意?望着光烂烂的纸窗,只盼黑夜早点到来。
×××
二更的梆子声刚传来,紫玉花已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悄悄离开小院。她在小巷里一阵穿插,不一刻便到了客栈外,远处的绿无堤向她招手,旋见他左转进入一条小巷,紫玉花连忙跟上去。不一阵便到了一座大院后面。
两人匿在斜对面平房墙后,盯着大院后门。紫玉花忽然低声问道:“三哥,今早乌鸦为何会跑来问小妹的行踪?莫非他昨夜没有暗中监视咱们?”
绿无堤沉吟道:“愚兄估计乌鸦不止一只,否则咱们这么多人,他如何完全掌握咱们之行动?而且乌鸦之上还有一只鸦神,乌鸦是听令鸦神的!”
紫玉花大感意外,脱口问道:“你怎会知道?”
这消息是得自涂生金的,他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两人等了一夜,毫无动静,看看天已将亮。绿无堤道:“咱们明晚再来吧。”
紫玉花哪里肯放过他?边走边道:“如今反正要回去,何不先告诉小妹,也免得小妹睡不着。”
绿无堤四顾一下,未觉有异,祇才低声道:“那就到愚兄客栈吧。”
×××
紫玉花听了绿无堤之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心里百感交集,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绿无堤道:“八妹,你想不到吧?不过池师兄能够逃出生天,并不等于咱们也能活下去……当然只要有半分机会,愚兄都不会放弃!”
不料,紫玉花却幽幽地道:“小妹真羡慕九妹!”
绿无堤身子一震,悲声道:“她含恨而终,使愚兄内疚难息,你还羡慕她?”他抬头望着横梁,声商显得空洞无奈:“只怕我今生是无法完成九妹的心愿了!”
“九妹暗恋三哥已久,临终能嫁给你,此生已无憾,怎不值得人羡慕?”紫玉花语气就像是白若冰的知己般。“就算三哥无法完成九妹的心愿,小妹深信她在九泉之下,绝不会怪你!”
绿无堤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道:“八妹不必安慰我,天快亮了,你得回去休息了,今晚直接到高家后门等候吧。”紫玉花有点失望,却又不便多说,告辞一声,便跃窗而出。
绿无堤正想宽衣,忽有所觉,倏地开门走到长廊,却未见有人,他身子忽然斜飞而起,轻轻落在屋瓦上,当真做到点尘不惊,连他自己都十分满意,看来是在养伤时苦练的成果。
他伏在屋脊后,一对利眼不断注视着四方,过了两顿饭工夫,仍未见有人出来,心头一动,忖道:“他自哪里出去?”再等了一会儿,仍未见有人,便忍不住跃落去,再大模大样地推开房门,转头一望,房内空空如也,心中暗叹一声:“自己这套本领是他传授的,要跟他斗法,还差一截!”
绿无堤有点丧气地往床上一躺,就在此刻,他猛地听到屋顶上,传来一个轻微的响声,他反应像豹子般快,左手在床上一按,身子已自右边的窗子射了出去!
他身子刚飞上屋顶,猛见一个中年汉子,由窗外射进房内,脚尖落地身子又再掠起,伸手将房门轻轻拉开,人已闪了出去,房门又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旋见绿无堤垂头丧气地返回房内,忽然忖道:“莫非他就住在客栈内?”登时觉得日后跟紫玉花说话也得小心。
×××
夜风凛烈,深夜街上无人,高家大宅像一头怪兽般静静地伏在黑暗中。
二更梆子声刚响起,紫玉花已到了昨夜守候的地方,未见绿无堤踪影,心头紧张,四处张望,不知他是否遇险。过了顿饭工夫,方见绿无堤急窜而至。她忍不住问道:“三哥因何迟到?”
绿无堤淡淡地道:“愚兄先在四周走了一匝,可惜没有什么动静。”
两人紧挨着身子,眼睛瞪着高家后门,心里却各有所思。夜风一阵接一阵,绿无堤鼻端不断嗅到一股熏人的幽香,脑海中即刻泛上白若冰的影子,身子不由自主地挪开几寸。紫玉花第一次跟心上人这般接近,心头鹿撞,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处,猛地发现绿无堤挪开身体,粉脸没来由地泛起红晕,幸好天黑不虞被人发现。
两个更夫边走边敲打着梆子,自绿无堤眼皮底下走过,他转头对紫玉花低声道:“八妹,愚兄进去看看,你守在这里,不可离开,愚兄很快便回来。”
紫玉花正想拉住他,不让他去冒险,绿无堤早射了出去,只好低声叮咛:“小心。”
绿无堤脚尖一落一起,一掠三丈,再掠已至围墙前面,他艺高人胆大,将耳朵贴在墙上,凝神静听一阵,身子倏地直直升起,脚尖在墙头上一点,电射而出,落在两丈外的一棵柏树上。
这一切都落在紫玉花眼中,她一颗心提至口腔上,半晌未闻里面有叫喊声,才略略安定下来,心里暗暗祷告上天,保佑爱郎平安归来。
绿无堤匿在树上,向宅内望去,黑乎乎中只见一座小楼透出灯光,夜风送来隐隐约约的欢笑声。“这是高天扬的住所?”心头活动起来,想冒险去探一下。低头望去,只见一队巡夜的护院举着火把慢慢走来。
绿无堤挪挪身子,躲在枝叶茂密处。巡逻队到了树下旁边,细数一下,竟然有十二个之多,而且看他们之步履,便知都有一身不俗的功夫,不由吃了一惊。
幸好巡逻队既无人抬头向上望,亦没在树下逗留,绿无堤心头略松,抬头望去,小楼的灯光已熄灭,天地一片寂静。绿无堤正想趁此无人之机,重新跃出去,猛听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忙转头望去。
远处四个壮汉抬着一乘小轿,飞也似的跑来,他心头登时怦怦急跳起来。
俄顷,又见一队巡逻护院仗火而至,将后门打开,小轿一离开,后门又无声地关上了。绿无堤待那巡逻队离开后,方由原路退了出去。
他到了围墙外已不见了紫玉花,料她已追踪小轿而去了。绿无堤并不着急,他料这乘小轿必然要去偎玉楼,便向那方向驰去。
越过两条街巷,已远远见到那小轿在前头,绿无堤紧随紫玉花之后前进。不久小轿果然又停在偎玉楼后门,人轿进内后,门便关上了。
绿无堤标前几步,低声道:“进去!”他仗着老马识途,当先射出,两个起落,人已落在围墙内。他脚尖一点,人闪在假山后,一对夜眼四处扫射。“飕”的一声,紫玉花也落在他身边,绿无堤向上指了一指。
频玉花循其指而望去,果见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走上一座小楼的二楼,旋见她推开靠梯的一扇房门,闪了进去,房门又无声地关上。
绿无堤引颈过去,附在她耳边道:“你上楼想办法制住她,将她掳走,我为你把风,万一吵醒了旁人,你不必顾忌,照做你的事,一切有我替你拦挡!”
紫玉花点点头,娇躯一闪,人已窜到小楼下,狸猫般爬上楼。绿无堤眼观四方,既要盯着她,又要顾及四周。待他回过头来,只见窗子洞开,已不见了紫玉花,料她已无声无息地窜进房内了。
过了一阵,只见紫玉花背着一个人,由窗子跃出来,还十分镇定地回身将窗子关上,随即下楼。绿无堤向她挥挥手,表示无人,紫玉花立即标前几步,飞身跃过围墙。
绿无堤再回头望了一下小院,也翻身出去,只见紫玉花站在远处,他脚尖一点,反走在前面带路,向城外驰去。
×××
郊野一棵大树下,地上躺着一位妙龄女子,绿无堤及紫玉花取出毛巾将口鼻幪住,紫玉花这才解开那粉头的穴道。那女子一醒来,暗吃一惊,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绿无堤低声喝道:“识相的便轻声答话,如敢不遵,便休怪咱们辣手摧花了!”
粉头色厉内荏地道:“你们可知奴是什么人么?乖乖放奴回去,奴便不与你们计较,否则,啍啍,只怕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绿无堤轻笑道:“你是什么人?不外是偎玉楼的一名粉头罢了,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最爱跟有骨气的女人玩了!”
那粉头这才颤声道:“你们可曾听过高天扬高老爷的大名?”
绿无堤与紫玉花对望一眼,问道:“高大侠高风亮节,你一个粉头能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不说清楚老子便先将你的衣裤拔光了!”
粉头结结巴巴地道:“高老爷……他、他可最宠爱奴,如果他知道奴受辱,一定会扒掉你们的皮!”
绿无堤故意哈哈笑道:“你在说鬼话?高大侠是人人敬佩的好丈夫,他妻子殁了已十多年,他极爱她,声明从此不再沾女人的身子。你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粉头而已,他会为你毁掉自己一生清誉?笑话!快说你叫什么名?”
“真的真的,奴如果骗你们便、便不得好死!”粉头又冷又怕,娇躯像筛米般抖动着,连声音也发颤:“奴叫芙蓉……奴说的句句属实。”
紫玉花看看差不多,这才做好歹地道:“大哥,看来她好像说实话,你不妨听她说个仔细。”
“好,你且说来听听,如果真的跟高天扬有关系的,咱便放你回去,但若让咱查出你有一句是假的,老子便先奸后杀!”
芙蓉这才抽抽泣泣地道:“高老爷每五天便得找咱姊妹,到他家里一次……”
绿无堤截口问道:“且慢,偎玉楼的姑娘他全轮着要?”
“不、不,他只点了牡丹、玉兰及奴三个,但点奴的次数最多。”
紫玉花问道:“他找你们三个去作甚?”
芙蓉低着头道:“陪酒……侍寝,有时也要唱歌弹曲……”
绿无堤再问:“每次都要侍寝?每五天一定要找你们其中一个?”
“每次都要……侍寝,平均五天一次,有时四天,如果家里有客人,他便不会找咱们……”
“每次都不过夜?为什么?他找你们侍寝已有多久?”
芙蓉冷得娇躯不断发抖,说话时上下牙齿亦打着架:“他大概是担心让人发现,所以不让咱们过夜……他有个怪癖,行事前必定要用皮鞭抽打女人,听到女人的哀求声,他才能行事……听说他夫人便是受不住他经常虐打,因此很早便死了……虽然他最宠爱奴,但若只找奴,我亦同样受不了,故此才会找牡丹及玉兰轮替……嗯,奴服侍他有两年了。”
绿无堤续问:“你平日没有接其他客人?”
紫玉花插腔问道:“高天扬有付你们床金么?”
“每次钱都不少……他不让咱们接客,只许陪酒或唱曲,事实上客人若见到咱们身上的鞭痕,必定会寻根究底,届时说不定便会……不小心说出去……”
“偎玉楼的老鸨知道么?”
“当然知道,但高老爷在苏州的势力,如日方天,谁敢不听他的话?当然所有事务都由翟捕头出面打点。”
紫玉花问道:“翟捕头跟他又有何关系?”
芙蓉道:“翟耀日是苏州捕头,也是高老爷的三徒,他在苏州只手遮天,连府台大人都忌他几分。”一顿转口道:“奴要说的都已说了,你们还不放奴回去?”
绿无堤冷冷地道:“对不起,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咱们还得查证一下,如果事情顺利你很快便可回去。”说着手指一落,封了其晕穴。
紫玉花问道:“如今如何处理这粉头?”
“先将她藏起来,趁天未亮,咱们再到偎玉楼一趟。”
紫玉花一怔,问道:“还去偎玉楼作甚?”
绿无堤沉声道:“高天扬不是省油灯,再将牡丹抓来,有两个人质在唯们手上,不怕他不就范!”
紫玉花目光一亮,道:“三哥,你已想到对付高天扬的办法?”
绿无堤点点头,道:“能否成功还不知道,不过愚兄有几分把握。走吧!”
当他俩扛着牡丹重返时,芙蓉尚未醒来。紫玉花也将她扛在肩上,然后向远处驰去。
×××
两天后,高天扬尚在元龙高卧,房门忽被人拍响。
这两天因为芙蓉及牡丹失踪一事,已弄得心神不定,高天扬预感有大事要发生,昨夜特地把几个能力强的徒弟召来,研究了半夜,未能得出结果,高天扬临天亮时才睡着,这时被吵醒,火气上冒,怒喝道:“你们不知为师尚在睡觉么!”
门外传来小徒徐晓明的声音:“师父,今早他们在后花园,捡到一封给您的信,恐是跟那回事有关,因此徒儿赶紧送来……”
高天扬立即自床上弹了起来,喝道:“那不快送进来!”随即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袍披上,尚未穿好,徐晓明已推门而入,双手递上一枝长箭,箭杆上挂着一封信。高天扬忙不迭将信拿下,拆开展而阅之:
高天扬大侠台鉴:敬启者,近日大侠的三位禁脔,有两位失踪,大侠当不会不知,在下恰好因此而知道,大侠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嗜好。不过只要大侠答应在下一件事,便可保一切相安无事;否则,只要在下将此事宣扬出去,必掀起一场风浪,对大侠之声誉亦必有极大之影响。
此事若大侠肯商量者,请于明日在府上大门多挂一盏灯笼,在下自会与大侠联络。
信没有下款,更使高天扬心头忐忑,此事对他来说实在非同小可,事关数十年之声誉,万一丑事被揭露,自己将由大侠变成人人卑视之色魔,武林地位亦将一落千丈。是以他看完信已毫不犹疑地决定,遵照对方的要求办。
徐晓明见师父脸色晴阴不定,嗫嚅地问道:“师父,信上写些什么?”
高天扬随手将信递给他看,自己在房内踱起方步,回头道:“去请你三师兄过来一趟!”
×××
高府高天扬宽大的书房,高天扬草草吃了早点,正坐在高背椅上喝茶,翟耀日已匆匆赶来,人未到声先到:“师父,是否有消息了?”
高天扬将信递给他。“你先看了再说。”
翟耀日道:“对方未提要求,依徒儿之见,无妨先依其要求,在门檐下多挂一盏灯,待了解对方真正目的,再作最后决定。”
高天扬道:“为师找你来,不是只想听你说这句话!”
翟耀日又将信仔细看了几遍,然后沉吟道:“以此封信之语气看来,对方与师父绝非有深仇大恨,相信不会将事做绝。”
“你猜他的目的是什么?”
翟耀日笑道:“既非仇家,施此勒索手段,则无是为金钱耳,师父大可放心,除非对方贪得无厌,否则自可令其将人交出。”
高天扬颔首:“如是这样,为师自然放心,只是以后……”
翟耀日截口道:“以后为绝后患,徒儿自然会……”他边说边做了个杀人的手势。师徒俩相顾大笑,高天扬的忧虑也在笑声中消退。
×××
腊月初一日,高府大门门檐下挂了三盏灯笼。
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外人之注意,但高府却派了不少人在暗中监视,可惜一天下来,未觉有扎眼的经过。
绿无堤当然不会笨到自己去查看,他只花了几文钱,雇个小乞丐到高府门外,远远望了一眼,便知结果。
当天半夜,高天扬又收到一封信,此时他几个徒弟都在身边,连忙拆而阅之:
高天扬高大侠台鉴。
敬启者,阁下既能自惜羽毛,又能权衡轻重得失,使事情有望圆满解决,真让人欣喜不已。
实与大侠说清楚,在下等乃一批职业杀手,有人出高价要取大侠之首级,惟盗亦有道,在下等念大侠为人虽有瑕疵,但大处仍不失侠义,故不忍下手,方出此下策,希望能两全其美。
在下等之条件,其实很简单:只要大侠诈死一年,在下等便可向雇主交代,亦不会对令郎令爱下手,至于牡丹及芙蓉更会妥善安排,绝不会让秘密外泄。
第一张信纸至此写满,高天扬将之递给翟耀日,自己再看第二张:
假如大侠认为诈死有损声誉,在下等再献一计:大侠诈死隐居一年后,重出江湖,可提一两个黑道枭雄之首级回来,对外声称,当日诈死只是为了麻痹敌人,而行之策,则武林中人不但不会对此有异议,且对大侠一心除魔卫道之高风亮节,更为赞赏,料声誉更会超过韩师道!
再退一步说,若大侠事后发觉在下等食言者,亦随时可重出,如此对大侠并无损失。尚盼三思!
若大侠同意者,请于三日后在大门外挂四盏灯笼,是夜大侠即须诈死。诈死必须小心,万勿被人看出破绽,切切。
又及,事后府上必须对外宣称,大侠是被杀手斩首致死的,此为最关重要。
知名不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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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2 07:43: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舍命取药

高天扬看后胸膛起伏不定,猛地一掌拍在几上,骂道:“可恶!”霍地又长身在书房内不断踱着方步。
大弟子蒋英看罢信后道:“这封信的笔迹跟上两天的一样。”
高天扬转头怒道:“闭嘴,这时候还跟为师说这种废话!”一转头问道:“日儿,你有何高见?”
翟耀日沉吟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要干脆的,还是要稳妥的?”
高天扬住步道:“干脆的如何?稳妥的又如何?”
翟耀日道:“行干脆之策,便是引他们上门,然后一举扑杀之;稳妥的便是依他们所订之计划实行。”
高天扬的大子高盛槐道:“孩儿觉得还是行干脆之策,以绝后患,此才是真正稳妥之策!”
×××
天刚破晓,绿无堤敲开一间农舍的门,开门的是紫玉花。“三哥,事情办妥了?”
绿无堤点点头,问道:“那两个粉头没有再吵闹吧?”
紫玉花将门关上,笑道:“她们一吵,小妹便给她一指,如今已乖了许多,都在睡觉哩。三哥,你看这次你的计划会否成功?”
绿无堤沉吟道:“以愚兄看高天扬好名多于好利,他应该会答应咱们的条件,八妹你又怎样看?”
紫玉花道:“以高天扬之行为看,他侠誉不应高到仅次于韩师道,以此观之,此人一定善于沽名钓誉,因此小妹也同意三哥的看法。怕只怕乌鸦会看出破绽,则咱们的一番努力便白费了!”
绿无堤点头道:“如今愚兄就担心被乌鸦看出破绽!”
紫玉花叹了一口气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望翟耀日能把丧事办得滴水不漏!”
绿无堤拿出一袋肉包子来,道:“是胜是负三天后便大致知道,把包子温热吃了吧。”
紫玉花问道:“高家办丧事时,咱们要不要去探一探?”
绿无堤坐在椅上沉思,紫玉花知道他在这种情况下,最讨厌被人打扰,便拿起包子去厨房了。
×××
高天扬怒瞪了儿子一眼,不悦地道:“你说话之前,从来不先考虑!假设他们有三个人,只来两个,你引他们到此,并成功杀死了他们,另外那个在外面等消息的杀手,你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有何办法制止?”
高盛槐不由羞愧地垂下首去,翟耀日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接道:“因此徒儿建议按照其意思实行!”
高天扬的儿女及徒弟都转头望着他,翟耀日目光在他们脸上一扫,清一清喉咙续道:“对方是厉害的角色,请大家仔细分析一下,便知吾言不虚……”
小徒徐晓明忍不住问道:“三师兄,请恕小弟愚昧,可否解释一下,对方到底如何厉害?”
翟耀日暗啍一声,道:“对方设想周到、计划全面,最厉害的是将答应其条件的好处,都指了出来,使咱们难以拒绝。大家想想,像这样的对手,他会否把咱们拒绝之后的后果,全都计算清楚?换而言之,师父若不肯就范的,他们必尚有几招厉害的手段应对,事情到了那地步,咱们最多是将其一股脑杀掉,但师父声誉的损失,亦将无法挽回!”
高天扬的次子高盛松道:“咱们承认对方不是省油灯,但若果答应其条件,咱们日后面上还有光彩么?”
七徒卜健生道:“就是这口气咱们也咽不下!”
“好,如今说到第二个问题了,到底是师父的声誉重要,还是咱们的面子重要?”翟耀日目光再在他脸上扫过,冷冷地道:“难道师父的声誉便不重要?”
众人无言以对,都将目光投向高天扬。高天扬干咳一声,问道:“日儿,你觉得他们不会食言?是否尚有第三条路?”
二徒范振义道:“不错,三弟你最聪明,可否再想想其他办法?”
翟耀日又分析道:“杀手为什么要跟咱们谈条件?无非两种原因:一是他们自知力不能逮;二是正如他们所说,盗亦有道,不想杀害师父……”
话未说毕,卜健生已截口道:“杀手还有此善心?呸,十成十是他们只懂鸡鸣狗盗,没有真实本领,不敢来惹咱们!”
“说得好!如今他们惹上门来了,七弟可有什么好办法?”翟耀日转头过去,对着乃师道:“师父,依徒儿之见他们不会食言。”
高天扬沉声问道:“何以见得?”
“首先咱们想一下,如果食言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若他们事后将师父的……宣扬出去,师父便立即现身,他们怎向雇主取酬金?杀手所求不外乎钱而已,拿不到钱的事,他们绝对不会干!”
高盛槐问道:“三师弟,你凭什么相信他们是杀手?须知如果咱们相信他们,又一切依他们布的计划进行,结果对方食言,家父声誉之损失,又如何弥补?”
“如果真到那地步,根本无法弥补!”翟耀日沉声道:“我认为他们是杀手,第一是凭我办案多年的经验;第二是觉得他们语气坦诚,当然这也是经验所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说,如果他不是杀手,又是什么身份?为何要这样做?若果只是妒忌师父的名声,又何须着师父诈死?又何须通知咱们?干脆带那两个粉头到临安,召开武林大会,再让粉头上台供出来,既达到效果,又省却许多事!”
众人互相交换眼色,均想不出反驳之理由。耳际又闻翟耀日道:“再想一下,师父若依他们的条件,又有什么损失?相反正如对方所说,声誉只会更上一层楼。”
高天扬似已立下决心,问道:“你们还有什么疑问?”目光一扫,见没人吱声,又沉声道:“如果没有,便依日儿之议决定,细节你们几个商量一下,但以日儿之见为主。必须仔细缜密,务求不露破绽!”言毕阴着脸拂袖走了。
×××
腊月初四日,高家门檐下挂了四盏灯笼,依然没有引起人们注意。
是夜三更,高家之内忽然传来阵阵吆喝声和兵器碰撞声,接着又传来一阵哭声。
半个时辰后,翟耀日带着几个捕快,匆匆向高家奔去。
腊月初五日,苏州城内到处都流传着耳语:昨夜高天扬被杀手杀死,连头颅都不见了!
高天扬在苏州之地位及声势非同小可,居然在家内被人斩首而亡,这消息对苏州人震撼之大,不小于皇帝驾崩,因此很快便传遍苏州城。
×××
午前绿无堤返回郊外农村,手上提着一条鱼、一只鸡和一瓶酒,满脸喜色,紫玉花一见到他,便叫道:“三哥,成功啦?”
绿无堤道:“第一步已成功,希望下一步依然能心想事成,咱们今日先庆祝一下。”
紫玉花接过鸡和鱼,跑进厨房,回首道:“应该应该!嗯,咱们既已完成任务,何时去寒山寺取药?”
绿无堤也走前,道:“我来帮你煮。嗯,相信乌鸦未得到证实,不会轻易将解药给咱们。”
紫玉花边倒水进锅,边问:“他会如何去证实?万一让他发现破绽,咱们不是要功亏一篑?”
绿无堤轻啍一声:“翟耀日不是省油灯,他自然会做得滴水不漏,这我倒不担心……如今还不知道高天扬何时出殡,乌鸦一定会混进吊客中,去探个究竟,未经证实他岂肯就范?”
紫玉花边烧水边问:“届时咱们要否也混进去看看情况?”
绿无堤边洗鱼边答:“不用,万一让乌鸦认出来,不等于是此地无银?他若看不出破绽,相信会将解药交出来,若看出破绽的,就算咱们到现场也补救不了!”
“还有,那两个粉头如何处理?”
绿无堤道:“待高天扬出了殡,便放她们走吧,当然不能让她们再回苏州。”一顿又道:“高天扬出殡那天,看来我还得再跑一趟苏州城。”
×××
高天扬出殡的日子定在腊月初九日。高家大概觉得父亲死得连首级也不见,脸上无光,并没有对外发讣告,可是苏州城内,谁人不知?
初九那天早上,天色灰灰沉沉,似乎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这是最令百姓气忿不平的,却又无可奈何。
尽管高家不发讣告,但在附近的武林人士、官绅和富商还是一早便跑来吊唁了。
绿无堤也一早便进城了,他没有发现乌鸦,但却肯定他一定会来。
高家似乎不欲打扰太多人,午前棺材便抬了出来了,天上忽然飘下雪粉来,守候在大门外的穷苦百姓,一齐跪了下来,哭声立即充满天地间。
绿无堤远远看到这一切,心头忽然沉重起来,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且大多数是好人的血,犯的罪孽可不轻,幸好这次没有对高天扬下手。
按说一切圆满,绿无堤应该心情轻松才对,可是他却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踏雪而返。
×××
是夜他和紫玉花换上夜行装,悄悄摸上寒山寺。
这寒山寺不算大,可是却因前朝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七绝诗,而名扬天下,几许骚人墨客特地半夜到寺外,听那发人深省的钟声: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两人避过那些酸丁,逾墙而进。雪虽已霁,天色灰云依然密布,无星无月,四周一片黑黝黝。
两人费了好一阵工夫,方找到和合二仙那座小殿。紫玉花向绿无堤招招手,两人遂躲在神像后静候。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乌鸦仍未现身,绿无和紫玉花虽然嘴上不说,但两人心头同时越来越沉重,生怕乌鸦会食言。
四更的梆子声已敲过几轮,乌鸦仍然杳然,绿无堤精神几乎崩溃,但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天际终于露出鱼肚白,远处传来一阵阵僧侣做早课的诵经声。
紫玉花首先自神像后跳出来,悲愤地道:“他不会来了,走吧。”
绿无堤阴着脸慢慢走出来,道:“不,先在寺里走走,熟悉一下环境再走未迟。”
当下两人转出殿外,小院里种了几棵树,尚有花树点缀其间。右首一座钟楼,只见门前挂着一对楹联:
钟声鸣禅心;
月光照慧根。
目光刚落在其上,一道铜罄敲打声传来,震得两人心弦一动。绿无堤苦笑一声:“咱们有禅心和慧根么?”
两人匆匆在寺内走了一趟,便由寺后离开。出寺之后,紫玉花问道:“三哥,咱们去哪里?”
“先回家再说。”绿无堤将她拉进树林,道:“先易容再走。”他首先摘下面具,然取出药水来,将自己化成一位农夫,又换了衣裤。
他弄好了之后,到林外替紫玉花把风。
两人易成一对夫妇,慢慢走回去。走了一阵,紫玉花忍不住问道:“三哥,你说他会不会来?”
“啍,他不敢轻易冒险,因为心有顾忌,他的蝙蝠杀手计划,还要继续下去,难道舍得因小失大?”绿无堤心情其实比紫玉花还沉重,但仍安慰她:“就算他肯冒险,鸦神也不会答应。”
“难道鸦神便不怕你,在得到解药之后,依然会将其一切公之于世?”
绿无堤心头一沉,看来自己还得想个办法,让乌鸦对自己放心。沉吟了一阵方道:“我料他还未准备好,在此之前,以他们平时谨慎的做法,应该会仔细权衡利弊。”
紫玉花一怔,问道:“他要准备什么?”
“我暗示若得不到解药,便会将他的训练基地泄漏出去,他若想釜底抽薪的,应会另觅训练基地,而要建立一个完善的基地,又岂是一蹴可成的?”
紫玉花颔首赞成,又问:“既然如此,今夜为何不见他出现?”
绿无堤哈哈一笑:“他最好迟一点出现,省得咱们交不了高天扬的首级。”话虽如此,其实他心情比寒山寺那口大钟还沉。一顿续道:“也许他认为我必会死在老六的手中,没将解药带在身上,还得回去拿哩。”
“但愿如此!三哥,如果咱们能顺利得到解药,那有多好呀,小妹只求能与你平平安安过一生。”紫玉花问道:“三哥,如果咱俩逃出生天,你最想去哪里?”
这刹那,绿无堤忽然想起路修远来,脱口道:“愚兄上次到黄山,只游了一半,希望能到黄山小住几天,饱览秀色。”
“小妹几番到杭州,均未有机会游西湖,最想先了却此一心愿!”紫玉花一顿又问:“今晚咱们还来么?”
绿无堤毫不犹疑地道:“来!直至取到解药为止。”
×××
一连三晚,均未见乌鸦现身寒山寺,绿无堤及紫玉花垂头丧气地返回小村内。那两个粉头收到绿无堤给她们的一笔安家费,昨天已离开了。绿无堤行事谨慎,到附近另赁一屋居住,新址更加靠近寒山寺。
两人坐在小厅内一阵,绿无堤道:“八妹,你尽量提出些疑问,看看咱们是否在那一方面,露出了破绽。”
紫玉花忽然冒出一句:“高天扬妻子死了这么多年,他为何不续弦?为何在当时要宣称,从此不沾女人?三哥,你不觉得奇怪么?”
“这是八妹你不知道罢了,高天扬这副家财,全是他妻子带来的,她娘家是临安的大富商,哥哥又在朝内当官,大概他妻子死得早,引起外家怀疑,高天扬事后不得不惺惺作态,以免引起风波坏了自己的名声。”
“原来如此。嗯,他名头为何会这般大?”
绿无堤知无不答地道:“他独力杀了好几个黑道枭雄,又经常接济苏州城内的穷百姓。有一年苏州犯水灾,高天扬不但出钱,而且亲率儿女及徒弟抗灾,三天三夜未合过眼,直至洪水退后才回家,自此之后,便被苏州一带的百姓视作救星。”
“原来如此。”紫玉花问道:“你认为乌鸦对你的计划没有半点怀疑?须知蝙蝠根本没有朋友,你怎能找到一个可靠的人,将此关乎生死的大事托付他?”
话刚说毕,绿无堤已面无人色,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饶得他向来行事仔细,但却虞不及此!这的确是一个破绽,莫非乌鸦已看穿了,故此根本不屑一顾,换而言之,他亦根本不会来寒山寺,更不会巴巴送上解药!
想至此,但觉全身气力像突然被人抽干般,绿无堤神魂不附,手脚冰冷,连紫玉花后面说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不进耳!
×××
金陵城最大的客栈是金升楼,不但客房豪华,而且做的菜远近知名,金陵的富豪宴请重要的客人,莫有不在此处的,当然他的收价钱也不低。
价钱对赤如火来说,不是问题,他亦刚吃过一顿近年来最满意的菜,喝了一瓶二十五年的女儿红,刚搓着肚皮回房,打算休息一下,便到澡堂里泡个澡,按说应该十分惬意才对,但他脸上竟无半点欢悦之色。刚进房便一头躺在床上,架起二郎腿,双眼望着横梁,想着心事。
上次暗算绿无堤失败,他已吃了乌鸦好一顿斥责,这次花了一个月时间,跑了不少路,居然仍然无法完成任务,眼看限时已届,他不得不来此处覆命。见到乌鸦该如何解释?他会否不给自己解药?他心里实无半点底。
一想及此,赤如火便无法高兴起来,乌鸦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自然不敢存有奢望。幸好他是的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心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喜也好悲也好,都不会改变结果,绷紧的心情才逐渐放松。
他忽然自床上滚下来,心想先去泡个澡再说,刚打开门他便怔住了!
房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乌鸦。乌鸦今番没有以平日出现的装束来见他,他戴着一张人皮面具,饶得如此,赤如火依然认得出他。
“老大,你真长进了,老夫刚到门口,你便发觉了!”
赤如火心里苦笑,他还能作何解释?涎着脸请他进内,随即将门关上。“师父您老人家好像从来未试过这么早……”
“什么?你嫌老夫来得太早?”乌鸦在椅上一坐,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赤如火垂头丧气地道:“砸了,徒儿赶到淮北,他已离开了,听说他北上了……”
乌鸦声音比冰还冷:“你便回来金陵风花雪月了?”
赤如火急道:“不不,徒儿也北上,但到处都打听不到其消息,眼看约定的时限已届,徒儿才匆匆赶来……傍晚才入城……徒儿句句属实……”
乌鸦自言自语地道:“路修远是个不拘小节、率性而为的人,按说他的行踪应该很易打探才对呀,为何会突然不知所终?这其中是不是受老……”
赤如火嗫嚅地问:“师父,这路修远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平日到处游荡,虽然偶尔会管点不平事,但应不会妨碍什么人……难道还有人会出钱雇咱们杀他?”
乌鸦冷冷地道:“管点不平事,便不会妨碍着什么人?啍,你说话怎不用用脑袋?即使他只管一件闲事,被他管的恰好是某大官或富商的独生子,人家咽得下这口气么?”
赤如火垂首道:“是,是,师父教训得是……”
乌鸦用不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冷啍一声:“你虽然入门最早、年纪最大,但比起老三来,可差得远了!人家老三连高天扬都能解决,你有这份本事么?”
赤如火一抬头,随又垂下去,轻啊一声,目光充满妒恨,却涩声问道:“既然如此,师父您又为何要杀他?”
乌鸦怪笑道:“老夫不得不承认他是历年来最出色的蝙蝠杀手,不但武功高、心机巧,而且十分聪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乌鸦语气忽然一转:“老夫喜欢的是听话的人,是个既聪明又听话的人!如果那人又笨又肤浅、办事又不得力,还不如养条狗!”
赤如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噤,心头忐忑不安,未知自己前途如何。
乌鸦目光落在他身上,道:“路修远必须在这世上消失,一个月后,你必须到芜湖交差和接受新任务!”
赤如火像被人捅了一刀般,大冷天居然额上都冒出汗珠来,沙声道:“一个月后已……已过了期……徒儿的解药……”
乌鸦冷啍道:“没出息!”他掏出一颗药丸来,又道:“虽然你已经做成了十二宗生意,但三宗免费的‘谢师杀’,你还欠两宗,故这颗药丸仍只能有半年效。你不能怪老夫食言,这是你自己没有完成任务。啍,老夫有心想提拔你,但你若是做不出成绩来,别人也不一定会同意!”
赤如火嗫嚅地问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的……”
乌鸦厉声道:“不该问的话,你不能问;不该知的事,你就不要知!该让你知的,自然会让你知道。”
赤如火唯唯诺诺,乌鸦长身道:“老夫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赤如火连忙长身,送他出门。他本想去泡澡,如今已没了心情,高声呼小二送澡水进房。
×××
腊月十六日,北风凛烈,今夜星月无光。绿无堤和紫玉花一早已匿在寒山寺的照壁后,对于乌鸦会否出现已不再寄以厚望。
紫玉花默计日子,距离正月初七,体内毒素发作期,只余二十来天,依其心意,应该趁这时候好好地享受余生,对她来说,今生若能嫁给绿无堤,已无遗憾。
绿无堤跟她不一样,他希望能长期活下去,以前是为乌鸦和解药而活,以后可以为自己的理想而活;以前为了活下去,造了很多孽,以后希望做的事,能稍赎前愆,否则这辈子便算是白活了,因此解药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时间逐渐流逝,四下里黑黝黝的,除了风声未有其他异声。夜深风寒,连夜枭都不知躲在哪里,远处殿内,有几盏佛灯透窗而出,显得格外寂静。
夜风送来四更的梆子声,紫玉花心想今晚又白等了,正想劝绿无堤早点回家,忽然寺外传来一道奇怪的乌鸦叫声,绿无堤精神一振,低声道:“来了,走!”当先越墙而出,紫玉花忙跟在他后面。
双脚落地,便见到寺外一棵树上飞下一道人影,绿无堤心中暗叫一声乌鸦,声音却不带半点情感:“你来的恰恰好!”
乌鸦微微一怔,怪笑道:“老夫还担心你会嫌老夫来迟了哩!”
绿无堤淡淡地道:“你误会了,今夜是咱们最后一次来寒山寺,你明天来已找不到咱们了,而后天你亦不会再来了!”
乌鸦又是一怔,半晌才猜出其话中之意,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后天便要将事情公之于世?”
绿无堤道:“天亮之后,咱们便会上金陵,在夫子庙外公开一切,既然你食言,便莫怪我要来个玉石俱焚!”
乌鸦怒道:“配制解药不但困难,而且十分费时,你以为老夫身上随时都带着?”
绿无堤寸步不让,也怒声道:“你对我应该有信心,因为我不是赤如火!故此在我接受最后一宗生意时,你便该捎上解药!”
乌鸦怪笑一声:“你可知男女之解药是不同的?不错,老夫身上是有一颗男用的解药,可是八丫头的解药还得回去取!离正月初七尚有半个多月,你紧张什么?”
紫玉花心头狂喜,忙不迭地道:“既然如此还不将解药给咱?”
乌鸦冷冷地道:“八丫头,老夫跟老三说话,几时轮到你插腔?你忘记你在江夏的表现?错非老三,你能完成最后一宗生意?老夫没将女用解药带在身上,自有原因!”
绿无堤道:“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乌鸦不悦地道:“老三,你我之间就算没有师徒之情,也有宾主之义吧?解药尚未给你,你已如此态度,啍啍,待你解掉身上之毒,还不吃掉老夫?”
“你我之间之恩怨情仇,在你交出解药后,便一笔勾销,以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关!”
乌鸦怒啍一声:“不算师徒之情、宾主之义,还有养育之恩吧?人总该有点良心!”
绿无堤哈哈笑道:“真奇怪,跟了你二十年,头一次听你说良心这两个字!养育之恩,那十二宗生意已还清了!还有什么要计算的?”
乌鸦怒极反笑:“枉老夫一直最看重你、最疼你,今日却得到这样的报答!你在水下暗中救八丫头、替九丫头隐瞒真相,老夫都只当作不知道,连话都舍不得指责过你一句!啍啍,无知的小子,不识好人心!你沉稳、仔细、聪明,就怕你将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绿无堤听他这样说,气势登时一挫,连声音也低了许多:“不错,你可能最看重我,但我做的生意也最大最难,你在我身上赚的钱也最多,这已是最好的报答!乌鸦与蝙蝠之间的关系,已注定只有利害而无感情,你能怪我无良心?”
绿无堤看了他一眼,续道:“能得余生,我会游山玩水一番,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
乌鸦怪笑道:“你既然觉得很委屈,又怎会舍得隐居?”
绿无堤道:“你以为我杀的人还少?我不怕他们的后人报仇?单高天扬便有十多个徒弟、周寒山又与义军有关,正所谓仇家遍地,难道我还能像常人那样生活?”
乌鸦干笑一声,道:“这样也好,隐居的生活无忧无虑,与山水为伴尚能养生哩,这还能长命百岁,不像老夫还不知……咳咳!”他似乎发觉自己失言,话至一半便住口。
绿无堤道:“话已说清楚,该办正事了!”
乌鸦道:“依老夫之见,你俩最好结为夫妇,不但青梅竹马,也珠联璧合,他日生活也有个伴儿,免得空山寂寂,人也孤单。唉,不过老夫自知无机会喝你们的喜酒,先祝你俩白首到老……今夜偶有感触才多言几句。”言语间竟有唏嘘之意。
紫玉花心情激动,脱口道:“不是咱们不肯请你,是怕你不会来,也不知去何处请你……”
乌鸦哈哈笑道:“有八丫头这句话,老夫便深感安慰了,胜过喝一坛酒!”他从身上摸出两颗药丸来,又沉声道:“有句话老夫还得再叮咛一次:紧守秘密长命百岁,如果违反协议的,你们不但毁了自己,也会害了许多条生命,包括老夫也要将老命送给你俩!老三,老夫依诺交解药给你们,你可得向路修远取回那封信,否则他命在须臾!”
绿无堤欲言又止,紫玉花却忍不住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该知道的,便不该多问!老三你可得好好给我看住八丫头,别让她惹出祸来!”乌鸦清一清喉咙道:“听清楚:药分阴阳,男中的是阳毒、女中的是阴毒;解药也分阴阳,红阳黑阴,以阴解阳,以阳解阴。清楚了否?”
紫玉花急道:“什么阴的阳的,你怎不说清楚?”
乌鸦将药丸向绿无堤抛去,身子随即飞起,声音仍然随风传来:“男的服黑丸、女的服红丸!”言毕,人已消逝在黑暗中。
紫玉花高声叫道:“咱们如何相信你?”乌鸦已无回应。

第二十一章 风雪同路

天已蒙蒙亮,农舍小厅内,桌上放着两颗药丸,一红一黑,绿无堤和紫玉花坐在两侧,眼睛都落在药丸上。
良久,紫玉花才幽幽地问道:“三哥,你说他会不会骗咱们?”
绿无堤答非所问:“乌鸦这次说的话十分奇怪,似乎吐露了不少消息,是因心有感触,而不期然地泄漏,还是故意的?”
“是的,小妹真想不到他还会预祝咱白首到老……”紫玉花说至此,脸上不由飞上两朵红云。“还有,他说咱们若将秘密公开会害了好多条人命,这是什么意思?”
绿无堤轻啍一声:“意思是说,秘密暴露后其他蝙蝠都会被杀,甚至他也不能幸免。”
“谁杀他们的?”
“是被白道杀的,或被鸦神杀的结果对他来说都是一样。”
“咱们要服解药么?”
“不,还有半个多月,急什么?过了新春再服未迟!”
“三哥,咱们就在这里等到春节?”
绿无堤哈哈一笑:“此时去西湖欣赏断桥残荷,正是时候!”
紫玉花欢呼一声:“三哥,你真好!”
×××
腊月风急,天上不断飘着雪粉,路上行人不多,即使偶尔有几个商旅,亦是行色匆匆,一派急景残年景象。
对绿无堤及紫玉花来说,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感受,只觉枯树、秃山、残雪都凄美动人,另有一番风姿,是以也不急着赶路,慢悠悠地骑着马,饱览美景。
两人易了容,扮作一对卖艺夫妇,心中没了牵挂,沿途卿卿我我,乐也融融,但觉平生未曾有之。从苏州到改名临安的杭州,快马不过两天路程,两人却走了五天。
进了城,绿无堤特别在西湖畔的望湖客栈,赁了一座独立小院。时近岁晚,商旅甚少,客栈内冷冷清清,忽然来了个大客,小二招呼格外热情,绿无堤一口气付了半个月租金。掌柜诧异地问道:“客官要在小店过年?”
“不错,岁晚新春你们不开店?”
“开,只是有许多伙计要回家过年,怕招呼不周。”
绿无堤笑道:“只要有人烧饭就行。”
掌柜笑道:“这倒不用担心,老朽着他们先准备些食物就是。”
两人走进小院,只见布置十分雅致,一座小厅,一间书房、两间卧室,庭院里还种了两棵腊梅,此时正在风雪中盛放,沁着怡人的花香。
小二扛进两大盆澡水来,还有两桶热汤,紫玉花欢呼道:“这水来得正好!”
两人洗了澡,又洗掉面上的易容药,换了套新买的衣服,紫玉花披上一件皮裘,绿无堤则穿上披风,携手而出,好一对金童玉女,只看得掌柜及小二目瞪口呆。绿无堤问了路径,便引着紫玉花步上天香楼晚饭。
天香楼位靠苏堤,是临安最大最著名的酒楼,往来者非富则贵,虽在急景残年,此时仍有七八成食客。小二见他俩衣着华丽,知囊中金必多,便引他俩到一靠近湖边的窗前坐下。
绿无堤道:“来一客红烧海参、一只叫化鸡、一个宋嫂鱼羹、一个炒冬笋;先温两壸陈年女儿红。”小二走后,紫玉花推开一丝窗子,探头望去,可惜今夜无月,湖面一片漆黑,什么景色也看不到,只有阵阵的北风灌了进来,惹得其他食客侧目。
紫玉花轻声道:“咱们吃饱后,如果有月便趁着月色,夜游西湖一番,岂不美哉!”
绿无堤道:“只要八妹有兴致,愚兄便舍命相陪。”
紫玉花啐了他一口:“有美相伴,踏雪寻梅,那是你上世修来之福,什么舍命相陪,好像委屈了你般!”
绿无堤哈哈一笑,恰好小二送酒上来,他立即斟了一杯,一口喝干。“愚兄说错话,先自罚一杯。”然后又再将两双空杯斟满,举杯道:“愚兄敬八妹一杯,祝你这次能饱览西湖美色,一偿夙愿!”
紫玉花一杯酒下肚,粉脸平添两团红晕,益增娇艳,乜斜了他一眼,道:“三哥又说错了,不是祝小妹素愿得偿,该祝咱俩两个!”
绿无堤心情好,大笑道:“说得有理,愚兄再罚一杯!”举手又干了一杯。
喝酒是蝙蝠必训之功课,寻常一两斤酒根本不放在他们心上,是以紫玉花不依,嗔道:“三哥聪明,明明是自己想喝,却说什么自罚,不如你也罚小妹喝几杯吧!”
绿无堤哈哈笑道:“有何不可?”伸手为她斟酒,小二恰好将菜捧上来,紫玉花见他替自己斟酒,便温顺地为他布菜。
天香楼的菜果然名不虚传,做得色香味俱全,这顿饭两人食了一个多时辰,又喝了三壶酒,这才相偕下楼。
天公作美,冷月自云中斜露出来,西湖内的水、湖畔的雪,发出一片朦胧凄迷的白光,如诗如画、如幻如真,两人目光一及,全被震慑住了!
紫玉花颤声道:“三哥,这、这哪里似是人间的……情景?”
绿无堤拉着她的葇荑,向苏堤走去。堤上柳树的叶子已掉得只剩枝条,冷月把其影子嵌在堤路上,一阵风吹来,似幻化成千百把利剑,向他俩刺去。紫玉花心底无端端地升起一阵寒意,直把娇躯靠在绿无堤肩上。
绿无堤忽然高声吟哦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忽然想起中秋夜的情景来,那一夜自己心中想起的,也是这首词,回去客栈面对的,却是与白若冰的旧“洞房”,人去房冷,只余无垠的遗恨……他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倏地,“呱!”一道凄厉的乌鸦叫声,将他俩惊醒,绿无堤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紫玉花粉脸煞白,破口骂道:“死乌鸦死乌鸦!快死光吧!”蹲下地去捡小石头。
也不知是否乌鸦自她怨恨的语声中,听出点危机来,盛一敛翼,自树枝上射向远处,又留下一道教人久久不能忘怀的凄叫声!
紫玉花手中的石头,毫无意识地抛向夜空,原有的柔情蜜意,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绿无堤亦意兴阑珊,低声道:“天寒地冻,白天再来吧。”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只觉景物全变了,那股阴寒之气,更似来自地狱。返回客栈,只轻声道别,便各自回房休息。
解药虽已在手,乌鸦的阴影仍横亘心中,挥之不去,因此两人一夜都睡得不安稳。
次日,天上忽然下起鹅毛大雪来,不过瞬息间,大地已披上银装。经过一夜的消磨,绿无堤情绪平复了不少,提起精神去拍紫玉花的房门,只见她盈盈立在门后,笑问道:“三哥有赏雪的雅兴否?”
“何止是赏雪?愚兄想去踏雪,西湖八景之一的断桥残荷,唯有这种天气下,方能得以一赏,岂容错过?”
紫玉花喜孜孜地挽着他的臂弯,走出小院。绿无堤向掌柜借了把油纸伞,两人撑着伞踏雪步向白堤。相传白堤是前朝白居易在杭州为官时筑的,故后人遂称此为白堤。
白堤虽比苏堤短,但堤上景点甚多,两旁遍植垂柳,树下绕以各式鲜花,可惜这时节看不到此景。此时积雪已逾半尺,举目所见一片白皑皑,紫玉花最大的心愿不是赏景,而是在寒风大雪下,能靠在爱郎肩上,因此四周之景物到底如何,她视而不见,只觉爱郎的肩膀十分坚实可靠,可以托付终身。
忽然绿无堤道:“八妹,你看!”
紫玉花瞿然一醒,抬头循其指望去,只见堤头有一座石桥,此时桥上布满了积雪,但桥的正中央,却不知因何,白雪不能堆积,远望白皑皑的石桥,中间有一道细细的黑线,就像石桥自中折断般。“像不像是断桥?”
待两人走到湖边,便见到桥下一堆残荷,只剩光秃秃的枝茎,在冷风中瑟缩。紫玉花道:“断桥残荷一景虽然难得,但此情此景看了徒惹人伤悲!咱们到堤上走走。”
雪虽大,幸好风不大,两人在雪中漫步,相依相偎,心底如通过一道暖流。不久走到一处有亭台小榭,绿无堤道:“这便是平湖秋月,若在中秋夜在此赏月,天上挂着玉兔,湖上映着一轮银盘,天上湖间相辉映,真是何似在人间!”
紫玉花笑道:“三哥今日倒像是个酸丁!今日虽不是中秋,但仍值得咱们进去坐坐。”
靠湖处有一排石凳,两人相依坐下,但见湖上一片白茫茫,看不到尽头。紫玉花低声问道:“三哥,以后的日子你可有打算?”
绿无堤避重就轻地道:“咱们不是已交了半个月房租么?何必想得太远?”
“那以后又如何?”
“以后真要找个好地方,先隐居一阵再说。”
“你只想隐居一阵?还想重出江湖?”
绿无堤长叹一声道:“以前造了太多孽,我想做个游侠,路见不平,拔刀铲之!若能稍赎前愆,相信心情会比较平静。”
“既然如此又何须先隐居一阵?”
“蝙蝠学的只是下三滥的杀人手段,若论真本领,咱们的造诣并不高,先隐居一阵是打算好好练练武,须知要行侠仗义也得要有真本领!”
紫玉花幽幽地问道:“你做这些事,都是一个人么?你有没有想要捎上我?”
绿无堤心头一跳,脱口道:“你肯么?”
“说不肯是骗你的!”紫玉花双眼挂着泪花,道:“肯,一千个肯、一万个肯!小妹一直等你问这句话……”
她话未说毕,一双红唇已被绿无堤厚大的嘴唇封住了。她娇躯一震,双臂忽然缠上他肩头,油纸伞倏地跌落地上,滚到一边去了。雪也突然霁了,冷风温柔地吹在他俩身上,却吹不散胸腹中的那团热火。
良久,两人才娇喘着分开,紫玉花娇羞地闭上双眼,喃喃地道:“三哥,咱们回去便筹备婚礼吧,新春前小妹便要嫁给你……”
绿无堤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八妹,有一件事愚兄得先告诉你,你听后才决定要否嫁给我。”
紫玉花一怔,忍不住睁开一对妙目,望着爱郎,嗫嚅地道:“什么事说得这般慎重?”
“我跟九妹虽无夫妻之实,但已有夫妻名份。”绿无堤一提起此事,心头便一阵刺痛,当下再将经过仔细告诉她。
“此事三哥上次已提过,莫说小妹不会在乎,九妹是你的挂名妻子,就算你跟九妹有夫妻之实,也改变不了小妹的决定!纵使九妹还在人间,小妹也要嫁给你,大不了我做小妾而已。”
一顿之后,紫玉花把娇躯靠在绿无堤怀内,幽幽地道:“九妹临死之前能嫁给你,又能死在你怀内,这是她的运气,此生她总算已无憾!三哥放心,他日在黄泉路上遇到九妹,我必改口称她大姊!”
话已说到这份上,绿无堤还能怎说?因此他只能再用嘴唇,封住她的樱桃小口,以此方法吐露自己的心声。
回去时,积雪已近尺,举步维艰,但紫玉花一路上笑语盈盈,心情比天上的云朵还轻。
绿无堤道:“对面湖畔,有一家著名的酒楼:楼外楼,我带你去尝尝他们做的香酥鸭如何?”
“不,先回客栈去。”紫玉花含羞地看了爱郎一眼,低声道:“得先请掌柜替咱们准备婚礼,还得挑个吉日,还要做新衣……”
绿无堤含笑问道:“还要不要吃饭?”
“要!待小妹交代好一切便陪你吃,还要点些好菜,小妹要预先庆祝一下!”
×××
住客要在客栈内成亲,对客栈来说可是一件好事,因此掌柜及店小二都十分乐意成全,何况绿无堤出手又大方。
查过阴阳历,吉日居然是小年夜。
紫玉花道:“掌柜,你把家里的人都请来吧,还有店里的人都把家人请来,就在这里过小年夜,顺便喝咱夫妇的喜酒。酒席一定要丰富,酒菜都要最好的,钱对咱夫妇来说不是问题!新郎新娘的吉服一定要赶出来!”
“这个请放心,一定能赶出来。”
绿无堤道:“还有一点,愚夫妇都是孤儿,没有亲戚长辈,因此还得请掌柜当咱们的主婚人!”
“这个如何使得?”但掌柜又如何推却得了?最后只好勉强答允。
绿无堤及紫玉花在“楼外楼”细意品尝美酒佳肴,边远眺苏堤之景色,又成亲在即,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绿无堤心里不时泛起白若冰的影子,心中暗道:“九妹如果知道我要娶八妹,她应该不会怪我吧……她跟八妹感情一直不错……也不希望我一直当鳏夫吧……如果我要续弦,不娶蝙蝠又能娶何种人?”
紫玉花瞟了他一眼,问道:“三哥,你在想什么?”
“没有,我想带你到苏堤走走,昨夜……”
“不,小妹再也不去苏堤。”紫玉花想起昨夜那只乌鸦,心里便泛起一股寒意,娇躯不由自主地靠在爱郎怀内,低声道:“咱们在这里远眺就好。”
绿无堤轻抚她的秀发,道:“随你喜欢。”
两人温存了好一阵,酒楼里已无半个食客,店小二不时来问还要不要酒,绿无堤觉得意兴索然,当下结账扶美下楼。两人相依漫步回客栈,不料只走了一小段路,天上便下起雪来。雪越下越大,绿无堤道:“咱们找个地方先避一避吧。”
紫玉花抬头四顾一下,附近只有“柳浪闻莺”有亭台楼阁,可供避雪,她忽然咭咭笑道:“三哥,小妹还未试过在大雪天漫步,咱们走回去吧!”
两人继续慢慢向客栈走去,天虽冷但两人却毫无感觉。走了一段,紫玉花忽然幽幽地一叹:“三哥,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与你一起相依相偎,小妹宁愿短十年命……”
绿无堤笑骂道:“胡说,既已风雪同路,谁能将咱们分开?谁敢要你短十年命?我第一个不依!”话刚说毕,紫玉花一个转身,踮高脚尖送上一双火热的红唇。
雪花飘落在他俩的头脸上,倏地都融化成水,沿衣领淌下,待流到胸间又化成蒸气……
×××
腊月廿八,大婚的吉服及锦帐被褥枕头等物均已准备妥当。绿无堤和紫玉花亲自布置洞房,事毕,两人俱觉得有点累,坐在床上休息。
紫玉花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三哥,这几天小妹乐昏了头,忘了问你件事……嗯,那晚乌鸦提及一个路修远,还要你去找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绿无堤哈哈一笑,道:“你还记咱们拿到解药之前一天,你说蝙蝠没有知心朋友,乌鸦怎会相信愚兄会有值得相信的人,托以重任?当时愚兄听后几乎一头栽倒,后来乌鸦提及路修远,愚兄方知他认定我将揭发信交给他!”
紫玉花妙目一睁,讶然问道:“他是你的知己?你在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绿无堤叹了一声气,道:“一个人之生死,莫非冥冥中自有注定?”当下将结识路修远之经过告诉她。
紫玉花也叹息道:“想不到他无意中救了咱们的命,他日真要谢谢他。”
绿无堤道:“愚兄十分羡慕他活得洒脱!”
紫玉花失笑道:“以后咱们不也可以活得潇洒?而且还能出双入对,说不定路修远还羡慕咱俩哩!”
绿无堤笑道:“他羡慕我有美作伴,羡慕你什么?嫁个傻瓜?”
“你是傻瓜?”紫玉花抓起枕头作势欲打他。“三只女蝙蝠让你讨去两只,占尽便宜还说是傻瓜!”
绿无堤闪开道:“明天便要做新娘了,你还这般凶,小心我要悔婚……”
“你敢!”紫玉花追打出门,刚好撞到掌柜,娇羞地退了回房。
掌柜道:“老朽进来问两位,还要准备些什么?”
绿无堤道:“这事咱们没经验,一切请老丈主意。”
×××
小年夜,小登科。店外下着大雪,店内喜气洋洋、热气腾腾。
掌柜居然找到一队吹打的,喜乐飘扬、锣鼓喧天,宾客虽少,依然十分热闹。客栈大堂早已张灯结彩,变成喜堂,店小二们都换上新裁的锦衣。今晨绿无堤一早便派了红包,因此人人乐得笑不拢嘴来。
堂倌唤道:“吉时到!”店外立即响起震耳的鞭炮声。
绿无堤扶着紫玉花自独立小院走出来,她含羞低声问道:“三哥,你高兴么?”
绿无堤笑道:“今天是愚兄这辈子最快乐、最兴奋的日子。”
紫玉花幽幽地一叹:“小妹昨夜已兴奋得睡不着觉了,真怕是在梦中!”
绿无堤失笑道:“这怎会是梦?是实实在在的,今天三哥便要娶八妹,稍候就要进洞房。”说着已到了喜堂,只见掌柜满脸笑容,端端正正坐在正中。
堂倌唤道:“一对新人先拜天地……再拜证婚人……夫妻互拜!请新郎新娘向证婚人敬茶。”
绿无堤与紫玉花一一照办,堂倌呼句礼成,众人便上前祝贺,扰攘了一阵,绿无堤才扶新娘进洞房,随又出喜堂。此时,已摆上五席酒,店内的人凡家在临安的都来了,连吹打的也坐了一席,未上菜,众人都上来敬酒,说尽好话,绿无堤心头快活,酒到杯干。
掌柜忙劝道:“俗语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诸位千万别将新郎灌醉了!”
绿无堤笑道:“证婚人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掌柜哪里肯依,连忙吩咐上菜,众人这才纷纷入席,杯箸交错,菜佳酒醇,宾主尽欢。
×××
宾客讨了红包,都欢天喜地回家过年了,热闹的客栈,突然安静下来,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绿无堤也带着几分醉意走进洞房。
洞房内,点着一对大红烛,桌上放着四式小菜和一壶酒。绿无堤笑嘻嘻地叫了声娘子,便挑开紫玉花的红盖头,紫玉花含羞地“噗嗤”一笑:“看你笑得像只猴子,哪里像是夫君!”
绿无堤问道:“娘子吃过饭否?”
紫玉花轻轻擂了他一记。“吃过几口面条,正等相公来喂我哩。”
绿无堤轻扶她到桌旁坐下,道:“先喝合卺酒,为夫再喂你吃菜。”紫玉花等这一刻已等得很久了,拈起酒杯交臂饮之。“你如今已是我的妻子了,今后得多替为夫生几个胖小子!”
紫玉花轻啐了他一口:“没正经。”
绿无堤哈哈笑道:“这才是头等正经大事,若没孩子将来隐居时,不是要少了许多乐趣?来,先吃点菜。”他多情地替她布菜。紫玉花胃口大开,居然把那几碟菜吃得七七八八,连酒也喝得精光。
“娘子请上床。”
紫玉花双额立即染上红晕,“嘤咛”一声,斜倚在他怀内,绿无堤一把将她抱起,放在床上,随即放下锦帐,伸手去替她宽衣解带,紫玉花娇羞无限,呻吟似的叫道:“火、火……”
这句话居然跟白若冰一模一样,绿无堤不期然想起她来,有点失魂落魄地走到桌前,张口欲吹熄红烛时,忽然心头一动,道:“听说洞房时不能吹熄红烛的,否则便不……”吉利两字,在今夜实说不出口。
紫玉花声如蚊呐地道:“那便不要吹……”待他上了床,不由自主地闭起双眼,喃喃地道:“三哥,小妹尚是黄花闺女,你可得怜爱……”
绿无堤听了此话,英雄感大生,立即动手替她宽衣解带,直至紫玉花像一只小羔羊,绿无堤见她玉体晶莹剔透、白璧无瑕,粉脸娇艳如火,果真是人间尤物,一对眼睛登时再也挪不开。
“有什么好看?那天你不是看过了么!”紫玉花又发出“嘤咛”娇呼,缩进被窝内,连头面都盖住。
绿无堤这才瞿然而醒,三扒两拨,脱光了身上的衣物,赤条条钻进被内,笑道:“那天实在不敢看,但匆匆一瞥,已教人三魂不见六魄!再说娘子是人间尤物,愚夫是百看不厌……”
“胡言乱语也不害羞!”随即响起紫玉花呻吟似的娇呼:“三哥,轻……”锦帐内喘息声和呻吟响成一片。
良久,喘息声甫定,只听绿无堤轻声道:“请娘子原谅愚夫粗鲁……见到娘子迷人的玉体,愚兄实在控制不了……”
紫玉花又羞又喜地道:“小妹不会怪你,只要三哥喜欢,小妹便高兴了……”
话未说毕,绿无堤已欢叫起来:“真的?那就莫负良宵了!”
紫玉花惊呼道:“你、你不让小妹歇歇……啊,坏三哥……”
满室春意,若果雪花能飘进房内,也要立即融化……
×××
次日,店内只剩一位家在远方的店小二、一位厨师。日上三竿,房门忽被敲响:“新郎,厨子问你早饭要吃什么?”
紫玉花低声问道:“你饿不饿?”
“饿,如今有三只鸡也吃得下去!”
“谁叫你这么馋!”紫玉花含羞白了他一眼,故意道:“那就要三只烧鸡吧!”
绿无堤哈哈一笑,道:“早饭随便一点,请他煮两碗面,外加一碟饺子,午饭菜式由他安排。嗯,稍候还得请你送洗脸水来。”
小二道:“洗脸水已经凉了,小的再拿去温一下。”
紫玉花急道:“多送一盆温水来……”
小二体贴地道:“放心,小的准备了一大桶。”
脚步声渐远,紫玉花嗔道:“都是你坏,弄得人家脏兮兮的……”房内传出绿无堤的笑声,远处却不时传来送年的鞭炮声,新年的脚步悄悄地逼近了,庭院中的腊梅无声地添了一圈年轮……
×××
绿无堤和紫玉花四天未离独立小院一步,两人都觉得相聚太迟,这四天,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俩两个人,真有如胶似漆、难分难舍之感。
大年初四,店里的人都上班了,客栈也恢复了热闹,就像春回大地,草木都复苏了,紫玉花红着脸发红包,耳里听到的尽是恭喜和祝贺的声音,她才猛地觉得自己是大人了。
掌柜更是喜孜孜地道:“老朽祝夫人年底便生个胖儿子!”紫玉花霍地想起这几天的荒唐,粉脸羞得比手上的红包还红,一拧腰便跑回房去了,丢下绿无堤独自跟他们胡扯。
×××
房内只有紫玉花一人,她逐渐定下神来,忽然打开抽屉,里面滚动着一黑一红的两颗药丸,她目光随着药丸上下不断地移动着,心房逐渐冷却。
距初七只剩三天,以后的日子有多长,全在这两颗药丸上,教她在单独一个时,心湖怎能不起涟漪?绿无堤英俊的笑脸忽然泛上脑海,她喃喃地道:“我不能死……三哥更不能死!”双眼忽然爆出两颗晶莹的泪珠,内心在这刹那,忽然有了个决定。
就在此刻,远处传来步履声,她连忙推上抽屉,举袖拭去泪痕。俄顷已传来绿无堤的声音:“娘子,成亲已好几天了,你还害羞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之大伦……”
紫玉花娇嗔道:“谁脸皮有你那么厚!”
话音刚落,绿无堤已探头进来,一本正经地道:“那为夫可得摸摸你的脸皮,看它到底有多薄!”
紫玉花“噗嗤”一笑,骂道:“死相……”话音未落,绿无堤已扑了进去,紫玉花的笑声随即化作惊呼。
×××
初五晚,紫玉花一早便吩咐店小二,准备一桌丰富的酒席,酒席就设在房内。
绿无堤刚上街替妻子买了几套新衣服回来,一推开房门,见小桌上放着八碟菜、两壶酒,还挂着红灯笼,不由诧异地问道:“八妹,今晚你要宴请谁?”
紫玉花笑得有点诡异,道:“小妹只请一个人,便是我的三哥。”
绿无堤一怔,脱口道:“娘子要请我?哈哈,奇怪!夫妇吃饭还有谁请谁的!”
“因为要答谢你。”
绿无堤又是一怔。“何事要答谢为夫?”
“因为三哥对我好!这几天小妹发觉三哥是真心爱我疼我,小妹总算没有看错人,更没有嫁错人!”
绿无堤一把将她抱坐在自己大腿上,在她额上亲了一口,道:“老实说,愚兄刚开始时,还有点觉得蝙蝠只能娶蝙蝠,并没有仔细考虑过,到底咱俩是否天作之合……”
紫玉花有点紧张地问道:“如今觉得如何?”
“老实说,虽然咱们自小便一起生活,但相互间了解并不深。答应娶你时,最大原因是基于相同的命运。这几天相处之下才发觉,你实在是位非常合适的伴侣!”绿无堤正容地道:“平日见你心高气傲,对其他师兄不假词色,想不到你还有温柔多情的一面,再说论人品相貌也是上上之选,能娶到你实是愚兄三生修来之福!”
“对小妹来说也有相同之感觉,你平日不苟言笑,内心感情完全没法自你脸上看出来,但成亲后才发觉其实你外冷内热,有时说话还十分风趣,最重要的是你十分疼爱小妹,下一世我还想嫁给你!”
绿无堤点点头道:“听你这样说,愚兄就放心了。来,菜凉了,咱们边吃边谈情吧!”
紫玉花失笑道:“有人吃饭时也谈情的么?”她先斟了两杯酒,又道:“相敬如宾,小妹便先敬你一杯!”两人喝了酒,便吃起菜来,边吃边聊,情意融融,其乐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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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2 07:49:3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情天遗恨

这顿饭居然吃了一个多时辰,绿无堤忽然抛下箸道:“饱了。”走过去抱她上床。
紫玉花急道:“三哥,你去叫小二送点水来,不先清洗一下,如何服侍你?”
“也罢。”绿无堤放下她,快步跑出去。过了一阵,只见他亲自扛着澡盆进来,道:“汤随即送上。”
紫玉花娇羞地道:“我要解衣了,你先出去等小二。”绿无堤依出厅。又过一阵,小二挑着水过来,一桶汤一桶水,绿无堤着他放下,自己去敲门。只听紫玉花的声音传了出来:“门没闩上,你推进来吧。”
绿无堤将两桶水提进去,随即宽起衣来,紫玉花羞问道:“三哥你作甚?”
绿无堤笑嘻嘻地道:“这澡盆够大,一起洗吧,这叫做鸳鸯戏水!”紫玉花粉脸登时飞起两朵红云。
×××
紫玉花腰肢忽然拱了起来,像喘不过气地叫道:“啊……我的好三哥……不要离开……”
绿无堤目光无意中落在她脸上,忽然发现她鼻孔淌着血,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问道:“八妹,你鼻孔为何流血?”
紫玉花四肢像树藤般,紧紧缠住他,道:“三哥,你听我说!”
绿无堤心头掠过一丝不祥感觉,也死命地抱紧她,颤声道:“什么事,你快说!”
紫玉花声音似哭:“乌鸦……他骗咱们,三哥,你一定要找到他!”
绿无堤像受伤的豹子般,弹了起来,他绝顶聪明,一听便明白一切,怪叫道:“你为何独自吞服药丸?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你不信我?”
紫玉花泪流面地道:“对不起三哥,你听我说,我爱你,我爱你更甚于爱我自己……我又是你的妻子,我一定要这样做,小妹想……如果乌鸦欺骗咱夫妇,小妹先死了,你还有机会去找他,向他索取……”
绿无堤嘶声叫道:“你真傻!只有两天时间,叫我去哪里找乌鸦?为何不让咱快快活活、恩恩爱爱多活两天!”
紫玉花哭道:“这不是平日的你!如果你因小妹的死而失去冷静和理智,那便辜负了小妹的一片心意!你难道不知道小妹是多想跟三哥你白头到老……可惜,乌鸦……我好恨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绿无堤再也忍不住,也嚎啕起来:“就算我能找到乌鸦,他会把真解药给我么!夫妻同心,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懂不懂?你到底懂不懂!”
紫玉花泣道:“你还不懂我的心!我很想跟你一齐活下去,直到永远,但在没有其他办法之下,小妹只能这样做,三哥,你会原谅我么?”
“还说什么原谅……我身为丈夫眼睁睁看着妻子,死在自己怀内……真枉为人夫,该请求原谅的是我……八妹为夫对不起你了……”绿无堤像孩子般哭起来。
“三哥,答应我,下一世你仍要娶我……你愿意么?”
绿无堤毫不犹疑地道:“愿意,我要再娶你十世!”
紫玉花嘴角也沁下血丝,笑道:“如此你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咱们还可以做夫妻,还可以再恩爱……我好冷,再抱紧点……”
绿无举袖拭去她嘴角的血迹,温声道:“你放心,乌鸦若不给我解药,我便杀了他替你和九妹报仇!”
紫玉花又笑了:“这才是我的好三哥,你一定要活下去……以后再找个好女人服侍你……这是我衷心的话,你要记住了!”
绿无堤又啕哭起来,只喃喃地道:“八妹你不会死的,这只是一个梦……”
“啊,三哥,我看见九妹了……不,她是大姐,大姐在向我招手了……三哥,我好冷……快抱紧我!”
绿无堤死死地抱住她,嘴巴如雨点般落在紫玉花的额上和双颊,哭道:“八妹、八妹,你不能死!”
紫玉花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对不起三哥,我要走了,九妹已在催……记住我的话……”声音未落,头一歪已然香销玉郧。
房内只闻绿无堤不断的嘶叫:“乌鸦,我要杀死你!我要替八妹……和九妹报仇!八妹,你睁开双眼,看愚兄杀他……”可惜再也不闻紫玉花的回应……
好梦由来最易醒,莫非蝙蝠都没有好下场?
×××
当绿无堤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小厅时,便见月洞门外有好几个脑袋在探望,原来是店内的人听见他的哭声,都跑来探个究竟。
绿无堤见掌柜也在,便挥手招他过来。掌柜战战兢兢地走进来,低声道:“客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绿无堤沉声喝道:“你们都退开!”又将桌上的油灯点上,自怀内掏出一张二百两白银的银票来。“掌柜,这个请你收下。”
掌柜哪里敢收?嗫嚅地道:“客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不说……老朽……”
“你听清楚,咱夫妇一早已被人下了毒,后来向那人讨到解药,哪知竟是假的……刚才内子服下解药……已经死了……”
掌柜身子一震,颤声道:“这是要买棺材的么?”
绿无堤点点头。“稍候在下也会服药,如果明天早上……我也死了,便请您将咱夫妇悄悄葬在湖畔。”
掌柜一惊非同小可,急道:“客官,你、你不可服药……这个,官府查起来,老朽可经受不起……”
“放心,在下会写下遗书,就说咱夫妇是服毒自尽,与贵店无关!”
掌柜声音带哭:“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绿无堤语声空洞地道:“我不服药,过两天,毒性也会发作……若有办法可想,谁会自找绝路?”他说好说歹终于劝走了掌柜。
×××
房内一灯如豆,昏昏暗暗,更添几分惨情。
床上,绿无堤已替紫玉花净好身子、换上他刚买回来的新衣。紫玉花的一张脸灰灰黑黑,但神态却甚是平静,似乎能死在嫁给绿无堤之后,已无遗憾。
绿无堤也换上新衣,自抽屉里抓出那颗药丸来,低声道:“八妹,你在黄泉路上,稍等愚兄一步,愚兄就来找你……”言毕将药丸抛进嘴里,一阵咀嚼和涎咽下,伸手替紫玉花梳头,此刻他心境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刚放下梳子,腹内一阵绞痛,紧接着头一沉,已不知人事,他对这个世界毫无半点依恋,临失知觉前,举着臂搭在紫玉花尸上,能跟妻子死在一起,已是此刻最大的满足。
也不知过了多久,绿无堤被一阵剧烈的绞腹痛醒,他一醒来第一个动作,便是冲向马桶,刚拉下裤子,马桶内便响起一阵,爆烟花似的声音,一股恶臭立即充斥卧室。阵阵的绞痛,引来阵阵的腹泻,几番折腾后,方觉得稍为平复。
此刻一个念头蓦地冒起:怎地我还没死?莫非那不是毒药?绿无堤不敢相信,乌鸦会放过自己,他拉好裤子,再度走回床前,灯笼尚未熄灭,只见紫玉花神态更为安详。他一怔,忖道:“难道是因为八妹知道我不会死?”
未待他再推敲,小腹绞痛又起,他连忙又奔向马桶。三次之后,绿无堤已手足乏力,全身虚脱地躺在床,俄顷,他已倦极而眠。
×××
再度醒来,耳际隐约听到三更的梆子声,绿无堤立即自床上跳上来,随即用棉被将紫玉花的尸体卷好,再缚上绳子。吐了一口气,走出小厅,黑暗中似有人影闪动,他轻喝一声:“谁?”
只见掌柜颤巍巍地自月洞门走过来,似犯了口吃病地道:“客官,你、你没……事吧?”
绿无堤长长吐了一口气:“我服的是解药,没事了。”
掌柜也长长嘘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恭喜了……老朽也放心了……”
“掌柜,贵店可有锄头或铁铲之类的器具?”
掌柜微微一怔:“厨房里有一把用来铲炭的铁铲……客官有何用处?”
绿无堤道:“快借我一用!嗯,我要埋葬内人。”
掌柜又是一怔,嗫嚅地道:“这么快?不用棺材?”
绿无堤悲声道:“我亦希望贱内能风光大葬,可是仇家不会放过咱们,以其日后被其开棺曝尸,还不如先草草安葬,待我杀了仇人再重新……”他抬头望一望天色,又急道:“快,天亮便不好办了。”掌柜这才快步跑去。
×××
一出门,风雪交加,绿无堤叹了一口气,紧一紧衣襟,扛着紫玉花向湖边驰去。
葬在西湖边是紫玉花的心愿,绿无堤展开轻功,踏上白堤,一直驰向孤山。这是湖畔的一座小山,对着苏白两堤之交接处。绿无堤选好了地,立即挥铲挖掘起来,他一鼓作气,直挖了一个六尺深的土穴,才停下歇气。
雪越下越大,北风呜呜地响着,似为他俩的不幸低泣。绿无堤一停下手,心便似被刀割般,他三扒两拨解开棉被,紫玉花神态依然,静静地躺在被上。绿无堤再也忍不住,捧着她的头放声痛哭。“八妹,你为何舍我而去?”
直至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实在深深爱她,失去了她,自己便似空空荡荡、没有躯壳的灵魂,在半空中飘荡,没有个着落处。
他抬起头来,望着黝黑的苍穹,嘶声呼道:“老天爷,你真不让我活下去?那为何又不把我的命也一并取去?你要答我……乌鸦,你在哪里?滚出来!你有种的便跟我决个生死!只懂暗箭伤人,你不是人,你是禽兽!”
“呱!”一只宿在附近树上的乌鸦,被他叫声惊醒,扑簌簌地振翅飞跑了。
绿无堤胸膛起伏如波涛,捡起一块石头向它的去抛去,疯狂地叫道:“你跑得了么!”
空山寂寂,四下里只有他的叫声和刺耳的风声。
绿无堤扑跪落地,伏在紫玉花尸上呜呜地哭起来,他实不忍心埋她,知道这一埋,今生便再也见着她那张宜嗔宜喜,明媚动人的花容了,今后去何处找寻芳魂,再与她在梦中相会?
时间在悲伤中流逝,风雪未止,但远处天际已慢慢露出一线鱼肚白。
绿无堤强忍悲痛,重新将爱妻的尸体包好,放下土穴中,喃喃祷告:“八妹,你放心走吧,我向你发誓,一定要杀了乌鸦为你报仇、为九妹报仇!”
土穴终于填平,绿无堤找了一块石头竖在上面,作下记号,然后默默地跪在石头前。
天慢慢亮了,雪却下得更大,鹅毛般的雪花,不过一阵,便将新土盖满,连那块石头也只露出一半。
绿无堤无言地站了起来,冷不防一阵寒风自身后吹来,将地上的积雪卷上半空,似一条银白色的飞龙在半空中盘旋。
绿无堤低声道:“八妹,我走了,不用相送……下次再来看你,便是乌鸦伏诛之时!”转身下山,没有灵魂的躯壳,很快便消失在风雪迷漫中……
×××
绿无堤并没有离开临安,只是悄悄搬离望湖客栈,在附近一家小客栈赁了一间房,窗子正好对着望湖的大门,他扒在窗后,瞪着一对无神的眼睛,盯住望湖的大门。
春节刚过,莫说扎眼的人,就是普通的客人也不见一个。绿无堤期望乌鸦会来探个究竟,结果大失所望,累了之后便躺在床上休息。可是一闭上双眼,脑海中便浮上紫玉花的倩影来,偶尔,白若冰的影子也会缠上来。
这两个都是深爱他的女人,可惜如今都离他而去,绿无堤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跟着她俩消逝。
这两个都是他的妻子,绿无堤暗自问自己,到底自己爱那一个多一点,想着想着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严格来说,都是她俩主动先示爱的,自己是被动接受,但相处下来,都觉得十分温馨融洽,深觉自己十分荣幸及幸福。但相比之下,跟紫玉花在一起,更有如鱼得水之感。
是因为自己跟她有肌肤之亲,还是另有其他缘故?绿无堤不知道,只知道紫玉花的逝去,令他觉得更加难过,魂魄已随她而去,人间只余一具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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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夜,今天夜空罕见地露出一弯弦月。照在雪地上,发出白茫茫的一片柔光,望湖客栈的大门,早已关闭,寒风吹得檐下那对灯笼,摇摆不定。
举目所见,人迹渺然,绿无堤叹了一口气,无力地躺回床上。
乌鸦那颗药丸,到底是否是解药,他到如今还不敢肯定。如今不是,那么天亮之前,自己便会紧随紫玉花到黄泉之下相聚。
他蒙蒙眬眬地睡着了,梦中见到紫玉花自天上飞下来,白纱衣裙在风中飘扬,美得像天上的仙女。她人未至,声音先至:“三哥,你答应过我,要替我报仇,你不但不能死,还得振作起来!”
绿无堤叫道:“八妹,你快来,不准你离开我!”
紫玉花停在八尺之外,绿无堤伸手难及,不由痛苦地怪叫起来。紫玉花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三哥,你这样叫小妹怎能安心地去?乌鸦的手段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这样莫说要替我报仇了,连你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绿无堤叫道:“我不管什么乌鸦,我只要你陪着我!”
“三哥,你太令小妹失望了!既然你无心替我报仇,我又何必来看你!”紫玉花言毕,身子又飘飞了,只是这次却是越飞越高。
绿无堤大叫:“等等我!”
云端里传来紫玉花的声音:“杀不了乌鸦,你休想来见我!”
“不,等等我,我要跟你上天!”绿无堤伸手用力一扯,却把身上的被子扯落地去。一阵寒风自窗缝中吹进来,绿无堤瞿然一醒,醒来之后,但觉全身均为冷汗所湿。
他行尸走肉般走下床来,推开窗子向望湖客栈看去,一切依然,但天际却已露出曙光。蓦地一念头闪了上来:“今天已是初八,我身上的毒已经解掉了?乌鸦居然放过我?他为什么会放过我……”
他身子一颤,一时之间,分不出是喜还是悲。当日千方百计希望能长命百岁,那是因为有紫玉花为伴,两情相悦,自然希望白头到老;今天活下来的目的,只余两个字:报仇!
报仇的历程一定十分艰难困苦,甚至九死一生,但此仇却不能不报!杀不了乌鸦,自己还有脸去见紫玉花和白若冰么?
人海茫茫,去哪里找寻神秘又狡猾的乌鸦?何况乌鸦背后尚有从未露面的鸦神!
谁说千古艰难唯一死?其实,活着很多时候比死还艰难,绿无堤对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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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该如何走?
绿无堤一连几天,将自己关在房内,一直想不到答案,最后终于想通,想报仇一定要重出江湖。
这一日,天刚亮他便上街草草吃了点东西,然后买了一大堆祭品,像行尸走肉般,拖着沉重的躯壳,走向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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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平江府苏州,已是形单影只。松鹤楼头,有一满脸胡须茬子的汉子,探头望向街上。
远处玄妙观外,众多的摊贩都卖着花灯,街上游人如鲫,扶老携幼,孩子们提着花灯,跑来跑去,好一派节日气氛。
虬髯客这时候才醒起,今天正是上元节,难怪在战云密布的时世,仍然这么热闹。
他便是收拾悲伤心情上路的绿无堤,啊,不,由他离开临安起,他已改名叫陆无涯了。往日的绿蝙蝠已死,从今以后他再不是杀手,更不是武林谈虎色变的蝙蝠杀手!绿蝙蝠既死,绿无堤自然也不能再存在。反正此名也是乌鸦给起的,本来姓甚名甚,亦无人知道,从此之后,他跟乌鸦除了仇恨之外,已再无瓜葛。
独自吃了饭,时间尚早,陆无涯便结账下楼,到旁边的荷花园客栈赁了一间客房,着店小二送了一盆洗澡水进房。
躺在硕大的澡盆里,房内满是冒着白烟的蒸气,他头架在澡盆边,双眼望屋顶,心思却像鸟儿般飞到远处。他不知道去何处找寻乌鸦,只因乌鸦最后一次在苏州出现,所以他来苏州碰碰运气,希望紫玉花及白若冰在天之灵,保佑他尽快找到仇人。
火热的澡水,把他身上的污气全迫了出来,脑袋也似乎清醒了许多,他顺着次序,将一年来发生的事,从头回忆了一遍,希望能找到线索。
盆里的水已慢慢冷了,陆无涯伸手将炉子上的壶子提了过来,再把壶里的热水倒下。房内又充满了烟雾,澡水又热了。陆无涯忖道:“如能找到赤如火,便能找到乌鸦!”
忽然一个念头窜了上来,陆无涯霍地赤条条地从澡盆里跳了出来,急促地喘着气。
乌鸦不敢杀自己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已将揭发信交给一个可靠的人,自己一死,他便会将揭发信公之于世;而因其新训练基地尚未建好,投鼠忌器之下,他只好采取宁信其有之策,这才会轻易放过自己。
这一点,陆无涯已肯定自己不会推测错误!
而自己托付的这个人,在武林中必要有很好的声誉,方可取信于人,因此,乌鸦方会相信此人是路修远。
路修远不但侠誉甚佳,而且自己恰恰与他同游黄山,又相谈甚欢,何况自己除他之外,根本跟任何有侠誉的人都没有来往!如此,乌鸦为了一劳永逸地保住秘密,他绝对不会放过路修远!
我不杀伯乐,伯乐为我而死!陆无涯只觉自己又造下一孽!
路修远已遭了不测否?很可能他还未遭毒手,否则乌鸦又岂肯放过自己?
如果路修远尚在人间,目前自己最重要的,反而不是找乌鸦,而是要先找到路修远,提醒他必须小心蝙蝠杀手的暗杀!
人海茫茫,找寻乌鸦固然困难,要找路修远亦不容易!
他缓缓地穿上干净的衣服,推开窗子,天已黑了,远处不时传来欢笑声和鞭炮声,更使他格外觉得寂寞。
这时候,陆无涯不想再一个人窝在房内,很想找个地方喝酒,此念一起,再也不能遏止,他立即拉开房门、呼小二把澡盆搬走,然后佩上剑。正想开门出去,又退了回来,捎上两枝喷筒和几把飞刀。
大仇在身,虽然是去喝酒,陆无涯也不想有任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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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的苏州,街上十分热闹,人来人往,小孩子提着花灯,在街上追跑玩耍、比斗花灯,卖汤丸和零食的小贩,忙得不可开交,竟然是一派盛世的景象。
陆无涯信步走在街上,他记得上次来苏州,见过一家小酒家环境不错。转过两条街,果然远远见到雅河酒轩的布招在夜风飘扬。待走过去便见那酒轩建在一条小河畔,四周植竹,并以竹筑舍,十分清幽,颇有特色。
酒轩后面是河流,岸边拴了一艘小船,舱中置小酒桌,河上筑一巨大的“桥轩”,里面放了两排小酒桌,饮客可边饮边浏览河上景色,因此生意极佳,真亏那老板有这份心思。
雅河酒轩的酒不但好,其送酒小食更是远近驰名,有这么多优点,收费自然不便宜,陆无涯记得每次经过时,顾客并不多,正符合那个雅字。可是今晚他抵达时,却已高棚满座,不由大为失望,又舍不得就此离开,边转头四望,边信步走上“桥轩”。
桥上两旁的酒桌,同样都已有人,放眼望去,两岸置满了花灯,河上小舟往来,亦都灯光灿烂,坐在此处喝酒,真是心旷神怡,酒兴高涨,难怪今晚生意这般好。
陆无涯暗叹一声,正想转身离开,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问道:“阁下是来找人么?”
陆无涯低头望去,只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正仰头望着自己,一对嘴唇又红又厚,正在独酌。陆无涯微微一怔,轻轻摇摇头。
女子轻笑道“天涯若比邻,四海之内皆兄弟,看阁下也是江湖儿女,何不坐下共醉?”
陆无涯一笑,见她只一人,便欣然拉开椅子坐下。“恭敬不如从命,女侠只一人?”
“若非觉得独饮无味,又怎会请你共谋一醉?”女子边说边替他斟酒,酒香四溢。
陆无涯见酒白如水、晶莹剔透,心头一怔,想不到女子竟亦饮烈酒,乃笑道:“在下还以为是女儿红哩。”
“哦?那软绵绵的甜水也配称酒?”女子眉梢眼角飘过一丝顽皮之神色,道:“如果阁下喜欢喝甜水的,请到别处去!”
陆无涯微微一笑,反问:“难道你一眼便能看出,在下是酒客而不是喝甜水的?”他举杯道:“在下便借主人的酒,先敬主人一杯,干!”
两人均是一口喝干,女人目光一亮,道:“是什么人,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同道中人!”
“好,的确好酒。”陆无涯见刚有小二走过,便又要了一壶,再点了三个下酒物,道:“今日能得在此一醉,全仗女侠慈悲,因此这顿酒,请让在下做个小东。”
女子嫣然一笑,陆无堤这才发觉,她虽然不是那种千娇百媚、沉鱼落雁的美女,但亦明朗动人,另有一种风韵。“你既然如此爽快,我若不答应的,岂不显得娇扭做作?”
陆无堤道:“女侠豪爽不亚须眉,令人击节,在下再敬你一杯。”
两人又干了一杯,女子问道:“阁下亦爽快过人,请教大名相信不会被认为唐突吧?”
陆无堤心头一动,幸好早有准备,随口道:“初出道的雏儿,天涯孤客。”
女子“噗嗤”一声笑道:“如果是初出道,又岂会有这么苍凉孤寂的外号?倒像是饱历沧桑、尝尽人间艰辛痛苦般。”
陆无堤不由暗赞她心思缜密、反应又快。“这是在下自己起的外号,因为不合群,我行我素,别无他意。”
“不合群?看你性子并不像!”女子沉吟道:“你名不能示人?”
“有劳动问,在下若再隐瞒的,便有负盛情了。小姓陆,草字无涯。”
女子低声念了几遍陆无涯,目光一转,含笑道:“天涯孤客陆无涯,有点意思……”
陆无涯道:“在下斗胆请问女侠芳名,称呼上也比较方便。”
女子抿嘴一笑,道:“你真不肯吃亏呀,小女子小名二娘,你便称我二娘就是……”抬头见陆无堤瞪着自己,粉脸不由一红,道:“大概是贱名不能入耳,是故陆少侠才……”
“二娘……你姓云?”
二娘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你到底是谁?怎知道我姓云?”
陆无堤叹息道:“大名鼎鼎的‘风云雷电’之‘云中月’云二娘,名闻遐迩,在下若不知道的,也未免太孤陋寡闻了!”
云二娘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冷声道:“不错,我便是‘云中月’,但二娘是我的小名,世人但知云伴月,却无几个知道二娘,你怎会知道?”
陆无堤暗暗叫苦,乌鸦训练蝙蝠时,要他们将武林名人之资料,全部背熟,他知道云伴月小名二娘,全是从资料上了解到的,但资料却没有注明,二娘这名未传到江湖,想不到一时口快,引来麻烦。当下苦笑道:“不知陆某有否说错?”
“正因为无错,我才奇怪!”
陆无涯苦笑一声,道:“在下本来不知道,不过有次在芜湖饭馆听到食客提及……在下在此之前,完全不认识女侠,而且在下对你也绝对没有歹意,请女侠放心。”
云伴月又深深地看了他两眼,大概见他态度诚恳,这才悻悻然地放下手,道:“暂且相信你一次,如果让我发现你骗我的,啍!”
“多谢女侠信任,此事绝不外传。”陆无涯心里暗暗奇怪,为何她一认识自己,便要自己称她二娘,难道世上真有缘份一物?又低声道:“今后在下该称你女侠、伴月姑娘还是二娘?”
云伴月白了他一眼,道:“最讨厌女侠女侠的被人叫来叫去,这年头女侠两字根本不值钱!”一顿又道:“随便你吧。”
陆无涯点点头,道:“那还是叫二娘吧。”
云伴月忽然吃吃地笑起来:“还是叫二姐比较合适,相信我年纪比你大吧?”
“不管谁年纪大,今后你是做定我二姐了。称你二姐是敬重你,还有一份你信任小弟的感激!”陆无涯举杯道:“二姐,小弟敬你一杯。”
云伴月爽快地举杯干了,边举箸挟菜边问:“涯弟,你来苏州可有什么事?”话音刚落,小二过来问还要不要酒。
陆无涯乘机道:“二姐,你点几个小菜送酒吧。”云伴月点了三个送酒菜,又再要了一壶酒。
小二走后,云伴月瞪了他一眼,道:“你二姐不是刚出道的雏儿,不要乘机打马虎眼,如果是胡诌的,二姐一听便能分辨,届时看我如何收拾你!”

第二十三章 天涯不孤

陆无涯笑笑,待小二走远才道:“二姐想到哪里去了?小弟只因未来过此,但苏杭之名早已如雷贯耳,因此来此一游,并无特别之事。”一顿反问道:“风闻‘风云雷电’是游侠,萍踪不定,难道你们相约来此聚会?”说着转头四顾。
云伴月“噗嗤”一笑,道:“不用看了,‘风云雷电’纯粹是那些好事之徒弄出来的,咱们四个之前根本互不认识,我又怎会跟他们相约?”
陆无涯一怔,讶然道:“你们四人居然不认识?那武林中怎会将你们拉在一起?”
“所以我才会说是好事之徒,硬凑出来的!”云伴月沉吟道:“也不能说不认识,‘风云雷电’这绰号出现两年后,咱们四个终于聚过一次会。不过,性子不同,见过面也就算了,何况彼此均是闲不住的人,想见面也不容易。”
“如此说来,二姐也是来苏州游玩的了?”
云伴月沉吟道:“也可以这样说……”
陆无涯心头一动,道:“既然如此,明天咱们到寒山寺同游如何?”
云伴月又沉吟了一下方道:“明天再说吧。”
陆无涯道:“二姐住哪里?明天午前小弟来邀你,先请你吃午饭,然后再同去寒山寺如何?”
“鸿福客栈。”云伴月沉吟一下才举杯道:“来,今夕是良宵,只宜饮酒论风月。”
两人连干几杯,酒量相当,颇有酒逢知己之感,陆无涯又要了一壶醇高粱。忽然有人在河上放烟花,惹得饮客都跑到岸边观看,陆无涯及云伴月坐在桥边,将这一切全收在眼底,烦恼尽消。忽然,背后有个黄莺似的声音叫道:“相公,快看!”
声音极似紫玉花,陆无涯心头一震,忍不住转头望去。原来后面是一对小夫妻,倚在栏杆后看烟花,那少妇声音虽然甜美,人却长得不怎么样。一句相公,将陆无涯拉回无边的悲伤中,不断地喝着酒。
云伴月看了他一眼,心头诧异,含笑道:“涯弟你怎不陪愚姐喝?”
陆无涯替她斟了一杯,刚好酒壶已空了,问道:“二姐还喝么?”
云伴月道:“既然你已意兴阑珊,愚姐独饮无味,算啦,结账吧。”陆无涯结了账,两人联袂而出。
陆无涯道:“小弟送二姐回客栈吧。”
云伴月咯咯笑道:“我还要你送么?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别醉倒在街头!”快步走前,俄顷背影已消逝在黑暗中。
陆无涯忖道:“二姐倒是个特立独行的奇女子。”忽然想起韩胜珠来,两人性子有点类同,却又不尽相同。想到韩胜珠,韩如玉的花容不期然地泛上脑海。他暗骂自己一声:“八妹刚死,我怎地会想其他女人……”
想到与紫玉花相处的日子,悲、愁、恨诸情一齐涌上心头。他独自彳亍街头,走了一阵,酒意上涌,索性敞门衣襟迎风而行。此时已是二更,街上只有醉鬼,再不见提灯笼的小孩。陆无涯心头一动,脚步一拐,向高天扬家走去。
昔日显赫一时的高家,如今像一座坟墓般,孤零零地蹲在黑暗中。正合一句:将军一去,大树飘零。陆无涯百感交集,暗叹一声,一转身便向客栈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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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夜半更觉寒冷,小街小巷里更无人迹,陆无涯觉得略有凉意,扣好衣襟,随意而行。若非远处不时传来,一两道鞭炮声,谁能料今夕是元宵佳节?
陆无涯走了两三条街,经过一家客栈,目光一及,居然是鸿福。他心头一怔,想起刚才云伴月走的方向,根本不是来此的。不由暗忖:“莫非她另外有约?”回心一想,自己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何必多管闲事?更何况自己也怀着一身的秘密。
想到此,他脚步丝毫不慢,过门而去。刚走了几步,他后肩突然耸起,发觉附近有股杀气,倏地加快步伐前进。待走到街角,轻轻一顿,拔身而起,点尘不惊地落在屋顶上。
他双眼警觉地四处张望一下,弓着腰在屋顶上,飞快地地向鸿福客栈驰去,眨眼间已至附近,连忙伏在屋脊后。默运玄功,凝神静听,同时探头向四周窥视,很快便发现对面黑暗中也伏着一个人。
俄顷,脚下传来一个轻微的响声,接着一道黑影窜了出去,落在街中,一身黑衣裤。匿在对面黑暗中的那人也窜了出来,暗淡的星光下,无碍陆无涯的一对夜眼,发觉那厮戴着一副人皮面具!他心头不由一跳,更加竖起耳朵。
耳际传来一个低微的问声:“找到点子否?”
另一个答道:“奇怪房内无人,啍,莫非临时有事跑了?”
陆无涯忖道:“不知他俩说的跟二娘是否有关?”
“走吧,去找二哥。”
陆无涯低头一望,便见那两人向自己要去的方向跑去,当下略一犹疑,转身在屋顶上追去。这两人戴着人皮面具,看行径分明是杀手,遂引起他之好奇,决心去探个究竟。
越过两条小巷,临到一座庄院,那两人忽然慢了下来,接着黑暗中又窜出两个黑影来,有人低声问道:“情况如何?”
“房内无人,不知去向。”
为首那人沉吟道:“看来他今晚是在汤家作客了。”
“二哥,那怎么办?如今夜已深,他很可能在汤家借宿。”
为首那人道:“刚才我进去探过,里面尚在饮宴,那厮的性子不爱受约束,他不一定会在汤家过夜,咱们再等等。”他挥挥手,几个黑衣人便散开,躲在黑暗中了。
陆无涯忖道:“看这几个人之行径,分明是杀手,他们要暗杀谁?汤家……唔,莫非是苏州善人汤永良?”那汤永良虽然学过几年功夫,但却不是武林中人,他在苏州开药铺、布庄,还有一家饭馆,算得是苏州的富人,时有接济穷人,因此被称为善人。不过他不爱出头露面,故声名全被高天扬盖住,但亦可能如此,反而不惹人妒忌,因此一生安稳。
陆无涯上次来苏州刺杀高天扬时,已同时将苏州的情况摸熟。心中暗自忖道:“汤永良是个好人,我要不要救他?自己曾经是杀手,今夜若能制止杀手残杀好人,也可稍减自己的罪孽……”心念及此,他决定等候下去,静观其变。
过了两顿饭工夫,汤家大门忽然“呀”的一声打开了,只听一个人道:“请留步。”接着走出一男一女来。陆无涯依稀认出那女的似是云伴月,一颗心登时悬起。
那一男一女转身向鸿福客栈方向走去,两人对四周的情况似乎不明,低声交谈,状甚愉快,根本不知死神经已临近。
陆无涯想提醒云伴月,又恐孟浪,惊跑了刺客,事后反而难以解释,因此只在屋顶上悄悄跟踪,手掌落在剑柄上,准备随时救人。
转入一条小巷,陆无涯凭其多年刺杀的经验,知道对方立即要动手,忙将宝剑抽了出来,目光一掠,隐见前头巷口人影一闪,料对方采取两头堵截之策,脱口呼道:“小心有刺客!”
话音未落,后面两个刺客已扑了上去,对面巷口那边也有道黑影飞了过来,陆无涯再不犹疑,立即振衣自屋顶上跃下。
那一男一女反应也快,男的手一翻,长剑已在握,转身面对刺客,道:“云妹,上屋!”
女的手握一把短剑,顿足跃起,短剑舞起一团剑光,护住头面。说时迟,那时快,头顶上一把鬼头刀力劈而下。“叮”的一声响,刀剑相交,刀沉剑轻,女的立即被迫落地,颤声道:“上面有敌,咱们被包围了!”
与此同时,陆无涯已赶到,喝道:“二姐,小心他们会使暗器!”长剑一闪,已刺向一个杀手。那厮回身一剑将其长剑拨开,但陆无涯一剑紧似一剑,不让他有喘息之机。
小巷内三个杀手,三个侠客,人数旗鼓相当,战况甚为激烈,但侠客武功明显在对方之上,可是杀手并不害怕,陆无涯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他们所恃是什么,却不便喝破。
云伴月喝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刺杀咱?”
杀手又怎会答她?只听那二哥道:“点子扎手,老七快下来!”屋顶上那厮应声舞着刀跃了下来。
就在此刻,二哥左手忽然射出三枝钢针,天色黑暗,加上距离近,待云伴月的同伴发现,长剑急挡,也只磕飞两枝,第三枝射进其小腹。他只觉一阵麻痹升上来,惊怒地喝道:“贼子竟敢使用毒针!”
陆无涯再不敢怠慢,左手微微一抬,二把飞刀立即向对手射去。那厮也了得,一提长剑便撞飞飞刀,可是他料不到陆无涯已握上喷筒,“嗤嗤”声响,几枝钢针已射进其胸腹。
那厮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怔了一怔,陆无涯右手长剑立即刺进其胸膛!他毫不稍待,左腿飞起,将其扫到一边去。同时冲前长剑急刺“二哥”,那二哥见他剑法及气势均凶狠,心头怯了几分,又见毒针已射中目标,急喝一声:“退!”话音未落,人已振衣跃起,同时洒下一片毒针及飞刀!
陆无涯标前一步,急道:“小心!”他长剑一圈,将那男的也护住,挡开钢针及飞刀。眨眼间,那批杀手已跑得干干净净。
云伴月怒叱一声:“留下狗命!”娇躯在磕飞毒针及飞刀之后,立即跃起欲追。
陆无涯喝道:“二姐,穷寇莫追,贵友受伤,救人要紧!”
云伴月悻悻然地跃回地上,问道:“涯弟,你怎会来此?”
“不要多说,贵友中了毒针,须立即施救。”陆无涯拉着那人,将他背起,又道:“二姐小心他们去而复返!”他一步便冲出小巷。
三人跑出了小巷,陆无涯在前,云伴月仗剑在后,一口气奔去陆无涯住的荷花园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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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门,点上了桌上的油灯,目光触及躺在床上的青年,忍不住发出一道惊呼。万料不到中毒针的青年竟是自己下苏州,千方百计要找的路修远!
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莫非这便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看到路修远,陆无涯更加肯定那四个杀手,必是新一代的蝙蝠杀手,因为自己的原因,乌鸦一定要将路修远杀之而后甘心。
云伴月哪里知道陆无涯复杂的心情?问道:“你惊叫什么?他还有救么?”
陆无涯掩饰道:“想不到毒气上升得这么快,试试吧,快替我倒一杯水。”说着自包袱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来,拉开木塞,倒出一颗绿色的药丸,塞进路修远嘴里,云伴月喂他喝下水。陆无涯低声道:“请少侠运功,尽快助药力化开。”
路修远依言坐上来,陆无涯用布缠手,拔出毒针来,又倒下一些药散于伤口上,云伴月用布条扎好伤口,路修远便盘膝运起功来。
陆无涯一口吹熄油灯,抽剑站在窗下守卫,云伴月问道:“涯弟你的药,能否解他身上之毒?”
“应该没问题。”陆无涯假意问道:“他是什么人?二姐,莫非是你的情郎?”
云伴月啐了他一口。“胡说!他是路修远,难道你不认识?”
“久闻大名,未曾谋面。”陆无涯道:“原来二姐来苏州是为了他。”
云伴月大方地道:“不错,是他约我来的。他有个外号‘及时雨’,从外号来说,跟咱‘风云雷电’似有关系,事实上我们都认识他,也都视他为友,但实际上彼此之性子不大相同,来往并不多,倒是他跟我还比较合得来,常叫我二妹,嗯,他大我一岁……”
陆无涯问道:“他跟汤永良是何关系?”
“汤永良是我的表姨丈,修远最近加入义军,想说服他捐一笔钱给义军买粮,因此便约我来了。”
陆无涯讶然道:“那你为何不住汤永良家,反而住在鸿福客栈?”
云伴月不好意思地道:“我是住在表姨丈家,住鸿福的是修远,刚才因他身怀巨款,因此送他回客栈。”
陆无涯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刚才吞吞吐吐!”
云伴月羞道:“不要笑我,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尤其这跟义军有关,我能不小心一点么!”
陆无涯道:“既然如此,你又怎敢请我坐下一起喝酒?”
云伴月笑嘻嘻地道:“也幸好请你坐下喝酒,否则今晚可就惨了!这算是好心有好报吧?”陆无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云伴月嗔道:“不许笑,快从实招来,你为何会及时出现?”
话未说毕,路修远已跳了起来,陆无涯忙道:“在下带你去茅厕,二姐,你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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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了,路修远去了两趟茅厕,体内的毒素已清得八八九九,脸上的黑气已完全褪掉。陆无涯又给了他一颗药丸,道:“三个时辰后再服,毒便能全解。”
路修远笑道:“这次能保住性命,全靠兄台,你既然是我二妹的弟弟,便也是我兄弟了,大恩不言谢,他日有用得着路某的,但凭一纸相召,赴汤蹈火理所当然,反正此命也是兄台相赠。”
陆无涯自然不敢告诉他实情,当下笑道:“四海之内个皆兄弟也,路兄这样说不是太见外了?再说二姐也不会放过小弟。”
云伴月见他将恩情做给自己,心头高兴,道:“既然是自家兄弟,便不必多说,今早让愚姐做个小东,请你们吃早饭。嗯,对啦,忘记介绍,路大哥,他叫陆无涯!”
路修远一怔,上下看了他几眼,问道:“你认识一个叫钱万里的么?”
陆无涯心头一跳,却装作惊诧之状,问道:“路兄为何这样问?是因为小弟的相貌跟他有相似之处?”
路修远赧然笑道:“其实陆兄比他英俊年青多了,但不知为何路某竟有种感觉……”
陆无涯心头再一跳,暗道一声厉害,含笑问道:“是什么感觉?”
“好像你跟他有关系般……像是表兄弟吧?”
云伴月也笑道:“物有相像,人有相似,有几分相像并不奇怪。”
陆无涯道:“实不相瞒,小弟本是孤儿,这世上只有几个朋友,却无亲无戚。”
路修远本是洒脱的汉子,闻言释怀,哈哈笑道:“钱万里虽是个生意人,但与我在黄山邂逅,一见如故,是个可交的汉子,此刻如果他在此,必与他痛饮一番,相信两位也会喜欢他。”一顿续道:“陆兄于我有救命之恩,虽说他高风亮节,不求施报,但这顿早饭还是该由愚兄做东,二妹,你就不要跟我争了!”
陆无涯正容道:“并非小弟矫情,也非小弟怕死,今早咱实不宜出去,因为路兄体内之毒尚未全清,不宜妄用内力,且我料那干杀手必会在附近观察,以证实路兄是否已毒发身亡。故今早还是在客栈内随便将就一下。”
云伴月道:“如此大哥还是乖乖在涯弟房内吧,午饭时再说。”
路修远自然不会再反对,却道:“路某跟他们无冤无仇,为何……”
云伴月失笑道:“大哥怎地如此痴?他们既是杀手,便只求发财,那会理会恩仇!”
路修远抓抓头皮,笑道:“愚兄出道七八年,还是第一次遇险……谁会花钱雇杀手杀我?真有点莫名其妙!”陆无涯笑道:“路兄忘记自己已是义军?”
路修远微微一怔,反问:“陆兄意思是说,有汉奸要杀我?”
陆无涯颔首道:“只能这样推测了……今后务必请路兄小心,如果他们发觉你还未死,必尚有后着。”
路修远“嗤”的一声冷笑道:“离开苏州,我便回义军,他们有本领的,便到义军里杀我吧!”
“闻说路兄非常洒脱,怎会加入义军?”
路修远脸上露出悲愤之色,忿然道:“朝廷腐败,鞑子势强,国之将亡,凡我大汉子孙即将成为亡国奴,路某又怎能洒脱起来?反正路某孑然一人,了无牵挂,生死已不放在心上,当然此时此刻,要某死在杀手手中,自然难以心甘!”
陆无涯由衷地道:“路兄心怀大义,真让人钦敬!”
云伴月道:“涯弟也可如此。”
陆无涯叹息道:“在下身负血海深仇,尚未能报偿;故此时尚不能学路兄,为国家民族洒热血抛头颅了!”
路修远伸手握住他的手,道:“想为国尽力,也不一定要加入义军,每个人情况不同,不能以同一标准要求。”
“涯弟不必将此放在心上,愚姐跟你一样,也身不由己。”云伴月一顿问道:“嗯,你艺出何门?”
“家师是一隐世居士,武功不高,但所学极杂,也幸好如此,否则亦无法替路兄解毒。”
路修远道:“算来也是路某命大,这次方会碰到陆兄。”
陆无涯道:“这是缘份,一切全靠二姐请我喝酒。”一顿又问:“路兄来苏州的事办好了否?”
路修远道:“汤善人大义,已捐了三千两银子,银票已在路某身上。义军方面不但军情急,而且缺粮缺兵器,下午小弟便立即上路。”
陆无涯望向云伴月,她抿嘴一笑,道:“本来愚姐想在苏州玩几天的,但发生了这件事,想想还是护送大哥一段,以策万全。”一顿反问:“涯弟你呢?”
陆无涯沉吟道:“过两天拟去铜陵找个亲戚。”
路修远道:“路某正想走水路逆江而上。”
陆无涯心头一动,道:“如此便一起上路吧,到了铜陵小弟再上岸。不过小弟还有一个提议,只怕路兄怪小弟多此一举。”
路修远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咱们江湖儿女,有话但说无妨,即使说错了,也不会相怪!”
“家师擅易容术,可惜小弟学得不好,小弟想……”
路修远笑道:“陆兄之意正合路某此刻之要求,若在平日路某必定不肯,但今日我身上怀着巨款,又是义军之命根子,一切自然以谨慎为上。请陆兄即刻动手!”
陆无涯又道:“小弟可要将二姐易成男子汉……”
云伴月咯咯笑道:“易钗而弁,对愚姐来说,已不下十次,行走江湖方便耳,有何不可?涯弟不是要在苏州游玩么?”
陆无涯笑道:“游玩事大,路兄的事重要,下次再来又有何妨?”言毕出门着小二送些小米粥及包点进房,待吃过之后,方开始动手替他俩易容。然后让路修远再服解药,最后让他俩先到店外等候,他结了账在茅厕里再草草为自己易了容,然后联袂离开。
出城之后,先在路边裹了腹,再放马直放岸边,赁了一艘小舟溯江而上。
船上只有他们三个人,谈话方便,此时路修远到了安全地方后,恢复本色,谈笑风生。路修远与云伴月均是爽直人,途中也不再问陆无涯之出身,使他安心不已,深觉得做一个“正常人”的感觉真好。
望着江上的景色,陆无涯忽然心头一动,问道:“闻说如今有多路义军,不知路兄参加的是那一路?”
“灭元军。”路修远毫不隐瞒。“这支义军乃由‘江天巨柱’江啸天统领的,军纪最严明,实力也最强。”
“小弟听人说江大侠心胸广阔,能与士兵同甘共苦,但决事时优柔寡断,因此常延误战机。”陆无涯大胆问道:“依路兄之见,江大侠能否成事?”
路修远脸上闪过一丝忧色,却笑道:“所谓能否成事,陆兄是问他能否成为开国之君?嗯,他似乎缺少帝王之气……若问灭元军能否消灭元军,这个可就不好说了……”
陆无涯再问:“路兄的不好说,是指那一方面?”
路修远提高声调道:“如果大宋朝野都能知耻近乎勇、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大宋子民都不想当亡国奴、都有为国捐躯的精神,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下相信必能消灭鞑子!”
陆无涯道:“朝廷奸臣当道,百姓恨之入骨,欲做到上下一心,只怕难若上青天……”路修远脸色一黯,不由长长一叹。
云伴月忙道:“国家的事说来烦人,喝酒吧。”
路修远正容道:“大丈夫行事但求心安,不问后果,正所谓有所为,有所不为。路某是立定主意要将鞑子驱逐出境,能否成功……已是其次!唉,还得看大宋的气数……”
“如此说来,路兄将一直留在‘灭元军’里?”
路修远颔首道:“就算‘灭元军’最终溃散了,在下也会投入另一枝义军……”
话未说毕,云伴月已嗔道:“酒已斟好,你俩到底喝不喝?”
路修远没有妹妹,一直把她当作亲妹妹,闻言笑道:“喝喝,二妹斟的酒,愚兄怎敢不喝!陆兄弟,来,咱们陪二妹喝几杯。”陆无涯欣然伸手取杯。
云伴月嗔道:“贫嘴!小妹可是他二姐。”路修远与陆无涯相顾大笑。云伴月道:“你们看看舱外的景色多么迷人,此情此景喝酒正合其时……”
陆无涯听到此情此景四字,立即勾起与路修远在黄山邂逅的情形来,不由自主地道:“说到风景哪里及得上黄山,面对美景直可一浮三大白!”
路修远问道:“陆兄弟也去过黄山么?说得不错天下美景,莫过黄山了,上次可惜未曾尽兴便下山了,有空当再走一遭。”
云伴月讶然道:“小妹未曾去过黄山,听你俩这样说,大哥为何又未曾尽兴便下山?”
陆无涯笑道:“待小弟猜猜,路兄一定是忘记带酒了。”
“酒是带了,可惜带得太少,何况还遇到一个知己,那就更加不够了。”路修远道:“那钱万里虽说是个生意人,但与咱江湖人性相近,陆兄若遇到他,保证也能与他结成朋友。可情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陆无涯见他怀念自己,心头颇为感动,脱口道:“他日有机咱们结伴共游黄山,每人扛一坛酒上山!”
路修远大笑,连声赞好,云伴月忙道:“你们上黄山记得捎上小妹!”
路修远笑道:“若二妹还嫁不出去者,愚兄便捎上你!”
云伴月不依,粉拳在他身上乱擂。“大哥是笑我没男人要!”经此一闹,气氛活泼起来,三人便风花雪月,东南西北地扯起来。路修远江湖经验丰富,云伴月不时问他一些江湖上的人与事,陆无涯从旁得益不少。
船行两天,眼看铜陵将至,三人竟有相见恨晚之感,陆无涯更觉难舍,先付了船资,又取出一张八千两的银票来,道:“路兄,家师家境富足,他隐居前,将家财变卖掉,临终又将遗产给了小弟。今日小弟未能为国分忧,只好稍尽一点心意,这张银票请代赠予‘灭元军’购买粮草,望能稍解燃眉之急。”
路修远接来一看,竟比汤永良的善款还多得多,又惊又喜,失声道:“陆兄行走江湖,也需用钱,这个太多了……”
陆无涯哈哈笑道:“路兄但收无妨,小弟身上尚有两千多两,足够这辈子花用了。”
路修远也爽快地道:“陆兄大义,如此路某也不再客气了,便代义军谢谢你。”
“不必不必,所谓位卑未敢忘忧国,难道只许路兄洒热血抛头颅,却不许小弟稍尽大宋子民之责乎?”一顿陆无涯又问道:“不知‘灭元军’情况如何?”
路修远对他毫无防备之心,道:“军里不但缺粮,也缺兵器,如果能制造几座投石机,相信取胜机会大增,不过那可需要大量资金!不过陆兄弟这八千两足可造一两座……真要谢谢你了!”
陆无涯道:“路兄之言教小弟汗颜,小弟不过是叨家师之光罢了。”
云伴月对他印象大为改观,脱口道:“那也得涯弟你胸怀大义,出手才这般大方,连愚姐也觉脸上有光哩!”
陆无涯抱拳道:“铜陵已至,就此告别,小弟祝两位一路顺风,路兄多多杀敌!”言毕跳上岸去。
路修远及云伴月本来对他的来路,尚有点怀疑,此刻见他如此大义,对他之看法大改,直视为亲兄弟,也跳上岸去,路修远更是抱住他道:“兄弟保重,愚兄能认识你,真乃三生有幸,希望有再见之日!”
陆无涯也激动地道:“若有机会,小弟当去‘灭元军’找你,路兄也请保重!”回头问道:“二姐家在何处?”
云伴月道:“愚姐家在孝感,希望涯弟有空也来看看二姐。”三人站有岸边又说了好一阵子话,方依依不舍地挥手作别。路修远与云伴月直至陆无涯背影消失,才重新回船。
陆无涯捐了钱后,心情大佳,觉得将脏钱花在义军身上,自己的罪孽也似乎减轻了不少,连脚步也轻松了不少。他本想多捐献一些,却怕反而引起他俩怀疑,心想将来尚有机会,再作打算,他心情愉快,步伐走得更稳更快了,眨眼间,城头经已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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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2 07:52:2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脱胎换骨

铜陵的家是黄河浪相赠的,有了这个家,陆无涯方有个避风的地方。他回家一方面是为了“医治”心灵的创伤,另一方面是为了练功。
自己一身功夫全是乌鸦所授,即使自己是众蝙蝠中最出色的一个,纵能青出于蓝,但谁知道乌鸦有没有藏私?要杀乌鸦,必须用乌鸦不熟悉的功夫,方有机会,此点绝无疑问。因此陆无涯回家是为了苦练软剑。
要学软剑招式,首先要熟习轻剑的性能,因此回家之后,收拾心情,每天花了四个时辰练软剑,花一个时辰练内功,一个时辰练拳掌功夫,剩下来的时间,他大都在冥思,希望在原有的基础上,能有所突破。
皇天不负有心人,几个月下来,不但将黄河浪送他的软剑剑法,练得差不多,其他方面的功夫也有长足进步。
他相信乌鸦不会这么快死,而且新的蝙蝠杀手已出山,要找到他相信大有机会,因此并不急于出去报仇。
春去夏来,夏去又秋至。经过七个月的苦练,陆无涯对自己的成绩,亦非常满意,眼看中秋将到,白若冰周年死忌亦将届,想起打虎镇、想起涂生金,他决定出去一趟,若能找到池靖平,正好跟他合议一下,如何杀乌鸦报仇。
×××
半年刻苦练武,人比以前消瘦,亦成熟了不少,为纪念死去的妻子,他半年来不曾剃面,是故满面胡须,他无需刻意易容,只在衣服上稍做配合,便十足像一个潦倒的江湖客,骑着一匹瘦马出发。
马虽瘦却擅跑长途,反正不急于赶路,陆无涯便缓缓前进。古道斜阳,西风瘦马,正好与秋山红叶,配成一幅充满诗意的图画。
陆无涯无心欣赏沿途美景,越近打虎镇,他心情越发沉重。每次想起白若,他便不期然有种心如刀割之感,白若冰尸体已寒,自己不但尚未为其报却大仇,反而又娶了紫玉花,悲伤之余尚夹杂着深深的内疚。
×××
八月十一日上午,陆无涯登上打虎镇外的望华岭,一抔黄土,已长满了野草,放目所见,山上十分荒凉,只偶尔见到三两只野鸦在头上盘旋。
陆无涯悲从心来,流着泪摆上祭品,心里忖道:“九妹生前受尽乌鸦的压迫,死后尚要在乌鸦的环伺之下,灵魂何以安息?他日须将她迁去西湖,让她与八妹为伴,也可稍解寂寞。”
香烛已尽,陆无涯跪下祷告一番,然后开始除草,最后又到黄河浪的坟头拜祭一番,吃了两个包子才寻路下山。
待他策马到打虎镇,已近黄昏。陆无涯仍到镇上的唯一客栈投宿,掌柜已完全认不出他了,陆无涯亦不说破,只吩咐小二送水进房。
凑巧开的房,正是他一年前与白若冰的洞房,触情伤情,难免多了几分唏嘘,陆无涯泡在澡盆里,几乎忘了清洗。
草草吃过晚饭,陆无涯信步走出客栈,幸好池靖平的“壶中天地”药局,离客栈并不远,转过街角便远远见到了。
陆无涯精神一振,加快步伐走去,希望今次能见到涂生金。到了药局门前,只见大门紧闭,看门前台阶沙尘满布,便知尚未重新开业,他暗悔没有先问掌柜。既然来之,当无放弃之理,陆无涯见四周无人,便飞身跃进。
庭院依旧,花树早枯萎,分明无人打理。陆无涯推开诊室的房门而进,说时迟,那时快!背后风声一响,使他大吃惊,忙不迭标前闪避!他闪得虽快,背后风声依然,迫得他连使七八个身法,方避过受伤厄运!
对方功力之高,大出其意料,错非这半年来自己功力大进,早已中招!陆无涯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方抽出缠在腰上的软剑来,反手一格,挡开加身之兵器,直至此刻他才能转身面对强敌!
面对自己的是一个灰袍蒙面人,手中握的也是一柄软剑,陆无涯尚来不及说,那人手腕一抖,软剑已泛起三朵碗口般大小的剑花,罩住自己的胸膛。剑尖虚实不定,令人难测要刺向何方!
陆无涯急退一步,软剑翻起,洒下一片剑网,护住胸前要害。不料蒙面人软剑像蛇一样,不知如何斜飞而起,陆无涯闪避稍慢,肩上已中了一剑!
蒙面人得理不饶人,软剑再度飞起,越过陆无涯头顶,斜削而下,直指其颈上另一侧的血脉!当真是急如星火!幸好这次陆无涯有了准备,立即蹲身避过,同时软剑反刺其大腿!
蒙面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双脚一错,避过其剑,软剑如蛇,刹那又到其脸前,陆无涯吓了一跳,双脚一蹬,身子退后几尺,长身而起,软剑翻起,护住身前要害。
“铮”的一声,双剑相交,陆无涯微微一退,那子手臂一直,软剑在其内力催迫下,硬如钢剑,笔直地刺向喉头!
直至此刻,陆无涯方知软剑之奥妙,自己之前还以为已练得差不多,这时方知尚未窥门径!
他心念电闪,软剑飞起招架,哪知已失去剑影,对方那一剑已不知刺向何方!如果今次自己仍携带熟悉性能之钢剑,情况必然不至如此糟糕,但此刻悔恨已晚,亡魂丧胆之下,迫得向后跳开!
“刷”的一声,小腿已被割开一道口子,错非自己福至心灵,及时跃开,只怕此刻已走不动了,胆战心惊下,脱口喝问:“阁下到底是谁?”
蒙面人冷冷地道:“这句话正该我问你!谁让你进来的?”
陆无涯心头一动,脱口又道:“阁下莫非便是池靖平师兄?”
这次轮到对方惊诧,反问:“你到底是谁?”
陆无涯更有几分把握,道:“小弟是黄河浪的师弟……绿无堤!”
“不认识!”蒙面人趁他说话分神,踹起一脚,将他扫倒落地,陆无涯正想爬上来,一把软剑到了喉头。“躺着别动,好好答我几句话,否则休怪我无情!”
陆无涯道:“小弟的确是黄河浪的师弟,‘绿蝙蝠’绿无堤,来此找师兄并无恶意……”
“我问你,你才答!”蒙面人问道:“黄河浪叫你来的?他人呢?”
“二哥已被乌鸦用毒针射杀了,他临死时,小弟曾带他来求医……”陆无涯悲声道:“这口软剑及剑谱也是二哥临死前相赠的,池师兄你……”
蒙面人捡起其软剑,边查看边问:“为何你能活下来?莫非跟乌鸦做了什么交易?”
“不!我恨不得吃乌鸦之肉,怎会跟他达成交易!”陆无涯双眼似欲喷出火来,道:“小弟来此正是希望与师兄商讨杀乌鸦之策!”
蒙面人冷冷地道:“你还未告诉我,凭什么你可以活下来!”说着他忽然弯腰封了陆无之麻穴,然后转身出门。料他是去探查外面是否有动静,过了一阵又回来,道:“仔细说来。”
陆无涯不敢有所隐暪,将情况仔细地说了一遍,连遇到路修远的经过也告诉他。他听后冷啍一声:“我若有办法杀乌鸦,他还能活到今天么!”
“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合议之下也许能想到杀鸦办法。”
“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凭你这身本领也想杀乌鸦?你以为乌鸦只有一只?”
“不错,乌鸦不止一只,但他们总有落单的时候,只要他落单,便有机会,一只一只地杀,终有杀尽的一天!”陆无涯道:“如果你不肯的,便教我软剑剑法如何?”
蒙面人在房内踱起方步,似乎难以决定。陆无涯又问道:“池师兄本已经离开,为何又回来?”
蒙面人冷笑一声:“黄河浪说你是蝙蝠中最聪明的,我怎不觉得?”
陆无涯登时闭嘴,自己此问的确惹人思疑。呆了半晌方道:“小弟是把师兄当作最可靠的人,故此方会脱口而问,请师兄体察。”
没想到这句话反让蒙面人放了心,俯身解了其麻穴,淡淡地道:“我只答应指点你一下软剑剑法,其他的你自己想办法。”一顿又道:“杀不杀乌鸦,对我来说已不是最重要的事,若能救人,岂不是比杀人好?”
“杀了乌鸦,便等于救了无数善良……”
蒙面人未等他说毕,已大笑起来:“杀死乌鸦还有麻雀!除非你能把厕身幕后的鸦神也杀死,否则只是延迟善良人被杀而已!”
陆无涯不由默然,蒙面人喝道:“起来吧,我如今便教你软剑剑法,记住,只有十天时间,你能在十天内学到多少,全凭你的天份及努力!”
陆无涯大喜,抓起软剑一跃而起,道:“多谢师兄!”
蒙面人冷冷地道:“我已忘记了以前的事,更不是你的师兄,你亦已非蝙蝠,我也不是,我只是一个大夫,因此最好不要再称我师兄!”
×××
接下来的十天,陆无涯每天除了晚上返回客栈睡觉之外,整天都在药局里,跟随池靖平学习软剑。令陆无涯稍觉失望的是池靖平除了教剑之外,其他事一句不说,不过他教得非常认真,而且要求严格。
十天来,陆无涯吃了不少苦头,但得益极大,可以说,池靖平用十天时间便令他脱胎换骨。
第十一天吃过早饭,陆无涯又到药局。池靖平面上仍戴着蒙面巾,看着他冷冷地道:“你知道你以前的问题出在哪里么?”
“正想请教。”陆无涯如今已不敢称他师兄。
“从软剑来说,一是你尚未充分掌握软剑的特性;第二点跟你以前所学有关……”池靖平见他面有不豫之色,续道:“乌鸦教你们的功夫,非常之杂,几乎是各派武功之精华,但都是散手,是不是如此?”
陆无涯依然未知其意,只默默地点头。只听池靖平又道:“这有个好处,经常很快便能杀死对手,可是只要对方能挡得住你前面几招,你往往要花很长时方能解决战事,在此情况下,通常你们会使用暗器,是否如此?”
“不错,乌鸦说咱们干的是杀手的勾当,宜快不宜慢,武功解决不了,便使用其他办法,这似乎没有错。”
“既然如此,为何你被我杀得无还手之力?”池靖平道:“你有否觉得,自己空负一身本领,却难以尽情发挥?”
陆无涯道:“正是如此,原因何在?”
“因为你们学的是散招,一招是一招,中间没有联系,没法有机地结合起来,若依乌鸦那种教法,学武的人又何须学整套的套路?明白了没有?”池靖平见他闭眼沉思,又道:“比如对方中路防守较弱,你一招‘黑虎偷心’便可取其性命,但如何令对方更加中门大开,以便你施展‘黑虎偷心’?这便需要你引诱对方施展‘推窗望月’,待他双手齐出,你的‘黑虎偷心’,便水到渠成。”
陆无涯道:“如今我知道了,必须将我所学的,组成有机联合体,如此威力将更大!”
“孺子可教也,如果你能将不同的派别武功,有机地组成一个联合体,你的武功将可提高几级,成为真正的武林高手!”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子受教了!”陆无涯恭恭敬敬地向他叩了三个响头。
池靖平生受了,续道:“你想打倒乌鸦,不必再学什么功夫,只需将以前所学的,从新组合,并将其化成有机组成部分,便足够矣。”
陆无涯唯唯诺诺,池靖平道:“你的内功夫造诣不低,只需继续努力便可。好,你好好冥思一下,下午咱们再比斗一场。”言毕飘然离开。
陆无涯独自一人在诊室内冥思,待池靖平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只烧鸡,几个馒头,两人吃饱后,池靖平抽出软剑,道:“准备好了没有?来吧!”
陆无涯亦抽出剑来,一个马步,手臂暴长,软剑如离弦之矢般,直射向池靖平的喉头。池靖平不慌不忙地微一蹲身,软“刷刷”声响,手腕抖处,上刺胸膛、下刺丹田。陆无涯脚步一旋,软剑飞处,反卷其肩膊。
两人一来一往,斗得十分激烈,陆无涯占了先机,起初处于上风,五十招之后才变成平手之局;八十招之后,池靖平反占上风,但陆无涯极力反攻,未露败象。
一百五十招之后,池靖平一跃而开,道:“停手!”他上下看了陆无涯几眼,又道:“你进步之快,大出我之意料,难怪他们都说你是蝙蝠中最聪明的,下次再斗,你必能胜我!”
陆无涯诚恳地道:“这全靠池大哥无私指点,小弟真的衷心感激。”
“某也希望你能杀死乌鸦,虽然对大局未必有多大之帮助,但起码可让死去的人冤魂稍息。”池靖平道:“你可以自己练习了,回客栈住吧,此处你不宜多留,免得暴露。”
陆无涯讶然道:“小弟何时方能再听池大哥的教诲?”
池靖平道:“如果你当我是朋友者,出后说话便不必客套,兄弟间说话有像你这般别扭的么?”
陆无涯闻言大喜,叫道:“小弟遵命!”
池靖平沉吟道:“你回客栈闭门沉思,好好将以前学过的武功联系起来,三天之后再来此,咱们再斗一场,希望你的进步和改进,能促使我进步。”
陆无涯大喜,忽然掏出几张银票,递给池靖平。池靖平冷冷地道:“我指点你剑法,并不是为了钱!”
“你误会了,其中三千两是黄河浪二哥的,剩下的才是我的!这不是学费,是助大哥为穷人赠医送药。”陆无涯诚恳地道:“收下吧,也算是咱们的一点心意。”池靖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收下。
陆无涯抱拳道:“三天后小弟再来,希望不会令大哥失望。”池靖平望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
五天之后,陆无涯离开打虎镇,找到一条小山村,向农户赁了一间土房子,潜心练剑。一个月后他才下山,此时连他自己都有脱胎换骨之感。
怀着兴奋的心情下山,陆无涯充满信心,如果与乌鸦一对一,他有取胜的十足信心。心头一动,觉得乌鸦几番在芜湖出现,自己实在应该去那里碰碰运气,主意一定,立即放马急驰,向芜湖进发。
去时是仲秋,回程已是初冬,山上的树木已开始枯萎,天地一片肃杀,但陆无涯心情却反而更佳,白天赶路,晚上关在客栈内,苦思如何将自己所学的“散招”,结合起来,虽然进展不大,却有所得。
路上毫无阻滞,直放芜湖城。旧地重游,一切仿佛依旧,只是陆无涯不再戴人皮面具,而以真面目出现,只是依然是满脸虬髯,掩去了他英朗的面孔。
在如意客栈要了一间清静的上房,陆无涯先美美的洗了一个澡,内穿自制“宝衣”,外加一套干净的衣裤,带上杀人武器,然后才出店。经过几次教训,来到芜湖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此时天色刚黑,陆无涯先在附近走了一匝,最后才登上太白酒楼。重临太白酒楼乃因上次在此,遇到尤二及刀疤汉三师兄弟,证明此处常有武林人物光顾,正是他此行之目的。
酒楼上已有七八成食客,陆无涯故意挑了个靠中间的位置坐下,随便点了三个小菜一壶酒,便暗中打量四周起来。粗略一计,居然有近半食客是学武之士,陆无涯甚为诧异,便运功凝神偷听食客的谈话。
一听之下方知道食客谈的大都集中在时局,包括那些学武的,这也难怪,鞑子势强,若攻破襄阳,江南已无险可守,大宋危在旦夕。
有些青年十分激动,酒楼中痛骂朝廷及奸臣者,几至旁若无人,这也难怪,不管学文或学武,谁都不愿意当亡国奴!连陆无涯听后也热血沸腾,一时竟忘了此行之目的。
附近一席,坐着四个青年,对着陆无涯的,是一个浓眉青年,只听他激动地道:“义军也成不了大事,各自拥兵自重,实力分散,无一能成气候,此刻加入义军,等于把命送给那些自私自利的人,这种傻事我姓周的才不会干!”
另一个青白面皮的青年反问:“难道周兄认为坐以待毙,才不是干傻事?”
姓周的道:“温兄,不是小弟泼你冷水,请你告诉小弟,你认为那一股义军最有机会成事?是红巾军?骆千斤用人唯亲,军心涣散,鞑子大军一至,只怕抵挡不了两个回合,便分崩离析了!灭元军目前势力最强,但下面头领各怀鬼胎,互不服气,江啸天倒没话好说,一心为国为民,可惜他无整合之力,也无霹雳手段,优柔寡断,亦难成大事!”
姓温的转头问另一长相英俊的青年道:“易兄又有何高见?”
姓易的只笑笑,道:“温兄不如先问问雷兄!”
第四个青年十分壮实,皮肤黝黑,闻言道:“周兄说得没错,看来天是要灭大宋了!”
姓温的忽然激动起来:“难道天下间有人愿当亡国奴?”
姓雷的声音却十分平静。“小弟只是一个游侠,行军布阵根本一窍不通,我有什么办法?”
“但咱们之中,你武功最强,你这样不觉得辜负自己一身本领?”
姓易的笑道:“雷兄是‘风云雷电’之一,大可凭你的声名,自己成立一支义军。”
陆无涯心头一动,心想原来此人便是“掌心雷”雷昊,不由多望了他几眼,只见他约莫二十七八岁,神情沉稳,颇有少年老成之态。
雷昊笑道:“武功与打仗根本是两码事,若依易兄的说法,目前要建立义军的,最有条件的首推韩师道韩大侠,几时轮到小弟!”
姓易的道:“说得好,今番咱们约雷兄及周兄来,便是希望凭两位在武林中之声名,说服韩大侠建立一支新义军!”
姓温的道:“如果由韩大侠建立一支新义军,号召力必强,一来不愁无人参加,二来不愁粮草,极有可能成事。如果韩大侠肯者,不知你‘双枪入云’周红枫肯否参加?”
这“只枪入云”周红枫是近年来,冒起甚速的年青高手,陆无涯自然闻过其名,不由对他多看了几眼,只觉他英华内蕴,眼神充足,看来武功不在雷昊之下,果然名不虚传。
周红枫沉吟道:“那也得看他建的义军,实际情况如何,才能决定。”
“哈,原来你根本就不想为百姓出力,还是因为害怕?否则为何连韩大侠也不相信?”
周红枫提高声调道:“温兄最多只能说小弟实际,我一向不信邪,不会只看表面!江啸天江大侠声誉如何?武功如何?古往今来,多少文臣领军也能取得战功,这又说明什么?”
姓易的微微一怔,问道:“周兄认为其中有何玄妙?”
“证明领军跟武功高低,没有必然之关联!”周红枫道:“带领一支军队,涉及的学问极多,跟在武林中闯出名头,不可同日而语。”
雷昊道:“以韩大侠之为人,如果他认为能够建立一支有作为的义军,他早已办了,根本不须咱们几个小子去做说客!”
周红枫道:“不错,相信之前已有不少德高望重的前辈,多番游说过了,小弟可不愿去凑这个热闹!”
姓易的道:“如此说来,两位是听天由命了!”
雷昊长叹一声:“天下大势岂是咱们几个人能改变的!”
周红枫则道:“小弟则是留以有待,不轻易牺牲性命,有多大本领做多大的事,行侠仗义亦对民有利!”
姓温的冷笑道:“行侠仗义只是小道而已,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也!”
四个人谈不拢,竟连饭也未吃完便散了。陆无涯听了这番话,心头颇有感触,吃了饭也杂开了。为了让乌鸦发觉自己,饭后他又特别在街上闲逛一番,这才返回客栈。想不到在门口居然遇到周红枫及雷昊,原来他俩也住在此店。
大概陆无涯的外貌比较特别,雷昊还看了他几眼,陆无涯只当作不知道,若无其事地回房休息。他决定在芜湖多住两三天,如果没有动静便先返铜陵,再苦练几个月,然后全力找寻乌鸦。
次日上午,陆无涯索性在房内练功,至午前才出去。未吃饭之前,依然故意到处留下足迹,期能引起乌鸦注意。饭后仍到处闲逛,可惜毫无发现。
晚饭他换了一间酒楼,食客们谈的依然是国是,陆无涯不感兴趣,幸好听到一个消息,那姓温和姓易的青年登门求见韩师道,虽获接纳,但已为韩师道婉拒组建新义军。
陆无涯忖道:“看来周红枫及雷昊江湖经验丰富,对人性也比较了解。韩师道家大业大,未必肯作出太大牺牲,组建义军既不容于元军,亦不为朝廷所喜,失败之后更是满门抄斩的罪!正如周红枫所述,行侠仗义跟组建义军,根本是两码事,后者的付出比诸前者,不知要多出多少倍!做一个大侠易,做义军领袖难,也难怪很多义军领袖都另有打算。毕竟真正为国为民,不涉及私利者少之又少。”
想到此,他对路修远之人品,有更高的评价;对雷昊及周红枫之睿智,亦暗生佩服。
×××
第三天上午,陆无涯要出店,却见周红枫及雷昊正在柜台结账,只听雷昊道:“周兄,你当真不去安庆呀?‘风前柳’柳兄可不容易见得着!”
周红枫道:“小弟有事,必须立即到雁荡山,见到柳兄千万代小弟向他致意,下次有机会相见,小弟自当自罚三杯。”
陆无涯听至此,人已出店去了,若非自己有仇在身,他必会跟他俩结识一下。看来要想自由自在地活着,还须努力。
陆无涯在芜湖城混了几天,不但没有找到乌鸦,亦不见乌鸦来接触他,颇感失望,幸好他有个练武的计划,便将杀乌鸦的愿望推后几个月。却不知道,从第二天开始,便有一对眼睛不断地注视着他。
第五天午前他便结账离店,先到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吃饭。他前脚刚走,一个店小二后脚便跟着走了。
草草裹了腹,陆无涯飞身上马,直出南城门。出城三里,陆无涯便发觉后面有人跟梢,转头望去,却是两个年青人,沿途谈笑风生。陆无涯看了几眼,便将马拉停在路旁,那两人眼角瞥了他一下,谈笑不绝,在他身边走过。
陆无涯暗中冷笑不已,这招可瞒过别人,可瞒不了他这个大行家。陆无涯轻易便自他俩身上,嗅出杀手的独特气息来,即使他俩不是蝙蝠,亦必是杀手,陆无涯对此有绝大之信心!还有一点,他料定此两人九成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如今他反而在背后,远远吊着他俩,看他俩有什么花招。忽然心头一动,忖道:“若他俩是冲着我而来的,那么乌鸦会否就在附近?”想到此,他肌肉立即紧张地收紧,暗中向四周打量,同时检查自己的武器。
码头已远远在望,那两人仍未勒马,看来似是要乘船过江。码头前有几棵榆树,树下有人在卖茶水和甘蔗,周围一切如常,陆无涯艺高人胆大,放马慢慢上前,表面上毫无所觉,实际上他眼观六面、耳听八方,即便十丈之内有一只苍蝇飞过,也休想逃得过他的耳目。
终于来到榆树前,卖茶水的似是个老头,戴着一顶硕大的竹笠,将其面庞遮掉大半。陆无涯含笑道:“老丈,今天没有太阳,你戴着个如此大的一顶竹笠,顾客来了也看不到,不怕少做了生意?”
老头沙着声道:“江边风大,老朽是挡风,不是遮太阳。”
陆无涯笑道:“有理有理,来碗茶吧。”
老头伸出一只干净的手来,五只手指的指甲不但修得十分整齐,而且指甲边缘也非常洁净,不像别的指甲边缘有一圈黑色的污垢。陆无涯咦了一声:“老丈,你好漂亮的手指。”
“去死吧!”老头手腕一翻,三枝钢针已向陆无涯射去!与此同时,陆无涯的坐骑已箭般标前一丈!
说时迟,那时快,老头略一转身,再射出把钢针,陆无涯人早已飘落地,手腕一翻,软剑已握在手上。“赤老大呀,你真不长进呀,居然用这种方式来迎接昔日的兄弟!”
老头霍地跃过那张小茶桌,竹笠早已不见了,腰一挺,人似长高了不少,虽然脸上涂着易容药,但此刻任谁都知道他是个年青人!“飕”的一声,他手上已多了一柄长剑,冷笑一声:“绿老三,你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不叫出来,事情还可能有转圜之机,如今你只好怪你自己,好卖弄小聪明了!”
陆无涯哈哈大笑:“这句话你只能骗骗小孩子!乌鸦的命令你敢违抗么?我若不聪明,上次早已死在你手中了!”
赤如火羞怒难当,反而暴出一阵大笑来:“那也只是让你多活一年而已!”
陆无涯忽然关怀地问道:“老大,乌鸦将解药给你了没有?”话音未落,他忽然一个风车大转身,软剑“嗤”的一声,如毒蛇般飞出!
刚才那两个青年,此刻悄悄摸上前,正想施偷袭,哪知陆无涯早已察觉,猛地先下手为强,白光过处,只见其中一个青年喉头已多了一道红圈!另一个青年和赤如火立即扑上前,刀剑齐施。
陆无涯双脚一错,飘开丈余,冷笑道:“赤老大,你带两个后辈便想杀我?嘿嘿,上次尤二失败,你还没吸收教训么?”
赤如火暴喝一声:“绿老三,你高兴得太早了!”一转身长剑已闪电般刺向陆无涯之胸膛;另一个仗刀自侧斜劈,时间上居然配合得十分吻合!
换作是以前,陆无涯只能后退,赤如火与他同门近二十年,他武功之深浅,自然了如指掌,因此他甚至连陆无涯会使用什么身法都预计好了,是故他下面该用什么应对的招式,亦早已了然于胸,可是他忘了陆无涯此刻已改用软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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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2 15:27:1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蔗林血战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陆无涯软剑迎剑而上,临触及时,手臂微横,以剑锷撞开长剑,剑尖游动如蛇,直卷使刀杀手之喉咙!
一招取两敌,那两个杀手见未曾见,都是心头一懔,尤其是那个使刀的杀手,刚才已见识过软剑割断同伴喉头之情景,此时又见软剑直卷自己之喉咙,亡魂丧胆之下,那顾得伤人?忙不迭跳后闪避!
陆无涯一转身,面对赤如火,手腕一抖,泛起三朵剑花,罩住赤如火之胸膛,喝问道:“乌鸦在哪里?帮我杀了他,饶你不死!”
赤如火怪笑道:“绿老三,你还是乖乖受死吧!杀了乌鸦,我找谁要解药?”长剑一横,护住身前。
就在此刻,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嗤嗤”声响,陆无涯软剑反手一绞,将一篷由喷筒射出来的牛毛钢针绞落,头也不回,左臂抬起,遥指着那使刀的杀手,喝道:“不想这么早死的,便给我退开!”
那杀手刚出道,久闻这位师兄之威名,适才又见识过他的霹雳手段,早已胆战心惊,双脚不由自主地慢慢后退。
与此同时,赤如火标前一步,长剑急刺,一剑急过一剑,可惜陆无涯软剑已回到前身,白光飞处,见招破招。软剑防守时,尚不时诡异地反刺对方一记,迫得赤如火不敢忘命进攻。他急怒交加地骂道:“你是死人吗?站在一旁看风景!”
使刀杀手鼓起余勇,仗刀走前,冷不防在背后偷袭一下,赤如火左手一抬,掌中的飞刀突然向陆的右腿射去!
这记不可谓不毒,可惜他那几招绝活,陆无涯比他更精,怎瞒得过他?只见他双脚一错,不但闪过飞刀,还侧身挥剑回了使刀杀手一招!
陆无涯越斗对软剑的性能越熟习、越斗越有信心,威力亦越来越大;相反赤如火则越斗越心惊,忍不住问道:“老三,你另外拜师?”
他说话分神,左臂回收稍慢,软剑卷处,已在其上添了一道血槽。陆无涯精神大振,冷冷地道:“你死前我自然会告诉你!”他说话时,手上丝毫不慢,软剑分取两敌,居然还稳占上风。按说赤如火亦非如此不济,只是一来不了解软剑性能,难以适应,斗起来自不免缚手缚脚;二来陆无涯得池靖平指点后,武功大有进步,两人的差距便拉开了。另一个杀手刚刚出道,又为陆无涯夺了先声,连斗志都丧失了,更加力不从心。
又过了三十多招,两个杀手又先后受伤,形势更加不济,忽然码头上有人喊道:“船到了!”
俄顷,陆无涯忽然觉得,四周倏地笼上一股浓浓的杀气,陆无涯知道危机即至,连忙抽空转头向后望。只见有七八个汉子由码头那方走过来,最近自己的只有六七丈远,虽然那是一个商贾样子的胖子,可是陆无涯却相信自己,由多年经验形成的感应!他左臂一抬,一枝袖箭悄没声息地射出。
使刀杀手正好挥刀欺身进来,两人距离只有四尺,因此袖箭准确无误地射进其胸膛!陆无涯软剑“刷”的一声,击在赤如火的长剑上,身子借力向斜后向飘飞!
说时迟、那时快,背后传来一阵“嗤嗤”声响,一篷牛毛细针,自他身侧尺余处飞过,当真好险!
陆无涯双脚落在榆树上,猛听赤如火喝道:“不可放过他!小心他的暗器!”话未说毕已仗剑向榆树飞扑过去,把长剑舞得像风车一般。看来乌鸦这次是下了死命令,他才不顾死活地卖命。
陆无涯来不及细思乌鸦为何会改变主意,目光一掠,见一个“商贾”、一个“书生”,一个使刀、一个仗剑,一齐望榆树包围过来。他急向后望去,同时双脚一蹬,向树后飞去,软剑举起,挽起几朵剑花,护住头顶!
几乎与此同时,头顶上又飞下一篷钢针,幸好陆无涯有备,都为软剑绞落;他双脚刚落地,草丛中突然又飞出两柄飞刀,直取陆无涯后背!
这一着大出陆无涯意料,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来,千钧一发之际,上身向下一弯,同时脚尖用力,身子旋飞六尺。这是陆无涯的经验告诉他,对方必然尚有第二轮暗器等着他,果然再有三把飞刀,自其身边射过!
经此耽误,赤如火及那两个杀手已绕过榆树,扑了过来。“绿老三,你今天是跑不了的,不如自尽吧!”话未说毕,陆无涯身子已向后斜飞而起!
料不到对方这次竟来了这么多人,不算已被自己杀死的两个,面前这三个,加上草丛中的和树上的,对方最少还有五个人!以一敌五,他实在没有把握,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着,双脚一落地,立即转身,卯足力向前急驰!
赤如火大声吼道:“绿老三,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让你跑掉,我老赤便自杀!”
陆无涯自信轻功在他们之上,加上起步在先,他有八成把握逃出生天,是故一声不吭,发力急驰,至于想捉赤如火迫问乌鸦的下落,只能求诸下次了。
他一掠三丈,再掠又是三丈,眨眼间已射出十七八丈,忽然听见背后马蹄声响,心头一沉,身子一斜,改向田园飞去。园里种的是甘蔗,已将近收割,蔗高逾人,陆无涯一钻进园里,便放心了不少,继续向内急进。
这甘蔗园占地极广,一垄宽约六尺,垄与垄之间的坎沟,约宽一尺。坎沟无水,陆无涯落足其间,一口气窜进二三十丈,仍未至尽头。他忽然住步,凝神静听,发现那骑马的杀手居然策马入园,马匹神骏,凭着冲势撞倒甘蔗而进。
陆无涯嘴角含笑,踏上垄丘,摸出三把飞刀,借着甘蔗的遮掩不退反进。
果然不出其所料,当地上堆满甘蔗时,马儿前进甚为困难,冷不防一个失蹄,将骑者抛上半天,陆无涯自叶隙间看得清楚,左手一扬,两把飞刀立即射出,身子同时标前。
那杀手也了得,人在半空,临危不乱,宝刀一举,将飞刀击落,同时身体也降下。与此同时,陆无涯右手的第三把飞刀已出手,飞刀在甘蔗林间隙中飞行,那厮目光受阻,加上惊魂未定,待他发觉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飞刀射进自己的胸膛!
一道惨叫声响起,陆无涯随又听见“沙沙”声响,知道赤如火之同伴,已有人窜进甘蔗园,他不慌不忙地转身内进。就在此刻,一个念头蓦地升起心间,他决定利用甘蔗园,将赤如火及其同伴全部消灭!
主意一定,他一对眼睛立即四处扫射,忽然“沙沙”声不复再闻,陆无涯心头一沉,猜不准对方之意图及位置。他尽量小心,慢慢在甘蔗空隙间前进,以免暴露自己之位置。
走了一阵,仍未至尽头,四周又无动静,陆无涯不由忖道:“难道赤如火发现又死了一个同伴,而知难而退……唔,不可能,他空手而回,如何向乌鸦交代?”既然赤如火不会放弃,那么他会采取什么战术?
陆无涯心念电转,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何况对方尚有四个人,自己稍一失误,便死无葬身之地,岂能单凭运气?再说在甘蔗林内短兵相接,对自己之软剑极为不利。
越是危急越要冷静,他边转头四顾,边动着脑筋。忽然隐隐听到一个“噼噼啪啪”的响声,接着又见四周有烟冒起,他心头猛地一跳:“火!想不到赤如火这次竟然这般聪明,采取火攻!”
甘蔗叶在这天气早已干枯,见火便焚烧,不一刻,半空已布满浓烟。陆无涯心头焦虑,赤如火及其同伴,此刻必守在四周,只要自己沉不住气,暴露位置,暗器及兵器必自四面八方,往自己身上招呼!
陆无涯双手抓住飞刀,紧张地望着四周,同时闭住呼吸,他想到那个骑马的杀手,此时反向其位置前进。走了几步,他便发现一个现象,甘蔗叶在最高处,烧得十分猛,幸好在高处,自己反而不易被烟呛着,而甘蔗长势好,茎里饱含水分,叶子烧光后,火便不易烧了,有的甚至自动熄灭。因此,乍看来势迅猛,却无以为继!
陆无涯心头大喜,但行动依然十分小心,忽然眼角一瞥,见左首有人影一闪,迅即消逝。陆无涯只当作没看见,跃落坎沟迅速前进,不久便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乃向其走去。
就在此刻,地上那人倏地举起一条手臂,手上握着一支喷筒,对着陆无涯虚弱地喝道:“不要过来!”
陆无涯冷冷地道:“你射吧。”脚步丝毫不慢。与此同时,左首突然射来两把飞刀,陆无涯手一拨,两根甘蔗倒下,刚好将飞刀挡落于地。
说时迟、那时快,地上那杀手手中的喷筒,已射出七八枝钢针来!陆无涯不闪不退,反而迎上前去,由于距离近,那些钢针三根射在甘蔗上,其余的全射在其胸膛上。
几乎同时,陆无涯手中的飞刀亦出手了,而头顶上又飞过两飞刀,显然是左首那人,估计陆无涯会跃高避开钢针,却不知陆无涯早已料到彼有此一着!
他身穿“宝衣”钢针根本射不进肌肉,反而他那把飞刀,却准确无比的射进那厮的喉头!飞刀刚出手,他便像豹子般扑了上去,一把抓起那厮,果然又有两柄飞刀及一篷钢针射至,陆无涯不慌不忙地举起尸体遮挡,同时伸手进那厮怀内。
想不到那厮怀内甚多“宝物”,有几把飞刀、几枝飞镖,还有一枝喷筒,陆无涯迅速将之塞进自己怀内,又拔出那杀手身上的飞刀,有了这些东西,增加不少胜算。
左首那端应该只有一个敌人、陆无涯艺高人胆大,捡起那杀手的钢刀,向左方走过去。他强大的信心及一往无前的气势,迫得那厮忍不住向后急退,同时叫道:“绿无堤在此!”
陆无涯喝道:“纳命来吧!”去势更快,眨眼间已见到那个“商贾”,他的伪装太胖,影响行动,此时正伸手入怀拉出塞在怀内的棉花,见到陆无涯转身便跑,陆无涯立即按动手中的喷筒,七八枝钢针应声射出!
那杀手大惊,长剑反手盲目地挥动挡格,与此同时,其他方面传来“沙沙”的响声,料是其他三个杀手闻呼叫声,急奔而来。
陆无涯右手飞刀脱手而出,在甘蔗丛间隙中飞行,那厮慌忙中双脚被甘蔗绊倒,恰好避过飞刀,但陆无涯左袖里的袖箭,及时射出,钉在他大腿上,几乎全射了进去!
“沙沙”响声越来越近,陆无涯不敢耽搁,跃落坎沟中急驰,他一口气驰出甘蔗园,又在园边向左首方急驰,最后再钻进园内,沿坎沟急进。十余丈后又窜上垄丘,匿在甘蔗林中。估计对方不会太快重新入园,陆无涯趁此机会,装上袖箭。
一根袖箭射管,每次只能装两枝袖箭,且装备费时,何况他身上只余四枝袖箭,必须慎用,以求收到最大的效果。
待他装好袖箭,耳际已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陆无涯凝神静听,发觉只有一个脚步声,便决定留在原处,等候机会。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无涯左手握刀,右手掐着一把飞刀,双眼紧盯着前方。终于隐约见到一个人影,看衣服颜色,竟是赤如火!他心里暗道:“来得正好,解决了你,其他的便不战自溃了!”
赤如火走至两丈前,忽然踏上垄丘,也匿着不动。陆无涯心头一怔,忖道:“他在等同伴进来才一齐动手?”立即转头四顾。
今日的陆无涯,经过近期的苦练,功力经已大进,他眼睛虽然看不到,但耳朵却听到一个低微而又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当下当机立断,悄悄拔起一根甘蔗,再小心翼翼地举高,用暗器手法向赤如火藏身之处抛去!
甘蔗互碰的声响和赤如火的叫声一起,陆无涯立即趁此跃落坎沟里,向内急跑,不料正好有个杀手也在坎沟里,登时大叫起来:“在这里!”
陆无涯反手向他射了一把飞刀,人则向右首的垄丘跃去。他连越两丘,然后向内急驰,耳际隐约听到赤如火向手下下命令。他估计赤如火是令手下在园外拦截,心头暗暗好笑,因为自己根本不想离开甘蔗园。
匿在甘蔗林内,陆无涯暗中计算一下,除非赤如火还有伏兵,否则他们七个人,已死三个,一个丧失战斗力,只余三个人,只要再杀一人,自己便有机会活捉赤如火,逼他供出乌鸦的下落。
调息好内力,陆无涯决定主动出击,故意露身在坎沟里,慢慢前进。俄顷,果然又听到一个低得几乎不可闻的响声,传自右首。他伸手摇动甘蔗,“沙沙”声响下,见到人影晃动,陆无涯立即扑了过去!
“他在这里!”
声音未落,陆无涯已向他射出一筒钢针,同时再向对方迫近几尺,此时已可看出是那个“书生”,冷笑一声:“赤如火让你们来送死,你叫也挽救不了你的命!”他左手扫倒几根甘蔗,右手钢刀便向他砍去!
那厮用剑来格,陆无涯一刀急过一刀,招招势猛,长剑在此环境难以施展,那厮只有招架之力,但陆无涯想迅速解决他,亦非三五招可办之事。激斗中,陆无涯左手突然推侧两根甘蔗,正好压住长剑,钢刀立即向其手腕切下!
那厮刚出道,又慑于绿蝙蝠的威名,急切之间,弃剑缩手,陆无涯岂容他逃脱?左臂一直,一枝袖箭射出,正中其心房!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无涯不敢怠慢,左手抄住正慢慢瘫倒的“书生”,双脚一错,人已闪至那厮后面。“噗噗”两声,两柄飞刀已钉在“书生”身上!
陆无涯抬头望去,丈外那人正是赤如火,不由笑道:“小师弟,咱们的大师兄对你不错,怕你痛苦,赶紧多加两柄飞刀,送你上路!”
赤如火双眼似若喷出火来,怒道:“绿老三,你不要得意,今日你能否逃出生天,尚在未知之数!”
陆无涯淡淡地道:“你还是先替自己以后的日子打算吧!你只不过是乌鸦手中的傀儡罢了,即使杀得了我,日子也不会好过!”
赤如火怪笑道:“难道你的日子便好过?”
陆无涯正容道:“最低限度比你好过,你应该设法擒下乌鸦,迫他交出解药,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
“你以为别人都能像你那么好运?”赤如火声音忽然放轻:“擒下乌鸦?啍啍,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陆无涯道:“只要你有此心,我们便可以合作,不过我相信你未必有此勇气!”
赤如火怒道:“你一向便看不起我!”
背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陆无涯转头喝道:“乖乖给我站着,我正跟你们老大说话哩,这对你也有好处!”转头又对赤如火道:“你表面上做事不计后果,不知者只道你十分勇敢,罔顾生死;其实你胆子大只是对事情未深入了解,属于无知者无畏,实际上你非常怕死!”
赤如火怒道:“老三,虽然你是咱们之中,最出色的一个,但你也不能侮辱我!”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好歹咱们也同门学艺二十年,我有什么理由侮辱你?这是我对你之了解!说你怕死,是因为你缺少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魄力,而且你因循守旧,不敢冒险!”
赤如火大笑道:“我不敢冒险,以前你不是老批评我盲动么……”
“盲动并不是冒险!盲动是未将行事之后的种种意外、后果考虑清楚;冒险是在没十足把握的情况下,放手一搏!”陆无涯道:“我能得到解药,是冒险的结果,不是盲动……”
赤如火大笑:“这是你好运!如果你不是认识路修远,你认为乌鸦会把解药给你?做梦!”
陆无涯诚恳地道:“我今日不是来跟你辩论,而是想跟你合作。”
赤如火冷笑一声:“你身上之毒已解,还要跟乌鸦纠缠什么?若我是你,要么隐于深山大泽,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要么尽情去享受一下人生,否则做人又有何意思?”
陆无涯冷啍一声:“你比谁都清楚,乌鸦之为人和手段,卸磨杀驴实在太卑鄙了!就我所知,他杀死了八妹、九妹、老二和老五,我想杀他难道过份了?”
赤如火干咳一声,悻悻然地道:“听说你先娶了九妹,后来又再娶了八妹,可是真的?”
“不错,所以我跟乌鸦仇深似海!”陆无涯道:“我找乌鸦是为了报仇,你是为了讨解药,咱们大可以合作,待你取了解药,我再杀死他!”
赤如火沉吟道:“他见到你便知道真相,又怎肯把解药给我?”
陆无涯冷冷地道:“所以我说你无冒险精神,你以为你杀死我之后,乌鸦便会将解药给你?做梦!我敢说三代蝙蝠,只有我能拿到解药,其他的不是死于行动中,便是被他暗杀掉,以保住他的秘密!”他当然不敢告诉他,第二代的“地蝙蝠”尚在人间。
背后传来一个惊呼声:“大师兄,这是真的么?”
陆无涯冷冷地道:“你们第四代的也不会例外!”
赤如火脸色晴阴不定,陆无涯轻轻转移一下位置,以免腹背受敌。“赤老大,是战是和只凭你一句话!”
赤如火悄悄向同伴打了个手势,嘴上却道:“你且让我考虑一下……”
“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以后见面便是生死相搏……”话音未落,陆无涯已窜进甘蔗林内,同时响起一阵“嗤嗤”声,几枝钢针落在刚才他站立的地方。赤如火仗剑射前,他蓄势而行,整个人飞在半空,双手握剑,如箭般向陆无涯射去!
陆无涯大笑:“赤老大,我若连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都看不出来,还敢跟乌鸦斗么?”钢刀一挥,将剑格开,人却向后飞退。
赤如火叫道:“快追,让他跑掉,你我都要受罚!”他长剑挥舞,步步进迫,这几招使出他的压箱本领,气势不凡,迫得陆无涯连连后退。
背后“沙沙”声响,陆无涯心头一沉,连忙向垄丘跃去,白光一闪,两柄飞刀射至,上取其首,下取其胸。陆无涯一低头,避过一把飞刀,右臂一横,准备先挑掉飞刀,再回刀格开赤如火的长剑,不料那飞刀突然向下一沉,陆无涯暗吃一惊,连忙向后跳开,同时回刀格剑。
可是后面都是甘蔗,后退受阻,“噗”的一声,飞刀落下,正中其大腿,赤如火大喜,叫道:“他受伤了,不用怕他,快过来!”他嘴上说着,手上却没慢半分。
陆无涯怒啍一声:“你们想杀我,还得出点本钱!”左手一压,两根甘蔗倒下,硬将长剑压住,右手钢刀乘势向其手臂砍去!
赤如火长剑无法举起挡格,大惊之下,连人带剑向后倒退;陆无涯左手一松,再抬高向赤如火指去,一枝袖箭应声射出!
另一个杀手扮成农夫,亦仗剑冲过来,陆无涯左臂一横,喝道:“你也吃我一箭!”吓得那厮忙不迭后跳闪避!
赤如火见袖箭射来,又惊又急,长剑已来不及挡格,只好狼狈地滚开,可是已慢了一步,袖箭钉在其腰上!
陆无涯亦同时向后跳开,转身往深处窜去。他一跑动,牵动伤口,痛得他紧紧咬住嘴唇,同时由大腿上传来一阵麻痹感。待到了他认为安全之处,方拔出飞刀。幸好刀上淬的只是麻药,如果是毒药便完蛋了。趁药力尚未发作,他立即掏出一颗药丸咽下。
赤如火中的袖箭也淬了麻药,陆无涯担心的是那个农夫打扮的杀手,要再装袖箭已来不及了,只好边抓紧飞刀,边运功调息。
忽然隐隐听到赤如火的声音:“快过去,他中了飞刀,如今跑不了,时间一过就难说了。”
那杀手嗫嚅地道问:“刚才他说的可是真的?那咱们替乌鸦做事,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何必呢?”
赤如火急怒交加:“混蛋!你不杀他,他等下便会杀你,‘绿蝙蝠’一向是心狠手辣,可不是吃素的!”
那厮高声道:“我就算杀了他,他日也是要死在乌鸦手中,既然如此为何要杀他?”
“你想造反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死不如懒活!这世界多美丽呀,难道你不想多享受一下?”
“他说得有道理,大师兄为何不跟他合作?说不定能得到解药,咱们便可脱离苦海……”
陆无涯哈哈笑道:“赤老大,枉你多活几年,还不如一个小师弟的见识哩!”
赤如火怒道:“乌鸦若是这么容易解决的,还轮到咱们动手么?上两代的蝙蝠早将他干掉了!你还不知他的手段哩!”
过了一会儿,那杀手走过来几步,问道:“三师兄,你有什么妙计,可将乌鸦擒下,迫他交出解药?”他目光一掠,只见一排甘蔗排得密密麻麻,将陆无涯全部遮了起来。轻咦一声:“咦,三师兄去了哪里?”
赤如火叫道:“小子,早叫你动手了,现在让他跑了,看你回去如何交代!”
那杀手轻啍一声:“交不交代迟早也得死……三师兄、三师兄……”他边叫边向那排甘蔗走过去。
陆无涯正是匿在那排甘蔗之后,这是他刚才费了不少气力布置的,体内的麻痹感虽然逐渐在消失,但仍未复原,自甘蔗的空隙间发现“农夫”正逐渐向自己走过来,一个念头立即浮上心间:“他说的是真的还是伪装的?”
他眼睛一直盯着“农夫”握剑的手,心中难以委决,看对方步伐丝毫不停,必须立即做出决定,忽然他目光一亮,右手垂下,艰辛地抓起放在地上的一管喷筒。
说时迟、那时快,“农夫”左手伸出去拨甘蔗,右手的长剑倏地提起。就在此刻,那排甘蔗忽然向陆无涯的左手倒下去!“农夫”左手拨了一个空,右手长剑的去势为倒下的甘蔗所阻,他心头一跳,一丝不祥之感刚泛上来,耳际便听到一阵“嗤嗤”声响,心知要糟,要想闪避已来不及,七八枝钢针全钉在胸膛上!
他大叫一声,反握剑柄,向陆无涯抛射过去!喷筒发射之后,陆无涯便和衣滚开,长剑射进其小腿!陆无涯怒啍一声,反手拔出小腿上的长剑,双眼瞪着对方。
钢针射在胸膛上,麻痹感来得特别快,只一刻“农夫”已站不住了,抓着一根甘蔗跌坐地上,喘着气问道:“你、你看出破绽?我在哪里犯错?”
陆无涯淡淡地道:“没有破绽就是破绽!”
“农夫”一怔,不解地望着他。“你是师兄,可否解释一下,让我做个明白鬼?”
“太过完美便是破绽,一个人的思想会凭几句话便改变么?你转变得也太快了!自你出现,我便看出你是个聪明人,面对聪明人我一向比较小心。”陆无涯说了这几句话,便站了起来,轻轻挥动一下四肢。
“农夫”失声叫道:“你恢复了?”话音刚落,陆无涯已穿过垄丘,向赤如火藏身之所扑去!可惜他腿脚均受伤,速度大大不如平常。
只见赤如火亦正艰辛地自甘蔗丛中爬上来,陆无涯手上已多了一柄飞刀、喝道:“乖乖给我坐下去!”赤如火望着他,只觉他双眼有股慑人的厉光,令人不敢抗拒,不由自主地又坐回地上。
“赤老大,你双手最好莫动。”陆无涯忽然叹了一口气:“告诉我,如何可以找到乌鸦?这是你唯一求生的机会,希望你不要错过!”
赤如火声音似哭:“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都是乌鸦找咱,咱们无法找他……”
陆无涯怒道:“别把我当作三岁小孩!你以前是蝙蝠杀手,如今已是他的走狗,情况自然有别于以前!”
“一样一样,我又不是乌鸦,只是蝙蝠的头头,以老蝙蝠带新蝙蝠而已……乌鸦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这你比谁都清楚……”
陆无涯又叹了一口气道:“我本眷念同门之情,不想杀你的,但你既然不念旧情,我何必自作多情?只好请你上路了!”
赤如火脸色一变,急道:“且慢!”
陆无涯冷冷地道:“莫非像你这种人,还有遗言交代?”
赤如火道:“你有什么办法杀乌鸦?”
陆无涯冷啍一声:“对你我尚未能放心,怎会将办法告诉你?”
“好死不如赖活,能够多活几天,我当然不会错过;但万一落在乌鸦手中,你知道他的手段,我可宁愿如今便死在你手中!”
陆无涯道:“咱们两个合作,难道还杀不了他?”
赤如火冷笑道:“如果是这么简单,当日咱们九个师兄弟,一起动手不是更有把握?为何当年你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情况不同……”
“不错,你是不同了,你只求杀死他;但我身上的毒可还未解,万一他身上没有带解药,我不是枉作小人?”
陆无涯怒道:“你说这么多,始终就是不肯带我去见他罢了,既然如此……”
“不,如果你有办法让我取到解药,我赤如火今生就是做你的牛马,也心甘情愿!”赤如火叫起撞天屈来:“如果你不相信,我如今便当你发下毒誓!”
陆无涯不由沉吟起来,赤如火又道:“我受命杀你,是因为我不想死,并非与你有仇!”
陆无涯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顿地道:“你真的知道他在何处?”
“不知道!”赤如火答得非常干脆:“我只能放出消息,他便会来找我。”一顿又道:“要让他出现不难,难的是要他把解药带出来!”
陆无涯沉吟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此刻虽然还未有好计划,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相信几天之后,必能想出个好办法来!”一顿问道:“这次他有否限定你,几时要回去覆命?”
“他根本不知道我几时能找你,自不会限时完成任务。”
“这次出来你一共带了几个人?”
赤如火道:“一共有六个人归我管。”
“第三代蝙蝠共有几人?”
“我只知道这六个人,其他的一概不知。”
“第三代蝙蝠还有谁活着?”
赤如火苦笑:“你认为他会告诉我么?”
陆无涯此刻已有了主意,道:“我且不杀你,你先跟着我吧!不过我得先封住你双臂的穴道,以防万一。”
赤如火慢慢站了起来,大方地道:“可以。”话音刚落,手一扬一把飞刀脱手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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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2 15:30:4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天涯明月生 于 2025-3-2 19:50 编辑

第二十六章 巧遇旧侪

陆无涯暗吃一惊,却见飞刀向另一方射去,落在躺在地上的“农夫”的颈侧,赤如火若无其事地道:“你我如果要合作,此人决不可留!”
陆无涯趁他说话分神,手臂一抬,先封住其右手麻穴,道:“你先处理一下腰上的伤口!”
赤如火道:“你封住我的穴道,我如何处理?”陆无涯索性再封住其左臂及左腿的穴道,然后才撕下布条,先为自己的小腿及大腿的伤口上了药,再用布条扎紧,最后方替赤如火处理伤口。
赤如火道:“如今可以走了吧?不知那些马匹是否仍在,没有马匹代步可不好走哇。”
陆无涯道:“稍等一下。”他不慌不忙地捡起袖箭,又安装了一筒,再去捡拾地上的飞刀。
赤如火叹息地:“老三,当真佩服你办事仔细,难怪你有今天!”
陆无涯轻啍一声:“想要活命当然要谨慎。”刚才在甘蔗园里跑过不少地方,飞刀亦在几个地方使用过,因此他渐行渐远。
赤如火看不到他,不知为何心头忽然泛上一阵不安,忍不住叫道:“喂,快回来,少两把又有多大影响……”话音未落,忽然发出一道惨叫。
陆无涯大吃一惊,立即钻进甘蔗林内,一对眼睛四处扫射,问道:“赤老大,发生什么事?”
赤如火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有人……暗算……小心……”
陆无涯心头一沉,心想莫非乌鸦来了?后背登时冒出冷汗,自己腿脚均已受伤,此刻若遇上乌鸦,必然九死一生。他一直站着,一动不敢动,运功凝神静听四周动静,除了风吹叶动声外,未闻有异声,但他还是不敢妄动。
过了好一阵,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叶动声,未觉有异,陆无涯心头反而更加沉重,这说明对方沉得住气,更难对付。
陆无涯定下神来,细数一下,由始至终自己只杀了五个人,一个被自己的袖箭射伤,还有一个,从未出现过,杀赤如火的是不是这个人?
想至此,陆无涯立即在蔗林内搜索起来,不久果然见到,那受箭伤的“商贾”正艰辛地在地上爬动。他上前封住其麻穴,冷冷地道:“你已无抵抗之力,杀你有违我意,放走你,更多人会死,只好废掉你的武功!”言毕上前,按断其琵琶骨,那“商贾”眼光竟无悲愤之色,但满脸的悲哀,看得陆无涯心头一阵难过。
找到赤如火,只见他后背中了一枝长箭,入肉极深,几乎透体而出,难怪他连话也没丢下一句,便气绝了。找遍蔗林内,果然还少了一个杀手!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切依旧,看来那厮是在等陆无涯出林时才下手。陆无涯自怀内摸出几个压扁了的包子,慢慢啃着。他心中不期然揣摸起来:如果我是那人,会守在何处?他心里又会如何猜测我,会采取什么策略?
他自然无法得悉对方内心所思,只好为自己下一步之行动打算。自己是由芜湖走向大江的,表明自己要过江,对方的注意力,必定放在此一方向。反其意而行之,那才是上策,因为可出其意料。芜湖城在左手方,陆无涯决定由左边出蔗林。
主意一定,他立即出林,可是刚走了几步,便猛地停住了,一顿之下,急步重新入林。
这一招只可瞒过寻常杀手,但此刻伏有暗处者,必是蝙蝠杀手,有关自己之特点,乌鸦及赤如火必曾向其剖析,则自己之打算,说不定就在其计算中。
心念电闪,忽然心头一动,忖道:“果如此,则刚才自己之行动定落在其眼中,如今自己再退回蔗林,必已打乱其思路,说不定患得患失之下,彼已向右首奔去……”想到此,他决定再冒险,当下再度由左方出林。
这次他行动极快,三四十丈外有一条小村庄,自己脚腿均受伤,不宜走远路,是故他的目标便是那条小村。他一拐一拐地,拼命向前跑,这三四十丈路途,对他此时之情况来说,犹如三十里路远!生死胜败,全在此举,只要在对方由江边返回之前入村,便已成功了一半。
艰辛的路程终于完成,陆无涯不敢去拍门借宿,他走到一座以砖土结合,建成的高大房子前,卯足力跃起。落足虽然稍重,幸好屋内的人都在熟睡中,未被惊醒,陆无涯立即在屋顶躺了下来,直至此刻,他方稍敢喘息。
黎明前特别黑暗,只要对方没有看到自己入村,他估计对方便不会发现自己的位置,再凝神听了一阵,未觉有异,乃放心睡觉。
×××
当冬日和煦的阳光照在陆无涯的身上时,他才醒来。醒来之后,便听到屋内的人声,大概农夫一般起得较早,如今已在吃早饭了。
陆无涯仍不敢动,因为假如对方是名有经验的杀手,一定会料到自己既然不走江边,必然只能躲在左边,除非自己已远走高飞,否则将会匿在此村。
时间在难耐中慢慢流逝,陆无涯伸手入怀,怀内还有两个压扁的包子,可是没有水,他不敢掏出来吃。两个包子可以捱一天,但经过激斗,又失了不少血,喉咙干得直冒烟。他望着天上的太阳,正缓缓地移向中天,未敢轻举妄动,只能坚忍。
太阳终于挂在头顶上,下面孩子的叫闹声已听不到了,下田的农夫亦纷纷回家,身旁的烟卣炊烟也慢慢转淡了,陆无涯决定冒险下屋取水,否则不被找到,也会渴死。他悄悄自屋后溜落地上,不敢向村人讨水喝,而是去找寻水井。
皇天不负有心人,转过两三幢土房子,终于在一片空地中,让他发现有一口水井,井旁尚有一只木水桶。他四顾无人,连忙跑过去。就在他手掌即将抓到水桶时,忽然听到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如果来的是村民,脚步不可能这般轻,那么来者之身份便大可怀疑了!
陆无涯反应极快,此时若要再跃上屋顶必被发现,因此他毫不犹疑地爬进井内。双腿撑住井壁,左手手指插进石缝里,右手抓住一把飞刀,蓄势以待。
脚步声慢慢移近,他一颗心提至口腔,闭住呼吸,望有奇迹出现。这一阵子,像有三天三夜长般,终于脚步声又逐渐远去,陆无涯这才暗中嘘了一口气,却不敢爬出去。去而复返这一招,常能收奇效,他也经常使用,自不会犯这种幼稚的错误。
过了两盏茶工夫,陆无涯不向上爬,反而向下慢慢攀落,终于到水面,他弯下腰,将嘴巴贴在水上贪婪地吸着水,也不知喝了多少,只觉双脚已逐渐麻痹,然后直起腰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歇了一阵,才鼓起余勇,慢慢爬上去。
到了井口边缘,他又凝神听了一阵,未觉有异,才将头探出井口外,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不见有人,这才跳了出去。他坐在井沿,掏出包子大口大口地咽着,两个包子下去,肚子虽然仍未饱,但已恢复了几分气力,他这才重回那座砖土房的屋顶。
躺在屋顶上,陆无涯颇有再世为人之感,他放松四肢,运功调息,过了好一阵方缓过气来。刚才双腿用力,伤口迸裂,他解下布条,重新换上药,歇了一阵,下面又传来孩子的笑闹声,陆无涯抬头四顾,未发现有扎眼的人,这才略为放心。
他一直不敢掉以轻心,不断注视四周,幸好未见有扎眼的人出现,到天黑齐后,他下轻轻跃下去,向一幢瓦屋走去。
×××
三天之后,陆无涯腿上伤口已合拢,才离开那条小村。马儿也不知是跑掉,还是被人牵走,他只能安步当车。
他打算先回铜陵,边养伤边练武,待过几月后再去找乌鸦报仇。又怕乌鸦派人在码头附近埋伏,是故只能取道南行,拟到下一站才过江。中午到了一个小集,陆无涯便拐了进去,准备吃了饭再走。
出来之前,他已刮掉胡子,再加上易容药,使自己看来像个行商。集上有几家菜馆,陆无涯挑了一家最大的,小二眼利见他是个商人,殷勤招呼,带他到角落一张座头坐下。陆无涯随便点了三个菜、一个汤,抬头一望,发现一对熟悉的眸子,正瞪着自己,他心头一跳,连忙转头呼小二先送一壶酒来。
邻座对面而坐的是个“游历学子”,易容手法虽然不错,但却骗不了陆无涯,尤其是那对眼睛,这是任何易容高手都无法改变的,就凭这对眼睛,陆无涯便知道他的身份,但此刻自己伤未愈,他不想随便惹来麻烦,是以只装作不认识。
未几,那酸丁忽然轻轻吟哦起来:“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
酸丁吟毕双眼紧紧盯着陆无涯,嘴里又吟道:“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第一首诗是他自表身份,第二首诗是表示他希望陆无涯亦能表露身份,若是“同乡”便要过去共聚,这是第三代蝙蝠之间的“暗号”,陆无涯自然知道,亦知道对方已认出自己的身份;同时对方之身份亦正如自己所料,因为诗中有个黑字,正是“黑蝙蝠”黑七郎之“身份诗”。
当下他略清一清喉咙,亦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同样是“绿蝙蝠”的“身份诗”。
酸丁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在这荒郊小集,尚能遇到知音人,小弟不揣冒昧,向兄台请教一下诗文。”说着把杯碟搬了过去。
陆无涯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请坐请坐。”随即低声问道:“七弟,你怎会在此处?”
黑七郎不答反问:“三哥,听说你已经得了自由,为何还到处乱晃?”
陆无涯亦反问:“你认为我应该躲在哪里才对?”
黑七郎讪讪一笑:“听说三哥娶了九妹,可是真的?”陆脸色一黯,轻轻点头。黑七郎不悦地道:“既然是真的,你为何独自跑出来,把九妹丢在家里?”
陆无涯心头一跳,双眼如电,问:“你是从何处听到这消息的?”
黑七郎脸色微微一变,悻悻然地道:“难道消息是假的……嗯,是前阵子见到老大,他告诉我的。”
“消息没有错!”陆无涯沉声道:“难道他没有告诉你,九妹已被乌鸦以独门毒针射杀死了?”
黑七郎脸色遽变,失声道:“这可是真的?”
“轻声点!”陆无涯白了他一眼,冷声道:“难道这种事,愚兄也会拿来跟你开玩笑!”
黑七郎双眼泛起一阵水气,他低下头道:“早料到乌鸦最终不会放过咱们……”
陆无涯恨恨地道:“他杀的何止是九妹?就愚兄所知,还有八妹、二哥和五哥!第三代蝙蝠已所剩无几。”
黑七郎对此似乎不太感兴趣,问道:“九妹死时,你在她身边?你确认她是被乌鸦以毒针射杀的?”
“愚兄就在她身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死在我怀内。”陆无涯这刹那又悲又恨,悲声道:“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毒针是乌鸦射的,但却肯定是他干的!因为那针上的毒跟他射二哥的一样!”
黑七郎激动地抓住陆无涯的手臂,高声道:“难道你没有想办法救九妹?你不是一向最有办法的么?枉九妹自小就视你为偶像!”他声音骤然提高,惹得食客都转头望过来。
陆无涯心头奇怪:“七弟平日可不是容易冲动的人……”恰小二端菜上来,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吃菜。”
黑七郎斟了两杯酒,道:“三哥成亲小弟未能赴喜宴,今日借此薄酒祝贺你……”贺词他实在说不出来。
陆无涯默默喝了酒,又挟起菜来,心念不绝;黑七郎亦似心情欠佳,同样只喝着闷酒。过了半晌,陆无涯问道:“你的生意全部完成了否?”黑七郎略过一会儿才轻轻点头。陆无涯又问:“解药已到手了?”
黑七郎摇摇头,低头道:“刚完成生意,还未找他……反正限期在正月初七,不急……”
“恭喜了,不过仍得小心,八妹是服了假解药,提早……”陆无涯说到这里,双眼已红湿了,人谓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俩渡过最甜蜜的七天,那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是让人销魂蚀骨、刻骨铭心的日子,恐怕这辈子他都难以忘怀,每次想起她,他都心如刀割,难以自己。
黑七郎抬起头来,用诧异的目光望着他,半晌才嗫嚅地问道:“八妹也嫁给你了?”
陆无涯默默地点点头,黑七郎又抓住他的手,沉声地问道:“你到底爱九妹,还是爱八妹?”
陆无涯愕然地道:“这跟你有何关系?我爱九妹,也爱八妹!娶八妹时,她根本不在乎我先娶了九妹!”
“天下的便宜都让你占光了,你却不懂珍惜,竟然让她俩都死在你眼前!”
陆无涯虽然压低声音,却有点似发怒的狮子。“老七,你说话最好注意点!是我害死她俩的么?我只会比你更难过!”
黑七郎轻轻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道:“对不起,三哥,小弟这些天心情紧张,所以……如果有什么得罪的,还请三哥原谅。”
陆无涯微微一怔,讶然问道:“不是已经完成了任务么?为何心情会紧张?”
黑七郎冷啍一声:“三哥,你这是饱汉不知饥汉饿!八妹、九妹还有二哥的耗讯,小弟亦有所闻,生意虽都做成了,但解药能否到手,却未可测,怎能不紧张?”
此点陆无涯倒是深有同感,不由点头表示理解。黑七郎问道:“三哥,你是用什么办法令他乖乖将解药给你的?”
陆无涯道:“我的办法,用在你身上未必有效;何况每个办法,对高明者来说,可一不可再……再说情况已变,旧计岂能再奏效?”
黑七郎脸色一变,颤声道:“老三,枉咱们都将你当作偶像,想不到你居然这般自私!”他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极力抑制着心中的怒火。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理由我已经说过了,不想再重复,你是聪明人,冷静之后自能了解,而且这其中尚牵涉到,另一个人的安全,希望七弟体谅。吃饭吧。”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显然都想着心事,无人愿意作声。小二又端菜上来,看他俩的模样,甚感奇怪,问道:“客官,还要酒吗?”
黑七郎脱口道:“要,再来三壸!”
“不,先来一壶。”陆无涯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此时此刻,最是重要,千万不可喝醉,除非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黑七郎望着他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无涯再压低声音:“提防他派人来暗杀你,听说第四代蝙蝠已出山了。”
黑七郎把杯中剩酒全干了,打着酒呃道:“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陆无涯立即闭嘴,觉得他这次跟以前不同,但到底有什么不同,又说不出来。
酒送上来了,黑七郎连尽三杯,问道:“三哥,你怎会在此?”
陆无涯道:“八妹死了,愚兄像没有躯体的灵魂般,随风到处飘荡。”
黑七郎道:“刚才三哥进来时,小弟发觉三哥走路好像有点不方便,受伤了?”
陆无涯心头一沉,道:“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
黑七郎哈哈大笑:“三哥你会被狗咬?真是天下奇闻!”
“你醉了,心情不好,喝酒特别容易醉。”陆无涯不想再跟他瞎缠,免得暴露身份,惹来麻烦,挥手叫道:“小二哥会账!”
黑七郎急道:“什么?小弟还未吃饱哩!小二哥,再送一只烧鸡来!”
陆无涯抛下一块银子,道:“你未饱,我已饱了,后会有期。”推席而起。
黑七郎一把抓住他,道:“老三,你这太不够意思了吧?丢了银子就想走?小弟缺钱么?”
“老七,放手!你想作甚?”
“咱们已年多未见过面,难道跟小弟多聚一阵,也嫌麻烦?”
陆无涯道:“可以,不过不许你再喝酒!”悻悻然坐下。
忽然一个少女,自邻座像燕子般飞过来,喜孜孜地问道:“你可是仇大哥么?”陆无涯目光一及,又惊又诧,眼前这位美丽动人的姑娘,赫然是韩师道的小女儿韩如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韩如玉笑靥如花地道:“虽然你易了容,但你的眼睛、你的声音都改变不了,小妹留意你好一阵,相信不会认错!”
陆无涯苦笑一声:“韩姑娘你怎会在这里?令姐可好?”
“你一走一年多,姐姐可挂着你呢,小妹正想去看她及外甥,仇大哥相请不如偶遇,你跟小妹一起去探望她吧!姐姐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黑七郎问道:“三哥,这位是谁?”
“她是韩大侠的千金。”陆无涯干咳一声,涩声道:“这是我七弟,叫七宝,姓洪。”
韩如玉讶然问道:“仇大哥不是说你是孤儿么?”
“是呀,当年家师一共收养了好些个孤儿,可惜其他的都已死了,只剩下咱们两个。”陆无涯没奈何只好继续骗下去。
黑七郎顺着说下去。“对呀,咱们兄弟也很久未见面了。三哥,那位韩大侠呀?”
陆无涯沉声道:“便是‘一剑震长江’韩师道韩大侠!”黑七郎轻啊了一声。
韩如玉道:“快走吧,否则到姐姐家天便黑了!”
黑七郎道:“不错不错,一起去吧。”
韩如玉道:“你是仇大哥的兄弟,姐姐一定欢迎你!”
黑七郎笑嘻嘻地道:“这实是在下的荣幸!”陆无涯瞪了他一眼,没奈何地呼小二会账。
×××
韩如玉要去探望姐姐,到了小集,少不免要买些食物,陆无涯及黑七郎跟在后面,像跟班般替她拿东西。黑七郎看了她背影一眼,低声问道:“三哥,你怎会认识她?”
“有一次受伤,为她及其姐所救。”陆无涯看了她背影一眼,低声道:“记住,我告诉她俩我叫仇养吾,师父已死,是位隐世高人,不许咱们泄露其姓名,我有杀父之仇未报……”
韩如玉叫道:“仇大哥,帮小妹拿点东西!”
陆无涯上前接过一笼鸡、一篮鸡蛋。黑七郎望着他的背影,不无妒恨地低声怨道:“想不到他艳福无边,天下间的美女都让他占光了!难怪少爷找不到老婆!”
韩如玉买了一大堆东西,喜孜孜地道:“够姐姐母子吃一个月了。”黑七郎乘机上前,替她接下手上的腊肉、猪肉等物。韩如玉扬扬双手道:“谢谢洪七哥,那就再去买两条鱼。”黑七郎见她如画的花容,洋溢着纯真活泼的神情,一时竟看痴了,直到陆无涯推了他一下后背,方报以赧然一笑。
×××
韩如玉买来的东西,全挂在马背上,因为陆无涯无马,镇上又没马卖,只好步行。韩如玉这才发觉陆无涯腿上有伤,走路不方便,连忙下马道:“仇大哥,你腿上有伤,骑小妹的马吧。”
陆无涯哪里肯坐上去?韩如玉道:“如此小妹便陪你走吧。”
黑七郎忙道:“姑娘还是骑马吧,让三哥骑我的吧。”言毕跃下马来,将缰绳交给陆无涯。
陆无涯谢了一声,翻身上马,韩如玉与他并辔而行,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去如黄鹤?一年多都没有消息?”
陆无涯长叹一声:“一言难尽,这一年来东奔西跑,到处找寻仇踪……”
“找到了否?要否请我爹爹替你放出消息,集众人之力,相信很快便会有你仇家的消息。”
“不用啦,多谢姑娘美意……此事还是由我自己来办吧,不必替我担心,只要让我找到他,相信可以完成我的心愿!”陆无涯忽然觉得她比一年前成熟多了,一年前她跟自己说话还很腼腆,如今态度自然多了,因此忍不住问道:“姑娘最近都在家里?”
韩如玉脸露喜色地道:“不,小妹跟爹爹及三哥三嫂去了一趟湘江,难怪你喜欢到处跑,到外面比窝在家里好多了!”
陆无涯心头一动,暗道一声难怪,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可是因‘白头翁’周寒山被杀之事而去的吧?”
“咦,大哥也知道此事?”
“此事江湖上闹得沸沸腾腾,在江湖上跑过几天的,都有个耳闻,有何奇怪?”
“可是‘南江寨’和‘北江寨’都不承认与他们有关,爹爹又没有确实的证据,也奈何不了他们。”韩如玉侧头问道:“依大哥之见,应是谁下手的?”
陆无涯心头一跳,讪然一笑道:“我自己的事都还未解决,根本无心思理别人的事,何况对周老英雄的情况又不熟悉,怎敢胡乱猜测?”
“说得也是,此事还是让爹爹及三哥去烦恼吧。”韩如玉笑靥如花,娇声问道:“大哥准备在姐姐那里住多久?”他还未答,她已又道:“起码得等你医好腿伤再走,你身上有伤,万一碰到仇家怎办?”
陆无涯暗叹一声,道:“好吧……你又准备住几天?”
“没定……等你伤好了之后再走……”
陆无涯目光一快瞥,见她粉脸酡红,娇艳欲滴,心头一跳,忖道:“看她的神情,好像对我有意思……嗯,这可麻烦,此时就算是天上的仙女,我也敬谢不敏……”倏地又想起紫玉花及白若冰来,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韩如玉一怔,讶然问道:“大哥何事突然叹息,是小妹不懂说话,勾起你的伤心事?”
陆无涯忙道:“不是,不是……与你无关……”为掩饰窘态,他下意识地挟动马腹,马儿倏地标前;韩如玉忙拍马追前。
黑七郎在后面见他俩喁喁细语,状甚亲热,双眼似欲喷出火来,暗道:“你已抢了我的九妹,又得到八妹,还想再来一个,啍,天下间岂有这等便宜的事!”抬头见他俩去远了,急忙呼道:“喂,你们不等我啦?”
×××
韩胜珠见到他们一来三个人,又喜又诧。韩如玉连忙解释:“大姐,小妹在沙集吃饭,巧遇仇大哥,便把他拉来了,这是仇大哥的师弟。”
黑七郎含笑道:“韩女侠好,在下洪七宝,你唤我小七或小宝都行。”
陆无涯道:“珠姐,小弟跟舍师弟亦已许久不见了,中午在沙集的一家菜馆巧遇,不想令妹也在那里吃饭……世事真巧……光明听话么?珠姐你也好吧?”
说到儿子,韩胜珠便眉开眼笑地道:“他已懂得叫人啦,也会走路啦,如今午睡该醒了吧?进去看看他!”他拉着陆无涯的手,快步走进房内,叫道:“明儿,看看谁来了?”
床上一个壮小子,刚刚睡醒,瞪着一对大眼睛望着陆无涯,半晌摇摇头。陆无涯笑道:“上次离开时,他才多大?他怎认得!”
“他是舅舅,快叫舅舅。”
胖小子刚叫了一声舅舅,见到韩如珠连忙爬起来,连声叫姨姨,喜得韩如玉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几口,嘴上却道:“大哥你看,你再不来,明儿根本不认你了!”
陆无涯苦笑道:“是,是,以后多点来……”
韩胜珠道:“妹子,你还不倒水请客人喝?愚姐要去准备晚饭了!”
黑七郎道:“大姐,我帮你。”
韩胜珠忙道:“你是客人,又是第一次到寒舍,哪有让你动手之理?妹子,你陪七哥聊天,仇弟你来帮愚姐吧。”陆无涯连忙跑出去,黑七郎暗喜妙计得逞,便凑到韩如珠身旁,假意逗向光明玩。
韩如玉在烧水,陆无涯边宰鸡边问:“珠姐还好么?”
“有点闷,幸好有光明儿伴我……你怎会带他来此?”
陆无涯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指何人,乃道:“令妹不知人心险恶,见他是我的师弟,便把他也拉来了。”
“我也猜是不懂事的妹子干的。”韩胜珠问道:“他人如何?也有大仇未报?”
“下山之后小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江湖犹如一个大染缸……不过他以前表现可不错,师兄弟之间最有人缘了。”一顿,陆无涯忍不住道:“珠姐若担心的,不如搬个地方吧,反正小弟身上还有点钱……”
“胡说,姐姐怎能老花你的钱?听你这样说,姐也不担心了,更不用搬家,搬家可十分麻烦,嗯,水开了,把鸡丢下来吧。”
晚饭十分丰盛,韩胜珠做了六个菜一个汤,还端出一瓶酒来,道:“喝光可就没有了。”
黑七郎道:“好香好吃,珠姐手艺真好!”
韩胜珠道:“你不嫌弃的,就多吃点吧,最好全部扫清,反正有人在,不够就上集再买。”
这顿饭吃得很热闹,可是因为有黑七郎在,说的全是些不着边际的话。一宿无话,次日早饭后,黑七郎道:“我上集去买点东西,你们喜欢吃什么?”
韩如玉道:“买两条鱼吧,明儿喜欢吃鱼。”黑七郎道了一声好,便翻身上马去了。
韩如玉见蹄声去远,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昨天在饭馆好似跟他争执什么事?小妹怕你们闹起来,才急急跑过去……”
陆无涯心头一沉,干咳一声,清一清喉咙才道:“我有位师妹一直暗恋我,我却一点也不知道,去年我巧遇她,可惜我仇家杀不了我,却暗中对她射了一根毒针……她临死时求我跟她成亲……”
韩如玉啊地叫了一声,道:“她这时候应该是赶紧去求医才对,怎会急着……”
陆无涯悲声道:“屡医无效……那时候,我便答应她今生的最后一个要求,否则我将终生难安……可惜她刚喝下合卺酒,便、便香消玉殒了……”说至此,他双眼已蕴满泪水。
韩胜珠道:“如果姐是你的话,也会答应她,因为她是因你而死的!”陆无涯不想向她解释,白若冰根本不是因自己而死的。
韩如玉讶然道:“她又不是被你害死的,你七师弟为何会怪你?”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这么激动……可能他是暗恋师妹……但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他怪我没有尽力挽救她的生命……有些细节我不想跟他多说,免得更引起他的不快。”
韩胜珠到底年纪较大,较通人情世故,点头道:“可能是如此,这就难怪。”
韩如玉道:“大哥你真可怜,难怪你要亲手报仇。”
陆无涯乘机道:“不错,当时我发誓,若不能亲手杀死他,今生便终生不娶!”韩胜珠想起去年他说过有关的话,不由理解地点点头。
韩如玉道:“大哥你有决心,相信一定能如愿报却大仇。”
韩胜珠问道:“那事是发生在你受伤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陆无涯道:“事后我循迹找到仇人,想不到他居然有帮手在附近,因此功败垂成,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今年他大概躲了起来,尚未能找到他,不过这半年来,我遇到一个奇人,使我武功大有进步,如今我相信自己的武功已在仇人之上。”
韩胜珠对乃妹道:“七宝回来之后,这件事,你一个字都不能提!”韩如玉唯唯诺诺。
陆无涯道:“小弟进内换药了。”
韩如玉问道:“大哥,你为何会受伤?”
陆无涯只好继续骗她俩:“路上因为救人,受了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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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2 20:15:1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 生死一线

黑七郎在韩胜珠家住了三天便告辞了,陆无涯送他到村口,叮咛道:“乌鸦不会轻易给你解药,你可得想个万全之策。”
黑七郎脸上露出几丝哀伤,怪笑一声:“大不了一死而已,反正黄泉路上也不愁寂寞,依小弟之见,暂时你最好藏身深山,先练练武功,过几年再出来吧。后会有期!”言毕拍马而去。
陆无涯住了十天,在韩家姐妹悉心照顾下,伤口已结痂了。他可没有闲着,腿不能动便练内功,又趁此良机,将以前所学过之招式,重新梳理一次,看看有哪些招式可以连接起来,重新编排使之成为有机的组合。
他已尝过甜头,知道此法威力极大,可快速提升自己之造诣,因此大部分时间都在冥思,韩如玉虽然对他有意思,但了解他的情况后,反而体谅他,不敢去缠他。
这天,陆无涯走动了一下,觉得已无大碍,便对她俩道:“珠姐,我想去处理点私事,几天后会再来。”
韩如玉道:“大哥这次可不能又去如黄鹤,小妹等你来了之后才回家!”
“一言为定,不过我得借你的马匹一用。”
韩如玉自然满口答应,陆无涯飞身上马,隐隐嗅到一股香气,似有若无,犹如处女之幽香,只是他此时哪怕天上仙女呈现眼前,也无心细品,只专心策马。
出了小村,又转进另一条村,躲在树林里易了容再上路。这次离开,并没有特别的事,只是身上的银子不多,准备回铜陵取点防身,顺便再送一些给韩胜珠母子生活而已。却不知,有一对妒恨的眼睛,一直在村外盯着他,见他离开,反而露出喜色。
×××
陆无涯出了树林,策马慢行,他恐暴露身份,为韩胜珠母子带来灾难,因此特意南下,到数十里外的渡头过江,过江之后,要去铜陵反而又要向东北行。
一路上,陆无涯小心翼翼,不断留意四周,未觉有人跟梢,终于平安抵家,方放下心头大石。赖彪一如既往服侍他,陆无涯取了钱,本想立即离开的,一来觉过并不急,二来又被赖彪缠着要他传授武功,因此,决定在家小住三天。
家里无事可做,陆无涯自然不会浪费光阴,依然是白天练软剑,晚上练内功,腿与脚的伤亦已痊愈了。这天晚上,陆无涯散了功,也不上床,打开包袱收拾行装,准备次日一早去找韩胜珠,过了年,再去找乌鸦。
忽然纸窗上火光掩映,他转头一望,果见窗外火舌闪动,又闻马匹的惊嘶声,他大吃一惊,家里只有两个人,赖彪又是可靠的人,怎会突然起火?不问自知,必是有敌来犯!
陆无涯当机立断,结扎停当,带上所有东西,又见墙上挂着一把钢剑,顺手取下,推开后窗跃下,赖彪就住在他楼下,他一掌拍开窗子,喝道:“有人放火,快起来!一切小心。”一顿又道:“你立即收拾细软,暂时离开。”
他边说边转头四顾,却未见有人,心念一动,自楼后转了出去。火源是来自厨房外的一堆干柴,原来日间有人来卖柴薪,赖彪见陆无涯回来,家里用薪较多,便买下了,却又觉得柴不够干,便将之铺在厨房外晒太阳,起火的便是刚买来的那些柴薪。
拴在墙角的马儿,也不知是怕火,还是意识到危险,用力扯着绳子,并不断地嘶叫着。陆无涯料定必是有人早有预谋,设计杀己,此刻那还顾得了畜生?心念电转,只寻思如何脱险。
墙外尚不时有火箭射进来,幸好房舍均是以砖石建造的,不易起火。此时赖彪也背着个包袱出来,陆无涯低声道:“我先由后门出去,你看清情况再溜出去,此处暂时已不宜再住。”
赖彪惊怒地问道:“主人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么?”
陆无涯冷啍道:“除了仇家,还有什么人?”
赖彪低声道:“主人,我房内炕下有……”
陆无涯挥手止住他,道:“记着,小心!寻机逃出去!”话未说毕已两个起落,射至后门,猛地将门拉开,挥剑护住前身电射而出!
未待他站稳脚步,只听一道长笑,两道人影飞了下来,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看来对方今晚要将他置于死地!微弱星光下,陆无涯目光一掠,认出来者竟是尤二和那姓龚的!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但陆无涯却装作不认得,喝道:“哪来的汪洋大盗,心目中还有王法么?”
尤二哈哈大笑:“绿无堤,你不必假惺惺了,汪洋大盗还比蝙蝠杀手好哩!”
那姓龚的名如龙,外号“铁扇煞星”,隐居多年,最近觉得武功大成,方重出江湖,他与“小诸葛”尤二自小相识,因此重出之后便来找他。尤二名逸飞,因家里排行第二,故朋友均昵称他尤二而不名。当下龚如龙“刷”的一声将铁扇打开,冷冷地道:“今夜若让你再跑掉,我龚如龙的名便任你倒写!”
陆无涯装出愕然之色,问道:“奇怪,在下姓陆,虽然学武,却从未踏足江湖,为何你们硬说我是什么绿无堤?两位大概让错人了吧?”
龚如龙看了尤二一眼,尤二道:“错不了,就算错了,也得先将阁下擒下再慢慢对质!”
陆无涯心头一跳道:“有人对质那就最好,请他出来吧!”
龚如龙道:“好,那就缚你去见他!”话未说毕,人已欺前,铁扇合起,当作判官笔使用,向陆无涯的胸前戳去!同时尤二挥剑侧攻。
陆无涯忽然将长剑向尤二抛射过去,同时双脚一错,闪开铁扇,手掌一落一起,软剑已抽握手上,侧身回了一剑,嘴上故意问道:“两位可是白道中人?”
龚如龙手腕一翻,欺前一步,铁扇仍然采取攻势,冷笑道:“你看咱们像黑道中人么?”
“像,像极了!否则怎会以众凌寡?”
尤二挥剑挡下陆无涯抛射过来的长剑,冷笑道:“对付你这种人还要计较什么武林规矩么!”踏前一步,长剑翻飞,一招急过一招。陆无涯微微一退,侧身挥剑先挑开长剑,籍软剑的反弹力,“刷”的一声倒飞,闪电般卷至龚如龙的头面!
这一记大出其意料,龚如龙猛不提防,大吃一惊,忙不迭收扇后退,饶得如此,颊上仍为剑尖划过,留下道血痕!
陆无涯一剑得手,半转身子,软剑如蛇,斜卷尤二的脖子!总算尤二来得及回剑抵挡,但觉陆无涯的软剑,颇有神鬼莫测之机,适才十足之信心,此刻已不见了几成!
陆无涯软剑被尤二长剑挡开,又借力向龚如龙弹射过去,龚如龙一时摸不准软剑之变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急将铁扇打开,遮在喉颈之前;不料,这次陆无涯竟是虚招,软剑射至一半,他手腕一动,又再向尤二卷去,当真是来去如风、矫疾如电!
尤二刚格开软剑,见陆无涯又攻龚如龙,心想今夜集两人之力,尚不能擒下陆无涯,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呼风唤雨?求功之心一起,软剑一弹开,他手臂立即一直,剑尖直指陆无涯之颈侧!
说时迟,那时快!软剑去而复返,疾如旋风,眨眼已至眼前,他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得伤敌,双脚一顿,身子向后倒飞!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软剑来得更快,白光过处,已在其肩上添了一道血槽!
陆无涯看也不看他一眼,手臂回收,手腕一抖,软剑发出一阵惊心动魄的刺耳响声,剑尖不断颤动,泛起几朵碗口般大小的剑花,在龚如龙的面前洒下千百道星光!
陆无涯这几招,兔起鹘落,一气呵成,几个照面连伤两敌,信心大增,软剑变化更加得心应手,指东打西,左右开弓,以一敌二,竟然占了上风!
龚如龙越斗越觉得眼前的陆无涯,与上次在客栈的绿无堤,除了身材之外,无论面貌和武功都无相似之处,何况改学软剑,又岂是旦夕可一蹴而成者?不由起了疑心,问道:“阁下真的不是蝙蝠杀手绿无堤?”
陆无涯冷啍一声:“在下早已说过,你们偏偏不信,奈何!”
龚如龙低声叫了声二哥,尤二道:“阁下若非人人得而诛之的蝙蝠杀手,请问阁下敢跟咱们回来对质么?”
陆无涯心头又是一动,他实在很想知道,是谁指证自己是蝙蝠杀手的,更想不通,他俩今晚怎会摸上家来。当下问道:“跟谁对质?”
尤二道:“去了你便知道!”
“去哪里?”
尤二道:“咱们幪住你的双眼带你去……”
话未说毕,陆无涯已冷笑一声:“荒谬!你们不把话说清楚,谁知他什么人?在下随便跟你俩去,说不定是送羊入虎口!除非……”
尤二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两位肯让在下缚住,在下便跟你们两个糊涂虫去!”此刻陆无涯信心满满,心想即使今夜不能取胜,自保当无问题,最多形势有变时,一逃了之而已,岂肯答应其条件?当下软剑加紧进攻,依然攻多守少。
龚如龙怒道:“无知小子,得寸进尺,稍候可不要后悔!”
陆无涯想起上次几乎栽在他俩手中,不觉有气,有心再伤他,软剑每次攻他,必取其颜面,迫得他不断打开扇面遮挡。他软剑越使越顺手,奇招迭出,偶然间还夹杂一两招钢剑的招数,使来更加诡异多变,尤二及龚如龙不时遇险。他突发奇想,要拿他俩来喂招,此念一起,软剑只往对方身上不重要的部位招呼。
激斗间,陆无涯忽然一记虚招,剑至中途,突然下沉;龚如龙只见剑影往自己头面飞来,下意识又举起扇来,护住头面。他双眼被自己的铁扇遮住,根本看不到软剑下沉,刹那之间,只觉腿上一凉一痛,方知中计,慌忙跳后!
这一剑入肉颇深,血流如注,气势登时大弱。陆无涯冷冷地道:“这便是在下对你无知小子四个字的答复!”话未说毕,他又一个风车大转身,软剑如箭,直射尤二的喉头!同时喝道:“轮到你了!”
尤二见其气势如虹,心头大悸,反而大喝一声:“老子跟你拼了!”边叫边蹲身避开软剑。
陆无涯哈哈笑道:“阁下有几条命可拼?”手腕一转,剑刃改卷其后肩,尤二和衣就地滚开,状甚狼狈。
他哪知尤二那句话根本是个暗号,俄顷,只见前头飞来三个背挂硬弓的大汉来。龚如龙急叫道:“老苏你下场,其他两位请拉弓戒备,有机会便在其后背给他一箭,死活不论,有问题,我和二哥负责!”
陆无涯目光一及,心里暗叫一声苦也,一时得意竟没想到对方尚有助手,否则刚才前院怎有人射火箭进屋?真是一子下错,满盘皆落索,如今想逃逸已难比登天了!看来对方处心积虑要取自己的性命。
心念未了,那姓苏的手持一把厚背刀,已扑了过来,厚背刀重软剑难以挡架,陆无涯不能硬碰,只能避重就轻,先避其锋,再寻缝抵隙反攻如果是以一敌一,陆无涯凭真才实学,也能杀掉此人,但以一敌三,登时处于被动,软剑使起来,颇有缚手缚脚之感。
尤二和龚如龙都是老江湖,经验丰富,见状立即加紧进攻,不过几个照面,形势逆转,陆无涯登时落于下风。而最要命的是那两把弓箭,如芒附背,教陆无涯胆战心惊,十成功夫只能发挥七成,形势便更加不济了!
尤二冷冷地道:“小子,咱们的条件如今尚有效,再顽抗便怪不得咱们心狠手辣了!”
陆无涯岂肯跟他们去对质?心念电转,寻思突围之策,嘴上却讥道:“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你姓尤的几时心慈手软过?”
龚如龙接道:“那你今夜便死在这里吧,可惜无人替你收尸!”
陆无涯再不吭声,他忌惮背后的冷箭,不断移形换位,如此一来,更难做出有效之攻击。形势不容他久缠,斗了一阵心里忖道:“今夜除非能抓住尤二或这姓龚的,否则真要葬身于此了……”心念未了,背后弓弦声一响,陆无涯大吃一惊,一直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幸好此刻,刀剑离身,他立即向下一伏,“飕”的一声,一枝长箭,几乎贴着他的头皮射落地上!
陆无涯临危不乱,立即就地一滚,再一枝长箭落在身边,两把弓均已发射,陆无涯趁他俩取箭拉弓间,再拧腰一滚,左手伸进怀内,摸出一把飞刀来,就地向那姓苏的小腹射去!
黑暗中,视线不明,加上在混乱中,那厮没有发觉,直至飞刀射进小腹,方发出一声怪叫;与此同时,陆无涯已曲腰弹起,尤二抱剑冲前,剑尖直指其后腰!
电光石火之间,陆无涯目光一掠,原来刚才在地上滚动,竟是滚向围墙,此刻离墙已不远,生死一线,他顾不得后腰那把剑,亡命标前一步,同时顿足斜飞跃起!这一跃,恰好避过龚如龙的铁扇,但后腰仍为长剑所伤!
龚如龙反应极快,见状一换气,也拔身跃起,向陆无涯追去!
说时迟、那时快!墙头上忽然飞下一团黑影,直趋龚如龙!龚如龙怪叫一声,一拳击出,“喀嗤”一声,那物被撞开,却原来是一张小桌子!龚如龙一拳击出之后,也力尽落地。
陆无涯由于要避尤二的长剑,只能向上斜飞,力尽之前眼看高度不及围墙,千钧一发之际,左手闪电般探出,抓住墙头,腰臂同时发力,身体水平升起,高过围墙,心头刚一喜,冷不防凌空中一枝长箭射至,他去势难改,只得尽快缩起身子,“飕”的一声,箭簇擦过他的小腿射过!陆无涯身子亦同时越过围墙,向内翻落。
陆无涯刚忍痛落地,赖彪也自墙头上跳了下来,扶住他道:“主人快跟我来!”说着向小楼跑去,陆无涯此时唯有跟着他。赖彪跑至他房外,一脚踢开墙角的一扇小铁门,又喝道:“快钻进去!”
陆无涯知他忠心耿耿,毫不犹疑地弯腰由那个小洞钻了进去,耳际隐约听到尤二的叫声:“快追!”
龚如龙叫道:“弓箭手守在墙头!”话音未落,赖彪也钻了进来。此时陆无涯才发现这是躲进炕里面,赖彪一进来,便将那扇小铁门闩上。
陆无涯苦笑道:“此处躲不了多久!”赖彪没有说话,用手拨开地上的灰烬,接着自地上拉起一块三尺见方的厚铁板来,陆无涯连忙亮起火折子,火光下,但见下面是个地洞,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赖彪道:“这是我上月清理灰烬时,无意中发现的,刚才我本想叫主人到里面避一避的,但你已拉开后门了……”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过去的别说了,下面有多深?”
“大约有一丈五六。”
此刻铁门响起“砰砰”的响声,显然是尤二等人已追至,正用脚踢铁门。陆无涯将火折子交给他,道:“你先跳下去,我来关铁板!”赖彪接过火折子,毫不犹疑地跳下去。
陆无涯忍住伤痛,下身先探进洞内,左手撑在地上,右手抓住铁板上的一个圆环,他人一跃下,铁板随之关上。陆无涯单臂抓住圆环,人吊在半空,右手把一根粗铁枝将铁板闩上,然后松手,身子便落地。
双脚落地时,触及伤患,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啍。赖彪担心地问道:“主人你伤得重么?”
陆无涯目光四掠,随口答道:“死不了。”见地上有许多杂物,又道:“找根木棍点火。”随即打开包袱,取出金创药来。待赖彪将地上的一根木棍点燃,吹熄了火折子走过来,陆无涯便着他替自己的后腰上药。“入肉有多深?”
赖彪道:“大概有寸余深。”陆无涯趁此时打量起地窖来,这地窖宽一丈余,长有三四丈,大概建屋的主人筑此是为了躲避盗匪,因此墙壁上居然挂着风灯,只不知还有没有灯油。
过了一阵,陆无涯发觉地窖里居然不觉气闷,因此待赖彪替他包扎好伤口之后,便在地窖里仔细勘察起来。这一看方发现四边洞顶均有一个小洞,料是通风孔,难怪地窖内霉气不重。
看来此处甚是安全,尤二想攻进来,绝不容易,但无水无食物,尤二等人只须守住出口,自己不饿死也会活活渴死。因此道:“老赖,你捡块砖头轻轻敲墙壁。”赖彪不是个多话的人,问也不问,便捡起块砖头,轻轻在四周的壁上敲打起来,砖头击在壁上发出沉实的声音。
陆无涯低声道:“用力点!”赖彪依言用力敲击,但壁上发出的声音,仍然十分沉实,显然地窖没有其他通道。
赖彪低声道:“主人……”
陆无涯挥挥手道:“先歇一会再说。”他闭眼沉思起来。今夜之事令他十分奇怪,尤二和龚如龙怎会知道自己住在此处?若说他们是在自己由韩胜珠处回来时,暗中跟踪的,他绝难相信,因为他沿途十分小心,也不断留意有没有人跟踪,若尤二跟梢,他决不会无所发觉。如此自己又在何处露出破绽?
既然不是被跟踪,黑七郎亦不会是出卖自己的人;知道自己的住所的,只有一个赖彪,可是赖彪刚才还救了自己,何况自己对他暗中观察多时,他绝对是个值得信任的忠仆……陆无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刚才情势实在危险,生死一线,自己能够暂时脱险,除了因为自己改用软剑,使尤二等摸不着头脑、又无法适应软剑的特性,让自己占了便宜外,尚有几分幸运,若非赖彪抛下那张小桌子,拦住龚如龙,自己必无法及时翻过围墙,则后果不堪切想!
想到这里,陆无涯后背出了一阵冷汗,禁不住长叹一声。赖彪关心地道:“主人不用担心,上面铁板厚得很,他他弄不开的。”
陆无涯苦笑道:“他们只要守住洞口,咱们便出不去,困守愁城,如何解决吃喝?”
赖彪忽然自包袱内取出几张葱油大饼来,接着又掏出一只羊皮水囊及一瓶酒来。陆无涯心头一跳,双目紧紧盯住他,沉声问道:“这时候你怎会有这些东西?”
赖彪不徐不疾地道:“今晚吃饭时,主人说明天一早又要出外,故此我便在厨房里替主人准备,弄好后都放在我房内,刚才主人要我收拾细软,暂时离开这里……我那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虽然主人平时给我钱,一年半载不愁吃喝,但这饼可也不能浪费,因此我便放在包袱内……”
陆无涯这才释然,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记,道:“真是天不灭咱们,这可是救命仙丹哪!”
赖彪嗫嚅地道:“这点东西够么?”
陆无涯道:“有了这些东西,足够咱们多活两天命,便可以为咱们制造逃生的机会!”一顿又道:“那边好像有几个瓦罐,你清理一下,由现在起,每次小便都要存起来,一点都不能浪费!”赖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陆无涯离开后三天,韩如玉便不时跑到村口等候,每次都失望而回。第五天她忍不住问韩胜珠:“大姐,你说他会否又是去如黄鹤?”
韩胜珠故意逗她:“你说谁呀?”
韩如玉娇羞地擂了乃姊一记,嗔道:“大姐你是故意要取笑小妹的!”
韩胜珠正容道:“妹子,跟姐姐说真心话,你是不是喜欢他?”
韩如玉粉脸“刷”地飞上两团红晕,娇羞难当地啐道:“大姐,你、你乱嚼舌根……”
“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韩如玉低着头道:“仇大哥是好人,小妹担心他伤未好,万一、万一又碰到仇家……关心可不一定是喜欢,大姐你不关心他?若不关心他,又怎会天天熬鸡汤给他补身子!”
“你这小丫头好像吃醋了!”韩胜珠笑骂道:“不错,关心不一定就是喜欢,但姐姐这个关心跟你的可就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同样是关心!”
韩胜珠脸色一沉,道:“姐跟你说正经话,如果你喜欢他的,最好立即将他忘记,否则以后有你好受的!”
韩如玉抬头问道:“大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明白?姐姐的遭遇就摆在你面前!”韩胜珠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爹肯让他的心肝宝贝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么?相信你不会不知道。”
韩如玉怔了一下,嗫嚅地道:“大姐你也知道,仇大哥是个好人……”
“他如何是个好人?你对他了解有多深?谁知道他是好人?江湖上从来没有仇养吾这号人!”
韩如玉生气地道:“原来大姐只着重名气!他若不是好人,他会救你母子?会给你银子作生活费?他若是坏人,大姐会对他这么好?”
“可惜爹爹不会相信你我的话!还有一点,那天你也听到,他若报不了仇,便终生不再娶,爹会让你等他么?”韩胜珠道:“姐今日对你说这些话是关心你,怕你到时受不住打击,你可得三思而后行!”
韩如玉脸上忽然现出坚毅之色,喃喃地道:“如果小妹喜欢一个人,而他又喜欢小妹的,小妹不会计较那么多!”
韩胜珠一怔,脱口问道:“你不怕爹反对?”
韩如玉冷啍一声:“爹会替我物色什么夫婿?不是父辈声名显赫的纨绔子弟,便是有小小成就便不可一世的浅薄男儿!大姐这你比小妹更清楚,但小妹跟大姐一样,心目中根本就看不起这种人!小妹看重的是有志气的男子汉,只要他是真心爱小妹的,才不论他的出身和有没有名声!”一顿问道:“当年大姐是看中姐夫什么?”
韩胜玉呆了一呆,万料不到,这个看起来娇嗲柔弱的妹妹,竟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尤其是对爱情的看法、对情人的要求、对感情的执着,与自己有惊人地相似!抬头一望,遇到韩如玉清澈而又坚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大姐不相信小妹?”
“啊,不,我相信……因为大姐自己也是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一顿,韩胜珠仍忍不住道:“大姐预计妹妹你的爱情,前途布满荆棘,而且家里一定反对,你可得先有个准备,严重一点,得到爱郎,却要失去父母!”
韩如玉幽幽地道:“其实这些小妹上次便已想过了,年中跟爹及三哥三嫂去湘江,也是希望能将他忘记,可惜我做不到,下决心不想他,偏偏他的影子老在脑海里盘旋,吃饭想着他、睡想着他,连骑马也想着他,有一次还连人带马冲进田里,教三嫂一阵好笑……”
韩胜珠当知道妹子的心事和打算之后,便不再阻拦,只默默地听她说。
韩如玉看了乃姊一眼,问道:“大姐当年遇到姐夫时,是否也是如此?”
韩胜珠轻轻啐了她一口,道:“姐姐哪有你这般疯?你还不知人家喜不喜欢你哩!就我看他是个懂得感情的人,但如果他未抚平丧妻的悲痛,只怕未必……如果他不喜欢你,妹子你会怎办?”
“不,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他终会喜欢我的!”韩如玉忽然露出一个顽皮的神情:“小妹又没说要立即嫁给他,大姐不用担心。”
韩胜珠沉着脸道:“我不是要催你早点嫁出去,我是问你,万一他根本不喜欢你,你会怎办?”
韩如玉失笑道:“大姐放心,难道他不喜欢小妹,小妹便得跳江自尽么?不过我相信我的感觉!”
韩胜珠再问:“如果爹不许你嫁给他呢?”
韩如玉笑靥如花。“反正大姐已作了榜样……嘻嘻,届时大姐可得收留我俩!”
韩胜珠为之气结,道:“你想让爹再加给我一个罪名呀?”
“哎,姐妹住在一起,一来有伴,二来也可互相照顾,有什么不好?反正你又不回娘家,还在乎爹给你什么罪名!”
“爹若听见你这样说,恐怕要吐血!好啦,去等你的情郎吧,我要煮饭了!”
“说不定仇大哥赶来吃晚饭,大姐记得多下点米!”韩如玉又笑嘻嘻地跑去村口等候了。
×××
陆无涯索性盘膝运功,反正一时跑不了,趁机练功有利伤患恢复。他腿脚旧伤刚好,小腿后肚又添一新伤,但最影响行动的是后腰的伤,伤口虽不大却有寸余深,若再深一点,便要伤及内腑了。他内息运行了九个大周天,方慢慢散功,精神已完全恢复,奈何要伤口合拢,却非三五日可成。
过了一阵,陆无涯跑到一旁小便,将尿装在瓦罐里,然后喝之。赖彪失声道:“咱们还有水!”
“到没尿拉的时候才喝水。”陆无涯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漱口,然后再咽下。对他来说这根本不算得什么,当年在山里接受“绝地求生”训练的时候,环境更加恶劣,连瓦罐也没有,还是让他生存下来,否则早已被“淘汰”了。
赖彪问道:“主人,咱们这样苦候,有什么作用?”
“过几天,他们见咱没有动静,一定以为这地窖还有秘道,通往别处,即使他们不放弃,也必会松懈,这便是咱们的机会!”
赖彪点点头,又问:“如此要多少天?”
陆无涯沉吟道:“他们根本想不到,你身上不但有大饼,还有酒和水,因此三四天便足够了!所以咱们的食物和食水,要准备分四天补充!”
赖彪总算明白,叹息道:“原来要当个江湖人也不容易!”
陆无涯道:“我教你一些简单的练气功夫,对你的身体绝对有用,也可以保存体力。”赖彪虽然没有学武的天份,但自小受人欺侮,吃过许多苦头,故对学武十分热衷,闻言欣喜答应。
×××
陆无涯已走了九天,还没见踪影,这次连韩胜珠都有点担心,却不敢在妹妹面前有所表露;韩如玉早已没了笑容,整天坐立不安,不断跑去村口等候,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吃晚饭时,韩胜珠道:“妹子,如果明天他再不回来,后天你便回家去吧,这次你出来已二十天了,再不回家,爹娘都要担心!”
韩如玉道:“大姐,你说仇大哥是否遇险?”
韩胜珠道:“这可难说,也许他遇到多年未见的朋友或师兄弟,路上有了耽搁。”
“怎会耽搁这许多天?”
“也可能他又发现仇人的踪迹,因他与朋友一道,仇大哥一时无机会下手,只好一直跟踪下去……因此短期内可能不会来姐这里了!”韩胜珠自己心里也七上八落,却不得不安慰她:“你也知道他把报仇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韩如玉放下箸,摇头道:“不,仇大哥一定是遇险了,否则他答应我几天内就回来,不会……何况他还骑了我的马走的,错非如此,他也该把马还给小妹呀!”
韩胜珠看了她一眼,道:“即使是遇险,那最多也是受点轻伤而已,我看他不是短命相……”
韩如玉忽然提高声音道:“如果是轻伤,他一定会赶来,仇大哥不是轻易食言的人!”
韩胜珠见她如此,又心痛又好笑,温声道:“妹子快吃吧,不管他有没有受伤,如今咱都帮不上他。”
“小妹吃不下了,我去等他。”韩如玉言毕跑了出去。
韩胜珠叫道:“你怕他不懂得进来么?傻姑娘!”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摇头叹息,多了几分忧虑,不知事态会如何发展。

第二十八章 含愧洞房

陆无涯经验丰富,居然到第五天早上,饼及水才告断绝。他抬头望向通气孔,道:“靠午时分才上去!”又坐在地上练功,赖彪功力大不如他,虽然精神还不错,只觉得全身空空荡荡,没半丝气力,便索性躺在地上休息。
过了一阵,陆无涯站了起来,道:“老赖,我先上去,你站在墙角,以防万一,我上去之后,再想办法把你弄出去。”他那夜匆匆离开卧室,穿的是紧窄的内衣,因此没缚上袖箭,此时不敢大意,先跟赖彪互换衣服,再将袖箭缚在左臂上,用袖管盖好,最后背上包袱,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凝一凝神,抬头向上,提气顿足跃上。
一丈五六的高度,对他来说,实在易如反掌,他右手奇准地抓住铁板下的那个圆环,左手拉开铁闩,然后跳回地上。静候一阵,上面毫无动静,只见他再度跃起,左掌用力推开铁板,右掌一翻紧紧地抓住上面洞缘,人便吊在半空。
如果上面有人,接下来的必又是一场危机,随时功败垂成!陆无涯越在危险处境越冷静,更不会盲动。他先凝神静听,未闻上面有声息,方当机立断,右臂探上,也抓住洞缘,双臂同时发力,人便窜了上去!
双脚一着地,陆无涯即弓身闪在一边,刚才推开铁板时,铁板触地,发出响声,如果有人在外面的,此刻大概已循声找来,是以他左手握住了一枝喷管。
可是过了两盏热茶工夫,外面仍无丝毫动静,陆无涯伸出脚来,轻将铁门推开,又等了一阵,蹲下身向外望,的确不见有人,于是钻了出去。
到得屋外,陆无涯立即跃到一边,刺眼的阳光,使他一时难以适应。他眯起双眼,向四周看了几眼,真的是人影全无,这才松了一口气。
定下神后,缓缓自楼后走出去,外面依然无人,连那匹马也不见了,看来是被尤二等人骑走了。
陆无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颇有再世为人之感,他匆匆跑进柴房找到一根绳子,然后重新钻进炕里,将赖彪吊上来。“你去烧水做饭,我来把风。”他走上自己卧室,推开窗子,居高望下。
家里无菜,但有面粉,赖彪又烙了几张大饼,吃饭时,他问道:“主人,你稍后便要走了么?”
陆无涯沉吟了一下,道:“不,先休息两三天,养好身子再走!”
赖彪问道:“主人不怕他们会再上门……”
陆无涯摇摇头,道:“短期内他们不会来,放心。”
赖彪欢叫一声:“那好,等下我去买些好东西来煮,今晚要好好庆祝一下!”
×××
陆无涯终于没有依约来,韩如玉十分失望,她离家已二十天了,当初向母亲“告假”半个月,再不回去,当将天下大乱。由于没有坐骑,因此天未亮她便离开了,韩胜珠送她到村口,再三叮咛才回家。
韩如玉独自一人在官途上踯蠋而行,这条路已走过好几次,一向十分安宁,因此完全没放在心上,心里牵挂的反而是陆无涯,见不到他,只觉自己一颗心七上八落,没有个落实处,连魂魄也离体而去。
走了一程,天才开始蒙蒙亮,时在腊月,天气寒冷,路上仍只她一人。一阵寒风吹来,韩如玉紧一紧衣襟,加紧步伐行进。
忽然路旁树林内,闪出一个人来,自后伸手幪住她双眼,道:“你猜我是谁?”
韩如玉神魂不附,让人欺身到背后,双眼被幪住才瞿然而醒,正想挣扎,乍听见问声,不由惊喜地叫了起来:“是你,仇大哥!”背后那人没有作声,她又叫道:“你去哪里?怎地一去十天,我、我等不了,得回家……”
那人道:“我想死你了……”
韩如玉又羞又喜,颤声道:“小妹也、也……仇大哥,你为何要捂住小妹……”话未说毕,她只听到那人说声我要你,便觉后腰一麻,遽然失去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如玉才悠悠醒来,只见太阳已升起老高,她瞿然一醒,在草地上骤然坐了起来,叫道:“仇大哥、仇大哥……”猛觉下体一阵疼痛,低头一望,这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下裳褪至膝下,再一看,青草上隐见血迹,刹那间已知道发生什么事,她不由一阵晕眩。
一阵山风吹来,韩如玉机仱仱地打了个冷颤,连忙拉好下裳,艰辛地跑出丛林,口中不断叫仇大哥。郊野四下里没半个人影,只有远处小径上有个牧童,骑在牛背上,幽幽地吹着笛子。“为什么?为什么他跑了……”
她又跑回丛林里,喃喃地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他不知道我喜欢他么……他是不敢面对我,因此事后跑了?”
“他一定会去找姐姐,我还是到姐家等他吧。”想到此,韩如玉整理一下衣衫,艰辛地走出丛林,重返韩胜珠家。
×××
当韩胜珠听了乃妹的描述后,她几乎脱口说:那人绝对不是仇养吾,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只淡淡地道:“妹子,你休息两天再走吧。”
韩如玉问:“大姐,你说他几时会来娶我?”
韩胜珠道:“他杀了仇人之后,便会回来。”
“大姐,你说他是不是很傻?只要他开口,小妹一定……何必如此……”
韩胜珠道:“照愚姐推测他可能是中了毒……”
话未说毕,韩如珠已截口道:“中什么毒?”
“若非迷失本性的毒,便必是淫邪的春药……据说若非立即在女人身上发泄,便会七孔流血而亡。”
“如今他身上的毒……”
“自然是已经解了,否则已经死在你身旁了。好啦,你先休息一下吧,愚姐要去看你甥儿了。”韩胜珠匆匆离开妹子的卧室,暗中嘘了一口气,转进自己的房内,心中暗暗叫道:“仇弟啊仇弟,你在哪里?这次可麻烦极了!唉,这事儿到底要如何收拾?”她心里知道,强暴自己妹妹的绝对不是陆无涯!她怕说出真相,韩如玉会受不了,说不定会自尽,则连自己都要担上责任,只望陆无涯能尽快回来,想个解决的办法。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韩胜珠尽量不提陆无涯,幸好韩胜珠深信那是爱郎做的,因为她认得他的声音,也幸好她觉得自己是救了爱郎的性命,为爱郎做出牺牲是应该的,是故只有些许患得患失,韩胜珠方稍稍放心。
“妹子,你先回家吧,他来了之后,愚姐会留下他,要他等你。”
韩如玉伸出尾指,道:“大姐,咱们先勾一下,你可不许食言!”韩胜珠拗不过她,只好跟她勾指,然后送她到路口。当韩如玉的背影消失在树后,她眼泪便忍不住淌了下来,轻声唤道:“仇弟仇弟,你到底在哪里?”
×××
陆无涯在家里住了三天,由于后腰受伤,不敢练武,每天除了运功疗伤之外,便是闭目苦思如何将以前所学之各门派的精华串联起来。之前觉得有些招式可行,有些根本不可行,但这几天苦思,让他发现一个妙着:在无法联接的招式之间,再加上自创的招式或稍作改动,便可达到目的。
此一发现令他大喜若狂,一日之间便完成了好几招。他很想继续下去,一来怕尤二他们去而复返,二来又怕韩如玉久候自己不至,日后见面不好解释,因此第四天便决定离开。临走时交代赖彪先在附近赁一间小屋居住,待他下次回来,再作打算。
×××
陆无涯不敢直接去找韩胜珠,他花了三天,绕了一圈方抵达。韩胜珠见到他真有望穿秋水之感,脱口怪道:“你怎地又食言了,可知发生了大事!”
陆无涯吃了一惊,问道:“发生什么大事?小弟被一批不明来历的蒙面人偷袭,险死还生,身上还有伤哩!”
韩胜珠这才消了气,长叹一声,将乃妹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陆无涯只听得脸色大变,失声道:“小弟怎会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令妹分明是误会了!”
“不错,她是误会了,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陆无涯一时仍一明其意,接口道:“对,这是什么人干的?”
韩胜珠斩钉截铁地道:“什么人干的愚姐不知道,但一定是你引来的!”
陆无涯脸再一变,半晌方嗫嚅地道:“珠姐可有证据?”
“你是聪明人,自己仔细想一想也会清楚。”韩胜珠言毕便气冲冲地走进屋里了。
陆无涯在大树下坐下,抓头苦思:到底是谁做这种缺德事?自己除了乌鸦之外可说没存什么仇家,除非是以前被自己暗杀的后人,除此之外与自己纠缠不清的唯尤二及那姓龚的而已,有当时他俩正在铜陵追杀自己,显然不是他俩干的!
忽然一个念头升了上来:有谁能够冒自己的声音?他立即想到黑七郎!不错,一定是他!黑七郎不但知道此处,而且两年前自己跟他合作一宗生意时,他也曾冒充目标的弟弟的声音,瞒骗对方,使生意顺利完成,证明这厮擅长此技!
想到此他霍地站了起来,脱口叫道:“错不了,一定是他干的!”
韩胜珠自内跑出来,急问:“是那个天杀的干的?”
陆无涯一字一顿的道:“是洪七宝!”
韩胜珠讶然道:“怎会是他?他不是你的兄弟么?”
“不错,是他!他擅长模仿别人声音,何况若非熟人谁能假冒我的声音?”
韩胜珠道:“真看不出他是这样的人!”
“他暗恋小师妹,却想不到小师妹最后嫁了给我……他是妒忌我……但这样做真是岂有此理、猪狗不如!”
韩胜珠怒道:“这不是害死人么!他知道舍妹的身份么?”
“知道……小弟告诉他了。”
“他好大的狗胆!”韩胜珠怒道:“仇弟准备如何处理?”
陆无涯道:“小弟如今便去找他,定将他抓回来,让珠姐处理!”
韩胜珠长叹一声:“就算杀死他又有何用?能还我妹子的清白么!”一顿又道:“仇弟,此事你有极大的责任,你知道么?”
陆无涯歉然道:“是的,如果我拒绝他跟咱们来此,便不会发生……”
韩胜珠再问:“如此你准备如何负责?”
陆无涯心头一沉,无助地道:“小弟不知道该怎样做,珠姐你教教我吧。”
韩胜珠心头一软,温声道:“你知道自己有责任就好了……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办……嗯,你伤得重不重?”
“还好,伤口已合拢了,只是再跟人激斗,恐会迸裂,再过几天便无事了。”
韩胜珠道:“那你就在家里住几天再走吧。”
陆无涯忽然心头一动,道:“珠姐,此处已不安全,可得找个地方搬……否则再发生什么事时,小弟可是百死难赎!”
韩胜珠一怔,随道:“搬到别处,他日妹子如何找我?再过一段时间,她一定会来,因为她一直认为是你干的……”陆无涯为难地搓着双手,一时无策。过了一阵,韩胜珠道:“除非你能通知我妹子!”
陆无涯哪里敢去韩家?道:“如果附近有空房子……这更可出敌意料,因为他们一到此处找不到人,一定会认为咱已远走高飞,而料不到咱们只在附近,不过令妹那里倒是个难题。”
韩胜珠道:“这倒没问题,我们韩家有一套秘密的联络方法,只要我在屋里,留下记号,如果新家离此不远,相信妹子能找到我!”
陆无涯喜道:“如此甚好,只不知附近有否空房子?”
“有,邻村有一户人家,因人丁增加,刚在旧宅旁,建了新房子,如果他们肯租的,那里倒是个好地方!”
陆无涯急道:“事不宜迟,珠姐快去问问!”
×××
陆无涯帮韩胜珠搬了家,安顿好后,已是三日之后,此时他后腰及小腿的伤已基本复原,丢下几锭银子给她母子,然后才离开。出了村子方猛觉不知去何处找寻黑七郎,想了一下,决定去上次巧遇他的那座小集。
他没有坐骑,安步当车,不徐不疾地前进。想起黑七郎竟做出这等事来,又恨又担心,也不知要如何向韩如玉交代。韩胜珠的话已说得很明显,她要自己为此负责,问题是如何负责,女儿家的清白难道可以补偿?
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莫非她要自己娶韩如玉?且不说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对儿女之情根本不想再涉足;就算韩如玉肯嫁给自己,自己亦愿意娶她,但韩师道肯让他女儿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么?
想想韩胜珠的遭遇,已知结果,再说自己亦无胆面对这个侠誉满天下的岳父!他苦思都想不到一个妥善的办法,轻叹一声,唯有埋头赶路。
走进小集,天已靠晚,他在集上到处走了一匝,未见有黑七郎的踪影,便先去投店,然后再去上次吃饭的饭馆晚膳。
饭馆内高棚满座,店小二热情上来招呼:“客官是一个人么?还有一个空位,呶,就在那边,不知您是否满意?”
陆无涯循其臂望去,只见靠墙那副座头,四个位子坐了两个大汉,他处已插针难入,只好点头答好。小二带他走过去,那两个大汉见小二带个陌生人来,大为不悦,道:“到别处去吧!”
小二哈腰道:“大爷,别处都满了,出门人行个方便……”
一个大汉道:“那两个位子多少钱,咱们买了!”
陆无涯不想跟这种人计较,忙对小二道:“算啦,在下到别处吃吧。”言毕离店而去。不料他刚离开,只见楼上走下几个汉子,年纪均在二十二至二十六七间,黑七郎赫然在其中,最后那一个竟是上次陆无涯在芜湖酒楼上见过的“武秀才”温良才,当时他正与“掌心雷”雷昊、“双枪入云”周红枫、“玉面铁笔”易天彻商量要请韩师道出面组织义军,想不到黑七郎居然能跟他们混在一起,可惜陆无涯走快了几步看不到。
×××
陆无涯在附近走了一大圈,不但找不到黑七郎,连青山翠及红晓彤的踪影也不见,他没奈何,只好回去找韩胜珠。一到门外便听见韩如玉的笑声,他心头一沉,不由住了脚,想及她被黑七郎迷奸,而怀疑是自己干的,一对脚再也迈不过去。
过了一阵,门“呀”的一声打开,走出一个人来,却是韩胜珠。陆无涯嗫嚅地唤了一声:“珠姐……”
韩珠见到他又惊又喜,一把将他拉进树林里,低声道:“事情越来越糟了,舍妹不幸怀上孽种,竟将之当作是你的骨肉!”
陆无涯如遭电殛,身子猛地一震,半晌方结结巴巴地道:“珠姐,这该如何处理?”
韩胜珠轻啍一声,“事情是你惹来的,你反倒问我该怎办!”
陆无涯跺足怒道:“老七真该死!真是……”
“如今说狠话有什么用?如果告之真相,愚姐怕舍妹受不了,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可难向父母交代……”
陆无涯道:“珠姐一向足智多谋,一定能想到好办法解决!”
“有一个好办法,只怕你不肯而已。”韩胜珠言毕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陆无涯有点心虚地问道:“是什么办法,且说来听听。”
韩胜珠一字一顿地道:“便是你立即与舍妹成亲!”
陆无涯不由失声叫了起来,半晌方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韩胜珠瞪了他一眼,反问:“如何使不得?你们郎才女貌,正好配成对,除非你嫌她残花败柳!但你自己也已成过婚,只是,只是她肚子里的孽种……嘿嘿,这是你惹来的祸,难道你无责任?我看就这样决定……”
陆无涯见她转身欲行,急道:“且慢!”
韩胜珠冷笑道:“难道你还有其他良策?”
“尊夫尚且不能为令尊接受,何况小弟是个孤儿……”
韩胜珠哈哈笑道:“原来如此,生米煮成饭,家父又能如何?再说此刻已顾不了那许多了!肯不肯只在你,其他的不必多想!”陆无涯心乱如麻,难以委决。“到底如何,你快决定,舍妹快出来了。”
陆无涯自觉罪孽太重,若能令韩如玉活得好过点,也稍可稍减自己的罪孽,最担心的是自己拒绝娶韩如玉,万一她看不开而寻自尽,则自己更是百死难赎,是以轻轻点头答允。韩胜珠见状放下心头大石,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长叹。
虽然同是叹息,但两人都知道含意完全不同,韩胜珠却不管那许多,赶紧加上一句:“仇弟,你不会后悔?”
陆无涯道:“珠姐放心,小弟深受你姐妹俩的大恩,没有令妹,小弟早已曝尸荒野了,既已决定便绝不会后悔。”
“我也知道仇弟是大丈夫,愚姐这就去告诉她!”韩胜珠言毕便进屋去了。陆无涯像行尸走肉般,走到大树下坐下,脑海内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处。
过了一阵,韩胜珠走了出来,满脸喜色地道:“行了,舍妹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什么都可以抛弃!不过,你还是得进去当面向她求婚!”
陆无涯心头一跳,脱口道:“不是都说好了么,还要求婚?”
“当然,你还得求她原谅!”韩胜珠低声道:“你忘记了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么?你强暴了她,难道不要求她原谅?记住,这场戏可得真演,绝不能在最后关头才露馅!”
陆无涯怔怔地望着她,结结巴巴地道:“珠姐,真要如此?”
韩胜珠沉下脸来,道:“必须如此!快振作起来,我妹子也没辱没你,过几天便成亲,唔,赶在过年前办喜事,待孩子生下后,你再去报仇!”她不由分说。拉着他走进屋里,嘴上叫道:“妹子,他脸皮薄,不敢进来……”她用力将他一推,又将门关上。
韩如玉羞得满脸通红,侧身对着他。陆无涯颇有被押赴刑场的感觉,只好“慷慨就义”,干咳一声,低声道:“我,我行为卑劣……请韩女侠原谅……”
韩如玉娇躯一抖,却没有转过头来。陆无涯只好继续“骗”下去:“我虽然心里非常仰慕你,但自知高攀不上,因此一直不敢有非份之想……但那一次我刚好中了仇家的毒药,更糟的那不是真正的毒药,而是春药……我知道中了春药,只要能及时喝下大量的水,便能减轻药力,因此欲来大姐家,不料药力发作太快,而你又恰好赶上……我一见到你便再也忍不住……故此,故此……”
韩如玉声如蚊呐地道:“这个我不会怪你……”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造成极大之伤害,事后无脸见你,便不辞有别,希望能杀死罪魁祸首,因此这段时间便在外面到处飘荡……”
韩如玉低声问道:“找到没有?”
“没有。”陆无涯声音透出几分痛苦:“最后我只好回来了……刚才听大姐说,你已怀上我的……骨肉,真是又喜又愧,只好大着胆子跟大姐商量……她说你原谅我,并且答应嫁给我……我、我真的不知要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我对你的感激及喜悦,同时心里的那份愧仄却永远无法消除……大姐要我向你求婚,我实在不知该怎样做,因为心中有愧,连话也不会说,请女侠见谅……”
韩如玉叹了一口气:“你、你还叫我女侠么?”
“是,是,不该叫女侠……嗯,叫玉妹,等成亲后再唤娘子……”
韩如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爱怜地叫了一声傻子。陆无涯喜道:“玉妹真的肯嫁给我啦?好极了好极了,我快有老婆有儿子了!”
韩如玉满脸通红,急道:“轻声点,别让大姐听了笑话!”
韩胜珠喜孜孜地推门进来,含笑道:“大姐听见了,不但不笑话你,还要恭喜你俩!”韩如玉羞得像一小鸟般,一式“乳燕投林”钻进韩胜珠的怀内。韩胜珠笑道:“快做新娘了,还撒娇,你不怕新郎笑话!”
“他才不敢!”
陆无涯望着韩胜珠苦笑,万料不到自己曾为杀人而骗过不少人,今日却要骗一个天真纯洁的少女,更想不到自己在极短的时间内,三度当新郎。
×××
陆无涯以为所谓成亲,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仪式而已,但韩胜珠却隆重其事地办了几席酒,把村人都请来。酒菜甚佳,村人们都很满意,但不见双方父母在场,心里都觉得奇怪,幸好也只是在心里嘀咕而已,否则真不知如何回答。
送走了“宾客”,韩胜珠道:“仇弟,你可以进洞房了,不过以后可得事事迁就我妹子,她自小便娇生惯养,以后慢慢再教。”
陆无涯道:“你放心,小弟会专注于武功上,什么事都会让着她。”
“唔,你的名应该改一改,仇养吾这名太令人生疑了。”
“忘记告诉姐姐,小弟已改了一个名叫陆无涯。”
“陆无涯……这名改得好,以后便称你涯弟。”韩胜珠道:“还有一点要提醒你,舍妹已有身孕,你可得怜爱她。”
陆无涯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忸怩地道:“小弟晓得。”韩胜珠便推他进去。
×××
红烛昏罗帐,满室喜气。韩如玉静静地坐在床缘,陆无涯装出满怀激情的神态,摘下红头巾,韩如玉羞得不敢抬头。烛光映在她那张吹弹得破的粉脸上,更显得娇艳欲滴,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他暗叹一声:“难怪老七一见到她便心生歹念……”
韩如玉悄悄抬头瞟了他一眼,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只道他是为自己美色所迷,又羞又喜,嗔道:“陆郎你怎不作声?”
“娘子,我、我……请你入席,咱们先喝杯合卺酒吧。”
韩如玉半偎在他身上,两人相依坐在房内的一张小桌前,陆无涯斟了两杯酒,将一杯交给她,韩如玉举起酒杯,两人喝了交杯酒,陆无涯开始为她布菜。吃了几箸之后,韩如玉脸上红晕稍退,反为他布菜,陆无涯忙也替她夹菜。
韩如玉羞喜地道:“姐姐说,这是做妻子该做的事。”
“皇帝老子也没有这个规定,所谓相敬如宾,就像咱们如今这样。”
“陆郎你真好,小妹当真没有看错人。”
陆无涯叹息道:“愚夫算得了什么?你能够不顾父母家庭,委身于我,愚夫难及你万一。”
韩如玉脱口道:“这是我自愿的,陆郎不要放在心上,而且姐做得到的,我为何不能学她?自小大姐便是我的偶像……”
陆无涯道:“今晚愚夫还得感激你,以后咱们便过过平静的日子,不管江湖上的事了。”
想不到韩如玉居然道:“不,等孩子出生后,你便得去报仇,孩子出生前,你便好好在家里练武。”陆无涯唯唯诺诺,忽然将她抱起走向帐里。韩如玉紧闭双眼,一副任君宰割的神态。
陆无涯解下伊人的上衣,见她胸前挂着一条项链,链坠是一颗巨大珍珠,奇怪的是珍珠上面不知用什么颜料,绘了一尊白衣观音,大概出自名家之手,画得既端庄又生动,陆无涯忍不住捧起观之。
韩如玉睁开一丝眼帘偷窥,见状忙道:“这是爹在我十六岁生日时送给我的,千万叮嘱小妹睡前一定要解下来。”她边说边解下项链。
陆无涯问道:“这是什么原因?”
“大概是怕冒渎菩萨吧?”韩如玉道:“爹说这是一位得道高僧所赠,要我每天挂上,说菩萨会保佑小妹一生平安……嗯,以后你若要去报仇,小妹便让你带上!”
陆无涯微微一笑:“以后再说吧。”他一双手已开始忙碌了。
韩如玉呻吟似的叫道:“把帐放下……”
×××
韩如玉成亲之后,好像成熟了几年,除了在房内偶然使点小性子外,对陆无涯十分温柔体贴,陆无涯练武时,她坐在一边观看,甚至下场陪他练习。这天韩胜珠看得技痒,也下场与乃妹合斗陆无涯。论杀人本领,陆无涯当然在她俩之上,但他要借她们来练自己的新招,这倒是个非常好办法。
韩胜珠也十分高兴,道:“自从你姐夫走后,我再未动过武,以后可得抽时间练练,免得把武功荒废了!”
陆无涯道:“如玉将越来越不便,将来你不陪我练,便无人陪我了。”他又叹了一口气:“江湖风险,往往树欲静而风不息,练好武功方可保万无一失,否则,他日小弟离家寻找仇人,可难以心安。”
韩胜珠道:“谁能找上这条小村?不必杞人忧天!”
“不,绝对不是杞人忧天,明天小弟便去办年货,顺便买些东西回来布置!”
韩如玉道:“小心总是好的!陆郎,你要买什么东西?布置什么?”
陆无涯道:“届时你俩便知道了!”言毕进内伏案绘图。
×××
陆无涯连续跑了几趟城,先后买了不少东西,精心在屋外四周作了布置,一直忙了一个多月,才告完工。然后将这一切仔细告诉韩胜珠姐妹,并教她们运用。“不过,有一点要小心,不能让光明随意触动,免生危险。”
韩胜珠道:“我想雇个人回来看他,将来妹妹临盆时,也多个人使唤。”
陆无涯当然同意,他忽然想起赖彪来,道:“很好,我也有个合适的人,明天便去找他,家里多个男人帮忙也好。”
×××
赖彪果然在黄河浪那座宅子旁边,向人赁了一间柴房栖身,因此陆无涯很快便找到他,赖彪见到他,喜出望外,脱口叫道:“三公子,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两人到宅子里看了几眼便走了。
陆无涯依然边练武边教赖彪武功,还特别教他一套刀法。日子过得十分平静,也过得很快,眨眼间,春去夏至,夏去秋来。刚入秋两天,韩如玉便生了一个女儿,脸蛋像极母亲,喜得韩如玉笑不合拢。陆无涯虽明知不是自己的骨肉,但母女平安,他也高兴不已,准备过了年便离家去找乌鸦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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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2 22:20:3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章 再起杀戮

孩子的出世,为一家带来忙碌,也带来了欢乐。幸好雇了女仆,又有赖彪的帮助,连进城买东西都不用陆无涯,因此他只专心练武。这些日子的苦练,他学得收获颇大,虽不敢说脱胎换骨,但他自信,以此时的武功,若遇到当日的池靖平,他的软剑一定能胜过他;再遇到尤二及龚如龙亦自信能杀了他俩。
这天他练了武进房看韩如玉,见她正在喂奶。韩如玉忽然抬头道:“陆哥,小妹觉得你并不疼女儿,我从来未见你亲过她!”
陆无涯心里明知这是黑七郎的孽种,不是自己的骨肉,当然没有做父亲的感觉。他闻言却道:“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男人疼孩子是疼在心里头的,不是在表面。”
“你重男轻女,一定是嫌她是个妞儿,才不疼她!”
“男女都是骨肉,你别胡思乱想。嗯,你今日精神不错,明天再熬一锅老鸡汤让你补补身子。”
韩如玉一抬头,见他要出房,忙将他唤住:“涯哥,小妹有事跟你商量,过两天便是妞儿满月,你准备如何办?”
陆无涯一怔,脱口道:“小孩子满月有什么大不了的?多买点菜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就是了。”
“不,一定要办得热闹点,像咱们成亲那样,把村人都请来,因为这是咱们头一个孩子!”
听妻子这样说,陆无涯不想再反对,便道:“好吧,我跟大姐商量一下。”
他找到了韩胜珠,以为她知道真相,会赞成自己的意见,哪知韩胜珠却道:“几席酒花不了多少钱,这件事你便顺顺她吧,省得她疑心。”
陆无涯道:“如此请珠姐多费心了,看要买什么菜,吩咐赖彪去办。”他走到屋外,心头忽然泛上一阵不祥之感,却又猜不出不祥来自那一方面,连忙去检查四周的布置,幸好一切完好,这才稍稍放心。
×××
由于在这条村子住的时日较长,来往的人较前多,因此这次韩胜珠请的宾客比上次更多,何况家里多了两个帮忙,居然开了六席,由陆无涯及韩胜珠当厨师。陆无涯在接受乌鸦的训练时,对烹饪技艺曾下过苦功,刚下锅时还有点生疏感,但很快便进入状态,烧的菜又香又好看。
韩胜珠轻叫起来:“早知你有这一手,平时便该由你下厨了!”
陆无涯苦笑道:“小弟当年是不能不为而已,对此根本不感兴趣,改天教大姐做几个小菜就是,再说小弟在家日久,也该出去找寻仇家了!”
“好,一言为定,明天开始,你便开始传授,每天两道菜,教晓愚姐做十道菜后,你便可功成身退了!”韩胜珠低声道:“有客人来了,不管你喜不喜欢,总也得出去抱着孩子跟人打个招呼!”
陆无涯对她向来言听计从,当下默默走出去,刚好韩如玉抱着女儿走出房来,陆无涯连忙将她接过,低头在妞儿脸蛋上亲了一口,道:“妞儿,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高兴么?”
韩如玉傍着他,一脸幸福地笑道:“咱妞儿若能应你,已经长大了!”村人见到孩子都上前祝贺,都说孩像娘亲,长得漂亮,韩如玉笑得合不拢嘴来。有送上贺礼,陆无涯连忙推却,抵死不收,正在推让间,赖彪放了一串鞭炮,屋外布满了呛喉的硝烟。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把妞儿吓着了,放声大哭,陆无涯心里有点厌恶地骂道:“真是个胆小鬼!”
韩如玉瞪了他一眼,嗔道:“你充什么英雄,说不定小时候,你比妞儿更胆小哩!”她接过妞儿,走回屋内。陆无涯招呼了一阵客人,又进厨房了。
鞭炮响后,气氛便开始热烈起来,女仆周嫂拿出一些花生、菱角放在桌上,宾客们边谈边吃,倒也十分热闹,却不知一场风暴已悄降临。
×××
官途上有一伙青年,策马而行,边驰边谈笑,其中赫然有“武秀才”温良才、“双枪入云”周红枫和黑七郎。忽然右首树林后传来一阵鞭炮声,有人笑道:“不知谁家在办喜事!”
黑七郎转头四顾一下,叫道:“且停!”
周红枫笑道:“洪兄欲去做客乎?”
黑七郎策马上前几步,在他耳边轻语一阵。周红枫失声道:“果有此事?”
黑七郎忙又与他耳语一阵,道:“果然天助吾兄,相信此役之后,诸位必能名动江湖!”周红枫一挥手,七八个青年立即拨转马首向右首那座树林驰去。
×××
“上菜啰!”周嫂和赖彪捧着菜出来,宾客们本来都在闲聊,此刻都静了下来。
韩胜珠和韩如玉斟酒敬客,道:“咱们一家这些日子来,多得乡亲们关照,咱们一家一直心怀感激,今日不过是借此机会与大家聚一聚,希望各位乡亲父老多喝几杯,不醉无归,先饮为敬,咱姐妹俩便先干了!”
宾客们都举起杯来,高呼干杯,更有人高声祝福:“祝妞儿长命百岁!”
宾客们的高呼声,把妞儿吓坏了,放声大哭,韩如玉一时哄不了她,只好走进屋内,同时忖道:“涯哥果然没有看错,妞儿的胆子特别小……”
韩胜珠返回厨房,对陆无涯道:“涯弟,你是父亲应该出去敬酒。”
陆无涯正在忙于弄酒糟炸排骨,头也不抬地道:“待烧好这道菜再出去敬未迟……”韩胜珠不反对,将碟子排成一列,以利陆无涯盛贮。
待弄好这一切,两人捧着碟出去,陆无涯四顾不见妻子,低声问道:“珠姐,玉妹呢?”
“她抱孩子进屋了,你先敬酒吧。”
陆无涯斟了一杯酒,双手高举道:“今日是小女满月,在下借此机会与诸位聚首,主要是答谢这段时间寒舍得到诸位乡亲的眷顾及关爱,以表心意,在下先干了,希望诸位莫嫌酒薄菜劣,多喝几杯!”言毕一仰脖,一口将酒喝干。
“好酒量!”一位五十多岁的汉子长身道:“老汉也敬你一杯,祝你一家大小平安如意!”陆无涯忙再斟酒与他干了,众人见他酒量豪都纷纷长身敬酒。
陆无涯见村人纯朴热情,心情大畅,取一海碗道:“多谢诸位热情,在下还得到厨房准备下一道菜,不能一一敬了,便自饮三碗聊表心意!”他连尽三大碗,面不改容,众人都喝起彩来。
陆无涯正想转身,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绿无堤,你怎不敬咱们一杯?”陆无涯心头一跳,转头望去,只见五六个汉子自树林里走了出来,为首那两个赫然是温良才及周红枫!他诈作不知地道:“诸位喜欢喝酒,请随便。赖彪安一张桌子给他们坐!”
一个壮汉怪笑道:“不用了,你请咱们喝敬酒,咱们却想请你喝罚酒!”
韩胜珠一见势色不对,她走过江湖多年,见识及胆识都超过常人,忙道:“江湖上有个规矩,寻衅不能在红白两事时,诸位难道不懂?喝酒的请坐下,要寻仇的也得等喜事办完了再说!”村人见状都有点害怕,有两个胆小的已悄悄溜了。
温良才冷冷地道:“对付‘蝙蝠杀手’还要讲江湖规矩,传出去咱们还能立足么?”
陆无涯心头猛地一沉,忖道:“他们怎会知道我的身份?莫非是乌鸦?”想到此,不由转头四处张望。
韩胜珠哈哈大笑:“诸位弄错了,这里没有什么蝙蝠杀手,到别处找去吧!”
周红枫伸手向陆无涯一指,沉声道:“不用装了,他便是‘绿蝙蝠’绿无堤!咱们不会找错人!”
陆无涯怒啍一声,冷冷地道:“简直是胡说八道、无理取闹!”
温良才道:“你不必再装蒜,尤二爷及龚大侠,稍候即至,届时你再跟他俩分辩吧!”
韩胜珠喜道:“尤二爷来了那就好了!”
与此同时,陆无涯闻言大吃一惊,若尤二来此,根本不容他狡辩,他此刻身上没有武器,以寡难以敌众,心想凭尤二跟韩师道之交情,必不会为难韩氏姐妹,是以韩胜珠话未说毕,他人已一个转身向屋内跑去!
周红枫喝道:“今日你插翅也难飞!”话刚出口,人已射出!韩胜珠见状又诧又惊又怒,连忙向宾客示意,让他们先回家。
陆无涯刚进屋,只见韩如玉迎面奔出来,原来她刚喂了奶,妞儿睡着了,闻声急忙跑出来。“陆哥不用怕,尤二是爹的好朋友!”
“你们小心!”陆无涯一把将她推开,向房内窜去。韩如玉刚站稳脚,周红枫已奔至,同样将她推开,背后又涌进几条汉子来。
韩如玉怒道:“尤二爷来了之后,看他如何收拾你们!”话音未落,但听房内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及周红枫的怒喝声,她定一定神也跑进房去。无论如何她都认为自己的丈夫是好人,更不可能是蝙蝠杀手,这些人一定是另有目的,她一定要帮自己的丈夫!
卧室的窗棂已经碎裂,房内不见人影,看来是陆无涯从窗口逃走,周红枫等人也跟着跃窗,追踪而去,她连忙伸手去取挂在墙上的长剑。就在此刻,背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乖乖站住,不许动!否则休怪我剑不留情!”
×××
陆无涯的软剑一直缠在腰上,他进房本想取袖箭,可是周红枫追得紧,根本无时间让他将袖箭缚于臂上,是故只将抽屉里的两管喷筒掏出,便破窗而出!
他双脚刚落地,一把利剑已分心刺至,这一剑无声无息,时间拿掐又准,偷袭者剑一出手,便仿佛已看到喷射的血花!
陆无涯这一年来的苦练,并没有白费,利剑破空之声一响,他已知道危机,突见他右手向后,在窗台上一拍,刚落地的双脚,倏地借力踢起,左脚尖踢在剑锷上,长剑不由自主地向上一扬,右脚蹬向对方的胸膛!
这几个动作写来虽长,实则疾如白驹过隙!偷袭者看不到血花,却见到一只薄底快靴已蹬至胸前,惊怒中忙不迭后退!
陆无涯双脚再次落地,身子一偏,向篱笆射去,篱笆外有一棵茂盛的槐树,有一半树枝伸进篱笆内,正是夏日乘凉的好地方。偷袭者十分年青,一退之后,再次标前,与此同时,周红枫等人也相继跃窗追出。
陆无涯闻得脚步声,回头一望,见偷袭者身穿一身水绿色的劲装,再看其面貌,分明是戴着人皮面具,心中暗自冷笑,脚步却不曾稍慢。篱笆有一根高出半尺的竹竿,陆无涯跃过篱笆时,顺手在竹竿上一拨,只闻一阵沙沙的响声,树上忽然射下十多把飞刀!
十多把飞刀去势极快,把那些追来的青年吓了一跳,有的跃开闪避,有的挥动兵器挡格,样子十分狼狈,最前面那个偷袭者,因为距离太近,左下肩被一把飞刀射中!陆无涯冷笑道:“你太嫩了!”
话音刚落,猛听韩胜珠一声暴喝:“畜生!你想干什么!”
陆无涯本已可逃离,但听了这句话,吃了一惊,登时改变主意,沿外墙兜了半圈,由厨房跃了进去。此刻,他担心的已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韩氏姐妹的安危。入屋之后,他手掌一落,解下缠在腰上的软剑,再由厅堂转向自己的卧室。
×××
韩如玉感觉到后背有剑尖刺肉,颤声问道:“你、你是谁?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爹爹一定饶不了你!”
背后传来的声音更加冰冷:“谁怕你爹!”
“我爹是韩师道,你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江南白道的追杀!”这句话似乎有点作用,韩如玉觉得剑尖在微微地抖动着,她正想再吓唬他几句,猛觉后腰一麻,已不能动弹!
“你爹就算在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哈哈,能够跟韩师道的女儿,风流一下,江湖上的朋友不知多欣羡我!只是你爹知道之后,可能要吐血身亡!”言毕又是一阵大笑。韩如玉听后,只觉后背升起一股寒意,吓得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刻,她猛听到“嗤”的一声响,后背一凉,已知后衣被那厮撕下!淫笑再度响起,五只五指又落在肩上,韩如玉只觉一道大力传来,人已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面前是一个面目死板的汉子,怪笑声中,他的左手又落在她前襟上!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暴喝,韩如玉惊喜地叫道:“大姐!”
韩胜珠把儿子背在后背,右手抓着一把柳叶刀,指着那厮,怒道:“畜生,放下你的臭手!速速退开,不与你计较,否则……”
那厮根本不将她放在眼内,转头含笑反问:“否则如何?”
韩胜珠料不到这厮居然如此镇定,一怔之下问:“你可知她是谁的女儿?”
“哈哈,我正是冲着韩师道的女儿而来的!你来得正好,天下男人虽多,有谁能够将韩师道的女儿一箭双雕!”
韩胜珠又羞又怒,猛地标前,那厮大喝一声:“快退后!你不要你妹妹的性命?”韩胜珠瞿然一惊,慌忙后退,淫贼哈哈大笑:“老子此刻要你乖乖自动宽衣,看来你是不会反对吧?”言毕又是一阵大笑。
韩胜珠气得手指发麻,奈何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骂道:“你敢动我妹子一根毫毛,老娘发誓将你碎尸万段!”
那厮忽然沉声道:“老子如今便要动她,看你如何将我碎尸万段!”言毕转身伸手去撕韩如玉前襟,衣襟未落,韩胜珠已发现乃妹的泪珠已滚了下来,一颗心登时如遭刀割。
就在此刻,陆无涯已悄悄走到韩胜珠背后,他微蹲着身子,借她的娇躯遮挡身形,韩胜珠一颗心都放在那厮及乃妹身上,紧张得握刀的手,不断发抖,对此毫无所觉。
“嗤!”韩如玉的前襟已被扯下,初秋天热,韩如玉只穿一件单衣,衣襟一褪,便露出半截雪白饱满的酥胸和粉红色的肚兜,淫贼看得哈哈大笑。
韩胜珠正想不顾一切地扑前,猛觉身子被人推开,尚不知发生什么事,又闻一阵急促的“嗤嗤”声响,接着是那淫贼的一声大叫!一条人影电射而出,一脚便将淫贼踢开!
韩胜珠目光一及,欢声叫道:“陆弟!”奔前去扶韩如玉。
那淫贼也厉害,虽被踢开,身子一翻,已站稳了阵脚,举剑向陆无涯刺去!
卧室狭窄,难以闪腾,陆无涯软翻飞,将剑格开,同时喝道:“先将玉妹抱出去!”
韩胜珠依言抱起乃妹,刚到门口便遇到周红枫等人,她急怒交加地喝道:“快让开,咱们是韩师道的女儿!”
周红枫一怔,诧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韩师道的大女儿韩胜珠!什么蝙蝠杀手,简直是乱弹琴!我爹若知道此事,绝不会放过你们!”
温良才问道:“你手中抱的人是谁?室内那个男人又是谁?”
韩胜珠道:“这是我妹妹,房内穿青衣的是我妹婿!”周红枫与温良才面面相觑,在室内与陆无涯苦斗的汉子,他们并不认识(因为那厮进房时戴了人皮面具),韩胜珠喝道:“你们还不快退!”
周红枫等人只好灰溜溜地走出屋外,温良才问那穿水绿色劲装的青年:“洪兄呢?”
水绿衣青年尴尬地道:“不知道,也许还在树林内。”
温良才叹息道:“今番听错他的指示,日后见到韩大侠也不知怎样交代!到树林里找他吧。”当下众青年垂头丧气地走向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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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贼中了陆无涯的钢针,麻药逐渐发作,他自知不敌,忽然后退一步,抡臂将长剑抛出,剑尖准确地射进妞儿的心脏!陆无涯见状大怒,软剑在他身上“刷”的一声,添了一道血槽,怒道:“老七,你当真无半点人性!”
原来那淫贼便是黑七郎,他进房时戴上面具,周红枫等人认不出他来,但自然瞒不过陆无涯的双眼。黑七郎怪笑道:“你杀死我吧,我杀了你女儿,一命偿一命,并没有吃亏!你知道我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算起来小弟还赚了哩,你可知道你是穿了小弟的破鞋!哈哈……洞房时你一定有感觉!”
“住口!做了这种丑事,亏你还说得出口,你还有半点人味么?”
黑七郎怒道:“谁叫你娶了九妹又娶八妹,还要再霸占那姓韩的小妞?你说我能甘心么?”
“荒谬!八妹九妹都是自愿嫁给我的!就算她们不嫁给我,也不会看上你!”
黑七郎更怒,亡命扑前,嘶声叫道:“正是如此,我才更加恨你!为什么她们都会看上你?为什么你也会是蝙蝠?如果没有你,相信她们一定都会喜欢我!”他手脚已开始麻痹,陆无涯毫不犹疑地在他身上又添了三剑,黑七郎血流如注,终于支持不住,摔倒地上!
陆无涯走前一步,低声道:“老七,我坦白告诉一件事,我一早已知道是你干的好事,只是我自知罪孽深重,若非我带你来此,根本便不会发生这件事,因此才……”
黑七郎怪笑道:“对不起,小弟要让三哥背黑锅……”言毕又是一阵大笑,他牵动伤口,笑了一半便干咳起来。
陆无涯怒不可遏,却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件事未告诉你,你留下的孽种,就是床上那个妞儿!”
黑七郎脸色大变,失声道:“你、你是说她……她是我、我的女儿……”
陆无涯沉声道:“不错,她怀孕五个月,我知道此事恐她会自尽才答应娶她的……”
黑七郎嘶声道:“你、你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陆无涯冷冷地道:“我来得及说么?谁又料得到你连一个刚满月的婴儿也不会放过?嘿嘿,这一仗你是彻底输了,想利用周红枫他们来杀我?嘿嘿,人算不如天算!快说,乌鸦在哪里?”
他话未说毕,黑七郎已喷出一股血来,喘着气道:“我、我好恨……”喉底发出咯的一声响,已咽了气,但一对眼睛却睁得老大,显然是死不瞑目。陆无涯叹了一口气才站起身来,一回头,便见到韩胜珠了。
韩胜珠一声不响地走进房去,将妞儿抱了起来。陆无涯低声问道:“大姐都听到了?”
韩胜珠沉吟了一阵才点点头。“我不会对妹妹说,不过你得找机会跟我将事情交代清楚……还有,我不懂解穴。”
陆无涯低声谢了一声:“我先处理尸体再说。”扛起黑七郎的尸体越窗而出,一口气跑到树林里,周红枫已不知去了何处,他蹲下身将黑七郎身上的东西全掏出来。除了两管喷筒、几把飞刀、一沓银票之外,还有一只精致的小瓷瓶,陆无涯未曾见过,将之打开来,只见里面有小半瓶白色的粉末,轻嗅之无味,欲将之盖好,鼻端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脑海里灵光一现,陆无涯暗道:“原来他有此瓶‘十里飘香’,难怪尤二及那姓龚的能找上门,老七一定跟他俩有勾结!”
另一个念头随即升上来:“老七怎敢跟尤二勾结?他不怕露出马脚,惹来杀身之祸?唔,尤二是什么人?莫非他便是乌鸦?”
想到此,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江湖上人人知道,尤二急公好义,声誉极佳,若他真是乌鸦,杀他时必须秘密,否则自己寸步难行。他越想越觉得尤二必是乌鸦,这也符合自己一早的判断:乌鸦在江湖上必另有身份,而且这个身份亦非常有利他行事!
他将黑七郎的东西全部塞进怀内,慢慢长身而起,准备用锄头掘个大坑,将黑七郎埋掉。就在此刻,他听到一个轻微得再不能轻的脚步声,只有他这种人才能发觉,他装作毫无所觉,抓起锄头,退后两步,身子恰好隐在一棵大树后面,如此对方便不能用暗器偷袭了。
陆无涯照样挥锄掘地,一对耳朵却尽量搜索四周之响声。忽然,他发觉对方在转换藏身之所,如果发射暗器,那角度刚好够得着对着自己,他一声不吭,稍微换了个角度,此处对方若想发暗器,便得探出大半个身体。他手上丝毫不停,掘地不止,不让对方生疑。
过了一阵,眼角果然发现有个人影,迅速地探了出来,陆无涯身子一缩,空出一只手来,用力在树身上一拍,双脚一错,转到树后。
就在此刻,一阵“嗤嗤”声响,一蓬钢针自陆无涯身后射空,而树上亦同时射下三枝短箭,偷袭者,吃了一惊,知道行动败露,忙不迭缩后。陆无涯早已掣出软剑,向他飞扑过去!见那厮一身水绿色劲装,便知其身份,冷笑道:“竟然敢来杀师兄,你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么?看来你还未学到家!”
那厮果然是新一代的蝙蝠,见偷袭失败,便知不妙,转身便逃。陆无涯冷笑道:“你锲而不舍地要杀我,我又岂能放过你?”几个起落,已追至其八尺内。
那厮又惊又怒,嘶声叫道:“不要迫我!”手上已握了一枝喷管!
陆无涯喝道:“住手!你敢转身,我手里的喷筒可就不客气了!”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那厮对上一代蝙蝠之三师兄绿蝙蝠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闻声真的不敢回身将那管钢针喷射出去,只亡命向前飞逃,几个起落,已飞出树林。就在此刻,一把小飞刀射至,钉在他左手腕上,喷管登时落地。
背后风声飒然,那厮亡魂丧胆,长剑向后急挥,“叮”的一声,格开软剑,随即转身,欲再度挥剑,不料软剑灵活如蛇,虽被长剑挡开,但陆无涯手腕一翻,剑锋过处,已在其腰上添了一道血槽!
那厮也了得,知道此时此刻只能进不能退,是故忍痛挥剑刺前!他反应虽快,但陆无涯似已将其一切了然于胸,身子一偏,软剑飞处,又割伤了其手臂。“乌鸦将技艺未成的蝙蝠放出来,徒然将你们送入虎口!”
绿衣青年又惊又怒:“你有种的便杀了乌鸦,消遣咱们后辈,有什么了不起!”
陆无涯冷冷地道:“你放心,我早已发誓要杀乌鸦,只是恐怕你已见不到了!”他嘴上说着话,手上软剑却丝毫不慢,一向话间,已攻了六七剑,只杀得那厮手忙脚乱,十分狼狈。
“着!”陆无涯暴喝一声,软剑先在对方胸腹间割开一道口子,趁对方慌乱之际,软剑突然飞起,毒蛇一般地缠住了那厮的右臂,冷冷地道:“抛下剑还有活命之机!”
那厮打了个冷颤,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呛啷”一声,长剑应声落地。陆无涯软剑依然缠住其手臂,问道:“你如何称呼?”
“咱们这一代的以五谷杂粮为姓,我叫豆盈仓。”
“你是跟黑七郎来的,一切听他命令?”
“他是新乌鸦,我不知他名字。”
“什么?他几时成为乌鸦的?”
豆盈仓道:“我一出道老乌鸦便令我跟他行动,一切听令于他。”
陆无涯略一沉吟问道:“你们杀了什么人?”
“他最重要的任务是杀你,但我一跟他……第一个杀的却是赤如火……”
陆无涯几乎跳了起来:“用箭将他射杀的?”豆盈仓点点头,陆无再问:“赤如火相信亦已是新乌鸦,黑七郎敢用箭射杀他?”
“内情小弟也不知道,事后听他说,赤如火欲背叛乌鸦,不得不杀之!”
陆无涯冷冷地道:“可惜他比赤老大没多活几天!你有什么打算?”
豆盈仓哭丧着脸道:“咱们做蝙蝠的朝不保夕,能有什么打算?同门之中都知道上一代有一个三师兄安全脱离魔掌,对你又羡慕,又佩服……三师兄,你用什么方法……”
话未说毕,陆无涯已喝道:“笨蛋!任何方法对乌鸦都是可一不可再!”想了一下又道:“你来杀我,照理今日我应该杀你以绝后患,但本是同根生,我又实在下不了手,罢了罢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言毕,手腕一抖,软剑已收回,豆盈仓想不到他真的放自己一条生路,连声多谢,捡起长剑躬身行礼,告辞而别。陆无涯又道:“且慢,黑七郎已死,你要去哪里找乌鸦?”
豆盈仓道:“小弟身上还有毒,只能再去芜湖等候老乌鸦发落……”
陆无涯道:“见到他之前,希望你先想好套词解释!一顿又问:“尤二与龚如龙什么时候会到?”豆盈仓连声受教,又行了一礼才道:“多谢三师兄不杀之恩,根本没有什么尤二龚三的,那只是乌……黑七郎教周红枫骗你的,事实上咱们根本是无意发现你的……多谢三师兄!”言毕转身驰去,陆无涯望着他的背影,又长叹了一声,这才又掘起地来。
×××
陆无涯解开韩如玉的穴道,当她知道妞儿已死,悲恸得几乎晕厥,陆无涯及韩胜珠说好说歹才将她劝住。陆无涯低声道:“玉妹,只要大人还活着,还怕没有孩子么?以后咱们再生几个就是。”
韩如玉怒道:“以后还有机会么?你也不知惹了什么凶人,连尤二爷的朋友也上门挑衅!对,陆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住小妹及大姐?”
韩胜珠也道:“涯弟,今日你不把事情说个清清楚楚,咱姐妹都不能放过你!”
陆无涯嗫嚅地道:“珠姐,小弟不是有心瞒你俩,实是有不得已之苦衷……”
韩如玉道:“既然已是夫妻了,还有什么不能开口的?”
陆无涯知道再也无法推却,只好道:“此处已不安全,咱们须立即搬到别处去,今日只能简略地告诉你俩,路上才再详述……”当下将自己的出身扼要地讲述了一下,只听得姐妹俩目瞠口呆,半晌作声不得。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人都有求生之欲,你俩不要怪我瞒骗你俩,我今日既已脱离魔掌,自当重新做人,决不会再滥杀无辜!”
韩胜珠道:“你虽是被迫行凶,但造孽不少,今后只怕要多做善事,方能稍赎罪孽!”
韩如玉心软,听丈夫说出身世,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并已原谅了丈夫,闻言忙道:“小妹相信你心地是善良的,只要以后不再当杀手就好!”
陆无涯脱口道:“玉妹,你真好!”
韩胜珠比较冷静,急道:“涯弟,你说他们会再来此,此处不宜久留,你心目中可有个去处?”
陆无涯心念电转,道:“搬到山里去吧!”
韩如玉道:“这附近那有什么大山?”
陆无涯道:“搬到徽州的白际山去!把周嫂辞退,带上赖彪,稍为收拾一下就走!”
韩胜珠乃女中豪杰,行事干脆,道:“要走就走,还收拾什么!只是路线如何走,陆弟可得费点心思!”
陆无涯颔首道:“说得好,如今走相信他们还来不及拦堵,上路之后,我再为你们易容,途中找到马匹,行动就更快了,相信尤二找不到咱们!”

第三十章 再到韩府

白际山离徽州府城并不太远,山亦非太高,但不出名,这才是陆无涯看中它的最大原因。他想在此长期安居,再好好练练武功,同时也得再教赖彪学武,并迫韩氏姐妹下苦功练武,提高水准以防万一,因此先盖了三间草寮,打算再花一段时间,好好建一座砖瓦屋。
时间过得极快,眨眼间又是一个夏天,那座瓦屋已建得差不多,韩如玉又再怀孕,年底应能临盆,她已忘记了去年不愉快的经历,坐在石头上,搓着肚皮,看陆无涯及赖彪建房子。
陆无涯日间与赖彪建房子,晚上练武,绝不耽误,还得抽时间教赖彪习武,幸好赖彪自小吃尽武功低微的苦头,虽然辛苦也学得十分勤奋,一年下来,大有进步。韩氏姐妹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敢放松。
附近既无农夫,亦无猎户,因此日子过得十分平静,彷似与世无争,只有韩胜珠知道这个妹夫内心不平静,终有一天还会重回江湖。
由于准备长期在此安居,因此对房舍作了周详的计划,不但挖了地窖,而且挖了一条地道通到后山一座树林里;在房舍的四周尚作了不少机关设施及布置,陆无涯一一对他们解述其作用,并教他们使用。
为恐被人认出真面目,一般下山买日用品及食物都由赖彪代劳,山上还养了一群鸡、一窝兔子,四头猪,并开垦了几亩地,种些花生及菜蔬。山上泉水充沛,赖彪挖了一座水窖,储水作日常之用,还挖了一个小池塘,下山买些鱼苗养起鱼来。
眼看中秋将至,韩如玉也将临盆,这晚在屋外吃晚饭时,韩胜珠道:“老赖,你明天下山须买点婴儿的用品,最重要的是买两瓶麻油回来。”
赖彪问道:“还要买些什么?”
韩胜珠抬头望了陆无涯一眼,道:“孩子出生后最好雇个褓母回来帮忙。”
陆无涯问道:“大姐可有合适的人选?”
韩胜珠道:“老实能做家务事就好,还有什么要求?”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是否一旦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影响,老觉得家里多一个能武的人,便可多一分安全……”
韩如玉望着乃姐道:“又懂武功又老实可靠,除非是姜伯伯……”
陆无涯讶然问道:“姜伯伯是谁?”
韩如玉低声道:“他是我家的一名管事……原本他是总管的,后来他说年纪大了,该让大哥历练历练,才改当一名较清闲的管事……”
陆无涯摇头道:“不行,万一让他知道我以前是只蝙蝠,可要影响你爹的声誉!”
韩胜珠忙道:“涯弟说得也是,慢慢再找吧!”
陆无涯道:“你坐月子时,我亲自下厨烧菜就是。”
韩如玉这才转嗔为喜,韩胜珠道:“涯弟说要教我做十个菜,看来这次可以实现了!”
陆无涯一顿问道:“你大哥如何称呼?当了总管多少年了?”
韩胜珠接答:“大哥建礼、二哥建义、三哥建德,四弟建仁、五弟建乐、六弟建文、七弟建武,都记住了,一家人将有一日会相见。嗯,姜伯伯对爹忠心耿耿,把韩家当作是他家,他退位已有十多年了。”
陆无涯问道:“他因何对你爹如此忠心?”
韩如玉道:“爹常说他俩是生死之交!”
韩胜珠则道:“但愚姐曾听姜伯伯说过,爹是他的救命恩人!”
陆无涯点点头道:“老赖,把东西收起吧,稍候便要考验你的腿法!”
×××
陆无涯本想赶在妻子临盆前,搬进新房子,可惜来不及了,韩如玉在冬至前已平安诞下一麟儿,孩子长得又胖又壮,面庞似足陆无涯,像一个模子倒出来般,惹得陆无涯经常抱着他亲吻。韩如玉悻悻然地道:“涯哥你重男轻女,生女儿还好,替你生了儿子,你连他娘都忘记了!”
陆无涯哪敢说出真相,傻笑一声,引颈在妻子脸上亲了一口,韩如玉这才转嗔为喜。“小心抱,别吓坏宝宝!嗯,涯哥,你还未替孩子起名哩!”
陆无涯道:“我早已想好啦,小名叫怀善,你看如何?我一看到他或听到你唤他的名,便等于提醒自己,不可再为恶!”
韩如玉喜道:“好好,便叫善儿吧!抱”过来,小妹要喂奶了。”
陆无涯笑嘻嘻地道:“为夫熬锅鸡汤让你补补身子。”
×××
善儿满月时,一家人终于搬进新屋住,那是一座四合院,正堂是陆无涯夫妇居住,左厢是韩胜珠母子,右厢则住赖彪,入门两侧一边是厨房,一边是柴房。院子外有个花圃,搭了些篱笆,还建了一座竹亭子,夏日晚上在此吃饭乘凉,真是个好地方。
搬进新房子后,一家人都十分高兴,尤其是向高明,一天到晚都在花圃里奔跑捉小鸡。元宵节前,赖彪下山买些日用品及食物,一去三天,从未有此情形,陆无涯心里暗暗担心,怕他被尤二认出来,便告辞妻子下山去找去。不料在半山处却见到他带着一个少妇上来,他心头奇怪,高声问道:“老赖,你怎地去了三天才回来?”
赖彪见到他忙撇下少妇,大步跑上山,道:“三公子,家里不是缺一个女人帮忙么?她……”
陆无涯问道:“她从哪里来的?”
“她是襄阳人氏,家内的被蒙古鞑子杀死了,几年来她随父亲离家到处卖艺,谁知最近她父亲得急病殁了,我见她可怜,给了她一笔银子葬父,便带她来了。”赖彪用征询的语气问道:“三公子,你看她如何?”
陆无涯见那少妇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尚有悲伤之色,皮肤略黑,甚为清瘦,模样倒还可以,便问道:“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娘早已死了,丈夫本是她师兄,自小是个孤儿,老父一死,便再无半个亲人了。”
陆无涯道:“咱家的底细可不能告诉她,先使用一阵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
“我只告诉他,说三公子不喜尘世繁嚣,因此避来深山隐居。”赖彪笑道:“买东西的钱都给她葬父了……”
陆无涯摸出两锭银子给他,道:“速去速回,免我挂念,人我先带上去吧。”
那小寡妇怯生生地跟着陆无涯,陆无涯问道:“你如何称呼?”
“不幸人姓顾,小名小媚,夫家姓杨……”
“以后称我三公子就是,希望你把此当作自己的家……”说着已到家门外,恰好韩胜珠出来找光明,陆无涯忙向她俩略作介绍,便将小媚交给她了。
韩胜珠先带她进去盥洗更衣,对家里的情况及她的工作告诉她,陆无涯已高呼开饭了。
顾小媚十分勤快,做起家务十分利索,原来她娘早死,家里的事自小便由她做的,因此陆无涯及韩胜珠都很满意。次日吃午饭时,小媚站在一旁侍候,陆无涯忙道:“杨嫂,坐下来一起吃。”
顾小媚低着头道:“我是下人,待主人吃饱再……”
陆无涯道:“我已说过,把此当作是自己的家,坐下吧。”
韩胜珠接道:“坐吧,老赖也是跟咱们同桌吃饭的。”顾小媚这才怯生生地坐下来,韩胜珠替她布菜,顾小媚感动得滚下两行眼泪。“以后叫我大姐吧。”
陆无涯问道:“杨嫂,你爹学的是那家功天?”
“先父是‘八卦门’的传人,‘八卦门’是小门派,同门许多师叔伯都参加抗元义军,大多都牺牲了。”顾小媚说着又流下泪来。
陆无涯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学过‘五行八卦掌’了?”
顾小媚微微一怔,想不到主人竟然知道自己师门的功夫,当下点头道:“学过,只是不精……本来这门功天是传男不傅女的,但先父在生时说过,本门的功夫,只有这套功夫上得了大场面,时值乱世,没有功夫防身不行,因此悄悄傅给我了,只是卖艺时不敢显露,以免辱没师门。”
陆无涯道:“很好,下午我们便切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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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顾小媚未能放松开来,陆无涯忙道:“杨嫂,你尽管施展,就算打伤了我,也绝不怪你。正如令尊所说,时值乱世,必须有一身功夫防身,因此我们每天都得练武,万一襄阳守不住,鞑子来了,咱们也需自保!”
顾小媚听了这话才逐渐放开来打,她当然打不赢陆无涯,但“五行八卦掌”步法变化多端,在避敌锋芒后,又能迅速反击,尤其在以寡敌众时,更能发挥作用,陆无涯暗暗将其步法记下。她武功远在赖彪之上,大概与韩胜珠在伯仲间,韩如玉因缺乏经验,真正交锋必输给她。
陆无涯觉得她是个好帮手,暗自高兴,对韩胜珠道:“大姐,老赖替你找了个好好帮手了!”
韩胜珠笑道:“你莫以为大姐不知你心里想着什么,你想下山了?”
“不,待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她的步法很好,我想偷偷学……”
韩胜珠脸色一沉:“怎可偷学人家的功夫,不如当面向她说明。”
陆无涯脸上发红,道:“过几天再说吧。”刚说着话,赖彪挑了一担东西回来了,顾小媚好像看见亲人回来般,神态登时不一样,陆无涯将此看在眼内。
过元宵虽然山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节目,不过一家人倒也过得乐融融的,那赖彪更是精神焕发,经常发出爽朗的笑声。这天,陆无涯与赖彪到池边垂钓,陆无涯忽然问道:“老赖,你觉得杨嫂人怎么样?”
赖彪微微一怔,结结巴巴地道:“不错……做事手脚勤快,人话又不多,三公觉得不满意?”
陆无涯知道他误会,笑道:“我很满意,就不知你满意否?”
“三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无涯一本正经地道:“老赖,你也三十多岁了,亦该找个人做伴了,杨嫂既然举目无亲,我看你跟她倒是一对,你意思怎样?”
赖彪脸色霍地红得像晚霞一样,结结巴巴地道:“三公子你不要开玩笑,人家怎看得上我?”
“谁跟你开玩笑!”陆无涯道:“你只怕人家看不上你是不是?老实说,如果她看得上你,你要不要她?”莫看赖彪是个大男子,一说到女人他便像小姑娘一般,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啊,上钩了!”陆无涯手臂一抡,一条斤多重的鱼儿,已随着钓竿的挥动,脱水而出,落在地上,陆无涯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道:“告诉你,她对你也有意思,这件事我便请大姐替你张罗!够了,回去吧!”
赖彪望着陆无涯的背影,激动得嘴唇不断哆嗦着,良久方慢慢跟上前。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顾小媚觉得陆无涯一家不但待她好,而且人十分正派、和蔼,更没有将她当作下人,她深深感到温暖,庆幸自己能在乱世中找到一个安乐窝。赖彪虽然木讷,但为人刚正老实,因此韩胜珠向她提及婚事,她考虑了两天便答应了。
陆无涯喜道:“房子有的是,只须稍作布置,再添置一些被褥箱柜的,一家人好好吃一顿,这事便算办成了!”
韩如玉瞪了他一眼,道:“这事有咱姐妹操心,不用你插手!再简单也得让他俩觉得咱们视之为一家人,万万不可简慢!”
陆无涯笑嘻嘻地道:“是、是,由娘子及大姐操办,我只负责下厨弄几个菜就是!”
×××
过了半个月,赖彪与顾小媚便成亲了,陆无涯一家的表现,令他夫妇十分感动。眨眼间,暮春将至,这天陆无涯对韩如玉道:“玉妹,愚夫的武功已有颇大进步,相信能杀乌鸦……愚夫今生杀了不少无辜,若不杀乌鸦,相信这辈子都难以心安……”
韩如玉道:“小妹完全理解,再说你还有两个妻子的仇要找他报……嗯,你是否打算在近期内下山?”陆无涯点点头。韩如玉道:“小妹自嫁你之后,尚未回过娘家……下个月是爹爹的六十大寿,小妹想回家一趟,看望爹娘。”
陆无涯道:“这是应该的,大姐也去么?”
“小妹还未问她哩,不过却希望涯哥能陪小妹回娘家,岳父六十大寿,身为女婿的,又怎能缺席?”
陆无涯不禁为难起来,半晌方道:“只怕令尊不能接受我,我去了甚至会替他增添不少麻烦,你该知道,为夫杀了不少白道中人……”
韩如玉叹了一口气道:“丑妇终须见家翁,你去见他等于让小妹对家里有个交代,反正小妹已是你的人了,连儿子也有了,即使爹娘不能原谅咱们的,也不致于扣住小妹,寿宴一完,咱们便离开。”一顿又道:“之前小妹曾听说你行事之前都戴了人皮面具,有人见过你真面目么?”
“尤二及龚如龙见过,不过他俩却未能肯定我便是绿无堤!”陆无涯咬咬牙道:“好,为夫待寿宴过后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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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双架马车在官途上飞驰,驾车的陆无涯,车厢里坐着韩如玉及陆怀善、韩胜珠及向光明,直奔太平州当涂县城。
不一日,马车便已进入县城。小小的一座县城,却因韩师道而逐年繁盛起来,近日来更觉热闹。陆无涯一家一入城心情便紧张起来,未知见到岳父后会是怎么个结果,即便是韩胜珠姐妹亦如此。
马车停在韩府大门外,一个家丁走下石阶,喝道:“快把车拉走,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么?”
韩如玉探头道:“韩樟,你不认得我么!”
那家丁举目一望,惊喜地叫道:“是三小姐?啊,三小姐回家啦!”他忽然大声叫起来,又回头唤道:“快去通知,三小姐回来了!”
韩如玉边下车边道:“大小姐也回来了!”不过一瞬间,里面已跑出一群人来,韩如玉又是激动,又觉羞愧。韩胜珠也抱着儿子跳下马车,举头望着家门,百感交集。
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叫道:“三妹,你跑去了哪里,可找死咱们兄弟了!”
韩如玉抬头一望,见是二哥建义,眼泪便淌了下来,众哥哥中最疼她的便是二哥。建义吃了一惊,问道:“谁欺侮妹子?”双眼如电望着陆无涯。
韩胜珠低声叫道:“二哥,那是你小妹婿,涯弟,还不叫二哥!”
陆无涯大方地上前:“小弟陆无涯拜见二哥。”
韩建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好,都进去吧。”转身在前引路。陆无涯抱着儿子,跟着妻子进门,虽是旧地重游,他装作刘姥姥初入大观园般,向光明小孩心性,更是问东问西,觉得一切都十分新奇。
沿路都有韩家仆人热情地打招呼,看来韩家对待下人不错。忽然自里面跑出一个青年来,陆无涯认得是韩建文,他人末至声先至:“大姐、三妹,爹娘在内堂,请你们立即进去!”挨近韩如玉低声道:“三妹,你不辞而别,如今又……爹十分生气,你回话时,最好小心一点。”
韩如玉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又伸手握了陆无涯一把,提醒他小心答话。刚踏进内院,迎面走出一个鬓发灰白的老汉来,看衣着似是管家,热情地跟韩家姐妹打招呼,眼角瞥及陆无涯,脸色微微一变,问道:“这位是谁?”
韩如玉含笑道:“是我的夫婿,涯哥,这位便是小妹曾经跟你提过的姜伯伯,小时候,姜伯伯最疼我了,出外回来经常买好东西给我吃。”
陆无涯抱拳道:“小可陆无涯拜见姜伯伯。”
管家呵呵笑道:“三姑爷不必客气,叫老朽姜子凌就可。”
陆无涯连声不敢,不知为何,他觉得姜子凌眼神有熟悉感。又听姜子凌道:“人还不少,先带姑爷到内厅坐吧,老朽去请庄主及夫人。”言毕快步进内。
韩胜珠及韩如玉久别回来,竟有几分陌生感。哇的一声,怀善忽然哭了起来,韩如玉连忙抱他到一边喂奶,恰在此时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问道:“是那个孙儿在哭?”
韩如玉心头一酸,悲声叫道:“娘!不孝女儿来了!”
里面抢出一个中年美妇来,惊喜交集地道:“我的儿,刚才老姜进来传话,娘还不相信哩!”
韩胜珠低声叫道:“三娘。”
中年美妇回首见到她,喜道:“珠儿也回家了?大姐快来,珠儿回来了!”后面早跑出另一个年纪较大的妇人来,一把抱住韩胜珠泣不成声。
韩胜珠虽然性子硬朗,此刻也泪流满脸。“娘,女儿对不起您……”
“别说别说,你回来就好,以后不要走了。”
说着外面又跑进好几个人来,却都是韩家的子女,众人相见自有一番话要说。忽闻一声干咳,接着走出一位国字口面,剑眉虎目的汉子来,众少立即恭声呼爹。韩师道目光却一直落在陆无涯身上。陆无涯只觉他目光如同利刃般,刺得他心怯难安,后背生寒。
韩如玉轻轻推了他一下,陆无涯方瞿然一醒,连忙上前拜倒。“小婿陆无涯拜见岳父大人。”
韩师道干咳一声道:“起来吧,今日是咱一家团圆的好日子,老夫便与小辈计较,都坐下吧,老夫已着老姜置酒,好生庆祝一下。”
三娘道:“老爷,你看这两个外孙都长得虎头虎脑,他日必有出息。”
韩胜珠推一推向光明,那小子聪明,立即上前跪下口呼外公,乐得韩师道将他抱起,问道:“你爹怎不来?”
韩胜珠悲声道:“向郎被‘一窝蜂’杀死,当日若非涯弟拔刀相助,女儿也回不来了!”
韩建武道:“大姐,你没告诉他们说你是谁的女儿么?”
韩胜珠道:“他们早知道了……”
韩建武怒道:“岂有此理!待爹爹做完大寿,小弟跟五哥及六哥把他们‘一窝蜂’全干掉!”
韩胜珠道:“杀死你姐夫的那几个畜生,已被涯弟杀死了,‘一窝蜂’武功虽不高,但人数多,又聚散无常,要想全部将之消灭,可也不容易!”
韩建武道:“那干杂碎,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岂可放过他们!”
韩师道轻咳一声,道:“这件事须从长计议,正如珠儿所说,‘一窝蜂’聚散无常,要想彻底消灭之,并非易事。”一顿又问道:“珠儿、玉儿,你们如今住在何处?”
韩胜珠道:“不孝女儿与妹妹住在白际山,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大娘道:“为何不回家住?”
韩师道道:“爹以前年轻气盛,说了一些你不喜欢听的话、做了一些伤你的心之事,咳咳,只要你喜欢,随时可以回家住。”
韩胜珠道:“以前的事,女儿早已忘记,不过如今在山野住惯了,只怕回来反而住不习惯……”
韩师道轻啍一声:“看来你心里尚有芥蒂。”
大娘道:“珠儿,你爹已不跟你计较,你便回来陪娘吧。”
韩胜珠忙道:“爹、娘,你俩真的误会了,女儿的确不习惯回来住,但以后会常来看二老……不信您问三妹,她可能也不习惯了。”
韩如玉接道:“是的,在山上住惯了,到这里的感觉就像……就像和尚到尘世的感觉。”
建文失笑道:“三妹你明明已做母亲,怎还有出家的感觉?莫非三妹夫对你不好?”
韩如玉急道:“不、不,他待小妹很好,很疼我!”众哥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如玉羞红了脸不依:“六哥你老爱作弄小妹!”
韩师道含笑道:“入席吧,珠儿离家已久,许多嫂嫂弟妹均未认识,你们互相介绍吧。涯儿,你艺出何门何派?”
陆无涯早料到他迟早会问这个问题,便又际出一向的说词。韩师道轻哦一声,道:“看来深山大泽中,尚有许多老夫不识之奇人异士!”陆无涯唯唯诺诺,未敢多言。
俄顷,酒菜送上来,几杯酒下肚,气氛开始热烈起来,但陆无涯却觉得众内兄好像有意不跟他说话般,即使劝酒也缺少几分热情,不过他心里倒乐意如此,毕竟自己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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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才散席,韩师道道:“礼儿,你带你大妹及三妹去休息,其他的且留下来,老夫有事与你们商量。”
陆无涯想不到这么容易便过关,暗嘘了一口气。韩建礼是总管,由他安排妹妹的住宿,最是适合,令人想不到的是,韩建礼居然安排两位妹妹住在中院。中院本来是客舍,莫非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便是客?更出意料的是韩胜珠母子住左厢,韩如玉一家却住右厢。
韩如玉忍不住问道:“大哥,没有房子了么?为何将小妹跟大姐分开?”
韩建礼淡淡地道:“都住在中院,怎叫做分开?都住在一起,不太挤么?”
韩如玉道:“不,小妹想跟大姐住在一起,大哥……”
韩建礼冷烦地道:“这是爹的意思,你明天再跟他老人家说吧!”言毕拂袖而去,陆无涯望着他的背影,双眼忽然蒙上一层雾气。
韩如玉轻轻推了他一把,陆无涯忙道:“算啦,哪里都可以住,不必麻烦大哥。”韩如玉哪里知道他的心事,自顾哄儿子睡觉。陆无涯坐在窗前,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外面。
良久,韩如玉放下儿子,转头看了他一眼,诧声问道:“涯哥,你在想什么心事?还担心爹爹会为难你么?”
陆无涯转头问道:“姜管家在你家多久?”
韩如玉微微一怔,道:“小妹懂事时,他便在我家了……什么事?”
“照你这样说,他可能在你未出世时,便已在你家了?”
韩如玉又是一怔,道:“这个小妹倒没有问他,这座府邸是小妹三四岁时才建的,依稀记得当时他是总管,涯哥,你因何问此?”
“你先不要问……我觉得他有点眼熟……但你千万不可跟他说。”陆无涯沉吟了一阵又问:“你小时候,他便经常不在家吗?”
韩如玉道:“那时候还有两个管家,他们轮流出去办事。”韩如玉嫣然一笑:“既然他经常出外,你在某处见过他也不奇怪!”
“说得也是,路上辛苦,早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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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春夜仍有寒意,陆无涯缩在被窝里,装作经已入睡,身旁的妻子已发出轻微的鼻鼾声,他却心潮起伏,难以入眠。
忽然他觉得窗外有人在偷窥,这是他长期接受特殊训练方克臻此的能力,虽然窗子关着仍能感受到窗外有人,他不知是什么人在偷窥,一动不动,还不时发出鼾声。
过了两盏茶工夫,那种感觉才消失,陆无涯心头一动,披衣下床,悄悄推开窗子,探头向外望了几眼,未见有人,他毅然跃了出去。忽然他抬头向四周望了几眼,觉得黑暗中似有不少对眼睛盯着自己,便又由窗子跃回房内。
他一觉睡至天亮,刚下床盥洗,房门忽然敲响,韩如玉将门拉开,欢声叫道:“大师兄!”陆无涯转头望去,隐约见到一条中年汉子站在门口,面容却被妻子遮挡住。
“听下人们说小师妹回家,愚兄忍不住来看你一下。”
“大师兄请进来坐一下吧。”
“不,愚兄还得先去见师父,反正小师妹这次回来,该不会立即就离开吧。”那汉子哈哈一笑:“回头见!”
陆无涯一抬头,那汉子正好由窗口经过,眼角向陆无涯投来一瞥,露出惊诧欲绝之色,陆无涯一及,脸色微微一变即恢复常态,并向其微笑示意,那汉子扭头向内急走。
陆无涯转头问道:“刚才那汉子是谁?”
韩如玉道:“大师兄阮文龙,大师兄一向是爹的好帮手,也得疼,以前每次回来都会买些好吃的东西给我。”
“他经常外出?每次出去多久?”
韩如玉微微一怔,道:“这倒不一定,记得最长一次几个月,涯哥,你……你见过他?”
陆无涯不答而问:“你还有几个师兄弟?”
韩如玉道:“爹共收了十个徒弟,都是小妹的师兄。”
“为何不见他们?”
韩如玉失笑道:“他们都早已出师了,大部分都住在附近,不过最大的那三位师兄经常回来。”
“出师之后,他们都干些什么营生?大师兄替岳父办什么事?”
“有的当镖师、有人从军,有的家里有生意的,回家从商……至于大师兄他们三个到底帮爹爹办什么事,小妹也不太清楚,好像做点生意……家里开支不小,不做点生意,难以维持。”
陆无涯再问:“做什么生意,你知道么?”
韩如玉笑道:“爹不查你的底,你反而查起我家的底细了!”一顿又道:“有一次小妹问大师兄,他说贩货到远处去卖,有时他自己一个人上路,有时因货物值钱,则请二师兄,甚至三师兄一齐押货。”
陆无涯梳洗停当,又问:“岳父自己很少出门么?”
“年轻时经常不在家,最近几年则很少出外了。”
陆无涯再问:“到底岳父什么时候六十大寿?”
韩如玉道:“今天是三月二十四日,爹是四月初九生日的,怎样?你呆不住了?”
陆无涯道:“还有十多天,为夫想出去走走,初八前必定回来。”
韩如玉体贴地会:“小妹也知道你呆不住,只怕爹不放你走!”
忽然门口传来韩建文的声音:“三妹,吃早饭啰!哟,你俩夫妇真恩爱,光天化日还卿卿我我!”
韩如玉啐了他一口:“怎不教面汤糊住你的嘴巴!涯哥走吧。”陆无涯跟在他俩背后,眼角偷偷向两旁扫射,未觉有人留意。
早饭仍开在内院厅里,三张八仙桌坐得满满的,桌上放着一盘面条、一盘饺子、一盘馒头、一碟炒鸡蛋、一碟青菜,倒也简单。韩师道道:“数十年如一日,值此乱世,能够填饱肚子,已是万幸,不知贤契能否吃得惯?”陆无涯忙道:“如此早饭已十分丰盛,正如大人所言,值此乱世,岂敢奢求。”
韩师道道:“好好,贤契有此见识,难怪玉儿能看上你!动箸吧。”
韩如玉粉脸微微一红,问道:“早上见到大师兄回来,怎不见他出来吃?”
韩师道道:“他四师弟要他来筹军饷,为父给他一张银票他赶着去买军粮,饭也不吃便走了!”
韩如玉道:“急也不急在一顿饭!”
韩师道“啪”的一声将筷子按在桌上,怒道:“真是饱汉不知饥汉苦!救兵如救火,军中无粮,如何跟鞑子作战?襄阳一失,国破家亡,咱们也无立锥之地!”
韩建文低声对陆无涯道:“四师兄在襄阳助吕将军守城。”韩师道一发脾气,众人都不敢吭声,闷声吃饭,韩师道拿眼扫了他们一下,才重新举箸。
饭毕,韩师道忽然:“玉儿、贤契你俩到为父书房来,为父有话问你俩!”言毕起身走了,韩如玉轻轻推了丈夫一把,也长身离桌。
陆无涯暗道:“终于来了……”心头忐忑,战战兢兢地跟在妻子背后,向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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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3 08:46:4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章 好梦成空

由饭厅到书房并不远,这当儿陆无涯胸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但觉书房遥不可及。好不容易到了书房,韩师道关上房门,道:“都坐下吧。”
陆无涯看了爱妻一眼,战战兢兢地坐下,韩师道目光如刃,落在陆无涯脸上,只看得陆无涯心底生寒,他干咳一声,嗫嚅地问道:“大人是否有什么吩咐?”
韩师道冷笑一声,道:“老夫怎敢吩咐你?”
韩如玉抓住乃父衣袖,撒娇道:“爹,涯哥头一次到咱家,你怎可用这种态度对他?有话你便明说嘛。”
韩师道厉声道:“玉儿,为父有事要问他,你不可插嘴!”
陆无涯心里已料到几分,坦然地道:“大人有话但问不妨,小婿必依实相告。”
“好,难得你有这份豪气,那老夫便放心了。”韩师道声音如冰地道:“你以前做过什么,你敢依实相告么?”
韩如玉暗吃一惊,一边伸手握住丈夫的手,边道:“爹,他又不是要跟你借钱,怎地头次见面便用这种语气……”
陆无涯语气十分平静地道:“玉妹,大人没有做错,他是大名鼎鼎的大侠,又岂能让女儿嫁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大人,小婿不肖,以前曾经当过杀手,不过如今已洗手不干了!”陆无涯心头有如释重负之感,反而轻松起来。
韩如玉比他更紧张,急道:“爹,涯哥当杀手是不得已的,他有苦衷。”
韩师道冷冷地道:“为父正想听听他的苦衷,更想知道我女儿为何这般不长进,什么人不挑,偏偏找一个杀手!”
韩如玉道:“爹,涯哥一家被人杀光,他自小便被一个杀手集团,抱至一秘密处训练,长大之后,要他为集团杀十五个人……”
韩师道冷笑道:“难道他没是非之分,甘愿做人杀人工具?”
韩如玉急道:“这个集团的头子叫乌鸦,他们则是蝙蝠杀手,乌鸦在他们身上下了一种慢性毒药,蝙蝠如果不听其命令,乌鸦便不给他解药,半年后毒发,须受尽痛苦才身亡。爹,你说涯哥他们有什么办法?”
韩师道转头问陆无涯:“事情可如玉儿所言?”
陆无涯恭声道:“正是如此。”
韩师道沉声问道:“既然你自小便被抱去接受训练,又怎会知道乌鸦杀你们一家?是有人看见告诉你的?”
这是池靖平告诉陆无涯的,他亦不知道事情是池靖平推测的,还是他有所根据,且已答应不能暴露池靖平,是故陆无涯只好道:“这是小婿推测的,否则哪来这许多适宜训练的孤儿?”
韩师道轻啍一声:“时值战乱,天下也不知有多少孤儿,凭什么……啍,这还是其次!依你俩所说,天下便尽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了,还有什么忠臣烈士?你知道什么叫气节?什么叫骨气?什么叫舍生取义么?”陆无涯在他如刃目光下,不由低下头去,不敢吭声。
韩如玉急道:“爹,天下间有多少人能做到舍生取义……”
“住口!”韩师道神态忽然一敛,轻叹一声:“女大不中留,罢了罢了,我女儿既然连儿子都替你生了,老夫再多说也枉然……”脸色又是一沉:“可是老夫又岂能让人说,我女婿是个恶名昭著的蝙蝠杀手?除非……”
韩如玉急问:“爹,除非什么?”
“除非他能够杀死乌鸦,并取其首级回来,让爹对武林有个交代!最好能赶在老夫六十寿辰之前!”
韩如玉道:“那乌鸦行踪不定,又有其他身份掩护,怎可能赶在爹寿辰前……”
“好,老夫再宽限一点……两个月时间内若他无法取乌鸦的首级回来,便莫怪老夫不承认他这个女婿了。玉儿,你守寡亦不要怪爹无情了!”韩师道目注陆无涯:“如果你是真心爱玉儿的,相信你能办得到!你有信心么?”
杀死乌鸦本就是陆无涯的愿望,而且在单对单的情况下,他已有取胜的把握,只是天下茫茫,一时之间去何处找寻乌鸦?他期期艾艾地道:“小婿一定尽力。”
“废话!”韩师道霍地长身而起,怒道:“什么叫尽力?你必须办到!莫指望老夫会再放松条件!”言毕拂袖而去,走到房门处忽又回头道:“明早,明早你必须离开寒舍去找乌鸦!”
韩如玉叫道:“爹,你不让他拜寿?”韩师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玉妹,你不必求他了。”
韩如玉转头问道:“涯哥,你有把握找到乌鸦么?”
陆无涯摇摇头,语气却坚定地道:“但杀乌鸦也是为夫多年的心愿!”
“但你只有两个月时间!”
“那就看老天爷会不会同情咱了!”陆无涯拉拉她袖子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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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韩师道的书房,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叫道:“三姐,你回来啦?”
陆无涯抬头见面前是个二十多岁俊朗的青年,满脸喜悦,眉宇却带点邪气,见到陆无涯脸色登时一沉。韩如玉淡淡地道:“小师弟你来了?”
猛听背后传来韩师道的声音:“霖儿你回来了?到老夫书房来。”
路上韩如玉才告诉陆无涯,说那青年是父亲的关门弟子司空霖。陆无涯低声问道:“他对你甚为热情,你对他却……”
“啍,他以前常来缠我,讨厌死了,后来告诉爹爹,大概他被爹斥责过,才比较好……也幸好不久他便满师回家了。”陆无涯暗暗点头。
两人返回住所,韩如玉抱起儿子喂奶,陆无涯低声道:“我去找大姐,有些话交代她。”不等妻子反应,便抬步走了。
到了那一边,远远见到姜子凌自韩胜珠的卧室走出来,心头一跳,忖道:“不是说他已出去办事了么?”身子一偏,躲在一丛花树后,欲看他去何处。
姜子凌出门,先向四周看了几眼,然后向内走去。陆无涯心里忖道:“他何事去找大姐?”他觉得刚才韩师道表面上问他来历,实则他感觉到韩师道已知道其底细,他怀疑是韩胜珠告诉乃父,故来找她问个究竟。待姜子凌走远,他才自花丛后走出去。
韩胜珠见他到访,神态有点诧异,问道:“小妹没跟你来?先坐一下,大姐沏一壶茶……”
“不必客气,小弟是有话问你。”
韩胜珠嫣然一笑:“早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了,说吧,有什么事?”说着在他对面坐下。
“大姐是否将小弟的底细告诉岳父?”
韩胜珠微微一怔,不悦地道:“大姐是这般鲁莽的人么?爹问我为何不反对舍妹嫁给你,大姐只好将她被洪七宝迷奸的经过告诉爹,且怀上了孽种,有人肯娶她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当然,大姐亦替你说了不少好话!”
“岳父听后有什么反应?”
“爹脸色十分难看,喘了一阵气方骂了一句:“好大的狗胆!”韩胜珠边回忆边说:“这话一出口,爹又骂妹子不听话,是自作自受。”
陆无涯皱起眉头,喃喃问道:“后来呢?”
“娘在房外叫开饭,爹挥挥手说都去吃饭吧。”韩胜珠一顿问道:“爹招你进书房,大概是问你的经历身世吧?你怎样答他?”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小弟照实告诉他了。”
韩胜珠大吃一惊,急问:“爹有何反应?”陆无涯乃将经过告诉她。韩胜珠问道:“你准备如何调查?可有把握?”
陆无涯又叹了一口气:“只能尽力而为,成功与否端视天意。”语气一转,问道:“大姐,问你一件事,姜子凌进你家当总管,当时你几岁?”
就在此刻,外面忽然传来韩建文的声音:“大姐可在房内?爹有事找你,着你去书房一下!”话音未落人已走了进来,惊诧地叫道:“原来妹夫在这里!”
韩胜珠问道:“六弟,爹找愚姐有什么事?”
韩建文失笑道:“小弟又不是爹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依小弟之见,大姐还是赶紧去吧!咦,怎地不见外甥?”
“娘早把他抱去玩了。”韩胜珠长身道:“涯弟你先跟六弟聊一下,姐姐去去就来。”
陆无涯也长身,道:“不啦,明早有事出去办,小弟还得回去收拾一下。”边说边尾随韩胜珠出去。
韩建文讶然问道:“过些天便是爹的寿辰,妹夫还要去哪里?”
陆无涯道:“是岳父大人着小弟去办事的。”韩建文耸耸肩,也进内堂了。
×××
韩如玉见丈夫这么快回来,问道:“大姐不在么?”
“刚好岳父有事找她进内堂。”陆无涯忽然问道:“你大师兄也经常不回来?”
韩如玉毫不在意地道:“当然,他在外面赚钱,每次回来都是匆匆忙忙的。你在外头,曾经见过他?”
陆无涯轻唔一声:“好像有点印象,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玉妹,愚夫不在时,你一切都得小心,有事首先找大姐商量!”
韩如玉失笑道:“小妹在自己家里,会有什么事?你不用杞人忧天,倒是你一个人在外面跑,又要找乌鸦,行动之前,可得想想咱母子,必须有把握方可行动,记住了么?啊,对了,这个给你带上!”说着背着他轻轻解开衣领。
陆无涯十分奇怪,笑道:“老夫老妻了,还要送什么礼物。”
话未说毕,韩如玉已转过身来,手上多了一条项链,链坠正是那件巨大的珍珠,上面精心绘画着一幅白衣观音。“爹说,这是一位得道高僧赠送的,经十位大师加持过,可以保你平安,逢凶化吉,你必须日夕挂上!”
陆无涯苦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挂链子,让人知道不笑死他?”
“你挂在衣内,有谁看见?除非你在外面花天酒地,眠花宿柳!”
这话陆无涯可受不了,忙道:“好好,愚夫挂上就是。”
韩如玉嫣然一笑,亲手为他挂在颈上,再用衣领盖好。“有一件事,你必须记住,这链子洗澡时一定要先取下来,睡觉时也必须解下,放在靠近眠床之处,你平时应见到小妹的做法,依法施为就是。”
陆无涯随口问道:“这是为什么?”
“爹说这是对观音菩萨的尊敬,当然这也是那位高僧千叮万嘱的。”韩如玉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须知道,你此去能否找到乌鸦,找到他又是否能顺利取其首级回来,全靠菩萨保佑了。爹的性子我最了解了,说出去的话不会轻易收回来,若果你不能……咱们相会可说遥遥无期!即使你不相信,为了咱母子,也必须天天挂上。”话未说罢两行热泪已滚了下来。
陆无涯心如刀割,温声道:“玉妹请放心,为夫一定依照你的吩咐,不敢有误。不过你也得对你丈夫有信心,相信我一定会带乌鸦的首级回来!”韩如玉这才破涕为笑,腰肢一软,靠在丈夫怀内,陆无涯爱怜地轻抚着其秀发。
过了一阵,韩如玉抬头问道:“天下茫茫,涯哥你准备先向何处入手?”
陆无涯心念电转,低声道:“愚兄这次出来,没想到要再入江湖,很多武器都没带出来,因此第一件事便是先回家……请相信为夫一定有办法找到乌鸦。”
“找到他之后,必须先计划好,不可贸贸然出手。”
陆无涯望一望窗外一眼,虽然没看到人影,但凭他的感觉,他知道有人在暗中注视自己,心中暗笑一声,忽然轻轻推开爱妻,向窗口窜去,探头望去,见韩建礼正在一棵花树后,尴尬地对他笑。陆无涯问道:“大哥有事找小弟么?”
韩建礼哈哈一笑,道:“妹婿真的厉害,愚兄还未走近,你已听到脚步声,这份功力只有爹方能臻此!”韩如玉也探头出来,喊了一声大哥。
韩建礼一端面色,道:“爹说想跟小外孙玩玩,着你俩趁还未吃午饭,抱他进内堂。”韩如玉轻哦一声,记忆中父亲并不喜欢小孩子,不过父亲喜欢自己的儿子,终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便欣然答应了,韩建礼拱拱手便先走了。
陆无涯望着他的背影暗暗冷笑,韩如玉回首道:“涯哥,要去见爹,你还不准备一下?”
陆无涯道:“你去吧,愚夫不去?”
韩如玉一怔,脱口问道:“为什么?你生爹的气?”
陆无涯道:“不,为夫如今便走,请代我向岳父致意,不过你须过三盏茶工夫方可进内堂,不要问原因,这次你必须依我!”韩如玉在丈夫凌厉的目光下,终于点头答允。
×××
陆无涯离开韩府,在街上转了两圈,忽然闪进一条小巷,接着斜飞而起,伏在旁边一座平房屋顶上,一对眼睛,如猎犬般四处探射着。过了一阵,不见有心目中的人出现,他当机立断,立即自屋后翻下去,随即觅路出城。
出城之后,陆无涯仍不敢怠慢,只走小路,同时不断改变路线。路上,只在小摊档上裹腹,买了几包子,日夜不停赶路。他的家是个避风港,绝不能让人知道地点,因此不能不小心谨慎。
赖彪及顾小媚见他独自一人回来,又惊又喜,陆无涯低声道:“你俩抄起兵器,匿在屋外监视,若有人跟我而来,不可作声,一切有我!”
顾小媚问道:“三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快去,一切听我命令!”陆无涯打发了他俩,立即找出那件“宝衣”,脱下内外衣服,将其贴身穿上,然后再挂上那条项链,最后才穿上外衣。随又拉出床下的一只木杠来,杠里放着他的“行头”:人皮面具、喷筒、袖箭、小飞刀,易容药,外加一些伤药。他长期依靠这些东西杀人,此刻带上它,立即增加无穷的信心。
陆无涯又找了点银子带上,结扎停当,探头出去,见外面毫无异象,十分平静,又见赖彪夫妇分开匿在左右两边,便发出暗号,召他俩进来。沉声道:“我有极厉害的仇家,恐他们会找上门来,你俩绝非其对手,因此若有人问起,万万不可说出我的相貌,免得引祸上身!”
赖彪急问:“夫人她们呢?”
“夫人及大姐都在娘家,她们暂时不会回来,不过此地是我跟你花了无数心血建成的,绝对不能暴露,记住我的话了么?有人问起,就说此处只有你俩两个,嫂子比较能言善道,便请你教赖兄如何做了!”陆无涯边说边伸手入怀,掏出几锭银子来,道:“这些银子先拿着,我得出去一段时期!”
赖彪又问:“三公子要去多久?”
陆无涯沉吟道:“快则一个月,慢则半年。”他又摸出一张两百两的银票交给顾小媚。
顾小媚一看,急道:“就算三公子一去半年,也用不了这许多!”
陆无涯道:“花不完,待我或夫人回来,再交回给我就是!”顾小媚这才收下。陆无涯一顿又道:“记住我说过的话,每日小心门户,不要荒废武功!”赖彪夫妇唯唯诺诺,陆无涯道:“我走了,不要送!”他推开后窗,一跃而出,眨眼间已跑得无影无踪,赖彪夫妇完全摸不着脑袋,不过他俩不但对陆无涯感恩戴德,而且十分信服他,对他的命令不敢有违。
陆无涯由另一端下山,到了山下,窜进一座树林用池靖平给他的易容药易容,又打开包袱,取出一套藏青色的长衣穿上,经此一打扮,他已变成一个游历学子。认清了路,大步向太平洲走去。
路上十分平静,看来他已将跟踪者甩掉,但他内心却绝不平静。虽然他未见过乌鸦的真面目,但一个人无论他如何改容易貌,那对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在韩府见到那对熟悉的眸子,不,应该是两对才对!令人震惊的那两对熟悉的眸子,一对是姜子凌的,另一对则是阮文龙的!
这两对眸子对陆无涯来说,真是化成灰也不会忘记!他做梦也想不到乌鸦竟敢匿在韩府!回心一想,又不得不佩服乌鸦的智慧和胆量,说真的,谁会怀疑大名鼎鼎的韩师道的大徒弟和韩府前总管?
这也是陆无涯不敢告诉爱妻的原因,在没有证据之下,恐怕韩师道听了之后,也会认为他发神经,甚至更会怀疑他的人品!
无论是姜子凌或阮文龙,在韩府一见到他,便立即借口离开,他们固然想不到陆无涯,竟会阴差阳错地娶了韩师道最疼爱的小女儿,同时也担心陆无涯会将情况告诉韩师道,届时便插翅难飞了。
重返太平洲乃他认为即使姜子凌已经离开韩府,但只要他听不到半点风声,便必然会再返回探个究竟,届时他便可暗中跟踪他,并将之擒下了。因此他才信心满满地告诉爱妻,有信心找到乌鸦!
忽然一个念头在心头闪过:即使擒下姜子凌,如果他矢口不认,韩师道会相信他,还是相信自己所言?想到此,他冷汗涔涔淌下,因为结果是明摆着,除非自己能抓到铁证!
再细思下去,乌鸦虽然罪恶滔天,自己也跟了他近二十年,但手上竟无半点其犯罪的证据;相反,说不定乌鸦反而暗中掌握了自己的不少犯法证据!
陆无涯登时泄了气,只觉双腿如灌了铅,再也走动不了,路旁有座树林,他有神无气地走了进去,撒了一泡尿,倚着树干喘气。忽然远处傅来一阵急遽而轻捷的脚步声,陆无涯出于自然反应,双脚轻轻一顿,拔身而起,落在树上,藏身于枝叶茂盛处。
俄顷,一道人影闪进树林,转头四顾,双脚不停,在树林里走了一匝,然后也跃上一棵树上,匿藏起来。适才那厮行动时,陆无涯方发现他脸上死气沉沉,落在其眼中,自然知道是戴了人皮面具。他心头奇怪,忖道:“此人是谁,为何如此神秘?”如果他此刻现身,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是故只好静静地雌伏着,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大概因为树木高大,枝叶又茂密,那神秘人人并没有发现他。时间便一点一滴地溜过,一会儿,一道黑影突然闪了进来,陆无涯暗吃一惊:“这厮好生厉害,他走到林外,我竟然听不到半点响声!”警惕之心油然而生。
就在此刻,树上那厮轻轻叫道:“日儿……”
进来的那人,抬起头来,应了一声是。陆无涯自叶隙中看得分明,来的居然是苏州捕头翟耀日!此人不但得到高天扬之真传,而且擅长追踪之术,难怪他行动无声无迹。
树上那神秘人一跃而下,翟耀日抱拳恭声唤了声师父。陆无涯心头又是一惊,想不到高天扬竟然也匿在树林内,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陆无涯轻吸一口气,将真气布满全身。
只听高天扬低声问道:“日儿,情况查得如何?”翟耀日举目四望,高天扬对他此举似乎不怎么高兴,不耐烦地道:“为师在此已好一段时间了,难道有人为师会不知道么?”
翟耀日恭声道:“是,是……徒儿已查清楚了,本来那厮好像要赶一批货,但不知为何,忽然放弃,在这附近转踅,如今正在这不远之处!”陆无涯听得心头一动,更加聚精会神,同时偷偷注视四周之动静。
高天扬不悦地道:“为师是问你,他到底是不是乌鸦!啍,为师诈死两年,花了无数心血,才查到那厮是最大的嫌疑者,方让你覆查一下,免得冤枉好人,而且、而且……杀错了人,韩师道那肯干休?你平日不是自诩什么神捕么,这有多大的难处!”陆无涯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起来。
翟耀日连恭声道:“师父放心,徒儿正是知道此案之关系,方不敢造次……嗯,他的确是有极大之嫌疑……”
高天扬怒骂道:“屁话!如此还需要你这神捕作甚!”
翟耀日知道自从师父诈死之后,脾气是越来越坏了,故仍耐着性子解释:“他行动十分谨慎,徒儿又不敢打草惊蛇,因此尚未抓到确实之证据……”
“依你这样说,为师这番心血不是白费了么?”
“不,徒儿来此,正是要告诉师父一个计划:我准备将他引来此处,然后合咱师徒之力,将其擒下,只要他在徒儿手中,啍啍,便不怕他不说出真相!”
高天扬冷冷地问道:“如果他不是乌鸦,那又如何处理?”
翟耀日阴森地道:“那就一刀杀之,就地掩埋,韩师道能知道这是咱们干的?如果他肯合作,嘿嘿,咱们便带他到临安,开个武林大会……哈哈,即使他跟蝙蝠杀手集团没有关系,只怕他这个实质上的武林盟主,也得让给师父了!”
高天扬脸色稍霁,沉吟半晌问道:“成功机会有几成?”
翟耀日满怀信心地道:“八九不离十!”
高天扬似下了决心,顿足道:“好,便依你,为师便在此埋伏。”
翟耀日道:“为恐那厮遇林不入,请师父最好埋伏在树林边缘。”高天扬随他向外走去,将至林边跃起匿在一棵大树上。翟耀日立即急驰而去。
陆无涯心头急跳,暗道:“真是天助我也!待他俩得手之后,再现身跟高天扬说清楚原委。”想不到一开始便能逮住乌鸦!他心情十分兴奋,只盼翟耀日能将乌鸦引来此处。忽然心头翻上一个疑问:“不知他找到的是姜子凌还是阮文龙?唔,管他娘的,只要抓到一个便有机会抓到另一个……”时间在他患得患失中慢慢流逝。
天色开始暗了,陆无涯忖道:“看来翟耀日是请不动乌鸦了……”心念未了,忽闻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心头立即揪紧。
接着听到一个声音:“翟兄,你说的尸体在哪里?”是阮文龙的声音,陆无涯的心又急速地跳起来。
只听翟耀日平静地道:“阮兄急什么?在林子里哩,韩高两家交情不浅,你我也见过多次面,难道阮兄连此也不相信小弟?”说着脚步声渐近。
就在此刻,只听阮文龙厉声喝道:“什么人!”大概是高天扬跃落地,截住其退路。随即又问:“翟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翟耀日轻笑一声:“阮兄,事发了,你再也瞒不了,还是老实交代吧!”
阮文龙冷笑道:“原来翟兄说什么见到在下小师弟的尸体,本是要坑我来此的?快说,设下这陷阱,到底意欲何为!”
翟耀日道:“彼此都是明白人,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阮兄虽然善于乔装隐瞒,更深谙两面三刀之技,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的真面目总算让人看清了……”
阮文龙怒笑一声:“在下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想谋财还是害命?何须故作替天行道之态!”
高天扬再也忍不住,怒喝一声:“呔,你便是乌鸦!是蝙蝠杀手集团幕后主政的乌鸦!”阮文龙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久久不绝。高天扬声音一沉,冷冷地道:“你笑吧,想利用笑声来争取时间,以便想出反驳的理由,嘿嘿,今日就算你舌粲莲花也休想洗脱自己的罪恶!”
阮文龙笑声忽停,厉声道:“证据何在?两位有什么证据?翟兄是名门之后,总不能拿官府对付老百姓的那一套,来对付我吧?嘿嘿,还是这又一宗莫须有?”
高天扬道:“阁下做过什么事,心里自己清楚,难道这是莫须有?”
阮文龙道:“当然是莫须有!否则阁下又何须戴人皮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乌鸦的词锋一向犀利,这是陆无涯深知的,但不知翟耀日的又如何?
只听翟耀日淡淡地道:“阮兄既然知道在下是在六扇门里端饭吃的,便该知道我们有不少线眼,若毫无根据,小弟又怎会巴巴地由苏州赶来此地找你?”
阮文龙寸步不让地道:“说得好,在下正等你说出根据来。六扇门那一套,天下人均知,坑杀忠良以遂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正是尔等之拿手好戏!”
“根据就在你身上!”高天西早已不耐烦了,大喝一声:“先擒下你,便真相大白了!”
阮文龙怒喝一声,“果然不出在下所料,真是天下乌鸦一样黑!枉在下还以为翟兄是位真神捕哩!”
翟耀日假惺惺地道:“阮兄既然不念旧情,不肯以实相告,小弟只好得罪了!”
林子里立即向起一片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看来三人已厮杀起来。“天星掌”高天扬固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就是翟耀日在六扇门内的威名,亦非胡混来的,以二敌一,胜算极高,因此陆无涯乐得清闲。
他悄悄向前挪了三棵树,此处已可看到他们三人在前面树下恶斗。高天扬似未下杀手,因为他俩最大的目的是要生擒阮文龙,迫他说出真相,否则他这两年诈死,便毫无价值了,是以阮文龙只是落于下风而已。
看了一阵,尽管阮文龙用的是师门剑法,但遇到险招,有时便不自然地会用上教授蝙蝠的救命绝招,因此,阮文龙的而且确是货真价实的乌鸦,已无疑问!
再过一阵,情况仍没改变,陆无涯暗暗着急,因为乌鸦还有许多“绝活”未曾施展,一旦施展出来,恐怕高天扬和翟耀日不死也得受伤,更遑论活捉他了。
正想不顾一切地下去助他俩,回心一想,又止住了,因为自己同样没有证据,就算杀死阮文龙,取其首级回去交差,肯定韩师道不但不会相信,而且反而会杀了自己为徒弟报仇!他已隐忍多时,自不会鲁莽从事。
激斗中,高天扬忽然加重掌力,原来他发现若不先将其打伤,根本没法生擒阮文龙,他一下定决心,威力陡增,翟耀日最擅察言辨色,见状即知乃师之用意,钢刀翻飞缠住阮文龙的长剑,以配合高天扬。
又过了几招,高天扬忽然一腿伸出,轻轻一勾。高天扬“天星掌”三字,威震武林二十年,阮文龙一对眼睛都集中在他那双手上,料不到他有此一着,被勾个正着,不由失却重心,向前踉跄蹭了半步。
够了,就这半步,翟耀日已把握到机会,刀光过处,已劈下阮文龙的右前臂!
说时迟,那时快!阮文龙左手忽然喷出一团白光,陆无涯暗叫一声糟糕,已闻翟耀日一声惨叫,踉跄而退!阮文龙十分剽悍,半转身子,避过高天扬一掌,怪笑道:“苏州六扇门无作不作,今日阮某终于为老百姓出一口鸟气!”
翟耀日嘶声叫道:“针上有毒!”
阮文龙冷冷地道:“对付你这种人,不送毒药,难道要送补药!”话音刚落,翟耀日已摔倒于地,看来离死已不远。
高天扬又怒又惊地道:“你竟还敢下毒手!”
阮文龙怒道:“高天扬,莫以为你戴着人皮面具,阮某便不知你的是谁!如今轮到你了!”话未说毕,高天扬左掌已向他拍去,阮文龙右臂已断,手中已无武器,立即转身以避,同时左臂微微一抬。可是腰上忽然一麻,手中的喷筒已滚落地上!
原来高天扬左掌那记是虚招,他早料到阮文龙没有武器,只能向右闪避,他右手早候着,一股指风射出,正中其腰上麻穴!
陆无涯暗中嘘了一口气:“高天扬果然名不虚传!”
只听高天扬冷笑道:“如今你在老夫手中,再不老实可怪不得我了!”
阮文龙怒道:“姓高的,你自己包藏祸心,还惺惺作态,无非是希望名头盖过家师罢了,只怕你这如意算盘打不向!”
高天扬哈哈笑道:“老夫本来还担心没有证据,如今可就有了,这管喷筒便是证据!多少白道高人都是死在这管喷筒……”话未说毕,忽然左侧无声无息地射来几把飞刀,直取高天扬!虽然事出突然,天色又暗,但高天扬果然是高天扬,飞刀临身三尺,他骤然发觉,身子如纸张般倏地向后飘飞,间不容发地闪过!
与此同时,忽闻阮文龙发出一道闷啍,高天扬双眼圆睁,怒吼道:“贼子敢尔!”他目光犀利,一瞥之间已知阮文龙被人以暗器灭口!微微一呆,立即提气飘身,冲出树林。
待他出林,只见天色早已全黑,四周寂寂,哪里还有人影?

第三十二章 师徒斗法

那几把飞刀一射向高天扬,陆无涯立即知道附近还有其他乌鸦!他反应极快,立即向飞刀的发射方飞去,那厮刚好躲在他附近,因此,他追出树林时,看到一个黑影,在前方三丈处晃动!
陆无涯岂肯放过这个机会?一提真气,尽力追去!两个起落之后,那厮已知有人跟踪,头也不回,便向他发出两把飞刀!
陆无涯冷笑一声,一边扭身闪避,左手一扬,回敬了对方两把!这两把飞刀自然射不中对方,可是把那厮吓了一跳,跑得更快了!陆无涯不时发射飞刀,以阻对方去势,是故逐渐追近对方。
那厮见逃不过,斜身飞进旁边一座树林,陆无涯几乎贴着他而入,同时喝道:“姜总管,你还能跑多远?”
那厮猛地住步,抽刀转身急劈,几个动作一气呵成!陆无涯全神贯注于其身上,那厮一举一动均难逃法眼,岂会轻易被其劈中?只见他微一扭腰,右手五指一落一起,嗖的一声,软剑已抽握在手。
奇怪那厮竟然不乘机进攻,冷冷地望着他。陆无涯道:“阮文龙跟你多年,你杀他竟然毫无不安之色,果然不愧是乌鸦!”
那厮沉声道:“绿老三,老夫一再提醒你,不可因聪明反为聪明所误,你为何不听?刚才那句姜总管便迫使老夫要杀你灭口了!”
陆无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何必惺惺作态?这几年来,你已多番要杀我了,只是未能如愿罢了!不过我也真的佩服你,居然敢栖身于韩府之内!”
“啍,老夫已多次教你,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这有何奇怪!”姜子凌忽然轻轻一叹:“刚才你说的老夫可不承认,要杀你的根本不是我!”
陆无涯心头一跳急问:“难道是阮文龙?”
姜子凌不答而道:“你们这群人之中,老夫最看得起的、最爱惜的便是你了!老夫终生未娶,自无子女,因此很多时都自然地将你视作自己的儿子,你今日还能站在这里显露威风,全靠当时老夫给你解药!”
虽然陆无涯头一次听他说出有“人味”的话,但想起紫玉花来,登时又怒火中烧,高声道:“但你却杀了八妹!”
“那是没办法的事,老夫只将你当作自己的儿子,却未将她当做女儿!”
“放屁!若你说的是真的,为何不看在我的脸上,放她一条生路?若非她被你毒死,我跟她一定会找个没人到的地方隐居,今日也不会站在你面前了!”
姜子凌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陆无涯怒道:“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说错了?”
“当然是你错了!”姜子凌冷冷地道:“老夫且问你,老八死时可有痛苦?你始终太年轻了,还不成熟,这点倒让老夫极之失望!何况老夫可以不杀她么?”
这句话像毒箭般射进陆无涯的心坎,他身子抖了一抖,倏地冷静下来,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背后还有人,乌鸦跟蝙蝠一样,也受人控制?”
“所以老夫说你还不成熟。”
“是谁控制你们乌鸦的?”
姜子凌沉声道:“老夫认为你还不成熟,果然没错!”
陆无涯不理他这一套,急再问:“听说你们背后还有个鸦神,你亦不知其身份?”
姜子凌身子微微一颤,不答反问:“绿老三,你今夜追上我便是为了问这几句话么?”
陆无涯怒道:“当然不是,咱们之间的恩怨岂能不趁此解决之?莫以为你对我说几句温情的话,今夜我便会放走你!不过动手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如果你真的疼爱我的,希望你能依实作答,就怕你口是心非!”
姜子凌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陆无涯咬牙切齿地问道:“我父母……我一家人是否都是被你杀死的?”说着双眼厉光迸射,紧紧盯着姜子凌。
姜子凌身子无风自动,半晌才长叹一声:“原来你已知道了,不过你家人可不是老夫杀的!嗯,你是如何得知的?”
陆无涯自然不会出卖池靖平,淡淡地道:“是我猜测的,果然不出所料!你却骗我们说什么是孤儿,可怜咱们无人照顾!更无耻的是,今夜还敢告诉我说什么视我如儿子,我呸!”
姜子凌语气十分平静:“事实如此,老夫亦无意要你相信,只是说出心中的感受罢了!如果老夫真想对你赶尽杀绝的,相信这两年你不会过得这般平静!”
陆无涯咬牙道:“今日你要为你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要替八妹九妹,还有其他师兄师弟报仇,要为这些年来被你滥杀的人,讨回公道!”
姜子凌毫不动气:“老夫一早已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日敢施,今夜自然敢受,只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本领!”
今日的陆无涯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他有绝大的信心打赢姜子凌,因此并不急,不慌不忙地问道:“那天你离开韩府去了哪里?”
姜子凌反问:“此时此刻问这个有用么?老夫在府外等你,因为我不能让你来计算我,最好是先下手为强。”
陆无涯心头一惊,却故作轻松地问:“跟踪我?咱们又怎会在此处见面?”
“因为老夫教出来的徒弟青出于蓝,居然在出城之后,便将师父甩掉了!”
“这似乎是你头一次正面称赞我!”陆无涯道:“我还有一件事问你,按照以前的情况看,乌鸦最少得有四、五只,否则如何掌握九只蝙蝠行动的每个细节?”
姜子凌忽然笑了:“乌鸦还有几个跑腿的,但他们不能算作乌鸦。”
“除了你和阮文龙之外,还有谁是乌鸦?”
姜子凌语气十分平静地道:“不知道。”
陆无涯怒道:“你以为我收拾不了你?”
姜子凌又笑了:“难道老夫说了,你便会放过我?”陆无涯不由沉默,姜子凌又道:“夜长梦多,早点动手吧,这一战之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多年的恩怨也就烟消云散了!”
陆无涯知道再无法自乌鸦口中取得更多资料,目前唯一的目的便是杀死他,为自己也为师兄妹报仇。刹那间,自他身上忽然涌出一股浓烈的杀气。姜子凌双眼半闭,如老僧入定,他身上虽无杀气涌出,但陆无涯知道他已修炼至收发自如,没有杀气,可能比杀气严霜的更加可怕!
两人相距一丈,如两尊石像般,一动不动。树林里又静又黑,若有人自林边经过,一定难以发现,林子里的紧张气氛。
一张树叶忽然飘下,也不知是夜里风大,还是抵受不住陆无涯的杀气,树叶向姜子凌飘去,陆无涯也在这刹那展开攻势!他人未至,软剑已挟着刺耳的响声,像一张光网向姜子凌盖去!
姜子凌双眼忽然睁开,精光四射,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举起手中剑一挡,漫天的剑光倏地消失不见!忽然他双眼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慌,他发现那一剑并没有破掉陆无涯的剑势,软剑像蛇儿一般滑溜,双剑一接触,它便借力划了半个弧圈,削向自己的腰侧,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更令姜子凌觉得可怕的是,软剑忽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这已足以说明陆无涯在软剑上的造诣,大大出其意料!
陆无涯那一剑自然不能得手,不过他却已争得了先机,一口气攻了七八招!这几招或刺、或削、或抹、或拖、或卷;时而破空之声大作、时而黯然无声,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
姜子凌退了四步才稳住阵脚,嘴上淡淡地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在众师兄弟中,的确是天份最高的一个!”
“多谢赞赏,可惜一个天才横溢的青年,被你导入歧途!”
“可惜你仍太年青!”姜子凌话未说毕,长剑忽然趁陆无涯久换气的空隙,尽力刺前,“叮”的一声,撞开软剑,像离弦之矢般,直戳陆无涯胸膛!
这一剑,尽显姜子凌的经验和火候,绝对可以一剑毙命!
陆无涯面对要命的一剑,并没有太大的惊慌,他身子如纸张般向后飘飞!他退,姜子凌立进,他是只老狐狸,岂肯放过此良机!
陆无涯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距离自己的胸膛,越来越近,忽见他左脚尖在右脚面上用力一点,身子笔直升高几尺,长剑恰好在他双腿之间刺空!
说时迟,那时快!陆无涯的软剑已回飞过来,这刹那,姜子凌大吃一惊,料不到瞬息之间,形势已完全逆转!
乌鸦到底是经验丰富之辈,临危不惧,左手骤然伸出,五指张开,向陆无涯的右腿抓去!他长剑仍在陆无涯胯间,右腿若被抓住扯下,危机可想而知!这是攻敌之必救,也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千钧一发之际,陆无涯左臂向上抓住一根树枝,身子借力荡开!两人身子交错而过,各自落在地上,只是互换位置而已。
这些事写来虽慢,实则疾如白驹过隙,一闪即逝!
姜子凌怪笑道:“好本领!不过你想杀老夫还差一点儿!”
陆无涯刚才虽历过生死,但仍未失信心,因为自己了解对方的剑术,甚至其他下三滥的手法,但乌鸦对自己的软剑剑法却不了解!当下道:“谁能活着走出树林,如今言之尚早!”言毕立即暗吸一口气,将真气布满全身。
姜子凌道:“好,今夜咱师徒便各凭真本领决一死战,暗器、喷筒等等全部不用!”
“多谢,不过你教我怎样相信你?”
“信不信全在乎你!”八次姜子凌不敢托大,话音一落,便首先发动攻势,长剑一展开,招招指向陆无涯身上要害。
陆无涯的软剑法是得自翟北斗的“七星耀乾坤”,那翟北斗是不世出的一代剑术宗师,可惜陆无涯未得其亲灼,只靠那本秘笈自己揣摸,因此许多精义未能体会,威力大打折扣。饶得如此,他沉下气来,见招破招,守中带攻,不过二十多招又占了上风。
原来这剑法号称七星耀乾坤,便是招式一出,繁星点点,仿如天上北斗七星,虚实难分,对方只要看不准,三两招便可取其命。陆无涯学会此剑法后,今日方真正遇到高手,因此越斗越熟练,越斗对精义领会越深,他甚至不想太早杀死乌鸦!
两人又斗了数十招,姜子凌越斗越惊,因为陆无涯的造诣好像没有底般,同样一招,后来施展的跟刚才施展的似有异同,但威力却更大。
斗到此时,陆无涯只怕姜子凌逃跑,或施展下三滥手段,因此他不敢迫得太紧,务求一击即中。此刻姜子凌已是守多攻少,他正在天人交战中,凭真实本领一定打不过陆无涯,要不要使用昔日惯用的手段,一直在其脑海中交缠着。
激斗中,陆无涯使一招“万花绽放”,月光下,只见剑尖泛起无数剑光,笼住姜子凌的全身;姜子凌聚精会神望着陆无涯的剑尖及手腕,蓦地刺出一剑:“天南一柱”,登时击碎无数的剑光!
陆无涯手腕一翻,软剑斜削其肩,这一剑只是随手而使,但使得恰到好处。姜子凌刚放松的一颗心,又再悬起,连忙举剑去挡。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他举起右臂,却正是陆无涯之所求!猛见他手腕以轻微得难以察觉的动作前移,软剑化作切其手臂!
姜子凌举起,软剑切下,一下一上,以疾如闪电的速度凑上,“喀嗤”一声,姜子凌右前臂连带长剑一齐跌落尘埃!
剑快手臂断得快,那一刹那,姜子凌只觉得右手一轻,尚未觉得疼痛,陆无涯已趁他失神之际,飞起一腿,将他踢飞落地!也就在此一刻,一阵锥心的刺痛方由手臂传至姜子凌心房,他人在半空,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呼!
待他落地,陆无涯的软剑已指在他喉头!一个人骤然受到致命打击,头脑都会有一阵空白,姜子凌杀人虽多,却也不能例外,因为他自己第一次遭受如此重创!待他定下神来,见陆无涯已收剑退后两步,这一瞬间,他才发觉身上已被封住!
“你要报仇,老夫不怪你,但你不能用残暴的手段对付我!”
陆无涯冷笑道:“你可以残暴的手段对付别人,为何别人不能以暴易暴?”
“别人可以,但你就不可以,因为以前老夫多次放过你,你只要细心回忆一下,当知老夫所言不虚!”
陆无涯道:“放过你也可以,不过你必须答我几个问题!”
“老夫没有把握。”
陆无涯冷啍一声:“你知道还有谁是乌鸦?”
“不知道,不过老夫可以提供一条线索给你,有一只乌鸦,平常在庐州一带活动。”
“为何连你都不知道?”
“因为这是鸦神的规定!”
“对啦,我几乎忘记,乌鸦背后还有一个鸦神,而你们都听命于他。鸦神是什么人?”
姜子凌忽然大笑起来:“够了,你杀了老夫对你今生来说,已可以交代了,你斗不过他!因为连他是什么人,老夫一点都不知道,就算老夫要找他拼命,也不可得,看来你命比老夫好!老三,回去吧,如玉那丫头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噢,虽然死了个八丫头,又得到一个玉丫头,老三你真让人羡慕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陆无涯怒道:“八妹及九妹都是你害死的,你倒会说风凉话!嗯,咱们九师兄弟姐妹,如今还有几个人活着?”
“老三,如果你还带念着往日的一点情义,替老夫埋了吧,还有见到你岳父请代我向他说一句,他虽然救了我一命,但老夫也没对不起他,老夫就是因为不肯听令杀他,才被迫服下鸦神的慢性毒药……我无儿无女,无人送终……也不希望由你动手……”
陆无涯冷笑道:“你这是报应!”忽然觉得有异,忙上前观察,只见姜子凌七孔流出黑血,不由顿足道:“我怎没想到他浑身都是毒,要服毒自杀,真是易如反掌!”
夜风习习,陆无涯逐渐冷静下来,想及姜子凌及阮文龙既然是乌鸦,心中对韩师道难免有几分怀疑,但最后听姜子凌的遗言,又觉得他与此事毫无关系,否则姜子凌跟随他数十年,又怎会毫无所觉?
再一阵夜风吹过,陆无涯忽然如豹子般跳了起来,软剑再度掣于手,人已一个风车大转身。只见树下跃下那个神秘人,他暗中嘘了一口气,低声唤道:“高大侠!”
这次轮到高天扬跳了起来,厉声问道:“你怎知道老夫的身份?”说着人已迫前几步,杀气严霜,双眼紧盯着陆无涯。
陆无涯哈哈笑道:“你杀了阮文龙,我杀了姜子凌,正是志同道合啊!哈哈……”
“快说,你到底是如何认出老夫身份的!”
陆无涯好整以暇地道:“在下还知道你诈死之经过哩!”话未说毕,高天扬已扑至,掌风压得他透不过气来。陆无涯手腕一抖,剑尖泛起四朵碗口般大小的剑花,在高天扬胸前尺余处吞吐不定。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高天扬知道他不是好吃的果子,忙斜退两步。
陆无涯并不追击,软剑遥指对方前胸,淡淡地道:“高大侠,你我早已合作过,如今更可以再度合作。”
高天扬先是微微一呆,随即身躯一抖,喝道:“你便是、便是写信威胁老夫的……”
“不错,正是有下!请问大侠有什么损失?更且你如今已可拿他俩的首级,重新复活了,而且声名将比前更盛!”
高天扬冷啍一声:“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除了你之外,谁会相信他俩是罪大恶极的乌鸦?你小子今日若不给老夫一个交代,便莫怪老夫连你也杀了!哈哈,不错杀了你,既有蝙蝠,又有乌鸦,更易让人入信!”
“可能大侠不知道,在下岳父正是韩师道,未知你拿我的首级去糊弄武林同道,会有多少人相信?”陆无涯轻叹一声,道:“请大侠坐下,且听在下将情况从头至终说一次,如何?”
高天扬沉吟了一下,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距离陆无涯约莫一丈左右,这个距离无论是防止陆无涯脚底抹油,还是提防他偷袭,都十分理想。陆无涯也坐下来,乃由自己一家被乌鸦杀死,再被带上山学武开始,直说至目前为止,虽然说得扼要,但仍花了他将近一个时辰。“在下刚才所说句句属实,希望大侠相信,咱们方可合作。”
高天扬听后,反而十分同情陆无涯之遭遇,长叹一声:“老夫若非听你这番话,真是难以想象居然有这等丧心病狂的人!好,咱们的过节就算揭过,你为何不请你岳父助你一臂之力?”
陆无涯苦笑道:“家岳根本不想认我这个女婿,韩大侠的女婿是蝙蝠杀手,传将出去……嘿嘿,只要有人在背后说句闲话,我料他都受不了!”
高天扬不屑地道:“令岳本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俗人!什么大侠?呸!”一顿又问道:“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在下若回去对家岳说,姜子凌及阮文龙是乌鸦,你道他会相信么?因此我只好继续追查,因为我知道,乌鸦不止两只!”
高天扬精神一振,问道:“你知道去何处可以找到其他乌鸦?”
“适才姜子凌说,有一只乌鸦经常在庐州活动,在下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高天扬略一沉吟,问道:“你可曾听过‘千年尸神’这个人?”陆无涯摇摇头。高天扬继道:“只要尸体未曾腐烂,经此人处理过,便能保持多年不腐。当然千年是言过其实了。”
“这跟在下去找乌鸦有何关系?”
“因为此人在庐州!”高天扬道:“老夫想将阮文龙及姜子凌的尸体保留下来,说不定有用得着的一天。”
陆无涯喜道:“好,在下帮你搬运尸体,这就动手吧!”
高天扬忽然迟展疑疑地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老夫以前那个……坏习惯……这两年不知何不药而愈了!”
陆无涯这才醒起,高天扬有在与女人交合前,必须鞭打女人才能提兴趣的毛病,当下哈哈一笑:“如此在下真要恭喜大侠了,不过若非你提起,在下已忘记此事!”
×××
一辆马车,沼江急驰,到一座码头前方停下来。陆无涯花高价雇了一艘船,连人带车载到对岸去。上岸之后,由陆无涯驾车,向庐州府驰去。由于带着尸体,投店不方便,两人晚上宁愿在树林里过夜,所幸他俩买了不少干粮,倒也十分方便。
次日黄昏,马车便驶进庐州府了,高天扬显然来过,在车厢内,不断指点路径,不久便驶进一条小巷,停在一家棺材店前面。
店门经了关了,高天扬揭下面具交给陆无涯,然后跳下车,走前拍门。过了一阵里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关门了,明早再来吧!”
高天扬道:“请问施敬臣老板在么?”
里面传来的声音带着几分诧异:“阁下是谁?何事找施老板?”
“请告诉他太白湖畔的故人来拜访他。”
话音刚落,店门已打开,露出一颗肥胖的脑袋来,满面笑容,看在陆无涯眼中,却觉得他身上透出一股死尸的味道,令人恶心。“这位是……”那人显然一时间认不出高天扬。
高天扬低声道:“某是苏州高天扬,进内再说。”他向陆无涯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在外面稍候,陆无涯乐得如此,跳下车,拿眼打量四周环境。
×××
店门一关上,高天扬才发觉里面还有一个人,那人道:“若田某没有看错的,兄台必是高天扬高大侠了!风闻兄台已经过世,今天因何复活?”
高天扬目光一亮,失声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田孝子田大侠!”原来此人名头虽不如韩师道及高天扬响亮,但在大江北岸的名头可也不小,不但是个著名的孝子,而且侠誉不错,多年前高天扬与他有两面之缘。
那“千年尸神”施敬臣多年前与朋友到太白湖游玩,不料遇到湖匪,恰好高天扬也在游湖,自然出手打发了湖匪,说起来对他有救命之恩,是以方肯开门。“正是田孝子来访,施某方提早关店!嗯,不知恩公今番是路过顺道来探望小弟,还是有事登三宝殿?”
“有两具尸体希望你大展神功,令其保持不变。”
施敬臣哈哈笑道:“原来是这等小事,不过如果尸体已腐烂的,即使施某出尽办法,也未必能维持多久……嗯,尸体在何处?”
“在店外马车内。”
“快搬进来。”施敬臣边说边将门打开,高天扬立即走出去,与陆无涯一人抱一具尸体进去。
田集孝目光一落,失声叫道:“这不是韩大侠的大徒弟及总管么?他俩是被谁杀死的?尸体为何会在你手里?”
陆无涯看了田集孝一眼,低声对高天扬道:“大侠,在下先去投宿洗澡。”搬了尸体,又几天没洗过澡了,这个要求并不过份,何况高天扬自己也恨不得立即跳进河里,痛快地洗个干净,便点头让他先走。
田集孝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根本看也没看陆无涯一眼,一味追问原因。高天扬轻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施兄店内可有没有酒?老夫装死已两年,今日非好好喝一顿不可!”
“有,有,待小弟着人去买点送酒物来。”施敬臣边说边走进内堂。高天扬虽然喝了酒,但仍十分清醒,将经过大概说了一遍,他怕跟陆无涯在一起,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遂隐瞒了他的身份。
田集孝叹息道:“高大侠,你这次……不管他俩是不是乌鸦,你都惹下天大的麻烦了!因为你没有半点证据!”
高天扬喝了一大口烈酒,道:“正是,目前只有希望能活捉一只乌鸦了!”
“什么?还有乌鸦?”
“是的,姜子凌临死时说庐州这里还有一只乌鸦,如果能活捉到他,便有转机了。”
田集孝眉头一掀,问道:“姜子凌还给了你什么消息?高兄不妨说出来,待小弟跟你合计合计。来,再干一杯!”
×××
陆无涯找了一家大客栈,开了一间清静的大房,立即让店小二准备了几桶热汤。他躺在巨大的浴盆里,舒服地合上了眼睛。这次一出马,便成功地杀死了姜子凌及阮文龙,但他觉得事情还远远没有完结,因为他无法向韩师道交代。
庐州还有一只乌鸦,他在哪里?澡盆腾起了袅袅的白烟雾,渐渐将他的头面都裹起来,俄顷,只能隐约见到一个人影。
陆无涯花了半个时辰洗澡,高天扬还没来找他,他有点不耐烦。泡了澡肚子特别饿,陆无涯忍不住独自一人跑出去吃饭。此时晚饭时间已过,饭馆内,只剩下两两三三的食客,陆无涯点了三个小菜,还要了一角酒,自斟自饮。
吃饱之后,陆无涯还在城内走了一匝,这是他多年当杀手养成的习惯:每到一处地方,必先了解地形。返回客栈,高天扬尚未回来,心想大概是被朋友留住了吧,便吹熄灯和衣躺在床上,连软剑也不解。
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想起姜子凌临死所言,庐州还有一只乌鸦,他为何不将详情告诉自己?是连他也不清楚么?他的话值得相信么?仔细推敲,觉得姜子凌实在没有在那种情况下,欺骗自己的道理,那么自己如何在庐州调查?
高天扬的朋友知道什么端倪么?明天要否询问他们?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韩师道,家里有两只乌鸦,他知道否?如果数十年相处都不知道,那他便毫无知人之明了,如果他知道,却仍然任其作恶?岂非有违他行侠仗义的宗旨?
几个谜团在他脑海中盘旋,陆无涯毫无睡意,忽然他警觉到有人在窗外偷窥,心头一跳,忖道:“难道是他?我还未去找他,他反倒先找上门来了!”他不经意地转了个身,装作熟睡,发出轻微的鼻鼾声。
过了一阵,窗棂的绵纸发出低不可闻的响声,他是此道行家,立即料到对方是刺穿窗纸,接着必是要将竹管伸进来,然后再喷出迷烟,便连忙闭住呼吸。
又过了三盏热茶工夫,窗子被人轻轻推开,跳进一个人来,陆无涯右手悄悄落在软剑扣上,可是那厮进房之后,竟然久久都无动静,陆无涯十分奇怪,忍不住睁开一分眼帘。就在此刻,那道黑影已推窗向外跃出!
陆无涯像豹子一般自床上跃起,射向窗子,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出窗之后,见那道高瘦的黑影离自己已有四五丈远,直觉告诉他此人必是行家,否则不会如此机敏,会否便是乌鸦?如果是行家,自己用正常手法未必追得上他,是以故意顿足停步。
那厮半转头瞥了他一眼,见他住步,便跳落一条小巷。陆无涯刚才勘察过,知道那一带小巷星罗棋布,彷似一张蜘蛛网般,不禁大为沮丧,但仍不心息,乃向那向窜去。
他一进入“蜘蛛网”,恐对方匿在暗处偷袭,便将软剑轻轻掣了出来,步步为营,在小巷里穿插。走了一遍,不见有人影,他好不容易才抓到一个机会,不愿轻易放弃,遂跃起屋顶,就在此刻,他见到那道黑影,在远处正向城外飞去!
陆无涯猛吸一口气,放足急追,在屋顶上跳跃前进。那厮大概认为陆无涯已被完全撇掉,放心向城郊驰去。陆无涯心忖:“他去城郊作甚?莫非还有另一只乌鸦?”心头微懔,稍为放慢脚步,只远远吊住对方。
俄顷,那厮果然驰至城边缘,陆无涯忙匿在暗处,果见那厮回头看了几眼,然后继续前进,陆无涯这才继续跟踪。
出了城之后,失去那厮的踪影,陆无涯先匿在暗处观察,未觉有异,方在周围找寻。
四周一片漆黑,只闻虫声,陆无涯却丝毫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前进,在附近转动。一会儿,突然传来一声鸦叫,陆无涯心头一跳,因为这叫声太熟悉了!寻常人分辨不出来,但任何一只蝙蝠,都认得出这是乌鸦的叫声,因此立即循声小跑过去。
翻过一座小山包,只见山后一棵大树下有两道人影在交头接耳,一个身材较高,黑布蒙面,显然便是自己一直跟踪的人。由于山坡上没有任何遮挡,陆无涯不敢走下去,风向又不对,故此完全听不到他俩说些什么。
过了一阵,较矮的那个转身欲走,高瘦的忽然叫了一声,较矮的回首怒道:“姓田的,你忘记了规矩?”言毕抬步而行。
陆无涯觉这声音听来有点熟悉,刚好见高瘦蒙面人走的是另一个方向,便决定跟踪他。那汉子向前急驰,一直来至河边才停下来。陆无涯见他不断转头四顾,忙匿在树后。朦胧的月亮忽然露了出来,照在那厮的脸上,陆无涯目光一及,心头大为震动!那厮赫然是韩师道的关门弟子:司空霖!
陆无涯正想取出方巾蒙面,扑出去擒住他,忽见他飞身向河中跃去,心头不由一呆,仔细再望,方见河中有一艘小舟,司空霖站在舟上,小舟向对岸急驶而去。
陆无涯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只好回身返城。他一口气驰向客栈,忽觉半边天都染红了,心头大惊,转过两条小巷,便见“千年尸神”那家棺材店已陷于火海。火势极大,邻居都跑了出来,知道无法抢救,家宅将遭火势波及,一时之间尽是惨叫痛哭之声!
四周十分燠热,但陆无涯心头却一片冰冷,如果高天扬及“千年尸神”在里面的,必然已葬身火海!他知道他俩是因自己而死的,心里又悔又恨!
返回客栈,再无睡意,他索性点了油灯,火光一起,只见桌上放着一张信,连忙取起阅之:
绿公子:你妻儿已在我手上,限你在韩师道六十大寿前,取其生命,以作交换!知名不具。
刹那之间,陆无涯如陷冰窖,后背冷飕飕的,寒气直冒。良久,他定下神来,将信纳入怀内,忖道:“此事无论如何得跟岳父大人商量一下!”心念及此,抛下一块碎银,抓起包袱便跃窗而出,向城外驰去,再也不管了高天扬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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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3 20:46:5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真相大白


陆无涯一路上,马不停蹄,日夕赶路。想起妻儿落在乌鸦手中,他更是心如火焚,恨不得立即飞到太平州。
可是有一个问题老是缠绕着他,难以释怀,妻儿住在娘家,那是铁桶般的韩府,为何会让乌鸦得手?除非韩府还有第三只乌鸦!啍,韩师道平日一副凛然不可侵犯之色,这次他倒想看看他有何话可说!
进了城已近二更,陆无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跑向韩府,他抄小路走,对着韩府的侧门,忽然他见到门外有两道黑影在窃窃私语,心头一跳,连忙伏在暗处偷窥。
定睛一望那两人赫然是司空霖及大孝子田集孝!陆无涯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起来,莫非姜子凌知道的另一只在庐州活动的乌鸦,便是田集孝?
如果田集孝是乌鸦,那么司空霖是否是向自己妻儿下手的另一只乌鸦?咦,不对,乌鸦岂有这般年轻的,凭他也不可能教自己武功技艺!那么,他只是乌鸦的跑腿了。不错,一定是如此,他帮田集孝捉自己的妻儿!那晚他赶到庐州,便为了向田集孝报讯,是以田集孝方会在自己房内留下威胁信!
玉妹一定是料不到司空霖已沦为乌鸦的跑腿,才被其骗出韩府,最后落在其手中!想到此,他怒火中烧,恨不得冲出去,将其击杀,但理智告诉他,事情发生到此地步,更加需要冷静,否则,妻儿将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看来,韩府竟成为“乌鸦窝”,传将出去,韩师还有何面目在武林立足?
刹那之间,陆无涯心念电转,心潮起伏,难以平息,听不到他俩在说些什么。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极力平复心情,凝神静听,隐隐约约听到司空霖不耐烦地道:“我再最后说一遍,你过两天待家师做大寿时再来!这两天城内武林同道越来越多,你再召我出来,非常危险,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就这样,我走了!”言毕转头向四周看了几眼,顿足拔身跃进墙内!
田集孝抬头看了墙头一眼,恨恨地跺跺足,转身向外驰去。陆无涯立即取出高天扬的人皮面具戴上,展开身法急追而去。
不料,转过两条小巷,忽然失去田集孝的踪影,陆无涯暗吃一惊,连忙匿在暗处,举目查看,他担心田集孝已发现自己,匿在暗处伏击自己。可是小巷里虽然黝黑,却难不倒陆无涯,目光所及,无人无物,除非他能遁地,否则便是巷内的房舍有其居所!
衡量一下条件,实无把握将他挖出来,陆无涯只得悻悻然离开。
出了小巷,他心中自问:“我该去何处?”三更半夜去韩府,他觉得不甚适宜,便在附近找了家小客栈歇息。
×××
经此一役,韩师道在陆无涯心目中的地位大为下降。韩师道让他深深地了解名头大、受人敬重的大侠,并不一定是精明的人,甚至他认韩师道简直是条糊涂虫,身边有这么多只乌鸦,竟毫无所觉,还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简直让人气结!
躺在床上,虽然连日赶路,陆无涯却了无睡意,不断问自己该如何面对岳父,又应采取何种手段,如何救出自己的妻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实在呆不住,便下床推开窗子望向街上。
远处传来熟悉的铜铃声和呛鼻的臭味,收粪的人开始工作了,天亦快亮了,陆无涯披上外衣,抓起包袱,便结账出店。
走了几步,他心头一动,仍戴上高天扬的人皮面具,向昨夜田集孝消失的那条小巷走去。小巷一切依旧,未见一人,大概收粪的来到这边,还有一段时间,因此尚未有人开门。
陆无涯跃上屋顶,悄悄向内窥视,许多院子里还没有人,他耐心等候了一阵,忽闻一个咳嗽声,接着一个中年汉子自内走出院子,准备取水洗脸。陆无涯目光一及,那汉子赫然是田集孝,登时心头大喜,因未知屋内是否尚有其他人,是故伏下暗中监视。
田集孝眼皮微肿,看来他昨夜也未能睡好,盥洗后又走了进去。陆无涯艺高胆大,一挽衣袂,轻轻跳下院子,目光一扫,窜上小厅,再跃上横梁伏着。
虽然他动作轻巧,但仍担心田集孝会听见声响,因此右手紧紧抓住腰间软剑的扣子。也许田集孝精神不振,影响了听觉,未见他出来探视。过了一阵,田集孝结扎停当,方走出厅来,直奔大门。
“砰”的一声关门声传来,陆无涯立即自梁上跃下,向大门处射去。当他右手将要抓及门柄时,忽然一股不祥之感传来,他立即顿足倒飞!身子后退,双眼仍未离大步一分,只见门板丝毫不动,但陆无涯坚信田集孝一定躲在门外!
脚尖落地,陆无涯反向内窜去,田集孝九成是乌鸦,蝙蝠的那几招,岂能瞒过他?门外有危,必定会改由屋顶离开,陆无涯偏偏逆此而行,不由屋顶出去!他一掌震开房门,窜进房内,再伸手欲去推窗,忽然心头一动,转身重新驰向大门!
这次他飞快地拉开大门,外面果然无人,心头暗喜,窜了出去,随即足尖一点,吸气拔身,跃上屋顶!他脚未落地,已觉有劲风临身,陆无涯忙不迭挥舞软剑护住胸前要害,同时因危急,他不由自主地曲起左臂,射出两枝袖箭!
“叮叮”碰撞声中,伴随着一道惨叫,陆无涯直至此刻双脚方踏实,定睛望去,偷袭者一身乌鸦的打扮,看身材似是田集孝,他正踉跄而退,右肩下钉着一枝袖箭!
陆无涯精神一振,喝道:“田集孝,你果然是乌鸦!”他刚开口,乌鸦已转身飞逃。陆无涯哪里肯放过他,提气急追!
想不到田集孝的轻功造诣之深,大出陆无涯之意料,虽然受了箭伤,但陆无涯竟无法将距离缩短。两人一前一后,如星丸弹跳般,在屋顶上飞驰。
陆无涯拼命急追,只能将距离稍为缩短,他脑海里灵光一闪,喝道:“田集孝,你再不住步,我便要发暗器了!”话音未落,乌鸦忽然转身向他发出两把飞刀!陆无涯怒啍一声,他当然不会让飞刀射中,侧身一让,避过飞刀,眼光一及,见田集孝飞身跃落地面!
陆无涯喝道:“哪里逃!”他夷然不怕对方偷袭,舞着软剑也一跃而下!
田集孝并没有偷袭他,一落地之后,提气向前掠去,再一个起落飞身跃进一道围墙!
陆无涯岂容煮熟的鸭子飞上天去?也提气射前,就在此刻,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三姐夫,你要进去,小弟可带你进去!”
陆无涯转头一望,脚步不由慢了下来,只见站在他背后的是一位青年,似乎有点面熟,忍不住问道:“阁下是谁?”
那青年笑道:“我是师父的九徒商青,那天你和师父一家吃早饭,小弟曾在厅内侍候过你!”
陆无涯轻哦一声,问道:“此处是谁人之住宅?”
商青诡异地一笑道:“三姐夫随小弟进去便知。”陆无涯走前两步,暗暗戒备,倘若发现不对,便立即出手。转过小巷,至那前门,商青笑道:“三姐夫该知道,此是何处了吧?”
陆无涯目光一及,早已目瞪口呆,口吃似地道:“这、这、这是……”
“便是令岳、小弟师父的家,三姐夫还有什么疑问?进去吧。”商青言毕当先抬步走前。
陆无涯道:“刚才乌鸦逾堵跃进去……”
商青讶然道:“乌鸦?什么乌鸦?师父家很少有鸟儿飞进来……”
陆无涯气急败坏地道:“不,不是乌鸦,是人!刚才有人跃进墙内……”
商青脸上看不到半点端倪。“人?什么人?小弟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三姐夫!进去吧,三姐等着你哩!”
陆无涯脱口问道:“什么?你说玉……你三师姐在家里?”
这次轮到商青吃惊:“师父的大寿尚未届,三姐不在家里,难道会在此时离开?”
陆无涯只觉一个谜接着一个谜,弄得他头昏眼花,他挥挥手,有气无力地道:“我自己进去就是!”他一走进大门,韩家的仆人都恭声呼三姑爷。陆无涯只报以一个微笑,快步向居所走去,人未至已叫了起来:“玉妹、玉妹……”
只见韩如玉一阵风般冲了出来,惊喜地叫道:“涯哥,你回来啦?”伸手接过他身上的包袱,见丈夫疲累不堪,忙又生:“你先歇一会儿吧,待小妹替你沏壶茶,让你解乏。”
陆无涯和衣躺下床去,道:“我想先睡一阵,不必张罗了!”不料一躺下床,儿子却哇地哭了起来,他重新爬了起来,将儿子抱了起来,低头在他脸蛋上连亲几口:“小子,你想爹了?”
韩如玉伸手接过儿子,道:“你累了,先睡吧。嗯,你杀了乌鸦?”
陆无涯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乌鸦是杀了两只,还找到两只,可惜仍无法向你爹交代!”
韩如玉讶然道:“人都杀了,怎不能向爹交代?”
陆无涯颓然道:“因为我没有证据,你爹不会相信!”
“爹是明理的人,你将详情告诉他,他一定会相信的,何况你是他的女婿!”
陆无涯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你知道我杀死的乌鸦是谁么?任你猜破了头也想不到!他俩便是姜子凌和阮文龙!哈哈,你做梦也想不到吧!”
“什么?你……涯哥你有没有弄错?”韩如玉气急败坏地道:“他俩怎可能是乌鸦?爹自然不会相信你的话!”
陆无涯自床上一坐而起,冷冷地道:“以前我虽然未见过他俩的真面目,但相处二十年,他们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甚至是一些小动作,都难以掩饰!何况在我动手之前他俩也自己承认了。嗯,还记得愚夫一见到他俩,便向你查询他们的底细么?因为他们的眼神骗不了任何一只蝙蝠,更骗不了你丈夫!”
韩如玉忽然饮泣起来,呜咽地道:“爹不会相信的,他绝对不会相信你说的!”
忽然有人接口答道:“三妹怎知爹不会相信?”
原来是韩建德站在门口,陆无涯及韩如玉忙唤了声三哥。韩建德摇手道:“愚兄不进去了,爹一听到三妹夫回来,便十分高兴,着愚兄来请他到书房去见他老人家。嘻嘻,三妹,这可不是愚兄不先让你跟夫婿叙叙别后衷情……”
韩如玉红着脸啐了他一口:“去去,这时候你还存心来羞小妹!”
韩建德一笑置之,转头道:“走吧,三妹婿。”
不知为何,陆无涯心头忽然升起一丝不祥之感,他对韩建德道:“三哥且在门口稍候,待小弟跟玉妹交代点事。”韩建德退出门外,一对眼睛却片刻未离开过他的身体。
韩如玉走到丈夫身边,低声问道:“涯哥有什么事要交代?”
陆无涯在她耳边轻声道:“愚夫若果……去了一炷香工夫未回来,你便立即去找大姐,你们两大两小立即回山!不许问为什么、不许逆我之意,这是愚夫对你的最后一次要求!”韩如玉听了此言如遭电殛,娇躯猛地一颤,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陆无涯已走至门口对韩建德道:“好了,三哥请带路。”
韩如玉目送丈夫离去,心头忽然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倏地放下儿子,一阵风般向韩胜珠的居所冲去!
×××
一路上陆无涯心头忐忑不安,未知凶吉,几个谜团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团团乱转,连旁边的人跟他打招呼,也没发觉。韩建德道:“再过两天,相信便有贺客驾临,愚兄只怕分身不暇,届时三妹夫可得帮忙招呼客人呀!”
陆无涯干笑道:“小弟只怕无此荣幸……一切等岳父大人安悱吧。”
韩建德陪他笑道:“三妹夫想得太多了,嗯,到啦,你自己进去吧!”
陆无涯走进书房,却不见有人,只道岳父尚未到达,便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刚想打量一下书房陈设,已听到韩师道的声音:“涯儿你到啦?下来吧。”
声音传自书桌后面,陆无涯心头诧异,走过去一望,方发现书桌后的地上有个三尺见方的洞口,他走前低头往下望,见韩师道在下面向他招手。陆无涯轻吸一口气,抬步而下。粗铁枝做的梯子约有十来级,到地底才知道下面另有天地。
地窖地板及四壁均铺着淡花麻石,偌大的一座地窖,墙角只安了一张似床似炕的物体,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地上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然韩师道经常来此。大概通风系统做得好,人置其间,毫无气闷之感。壁上挂着几盏油灯,照在石板上,更显得光亮。“这是老夫平日练功的地方,坐吧。”韩师道言毕,自己坐在床上。
陆无涯刚坐在椅上,便听韩师道道:“贤契这么快便回来,看来是一切都顺利了,可有带来乌鸦的首级?”
陆无涯低声道:“小婿无能,虽然杀了乌鸦,却未能将其首级取来。”
韩师道沉声问道:“此话怎说?”
陆无涯心头一动,道:“其实首级在田集孝处,大人可向他索取!”
韩师道脸色一变。“他还未来贺寿……再说老夫虽然有发帖给他,人家也未必会来。啍,你要老夫去何处找他要人头?”
陆无涯一顿答道:“他此刻便在府上!”
韩师道勃然变色,涩声道:“年青人不可信口开河,他若来此,因何老夫无所闻?”
“大人息怒,待小婿将经过一一细禀。”陆无涯乃将巧遇高天扬袭击阮文龙,阮文龙在杀死翟耀日后,又被姜子凌暗杀说起,直至追踪田集孝,他跃进围墙,自己被商青喝住为止。他边说边观察韩师道的神情,只见他脸上毫无表情,但一张脸却阴沉得怕人。
陆无涯心头猛地一沉,任何人听到一个跟随自己数十年的人,居然是罪大恶极的杀手组织背后指使人,都不可能如此沉着,何况尚有一个是自己倚以重任的大徒弟!这只有一个可能:韩师道早已知道真相,而故作镇定!
再推想下去就更加可怕了,韩师道既然知道真相,为何还会重用他俩,而不采取任何手段?这岂不是有负他这江南武林盟主的身份?有违他平日口口声声要行侠仗义的行径?除非,除非他便是……陆无涯实在不敢再推想下去。
韩师道目光如刃,阴阴地问道:“还有谁是乌鸦吗?”
陆无涯迎着他的目光道:“田集孝,还有司空霖!”
韩师道轻笑一声:“霖儿方出师不久,他也教过你的武功?依你这样说,老夫岂非成了你的师祖?年青人说话之前要先想清楚。”
“启禀大人,司空霖并未教过小婿一招半式,不过他在苏州曾经出现过一次,他代姜子凌去传达命令。”
“那是谁教你们武功的?”
“小婿觉得姜子凌教得最多,阮文龙也教过,还有好几个……只是不知是谁。”
韩师道忽然长身而起,在地窖里踱起方步来。“看来老夫真是有眼无珠呀,身边的人都是乌鸦居然毫不知情,傅之出去真是颜面不存啊!”他目光又落在陆无涯脸上,要看他有何反应。
陆无涯镇定地道:“小婿并不认为大人愚蠢或知人不明……”
韩师道轻笑一声:“看来你是认为他们都是受我指使的了!嘿嘿,老夫想问你一句,老夫在武林已薄有名气,在江南江湖更是如日方中,请问,老夫这样做有什么作用?”
“小婿正想听取大人的解释。”
韩师道沉声道:“不,老夫要你说出来!你是聪明人,你回来之前一定先作过种种的推测,老夫正想看你推测得对不对!”
陆无涯知道韩师道今日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离开地窖,因此索性放开胸怀地道:“小婿认为大人是为了钱!”
韩师道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理由何在?”
“因为府上食指浩繁,不但生活费用不少,而且大人为了名声,还须不时捐赠贫苦、铺桥搭路、义助同道,所需银子极多……天下间还有什么生意,比杀人勾当更赚钱?”
韩师道又笑了起来:“小子,你对老夫了解太少了,而且不善总结自己的经历!”
“此话怎说?请大人赐教。”
“大概你不知道韩家历代祖先靠辛劳累积了不少田地,如今只靠这些田产的收入,便已足够花费了,何况老夫还暗中做生意,根本无须再去冒险生财。其次,你当过杀手,自应知道做这门生意有多危险!再严密防范,也会出现你这种漏网之鱼呀,一旦传出去,老夫半生建立的名誉地位,都会荡然无存,这可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陆无涯道:“其实小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大人是居于什么原因,才去干这种事?”
韩师道一脸讶然地问道:“老夫干过什么不法的事?”
陆无涯一怔,道:“乌鸦不是由大人控制的么?大人应就是姜子凌口中的鸦神!可惜他至死还不知道,他的救命恩人便是长期利用药物控制他的鸦神!”
韩师道一本正经地道:“老夫几时向你承认是鸦神?”
陆无涯再一怔,他沉默了半晌,忽然爆出一阵狂笑。韩师道冷冷地道:“你如今知道自己是如何的天真无知了吧?年青人往往自诩聪明,却常被小聪明所误!”
陆无涯止住笑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这句话怎地如此熟悉?小婿不认为自己年青,算算日子,你建立蝙蝠杀手组织时,当年年纪也不比小婿大多少!小婿只是想不通你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怀疑你的身份!虽然你没亲口承认自己跟蝙蝠组织有任何关系,但相信任何一个不是白痴的人,都知道你就是鸦神!”
韩师道目光更加凌厉,沉声问道:“当真如此?”
陆无涯毫不退让地道:“正是如此!”
韩师道道:“老夫本认为你在老夫大寿过后回来,才是最佳时机,但如今我已不如此认为,知道原因吗?”
“因为如果你在此时杀了我,再在寿宴上公布,小婿便是蝙蝠杀手,斯时人人均会称你是大义灭亲的大侠,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果然聪明,但老夫仍要替你证实一件事:聪明最易被聪明误!”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事至此地步,夫复何言!你女儿虽然毫不知情,而且她也是受害人之一,今日你我之间若不解决,他日我抱着玉妹,必会想起她便是杀我一家的大仇人的女儿,你说这会多痛苦?”
韩师道也叹了一口气,道:“你是老夫的女婿,老夫今日有义务替你解除痛苦!”
“哈哈,真是滑稽!武林有史以来,论伪善伪义伪侠,数大人为第一人!”
“且慢,你说什么玉儿也是受害人,这是什么意思?老夫所生儿女虽多,但最疼爱的便是她,她自小至今,莫说打骂了,老夫甚至从未给她脸色看过!她受什么害?”
陆无涯怒笑道:“她被黑七郎强奸,而黑七郎又是谁培训的?她若不是受害人,那便是我!我是背着强奸犯的罪名娶她的!因为我同情她、因为我认为她的受害,我负有责任!你是她父亲,又口口声声说最疼爱她,难道你没半点自责之心?”
他话刚说毕,只听上面传来一道尖叫:“爹,涯哥说的可是真的?”
陆无涯像头受伤的兔子般跳了起来:“玉妹,你听我解释……”
与此同时,韩师道怒喝道:“谁让她来的!”他标前几步,一脚踢在床脚上,只听上面“刷”的一声,活板合起,洞口已不见。
陆无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韩师道要下手了,随即将软剑抽握手上。韩师道看了他软剑一眼,道:“尤二说你的软剑法如何如何的了得,老夫今日真要好好领教一下!”他不慌不忙地走到床边的墙前,抽出悬挂在那里的一把宝剑,后背对着陆无涯丝毫不在乎。
宝剑在灯光下,泛着眩目的光芒,韩师道道:“你不是聪明么?为刚才不乘机进攻?你这是违背了蝙蝠的信条!也不知姜子凌是如何教的。”
陆无涯淡淡地道:“我没有忘记蝙蝠的行动信条,那是因为你是玉妹的父亲,我不能做出令她伤心和看不起的事!”
“荒谬!你想杀我她便不会伤心?”
“只要我是光明正大地杀死你,她只会难过而不会伤心,因为她知道父亲是杀死公公婆婆的真正凶手!”
韩师道曲指在剑刃上一弹,发出一阵“嗡嗡”的响声,震人心魄。“但她知道自己父亲的本领,丈夫将会死在父亲剑下,你说她会否伤心?”
陆无涯知道他故意要刺激自己,令自己难以冷静,便针锋相对地道:“她不会伤心,她只会恨、她心中有无穷的恨!恨自己父亲是个伪君子、是罪大恶极的鸦神!她恨自己怎会降生在这样的家庭、更恨父亲一手破坏自己的幸福!”
韩师道虎躯一震,阴着脸怒道:“你不是已隐居了么?为何违背对姜子凌的承诺,又跑了出来?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一手捅出来的!”
陆无涯不屑地道:“这种倒果为因的说法,幸好你女儿绝对能够分辨,我已懒得反驳!”
韩师道怒不可遏,喝道:“那你就早点去与你父母在黄泉下相聚吧!”一句话未说毕,已攻出三剑,招招指向陆无涯的要害。
陆无涯软剑过处,一一将其挡开,喝道:“且慢,你还未告诉我,成立蝙蝠组织的目的!”
“老夫答应你,在你死前必定会告诉你!”
上面隐隐约约传来韩如玉的哭声:“不要打、不要打!爹,如果你杀了涯哥,女儿一定死在你面前!你知道女儿性子,决定了的事,绝对不改!”
陆无涯心头一痛,急呼道:“玉妹,你快带着善儿回家!”
韩师道到底是江南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趁陆无涯说话分神,在他左臂上划了一道血口,同时喝道:“德儿,将你妹子拉出去!”
韩建德道:“爹,凡事均可商量,无必要这家人兵刃相对!”
“咄!逆子竟敢教训为父!老夫问你,你是否想造反呀?如果你还认为是老夫的儿子,便将你三妹带走!”
上面传来挣扎声,面对着韩师道凌厉的攻势,陆无涯已无暇顾及其他,只能专心应付韩师道。地窖里,白光耀目,一硬一软两把剑,就像两条银龙在盘旋纠缠,忽东忽西,只见剑光,不见人影。
人影乍分,只见陆无涯右腿上中了一剑,血流如注。韩师道轻笑道:“翟北斗的‘七星耀乾坤’也不过尔尔!”他刚踏前一步,猛见眼前有几朵碗口般大小的剑花在晃动,暗吃一惊,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陆无涯定下神来,不与对方斗快,而充份发挥软剑诡异多变的特点,几招过后,果然占了上风,八招过后,猛听陆无涯喝道:“着!”
韩师道应声飞退,只见右肩下衣襟破裂处,有鲜血淌出。韩师道脸色大变,厉声道:“今日老夫便让你知道,什么才是高招、绝招!”
陆无涯一招得手,精神大振,标前一步,再度展开攻势。“我已见识过,也不过尔尔耳!”韩师道冷笑一声,沉着应战,他的剑法早年已驰誉武林,经过这些年的苦修,更加炉火纯青,聚精会神,全力以赴之下,又岂是只学过几年软剑的陆无涯能够颉颃?是故,不过几盏茶工夫,又让他扳回局势。
上面忽然传来韩建德的叫声:“爹,三妹不断要撞墙自尽!”
陆无涯心头一沉,如陷冰窖;韩师道则大怒,喝道:“蠢材,你不会封住她的麻穴么?建礼及建义他们在哪里?这么多人都制服不了她,你们平日练的功都白费啦!”
大概建德轻声分辩,但隔了一层地板,听不清楚,猛又听韩胜珠尖声叫道:“爹,你倒行逆施,不但害了外人,也害了自己人,速速回头是岸,放过三妹夫,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一家人仍可团聚,仍可过上好日子……”
韩师道勃然大怒,骂道:“死丫头,老夫早已与你断绝父女关系了,几时轮到你来辱骂老夫倒行逆施!”
韩胜珠性子坚强,又择善固执,依然叫道:“爹,纵然你不认我这个女儿,但面对大是大非,我依然要劝你几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韩师道怒火中烧,一个失算,被陆无涯的软剑在身上削掉一片肉,把半边衣襟都染红了,遂将账算在她身上,暴喝一声:“逆女害老夫险成剑下鬼,建礼,你替为父将她碎尸万段!”
韩建礼叫道:“爹……”
韩师道人已渐趋疯狂,怒道:“连你也不听为父的话了么?”
韩建礼道:“爹,田集孝求见,尤二爷及龚如龙求见……”
韩师道道:“把田集孝杀掉,都是他惹的祸!告诉尤二,就说为父旧伤复发,请他明天再来…哎唷!”陆无涯已拼将一死,欲与韩师道同归于尽,趁他心情激动,又在其腰上刺了一剑!
韩师道双眼尽赤,厉声道:“绿老三,老天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泄心头之恨!”
陆无涯针锋相对,冷笑道:“所谓虎毒不食儿,今日我不杀你这个没半点亲情,连自己女儿都想杀的老畜生,实在死不瞑目!”
韩师道大笑:“好好,绿老三,你有种!老夫一条命就在此,只怕你有心无力,要含恨九泉!哈哈……”他神情疯狂,剑势更加凌厉老辣,七招过后,又在陆无涯的左腿上刺了一剑,这一剑,入肉颇深,直刺至骨头!
韩师道笑声尚未起,陆无涯的软剑已自一个意想不到的方位回飞过来,切在其腰上!韩师道大叫一声,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陆无涯冷冷地道:“我早已说过,一定要找你垫背,否则死不瞑目!”
韩师道又退了几步,低头整理伤口,陆无涯也乘机用布带扎住腿上的伤口,边问:“你还未告诉我,为何要创办蝙蝠杀手!”
韩师道怪笑道:“你忘记老夫说过的话:老夫会在你死前告诉你!”
“那就看谁先死吧!”陆无涯道:“如果死的是你,你会否在死前告诉我这个秘密?”
韩师道笑道:“念在你以前立下不少功劳份上,老夫便答应你这个要求,让你死得瞑目!今日之局,全是姜子凌造成的,当日他如果不给你解药,你早已化成白骨了!哈哈,想不到他反而死在你剑下!你敢说你处事公平?他救你,你反而杀他,难道你就不是畜生?”
“姜子凌放我一条生路,是因为他良心未全泯;我杀他是他接你命令,一定要杀我,我在自卫之下,反杀了他。”陆无涯道:“我杀了许多无辜的人,固然是畜生,但我是被姜子凌所迫,他更是畜生;而他又是被你所迫,是以我才说你是老畜生!”
韩师道嘿嘿冷笑道:“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有什么公道不公道?自古以来,好人短命,歹人长命,说明这世道本就无天理、无公道!那就是各凭本事在人间走一回,端视你要庸碌过一生,还是要出人头地!”
“我不反对你出人头地,但君子取财有道,像你这样不择手段,不但没人服气,更加令人齿冷,而且你连自己亲生女儿也要下毒手,那就……简直不是人了!”
韩师道怒极反笑:“你废话说完了否?”他轻舞一下手中长剑,又道:“如今该看看是畜生能够活下去,还是你这位圣人能够活下去!”
陆无涯刚说刚说自己不是圣人,韩师道的长剑已攻至,只好退后一步,挥剑挡格。

第三十四章 难言完结

这番再斗,两人均更加竭尽全力,虽然都已受伤,但凶险激烈之处更胜适才。两人舍生忘死,互换了三十多招后,又各中一剑,但出剑速度更加急速。
就在此刻,上面忽然传来韩胜珠的一声尖叫:“三妹、三妹!”
陆无涯心头大震,脱口呼道:“珠姐,玉妹怎样啦?”
韩胜珠悲声道:“三妹嚼舌自尽了!”
陆无涯心头如遭巨木猛撞,大叫一声,手腕一抖,软剑在他内力贯注下,抖得笔直,直取韩师的咽喉。他攻得太急,胸前空门大开,犯了大忌。韩师道纵横江湖数十年,岂会错失此良机?他当机立断,身子微蹲,避过软剑,长剑立即当胸刺出!
这一剑他反应极快,疾如闪电,剑一出,他便似已看到血花飞溅,陆无涯仰天而倒的情景!可是剑尖刺到陆无涯的胸前,却似受阻,一时难以再进。韩师道一怔,长身而起,同时手臂贯以七成内力,振臂再刺!
说时迟,那时快!他忽然眼前一花,身子似失去重心,向前微微一伏,同时前身喷起一阵血雾,韩师道心知有变,左掌飞快地向陆无涯的前胸印去!
“砰”的一声响,夹随着韩师道的一道长长的怪叫,两同时分开!这几个动作实在太快,直至此刻,韩师道方看到自己的右前臂,连同那柄长剑跌在尘埃,断臂之处,血如泉涌!
原来陆无涯自恃身着“宝衣”,冒险设下陷阱要杀韩师道。刺向他咽喉的那一剑本是虚招,待韩师道刺向自己胸膛的那一剑使老,他才转腕挥动软剑,改削韩师道右手臂!
软剑的特点便是变招方便又快,这一着又出人意料,是故韩师道直至断臂痛人心脾,才蓦然惊觉!
陆无涯中了一掌,受伤不浅,幸好一来韩师道匆促出掌,力道未运足,二来陆无涯身上又穿了“宝衣”,护住要害,不致不可收拾。他踉跄退了几步之后,喘着气笑道:“我说过,一定会找你垫背,看来我可能还能活下去,而你却一定要死在我剑下!”说罢左手抚胸,摇摇晃晃地向韩师道走过去。
韩师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抬起左手指着陆无涯颤声道:“你、你不要过来……”
陆无涯见他左手又黑又肿,怔道:“你的左手……”
韩师道低头一望,嘶声叫道:“绿老三,你、你居然向老夫下毒!”
“没有……”陆无涯也十分惊诧。
“老夫手掌上的毒针从何而来?”
陆无涯撕开前衣,只见“宝衣”前挂着一条红绳,珍珠链坠已经破裂,这条链子是韩如玉送给他的,说能保佑他逢凶化吉,千叮万嘱,要他挂在身上,本来陆无涯是将之挂在“宝衣”内面的,因经激烈的打斗,炼坠跑到“宝衣”外面,却被韩师道一掌击碎!
韩师道目光一及,一切都知道了,陆无涯的“宝衣”缀满了铜片,刚才他剑尖刺在铜片上,是故刺不进去!而那颗破碎的珍珠链坠,更使他发出一道动人心魄的惨叫!
“德儿,快取七星毒针的解药来!快!”韩师道右臂已断,无法封住左臂的毒气,眼见毒气不断上升,他脸上冷汗如同雨下!忽然指着陆无涯嘶声道:“想不到如玉那小贱人,居然把这七星观音送给你!”
陆无涯这才知道,那个所谓观音珍珠,根本是件暗器,外壳造成像珍珠的样子,里面藏着三枝毒针,韩师道将此送给爱女,本意是要保护她,万一落入贼人手中,贼人见到“珍珠”必然见猎心喜,用力扯断链子时,外壳爆裂,手掌必会被毒针刺中,毒气攻心,女儿便会化险为夷!
陆无涯生性聪明,略一琢磨便明了一切,当下不由发出一阵大笑,道:“真是天理循环,老天爷还是公道的!”
上面传来韩建德焦急的叫声:“爹,活板被你自内锁住,孩儿在外面拉不开!大哥已去取解药了!”
韩师道瞿然一醒,这才踉跄地跑向床边,他身中剧毒,本不宜走,这一跑,毒气上升更快,他右臂已断,左手中毒,望着那个开启活板的铁环,不由呆住了。
陆无涯立即上前,意欲阻止,见状住步大笑。“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你也杀了不少人,难道便无报应?”话音刚落,韩师道语气忽然转软:“绿老三,念在一场宾主份上,老夫求你一件事可否?”
陆无涯退后两步,笑道:“你欲我替你打开活板,是否?”
“老夫早说你是最聪明的蝙蝠了,老夫未说你便已知道了!”韩师道堆下笑脸道:“打开活板,彼此都好,你是聪明人自不会拒绝。”
陆无涯冷啍一声:“你到此刻尚想骗我?活板一打开,你随便一个儿子跳下来,我都无法逃过一死,既然连你都认为我是聪明人,你说我会否中你的计?”
韩师道急道:“老夫向天发誓,打开活板之后,立即放你离开,若违此誓者,天诛地灭!”
陆无涯大笑:“你如今便快天诛地灭,何须再发誓?”
韩师道阴阴一笑,问道:“难道你不想去看玉儿?她听见你有危险,便为你自尽,想不到你居然丝毫不念夫妻之情,枉我女儿这般爱你!”
陆无涯心头如遭巨木撞击,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忖道:“玉妹到底怎样了?她如今还活着么?”心念及此,脱口呼道:“玉妹、玉妹,你快应我一声!”
韩师道嘿嘿冷笑道:“玉儿啊玉儿,你嫁给绿老三,真是有眼无珠呀!”
陆无涯听不到韩如玉的回音,更加焦虑,不由转头喝道:“你给我闭嘴!”
韩师道一怔,随即怒道:“你说什么?你忘记老夫是你岳父么?”
“你配做玉妹的父亲么?”陆无涯戟指骂道:“你根本连人都不是,我为何要尊重你?”
就在此刻,上面传来韩建德似哭的叫声:“爹,三妹断气了!”
陆无涯大叫一声,向韩师道冲过去。韩师道一口气忽然泄了,毒气攻心,一跤摔落地上,陆无涯道:“快说,你为何要建立蝙蝠杀手组织!”
韩师道喘着气道:“老夫快死了,先告诉你,铁环须顺时针扭转三圈……再逆时针扭转两圈……其实老夫也不知道……”
陆无涯一怔,急问:“你不知道什么?”
韩师道断断续续地道:“老夫只是鸦神而已……只管理乌鸦……其实背后尚有一只鹰……”
“鹰?什么鹰?”
“老夫其实跟你们一样……也只是个傀儡,真正的幕后人是老鹰,涯儿,有机会你要找他……报仇……”
陆无涯跺足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点说!老鹰他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他,将他碎尸万段,为世间取回公道!嗯,还有谁是乌鸦?”
“老鹰……老夫也不……知道……乌鸦已死了好多只……”韩师道目光忽然散乱,胸膛起伏如同波涛,道:“涯儿,快过来、过来……”
陆无涯见他神情焦急,不像有诈,便小心翼翼走上前。韩师道喘着气道:“老……刚才故意说错了……其实应该先逆转……次,再顺转……”
陆无涯把头伸过去,高声问道:“你说不清楚,请再说一次,到底要转几圈?”
韩师道张大了嘴巴,慢慢举起左手来,可是他只举了尺余高,便倏地垂了下去。陆无涯低头望去,急叫道:“你……大人、大人!”只见韩师道双眼圆睁,瞳孔放大,满脸青黑,鼻孔挂着两条黑血,早已毒发身亡。
韩建德叫道:“三妹夫,爹怎样了?”
“他死了!”陆无涯淡淡地道:“三哥,你知道活板怎样打开的么?”
“不知道!”
“你知道!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而已!”
“不。”韩建德诚恳地道:“三妹夫,虽然我爹死在你手中,但我并不恨你,地窖是爹的禁地,爹根本不准咱们下去,又怎会告诉咱们如何开启?”
陆无涯走到铁环前,正想伸手去抓,忽然一个念头升起:“我此刻一身伤,就算上得去,他们兄弟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取我性命,何不先运功疗伤……”当下走到一边,坐在地上盘膝运起功来,可是方经巨变,面临家破人亡,及生命危险,一时之间又如何能够入定?
一闭上双眼,数年来的经历,甜酸苦辣、悲欢离合、生离死别诸情一齐涌上心间,他双眼忽然无意识地淌下两行热液。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若冰,接着便是笑靥如花的紫玉花,最后又是天真无邪的韩如玉。
他心里暗问:“我死了之后,该去找谁?”
急然怀善的面庞隐隐约约地升了上来,他倏地叫了一声:“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极力排除杂念,逐渐进入忘我境界。
内息运行了七个大周天,陆无涯才缓缓散功,觉得胸间及五内比刚才舒平多了,长身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用布条包扎好伤口。想起爱妻已死,心头一片悲痛,目前心中最悬挂的是儿子怀善的安危。他忽然高声叫道:“三哥、六哥,韩建德、韩建文!”
叫了一阵,上面没有回应,陆无涯只好走到铁环前。想起韩师道临死前的话,不禁又犹疑起来,他先说顺时针转三圈,再逆时针转两圈,但后来又说先逆转再顺转,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之法则,最后那个说法应才是正确的,何况当时他亦配合自己,有问必答,证明临死之前,他已有所改变。
但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最后的转数,因为声音太低,自己听不清楚,那么,到底是先逆转三圈还是转两圈?陆无涯不禁大费周章,五指抓住铁环,却久久不敢转动。
时间在焦虑中慢慢流逝,陆无涯仍无法做出抉择。也不知过了多久,上面忽然传来韩建文的叫声:“三妹夫、三妹夫,你还在下面么?”
陆无涯急应道:“我在!什么事?”
韩建德声音似哭地叫道:“大姐不知为何放了一把火,把屋子烧了,看来是灭不了啦,你快上来吧,我们兄弟刚才开会商量,已决定退出江湖,再不理世事了……想不到大姐竟在这时候,放火烧宅……”
陆无涯大吃一惊,急问:“如今大姐在何处?我儿子呢?”
韩建文道:“十师弟刚才见她放了火之后,驾着马车跑了,好像把孩子都带上了!”
陆无涯稍稍放心,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冷笑道:“你们韩家家大业大,怎肯放弃这一切?你骗谁来着?”
韩建文诚恳地道:“谁在这时候还会骗你?蒙古军已快打到此处了,城内人心惶惶,都在举家逃难,火快烧到这里了,他们都要跑了,是我忍不住来通知你,你快上来吧,啊看到火光了,我也得赶紧跑了……”
他说毕,头顶上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无涯再不踟蹰,咬咬牙,臂上用力扭动铁环。他心想先转两圈,若活板未能打开,再转一圈,乃是最保险的做法。定下决心,先逆转两圈后,便退开一步等候动静。
过了一阵,活板丝毫没有动静,陆无涯乃再上前,又转了一圈。忽然地窖里响起一阵轰轰的声音,震得地底微微晃动,陆无涯暗暗嘘了一口气。
活板没有打开,忽然四面墙壁露出八个碗口般大小的洞口来,陆无涯一怔,忍不住又上前转了一圈,“啪”的一声响,铁环忽然断裂,“当”的一声跌落地上,陆无涯暗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那八个小洞忽然喷出八股水来!
陆无涯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抓住铁环断裂后,剩下来的那一小段铁枝,用力扭动,却哪里转动得分毫?他大惊之余,不禁高呼起来:“六哥、韩建文!”
上面不但没在应声,而且自上传来一阵热气,看来火已烧至韩师道的书房,上面的人大概亦已跑得一个不剩,还有谁来理他?
八个洞口喷出来的水,很快已在地窖里积及一尺高,陆无涯长长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如果喷水不停者,积水高逾人头,即使自己水性再好,最终也会被淹死。他举头四望,未觉有其他通路,倏地一跃上床。
这张床很简单,只有被褥和一个白瓷枕头,看似农民家的床铺,不过陆无涯跃上去之后,发觉它十分结实,结实得令人奇怪,因为他这么大的人跃上去,再结实也会摇晃,但它如泰山石敢当般,丝毫不动。
陆无涯急速跳回地上,将床上的东西全扫落地,先掀掉竹席,下面是五块床板,床板之下,居然是石板,正中央有个铁板,上面有个小铁钩,陆无涯心头怦怦乱跳,伸出手指,将之勾起来。铁板慢慢揭起,露出黑黝黝的一个洞来。
直至此刻,陆无涯方发现,这张床表面上围一圈了木板,像炕却又像床,实则木板之内是用石板砌成,根本就是炕的形状,只是它不能烧炭,有没有炕的作用而已。陆无涯回头望一望积水,此时已逾两尺高,他再不犹疑,重新跳上床,晃亮了火折子,有了上次在铜陵黄河浪家的经验,他深信下面必有通道!
韩师道当了二十年的鸦神,还能将自己打扮成一名大侠,而不为人识破,说明他行事小心谨慎之外,必然是个计划周详的人,他既然建了一座如此牢固的地窖,便决不会将它变成一个坟墓!
在火光照射下,陆无涯很快便又找到一个铁环,他手抓铁环,不禁又犹疑起来,到底该顺时针转动,还是逆时针转动,转错了方向,可能又会造成另一个危机。
一会儿,他探头出去,见积水已将淹及床沿,时不我待,立即重新抓起铁环,如果活板是逆时针转的,那么此处应该如何转?计算韩师道的为人,他决定顺时针连转三圈!
转动之后,他一颗心紧张几乎跳出口腔,幸好随即听到一阵轰轰的机器转动声,接着靠内堵的壁上霍地打开一个小洞,足够一个人钻进去。这时候,水已淹过床沿,由洞口流了下来,陆无涯连忙钻进洞内!
人刚钻入去,背后便响起“砰”的一声,回头一望,洞门已经关上,设若行动慢些,洞门关上后,也不知能否再打开,陆无涯后背冒起一阵寒气,不敢再多想,忙举目打量四周。
地道高及一人,宽亦只容一人通过,黑黝黝的深不可测,陆无涯此刻只有向前走一途,乃举着火折子向前走。地道先是向下延伸,约莫二十多丈之后,便开笔直向前。估计走了四五里路,前面忽然出现三条岔道,他不由住下脚来思索。
一条地道,忽然变成四条同样大小的地道,教人迷惘。陆无涯决定选择正中那一条。又走了三四十丈,地道开始上升,陆无涯心头暗喜,说明已逐渐接近出口。
果然不久便走至尽头,也在此刻,火折子已燃尽熄灭。陆无涯又掏出第二枝火折了来,点亮之后,打量四周环境。头顶上有一块石板,陆无涯举手运劲向上一推,石板先是上升了半尺余,随即向前倾倒,陆无涯收起火折子,自洞口爬了上去。
立足之处是一座小山,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坟墓,陆无涯刚才推开的是墓碑前的祭台。山上野草密布,还有许多松树,或疏或密,最高之处,是片松林。抬眼望去,太平州就在脚下,城中有股白烟冲天冒起,看来那处便是韩府了。
忽然一个念头升上脑海:韩师道费这许多财力物力,建此地道,难道只是为了逃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重回地道。快步走到分岔处,选择左首那条走去。走了十多丈,地道忽然拐了一个弯,又走了一里多,方戛然而止,找到出口的一块大石,推了出去,上面是座松林,他信步走了出去,便见到气势磅礴的大江。
陆无涯喘了几口气,慢慢翻过山头,又回到第一个出口,将祭台摆好,此时他已知道,那四条地道,通往不同的出口,除了可作逃命之用外,他平日以鸦神的身份向乌鸦下达命令,也可制造神秘莫测的感觉,让乌鸦猜不到他的真实身份!甚至老鹰是通过这条地道来找他的,也就难怪韩师道不让儿子他们下地窖!
有了这条地道,韩师道便可随意出入韩府,而无人知悉,难怪连跟了他数十年的姜子凌,也不知他的所谓救命恩人,其实便是要其命的鸦神!
那么韩府之内还有谁是参与了这件险谋?韩建礼已任多年的总管,他知道么?
陆无涯胸膛又隐隐觉得郁闷,便在墓前运功疗起伤来。内息运行了七个大周天,郁闷之感大为减轻,他取出百宝囊来,掏出易容药,仔细将自己易成一个樵夫,又用金创药敷了伤口,最后捡了一捆柴,慢慢下山,向太平州城内走去。
进得城来,他才觉得饥肠辘辘,便找了一家面店进内。店内的食客大多已吃饱,但却围在一起讲述韩府的火灾,说兴高采烈、口沫横飞。
陆无涯因是樵夫打扮,因此只点了一盘饺子、一碟炒鸡蛋,然后走过去问道:“诸位大哥请了,请问你们说的是谁家遭火灾?”
一个粗眉汉子道:“你的城外人吧?今日午前韩大侠韩善人府邸忽然烧了起来,哎,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你居然未有听闻呀?”
“俺家在十五里外的山村,那里没人传闻……啊,啊,诸位大哥可知韩善人家为何会起火么?”
一个上了年纪的道:“谁都不知道,火忽然就烧起来了,真是苍天无眼呀,这等大善人要遭祝融光顾!”言毕唏嘘不已。
陆无涯赶紧再问:“府内的人呢?你们可以去问一问呀!俺还听人说过几天,韩善人便要做六十大寿哩,还想到时去打打秋风哩……”
粗眉汉道:“事后无人看见韩家的人,火场内又没有尸体,就似这火是他们自己放的般!”他上下看了陆无涯几眼,不屑地道:“至于打秋风的事,老弟你只能等下一生了!”
众汉子大笑,另一个蓄髭的道:“你这人说话真奇怪,韩善人家大业大,有名有利,他何事自己放火毁家?”
粗眉高声分辩道:“有什么奇怪的?你不知元军快打来了么?韩善人不想将家业留给鞑子,宁愿一把将其烧光,一拍两散,你们说有没有道理?”
陆无涯不想再听他们无谓的争论,便返回座头,大吃起来。裹了腹之后,他便快步走到一家成衣店,买了两套衣服,更换之后向韩府走去。他面目经仔细易容,不虞被人认出来,到了那里果然围了一大群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陆无涯走进人群,拿眼偷偷打量四周,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
目光一及,便见到尤二、龚如龙、云伴月、雷昊及周红枫。韩府围墙已被烟火熏得一片黝黑,门板已被烧焦,但门外却有几个官兵把守着。尤二正在跟官兵说情,一伍长道:“官府有令,任何人均不得内进!”
龚如龙道:“咱们只想进内查查失火之真相而已,别无他意!”
伍长道:“大人已交代过,官府自会仔细调查,汝等不必担心!”尤二及龚如龙气得直跺脚,云伴月、雷昊及周红枫则悄悄退开。陆无涯心念一转,也暗自退开了。他不想在此刻跟云伴月见面,跑去还了一匹马,然后又在城沿小店买了包子,上马出城南下。
鸦神已死,乌鸦亦死了两只,即使蝙蝠杀手还有几个,但相信已成不了气候,而自己也算报了大仇,眼前最重要的事便是证实妻子及爱子的生死,因此他一出城便笔直向白际山驰去。
一路上,晓行夜宿,马不停蹄,终于到了山下,陆无涯将马寄放在山下的农家,拾级而上,一口气跑到家门口,只见韩胜珠正在篱笆内洗菜,他不由大叫一声:“大姐!”
声音一出口,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原来他一路上没合过眼,加上内心焦虑紧张,喉头又干又沙,连自己都认不出来。韩胜珠抬头见到他,也大叫一声,飞奔过来,扑在陆无涯怀内,放声大哭,完全失却往日的坚强!
赖彪及顾小媚夫妇听见叫声,也跑了出来,见到陆无涯又惊又喜,陆无涯轻轻拍着韩胜珠的后背,抬头问道:“善儿呢?”
顾小媚道:“刚刚睡着了!”
陆无涯心头稍安,低声问道:“大姐,玉妹呢?”韩胜珠抬起头来,半转娇躯伸手指着山头上,陆无涯循其臂望去,只见那里有堆黄土,他身子无风自动,像筛米般抖动着。
韩胜珠边抹泪,边道:“正等你回来立碑!”转头对赖彪道:“赖大哥,你祭品准备好了么?”
顾小媚答道:“香烛等物早齐了,看三公子什么时候要拜祭,小妹再烧几个菜……”
陆无涯看看天色已将晚,乃道:“明天再办吧,我还得刻墓碑!”
韩胜珠羞涩地道:“刚才愚姐失礼了,事实上愚姐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亲人,看到你忍不住……希望涯弟莫见笑!”
陆无涯微微一笑,他完全理解韩胜珠的心情,她将娘家一把火烧光,无论基于什么原因,心里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不过也只有她才敢这样做,才能下这个决心!“大姐,小弟非常佩服你,又怎会笑你?你不愧是女中丈夫!”
韩胜珠轻啐了一口,嗔道:“这时候,你还说这种无聊的话!嗯,进去看看你儿子!”
×××
吃晚饭的时候,怀善醒来了,见到父亲,发出咭咭的笑声,陆无涯想起妻子,不禁将儿子抱了起来,在他双颊亲个不停。“乖儿子,爹很快又要离开你,以后你只能跟姨母过活了,爹对不起你……”门口人影一闪,却是韩胜珠、她倚在门板上,泪水长流。
陆无涯只在家里住了五天,为妻子立了墓碑,抱着儿子拜祭了妻子,便准备离开。这天午饭后,他取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交给韩胜珠:“大姐,这是给你们一家人的生活费,如今兵荒马乱,最好少点下山,兔生危险。”
“你打算去哪里?”
陆无涯悲声道:“小弟满身罪孽,想找个庙宇安身。那天我回到府上门外,听说家里的人全部跑光了,连一具尸体也找不到……只有,只有岳父大人他……留在地窖里面……”
韩胜珠轻啍一声,道“不必说了,愚姐已忘记是谁家的女儿,如今这个结果也是他一手促成的,唉,愚姐实在对不起你,你的一切苦难却原来是我家造成的!”
陆无涯道:“这个结果很好,他死后仍保住名声,也算是对他生前做了不少好事的一点补偿,只希望你的兄弟不要步其后尘。”
韩胜珠用奇怪的目光望着他。陆无涯嘘了一口气,道:“岳父大人也是被人所迫,他背后还有人……说起来他跟小弟的境况,只有程度的差异!”
“什么?”韩胜珠惊呼一声:“爹,他背后还有什么人?”陆无涯这才将在地窖内与韩师道交手及交谈的情况详细告诉她。韩胜珠半晌才问道:“你是要去找老鹰?”
陆无涯摇摇头,道:“我对他一无所知,想找他也无从下手,小弟一来对人生已经……二来,我若果留在家里,担心老鹰会找上门来;三来,小弟还有点私人俗务要处理。唉,一切要劳烦大姐了,尤其是善儿。”
韩胜珠听说自己父亲不是罪魁祸首,心情稍为放松,逐渐恢复本色,点头道:“你放心,我会把善儿当作儿子看待!”
陆无涯道:“为防万一大姐日后对外还是换个姓吧。”
“放心,我懂得处理,你有空得悄悄回来看望善儿。”韩胜珠顿了一顿道:“吃过晚饭,待善儿睡着才下山吧。”陆无涯点点头。
×××
当日安葬白若冰时,陆无涯曾在坟前发誓要杀乌鸦为她报仇,还说事后要将她迁至西湖畔安葬,与紫玉花为伴。离开家后,他想先做的便是这件事,还想去找池靖平,告诉他,鸦神及乌鸦已死了。
初夏,天气还不是很热,很适宜赶路,他一口气赶到打虎镇,仍然到那家客栈投宿,匆匆洗了个澡,他走去问掌柜:“请问池大夫的‘三壶回春堂’还开么?”
掌柜一怔,道:“池大夫活人无数,附近的人都离开不了他,他能关店么?客官是要去看病么?”陆无涯含笑点头,出店之后,他买了些送酒物,又买了一小坛酒,直趋“三壶回春堂”。他去得刚好,池靖平正好送最后一个病人出来,用狐疑的目光望着他。
陆无涯走前低声道:“涂师兄忘记小弟了?小弟的软剑还是你指点的哩,有好消息特来告诉你,因此买来美酒与你齐庆!”
池靖平瞿然一醒,忙道:“快进去!”又忙招呼药童小毛关店。
走进诊室,池靖平门还未关好,已迫不及待地问:“老三,到底有什么好消息?”
“乌鸦已被小弟杀死了!”陆无涯笑道:“不但如此,连他背后的鸦神也被小弟杀死了!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兄弟先干一杯再说!”
池靖平又诧又喜,连声问可是真的,当他得到确认之后,自己斟了一大杯,一口喝干,却道:“有这等好事,你怎只买一坛酒?”长身开门喝道:“小毛,去买一瓶酒,到百香楼买一只烧鸡,炒一碟猪杂!”
陆无涯笑道:“小弟还担心师兄不喝酒哩!”
“已有几年不喝,但今晚一定要喝个够!老三,来,再干一杯!”
陆无涯忙道:“师兄喝得太急了,先吃点菜吧!”
池靖平轻啍一声:“乌鸦教的绝大多数均是下三滥的东西,唯有训练咱们喝酒,那可是真功夫!”
陆无涯大笑:“小弟是怕师兄不弹此调久矣,功力衰退,不堪牛饮而已!”
池靖平哈哈大笑:“老三,你也太小觑为兄了,当年三斤酒都放不倒我!”两人杯到酒干,竟是喝酒多于吃菜。“老三,你知道么?为兄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蝙蝠虽有不少,但很可能只剩下咱们两个还活着,今晚咱们是代他们庆祝的,能不多喝几杯么?”
陆无涯本来是满怀郁结苦闷,受他感染,也渐渐放开怀抱。药童小毛刚回来,陆无涯买来的那坛酒刚好喝光。池靖平打发了小毛,把菜摊开,道:“老三,酒已喝得差不多了,你边吃边将详情告诉为兄吧!啊,老三,还是你行,不枉我将软剑法传授给你!好好,黄老二及白九妹也都没看错你!”
陆无涯啃了一条鸡腿,方将别后的事一一说了一遍,这一说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陆无涯说毕,连干两杯,又抓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目光一及,见池靖平低头不语,不由一怔,问道:“师兄难道以为小弟是编了一个故事来骗你么?”
“不,为兄完全相信你所说的每言每语!”池靖平语气忽然一转:“不过,老三你认为事情已经完结了么?”
陆无涯一呆,道:“师兄此话小弟不大明白!”
“鹰!你忘了你说过的还有一只鹰!”池靖平冷笑道:“你杀了乌鸦、杀了鸦神,几乎将蝙蝠组织全毁掉,你道他会放掉你么?事情远未完结!”
陆无涯沉声问道:“你能肯定事情还绝对未完结?”
池靖平看了他一眼,不想打击他,低声道:“起码也是难言完结!”
陆无涯喃喃地道:“难言完结……难言完结……”
池靖平高声道:“不错,所以今晚酒便喝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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