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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凌妙颜

[入库] 柳残阳《荡魔志》又名《金色面具》、《金面侠》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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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4 22:05:5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九、解顽冥 获奇珍

  梦残漏尽,更鼓三声。
  仰卧在榻上,龙尊吾这一夜可说根本便没有阖眼,轻轻地,在地下躺在地铺上的朋三省已爬了起来,他以指比唇,先嘘了一声,凑近来压着嗓门道:“老弟,你醒了么?”
  龙尊吾用手臂枕着头,笑笑,道:“一直未曾人梦,当然醒着。”
  朋三省打了个无声的哈哈,道:“该动手了,现在。”
  龙尊吾半坐起来,正色道:“朋兄,咱们虽是江湖草莽,却也需要讲求一个‘义’字,人家为我们治伤疗病,又在人家住处打扰了这么久,不论他是否情愿,却也总是有惠于我,他挟珍自秘,秉性吝啬固不足取,但我们这么悄声不响的拿了人家的东西走,再怎么说也是不该,朋兄,你是否有什么可以解释之处?”
  急得一跺脚,朋三省捂着嘴巴吼道:“唉,唉,你怎么这般迂?当然是无愧于心才拿他的东西,我给他放下一百两赤金还不够么?”
  龙尊吾沉默了一下,道:“只不知他是否愿意?”
  朋三省一瞪眼,道:“这还管他愿不愿意?充其量也只能算我们强买强卖罢了,我的爷,你就不要再缠连了……”
  笑了笑,龙尊吾道:“那么,你请。”
  哼了一声,朋三省举步向屋外行去,他刚刚走了一步,龙尊吾已忽然低促的叫了他一声:“听……”
  朋三省愕然回头道:“什么玩意?”
  “噫”字在他舌尖上一颤,他也蓦地安静下来,屋外,有一阵极其细微的衣袂带风之声,就像几片落叶,飘过一样那么轻悄的掠到这边!
  翻手抄起了枕旁的阿眉刀,龙尊吾着靴下榻,他一面将刀佩在左胸胁侧的老位置,边低悄的道:“朋兄,有三个,他们停住了……”
  刚刚说到这里,房屋外面,靠那头,一个粗厉的语声已传了进来:“栗伯贵,你给大爷们滚出来回话!”
  声音响起,里间已即时起了一阵慌乱,栗伯贵的嗓门打着哆嗦道:“外……外面是谁?是……是……是哪那位高朋贵友?”
  暗处的朋三省眨眨眼,轻笑道:“好家伙,这老小子敢情还没有睡?这么晚了,又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
  龙尊吾撇撇嘴唇,道:“大约又在弄他那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时,外面那粗厉的嗓音又响起道:“栗伯贵,不要来这一套王二麻子,大爷们不受这个调调,把你的‘再生爪’拿出十枚来孝敬大爷,咱们都拍拍屁股走路,两不相扰!”
  屋里响起一声颤抖的呼叫,栗伯贵慌张的道:“什……什么?十枚?老……老汉哪有十枚‘再生爪’?就连一枚也没得啊,朋友,你不要听人家传岔了……”
  粗厉的嗓子冷冷一笑,刹时狠了下来:“没有关系,拿不着再生爪便拿你的狗头,再放把火将你这破屋烧个精光,两条路你选一条!”
  “你……你们是强盗呀!如此蛮不讲理?还……还有天理王法没有?你你你,你们要造反了?”
  粗厉的声音显然移近了一些,冷森的道:“大爷没有这么多闲功夫和你多罗嗦,老狗,你滚出来吧,大家见见面也好留个印像!”
  栗伯贵的动静没有了,靠里间的房子里却起了一阵忙乱的窸窣之声,这声音龙尊吾与朋三省听到了,当然外面那三位不速之客也不会听不着,当下只闻那粗厉的声音怒骂了一句道:“万老七,你给我把这老狗抓出来,他想捣鬼!”
  起了一声狂野的笑声,一条庞大的身影掠纸窗扑向后面,刹时响起了一声窗户的碎裂声与桌椅的撞跌声,栗伯贵的惊呼蓦地传出,已在一阵狞笑中从屋里移到了屋外。
  粗厉的声音似是极为满意的大笑起来,跟着就有两记清脆的耳光声传进了屋子:“我打你这头不识抬举的老狗,叫你乖乖送出来你还想使赖,如今大爷没有这么便宜说话了,除了要东西以外还要你这老狗的一条手臂!”
  怪叫一声,栗伯贵尖号道:“反了反了,强入民家还要恃众驱人,更想劫财劫物,你……你……你,你们便不怕王法了么?”
  一阵哄笑随着爆起,那粗厉的嗓子叫道:“王法?王法值几个子儿一斤?他妈在这种骨节眼上你还和老子们谈王法?来,万老七,你再上他一顿,看他王法管个鸟用!”
  像杀猪似的,栗伯贵尖嚎着叫了起来,粗厉的声音嘿嘿的笑着道:“对我们‘吊睛三虎’,王法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讲究的是霸力,老狗,你懂不懂?”
  栗伯贵没有吭声,只是一个劲的哼唧着,显然那三位仁兄又是火气冒上来了,栗伯贵哼唧了一阵却突地又鬼叫起来,粗厉的声音冷酷的道:“怎么样?这滋味好受不好受?你是想多尝尝再拿出东西来呢,还是现在就拿出来?”
  另一个软软的,皮笑肉不动的语声也跟着道:“其实结果都是一样,老狗,无论你受不受罪,东西是一定得拿出来,你还是放聪明点好!”
  呻吟着,喘息着,终于,栗作贵断续的道:“好……好……你们这些强盗……胚子……老汉拿出来便是……不过……却没有十枚,只剩下一枚了……”
  “啪”的一记耳光,粗厉的声音大骂道:“老狗,你他妈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老子是来和你讨价还价的?你他妈的混账东西!”
  又呻吟了一声,栗伯贵道:“老……老汉说的全是实话……只有这一枚了……今……今天,你们就是杀了老汉也拿不出……出十枚……来!”
  重重的哼了一声,粗厉的嗓子又吼道:“万老七,你给我用刑!”
  于是,像扯出了肺肠,栗伯贵又拼命的嚎叫起来,那叫声,凄怖而悠哀,深夜听来,足能令人汗毛竖立,心惊肉跳!
  低低地,朋三省笑道:“栗老小子今夜可是有福,各般滋味他都尝试了……”
  龙尊吾沉默着,忽地,他道:“朋兄,你护在里面,我出去救他!”
  顿时愕了一下,朋三省低嚷道:“你疯了?待他们逼这老小子拿出东西我们再下手夺回来不好么?这样不但推卸了劫掠之名,更省去了那一百两黄金……”
  轻轻站起,龙尊吾淡淡一笑道:“若是如此当然更好,只是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朋兄,我是宁愿不要这些东西,也不能背上见危不救的臭名!”
  呆了呆,朋三省大大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便依你……谁叫我碰着你这寿头……”
  披上一件长衫,龙尊吾缓步推门而出,看他那悠闲的模样,就活脱是要出去观赏夜景一样。
  朋三省嘀咕着,无可奈何的凑近了窗口,自窗的隙缝中往外瞄了出去。
  龙尊吾背负着手,慢慢转行向屋侧,嗯,情景可真够瞧的,三个又黑又粗,斜斜吊着眼睛的中年大汉,分立成三角形围着栗伯贵,其中一个蓄着一大把黑胡子的大汉正拗过栗伯贵的手腕在背上,一面还不停用他穿着的牛皮靴猛踢这老头的胫骨。
  这时候,可怜栗伯贵早已痛得灵魂出窍,眼泪鼻涕决了堤般洒了一脸,连嚎叫声也是那么微弱了……
  淡悠悠地,龙尊吾微一拱手道:“三位,这出戏,该可以停了吧?”
  那三个大汉像蓦地被蛇蛟了一口一样跳了起来,六只眼睛惊疑不定的直愣,投在龙尊吾身上,好一阵中间一个嘴边生颗红毛痣的大汉踏上来一步,以他那粗厉的嗓子吼道:“干什么?好朋友你是来架梁的?”
  龙尊吾摇摇头,道:“不敢,只是来求情的。”
  另一个大汉一扯他那满脸朝横生长的粗肉,要死不活地道:“求情?你睁开你那双狗眼看看,这里是些什么人?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这浑小子能开得了口的所在么?”
  生着颗红毛痣的朋友冷冷一哼,道:“我看朋友你约模出道不久,江湖上的风浪你可能经历得不够,你还是少惹麻烦的好,也免得为你家大人丢丑!”
  龙尊吾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在下出道之初,即蒙家师训诲!是非全因强出头,不干自己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多管。”
  红毛痣仁兄“嗳”了一声,面色稍霁的道:“这样才对,你师父总算还懂点事……”
  微微一笑,龙尊吾又道:“不过,家师在这两句话后面,还补述一句,不干自己的事,最好不要多管,但若为了一个‘义’字,一个‘理’字,事虽不干自己,便是豁出了性命也得插手接下,为江湖留存一份好名声!”
  三个大汉不禁俱皆呆了一会,红毛痣仁兄突的脸色一沉,阴鹫地道:“朋友,你是把大爷们做耍子来了?”
  龙尊吾又摇摇头,道:“不敢,只是奉告各位一些最为粗浅的道理。”
  蓄着黑胡子的大汉向自己手心上打了一拳,怒叫道:“什么,爷闯了这多年天下还来听你这兔崽子的教训?你他妈是吃了狼心豹子胆啦?红口白牙在这里满嘴胡柴,放他妈的狗臭屁!”
  龙尊吾不愠不怒的笑笑,道:“忠言素来逆耳,不过,可是利于行哩。”
  红毛痣仁兄寒着面孔,阴沉沉的道:“朋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也用不着兜圈子来逗引人,说吧,你想干什么?”
  仍然背负着手,龙尊吾淡淡地道:“很简单,将这位老人家放了。”
  黑胡子蓦地跳了起来大吼:“什么?放了?”
  龙尊吾点点头,道:“而且,那再生爪也不能再要,从今以后更不准来找他的麻烦!”
  红毛痣仁兄几乎气得一口气接不上来,他喘了两声,用手指着龙尊吾,火暴地道:“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你凭着什么说这些话?凭着什么胆敢如此强横霸道?”
  轻轻一抛衣袖,龙尊吾洒脱的道:“凭着什么?与各位相同,霸力而已。”
  三条大汉全是气得脸孔发青,混身直抖,生着红毛痣的汉子霍然自背后拔出一柄重逾四十余斤的“双环刀”,暴吼道:“好,好,老子便试试你这霸力到底霸到什么程度!”
  摆摆手,龙尊吾道:“朋友,还是不试为妙,你们正值壮年,应该还有很长时光可以快乐,又何苦为了人生旅途上的一点小小挫折便要以命相拼呢?”
  生着红毛痣的大汉喉咙里低嗥着,叫道:“不要来这一套,老子自小学的便是用武力来对付不顺心的事情,今夜你胜了我们弟兄三个拔腿就走,但若你败了,你这条性命可就难保了。”
  淡淡一笑,龙尊吾道:“如若我败,我必自绝于此,不过,若是三位败了,你们那六条腿只怕也拔不得了。”
  顿了顿,他又迅速的道:“所以,尚请三位再加思忖了。”
  大叫一声,黑胡子吼道:“思忖你妈个狗头,来来来,你是他妈有骨头的你就亮家伙,看看谁的手底下硬扎。”
  龙尊吾神色倏寒,双目中神光暴射,他凌厉的道:“这可是你们自找,不能怨我下手太毒!”
  生着红毛痣的那位暴辣辣的道:“你使出劲来,看看谁是念佛的……”
  微微朝后退了一步,龙尊吾正想再说什么,而来得那样突然与狠毒,一溜冷蛇似的刃芒横着飞斩到他的头项!
  没有避让,没有慌张,龙尊吾猛然迎向刀光,甚至比一那横斩而来的敌刃去势更快,金闪闪的光辉“嗖”然射出,宛若自虚无里现映出的火神的冷笑,不可捉摸却又是那般真实清晰,“呛唧”一声震击之响,一柄“双环刀”已断成两截,连着一段手臂分向三人不同的方位坠落!
  仍然背负着手,龙尊吾的“阿眉刀”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入鞘,他淡淡的注视着此刻正在地下翻滚哀号的汉子,这汉子,嗯,便是对方三人中一直说话阴阳怪气的那位!
  龙尊吾的神色是如此平静,如此深远,像是地下那号叫着的受伤者与他毫无关连一样,那情形,就似是在观赏一件世间最平凡而通俗的事,呻吟、鲜血、与断肢,在他那漠然的眸子里,都一下子变得那么微小与不足道了。
  红毛痣与黑胡子两人的手上都已紧紧握着兵刃,两个人都是一副跃身欲前的姿势,但是,他们却就在这个势上愣住了——像成了泥塑木雕,四只眼睛傻呆呆的瞪着龙尊吾,便是做梦吧,梦中也没有如此惊心动魄又不可思议的情景啊,太快了,太急了,连他们的脑筋还没有生出第二个念头,在他们刚刚欲待紧跟着出手的刹那,这场拼斗却竟已结束……
  龙尊吾没有表情的抿抿嘴,道:“现在,你们哪一个再来?”
  两个人同时一激灵,噩梦初醒般朝后“噔”、“噔”退了三步,惊恐无比的望着龙尊吾,那模样,就宛如是瞧着一个魔鬼,一个法力无边却又恰好掌握着他们生命之火的魔鬼!
  用右手食指在鼻梁上擦了擦,龙尊吾又道:“如果你们不愿再玩下去,在下亦绝不勉强,倒是你们地下这位朋友,你们也不去照顾照顾他么?”
  惶惑而畏惧的互瞧着,两个方才尚气焰逼人的仁兄这时已连往前跨上一步的胆量也没有了,他们谁也不敢贸然走上去,敌人那把刀,天爷,可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啊。
  龙尊吾哼了一声,冷硬的道:“方才,你们还那般蛮横跋扈,就这一刹你们已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么?变成另外一个胆小如鼠却又无信无义无勇无仁的人了么?”
  红毛痣有些哆嗦的推了他身旁的黑胡子一把,黑胡子却反往后缩了一缩,红毛痣百般无奈的朝地下睥吟着的同伴跨进两步,但在目光触及龙尊吾冷酷面孔时,又不可自止的呆了下来。
  带着悲哀韵味的摇摇头,龙尊吾道:“闯荡江湖的原该是些血性汉子,像你们这样罔顾友情信义的人我却是少见,奇怪你们竟能在江湖上苟且至今……现在,带着你们地下的朋友走,我不杀你们,但要快,我不愿再多看你们一眼……”
  红毛痣羞愧夹着慌乱的急步上前来,一把将地下的仁兄抱了起来,回头朝着黑胡子叱道:“万老七,丢人现眼已到了头啦,你还站在那里发的什么呆?”
  说完了话,他又鼓起胆子向着龙尊吾:“朋友,今夜朋友你可真占了上风,算我们吊睛三虎瞎了眼,看不出朋友你是位高手,但是……但是……”
  龙尊吾淡淡的为他接了下去:“但是你们将这笔账记下了,是么?好的,这证明你们还知道一点羞耻,不论多少岁月,我都等你们,我叫龙尊吾,住在易山湖大成宫,随时欢迎你们前来,姓龙的以满腔热血与一条性命等着你们!”
  红毛痣呆了一阵,终于一跺脚,抱着怀中受伤的同伴,头也不回的和那黑胡子狂奔而去。
  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两条人影,龙尊吾感喟的吁了口气,缓缓回过身来,栗伯贵却仍然怔怔的坐在地上,睁着一双老眼迷迷茫茫的盯着龙尊吾,那眼神,龙尊吾看得出来,包含了惊异、震骇、迷惑,以及无比的感激。
  淡淡地,龙尊春道:“可以站起来了,你,现在不会有人再给你罪受,再硬夺你的‘再生爪’。”
  尴尬羞窘的露出一抹苦笑,栗伯贵吃力的站了起来,他一双手不安的在身上揉着揉着,讷讷的道:“这位……呃……龙小哥……今夜可多亏了你!……真说不出……呃,说不出有多谢你……”
  摆摆手,龙尊吾道:“武林中人原该如此,天下有不平事,便有善打不平之人,在下不敢以侠义自居,只望老丈日后能平心观论江湖中人,江湖里固然有不少败类,但是,却更不乏讲忠信、重仁恕的豪爽汉子!”
  栗伯贵连连点头,有些腼腆的搓搓手掌,嗫嚅着道:“只因方才之事,老汉,呃,老汉已经觉得往昔的看法有些廖误……假若换成了寻常的人……恐怕他们要了命也不敢出来搭救老汉……能讲个‘义’字的人,当今之世委实太少……了……”
  龙尊吾笑了笑,平静的道:“人海茫茫,每有良莠,老丈只要将心摆在正中,以朗朗之目彻观天下,则可发现天下好人正多。”
  张合了几下干瘪的嘴唇,栗伯贵老脸发热的道:“说得是,说得是……前些日子,呃,老汉一时愚昧,以至亏待了小哥与二位贵友,如今想起,实在惶惭不安,真……真……真不知如何向老弟抱撼才好……这也都是老汉自己一番偏见,不明大义所致……小哥你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见责下来,老汉我……可愧煞了……”
  龙尊吾摇摇头道:“老丈为人善良,只是有时偏于固执,成见素固,却并非邪恶,在下又怎会记恨在心?况且,若是在下等有报复老丈之意,也不用等到方才那三个凶徒向老丈下手了。”
  不自觉的冷汗涔涔,栗伯贵感激零涕的道:“俗语说‘宰相肚里好撑船’,小哥你这度量,可太也大了,老汉……真不知向小哥说什么好……”
  扬扬眉,龙尊吾平和的道:“不用说什么,只要老丈明白善恶之真正分野,也就罢了。”
  说罢,龙尊吾返身行向房门,他刚刚走了几步,后面的栗伯贵已急匆匆的追了过来,因为有些激动,以至显得面红气喘:“龙……龙小哥……”
  龙尊吾诧然止步,道:“老丈还有什么谕示么?”
  栗伯贵一张老脸越发见赤,他双手乱摇道:“不,不敢,只是,呃,只是有一件事要告诉小哥,也算是,呃,也算是老汉的一点心意……”
  “什么事老丈不妨直言,若说报偿,则在下愧不敢当了。”龙尊吾仍然安详的道。
  喘了口气,栗伯贵道:“是这样的……小哥,老汉对那医术一道,呃,不能说十分精通,但是,呃,却钻研甚久……小哥,老汉有几件东西,想致赠小哥,无论如何,万乞小哥笑纳,小哥日后行走江湖,风浪甚大,或者也有派上用场之处……”
  微微一笑,龙尊吾道:“施之以惠,在下并非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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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6 09:24: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论真义 访鬼眼

  栗伯贵伸手拉住龙尊吾,神态之间,现出从未有过的诚恳与真挚,他嗓子有些喑哑的道:“小哥,这并非算是报答,只能算做老汉对前些日来亏待小哥的一点点示悔之意,要不然,便算是老汉与小哥重新认识的一点点见面礼,小哥一定得收下,否前就是小哥看不起老汉了……”
  龙尊吾笑笑,道:“老丈,看你平素沉默寡言,其实老丈你的词锋却好生厉害,尤其这一顶帽子扣将下来,更令在下欲游无方了。”
  栗伯贵喜慰的道:“如此说来,小哥你是接受了?”
  龙尊吾无奈的耸耸肩,道:“在下宁汗颜承受老丈厚赐,也不愿蒙上蔑视老丈之名。”
  呵呵大笑,栗伯贵道:“好,好,小哥,且让我们结个忘年之交,小哥,请随老汉入室。”
  龙尊吾轻轻颔首,两人从房屋的后面转了过去,嗯,这屋子还另外开了一扇便门呢。
  推开门,经过一个堆满了杂乱药材的小小天井,便是栗伯贵的房间了,房间里正如朋三省曾经描述过的,阴沉晦黯又带着一股腐湿的气味,没有任何设置,房里尽是些兽皮、草药,与零散摆放着的瓶瓶罐罐,靠墙根摆着一张竹床,床上的被褥都污秽得变成了灰黑色,还隐隐泛闪着油光,一方长条木桌齐窗放着,原本是白色的木质,现在,也早成为乌灰的了,进了房,栗伯贵有些歉然的搓搓手,表情带着几分羞涩的道:“房里太脏,呃,小哥,你随便坐……”
  龙尊吾拱拱手,落坐在那方长条桌前的一张简陋木椅上,栗伯贵又搓搓手,不安的道:“夜深了,没有茶水招待小哥……”
  淡淡一笑,龙尊吾道:“不妨,老丈无庸客气。”
  略一犹豫,栗伯贵走向床边,他弯下身来伸手进床底摸了好一阵,终于将一方尺许长,五寸宽的檀木雕花大盒摸了出来,这方木盒十分精致华贵,与房间里的灰暗气氛,却是不大调合。
  他将木盒挟在腋下,又走到靠窗这边的墙角,半跪下去,用手指仔细的摸探着墙根,片刻后,他轻轻吁了口气,用力在墙根一掀一抽,唔,一大块方砖已被他抽了出来,方砖之内,是一个中空的,狭窄的凹洞。
  凹洞并不深阔,里面塞着一卷已经泛了黄色的羊皮,一个金属小圆筒,另外,便是三个白玉瓶子。
  栗伯贵伸手进去,将三个白玉瓶子拿了出来,连着腋下的檀木雕花盒子,一起放在龙尊吾前面的长条木桌上,然后,他又回去拿起那金属小圆筒塞入正中,再将方砖塞置原处,复在砖隙上小心翼翼的洒了层土,拍拍手,他走了过来,低低地道:“小哥,木盒里有三枚‘再生爪’、一小瓶‘朱胶’、两瓶‘草髓精’、二十只‘蛰蚁’、一小块‘碧虾壳’,另外,还有一段‘红鹿茸’。”
  龙尊吾刚想开口说话,栗伯贵已摇摇手,接着道:“‘再生爪’功能接合断肢折骨,神异无比,老汉穷半生之力,只搜得七枚,前些日子因验其性能用去一枚,如今尚有六枚,特以其中三枚致赠小哥,此‘再生爪’可以接合任何残断的肢骨,但却须合以‘朱胶’相辅为用,不过,断折的肢骨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以上,否则因肌肤断处之腐蚀或因血液之干涸凝固便难以合好如初了。”
  顿了顿,他又道:“这‘朱胶’除了能与‘再生爪’相辅为用接合断折肢骨之外,单独使用,尚能使寻常之刀剑伤口或一般裂伤黏好如初,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药中圣品,较之其他金创药又名贵得多……”
  朝着龙尊吾神秘的一笑,栗伯贵又道:“‘翠髓精’补身健体的功能小哥你已知道了,老汉且不赘言,那‘红鹿茸’却是十分珍罕,可以生血长肌,丝毫不留亏乏的遗患及创口疤痕,除此之外,更有驻颜美容之功,其效特异,至于那‘碧虾壳’么,唔,却是一种催动春情的奇药,只要服下那么一小撮,无论男女,都会立即心旌摇荡,难以克制……”
  龙尊吾皱皱眉宇,却没有说话,栗伯贵接着道:“如果小哥有一天中了对头的毒针或是毒砂等细小暗器,那二十只‘蛰蚁’可就排上用场了,只要将它们置于创伤口,这些‘蛰蚁’就会钻进里面自行将深透入肤的暗器咬出,便是染上剧毒,如若抢救得时,‘蛰蚁’也有以毒攻毒的特效,老汉为了寻找这些东西,实在也吃了不少苦头,小哥你须记住,这‘蛰蚁’只食晨间日出之前的露水,十天喂一次即可,即是,每次疗毒它们却只能效劳一次,一次之后即便枯瘪而死……”
  咬咬下唇,龙尊吾低沉地道:“老丈,你手上的这些奇药异物也真算齐了,五花八门,简直什么样的方法都有……”
  栗伯贵得意的咧嘴一笑,道:“小哥,不瞒你说,老汉在这上面几已花费了一生的光阴啦,整个的财产精神也完全摆在这上面了……”
  说着话,他又将那三只色泽莹细洁白的羊脂玉瓶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中,咳了一声,道:“这三瓶东西,全是色泽碧绿的水液,老汉称它为‘牵魂水’,在所有赠送予小哥的这些物件中,可说以这三瓶‘牵魂水’最是老汉心血结晶,穷半生功夫揣摸出来的一点成就,小哥你须特别小心珍藏,这‘牵魂水’只要在人没有断气之前,撬开牙关灌几滴,伤势未入绝境则必可救治,否则,至少他也能延续三两个时辰以上的寿命,小哥你要留心使用……”
  龙尊吾奇异的道:“老丈是说,无论何种伤势皆能有此效力?”
  栗伯贵郑重的点头道:“正是。”
  深深凝注老人那犹是肿涨未消,肤色青紫的面孔,凝注着那一片出自内心的诚挚与恳切,龙尊吾感动的道:“每一件所赠之物,俱是无价之宝,这些厚赐,将使在下受用不尽,老丈,在下铭记于心了。”
  栗伯贵双手一阵乱摇,道:“不谢不谢,只要你不再记恨老汉,再将老汉看成个朋友,老汉就欢喜无量啦。”
  龙尊吾肃穆的道:“这是一定的,承老丈看得起……”
  栗伯贵将桌上的物品一股脑塞在龙尊吾的怀里,欣慰的道:“老汉今夜即将离开此处,投奔二十里外的一位至友家中,在这里,老汉的名字已传扬出去,再住下去,还不知有多少歹人会打老汉的主意哩……”
  想了一会,龙尊吾颔首道:“老丈顾虑得极是,今夜那什么吊睛三虎便是一例,这样吧,由在下背送老丈至贵友之处,回来后在下等人也就要离去了。”
  栗伯贵微微迟疑了片刻,终于点头道:“也好,如此有劳小哥了……”
  十分迅速的,栗伯贵匆匆收拾了一个大包袱,龙尊吾一指墙角,道:“那里面的东西老丈你不带走?”
  栗伯贵有些羞涩的一笑,低低地道:“不用了,那是老汉多年来对于医术的上的一些浅陋记载,小哥,便烦你回来后取出交由老汉那不成材的弟弟,并请转告他,要他……呃,要他……回来看看我这为兄的……”
  怔了一会,龙尊吾深沉的道:“老丈,你是真想开了……”
  栗伯贵面上掠过一片不易察觉的黯然惆怅之色,他转过头去,朝这间陋室巡览了良久,嗓子有些喑哑:“小哥,走吧……剩下的东西,老汉会托人回来拿取……”
  龙尊吾略一立身,将栗伯贵背在背上,微一仰头,人已平飞而出,他飞跃的姿态是那么灵巧,那么美妙,夜色中,就宛如一只破云朝月而去的白鹤。
  于是,留下一抹无声的叹息在这间散发着霉湿气的斗室中,江湖上的歹徒能逼使一个善良的老人逃迁,但江湖上的义士却也能为善良保存一口不朽之气。

  ×      ×      ×

  出了团盛镇。
  在马背上回首凝视这片简陋的墟市,那幢幢屋舍,是越发的疏落与破旧了,这小镇,弥漾着一股淡淡的苍郁,有些枯燥和寂寞的意味,就宛如一个已到了垂暮之年的老人。
  朋三省抹了一下面孔,笑吟吟的道:“老弟,嗨嗨,还是你高明嘛,昨天夜里,就那么几下,已把老家伙压箱底的玩意全弄到手啦,难就难在人家那般的心甘情愿,又那般的诚惶诚恐,还生怕你老弟不要哩……”
  回过头来,龙尊吾笑笑道:“武林道中,正与邪之分也就在此了。”
  朋三省怪叫一声,吼道:“好小了,你是说你正我邪!”
  眨眨眼,龙尊吾笑道:“不敢!”
  他望望默默跟在一侧的唐洁一眼,唐洁察觉了,向他脉脉一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在这顷刻已吐露了多少绵绵的情意。
  不识趣的朋三省忽地叫了一声,独目睁着道:“是了,老弟,咱们像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不知要到哪一天才能将那四个熊货找着,我却有个主意,你看,使不使得……”
  龙尊吾平静的道:“什么主意?”
  朋三省道:“大明县城里住有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号称‘鬼眼’樊盛,是我的把弟,他专门靠开赌与护镖吃饭,却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在北五省里人缘广,交情熟,咱们不妨找着他问问,顺便也叫他的手下出去放个线吊吊眼,老弟你看如何?”
  沉吟了半晌,龙尊吾道:“方便么?”
  “呸”了一声,朋三省道:“三枝香插下,九个头叩了,就差是一个娘生的,这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就是姓樊的赶着鸭子上架,也要给老子硬挺!”
  点点头,龙尊吾又道:“据那些路边传闻,好像说双双人狼已投奔到大西北去了,只不知道这些消息的确实性如何?”
  “嗯”了一声,朋三省摇头道:“消息只是消息,传闻只算传闻,十有八九都不见灵光的,本来铁矛帮姓古的老小子晓得,当时干了起来你又带了彩,找不出适宜的机会逼问他,我本来想提提,却又怕问不好惊动了他反而砸了,现在就怕上次你抓着问话的那个胖子回去吐露了什么,姓古的若是派人前去通报那四个杀胚才教咱们大费周章呢,这件事可真麻烦……”
  龙尊吾笑了笑,道:“这个你可放心,那铁矛帮的胖子不敢多讲一个字……”
  朋三省不信的道:“他还怕什么?还怕咱们晓得了夜里摸回去杀他的头?”
  “这倒不是……”龙尊吾道:“他并非含糊我们,乃是害怕铁矛帮的古颜拎他的头,古颜的残暴歹毒想那胖子也会知道,他若在回去后据实告诉古颜说和咱们吐露了什么,古颜吧会轻饶过他?是而他一定矢口否认泄漏了任何消息以求保命,换句话说,古颜到如今仍是毫不知晓我等的企图,那天在激战之中,你未见他一字都没有提过么?而且,他的表情除了愤恨以外,并没有猜疑不定的样子呢……”
  想了想,朋三省道:“铁矛帮如今一定又在尽力准备向我们寻仇了,现在若是回紫芦山区找古颜盘询,路远费时不说,只怕还得大大的干上一场。”
  停了停,他又埋怨着道:“上次打起来的时候就应该设法逼问他的,现在找这老小子又不是那么简单了……”
  龙尊吾安详的一笑,道:“当时动手的情形你也十分清楚,老哥,你说说看,到哪里找时间与空档问他?古颜又不是白痴,他就那么乖乖的任凭咱们盘询么?再说,唔,我那时身上的伤也累得我无法再硬逼他了!”
  朋三省一扯满脸的横肉,道:“算了,过去的还提他干啥?咱们就这么决定,到大明县城去找我的把弟‘鬼眼’樊盛!”
  仰望长空,好一阵,龙尊吾幽幽的道:“也只有这样了,假如再到紫芦山区去,恐怕遭到的阻碍与困难也不比咱们自己在外间找的少。”
  咧开嘴巴笑了,朋三省一拍大腿道:“大明县城距此三百五十里,我们快赶一程,估量四五天的时间也就到了……”
  龙尊吾皱皱眉,道:“还有这么远!”
  朋三省放马奔去,边叫道:“我的爷,你就委屈吧。”
  望着领先的马匹,龙尊吾反手一拉旁边唐洁的坐骑环嚼口,也泼剌剌加速驰去,奔跑中,唐洁稍稍提高了声音道:“龙侠士,那位姓樊的侠士你也不认得?”
  龙尊吾笑着道:“连听也没听过。”
  柳条似的眉儿微微蹙着,唐洁道:“不知道那地方我长待着是否合适?”
  龙尊吾道:“假如不合适,唐姑娘,我会另外为你找地方的,你不用耽心……”
  马蹄声响着,唐洁沉默了片刻,她仿佛在思忖着什么,终于,她怯怯的开口道:“在那位姓樊的侠士处,如果探不出双双人狼的下落,龙侠士,下一步你又准备怎么做呢?”
  咬咬下唇,龙尊吾断然道:“回紫芦山区找碧眸古颜!”
  怔了怔,唐洁道:“那……方才你不说……说他们已有防范,回去会更增加困难与阻碍吗?这样做是不是太危险?他们人手极众……”
  带着一丝凄凉意味的笑了笑,龙尊吾低沉沉地道:“总比我日夜受仇恨的火焰烤炙,受痛苦的伤痕折磨,受耻辱的无声讽刺来得好,唐姑娘,你不明白我!……假如你稍稍可以了解我一点,哪怕是一丁点也好,你便不会奇怪我如此急迫了……”
  唐洁垂下头来,美丽的两靥抹上了一层苍白的忧郁,那马蹄声,似一下一下的踩在她的心口上,以至整个心腔都在隐隐的绞痛了。
  默默地,龙尊吾侧目注视她,半晌,低低地道:“唐姑娘……”
  唐洁慌忙抬起头来,强颜一笑,道:“嗯?”
  龙尊吾换了一只手拉缰,沉沉地道:“你,在想什么?”
  微微仰仰头,唐洁幽幽地道:“我在想,江湖上的日子实在太惨厉,像是在每一寸每一寸的光阴上都抹着血,在每一段每一段的事迹上都沾着泪……人与人便生活在血和泪里,便浸润在恩与怨中,平和的日子是那么少,柔熙的时光是那么难得,讲究的全是硬梆梆,火辣辣的豪义和勇悍,崇尚的全是腥颤颤,血淋淋的杀伐与报复,而江湖中人还口口声声说是骨气和志气,一个人的是否值得钦佩,一个人的善恶好坏也都在于此了,难道说,取决一个人的高下便全以这些为准绳吗?难道说,江湖中的那些好汉们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观念与主张了吗?”
  惊愕的瞧着唐洁,龙尊吾估不到这看去柔弱而温驯的女孩子,却有着这般深刻又透彻的观察与谈论,虽然,她说的不一定全对,但是,其中却多多少少,含蕴着一些道理,一些一针见血的道理。
  怯怯地,唐洁又垂下头去道:“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但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唠叨……我心里是这样想的……”
  坦荡的一笑,龙尊吾缓缓地道:“别放在心上,我并没有怪你,一点也没有……”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唐姑娘,你方才说得不错,可是,我却有几处向你解释的地方,这混沌的天下,说穿了,原本便是一个庞大的竞技场,也是一个用各种方法谋求生存的大圆环,人,自出生到死,除非他不愿活下去,否则,就必须谋求生存之道,要活下去的方法很多,而谋生之道便各有不同,有的人营商,有的有人为官,有的人出力,有的人便卖命,每一种方式皆迥异,但结果却相同,都是为了过完这长短的不一的一生,而我们便以技击武术来维护我们卖命的这一行当,我用以谋生路,或用以行侠义……”
  感喟了一声,龙尊吾又低沉地道:“由于如此开端,便形成了今日武林中的纷攘与不宁,因为以技击谋生的手段不同,使产生了正邪路的分野,因为行侠义方式的迥异,便有了各种微妙而复杂的思想,是而武林便难以平静了,但是,总括来说,这只是一种为了生存下去的作为,只是人活着要做些事的表现……”
  唐洁专注的聆听着,美丽的眸子里浮起一片莹澈的光芒,她望着龙尊吾,龙尊吾又续接下去道:“不仅是人,便是空中飞的禽鸟,地下走的野兽,土壤中的虫蚁,也同样有它们的生存方法,夜枭不是为了活命而有食母枭之举?野兽为了求偶也有互相残杀或母兽弱肉雄兽之事,虫蚁为了争食不也有彼此争杀的行为么?这些举止,在人类看起来是大逆不道与违悖常理的,但在它们那一类中,或者认为是理该当然与顺理成章的,人,都太聪明了,有些时,实在聪明得过了份。”
  轻轻点着头,唐洁想转口讲什么,龙尊吾却摇摇手,他舐舐嘴唇,又清晰而平静的说道:“在属于我们人的天下里,大至朝廷有对外的用兵与对内的攘治,中至村镇间为了获得集体之利而做出的争斗与纠纷,小到个人和个人之间的恩怨缠连,这些皆不可避免,因为人有思想,有感情,有灵性,是而便不能将人的生活路子规划成一定的线路和模型,因为不能规划,便有一些事情发生,有好的,也有坏的,于是,人类便以顺合人类惯于生活的方式而分出善恶,于是,过份讲求善恶之分的武林中人便更不得安宁了,人世间多的是争端,是不平,只是武林中更多一点,更切合实在一些罢了。”
  怔怔的注视着龙尊吾,好一阵,唐洁才吁了口气,悄细地道:“龙侠士,你讲得很对,至少,你懂得比我深……在这些话里,我好像一下子领悟了很多……”
  龙尊吾笑笑,道:“过誉了。”
  唐洁也跟着笑了,她道:“龙侠士……”
  龙尊吾看着她,道:“嗯?
  唐洁笑道:“我觉得,你刚才像划了一个圈圈,从圈圈的起点开始,一直到结尾,正好圆成了一个道理,完完全全的证实了你所讲的,更把我说过的那些话圈在圈子里……”
  用手揉揉面颊,龙尊吾道:“不敢,我们习武之人学的便是这个道理,以自己所识的圈住对方所识的,到未了,刚好将对方圈在里面,不过,那个较为剧烈,较为实在,而且,往往圈住对方的不只是他们的见识与思想,很多时候,也圈住了他们的生命。”
  唐洁低柔的道:“我懂……这原是江湖英雄们的本色。”
  龙尊吾缓缓地道:“这本色,却太易令人伤感,还有,疲乏……”
  前行的朋三省蓦然勒住了马,回头叫道:“疲乏?老弟,你累了么?”
  龙尊吾笑着道:“不累,只是烦了点。”
  朋三省独目一瞪,又没奈何的继续策马而去。
  路,便在十二只铁蹄下迅速的向后面倒退,倒退得那么快,像原来就在朝后面移动着一样。
  白天和黑夜轮流着转动,宛如一个大大的轮盘,在亘古以前就是如此转动着,以人的生命和前程为赌注,谁也不知道往昔是如何混混沌沌的过来,谁也不知道未来将是如何混混沌沌的过去。
  三百五十多里的路途是何其遥远,又是何其接近,当马匹的脚步以一尺一尺的距离与其接近,当人们的心腔一次一次的加速了跳动,而路途便一尺一尺的缩短,便一尺一尺的倒移了……
  只用了四天时间,而这四天,龙尊吾等已踏进了大明县城的地界,大明县城,或者,在他们心中,象征了一个希望,虽然,那个希望是血淋淋的……

  ×      ×      ×

  进了城门,向南大街走,在南大街的街尾,矗立着一幢巨大而巍峨的宅第,十二级的青石阶,阶旁各有着一对大石狮子,漆黑的大门,金黄的兽环,衬着一式一色的大麻石围墙,围墙里是楼阁连云,好壮观,好气派。
  在阶前下了马,朋三省先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吁了口气,用手一指大门,有气无力的道:“老弟,到了,就是这个地方。”
  龙尊吾朝四周打嘉了一番,赞美的道:“这宅第,真是够排场……”
  “嗤”了一声,朋三省道:“算了,够个屁的排场,樊盛这小子还不是顶了一张嘴巴吃十八方,买空卖空,凭了一条命耍狠。只是这个大明县吃他那一套罢了,又有什么值得称羡的?稀松得很。”
  下了马,龙尊吾又扶着唐洁下来,他低沉的道:“我一直有点担心,老哥,不嫌冒昧么?”
  摇摇头,朋三省大剌剌的上了石阶,将那门上的兽环拉叩一阵,回首嘻嘻一笑,咧着嘴道:“冒昧什么!小樊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哩,你不用客气,自家兄弟嘛,客气就见外啦……”
  他正转头说着话,漆黑的大门“吱呀”一声启开了,但是,却见启开了尺把宽窄,就从这尺把宽窄里,六个彪形大汉一个接着一个的挤了出来!
  为首一个,是位七尺高下的大个子,个儿高,块头大,斜戴帽子敞着衣襟,满脸的横肉衬着一双三角眼,他前脚一踏出来,已横眉竖目的一叉腰,暴辣的吼道:“喂,喂,干什么的?他妈擂起门来就像报丧的一样,你家老子挺尸了么?就像这么个急法儿?”
  这一吼,不由吼得朋三省一愕,但是,这一愕它下却陡然引起了他的无名火高三丈,跨前一步,也大叫了起来:“咦?咦?他妈的这是怎么回子事?这是反了么?你他妈竟对着你爹放起狗臭屁来?怎么着?老子敲敲门都不能敲了哇?你们这里不是樊府,倒成了皇帝老儿的金銮殿了?”
  大块头斜瞄着朋三省,冷凄凄的笑了起来:“独眼朋友,我看你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你想找碴找到樊把子的府上,你敢情是顶着十个狗脑袋来的?”
  朋三省独目圆睁,额际青筋暴突,他气得喘喘的吼:“老子要不看你脚站樊家大门,头上刻着樊字,今天老子就该活活斩了你这狗养的杂种!”
  朝地下“呸”了一声,大个子三角眼中凶光果射,他一斜肩转了出去,就这一斜肩一转步的功夫,手上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握着了一柄锋利异常的匕首,狠辣辣的一竖眉,他道:“朋友,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你是哪一个王八蛋教唆你前来捣乱,大爷说你心中约摸也会有数,不用再演戏了,咱们就抖搂出来吧!”
  紫色的袍袖一挥,朋三省怒极反笑道:“好极,老子今天拼着与小樊这混账东西红眼,也要试试你这狗熊是生了颗什么熊胆!”
  大个子满脸的横肉一紧,暴叱道:“放倒他!”
  一直围立于侧的五名彪形壮汉,闻言之下“霍”的扑了上来,一式的短匕首,匕首尖直扎向朋三省的手肘及腿弯,又是猛又是狠!
  庞大的身形猝然闪进,就像一阵狂风,五柄锋利的匕首一下子全落了空,这五个大汉尚未及转过身来,朋三省已大吼一声,双掌左右开弓倏挥而出,同一时间,两腿也“唰”的升起——
  五个大汉中的四名怪叫连声,滚肉球似的翻跌了出去,剩下一个还未及弄清这是怎么回事,朋三省已雷神似的扑了上来,左手微晃,右手已一个大耳括子将这名大汉掴翻!
  那个大块头已虎吼着朝上冲来,雪亮的匕首,闪闪生寒,隔着三步,一下了戳向朋三省的心口!
  大吼一声,朋三省朝边一歪,“金丝缠腕”倏翻扣上,那大个子却十分乖巧,匕首一压,猝然直捅对方的小腹!
  “好杂碎!”
  朋三省叫着,右手斜竖如刀,猛然下截,只听得“当”的一声,那锋利的一柄匕首竟已齐中断为两半!
  大个子惊叫一声,慌忙迅退,目注着手上的半截匕首发呆,只这一刹,朋三省却已毫不留情的缓步而上。右手一弹一招,“呼”的将他庞大的身躯悬空提起,抡着在空中舞了一圈:“狗操的东西,老子要活活指掼死你……”
  台阶下的龙尊吾急忙叫道:“老哥慢着——”
  当龙尊吾的叫声尚留着一个尾韵,黑漆的大门已突然被拉开,十多条形像剽悍的大汉已急速奔出,跑在最前面的是个瘦高条,额下留着一摄山羊胡子,他一步踏出大门,已暴烈的吼道:“胆上生毛的小子给我住手!”
  朋三省右臂高举着那个大块头,闻言之下略一偏脸,目光甫一接触到对方,他已狂厉的笑了起来:“胡毛子,你才几年不见就敢对我朋三省吆喝起来啦?”
  瘦高条一听语声竟是这般熟悉法儿,不由得急急刹住了去势,仔细向对方端详过去,这一看,却不由不使他大吃一惊,一张黑脸顿时涨成朱紫,他慌忙一抬手,恐惶而又迷惑的大叫:“通通停下来……朋大哥,这这这,这怎会是你?”
  朋三省仍然举着那个早已面青唇白的大块头,冷冷一哼,他沉下脸来,阴恻恻地道:“胡毛子,又怎会不是我?打上次见面到如今还没有几年吧?你姓樊的人就敢到老子头上撒尿啦?”
  被称做胡毛子的瘦高条满脸尴尬的踏上一步,恭恭敬敬的弯着腰道:“不敢,朋大哥,是什么风把大哥你忽然吹来了?这些小角色不认得大哥,闹出这些笑话,大哥大人大量,千祈恕过他们……”
  朋三省一瞪那只独眼,怒道:“想当年,老子与姓樊的好歹也是一个头磕下地的老哥们,就这段日子,你们却已数典忘祖,不顾渊源,触霉头触到老子头上来了!”
  胡毛子心头一跳,腰就弯得更低了:“大哥,你老千万莫见责下来,都怪这些混账东西有眼无珠,分不清内外尊卑,大哥你知道,便是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开罪大哥你……大哥,请你老暂且息怒,这干混账,毛子我一定重重整治他们……”
  朋三省火辣辣的一跺脚,吼道:“没有这么便宜,老了要仔细向小樊问个明白,若是他小子有什么褊袒,哼哼,老子拼着拔掉这把香头也在所不惜!”
  后面这句话说得胡毛子哆嗦着一阵发冷,他颤着声道:“大哥,大哥,你如此说,是逼煞我们了……”
  朋三省转过脸去,冷厉的道:“不要多说了,去叫小樊出来见我!”
  胡毛子与他手下一干人俱皆木鸡般呆立当地,手足无措的发着愣,那模样,可怜生生的,活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地下,那被打倒的五个人早已悄悄爬了起来,鼻青眼肿的苦着脸站着不敢稍动。
  缓缓地,龙尊吾步上了台阶,他柔和的一笑,低沉地道:“老哥,够了,不要使人家太难堪。”
  朋三省一翻独眼,气咻咻的地道:“不是我要他们难堪,是他们先要我难堪,老弟,方才你亲眼看见,这还成个样子,这还成个体统吗?幸亏为兄的我好歹也有那么两手,要是不然,刚才我这条老命不就白搁在他们手上了么?”
  龙尊吾靠近了一点,道:“罢了,老哥,得放手时且放手,不要太过份。”
  朋三省仍有些忿然的道:“老弟,你……”
  龙尊吾平静的道:“便算看在我的薄面上,可以么?”
  “呼”的一下子将高举着的那位仁兄放了下来,那大个子不由一个踉跄,面色全发了紫!
  龙尊吾一笑,道:“谢谢,朋老哥……”
  朋三省一跺脚,吼道:“你老是挑在这些骨节眼上帮人家说好话……胡毛子,你他妈还不叫你们把子出来,莫不成还等老子去叩见么?”
  说到后面,他转过头去朝那一群发愣的角色施出威来,胡毛子赶忙大声应诺,拔腿便朝门里跑,他奔跑的势子太快,却几乎与门里风一样冲出来的一条人影撞了个满怀!
  门里闪出来的那人却是好快的身法,口中怒叫一声,已快得无可言谕的“唰”然转到一边,右手一抓一带,已将胡毛子推出了五六步去!
  胡毛子正是一肚子急气发作不得,这时吃来人一把推出,不由怒火陡然冒升,他两眼发着花,身子还未站稳已狂吼道:“是谁他妈这么——”
  这么什么他却突然噎了回去,急忙堆起满脸的笑容在那尚未消散的面孔上,而笑容渗着强压着的尴尬与余怒,是如此不调合,如此生硬,宛如生姜汤里塞进去大把的辣子,苦涩里有着窘迫,好不是味道。
  来人是个三旬左右,瘦长而黝黑的中年人,一双刀也似的浓眉,一个尖削的鼻子配着一幅薄薄的嘴巴,最令人难忘的是那一双眼,光芒冷峻而深澈,有着尖锐的韵味,而且,竟隐隐泛闪着赤红的辉彩,朝人一看,似是能一下子穿透人们的肺腑五脏,带着三分酷厉,七分寒瑟!
  他甫一出来,已冷冷朝对面的朋三省瞧去,这一瞧,原来满面的冷厉之色迅速化为乌有,代之而起的,是发自内心的欢愉与兴奋!
  “大哥,是你!”
  朋三省余怒未熄的哼了一声,懒洋洋的道:“小樊,久违了。”
  那人一个箭步赶了过来,双手紧紧拉住朋三省的两手,用力摇晃着,他显得十分激动的道:“什么时间到的?怎么也不先派人传个信来?也好让为弟的早些迎接大哥,大哥,这几年来,可把兄弟想坏了……”
  朋三省转眼瞅了肃手呆立在一侧的那些角色一下,这一瞧,却不由令这些人打骨子里冒起一阵冷气,生怕他稍稍吐露出一点方才的事情,他们异常的明白他们这位瓢把子的脾气,翻下脸来,准能将人活拆了……
  但是——
  朋三省却没有说一个字,他的脸上也带出了欢容:“刚刚才到,你小子干什么搞了这久才出来?又他妈瘟在哪个骚娘们的裤裆里了?”
  来人哈哈大笑道:“别扯淡,兄弟我正在谈正事,近来有笔买卖要做,对了,方才外面吵吵闹闹的,大哥你可是有什么麻烦?”
  他这一问不打紧,却将胡毛子一干子吓得心腔直跳,朋三省却一摇头,呵呵笑道:“进了你这一亩三分地,还有个鸟的麻烦?做哥哥的我嗓门向来就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地方我也是这副德性……”
  那人跟着笑了,又回头叱道:“毛子,大哥来了你们也不赶快进去禀报,真是糊涂透顶,幸而大哥没有见怪,要不,小心你们的狗头!”
  胡毛子慌忙道:“是,是,弟兄们迎出来,还来不及禀告把子……”
  冷冷哼了一声,那人堆着笑道:“大哥,且请进内详谈……”
  说到这里,他又移进了一点,低声道:“大哥,你的两位贵友,尚请代为引见。”
  朋三省咧嘴一笑,转过头来,龙尊吾却已悠闲而洒脱的缓步向前,朝对方适度的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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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6 09:34:0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天震雷 冤家路

  这位双目冷厉如电的中年人急忙还礼,龙尊吾已平静的道:“在下龙尊吾。”
  那人深深的注视着龙尊吾,谦怀的道:“不才鬼眼樊盛。”
  龙尊吾笑道:“早闻得朋老哥提起兄台,今日见面,越觉兄台神仪内蕴,目透异光,果然是一方霸主,翘楚之才!”
  鬼眼樊盛豁然笑道:“过誉过誉,这全是大哥权做渲染了,不才只是江湖一个草莽,凑合着带领一帮小弟兄混饭吃罢了。”
  口里如此说,樊盛心中却在纳闷,因为朋三省名头极响,一身功夫也硬扎得紧,他交的朋友,按说也大多是武林中的有名之士,但是,眼前之人,樊盛却从未闻及,而且照表面上看来,除了形态洒逸,气韵深悠之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异处,朋三省却与对方相偕而至,神色之间更十分热切,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朋三省此时哈哈一笑,道:“好了,这样省了我不少麻烦,现在你们彼此都已相识,小樊哪,还不请为兄的进去么?”
  樊盛连忙肃手道:“大哥,请,龙兄阁下与那姑娘一道请。”
  龙尊吾微微躬身,回去搀着唐洁上来,又为樊盛介绍了一下,四个人已缓步行进宅门之门。
  一条铺着鹅卵石的洁净小道直达一个小天井,小道之旁,荫满各色菊花,四色绚灿娇然,正对天井便是大厅了。
  走着,朋三省感喟的道:“又有四五年没有来了,这里除了粉刷过几次之外,一切倒还是老样子。嗯,不错,我就是喜欢这样子。!
  樊盛笑道:“大明城里找幢像样的房子也不容易,这里虽然不够宽敝,也只好将就着了,龙兄,你以为如何?”
  樊盛转过头来笑对龙尊吾,龙尊吾也含笑道:“樊兄府居十分宽大,而且安静雅致,一般来说,已是相当不错了。”
  旁边走着的朋三省在这时忽然皱了皱眉,他朝左右望了望,压着嗓门朝鬼眼樊盛道:“小樊,你陪着龙老弟与唐姑娘入内落坐,为兄的我要去方便一下……”
  樊盛眨眨眼,低声笑道:“大哥,你先时教训了他们一顿,怎的却将一肚子气憋成尿了?”
  朋三省呵呵笑道:“你他妈看出来了!”
  樊盛做了个鬼脸,道:“兄弟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他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又鼻青眼肿的,除了大哥,你,别人只怕还不敢有这个胆子到我家门上撒野。”
  哼了一声,朋三省道:“算了,你也不用责骂他们,大家都是火暴栗子的脾气……”
  点点头,樊盛道:“大哥教训得好,也叫他们以后不能将眼睛生到头顶上,乱给我得罪人,有些时候,我也知道他们太跋扈。”
  重重拍拍樊盛肩头,朋三省笑道:“你陪陪他们,我去去就来……”
  说着,朋三省回头打了个招呼,径自向大厅一隅转了过去,鬼眼樊盛在大厅的台阶前站住,含笑招手道:“龙兄,唐姑娘,请。”
  龙尊吾略一推让,也就偕唐洁步上石阶行向大厅,他刚刚走到大厅门外,隔着巨大的桧木花纹门,已瞧见大厅内背朝着外面坐着两个人。
  于是,龙尊吾停住了脚步,笑着道:“樊兄……”
  樊盛会意的道:“不妨不妨,大家都同是武林中人,龙兄或不相识,但小弟代为引见,各位便会一见如故了,稍停一会,唐姑娘自会有人送入内宅暂息。”
  龙尊吾望了唐洁一眼,唐洁落落大方的点点头,龙尊吾又道:“樊兄适才曾经言及正有要事待商,在下等入内只怕打搅了樊兄商谈要事的时间……”
  樊盛笑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龙兄朋大哥同来,显见彼此都不是外人,不才如何会忌讳这些?再说,这件事晚一点谈也不耽搁,龙兄与唐姑娘便不用客气了,二位,且请入厅待茶。”
  龙尊吾微微拱手,轻搀唐洁步入厅内,这间大厅,布置得豪华而瑰丽,一派大宅巨第的气势,厅中的两个人背对着外面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好似没有注意有人进来了。
  鬼眼樊盛进入厅内,先清朗的一笑,大声道:“二位,别嘀咕了,姓樊的先为二位引页两位贵友。”
  坐在宽大的酸枝太师椅上的两个人同时发出一阵粗厉而又浮夸的刺耳笑声,双双站立起来,转向这边——
  笑声有如夜枭的啼泣,还在空气中激荡播散,两个人的面孔已蓦地映入龙尊吾的瞳仁,这一刹,龙尊吾原来含笑的脸庞却突然僵凝了,他的双眼发直,脸上的血色也一下子消失,显得无比的苍白与震骇,身子大大的摇晃了一下,冷汗顿时顺额淌滴,他的一双手竟也那么明显的簌簌颤抖不停,宛如一个霹雳倏然响在他的头顶,宛如他的心脏骤然停顿了!
  唐洁垂着面孔,没有直视对方,这时,她还等待着一侧的鬼眼樊盛为他们一一引见呢。
  鬼眼樊盛笑吟吟地道:“来来,让我为各位搭个桥,这一位是龙尊吾兄,那一位是唐洁姑娘,这边的两位么,说起来或者龙兄也有个耳闻,他们乃是万老九万兄与毛贵山毛兄,江湖上鼎鼎大名‘双双人狼’中的老二与老四!”
  是的,不错,对面这两个,果然正是双双人狼中的万老九与那秃子!多巧,多妙,冥冥中有鬼神,冥冥中有果报,自混沌的大千世界里,自渺茫的无限江山里,在这一偶,在这一角,在这意想不到的地方,踏破铁鞋都无处觅啊,竟然一下子就面对面的碰上了头!
  后面的唐洁听到樊盛的说话,不由惊得几乎尖叫了出来,她猛的抬头注视对面的两个人,一张小嘴吓得半开,整个面庞也完全在这刹那变为灰白的了。
  双双人狼中的万老九还没仔细看清来人,已随随便便的一拱手道:“咱万老九,双双人狼中的老二,朋友,幸会了。”
  秃子毛贵山比较谨慎,他也一拱手,却朝龙尊吾唐洁打量了一下,有些狐疑的压低了嗓门道:“老九,这人我好像有些面善……而且,那名字,也似是在哪里听到过,你想想看……”
  万老九望了一眼,低声道:“别他妈疑神疑鬼叫人家笑话,在哪里你和人家见过了嘛?真是一脑袋的浆糊……”
  此刻——
  忽瞧樊盛又转过脸来,笑道:“各位请坐,咱们稍等一会便上席——”
  如此,樊盛将未完的话咽了回去,他惊异的注视着龙尊吾,又看看唐洁,纳闷的道:“龙兄,你!你不能适应!”
  但是,龙尊吾却恍若未觉,他僵硬的踏前了一步,目光死死的盯视着对面的万老九与秃子毛贵山,那两道目光,是两把火,两柄剑,两股血,两行泪,那么熊烈,那么锋利,那么凄惨,却又那么悲痛,无尽的仇,无尽的恨,无尽的愤怒与煎熬,全在这死死的相视中毕露无遗!
  万老九与毛贵山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栗,不知不觉的倒退了一步,却又觉得有些迷惑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樊盛满头雾水的张了张嘴,怔怔的道:“龙兄,你……你没有不适吧?”
  那么深刻,血淋淋的看着对面的两个人,这时,什么身外之事都不足论了,什么思维与反应都凝固了,龙尊吾心里想的,眼中看的,全是一片浓稠而刺目的殷红,而在那片混沌的殷红中,涌现着他爱妻杜青青的面庞,那张含着痛楚、屈辱、羞愤,与不甘的面庞,是如此苍白,如此悲切,痉挛着,抖索着,像在拉扯龙尊吾的肝肠,那么剧烈的……
  鬼眼樊盛转首瞧向万老九与秃子毛贵山二人,他发觉这两位与他初次交往的黑道枭才神色也是那么怔仲与迷茫,于是,精明无比的樊盛知道情形不大对了,他一上横插到双方的中间,握着龙尊吾的手掌,用力摇撼着道:“龙兄,你怎么了?来,先坐下歇会儿,你的脸色好白……”
  蓦地打了个冷颤,龙尊吾恍如噩梦初觉,他紧咬着下唇,半晌,激荡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点,他用深沉像是古井回音般的声音道:“樊兄,请恕过在下的失态,下面,还要请樊兄恕过在下的无礼,不论发生了任何事端,日后在下必负荆请罪。”
  樊盛心头一跳,怔怔的道:“龙兄,有话慢说,来来,先坐下休息一会,有什么事大家可以好好谈谈,你如此客套,却令在下好生不安……”
  龙尊吾木然一笑,微微挣出手来偏向一边,道:“樊兄,请阁下一侧袖手。”
  樊盛忙道:“龙兄……”
  摇摇头,龙尊吾越过了樊盛踏前了一步,同一时间,他外面月银色的长衫已经松开了斜襟。
  万老九与秃子毛贵山禁不住目瞪口呆的又退了一步,不明所以地看着龙尊吾发怔。
  冷酷得像一串冰珠子,龙尊吾的语声字字寒酷:“天下是何其浩渺,又是何其狭小,一把血洒了出去是要收回代价的,一条命了结得不适宜也需要有另一条命来顶替,你们两个,做梦也不会想到此时此地此情景又会和一个似曾相识的人重见吧?”
  万老九与秃子两人觉得场面已接近了火暴的边缘,他们也是久经风浪的人物了,见状之下暗中已蓄聚了功力,同时微微分开,万老九佯做笑容,嗓子哑哑地道:“这位朋友,咱们哥们与朋友你一向无怨无仇,怎么朋友你初次见面就摆出这等架势这等口吻来?莫不成打上眼就看我们哥们不顺心么?”
  万老九的口气也是够泼够辣的,还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意味,鬼眼樊盛这时却好生为难,在他来说,双方都是朋友,都是头一遭见面,他偏袒哪一方都不大好,况且双方中间似乎还有着一段纠缠不清的隐情呢……
  龙尊吾的面色更见惨白,冷汗直流,他的嘴唇紧绷着,字音从切咬着的齿缝中迸了出来:“五年之前,在鲁境,白马庙的郊区,有一幢孤伶伶的小茅舍,那里居住着一对年青的夫妻,有一天,你们双双人狼四个畜生来了,这对年青夫妇没有开罪你们,没有招惹你们,甚至从不认得你们,而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却当着那年青人面前轮流污辱了他的妻子,再用各种残暴的手段欲置那年青人于死地……”
  万老九与秃子毛贵山急快的互望了一眼,同时迅速在他们脑海中回忆这些年来他们所造成的堆集成山的罪恶。
  终于,他们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想起来了,两个人猛的一震,齐齐脱口惊呼:“是他!”
  秃子毛贵山更惊惧的叫道:“老天,他竟没有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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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6 10:30:1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二 凝血眼 诛人狼

  一丝冷凄凄地,仿佛染着血的微光浮在龙尊吾缰硬的嘴角,这种微笑,不带一点“笑”的含意,相反的,比深深的哭泣犹更要来得令人心酸。
  他一双手掌,握着,声音变得沙哑了:“是的,竟然没有死去,你们觉得奇怪,奇怪我在你们四个人的毒打狠踢之下,在那柄锋利的匕首之下我竟然没有死去!”
  仰起头来,龙尊吾的目光似浮上一层淡淡的烟雾,而那层似有似无的雾气,却又那股苍白与悲切!
  “便算他是天意,是的,是天意,上天叫你们流我的血,却留着我的生命来索还你们的血,上天要你们在作恶之后亲身体尝这恶果的苦涩,如今,时间已经到了,就是现在,就在此刻!”
  对面,万老九与秃子毛贵山的面色越发阴沉晦涩了,他们已经悄悄的颤抖,万老九显得异常紧张的道:“朋友,你说你叫龙尊吾?”
  龙尊吾毫无表情的道:“你们要记住这三个字,永生不可忘怀。”
  喃喃地,秃子毛贵山道:“是了……那女人曾经一再喊叫过这几个字!龙尊吾,龙尊吾……可恨我竟一时记不起来!可恨那一刀子没有扎实……”
  忽地——
  万老九目光一闪,他大声道:“樊兄,大家都是道上闯的,江湖混的,你知道,江湖上的一笔帐是怎么也算不清的,姓龙的朋友不错是与我双双人狼哥儿四个有点过节,但却绝不像他这么说的,樊兄,你是明白人,你想想,我哥儿四个就是再不入流,也不会做下这等窝囊龌龊的事啊……”
  秃子毛贵山一下子会过意来,也跟着叫道:“说得是哪,姓龙的小子这般强横霸道,丝毫不讲江湖的规矩,就算是我们与他有过不去的地方吧,樊兄你却待一他如上宾,这小子头一次到樊兄府上便如此张牙舞爪,喧宾夺主,倒是将樊兄的贵府看成什么地方了?大家有种不妨到外面见个真章,在别人家里发熊算是怎么回事?”
  阴森森的一笑,万老九亦道:“简单一句话,姓龙的,你冲着咱们兄弟来吧,犯不着当着面刷樊兄的脸,给人家下不来台,樊兄可没有得罪你哪!”
  两个人一拉一唱,极尽挑逗撩拨之能事,而鬼眼樊盛却沉着脸,冷冷的站在一边不言不发,没有任何表示。
  秃子毛贵山一见有点苗头了,他更加提高了嗓门大叫:“好吧,你小子方才红口白牙嚷了我弟兄一脸的污血,今天不和你分个强弱别人还道我兄弟是认下了,樊兄你不用管,是好是赖全不怪你,咱们脑袋落了地也不多吐露你一个‘不’字!”
  站在后面,形色惊惶的唐洁再也忍不出高声叫了出来:“樊大侠!你不要听他们挑拨,龙侠士说的全是真话,没有一句是假的,我可以保证……”
  哼了哼,万老九皮笑肉不动的道:“你可以保证?妮子,你亲眼看到了么?”
  这一问,不由闹得唐洁一窒,她窘迫的涨红了脸,讷讷地道:“不管我是否看见,但我相信龙侠士的话!”
  秃子毛贵山摸摸他大红的包头巾,冷冷笑道:“姑娘,我看你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不会是为了喜欢姓龙的生着一张小白脸吧?”
  唐洁喘息急促,又羞又怒的道:“你!你你!你们不要胡说!”
  万老九哼了一声,道:“窑子里有句话,叫‘哪个姐儿不爱俏’,妮子,你么,就正是这个调调儿,一点也错不了!”
  唐洁气得一张面孔就成了朱红,她又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急怒之下,两行热泪扑簌簌夺眶而出。
  怪叫一声,秃子毛贵山道:“哟,淌了伤心泪啦,别哭别哭,小宝贝,你这一掉泪,可叫我们心里鞍,肚里酸呐!”
  龙尊吾恍如未觉,他一直冷酷的盯视着对方,眼角的余光,同时已将周遭的环境牢牢记住。
  此刻,鬼眼樊盛忽地将他那只带着阴阴红芒的眼睛半眯起来,缓慢却十分有力,他道:“万兄,毛兄,二位与龙兄所结之怨,可真是如龙兄所言?”
  万老九与毛贵山急忙摇头,齐声道:“樊兄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樊兄,你想想,凭我双双人狼,也会是这等下三流的角色么?”
  樊盛怀疑的道:“那么,龙兄他……”
  秃子毛贵山生叹了口气,道:“人的嘴两片皮,他爱怎么说谁也挡不了,樊兄,你自己可以琢磨,你看看我们弟兄可会干这等事?”
  鬼眼樊盛到大大为难的转注向龙尊吾,低沉地道:“龙兄,这件事,依阁下之意……”
  他的话尚未说完,龙尊吾已凄凄的一笑,道:“樊兄,自开始到现在,在下已经七次忍住了动手的企图,你方才听到了他们那种卑鄙的言谈,,污秽的形状、下流的举止,樊兄,第八次动手的念头已出,在下将遗憾在你府上行凶,在下报仇雪耻,不受任何干扰,不受任何限制,樊兄,便是你,也不能稍有劝阻之力!”
  吁了口气,龙尊吾又道:“在下所言或者有过份处,尚祈樊兄恕过……”
  鬼眼樊盛有些难堪的道:“龙兄,在下以为这件事情,最好等朋大哥来了再做定夺……”
  摇摇头,龙尊吾道:“没有人可为在下做主,没有人,现在,樊兄,在下得罪了。”
  樊盛双眉一挑,微带怒意的道:“龙兄,你——”
  而那个“你”字还在他的舌尖上打转,龙尊吾已朝后退,然而,就在退后的同时,他的身形如闪电般掠向前去!
  鬼眼樊盛愤怒的叱喝一声,急速的伸手一抓,他出手又快又狠,但是,却抓了个空!
  几乎在他的右手才伸出的当儿,“嗖”的一声尖锐呼啸传来,一溜金灿灿的光芒已倏然涌现,紧跟着“咔嚓”一声,两张酸枝太师椅已齐背折断,万老九与秃子毛贵山的身形也猝然向左右分发而去!
  樊盛不由火气上涌,暴吼道:“龙兄你住手!”
  口中吼着,他旋风般的一转,上飘向龙尊吾的去路,龙尊吾脚步一滑,倏让三步,左手往右腕一托,阿肩刀锋猝翻,快速得不能用任何言语形容,“嚓”的一声,樊盛胸前的雪亮铜扣顿时切掉了三枚!
  当那三枚铜扣尚未坠落至地,龙尊吾已倒翻而出,仰着身,阿眉刀“嗖”、“嗖,“嗖”闪舞转劈”狂风般一十七刀砍向秃子毛贵山及万老九!‘
  阿眉刀的去势是如此疾厉,如此狠毒,快得宛如极西的一沫流电,甫始映现,却已到了面前!
  大喝一声,万老九竭力挪闪,而厅中的家具陈设,却已四处分散标射,断木碎屑纷纷洒溅,碰撞之声也乱成了一片!
  秃子毛贵山足尖一旋,飞越了三张太师椅,反手一个白瓷镶金花瓶丢了出去,紧跟着齐抖双掌猛推向敌!
  不闪不退,龙尊吾身形风中柳絮似的猛然飘摇,花瓶与掌力分擦着他的两侧掠过,而阿眉刀已挟着惨厉的破空之声地劈向秃子毛贵山的头顶!
  暴叱一声,万老九挺身猝袭,急挥九掌,又在掠身急追,龙尊吾冷冷一哼,大翻身,阿眉刀绞闪飞劈,“嗖”、“嗖”之声有若鬼哭神泣,而刀与刀的去势连成一片,分不出是隙,分不出先后,一口气十八刀狂斩敌人!
  慌张得有些狼狈的东闪西转,万老九在大厅中各物的阻挡下却无法像野外一样尽量施展,于是,只听得他“铿”的一声,背部上裂开了一道五寸长的血口子,一股鲜血箭也似的标洒四溅!
  头也不回,龙尊吾悬空一个侧滚,阿眉刀一翻急晃,“嗡,的一声,在刀身的急烈颤抖中,一片网形的光芒已倒罩向后,而尖利的刀刃搀杂着自这网形的光面里戮出,几乎一下子笼罩了半个大厅!
  不错,这是他飞流九刀法中的绝式“网凝红”!
  秃子毛贵山怪叫一声,拼命滚向地下,每在翻滚一次里,身上的血迹便点点滴滴的流淌在水磨石地面上!
  双眸全红了,龙尊吾疯狂似的扑上,右臂倏探,“咯”的一声暴响,秃子毛贵山的一条大腿已齐根飞出,龙尊吾连眼皮子也没有眨一下,左手往下虚空一撑,人已“呼”的直升屋顶,在空中微微一侧,流虹似的直掠向大厅门口。
  而此际——
  大厅门口,已失却那万老九的踪迹了!
  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龙尊吾毫不停留,猛然扑了出去,外面,却正有幢幢人影急速往大厅奔来,那些人影,个个都是虎背熊腰,满脸精悍之气,他们都显然十分紧张,每人手中,业已刀出鞘,弓上弦了。
  一跺脚,龙尊吾凌空拔身,在空中方才一转,四面八方已暴雨似的射来了一片暗器,亮银镖,没羽箭,焦钢枚,铁弹子,毒蒺藜,映着阳光,闪闪泛动着溜溜寒森森的世影!
  阿眉刀以惊人的快速旋张舞飘飞,以致连成一个大轮似的光圈,所有的暗器不是被削绞成片,便是被碰飞流曳,但是,时间是稍纵即逝的,只这一耽搁,双双人狼中的万老九就更是鸿飞杳杳了。
  龙尊吾喘息着——他奇怪自己如何会喘息,在偌大的宅院前后搜索了一遍,失望至极的掠回了大厅门外。
  鬼眼樊盛阴沉着面孔,一个人卓立于大厅的门槛里,大厅外面,却已围挤着三十多名彪形大汉,个个目露煞气,狠狠的盯视着龙尊吾,那神态,看得出他们如何愤怒与火暴。
  龙尊吾脚尖刚刚沾地,樊盛已重重的哼了一声道:“龙兄,今天阁下,算是将我樊某人抬上了天啦。”
  龙尊吾一听对方话中有话,显然是不快已极,他自己固然也是一肚狂怒,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就不得不强压下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低沉的道:“在下知道樊兄心中不愉,但在下实非得已,若是此刻放过这两个畜生,日后天下广阔,又到何处寻找去?”
  冷冷一笑,樊盛道:“龙兄,这都是你的事了,不论你与那双双人狼结有何怨何仇,都不该将在下的宅屋做为屠杀报复之处,更不应该当着在下面前伤了在下之友,龙兄,你还不如当着姓樊的弟兄面前扇姓樊的几个大耳括子!”
  龙尊吾闻言之下不由怒火突升,他方待启口,斜刺里一条粗大的人影风一样的旋了过来,人还未到,粗哑的声音已然响起:“谁要扇你的耳括子哪?小樊,干什么火辣辣的?你这些狗熊弟兄又这么紧张,出了事么?”
  来的人敢情正是那去“方便”了这久的朋三省,樊盛勉强笑了笑,生硬的道:“大哥,你来得正好,有什么话,且请问问你那贵友吧!”
  朋三省朝龙尊吾看了看,又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却不觉有些迷惘的道:“龙老弟,出了什么事么?
  龙尊吾嘴角牵动着,没有回音,樊盛愤怒的道:“兄弟领着这位龙兄及唐姑娘进入大厅奉茶,大厅里原有兄弟的初交两个朋友正在候着与兄弟谈笔买卖,这位龙兄在以前约莫与兄弟那两位朋友有过梁子,见面之下三不管便抢先动上了手,如今兄弟的两位朋友一逃一伤,伤的那位承蒙这位龙兄慈悲,已废了人家一条腿!”
  一番话说得朋三省直发怔,他转过头来,吃惊的道:“老弟,可是这么一回事?”
  龙尊吾闭闭眼,道:“不错。”
  朋三省咽了唾沫,有些尴尬的道:“这……这……唉,老弟,你又何苦这样嘛,结了梁子哪里不好了断?对方又是什么人呢?”
  龙尊吾生涩的一笑,缓缓地道:“双双人狼。”
  “什么?双双人狼?”朋三省蓦地跳了起来,满脸横肉一怔,独目突瞪,连额际的脊筋也陡然浮突!
  龙尊吾点点头,道:“不错。”
  朋三省一拍手,大喊道:“杀得好,杀得好,却怎么让他们逃了一个?”
  龙尊吾不便说明原因,默默一笑没有再做声,朋三省已急忙回过身来,急切而焦虑的道:“小樊,马上传令你的手下同去捉拿逃走的那个杂种,剩下这一个老子要亲手整治他,妈的,不碎剥这小子便算我是他养的!”
  鬼眼樊盛不由大大的呆了一下,讷讷地道:“大哥,你……”
  朋三省不耐烦的一挥手吼道:“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那双双人狼四个杂种没有一个是人做的,你还睁着一双大眼与他们谈生意,这正合了一句什么……什么他妈的‘与虎谋皮’,别看你精明,他们说不定正想吃你的肉!”
  樊盛面孔一热,道:“兄弟也知道他们不是东西,只是彼此利害利用而已,他们想讨兄弟便宜也不是那么简单!”
  独目一瞪,朋三省怪叫道:“现在哪还有功夫谈论这些鸟事?你还等什么?”
  有些迟疑,樊盛摇着手道:“大哥,见面三分情,大家都是朋友,若是为了一件尚未弄明的事情陡然翻脸,这未免有些不讲道理,况且,又是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
  “唰”的沉下了脸,朋三省暴烈的道:“什么事弄不清楚,这些王八蛋毁了龙老弟的家,污辱了龙老弟的老婆,重伤了龙老弟,这杀妻之仇绝家之恨还不能宰杀他们?不错,你与他们也是朋友,但今天我姓朋的以大哥的身份,手抓着咱们的香头,不准你再交这几个萌友,而且更要听大哥之命拎他们的头,你答应,你仍是我姓朋的好兄弟,不答应,咱们就断了!”
  樊盛不由面色倏白,冷汗涔涔,他躬身道:“大哥你要如此逼我……兄弟听了便是。”
  他突地掉转头来,冷厉的吼道:“魏孝、周子祷,你十人率领手下围东街,胡毛子带人堵南门,苟望波、白崇贤、龙大道,务必抓着双双人狼中的万老九,死活不论!”
  肃手挺立天井中的一干彪形大汉起落不停的高声应诺,纷纷返身急步而去,刹时步履嘈杂,退走一空。
  朋三省赞许的点点头,过去拍拍樊盛的肩臾,带着几分伤感的道:“小樊,并不是大哥我逼你,跑他妈的江湖,不能办昧于情面,讲空壳子,仁义道德尤其重要,人活在世,第一个便得注重一个‘德’字,人若无德,还怎么说其他?设若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的……”
  樊盛叹了口气,道:“大哥,只是不知这件事是否如此?”
  朋三省用力点头,拍胸膛!
  “为兄的我以这条老命为见证!”
  直着眼想了想,樊盛低沉地道:“兄弟老是怀疑天下真有这等卑鄙下流之人,料不到双双人狼真是如此龌龊的角色!”
  展开了笑颜,朋三省又重重拍着樊盛的肩头:“好,小樊,只要你想得通,弄得明白,为兄的我也就安心了,方才为兄所提的那些事,你会依了么?”
  樊盛无可奈何的道:“便是大哥要兄弟的头,兄弟也不敢说个‘不’字!”
  朋三省豁然大笑道:“笑话笑话,姓朋的岂会如此混帐?”
  说着,他又压低了嗓门道:“去,过去向龙老弟陪个礼,快……”
  樊盛红了红脸,大步走向龙尊吾面前,双拳一抱,恳切的道:“适才因不知龙兄与双双人狼之间有这么深刻的仇怨,以至未能适时相助一臂,言谈中更有冲撞龙兄之处,龙兄大人大量,万请恕过在下才是……”
  龙尊吾长揖还礼,肃穆的道:“樊兄言重了?在下并未记挂此事,樊兄府上生出此等事端,尤令在下心中难安!”
  双手伸了出去,用力握着龙尊吾的手,樊盛神色真挚:“快别如此讲了,龙兄,在下错了错了,但望你不要因此而对在下生出憎嫌之心,在下已觉感激不尽……”
  龙尊吾也紧拉着对方的手,浮漾起一抹笑容:“樊兄释怀,龙尊吾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两人间的误会,就这几句话目消弥于无形,本来嘛,江湖上的豪士便是如此,无情而坦荡,只要双方了解了,谈开了,漫天的云雾,也会简简单单的一下子扫得干净精光。
  忽然,朋三省怪叫一声道:“小樊,你衣裳上的扣子怎么掉了好几个?”
  樊盛红着脸大笑道:“别嚷了”大哥,还不是你的朋友干的好事!”
  龙尊吾微微躬身,歉然道:“势非得已,樊兄,你恕过了。”
  樊盛一伸大拇指,由衷的赞美道:“老实说,龙兄,你那两下子真叫绝,在下有生至此,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狠快的力法,方才你甫一出手,在下简直就险些怔住了!”
  朋三省一抹嘴,笑道:“这不算什么,他真发狠的时候你小子不但没有见过哩,他那把刀,老天,就和活的一样!”
  龙尊吾深沉的一笑,道:“朋老哥,不要为我脸上贴金了,现在,我想,我们是否可以进厅里去问问那个畜性?”
  大步领先行向厅里,朋三省急毛毛的道:“当然,我比你还心急!”
  大厅内,但见桌翻椅倾瓷器与壁上悬挂的字画杂乱的摔布了一地,块块段段的木头四处散落着,点点滴滴的血迹洒溅于周遭,十足的一幅劫后惨状!
  朋三省舐舐嘴唇,目光已瞥及被扶坐一张残缺太师椅上的秃子毛贵山,他的一条右腿齐膝被斩落,地下遗着一大滩浓稠的血迹,此刻,他右腿的断落处被包扎的妥善,那条断腿,便置放在太师椅下面。
  两名高大的壮汉分立于秃子毛贵山的侧旁,而毛贵山却早已面如金纸,死去一半有余了。
  龙尊吾游目四顾,看见唐洁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大厅一角,脸上有一股茫然的表情,发觉龙尊吾在看她,唐洁投于龙尊吾一个微笑,只是,微笑却有些苦涩,带着些儿余悸。
  那边,朋三省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独目圆睁,死死的瞪看瘫在椅子上的秃子,他蓦地怪笑了一声,两只生满了毛的大手猛然左右开弓,打得秃子满口鲜血狂喷,颤抖着呻吟起来。
  “哇”的吐了一口唾沫吐到秃子那张早已不成人形的丑恶面孔上,朋三省暴厉的道:“难受吧?你这乌龟孙子王八蛋,江湖汉子的脸都叫你一个人给丢尽了,他妈老子也不知你是生成什么心肝,竟能做出这等不要面子的下流事情来,老子操你的老娘,你祖宗十八代的面皮都要你给扫光了,小子,你慢慢享受吧,老子一点一点的来侍候你!”
  朋三省铁青着面孔,口沫四溅的破口大骂着,一根筋在他脖子上突突的轻跳,独目中红丝满布,那模样,显得狰狞极了。
  宛如一根游丝似的吐出一口气,秃子毛贵山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两,边面颊在这顷刻之间已经肿涨得老高,肿涨里又泛着乌青,嘴唇也翻了过来,方才掌掴时唇肉碰击着牙齿,嘴巴里外早连一块好肉也没有了……
  朋三省阴森森地道:“小子,善恶有报,只争迟早,你们做的孽就要用你们的血来偿,不要脸的东西,你那几个王八羔子弟兄现在又缩在何处!”
  呻吟了一声,秃子毛贵山歪歪嘴,语声含混地道:“好……好!你们设计暗害大爷……我们不……不会与你……你们甘休的……等……等着瞧吧……”
  朋三省冷笑一声,厉然的道:“滚你妈那条大腿,老子既然擒了你莫不成还怕你报复?说,你那几个同流合污的弟兄在哪里?”
  一侧,樊盛低声道:“在大哥来前,他们曾经提起过,好像姓应的和姓褚的都暂居在‘赤玉庄’曹老大那里……”
  朋三省一扬眉,道:“可靠么?”
  樊盛想了想,道:“当时大家没有翻脸成仇,兄弟想应该不会有问题。”
  “嗯”了一声,朋三省沉沉的道:“曹老大只怕有得麻烦了!”
  椅上的秃子毛贵山痛苦的张大了嘴巴,沉若蚁蚋:“姓……姓樊的……你……你够朋友……真够朋友……我……我双……双人狼自认与你无仇……无怨……不料……料……你却……却如此坑坑害我们……兄弟……兄弟……日后……我我看你!你会什么!脸……去见见江湖同……道。”
  “哇”一声,朋三省怒道:“似你们这种猪狗不如的下三流蠢贼,武林同道唯恐宰之不及,除掉你们,必然令天下人心大快,个个拍手称庆,这是无上的光彩,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冷厉的注视着秃子毛贵山,樊盛狂悍的道:“姓毛的,你休要怪我樊盛翻脸无情,在道义上说,你们双双人狼良心有亏,在交情上说,朋大哥是我的叩头老大,你们无仁无义,自是不能再交,你们与我相识不久,与朋友大哥比较当不能比拟我们兄弟之间的夺天之义,要我在此中做一选择,毛贵山,牺牲的自然便是你们了!”
  秃子激烈的抽搐了一下,目光晦黯的道:“好……你们……好……狠!”
  朋三省哼了一声,道:“哪有你们四位一体的狠法儿!”
  缓缓地,龙尊吾走了上来,先朝朋三省与樊盛长揖为礼,在二人的迷惘中,他道:“现在,在下要将这人带出樊兄府第,以免污染了这间大厅,朋老哥,樊兄,多谢了!”
  樊盛忙拉手,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龙兄,在下既已趟了这点混水,又何在乎这向破厅,龙兄需要如何办理,且请自便……”
  朋三省也道:“要怎么样你就怎么样,不要顾到这个地方,老弟,记住你老婆的血,记住你自己的血,放开手干他!”
  龙尊吾凄然一笑,回首道:“唐姑娘,请你暂且回避一下。”
  在大厅的角隅,唐洁的面色还露着特异的苍白,她深深的注视着龙尊吾,好半晌,语声幽幽:“龙侠士,我想,我是否可以不出去?”
  龙尊吾舐舐唇,道:“当然,只是希望你不会吃惊。”
  唐洁微微垂下视线,低低地道:“我可以忍得住……”
  独目睁着,朋三省道:“那么,老弟你动手吧。”
  龙尊吾转过脸来,而就在他转脸的这一刹,双目中的光芒已突然变得那么悲切与愤恨,眸子里有一层隐隐的泪波,而这层泪波却含遮了一片火,一片强烈炙热得令人心中起栗的熊熊火焰!
  猛的伸手一掀,毛贵山一哆嗦,头上块黑色的包头绸巾已飞落于地,露出他那疤疤癞癞,寸草不生的濯濯童山来!
  朋三省“嗤”了一声,道:“你叫秃子,果然名符其实!”
  龙尊吾的月银色长衫敞开,缓缓地朝前移进,一寸一寸地……而他的一双眼睛,亦在缓慢的移进中凝冻,有如一双闪射着冰冷光芒的玻璃珠!
  毛贵山急速的喘息着,有一种将要陷入万丈深渊的感觉,他绝望的睁大了眼睛,孱弱的叫道:“你……不要……龙尊吾……你不要……”
  突然,龙尊吾凄厉的笑了,他的语声带着血和泪:“回忆一下吧,毛贵山,回忆你们那天骑着高大的马匹奔来的时候,你们毫无顾忌的狂暴着,叫骂着,咆哮着,毛贵山,回忆一下你们是如何污辱我的妻子,如何糟塌她的身体,不要忘了你们是怎样折磨我,欺骗我,那是个有太阳的好天气,天是那么晴朗,那么澄蓝,而在阳光之下,在青天之下,你们疯狂了一样污辱我们,宰割我们,记着一个家庭被你们毁灭,两个人的尊严荡然无存,甚至连一点做人最卑微的尊严也荡然无存……”
  秃子毛贵山悲惧的叫道:“别这样对待……我……别这样……这不……不是我我一……一个人的事……”
  龙尊吾神情愕然,他道:“不错……但乃是由你四个人造成!”
  秃子毛贵山喉头咕唔了一阵,他刚刚还想哀求,龙尊吾右手一指,金芒倏闪,“嚓”的一声,这位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江湖枭类已飞掉了一只右耳!
  “哇”的怪叫着,毛贵山全身起了一阵痉挛,龙尊吾神色冷酷,手腕微翻,鲜血猝现,毛贵山的左耳又被断落!
  于是——
  正怔怔独立厅隅的唐洁已低弱的呻吟了一声,现在,她已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方才,她以为至多只是看见一具尸体而已,混身都有些抖颤,她知道,龙尊吾已在用“凌迟”的手段了!
  龙尊吾的阿眉刀出手得那么快,只是一闪又已归鞘,以至看起来只有一道金芒映晃,但是,每在他探手之时,金芒映晃刹那,瘫痪在太师椅上的毛贵山却已在身体上失去了一块东西!
  立在旁边的朋三省鼻孔大大的张着,独目中的神色冷漠而生硬,他毫无表情的注视着眼前这幅凄厉的景象,就好似一个屠夫在看着一头猪,一头牛的被宰一样,没有一些儿怜悯,没有一丁点不忍或惋惜。
  而鬼眼樊盛,他好整以暇的用牙齿啃着指甲,倏悠闲闲的,那残酷,那惨怖,在他来说,只宛如一片淡淡的过眼云烟。
  现在,毛贵山的身子已被削掉,左颊的肉也被硬生生斩去了一块,露出鲜红色的里肌来,血滴满了他领颈衣衫,将一袭灰色的长衫全染成褐紫的了。
  抖索着,语声有如一根随时可以中断的哑语,秃子的双眼已开始往上翻!
  “龙……尊……你……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你有种……就……给……大……大爷……一个……痛……快……!”
  龙尊吾阴沉得恍如一泓千年不波的死谭,他伸出左手,慢慢逼向秃子毛贵山的面孔,语声系出自另外一个世界,宛如隔着一层灰黯的云雾:“记得那天我妻子的哀求哭泣?记得我的痛苦呻吟?记得你们四个人的狂蛮粗暴?记得在阳光下你们做出的野兽行为?那间小小的茅舍,那片雅朴的竹篱,青翠的树林,带着泥土香的四野……你们都将这些毁了,都将这些污染了……毛贵山,你们永远无法洗清你们的罪恶,不论在阳世,在阴曹,不论在你们活着或死去以后……”
  毛贵山胸口猛的一挺,“哇”的喷出一口鲜血,这口鲜血喷在龙尊吾的脸上,衣襟上,那么赤斑斑,鲜艳艳的,显得龙尊吾的神情越发冷酷与残怖了。
  没有一丝儿犹豫,龙尊吾的左手蓦然插进,食中二指一翻一绞,往外一拉,两颗龙眼大小,且糊糊肉跳,白眼珠被他活活剜了出来!
  秃子的全身剧烈的抽搐着,两只手与一条腿蓦地拳曲起来,嘴里吐着白沫,而白沫中渗着鲜血,现在,他已连呼叫都叫不出来了。
  龙尊吾恍如未觉,他将身子俯近,幽幽地道:“在冥冥中有鬼神,在冥冥中有报应,做恶的人必得恶果,流他人血自己的血也必被人流,毛贵山,你先走一步,且看我们谁的孽做得重!”
  忽然——
  秃子毛贵山“呼”的垂直了身体,双手骤然向前伸直,他的面孔恐怖的扭曲着,混身仍在簌簌颤抖,他瞪大了那只留得两个窟窿的眼洞,以一种凄厉得令人毛发悚然的声音嘶哑的大叫:“双双人狼啦!你们要为我报仇,为我雪恨啦……老天爷哪,我死得惨啊,你要睁开眼哪——”
  “哪”字拔了一个哭音蓦然中止,秃子毛贵山的双手仍然直伸,流着血的眼洞依旧大睁,但是,他却已寂然不动了。
  大厅里一片沉寂,好一阵,朋三省低沉而缓慢地道:“老弟,他已死了。”
  龙尊吾眸子的神色有些迷茫,好似他的心智已飘荡在另一个十分遥远的境界了。半晌,他喃喃地道:“死了?”
  朋三省有些关心的看着他,低低地道:“是的,你也歇会吧。”
  摇摇头,龙尊吾突然仰天狂笑出来,狂笑中,他“霍”的大转身,背着面,阿眉刀猝然翻起反劈而下!
  “咔嚓”一声长长的颤音,这声音好似拉扯着人们的肝肠,而在人们瞠目结舌的惊悸中,秃子毛贵山已被从头至臀斩为两半,甚至连那张坚固的酸枝太师椅也分了家!
  五脏肚肠哗啦啦的流浮一地,浓重的血腥稠稠的弥漫在空气中,十二只眼睛瞪着那具分成了两半的尸体,这景况,尖锐极了,恐怖极了。
  “呃”的一声,面色惨白的唐洁已双手捂着脸昏了过去,朋三省咬着嘴唇没有做声,樊盛的脸孔肌肉却蹦得紧紧地,额上青筋暴突,有隐隐的汗水沁出在他的鬓角嘴唇尖!
  那两个彪形大汉傻了一样的呆着一半张嘴,眼发直,两个人的两张脸盘,简直已泛变成灰色的了。
  浓浓的鲜血缓慢地流淌,一丝丝溢散向四周,而大厅黯寂,空气沉翳,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每个人的心脏抓握得那么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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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6 11:46:2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仇未尽 情难抛

  这是一间宽敞而幽雅的房间,白云石面的黑漆方桌几把镂花涂金的巧椅,地下铺设着一张花纹斑端的虎皮,洁白的墙壁上有一幅字联,两幅横轴,字联的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横轴的画意境悠远,淡雅高华,窗对着一方小巧的花圃,几株黄菊正展颜怒放,清香悠悠,满室生芳,靠着窗摆着一张兽腿画桌,上置文房四宝,素纸白笺,一炉紫玉檀香炉,正在淡淡的吐冒着轻渺的气氲……
  背着手,龙尊吾默默在室中来回蹀躞着,脸色沉重而严酷,昨天,朋三省与樊盛几乎劝说了他一个夜晚,他强忍着内心的急迫与焦急,没有立即去“赤玉庄”找寻双双人狼其余的三人,自然,朋三省是担心他单人匹马有所失闪,又怕他在精神体力遭受了极大的折磨下代伤太巨,是而坚留他多加休息两天,而樊盛,则为了要与“赤玉庄”翻脸不太容易,需要留出时间来准备筹划,以便立于不败之地,因此也劝他切勿操之过急,免得事起仓促得不偿失,但是,龙尊吾的期盼与殷切却是不能稍待的,只是为了他的两位朋友,他也只有忍耐下来了!
  悠悠的叹了口气,龙尊吾游目环顾空中,百无聊赖的坐在一张巧椅上,望着顶壁独自发呆。
  良久——
  门儿轻轻被推开了,唐洁那张白白的面孔出现在门边,龙尊吾惊觉的移目瞧去,涩涩的道:“唐姑娘……”
  唐洁强颜一笑,道:“龙侠士,我……我可以进来么?”
  站了起来,龙尊吾道:“请!”
  悄悄的,唐洁走了进来,反手将门掩闭,她背靠在门上,怔怔的注视着龙尊吾不做声。
  涌出一丝笑容,龙尊吾道:“有事么,唐姑娘?”
  唐洁苍白的脸蛋儿,微微一红,低怯地道:“我想,没有事我也可以来吧?”
  龙尊吾低沉的笑笑,道:“当然……”
  袅娜的进入室中,唐洁忧戚的看了龙尊吾一眼,又转过脸去,沉默了一会,他道:“龙侠士……”
  龙尊吾道:“我在听着!”
  唐洁转过身来瞧着他,那么怔忡而深刻的瞧着他:“听朋侠士说,你想立即前往‘赤玉庄’找寻双双人狼报仇!”
  静默了片刻,龙尊吾道:“不错,这原是我的意思。”
  唐洁轻轻咬咬下唇,道:“龙侠士,有几句话我或者不该说,但是,我却不得不说,希望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摇摇头,龙尊吾平静的道:“唐姑娘你知道我不会介意的。”
  唐洁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低低地道:“我知你十分疼爱你的妻子,但是,也只是知道疼爱而已,昨天,在我看到你亲手报复那个污辱你妻子的人时,我才知道你爱你的妻子竟是爱得如此深刻,因为,你对那人的憎恨是如此之深,我明白,爱与恨,往往都是相对的,这里面,一些儿都搀不得假……”
  垂下眼帘,龙尊吾悠悠地道:“希望你不会因此而不快,我一直爱我的妻子,关于这一点,在你面前我也没有否认过。”
  点点头,唐洁轻轻地道:“我并没有为这件事而不快,你知道,我不是小心眼的女孩子……我只须明白一点,龙侠士……”
  龙尊吾沉静地道:“说下去了。”
  微微犹豫了一下,唐洁终于红着面孔语声细若游丝的道:“我只要知道……知道你除了爱你的妻子之外,在你活着的时候,是否尚会有人和你的妻子相同的占据你心里的位置?”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是说,是不是还会有别人会得到你给予你妻子同样的……同样的爱?”
  深深的凝着唐洁,龙尊吾坚定的道:“会的,或者,更深一些。”
  唐洁心腔一跳,微微抖索着道:“你,你是说的真心话?”
  龙尊吾垂下头,道:“我从来便没有骗过人。”
  想忍住,却又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唐洁嗓子干涩地道:“可以直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龙尊吾注视着她,道:“但问那个人爱我有得如何深切,譬如说,用她一生时光,用她永世的情感,用她百年的性命……”
  嘴唇抽搐着,唐洁畏缩地道:“假如……假如……”
  龙尊吾平静地道:“说。”
  一咬牙,唐洁道:“假如是我……”
  龙尊吾凝视着唐洁,目光中光芒如火、如焰、如胶,长长吁了口气,他道:“你说了……”
  唐洁勇敢的挺胸向前,抖索着道:“是的,我说了。”
  龙尊吾咽了口唾液,缓缓地道:“你,你不后悔?”
  唐洁古怪的一笑,道:“永不后悔。”
  身子因为激动过份而摇晃了一下,龙尊吾道:“至死不渝?”
  点点头,唐洁的面庞上露出一片湛然的光芒,她道:“至死不渝。”
  龙尊吾呻吟的叹息了一声:“唐洁,你太傻……”
  于是,“嘤咛”一声,唐洁不顾一切的扑到了龙尊吾的怀中,伸出双臂紧紧的搂抱着龙尊吾的头项,在不住的颤抖中,她梦也似的呢喃着:“我爱你……你应该早知道的……你必定早就知道的……但是……你为何折磨我……为何?”
  震了震,龙尊吾缓缓的拥着唐洁的肩胛,温柔地在她的肩胛上摩娑着,语声有如飘渺在云端的呼唤:“我知道……我是知道……洁……你莫怪我……我实在已经受够了……你明白……在这一方面,我一直畏惧……”
  唐洁抽搐了一声,泪水夺眶而出:“你不要畏惧,只要你知道我对你……只要你知道我多爱你……”
  龙尊吾将面孔深深埋入唐洁那一头有如瀑布似的秀发中,他嗅着,吻着,喃喃地道:“够了……洁……这已够了……”
  于是,唐洁将身子完全依在龙尊吾的怀里,那怀里,是如此温暖,如此坚实,又是如此富有力量,宛如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一个遮挡雷雨的山坳,一个舒适的予人安全感的窝巢……
  悠悠的,时光停顿于这一刹,所有有形的及无形的顾虑完全被抛弃在九霄之外,他们紧紧地依偎着,彼此聆听对方的心跳,仰承对方的呼吸,而心与心连系得毫无间隙,情感与情感,也缠做了一堆……
  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唐洁浓厚的头发,发丝中,有一股隐隐的幽香散播,这股香,是属于女人所特有的,不太强烈,却极深馥,不太艳稠,却极淡远,仿佛一缕,无可抑止的细丝,软软地,无形的绕了过来,绕得人心儿紧室,绕得人神智恍惚,那么软柔,又那么荡人心旌。
  脸蛋儿宛似一只熟透了的苹果,那么红嫩娇美,唐洁羞涩的徊起头来,微微有些儿喘息地道:“龙……龙……呃……我,我……”
  龙尊吾低沉地道:“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唐洁身子抽搐了一下,抖抖地道:“尊吾……”
  龙尊吾的双臂紧了紧,算是回答,唐洁怯怯地道:“如若在别人面前,我,我也可以如此称呼你吗?”
  点点头,龙尊吾道:“当然,为何不可以?”
  垂下颈项,唐洁语声变得极其细微地道:“尊吾,说真心话,打在紫芦山区第一眼看见你,我虽然是与你初次见面,在惊悸和惶恐中却有一种……一种好似早已相识的熟稔感觉……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像是对你没有什么陌生之感,没有什么距离与隔阂……纵使你当时是那么冷漠,那样不近人情……”
  龙尊吾温柔的在她面颊上印下一吻,深沉地道:“不近人情?是这样么?”
  唐洁将面孔埋在龙尊吾的臂弯里,讲话的声音有着深情的,朦朦胧胧的诱人意味:“你戴着那张金色的面具,好可怕,说话的音调又是这么冷酷而严厉,好像你的心肠全是冰做的,冻结了千百年的坚冰做的……”
  无声的一笑,龙尊吾道:“你倒会找譬喻,当时我心情很恶劣,四周的景况又是如此凄凉,再加上发现了你的事,或者说起话来便不怎么太和善了……”
  忽然抬起头,唐洁凝注着龙尊吾的眼睛,轻轻地道:尊吾,你实在好狠,在很久以前,你也是这么狠的?”
  龙尊吾的心头一跳,神色微微有些黯然,是的,多少个日子串成了逐渐牢固的残忍心情,多少血腥凝结了他原来软弱朴实的本质,环境是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但仇恨,却更容易改变一个人啊。
  见龙尊吾的脸庞上含着一抹苍白的涩晦与忧郁,唐洁不由忐忑了,她忖着怔忡的忧虑道:“尊吾,可是我……我说错了?
  “不,你没有说错。”龙尊吾语声有些喑哑地道:“在很久以前,我不是如今的这个样子……我够得上淡泊与仁恕了,我只想好好耕种几亩荒田,莳植几架瓜棚,养养鸡禽,栽栽花草,与青青两人平平静静的渡过日子……
  停了停,龙尊吾的面孔上有一片迷惆而惆怅的追忆光晖,似是透着薄薄云雾中的阳光,有三分儿悠远,却有七分儿朦胧!
  “那个时候,我压根儿便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变得如此:仆仆风尘于江湖之上,在血污中辗转翻滚,在恩与仇里缠连不息……江湖的日子是硬绷地,少有情趣,但是,却尽混的是些豪勇汉子……”
  唐洁鼻翅儿轻轻翕动,她柔怯地道:“这些年来,无论在精神或体力上,我看得出来,你已经够苦累了,日子又多漫长……”
  苦涩的笑笑,龙尊吾沙着声音道:“以我手中刀,映照人世间与刀面上雕镂着相似的四张面孔,看够了,经足了,待血仇报还,待我胸中块垒消除,我会寻找一个安定的地方,好好渡过这一生中剩余的岁月……”
  唐洁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他,道:“不想在江湖的风浪里浮沉,不想在刀山剑中争取霸主的金位吗?”
  龙尊吾摇摇头,道:“不想,洁,你也不会做如是之想吗?”
  漾起一抹百合初放般的微笑在唇角,唐洁嫣然道:“当然我不会这样想,尊吾,你知道我对这种血雨腥风,诡诈阴谲的生活早已厌异。”
  舐舐唇,龙尊吾喟然道:“记得我曾向你说过,这也是生存方式的一种,其中自有正邪,却非尽属粗损不智之辈,好与坏,适当与否,也全在人们去分判了,我喜爱江湖上的雄风豪胆,只是,我却不能长久过这种太过英雄式的生活……”
  沉默了一会,唐洁嘴唇张合了几次,转变了一个话题道:“尊吾……听朋侠士说,你已下定决心要到‘赤玉庄’去?而你想单人匹马的独自闯去?”
  龙尊吾道:“不错。”
  唐洁不觉将手指抓紧,微带忧惶地道:“但你只有一个人……”
  笑了笑,龙尊吾慨然道:“一夫拼命,万夫莫敌。”
  唐洁刚想说什么,门外已忽地传来一阵沉重的步履声,朋三省粗哑的语音大笑着响起:“隔着老远就听见这句话,龙老弟,不错,好个‘一夫拼命,万夫莫敌’,怕却只怕我这老哥儿,舍不得你一个人去拼命哩。”
  门儿被蒲扇似的一只毛手推开,朋三省庞大而魁梧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外,他用袖一拂宝蓝色长衣的下摆,洪声道:“老弟,你约莫一直都未休息过吧?”
  龙尊吾镇静的与唐洁分开,笑笑道:“没有。”
  朋三省跨步进入,瞥见唐洁,他怪里怪气的眨了眨眼,“嗨嗨”一笑,转向龙尊吾道:“老弟,昨夜你回室之后,我与小樊又商量到了如今,这件事可真叫麻烦,他妈江湖上就老是这一套,哪家的烟火也有个连接,哪座峰头也能够互望,谁与谁拳起来也有有他奶奶的九道弯子的渊源,好像在五百年前大家都是一个爹娘生的同门兄弟一样!”
  龙尊吾没有做声,朋三省又哇啦哇啦地道:“赤玉庄曹老大,按说呢,与我们也不算见太外,曹老小子和小樊也联手做过好几次买卖,论起来也算是一条线上的熟人,这位老大生在‘抱怀山’至‘富贵岭’,南北‘渭企水’到‘阿落溪’,方圆六百余里,是一位顶儿尖儿的人物,‘曹老大’三字掷地铿锵有声,黑白两道的江湖朋友任是哪一个进了他的地盘也撒不得野,老小子手下有不少硬把子,本身已是个拿不得手的铁刺猬,火暴栗子脾气,又凶又横,在这一带,谁见了他也要退让三分!”
  龙尊吾的面孔上没有表情,他依然沉沉静静的,嘴巴紧闭着,嘴角的两条纹线扯得深深的,朋三省有些发窘的道:“喂,老弟,你却怎的不吭声?”
  摇摇头,龙尊吾道:“你们二位商量的结果如何?老哥你还没有告诉我,又叫我怎么回答?”
  朋三省哈哈一笑,道:“这还有什么结果?为了你老弟,就是要我这为兄的上刀山,下油锅,还不只是一句话?小樊与我一致决定,不论如何,也都得赶着鸭子上架,他奶奶的硬挺一家伙了!”
  龙尊吾淡淡的一笑,道:“我早已说过,二位犯不着趟这弯混水,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事,理该我一个人去办……”
  摆摆手,龙尊吾阻住又待发言的朋三省,他轻轻吁了口气,神色间,显得异常诚挚:“并不是我意气用事,也非逞匹夫之勇,朋老哥,我自身的份量我知道的十分清楚,除非对方具有天神之力,或有着无可比拟的超人之功,否则,以人与人之间的艺业修为,我总可以应付裕如,便是他们真的有着超凡之力,朋大哥,我这条命也还可以与他们周旋一下!”
  朋三省大嘴一咧,气咻咻地道:“又来了,你看你他妈的又来了,就好像我姓朋的跟着你是个累赘一样,你就不想想,人有失神,马有乱蹄,任是功夫再强,谁也不敢担保没有个失闪的时候,咱们是好朋友,好弟兄,焉能泰山笃定的眼看着你单枪匹马去赴汤蹈火?这样一来,我们还算是有点人味没有?江湖上的义气还提他干鸟?你这个熊人,怎么一点他妈人情世故都不晓得?”
  想说什么,龙尊吾又是一笑不言,他知道朋三省的脾气,那脾气是如此耿直,如此坦率,又如此暴躁得可爱,为了一个“义”字,为了一个“诚”字,哪怕是初见的陌生人,他也是可以连脑袋都豁出去的。
  于是,朋三省又叫道:“你也不想想,我姓朋的与你相识的时间虽短,却是一见如故,层经患难,这还不说,又承你看得起,尊我姓朋的一声老哥,咱们意气相投,个性仿佛,再加上一个‘缘’字,彼此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不能道的?你还净他妈反穿皮袄装老羊,我看异日若是我这老哥有了什么纰漏,你还说不准要一抹脸不认人哩……”
  龙尊吾笑了笑,道:“朋老哥,你言重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可以看出来姓龙的是什么样的汉子!”
  独眼一翻,朋三省道:“若是你知道点义气呢,现在我就可以看出来。”
  无可奈何的耸耸肩,龙尊吾道:“这样一来,朋老哥,我等于明着眼睛拖你们二位下水,二位的牺牲也就未免太大了……”
  猛一跺脚,朋三省吼道:“你你你……你是他妈的顽石不点头,气死我了!”
  龙尊吾长长的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既是如此,朋老哥,我便依了你……”
  那一腔子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朋三省重重的哼了一声,脸上的神色随即缓和了下来:“这还像几句人讲的话,刚才小樊已经到外面他的堂口去,限时召集他的得力手下准备应变,各路的眼线暗桩也在昨晚放了出去,府第中一干妇孺全已在方才送走,城里赤玉庄派来的驻守人员都已被捆了起来,现在可是应了一句话,叫他妈什么‘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了!”
  心里有着无尽的感激与谢意,龙尊吾低沉地道:“老哥,你们太使我不安……”
  朋三省龇龇牙,道:“你小子也懂得不安吗?这样说来你还有那么几分良心,反正你也别客气了,既然打算要静,就得豁出去点什么,畏首畏尾的人是一辈子也成不得气候的,老弟,等着吗,至多一两天咱们就朝赤玉庄进发!”
  负着手踱了两步,龙尊吾苦笑道:“朋老哥,我只怕还没等到我们到达赤玉庄,双双人狼早就逃走了。”
  朋三省微微一怔,却不以为然的道:“不会不会,万老九身受重创,就是想跑到赤玉庄去通风报讯也不会这么快,况且小樊手下的追骑四出,眼线密布,万老九的模样又极好认,赤玉庄隔着这里约有四百里路,万老九便是插上翅膀也飞不了那么快!”
  龙尊吾沉吟了片刻,道:“朋老哥,我的意思由我先走一步,二位随后跟来,这样一则我可能预防双双人狼先行逃逸,再则也可一探赤玉庄的虚实,以免我们贸然而去,弄不好叫人家还落得徒劳无功!”
  面有难色的琢磨着,朋三省直搓着手犹豫,龙尊吾靠近了一步,侃沉又恳切的道:“朋老哥,这件事我大多依你的主见,但你也得,听听我的才是,否则,真叫双双人狼走了,我的遗恨也就永难填补……”
  骤然一拍手,朋三省道:“好吧,你顾虑得也有道理,我这就去和小樊打个招呼,咱们先行上道,他带着人即刻跟去!”
  龙尊吾忙道:“不,朋老哥,我是说由我一个人先去——”,
  他话还没说完,朋三省已匆匆赶往外面,边回头狠狠的瞪眼,吼道:“你敢!”
  说着,这位大伏堡四爷已火烧屁股一阵风似的旋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龙尊吾默默摇着头,对着一直站在旁边的唐洁展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唐洁的眸子里有深邃的情意,而情意中包含着亲切的慰藉与了解,她豚脉的注视着他,轻悄地道:“尊吾,朋侠士应该和你在一起,你们彼此间也好有个照顾……”
  龙尊吾笑笑道:“我不是为这个……我是怕他万一有个失闪,若是那样,我这一辈了也不会心安的……
  靠了近来,唐洁低柔地道:“但朋侠士武功很高……”
  龙尊吾微微捉住唐洁那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道:“有时候斗场的情况是瞬息万变的,除了本身的修为高,还有一点运气……”
  轻喟了一声,他又道:“洁,我会告诉樊盛兄,请他好好安置你……你不用替我担心,我答应你将很快就回来,那个时候,我心愿已了,我们一起回大成宫去,我想,二位恩师见了你定也会喜欢你的……”
  长长的睫毛微微阖垂,唐洁幽幽的道:“许多年的冷寂日子,我像一片没有根的飘萍浮在一湾冰冷的死水里,现在,我总算抓着一块可以附攀,可以依存的坚石了……尊吾,你一定要回来,你需要知道你在我的心中是如何重要的,别叫我再孤独下去,再飘流下去……那种无靠无望的时光我真害怕极了……尊吾,告诉我你一定回来,一定要我跟随在你身边……”
  龙尊吾轻轻托起她的颔,凝视着那只睫毛上沾染了晶莹泪水的美眸,凝视着那微微翕动着的小巧鼻翅,那苍白里有着凄然朱赤的樱唇,温柔的,拘谨的,他俯下嘴唇轻轻巧巧的吻了一下!
  “洁……我答应你……”
  于是——
  泪珠儿似断了线的珍珠,那么扑簌簌的顺颊流落,唐洁抽噎着紧紧偎入龙尊吾的怀里,她的面孔贴在那坚实而散发着强烈男性气息的胸膛上,便仿佛将彼此的心儿也贴近了,魂儿也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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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6 13:04: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四、夜里魔 熊熊火

  龙尊吾安详而平静的拍着她的肩头,深沉地道:“别哭……洁……别哭……你明知道这只是一次小小地,微不足道的分离,你晓得我会很快回来……”
  微微仰起头,那一张美丽的面靥上有着点点的泪痕,而自泪的薄薄的晶幕里望着龙尊吾,她哽咽着:“或者是我已将蕴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告诉你了……或者我已将未来的希望交托给你……也或者是长久的处在惊恐的环境中……我好怕再有打击来到我的身上,我实在已负荷不起……”
  将面颊贴在唐洁的脸上,摩娑着,揉擦着,龙尊吾和熙却坚定的道:“以后,你可以安心了,我已知你的心,你的意,你的希望……你不会再恐惧,再惊骇,洁,我与你同在……”
  是的,不论未来的日子是如何渺茫,何其遥远,只要有这心,有这意,有这毅力,那渺茫,那遥远,以及那坎坷,那崎岖,又算得了什么呢!

  ×      ×      ×

  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开始飘雪了,那么绵绵密密的,那么层层片片的,每一张小小的雪花,都宛似带着一声悄然的叹息,都宛似带着一抹苍白的泪痕,自灰黯黯的天空中悠悠忽忽的飘落下来,而云叠着云,风推着风,大地涌荡着凄生生的呼号,真是冬天了,好个惨然的冬啊。
  是掌灯的时分了。
  龙尊吾仍是白天的打扮,他又将平昔一直未曾戴在手上的“普渡”指环戴了起来,映着灯红,指环上的菱形紫红宝石闪幻着绚灿却又迷蒙的光彩!他轻轻动着手腕,那溜溜的紫红色光芒便旋映出各种美丽而又刺目的光晕,而这光晕又是这般明艳澄澈,仿佛七彩的虹,以指环中间的尖突处为中心,那么一团团的闪动着,一溜溜一股股的纵横交叠着,美极了,也奇妙极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好静,外面也没有一点儿声息,甚至连空中飘拂的雪花儿也带着沙沙的音韵了……
  一只如剑的眉毛翳着,龙尊吾魅轻将手背负身后,他淡淡的瞄了一眼窗外,而窗外是阴沉而幽黯,是了,只这一刹,龙尊吾便有特别孤寂的感觉,宛如室中的静默,室外的静缺,大地的幽黯,一下子全变了一只只无形小精灵钻进了他的心房,那么深,那么深……
  一阵步履声急切的由门外响了过来,于是,门儿被“嘭”的推开了,龙尊吾知道是谁,他没清回头,低沉地道:“朋老哥,一切妥当了么?”
  来的人果然是朋三省,这大冷天,他竟然满头大汗,用手胡乱的一抹,他粗哑着嗓子道:“刚刚才交待好,但是——”
  龙尊吾不待他说完,迅速转身道:“事不宜迟,唐姑娘亦已随着樊兄的宝眷安置好了,咱们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即刻登程!”
  朋三省的眼神有些怔忡,咽了口唾液,慢吞吞地道:“我知道唐洁那妞儿已被安置好了,是小樊派他的得力手下赵大麻子来接去的,她现在一定正和小樊那几个骚婆娘在一起……”
  龙尊吾点点头,有些急促的道:“那么我们还等什么?”
  舐舐嘴唇,朋三省迟疑了一会,道:“老弟,他妈的情形不大对……”
  猛的跨前一步,龙尊吾显得有些粗暴地道:“什么不对?”
  又吞了口唾液,朋三省咬咬牙,低沉地道:“就在我交待妥了各项事情之后,突然有一个小角色喘吁吁的奔了进来,他满脸惊慌的告诉小樊,大明县城里已经发现了好几拨黑衣胸前又绣着白色交叉斧头图统的不速之客……”
  微微一愣,龙尊吾道:“黑衣,胸前又绣着白色交叉斧图形的不速之客?”
  “唉”了一声,朋三省道:“那就是赤玉庄曹老大手下人马的标志呀,他们这些乌龟孙一直都是这个穿着打扮!”
  冷冷一笑,龙尊吾道:“莫非他们已得到消息了!”
  搓着手,朋三省低低地道:“只怕正是如此。”
  踱了二步,龙尊吾平静地道:“樊盛,樊兄如何处置?”
  朋三省闻言之下独目一瞪,道:“当然是立即调派人马,找个适当空隙将他们一网打尽,奶奶的,这是大明城,是小樊的地盘,可不是姓曹的那一亩毛分地!”
  微微沉吟了一会,龙尊吾道:“在往昔,朋老哥,可有类似这种情形么?我是说,无缘无故的赤玉庄的人马忽然大批到来?”
  摇摇头,朋三省干脆的道:“没有。”
  龙尊吾冷漠的一笑”道:“这等于说,赤玉庄已晓得了?晓得投奔他们的双双人狼目经遭到麻烦,晓得樊盛兄已准备与他们翻脸?”
  朋三省断然道:“我想必是如此,否则,不会忽然有赤玉庄的人马大批来到,而且,据我推断,这几拨公然入城的角色,还只是赤击庄的引饵,为的是试探我们到底和他翻了脸不曾?”
  龙尊吾缓缓地道:“然则樊兄已调集人马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不是等于明着告诉人家已经翻脸了么?”
  又“唉”了一声,朋三省道:“早已将他们驻在城里的角色捆了起来,不翻脸也不成了哇,这几拨乌龟孙一到,准是先往他们城里的窑口集中,到时一发觉他们的人已经一个不在,那还不等于把事情摆明了一样?”
  点点头,龙尊吾道:“说的是。”
  朋三省忙道:“因此,我想……我想咱们暂后缓一步启程如何?这里的事要先料理清楚,别让小樊拉不开缰!”
  龙尊吾简短的道:“当然!”
  一拍手,朋三省道:“好极了,老弟,咱们这就出去——”
  “去”字还在他的舌尖上打转,龙尊吾已蓦然退了一步,双目倏睁,同时以指比唇,右手朝屋上面指了一指。
  朋三省是老江湖了,对方的意思他岂会不明白?挺立着不动,一只眼球却在眼眶子里不停的打转……
  于是——
  他也听见了,屋面上有轻微的,极度轻微的“咯吱”声传来,那声音是极为熟悉而又明确的,嗯,人踩在瓦面上的声音!
  朋三省悄然移动了脚步,上身微微上仰,那是一个适于朝上方突起发难的姿势,随着他的移动,左手已亮出了他那柄又快又利的宽刃短刀来!
  唇角浮着一抹冷酷的微笑,龙尊吾悄然向朋三省靠近了一点,他怪异的撇撇嘴,竟大声地道:“朋老哥,屋顶上有人,你知道么?”
  朋三省大吃一惊,刚刚说出一个字:“你……”
  龙尊吾淡淡地道:“我们叫他下来,嗯?”
  “嗯”字在龙尊吾的舌尖打了一转,朋三省还来不及表示什么,龙尊吾瘦削的身形已猝然笔直飞起!
  于是——
  随着他身形的飞起,一溜金闪闪的冷电已嗖的一声怒冲而上,屋瓦的碎裂声与刀样割过空气的厉啸声几乎混合在二起,而另一种人类的嘶号声亦不分先后的跟着接上,房面上,一个沉重的物体已嗥叫着唏哩哗啦的顺着崖脊滚了下去!
  粉白的屋顶有一道窄窄细细的刀锋痕印,而浓稠的鲜血正溢满了那小小的痕印,一滴滴的坠落下来。
  龙尊吾一竖手中不知何时拔出的阿眉刀,刀脊上,圆溜溜的血液便聚成一线滚淌下来,顺着刀尖成为一线!
  朋三省一愣之下却不禁喝一声彩:“好刀法!”
  龙尊吾傲然一笑,道:“熄灯!”
  朋三省身形突起,单掌倏挥,室中两盏银灯已在回旋的掌风下应手而熄,他庞大的身影凌空下旋,已到了窗槛下面!
  龙尊吾顺手提起一张巧椅,奋力掷向窗外,在哗啦啦的暴响声中,他左手一翻一提,又一张巧椅被丢了出去!
  几乎是一个动作,一个时间——
  就在第二张巧椅方才掷出那破窗的一刹,紧跟着“咔嚓”一声已闪电似的传来,显然,那张巧椅已被某种利器陡然自中砍断!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咔嚓”声甫始响起,龙尊吾已似极西的长虹般直射而出,口中厉叫道:“就是你!”
  朋三省霍然转身,他的行动已经够快了,然而,就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有更进一步动作的时候,窗外一阵长长的,凄厉的惨号已那么令人胆颤心惊的传来。
  心头一跳,朋三省急毛窜火的跳跃而去,就这瞬,窗户外面的花圃上,已赫然横卧着一具黑衣尸体——被拦腰而斩,五脏六腑流满了一地,殷红刺目的鲜血,也将那些盛开的菊花染得更鲜艳了!
  急忙矮身移目回顾,朋三省边低促的呼道:“老弟,是赤玉庄的人马!”
  花圃的那一侧,龙尊吾“唰”的倒仰而回,他足尖在地面打了个旋子美妙的站住,平静地道:“一共两个,完全解决了!”
  朋三省瞥了地下的尸体一眼,道:“只怕不止这两个人!”
  龙尊吾点点头,黑暗中目光如电:“当然,他们也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
  将左肘后宽刃短刀试了试,朋三省嘴里嘀咕了一声,独目闪眨着朝四面探窥,忽然,龙尊吾已低沉地“哼”了一声:“老哥,你看屋顶上——”
  朋三省急速抬头,凝聚目光瞧去,这一看,天爷,四面的屋顶上就在几句话的功夫上冒出了幢幢黑影,闪烁不定却又鬼气森森的移动游走着……
  微微一偏阿眉刀的刀锋,龙尊吾低低地道:“樊兄的手下可曾布置妥当?”
  朋三省急急点头,道:“马上就有热闹好看了!”
  龙尊吾一转手腕,滑润的象牙刀柄在他手上打了个转,冷酷的,他道:“那么,我们便抢先发难吧!”
  “好!”朋三省口里答应,身子已“呼”的站了起来——就在他们两人刚刚想飞扑上屋的时候,四周的黑暗中,已突地响起一片弓弩“铮”、“铮”声与机簧的弹括声,于是,一片晶亮泛蓝的箭矢已飞蝗似的四面八方射向屋顶上的黑影!
  来势是那么急,那么猛,那么烈,只见点点光芒猝闪,屋顶上已怪叫着栽倒了十多条黑影,但是,对方却显然是有备而来,就在第二阵箭雨尚未射出的瞬息,房面上的黑影已突然响起一个厉烈的嗓音:“盾!”
  随着这个简短而狠毒的叱声,屋顶上已在刹时间出现了一面八角形有如一张张铜锣大小的紫黄色藤盾来!
  于是,无数的箭矢便射到了藤盾之上,在阵阵的“噗”声中又纷纷反弹了下来!
  紧接着,那个狠厉的声音又火辣辣的响起:“烧!”
  “烧”这个字音像一个尖音儿振荡在空中,余音尚袅袅未散,黑暗中,千百枚灰忽忽的物体已暴雨般往四周抛下!
  隐在花圃里的朋三省睹状之下方才呼得一声不好,“轰”、“轰”的巨响已经震耳欲聋的传来,像连串的闷雷连结在一起,一道道的火光已呼啦啦的直冲霄汉,凶猛的火势映得周遭一片红亮,炙热的空气里飘散着浓重的火药硝烟气息,而杂乱的惨号声,惊叫声,怒骂声,更融合在这些呛心窒肺的恶劣气息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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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11:29:4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五、江湖怨 刀映血

  狠狠的一跺脚,朋三省咬牙切齿地道:“奶奶的,这些五八蛋要烧屋!”
  熊熊的火光映照得龙尊吾的面庞血红,他叹息一声,痛心的道:“都是我害了樊兄……”
  朋三省怪叫一声,道:“光叹气有个鸟用?人家烧咱们的屋,咱们不会宰他们的人来捞本?老弟,上去了!”
  龙尊吾目光一寒,反手伸向腰后,待他的手掌,再缩回来时,已多了一件金晃晃的赤色面具!
  朋三省一见之下,不由惊呼道:“金色面具!老弟,你又要以这张冷脸来激血了?”
  将面具往头上一套,龙尊吾顿时已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古怪、冷酷、深沉得像魔鬼般的人!
  双目自面具后凝注屋顶奔掠的t幢幢人影,龙尊吾低沉的道:“朋老哥,从现在起,我们开始捞本了……”
  不等朋三省有所表示,龙尊吾一跃而起,双臂在空中猛挥急振,那瘦削的身影已像流星横空,快速无伦的激射上房!
  朋三省不敢怠慢,紧跟着飞掠追去,边叫道:“留点神,我说老弟台……”
  第一个迎上龙尊吾的是一名黑衣白脸高大壮汉,他一扑而上,手中一柄七曲刀挽起溜溜寒芒,又急又快的兜头罩顶刺下来!
  龙尊吾倏忽一个大斜身,脚步猛旋,“嗖”的金蛇伸缩,那名黑衣大汉已尖嗥一声,破腹开膛的顺着屋脊滚了下去,连肚肠腑脏,也洒洒沥沥的拖扯得到处都是!
  没有丝毫的停留,龙尊吾飞身而起,凌空暴闪,在金灿灿的光辉映现中,又有三名黑衣敌人头飞命残!
  朋三省粗哑的语声混合在他的五菱鞭震响里传来,是那么豪放:“干得好,老弟,再加把劲!”
  赤红如火的发丝披散飘扬,龙尊吾的金色面具闪晃着一股出奇冷森而迷幻的异彩,阿眉刀翻飞纵横,快如电、猛如蛟、狂似风、狠沾血,眨眼之间,又有十多名黑衣大汉横死刀下!
  这时——
  整个樊宅田完全成为一片火海,烟硝迷漫,房屋塌颓之声连串接响,黑色的人影自四处往里拥,而樊盛手下亦自各个隐蔽埋伏之处冲出,与来犯的故人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搏杀!
  有三十多条穿着各色不同衣衫的彪形大汉已飞扑上屋,迅速和屋顶上的一干黑衫客恶斗起来,唔,显然樊家帮的伙计已在全面反扑了!
  朋三省被三个个头矮小的黑衣人围住厮杀,那三名黑衣人功力俱皆不弱,三个人全是一式的兵器:“倒蜈钩”!
  此刻,龙尊吾猝然闪进,又猝然后退,而就在这一退一进之间,七名黑衣人俱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右臂,号叫着栽到屋顶下面。
  豁然狂笑,朋三省鞭出有如龙扰海,呼轰生风,他大叫道:“龙老弟,过瘾哪!”
  阿眉刀翻了一个小巧的圈子,龙尊吾正要直掠过来,火光熊熊的夜色里,一条魁梧的人影已有如朵乌云般凌空扑到!
  金色面具似含着一抹冷笑朝向来人,阿眉刀“嗡”的一颤,陡然幻为百条金芒激射而去,夜暗中,仿佛闪出溜溜炫目的异彩烈焰,煞气森森!
  来人似是估不到对方具有如此强悍的武功,吃惊之下禁不住大吼一声,上身微仰,双腿猛蹬,竟硬生生收住了下俯之势,奇异而又美妙绝伦的倒翻而出!
  龙尊吾将刀轻抬,冷冷的道:“朋友,不接两下子再退?”
  那人在空中一个盘旋,扬手便是七点银星陡射而至,龙尊吾看也没有多看一眼,阿眉刀猝然弹舞,七枚无羽钢箭全已被切为两断。
  阿眉刀的刀锋割裂空气,其声如啸,对方却已乘着这细微的空隙电扑上来,一把紫鳞刀泛着慑人的光彩,照面之下,便是狂风骤雨般的三十三刀,刀刀相连,式式衔接,又快又狠又毒!
  龙尊吾不退不躲,挺立原处,阿眉刀闪截拦架,其急如飞,而且,每次出手又是奇准无比,只听得一连串的铿锵震响,对方那三十三刀已完全被挡了出去!
  那人身形有些踉跄的落在屋脊上,龙尊吾贬着眼打量着他,那个是四旬出头的中年汉子,满脸于思,浓眉大眼,微勾的鼻子下面有一张削薄的嘴,看起来充满了精悍与暴戾之气!
  呛人的浓烟已经迷漫在屋顶,滚突突地,飘荡荡地,而周遭有幢幢人影在夺掠拼杀,呐喊叱喝的声音却隐在烟雾里,幢幢的人影也在烟雾里,看起来,像隔得很遥远,像是在一场噩梦中,那么朦朦胧胧的,那么迷迷茫茫的……
  在浓重的烟雾笼罩下,龙尊吾的金色面具看起来越发生冷狞厉,那披肩的红发也更为鲜艳夺目,宛如是一尊千古以来便已传说的魔神现迹,宛如深山幽刹里供奉的金刚自雷火霹雳中突然复活,带着那么阴沉而狠毒的韵息,这韵息里,又糅多少令人起栗的猛烈威武意味……
  那中年人喘息有些急促,他瞪视了龙尊吾片刻,一摆手上的噤鳞刀,语声粗厉的道:“樊家府上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朋友,报上你的万儿?”
  龙尊吾平静的道:“早晚你也会知道,如今并非攀名问姓之时,是么?”
  中年人粗哑的冷笑一声,道:“好极,姓萧的忝掌‘赤玉庄’红旗三哥之席,不怕逼不出你的根源来!”
  龙尊吾冷淡的道:“可以试试。”
  斜刺里,蓦地有人影一闪,一名黑衣大汉闷声不响的冲了过来,他握着的一柄厚背刀猛然砍向龙尊吾的大腿!
  姓萧的中年人目光一硬,脚步倏旋也掠了上来,紫鳞刀起如瑞雪漫天,搂头盖顶的罩下!
  披肩的赤发骤然蓬飞,龙尊吾的阿眉刀猝然反翻上斩,“咔嚓”一声,那个偷袭的大汉手中刀应声折断,整个腹部也由下而上开了膛!
  在火光的映幻下,阿眉刀身上镶雕的四张人面图形陡然出现,幻印在空气中,就好像一下子全变活了一样!
  紫鳞刀的刀身急剧震荡,那姓萧的中年人龇牙咧嘴,面上变色的向后歪斜而出,龙尊吾暴喝如雷,似行云般那么洒脱的跟进,手臂挥舞,“嗖”、“嗖”之声破空宛若鬼哭,金芒交织飞舞,纵横如万星穿泄!
  中年人咬牙切齿的奋力抵挡着,紫鳞刀迎截挡阻,带起寒芒闪闪,但是,他却仿佛是一个狂夫遇上了八臂之神,任是如此拼命相博,却也是败象毕露,捉襟见肘,左右袍衣裂开了……
  “嚓”的一声轻响,阿眉刀带飞了一大片皮肉,那中年人肩头的鲜血喷溅洒流,痛得他满口牙齿磨响,又踉踉跄跄向后退下。
  没有丝毫回转余地给予敌人,龙尊吾再上再进,阿眉刀“嗡”的一颤,星点与光流并闪互给,猝然扣罩向敌!
  不错,这是“飞流九刀法”中的“网凝红”一式!
  那中年人大吼一声,挥刀急挡,然而,却在他的刀锋未及扳回前的刹那,龙尊吾的利刃已插进了他的小腹!
  惨叫声像能扯出人们的肝肠,那中年大汉似一块没有知觉的石头,沉重的栽到屋下,手上的紫鳞刀,也向空中抛起了老高……
  四名黑衣大汉狂叫着朝龙尊吾扑来,然而,隔着尚有几步,他们立身的这幢房屋已在一阵短促的摇晃下轰然塌颓!
  瓦片和火苗子交相溅飞,带着烈火的木头与泥屑往周遭扬射,龙尊吾拔起在空中,一个盘旋已向后面落下。
  下面是一个不大的花园,但是,如今却早已不像是个花园了,双方的人马正在混乱的拼杀狠斗,只见刀光如练,刀锋溅血,发自人们喉中的叱叫声是那么野悍与粗厉,似是最原始的兽性完全从血管中迸出,似是潜伏的残酷根本一刹间茁长起来,人人的目光中透着血红,个个的神色里带着狠恶,宛若他们已经遗忘了身外的一切,只有一个字,在他们的心里:杀!
  三名黑衣大汉正狠拼着三名穿着杂色衣衫的壮汉,其中一个灰色短裆的汉子在瞬间用他的三节棍砸到一名黑衣大汉的左胁上,在骨骼清脆的断裂声中,那黑衣大汉整个被撞摔了出去,他的两个同伴正想上前施救,这边,一个满头乱发的大汉已一铁锤飞了过去,正好将那两个想去救援的敌人中个头大的一名砸开了脑袋,脑浆与鲜血标起了半丈高!
  时间是如此间不容发,仅存的一个黑衣大汉猛然就地滚倒,手上的大砍刀飞也似的贴地急削,寒光猝闪,那个灰衣短裆的汉子一双脚已齐踝被斩掉!
  狂吼着,另一个黄衣角色跳了过来,挥动手中的“竹节鞭”往下狠砸,那名黑衣大汉惨笑如泣,猝然将大砍刀直掠上去——
  竹节鞭砸碎了黑衣人的脑壳,而黑衣人的大砍刀也戮进了黄衣汉子的胯下,两个人叠在一起,另一边,却又有两个黑衫大汉朝剩下的这位满头乱发的仁兄冲了来!
  龙尊吾甫一落地,已挥刀斩翻了七名黑衣人,他目注着战况在惨烈的演变,但是,又不知道哪有这多敌人再度拥围而上。
  “嗤”的一声,一把匕首剌进了一个反穿皮袄的汉子胸膛,那得手的黑衣人物狂笑着拔刀跃起。
  尖叫着,六名杂色衣衫的彪形大汉正用乱刀猛劈四个黑衣角色,而不晓得来自何处,一只亮银梭刚好颤巍巍的插在一个紫袍大汉的背上……
  人影似是狂风中落叶,那么急乱的飘摇着,人的生命也变得那么的不值得,多少年来才成长的这般大,却只在一刹便结束了,顶多只有一声号叫,一声悲呼,或是一串短促而不甘的呻吟来陪衬……
  那边,叫魏孝的那个瘦高条,正舞着一只镔铁拐狠拼两个大狗熊似的黑衣壮汉,火光映着魏孝满脸的汗水,而汗水却浸盈在他脸上的深刻的皱纹里,他咬着牙,瞪着眼,一付恨不能生啖对方心肝的形像……
  在一方竹棚之下,长得都是圆团团,矮敦敦的苟望波与白崇贤两人,率着二十多名手下,拼命围攻着十五六名黑衣汉子,但是,对方的为首者却是一个阴沉精悍的角色,他块头不大,一张白脸,五官整齐,手上一双“问天短戟”使起来就像狂风暴雨,不仅狠辣,而诡异歹毒得紧,樊家帮这边虽然人数上占着优势,却也丝毫讨不着便宜。
  现在,约有二十多名黑衫角色奋不顾身的攻杀向龙尊吾,龙尊吾一面闪电般翻掠纵跃,一面游目四注,他在担心鬼眼樊盛,而樊盛至今未见踪影,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一个黑衣大汉猛冲上来,抢中宫,进洪门,居然用险招欺身而入!
  脚步微退,龙尊吾漫不经心的让了出去,上身倏偏,又躲过了三柄来自左右的鬼头刀,他有些茫然的朝四周搜视着。
  身躯猝歪,阿眉刀蓦然竖挡,“叮当”撞响中,那两个黑衣角色已虎口全裂的踉跄退出,这一下,龙尊吾的心才收回来,他冷冷一笑,不待周遭的敌人再度拥上,霍然纵出五步,金灿灿的光辉如旭日东升,在烈芒闪映之下,四颗斗大的头颅已带着四股热血溅空而起!
  一片惊嗥出自黑衫人的口中,不由自主的纷纷后退,龙尊吾猛一施展,阿眉刀作中锋挺戮,又一名黑衫人被透胸穿过,带着血迹的刀身在拔起的瞬息,几乎分不出先后“咔嚓”一声再将另一个黑衣人劈成两半——自他胸前绣缕着的白色交叉斧头中间斩为两半!
  刀刃纵舞着,像一条金龙,金属的撞击声,杂乱得宛如天上落下的冰雹打着铁皮屋顶,清脆而急剧,于是,便在这些声音里,二十多名黑衫人已那么迅速的栽倒了一大半!面具上精工雕镶的条纹泛映着冷酷的光彩,赤发如火,龙尊吾在一鼓作气的快刀斩龙中,再次宰杀了对方七人!
  二十多名黑衣汉子如今剩下三个了,他们原先围攻龙尊吾,因为龙尊吾心有旁鹜,和他们周旋之际,也是轻描淡写的并未着力,是而这些赤玉庄的角色以为对方不过尔尔,并未十分紧张,不料,却只在一刹这不及人们眨眼的一刹,龙尊吾街才正式展开了反击,他们即已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了。
  这一阵砍杀,赤玉庄的人物似是虎爪下的羔羊,根本连抵挡的能力也没有,又遑论反击了,仅存的三位仁兄不由心胆俱裂,个个都是面色如土,恨不能立即逃之夭夭……
  三人中,一个颔下生着颗大黑痣的角色两眼一转溜,猛一扬刀回头就跑,另外两人刚叫得一声:“你……你……”
  龙尊吾倏然弹射又返,几乎没有看见他的动作,那位拔腿开溜的仁兄已“哎唷”一声向前摔了出去,背上,鲜血似泉涌般大量冒出。
  动作是这么的快,这么狠,那汉子俯卧在那里,四肢伸张,那模样,便好似他原来就已仆倒在那里了。
  另两个黑衣人带着哭音的惊号着,手一软,两柄鬼头刀已“呛啷”一声掉在地下,那两张脸蛋儿,也全成灰啦。
  龙尊吾横刀胸前,冷冷的盯视着眼前这两个角色,缓缓地,他道:“男子汉,大丈夫,宁可头断,也不能志屈,你们赤玉庄的曹老大,在平素就如此调教你们的?在敌前做出此等模样?”
  两个黑衣人大汗如注,却俱皆呆若木鸡,隐在面具后的眸子泛起一片深深的感喟,他一仰头,淡淡地道:“走吧,你们,但却不要再被我遇上。”
  两个人蓦地打了个冷颤,他们这才醒悟过来,这才意识到已经在鬼门关上转了个圈子回来了……
  是那么慌乱与惶恐,两位仁兄一个动作,回身拔腿便跑,因为跑得太急,两个人又撞在一起滚倒地下,他们连哼也没有哼一声,爬起来又奔了出去,那情景,狼狈得合了四个字:抱头鼠窜。
  龙尊吾无声的叹了口气,手腕一抬一转,“呛”的轻响,阿眉刀已入了胸前的刀鞘,他略一沉吟,大步走向侧面竹棚之下,那里,苟望波与白崇贤正在拼着老命力搏强敌。
  一个黑衣大汉忽然发现了龙尊吾朝这边接近,他怔了怔,忙叫道:“钱爷子,又有个吃生米的来了……”
  那白脸汉子鼻孔中冷冷一哼,短戟一抖突扬,划起一道半弧,利落而又快捷的磕开了苟望波的单柄金瓜锤,左戟一翻,又硬生生的将白崇贤攻来的大号腰刀压了下去,他“霍”的半侧身,暴烈地道:“朋友,还有多少人不妨一起上吧!”
  龙尊吾平静的挺立不动,语声如冰:“对付你,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了!”
  白脸汉子双戟敲打勾刺,剧烈得有如山崩浪排,再度逼退了白、苟二人,他狂傲的道:“姓樊的手段不过如此,全是些稀松平淡的角色,除了胡吹磨扯,没有一点似个江湖汉子的地方!”’
  矮胖的苟望波大吼一声,金瓜锤席打急砸,挥舞得呼呼生风,白脸汉子又准又狠的连削带电光石火般将对方攻势全逼了回去,双戟一叉一绞,几乎又将斜攻的白崇贤腰刃绞出了手!
  苟望波满脸通红,大汗淋漓,他一面奋力攻拒,边大叫道:“我把你这满口放屁的混帐活拆了,你他妈顶着一张狗嘴,净说他妈的荤话!”
  飞砍九刀,白崇贤也大吼道:“赤玉庄世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龙潭虎穴,你们这些乌龟孙想给老子们舐脚底老子们还嫌他妈的舌头粗哩!”
  快捷而冷静的展戟的架拦,白脸汉子道:“一窝蛇鼠!”
  苟望波狂吼着猛冲接近,金瓜锤上扬下砸,左扫右荡,出手便是十二锤,白脸汉子霍然如大风车般旋转,双戟抖起千百条光流,有如一轮闪射的烈芒交叠飞舞,空气中猝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啸,自另一边靠近来的白崇贤见状之下急忙后撤,口中同时大叫:“老苟快退!”
  “退”字方才出口,苟望波却已横着摔倒地下,大腿上鲜血涌冒,金瓜锤也已脱手飞出,白脸汉子面色狰狞,冷笑着举戟急插——
  金芒有如极西的蛇电倏闪,“当”然震响中,白脸汉子已手腕发麻的被撞出了好几步,他正瞠目不知这意斜之袭来启何处,龙尊吾的声音已那么低沉而儒雅的传了过来:“朋友,你不够快!”
  白脸汉子迅速侧转,一言不发,照面之间便挥戟急戮,双戟才出,他已跃身而起,有如一头大鸟般朝龙尊吾扑落!
  左右倏晃,龙尊吾的身形似风摆荷叶般的美妙却又玄异的在原地摇动着,而在这快速的摇动中,十九刀已飞快的激掠斩去!
  白脸汉子厉啸出口,身躯在半空中侧滚,双戟交互勾戮,出手如风,两方动作俱是快如闪电,只瞬息,那白脸汉子已哼了一声,“唰”的落下。
  在白脸汉子的衣袖之间,裂开了一道半尺长短的缝口,只差一线便已伤着肌肤,他狠狠的盯视着龙尊吾,冷厉的道:“伤了双双人狼的朋友约莫就是你了?”
  龙尊吾平静的道:“你们消息倒快。”
  白脸汉子嘴角抽动了一下,阴沉沉的道:“毛贵山如今被你处置了?”
  面具后的目光一寒,龙尊吾冷冷的道:“不错,而且是处以凌迟之刑!”
  退了半步,白脸汉子有些惊骇的叫:“你,你,好毒的手段!”
  龙尊吾深沉地道:“如何?”
  白脸汉子目光一转,看见他的手下们和樊家帮的人马在做殊死之斗,但情形却已逐渐失利……
  慢慢垂下头来,他的面色越发苍白了。
  “双双人狼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在他们于赤玉庄作客之际你竟然下此毒手,更唆使樊盛拘禁我方派在大明城的人马……”
  龙尊吾淡淡的道:“理由很简单,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
  白脸汉子仍然低着头,沉沉的道:“用这种残忍手段,你也不怕武林中人齐心声讨?”
  哑着嗓子一笑,龙尊吾道:“若是他们不问是非,不辩黑白便声讨于我,朋友,我姓龙的也只有豁出这条命周旋……”
  龙尊吾的语声还留着一个尾韵,那白脸汉子却突然脱弦之矢一样快速的难以言喻的冲了过来,“问天短戟”在他车轮般的急旋之下舞起层层重重的寒光冷电,交织重叠,翻滚而来!
  冷冷一笑,龙尊吾往侧倏滚,反手便是狂风怒涛的九十三刀,急剧的撞击之声有如成串的花炮连放,紧密得没有丝毫间隙,二人的身形在一合后又蓦地分开,手中的阿眉刀方才一竖,目光注处,已不由暗中一惊。
  白脸汉子的脸孔在此刻已是更加惨白,那种惨白,白的已不似一个人的面孔所应该有的颜色,白的不带一丁点其他的杂彩,几乎近似有些透明了。
  龙尊吾迅速在脑海中搜索着以往所知的,关于此等情形的特殊武功种类,于是,他极快的想了起来,又极快的退后三步,是的,恩师金罗汉冷游云曾经说过,这是一种属于阴毒类的内家奇功,“九玄气”习练这种险恶之气的人,必须童身未破,有充沛的精力耐苦的恒心,自孩童的时候开始便赤身在寒冰冻雪之中打坐练气,吸取冰雪里的至寒之精,逾十年,则择一深藏地底的阴湿地窑,每日坐六个时辰的吐纳功夫,在此期间,用一种禀性至为阴寒的“月露草”熬煮成汁遍擦全身,并服食深海中一种极为罕见的“冰芝”,如此一直经过三年,始算有成,一待练成此功,不仅身如坚冰,更兼奇寒之气,此气透入人身,轻则令人麻痹失灵,重则使敌血液凝固,肺腑冻结,而最难防者,犹在施展此功之际,无须以掌力而为,便是脚踢身撞,肌肤相接,亦可奏功,是以龙尊吾思起之下,便立即拉开距离。
  白脸汉子凄厉的狂笑回身,双戟展挥如瑞雪飘飘,如群山崩散,如海涛排空,那么绵密,那么凶猛,又那么浩荡,龙尊吾的阿眉刀却翻飞似电闪千溜,交织纵横,有如一面纯金色的罗网,如此炫目夺神的包罩卷击,丝毫不留一点点空隙的悍然迎上!
  —侧——
  苟望波的金瓜锤疯虎似的攻向了那些黑衣汉子,在白崇贤的巨型腰刀协同下,眨眼之间已砍到了七名敌人!
  龙尊吾与那姓钱的白脸汉子狠拼恶斗着,瞬息间已互相交换了三十余招,在格斗中,龙尊吾已隐隐觉得对方在出手踢脚之下寒气逼人,有一股仿佛幽凛而冽冰的冷气回荡扩散!
  忽然一声惨怖的号嗥响起,一名黑衣汉子被白崇贤的腰刀透穿了小腹,当这声惨嗥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飘回,另一个黑衣汉子已吃苟望波的金锤砸碎了脑袋!
  龙尊吾倏出十七刀,冷冷笑道:“你与你的爪牙们皆是同一命运,只不过一个早,一个晚罢了。”
  白脸汉子大叫一声,双戟再次轮舞而出,而就在双戟甫出的同时,他已猝然侧旋,尖锐的戟尖一抖一颤,两名樊家帮的大汉已狂号着溅出满腔热血仰翻于地,白脸汉子上身急俯,再次蹿射,又有两名樊家帮的人马尸横就地!
  这种情形,在龙尊吾来说,是极为无颜的,但是,他却没有令这种尴尬的场面继续多久,当那白脸汉子将两名樊家帮的手下戮死的同时,他已“呼”的一个跟斗追上,“尘归土”、“星落寂”、“七欲溅”、“九泉水”四招并出,刀芒在这四招同时展现时豁然布成了一面千刃万叉的刺网,有如席卷了天地间可空的空隙,算不清有多少刀影,有多少刃锋,而那白脸汉子却突然猛然抽搐,身上刹时出现了十多个血洞,踉跄着斜移五步,但是,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金色的面具依旧冷森而阴沉,龙尊吾的刀身猝掠,“咔嚓”一声,又将一名黑衣大汉斩出了七步之外!
  白脸汉子摇摇晃晃的挺立着,一双眼睛死死的旺视着龙尊吾,他长长吸了口气,语声喑哑的道:“龙尊吾……”
  龙尊吾冷然面向对方,道:“有何指教?”
  白脸汉子似在努力憋着一口气,他全身微微的颤抖着:“你……你胜了。”
  龙尊吾淡漠的道:“以命搏命,结果总是如此。”
  艰辛的挪前了一步,白脸汉子咬着牙道:“你……你敢不敢以肉掌夺取我的问天双戟?如果,如果你真是一条好汉……好汉的话……”
  龙尊吾一翻手腕,阿眉刀“呛”的入鞘,他一晃向前,上身微俯猛摆,于是,陡然间幻出了六条淡淡的影子,而就在他这奇妙身法施展的瞬息,他的左手已“唰”的夺过了敌人的一双短戟!
  可是——
  奇怪的是那白脸汉子竟然毫未躲让,他任由对方将手中的双戟夺去,而龙尊吾的手掌方才沾接到戟柄的一刹那,已仿佛突然抓到一双冰冷得刺心透骨的寒精之气一样,一股足可令人全身麻痹的冷气顿时直穿心肺!
  一条左臂忽然完金失去了作用,再也抓不紧那捌柄短戟,“呛郎”掉落地下,白脸汉子的凄厉笑声也宛若鬼哭般响了起来!
  飞快的旋了出去,龙尊吾满头赤发拂舞,他冷寂的道:“不错,你的‘九玄气’!”
  白脸汉子一下坐倒于地,就在坐倒的同时,他那惨白的面孔已变成了土灰,死一样的士灰!
  仍然断续的笑着,白脸汉子仰首向天,神色中充满予报复后的残酷满足与狰狞的快感,他呛咳着道:“九玄气……九玄气……姓龙的,难得你……你还知道,这叫‘九玄气’……好……好……让我们一起上……道……阴曹里……里……再论一次……一次高下!”
  腿上血透裤管的苟望波慌忙奔近,喘息着道:“龙……龙大哥,你挂彩啦?”
  龙尊吾微微摆头,淡淡地道:“不妨事。”
  他又朝着白脸汉子道:“朋友,你的武功极佳,但更佳的却是你这心性,不过,只怕不会如你所愿,黄泉道上你得走一趟单骑了。”
  白脸汉子痉挛了一下,痛苦的扭曲着面孔:“不……不要嘴硬……姓龙的……当那‘冰芝’的寒气……透……透过你的……左臂……你的肺腑……腑……便会冻结……结……成和石头……相似……了。”
  龙尊吾豁然狂笑道:“好,朋友,尚若你的功夫练到这般地步,只怪我龙尊吾时运不济,咱们换个世间再见亦罢。”
  白脸汉子还想说什么,一大口热血却噎住了他的嗓子,他混身抖索着,用手指着龙尊吾,身体却缓缓向后倒下……
  一个黑衣大汉睹状之下,见了鬼似的狂叫起来:“不好不哇,王爷栽啦……”
  这一叫一吼,却等于给赤玉庄的人马一下子泄了元气,整个斗场刹时混乱起来,只见无数的黑衣大汉纷纷仓皇后退,神色惊骇,小部分拼命力搏的角色也已显得斗志全无,心意迷乱了。
  龙尊吾冷冷一哼,断然道:“这位兄台,尚请立即下令贵方所属趁机反扑,同举歼敌!”
  苟望波连忙点头,回首大吼道:“樊家帮的哥们,豁出命去干这些杂种,他奶奶给老子刀刀斩绝,一个也不让他们回转赤玉庄!”
  园中樊家帮的人马个个勇气突增,精神抖擞,奋力向后撤的敌人砍杀过去,顿时血肉横飞,惨号连连,情景倍增惨烈!
  龙尊吾微微侧脸,金色面具映起一抹冷冷的光芒,他低沉的道:“这位兄台,贵帮当家的不知今在何处!”
  苟望波恭谨的弯着腰道:“不敢,回禀龙大哥,我家瓢把子先前和两个大块头交手,已经一路打到后面去了……”
  目光一闪,龙尊吾道:““好,我即时去接应于他。”
  苟望波尚未及说话,龙尊吾倏掠而起,一个纵跃,身形已在后面那道半坍的粉墙之后。
  粉墙之后,有两拨人马在互相厮杀着,尽是黑衣与杂衫的彪形大汉们,龙尊吾不遑多顾,聚神瞧去,已发现在一片假山之侧,鬼眼樊盛正起落如飞的力敌两名魁梧汉子!
  假山前边有一座凉亭,却已被烧得顶焦栏塌,余烬袅袅,在微弱的残火映照下,可以看出三个人的武功俱是惊人得紧,双方出手之间,不仅迅捷如电,变化万千,而其蕴藏暗招之紧,换式旋身之奇,更是匪夷所思,令人拍案叫绝!
  左臂的寒气果然在逐渐向身上蔓延,肌肉与筋骨的效用亦几乎全失了,一条手臂点力俱无,麻木不仁,宛如已不像自己的了,龙尊吾轻轻抛摆了一下,却毅然朝假山侧走了过去。
  现在,鬼眼樊盛似乎并未吃亏,他以一己之力拼搏对方二人,行动收拒间依然有若鸿飞电闪,快捷无伦,但是,对方两人占的是力大招沉,膂力雄浑……完全取的是稳扎稳打,逐步紧逼的路数!
  龙尊吾慢慢停了下来,沉和的道:“樊兄,可须在下担负一臂?”
  鬼眼樊盛使的是“月牙倒尾铲”,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外门兵刃,长约三尺,顶端为一月牙形锋刃,中间是纯钢的杆柄,杆柄后面,还连着一方铲形的刃口,月牙与尾铲,全是光可鉴人,明如秋水,展动之际非但寒光如雪,便是那锋面破空之声,也是出奇的尖锐与凄厉!
  握着中间的杆柄,樊盛展开一抡旋舞,大笑道:“龙兄,你先为在下掠阵,看在下活剥这两头狗熊!”
  两个大汉皆是生得满脸横肉,浓眉大眼,不同的是其中一个额上带着巴掌大的白斑,这白斑大汉以手中的“三曲剑”猛磕狠架,粗暴的道:“樊盛,江湖上的仁义道德你已丧尽了,只有你才配戴上这狗的帽子!”
  猝进猝退,樊盛左攻白斑大汉,右拒另一强敌,他极快的一旋身,又是九招十七式并使,精芒冷电溜射中,他宏烈地道\:“昔为座上客,今为赤脸仇,人生无常哪,恨只恨你们赤玉庄不明是非,偏袒恶人!”
  浓眉倏竖,另一个大汉以与伙伴相同的“三曲剑”急刺而来,闪闪的剑芒有如波波的流水,就这一刺已带起层层不息的后式!
  “月牙倒尾铲”纵迎而上,一碰之下却突的弹翻,又硬生生的将那白斑大汉的攻势震了出去,樊盛连出十九铲,再上七腿二十一掌,大侧身,铲光搀合着月牙的芒彩,如云如雾的罩了过去。
  白斑大汉沉着解招反击,边阴毒的道:“姓樊的上不要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任你舌上生莲,也是瞒不过你出卖同道,坑害盟友的滔天大罪!”
  樊盛纵横飞掠,快打快攻,闻言冷笑道:“是非自宥公论,两位大旗手,咱们今夜是不见真章不罢休,不躺下的才算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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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12: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六、鬼折旗 力挽澜

  额上生着白斑的大汉浓眉怒掀,三曲剑泛起溜溜冷电,在呼呼的锐风声中加紧了攻势,他的同伴也倾力而上,剑芒伸缩不定的协同挟击,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刃锋割掠的锐啸,剑身所带出的劲力也似是陡然变得沉重了。
  月牙的光影与尾铲的芒彩奇幻的纵跳飞舞着,一刹东,一刹西,忽而右,忽而左,闪动得有如一个无形的,古怪的精光,樊盛的出手攻拒却又是那般惊人的准确,几乎每在招式展现之时都已将攻击与防卫的部位拿捏死了!
  很快的,双方拼斗了五十招,六十招,七十招……
  龙尊吾一面注意眼前战况的演变,一边也留心着周遭厮杀的情形,此刻,赤玉庄方面的人马似是已处于劣势,正在往后溃散,虽然溃散的速度并不很快,但却可以明显看出他们斗志不坚了。
  眼前——
  突然一个小侧旋,樊盛让过那白斑大汉的三曲剑狂风化的十一次劈戮,他猛一长身,已险极的侵入了对方的泄门!
  另一个大汉睹状之下不由大叫道:“大旗手快闪!”
  那白斑大汉狂笑一声,微朝后仰,右臂倏翻,三曲剑已快得无可言喻的自下往上擦去!
  樊盛重重的一哼,不躲不追,单足纵地,“唰”的转了一个半圈,“月牙倒尾铲”猝然下压,铲身猛击对方的三曲剑,顶端的月牙锋刃那么快捷的切向敌人颈项!
  双方的动作俱是快如电闪,另外那两个大汉狂吼着,急扑上来,挺剑猛然扎向樊盛背脊,但是,就在他的三曲剑刚刚举起的一瞬,“当”的一声清脆撞响骤起,紧跟着一声闷哼,那白斑大汉已打着转子摔了出去!
  樊盛的身形蛇似的一招泻出三尺,这大汉的三曲剑一下子戮了不空,不待他另有任何动作,“月牙倒尾铲”的铲身已“噗”的整个插进了这名大汉的胸膛!
  连眼皮子也不眨,樊盛拔出尖刃飞身而起,凌空一折已落回地下,那个大汉胸前的鲜血就似开了堤一样狂涌不停,他双手捂胸,—张面孔扭曲得完全变了形,嘴巴翕动着叫:“大……大旗手……你……你……还……挺得住?”
  生着白斑的大汉躺在地下,混身急剧的抖索着,他的颈项被切开了一道惊心的血口,跳动的脉管,鲜红的嫩肉,全都清晰可见,三曲剑抛在一侧,前端弯曲的剑尖已经折断了……
  樊盛大步走上来,冷森地道:“陈玉,你们赤玉庄两位护旗手与姓樊的多少也有点见情面,今夕虽是翻了脸,咱们这点交情仍得留着,姓樊的实在抱歉,只怕二位已经没有机缘再报今夕之仇了!”
  捂着脸膛的大汉吃力的喘息着,面如淡金,他涩涩的望着樊盛,蓦然仰首狂笑,一面笑,一边呛咳着道:“好……好……料不到……料不到我‘曲剑两雄’会……会栽到你……你姓樊的……手中……樊盛啊……我哥俩……今生无力洗雪……雪此恨……死为厉鬼……凶魂……凶魂也要等你……”
  痛苦的咳着,他摇摇晃晃的坐向地下,大口朝外吐气,两只眼珠子也往上翻,殷红的血,早已将他的下身衣衫完全浸透了……
  樊盛走向前来,冷淡地道:“陈玉,你觉得痛么?”
  叫陈玉的汉子咬着牙,瞳孔已在逐渐扩散,他却仍然瞪着樊盛,可是,目光已是那般模糊空茫了。
  抬抬头,樊盛猝然出手,“月牙倒尾铲”那口铲身“吮”的戮进了陈玉的咽喉,陈玉双臂一张,已然寂静的躺下。
  洒去铲刃上的血珠,樊盛低沉地道:“陈玉,这是为你好,可以减少些痛苦,免得你多熬下去,早晚也得上那条黄泉路。”
  说着,他又转过身来大步行向地下躺着的白斑大汉,口里也低低地道:“潘兆和,你也是一样,姓樊的便送你一程吧……”
  一直默立不动的龙尊吾这时踏上了一步,平静的道:“樊兄,不劳你送,这人早已断气了。”
  樊盛有些怅怅的停了下来,无声的叹了口气:“潘兆和与陈玉号称‘曲剑两雄’,是赤玉庄的大、二护旗手,也是曹老大手下的顶尖人物,不仅在赤玉庄位尊权重,江湖上也十分兜得转,在下昔日曾与他们见过几次面,谈得也十分投机……陈玉说过,想不到他们哥俩栽在在下手中,在下却也想不到会有今天……”
  龙尊吾沉默了片刻,缓缓的道:”樊兄,这皆是在下的罪过……”
  豁然大笑,樊盛道:“兄台这是哪里话来,我樊盛岂会如此附想?为了朋大哥,为了龙兄,姓樊的卖了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茏尊吾沉重的道:”只是,唉,在下实在于心不安。”
  樊盛又大笑道:“龙兄休要如此,走,咱们还得收拾一下残局,今晚上赤玉庄的野种们算是倒霉到家啦!”
  龙尊吾微微点头,一晃身掠了出去,反手抽刀,又将两名正在忽忙奔走的黑衣大汉拦腰斩断!
  “好!”
  樊盛大喝一声,“月牙倒尾新”直奔另外五个黑衣大汉子,这五个黑衣汉子慌忙迎挡,樊盛狂笑如雷,猝闪急转,照面之下放倒了其中三个!
  回手扬刀,“当”、“当”两声,两枚鹅卵大的铁弹子已被龙尊吾磕飞,他有如脱弦之矢般直射出去,假山上一个黑衣角色尚未及吆喝出口,阿眉刀已将他透胸挑起,摔出三丈!
  就在此时——
  一片杀喊声已宛如浪涛一般涌了过来,四周的赤玉庄人马立即呼喝连声,纷纷抽身撤走,在颓倒的粉墙那边,有一百左右身着杂色衣衫的大汉正如狼似虎般冲了过来,那为首者,赫然正是朋三省!
  他们呐喊着,叱喝着,到处追逐格杀赤玉庄的人马,而赤玉庄的所属到现在已经完全崩溃了,他们不待令谕下来,早开始零乱而狼狈的四散奔逃,仓皇惊恐得像是一群丧家之犬。
  混身浴血的朋三省旁边紧随着白崇贤,两个人披头散发,衣衫破烂,他们气吁吁的奔了过来,一见龙尊吾与樊盛,朋三省已哇哇大叫道:“好他奶奶的,老子们在拼杀卖命,你们两个小子却在这里轻松愉快,看这付鸟劲……”
  樊盛目注着赤玉庄的败兵正如虎逼群羊般狼奔豕突,左冲右撞的夺路奔命,不由微微一笑道:“赤玉庄已败退了,大哥,你还紧张什么?”
  朋三省一抹汗水,粗哑着声音道:“败退了?说得那么简单?还不是老哥,我卖命替你挡了回去的?要不你小子会有这种松散法儿?”
  白崇贤在旁边向一干追击敌人的手下们大声吆喝指挥着,这时,他转回身来,喘着气道:“大哥,咱们全胜啦,赤玉庄这一次撞正了大板……”
  樊盛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想得却是愉快,以后的梁子多着哩,赤玉庄在黑道上闯了几十年字号,也不是省油的灯,人家会善甘罢休不成?”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白崇贤道:“不过大哥,咱们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他赤玉庄怎么个狂笑也是轮不到他们在大明城施威,大哥,你说是吧?”
  樊盛缓缓的露出一丝笑容,道:“你他妈就生着这一张鸟嘴……几句话听着还像个人说的,好了,快点去收拾收拾,看看胡毛子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白崇贤答应声,招呼了身边几名手下匆匆去了,这时,前后园中已有十多名樊家帮的大汉在救护伤者,清理斗场。
  远近都是起落不停的哀呼声,呻吟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暴躁的叱喝与痛苦的叫骂,而偌大的樊宅俱已成灰,余烬犹热,火栗子劈啪连串的暴响着,月门颓塌,粉墙坍倒,残瓦焦木,衬着遍地死伤,在北风的吹刮下,情景越见凄凉……
  空气中的焦臭味道十分浓厚,在焦臭味里,还渗糅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园中的凉亭灯得只剩下一半,几个花棚也早被撞塌了……
  望着这满目悲凉,朋三省也不由咽了口唾沫,他走过去拍拍樊盛的肩膀,有些惭疚的道:“小樊……他妈好好一幢宅第,就叫为兄的一句话给毁了,看着心里也真不是滋味,为兄的实在……”
  朋三省话还没有说完,樊盛已拉住他的粗手,异常真挚的道:“大哥,你休要如此说话,你这般客套,莫不成将兄弟我看做外人啦?”
  朋三省摇摇头,道:“不是,为兄觉得你的损失太大……”
  深深的注视着面前他这位直率而坦荡的拜把子大哥,樊盛语声里有掩盖不住的激动:“大哥,想兄弟我早年赤手空拳出来闯码头,打江山,又几时有过百万家财?还不是两肩荷一口,精光净什么也没有,兄弟凭着一双手,一条命挣下了大明县城周围两百里的地盘,挣下了一大笔银子,可是兄弟却一向看得开,压根没有将这些莫白之物看在眼里,人要的是个义,存的是个人,身外之物又算了什么玩意?至多就当兄弟从来没有这些,从头再来一次好了,退一步说,便是挣不回来,抱着这个义字兄弟喝西北风也心里快活……”
  朋三省又吞了口唾沫,低沉地道:“小樊,为兄的这三根香没有插错,我早就知道你的血有多热,心有多红……”
  一拍手,樊盛再大笑道:“大哥,你也别捧兄弟我,平时少骂两句兄弟我已是享用不尽啦。”
  龙尊吾缓缓取下面具塞入怀中,缓缓地道:“樊兄,在下也不复多言了……”
  樊盛忙道:“龙老哥,你要再说,姓樊的便找个地缝钻他妈下去!”
  朋三省抬头看了看天色,插了进来:“别净说了,折腾了,晚上,还是赶快将残余收拾一下,好好歇一阵子,往后只怕还有得麻烦哩。”
  樊盛颔首道:“大哥说得是,便请大哥与龙兄先去休憩一阵,兄弟还得赶往四处处理善后,官府方面也须派人去打个招呼!”
  说着,樊盛回头叫过一名瘦削汉子,沉声道:“即引二位贵客到‘三全客栈’去歇息。”
  那名瘦削汉子躬身应诺,又转朝朋三省及龙尊吾,恭谨的道:“三全客栈隔着这里只有两条街远,请二位仁义大哥劳驾。”
  朋三省“嗯”了一声”临走前又道:“小樊,情形怎样在打点好了以后到客栈来给我说一声,还有,需提防他们卷土重来!”
  樊盛答是,朋三省摆摆手,偕龙尊吾随着那汉子往外行去,而现在,东方天际,已经微微泛白了。

  ×      ×      ×

  三全客栈。
  这是一座相当宽广幽深的建筑,有正屋、大厅、东西厢房、精舍,位置在大明城横着的两大街尾,环境清雅而静僻,是个不错的地方。
  龙尊吾和朋三省两人独占了一栋小巧的精舍,精舍后面便是粉墙,四周种植着疏落的梅树,门口有一条碎石小道直通正房,淡淡的梅香飘浮在冷寂的空气中,有一股特别的安详宁静意味。
  客栈的内外,明明暗暗的有不少彪形大汉往来遂巡着,个个神精凝重,形态紧张,还有,掩不住的疲惫与困乏。
  进了房间,龙尊吾刚刚脱去长衫,将阿眉刀解下压在枕侧,房间的细木格子糊纸门已被推开,朋三省亲自端着一盘食物走了进来。
  龙尊吾懒懒的坐在床上,倦乏的道:“怎么,你还吃得下?”
  朋三省将食盘放在桌上,顺手拿起一个鲜肉包子塞向口里,一面嚼着,一面含糊不清的道:“为何吃不下?搞了一夜,肚皮早就唱空城计了,再不祭一祭五脏之庙,光是饿也饿瘫个鸟了。”
  龙尊吾笑了笑,道:“你受伤了没有?”
  摇摇头,朋三省道:“没有,只是累得不轻,那三个老小子被我干掉一个,剩下两人好像无心恋战,在他们那位伙伴栽倒的当儿匆匆晃了两招便溜腿了,我本来想追,跑了几步又懒得费力气……”
  龙尊吾拍拍麻木而坚硬的左臂,平静地道:“那三个人的功夫十分硬扎,不过要想胜你却也不易,但你若要操取胜算,则非用险招不可了。”
  朋三省摸摸嘴巴,笑着道:“好小子,你倒猜得对……”
  又拈起一张香油饼,卷了一大块炸肠在里面,朋三省大口大口的吃着,一边道:“大明城全被樊家帮的人马布满,无论街头巷口,郊野驿道,凡是重要的出入口全有小樊的手下监视防犯着,如今县衙里的鹰爪子们正在火场附近查问探询,城里的一干百姓老民知道是怎么回事,自然是悠悠晃晃的照常过着日子,小樊在这里可真算把名头闯出来啦。”
  龙尊吾点点头,道:“赤玉庄铩羽而回,曹老大只怕会气得半死。”
  朋三省笑道:“那还用说?双双人狼这番就更脱不得身了,奶奶的,这样也好,反正小樊的势力要向外扩张,早晚也得和曹老大拼一场,这就叫他奶奶‘一山不能存二虎’,闯黑道就是独门生意!”
  忽然皱皱眉,龙尊吾道:“朋老哥……”
  朋三省疑惑的道:“怎么?”
  拍拍膀子,龙尊吾道:“我的左臂有点小毛病。”
  猛的丢下了手上的半张香油卷饼,朋三省吃惊的道:“你,你带彩了?”
  龙尊吾淡淡的道:“只是受了点小创,不碍事的,老哥,你可知道内家武学之中有一种阴寒气功,叫做‘九玄气’?”
  朋三省连连点头,忙道:“听过,老弟你?”
  龙尊吾笑笑,道:“尝试了一下,那人具有此种功力,我在交手时即已看出,却不料他的造诣却比我想像中更为精进……”
  朋三省一跺脚,急急走过来要脱龙尊吾的衣裳,边道:“不要扯这些了,赶快脱下衣服来检视下,这‘九玄气’可不是闹着玩的,听说被这玩意所伤的人只要到了时辰,不但全身血液凝固,内腑冻结,就是死了也硬如坚冰,肌肤白中透青,他奶奶的还真叫狠……”
  龙尊吾轻轻推开朋三省的手,道:“不用急,我现在确实左臂麻木,混身发冷,而且也有点头晕,但那寒毒之气尚未侵贯进我的肩胛穴脉,我正在用一口丹田之气与它抗衡,当然,这滋味不太好受,想不到那人竟能用兵刃物体传劲伤敌,能练到这种地步,他也定然下过不少苦功夫了……”
  朋三省发急的叫道:“喂喂,你是他妈怎么搞的?现在又不是谈论功夫的时候,管那野种下过什么功夫,你的伤却要治好……”
  抿抿嘴,龙尊吾道:“老哥,你还记得栗伯贵赠我们的那些灵药?”
  朋三省怪叫一声跳了起来,忙道:“是了是了,快,你快点拿出来治伤,我几乎忘了那老小子的这几样新鲜玩意儿哩……”
  龙尊吾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洁白晶莹的羊脂玉瓶,他拿着在朋三省面前晃了晃,平静的道:“这里面盛的是‘牵魂水’。”
  朋三省一瞪独眼,气咻咻的道:“快喝下去呀,他妈全瓶都喝下去,一下子治好它!”
  用拇指掀开了玉瓶上精巧的红色软木塞,龙尊吾小心翼翼的举起瓶子,微微张嘴,缓缓将瓶口凑下。
  一滴碧绿透明、莹剔晶亮的液汁落进龙尊吾的口中,那么浓稠胶粘,却又那么清香幽芳,甫一入口已经滑溜的直入肚肠。
  又继续吞服了两滴,龙尊吾将玉瓶收好,长长吁了口气,朝着面前满脸焦切的朋三省一笑:“老哥,我调息一阵运功催动药力,你且稍待。”
  朋三省关注的道:“好,我一直在你身边不去。”
  龙尊吾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全身一震,满头汗水蓦地往下溢流,他赶忙盘膝闭目,澄心静虑,把左臂顶着的功劲放松,将一股至精至纯的真气提起在体内运转流随,他这股先天的保命护脉之气刚刚提起,立刻觉得六腑炙热如火,那一股提升的真气于地激窜怒涌,有如江河之水来自天上,那么汹涌而浩荡的随着全身血脉冲激流回,挟着无可抑止的力量涌泻向左臂僵冷的肌肉。
  就宛若急荡的流水冲激一堵高大的石墙,涌去折回,折回涌去,一次又一次,终于,石墙抵挡不住那股强大的冲击之力,被一下撼塌了——
  澎湃的真力呼呼涌进了左臂,仿佛―把怒火烧了进去,龙尊吾全身大汗淋漓,面赤如炭,左臂的僵木感觉迅速消除,休内的寒冷之气也全幻为水雾,热腾腾的自毛孔里排出升起,猛然一见,就像他是坐在蒸笼之中。
  良久……
  龙尊吾长长舒了口气,他缓缓伸展双臂,运动肢体但觉血脉流畅,百骸轻松,精神充沛而抖擞,灵台之间,更是无比的宁静与澄澈。
  朋三省瞪着独目直愣愣的瞧他,惊异的道:“老弟,你,好啦?”
  轻轻揉动着左臂,龙尊吾笑笑道:“是的,寒毒已退。”
  朋三省朝龙尊吾脸上细细的打量,嘴里啧啧有声的道:““好快,从你开始运功调息起,到寒毒驱尽为止,这中间只有半盏茶的时间,而且,老弟,你这双招子,怎的竟突然有这么个亮法儿?”
  龙尊吾“哦”了一声,道:“是么?我只觉得气净神爽,观物更见清晰,却不晓得眼睛有了什么变化呢。”
  朋三省且不回答,先伸手拍了三下,当第三次击掌声甫落,门外已闪进一个褐衣汉子来。
  舐舐嘴巴,朋三省道:“李义,取一盆热水来,多带两条面巾。”
  叫李义的褐衣汉子躬身应是,迅速退了,他的步履声尚未消失,外面的碎石小路上,又有一阵步履声急促响了过来。
  朋三省目注门扉,门被推开,鬼眼樊盛急匆匆的踏进屋来,后面还紧跟着一个腰粗膀宽,尖颔突眼的中年壮汉。
  一进门,樊盛吐出口气,拉了一把椅子自行坐下,那中年大汉则垂着手立在他的背后,朋三省拉开嗓门道:“小樊,情形如何?”
  樊盛约莫也是没有吃过早饭,他反手抓起桌上的食物往嘴里塞,一面向他身边的大汉示意跟着吃,嘴里嚼东西,他边道:“大哥,难怪昨夜赤玉庄的人物退得那般仓皇法儿,他们这次前来夜袭咱们,为首的几个硬把子全栽了!”
  朋三省嘻开大嘴,道:“真的?”
  点点头,樊盛道:“赤玉庄的钱老五,执法红旗萧立宗,完全吃龙兄一个人解决了,这次对方行动,便是以钱老五为首调度,萧立宗居侧协助,以他们的硬手‘黑蜈三爪’范光、陶雄、魏耀生,‘曲剑两雄’潘兆和、陈玉,‘朱铜掌’柯超等人为辅,率同手下三百名向我们进袭,这等声势,也委实不算小了。”
  朋三省道:“‘黑蜈三爪’约莫就是和我们较斗的那三个老小子,他们都使的一式‘倒蜈钩’,本事还真老辣,后来吃我放倒了一个,其余一双便逃之夭夭了。”
  眨了眨眼,樊盛道:“这次他们带头的几位仁兄,除了范光、魏耀生、柯超三人留得残命之外,其他一个不剩,全摆平在咱们这里了,三百爪牙也损了近两百名,逃出去的百多人闻说还有小部份带了伤!”
  大笑了一声,朋三省又道:“不过,咱们自己的场面怎么样?”
  樊盛咬咬下唇,缓缓地道:“孩子们伤亡了一百七十余人,兄弟的得力手下‘三面书生’杜青被震伤了内腑,‘大皮索’孙成的一只耳朵搬了家,胡毛子瞎了左眼,马望波也伤了腿,其他倒是没有什么损失。”
  朋三省咧咧嘴,道:“只要没有人翘辫子就阿弥陀佛了,挂彩的不算什么,这样一说,赤玉庄的损失比咱们大得多,他们夜来一战,蚀足老本之外,连昔日的声威也一下子落了五百丈,老曹兄怕要气晕了!”
  眉宇间微打个结,樊盛道:“大哥,目前的胜负尚不能算数,大场面恐怕还在后边,老曹这一口鸟气不会忍得下的!”
  朋三省道:“那么,你的意思如何?”
  樊盛道:“兄弟一向是抱着‘先下手为强’的主意,照说我们应该不等对头下次反扑以前就得杀将过去……”
  犹豫了一下,樊盛又道:“只是夜来血战方休,需要善后整顿,而且孩子们俱皆疲惫不堪,也要歇息两天,如若立即兴兵北进,未免太也仓促了……”
  朋三省沉默了片刻,道:“虽则如此,兵贵乃在神速,时间一耽搁,对方就有准备了,再说,咱们不先打赤玉庄,赤玉庄也必定来打咱们,早晚都是一战,又为什么非要等着挨揍而不先去揍人呢?”
  樊盛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蹀躞着,神色焦灼而急躁,榻上的龙尊吾轻咳一声,启口道:“樊兄。”
  樊盛转了过来,低声道:“龙兄可有高见?”
  微微一笑,龙尊吾道:“在下有个主意,提出来大家商量商量看。”
  樊盛忙道:“龙兄请说。”
  龙尊吾平静的道:“请樊兄派遣两位较为得力的弟兄随在下先去,其他各位立即休息准备各般事物,如有变化,在下便请随去的两位弟兄快马回来报信,敌人前锋若到,在下就独力先挡一阵,以拖延时间……”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朋三省已双手乱摇道:“不可不可,老弟,慢说这样做太过冒险,你的伤又才好,怎能如此奔波辛劳?”
  樊盛惊道:“什么?龙兄受伤了?”
  龙尊吾笑道:“不妨,方才已用药物治好,如今已与寻常一个样了。”
  朋三省摇摇头,固执的道:“不行,你他妈又不是铁打的金刚,怎经得起如此接二连三的劳累?要去放线探息,也该由我去才是!”
  龙尊吾正色道:“老哥,我们自己人不说虚话,在功夫方面,我大约比你稍高一点,做这件事首要的便在于搏杀之技,能挡一阵当然最好,否则也需要有足够的能力冲出重围,若是稍有失闪。便失去我们奇袭的意义了。”
  窒了一窒,朋三省有些生气的道:“但你的身子复原……”
  龙尊吾笑道:“老实说,我此刻的身体精神,较未受寒毒之前更为强健充沛,老哥,你休要低估了栗老儿的‘牵魂水’功效!”
  沉默片刻,朋三省道:“那么,我陪你去……”
  龙尊吾站了起来,道:“樊兄此间百事待理,老哥正应在侧协办才是,怎能舍重就轻?我只是前去探信把风,能否遇上对方人马还在未知之数呢。”
  朋三省气咻咻的道:“好,你他妈就去,累断了气也是你自找!”
  龙尊吾一笑无言,樊盛却担心的道:“龙兄,这,这不碍事么?”
  龙尊吾摇摇头,道:“当然不碍事,便请樊兄立刻准备一切,并遣二位得力兄弟相随,哦,是了,樊兄可知大明城至赤玉庄之间,有那几处险要的必经之地?”
  略一沉思,樊盛道:“‘泥沼’上的绝壁隘道,距此八十里,那地方焦桐晓得,焦桐……”
  樊盛微微侧首,他身后的那名壮汉连忙垂手应是,樊盛道:“你与‘圈环刀’朱大业两人跟随龙大哥前往,一切听从龙大哥调遣,不得有误!”
  叫焦桐的大汉恭声答是,龙尊吾深沉的一笑,道:“如此,半个时辰以内我们便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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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14: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七、泽屋恶 佳人艳

  混沼,果然名符其实,是一处极度险恶的地方,一壁是赤红的高耸绝崖,另一边便是方圆百丈的泥泞沼泽,一条宽只寻丈的径道自山崖中间开凿出来,蜿蜒转向崖的那边,在这条窄小的径道上,可以清晰俯视下面的混沼,那是一片稀泥荡,颜色污混沉黑,隐隐浮动着一层薄薄的氲氤,不时有气泡冒升上来,连沼泽上生着的几撮杂草,也是那么枯萎孱弱……
  静静的向混沼凝视着,龙尊吾倚在一块斜出径道的山石边,他身旁,焦桐垂手肃立,另一个身形矮胖,小鼻小眼的中年武士却在仰首向山崖上面打量,他背后背着一柄皮鞘尖刀,刀柄上的红绸布正在迎风飞舞……
  现在,已近黄昏。
  轻轻吁了口气,夕阳的霞光来自远天,来自微微迷蒙轻烟里,在龙尊吾的面颊上染了一抹淡淡的酩红,从侧面望过去,这抹酩红更见虚茫落寞,有一股子特异的飘然韵息。
  焦桐干咳了一声,低沉的道:“龙大哥……”
  龙尊吾含笑答应,焦桐又道:“赤玉庄的人马会很快反扑么?”
  淡淡的一笑,龙尊吾道:“可能性很大,照你们瓢把子的描述,那曹老大的为人十分暴辣,这口气,只怕他是咽不下的。”
  说到这里,龙尊吾转了个话题道:“在以前,赤玉庄也和你们一起合作过买卖,是么?”
  焦桐点点头,道:“是的,不过次数并不多,大哥不太愿意和他们打交道,而且在平时也没有什么来往,暗地里我们对赤玉庄防范得紧。”
  龙尊吾笑了笑,道:“一山不能容二虎,在这块庞大的地域上,自是难以有两个以上的霸主,你们与赤玉庄和善相处了这么久已是很不容易了。”
  焦桐眨眨眼,道:“老实说,我们和赤玉庄早就是貌合神离,不大对劲,赤玉庄看我们也不顺眼,瓢把子根本不卖他们的帐,因而昨夜里他们一下子翻了脸大举来犯却也并不令我们惊奇,樊家帮上下的哥们都晓得,这等于是晚娘的拳头,早晚也有一顿的,只是看哪一边先动手罢了。”
  龙尊吾颔首道:“江湖风云,原本变幻莫测,尤其在今日的武林道里,繁杂的恩怨因缘也太多了……”
  后面,那矮胖汉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尖着嗓子道:“我说,龙大哥。”
  龙尊吾侧首道:“朱兄有何见示?”
  这位矮胖人物便是“圈环刀”朱大业,他不仅功力精强,个性剽悍,更是位忠心耿耿、豪迈坦率的典型江湖好汉,在樊家帮里,朱大业是樊盛最为得力的几个心腹之一,同时,也是樊家帮“九轰雷”中的一员!
  朱大业呵呵一笑,道:“龙大哥真是太客气了,我是粗人一个,还有鸟的个见示?我是说,天傍晚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弄点东西吃吃?”
  龙尊吾道:“当然,荒野进食,笑观烟岚,却是别有风味。”
  朱大业嘻开嘴巴道:“那边有一片小小洼地,四周有石块挡着,倒还相当干净,龙大哥,我们这就过去如何?”
  一旁的焦桐咽了口唾沫,道:“同意之致,真也有点饿了。”
  朱大业“呸”了一声道:“你小子少多情,我陪龙大哥先去用餐,你给我乖乖守在这里把风,我吃完了再来换你……”
  焦桐急道:“不行,由我陪龙大哥先去用饭,你在这里把风……”
  小鼻子小眼一下皱到一堆,朱大业才要再说什么,后面,一阵清脆的鸾铃声已遥遥传来,铃声里,响着有节奏的蹄音,显得极其轻松与飘逸。
  朱大业与焦桐顾不得争执,赶忙转过脑袋瞧去,这一瞧,两位仁兄都突然怪声怪气叫了起来。
  龙尊吾依旧斜倚在那块大石之侧,他淡淡的一笑,道:“是个女的,嗯?”
  嘴巴里啧了两声,朱大业口沫横飞的道:“正是,隔得太远看不清脸盘,不过那身段儿可窈窕得紧,只有一个人,骑了一匹好神骏的大黑马……”
  自来装得一本正经的焦桐也露了原形,他舐着嘴唇,搓着双手,挤眉弄眼的跟着道:“穿的是一身水儿绿的衣裙,头发上扎着水儿绿的丝巾,啧啧,那么俏生生的,呵,她像是正朝咱们这边瞧……”
  朱大业咽了一口唾液,忙道:“小子,你不是要陪龙大哥先去吃饭么?好,我老哥哥就慷慨一次,咬牙忍饿拍着胸脯答应了。”
  焦桐哼了一声,道:“算了,还是你先去吧,我便在这里挨着,好歹也尊你比我大上两岁,呃,吃一次亏也无所谓……”
  小眼一翻,朱大业忿忿的道:“你他妈真是不识抬举,我……呃,近了近了,她从转那个山峰到这里却是好快,看,天爷,好个标致的小妞,又白又嫩又俏又俊,我他奶奶,真想一口水把这小娘们吞下肚去……”
  两个人说着说着,不约而同的迎了上去,于是,蹄音更清脆,更响亮了,那叮当的铃声是一串荡人心弦的娇笑。
  轻轻的一声马嘶,跟着是停蹄与喷鼻的声音,嗯,马儿停住了,朱大业的语声带着三分阿谀,七分逢迎的响起:“呃,小姑娘,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孤伶伶的往哪儿去呀?这条路又险又窄,前面也不大平静,天黑地暗的可别说有多吓人……”
  焦桐也急巴巴的道:“小娘子,还是在这里先歇息一阵吧,不要怕,我们都是好人,我们会保护你的,明天一早再送你过去……”
  干笑了两声,朱大业的尖嗓门又提高了:“是哪,小姑娘,单身一人走远路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好吧,我们哥俩便承诺下来了,保护你一宵,包管什么邪魔鬼道也不敢动你一根汗毛,小姑娘,来来,我扶着你下马……”
  好像是朱大业走上去的声音,龙尊吾正觉得十分好笑的抿抿嘴,蓦地一声尖锐的皮鞭划空之响已刺进耳膜!
  龙尊吾立即转头瞧去,恰好看见朱大业怪叫一声“霍”的向后仰卧,背脊几乎与地面平贴,又快又急的闪了出去,尖尖的鞭梢子刚好险极的擦着他的鼻尖掠过。
  猛然一怔之下,焦桐,“呼”、“呼”击出七掌,大吼道,:“好个凶婆娘,竟敢出手伤人,你活得不耐烦了!”
  马上,那个混身透绿的少女利落无比的闪动扭转,焦桐的连环七掌全然落空,少女的小巧马鞭却又尖啸着泼风似的抽了上来!
  焦桐大吼大叫,东跳西躲着,一时却冲不上去,朱大业重重的哼了一声,厉色叱道:“老焦住手!”
  双臂一翻,焦桐仰射而回,气咻咻的道:“奸细,朱兄,这婆娘一定是奸细,奶奶的,咱们今天说什么也得将她留下来好好刑一刑!”
  绿衣少女冷静而沉默的端坐在马鞍之上,柳叶眉儿竖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毫无表情的用在前面两个人的身上,挺直如玉的鼻梁上那两侧精致可爱的鼻翅在微微翕合,一张菱形殷红的小嘴却抿得那般紧,这少女的面庞实在美,但是,却冷得带霜!
  朱大业步一步的走向前去,在五尺之外站定了,他沉着脸,阴森森的道:“小妮子,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受谁的指示到这里来刺探消息的?又受谁的指示到这里来捣乱行凶的?”
  像冰珠子落在玉盘之上,那么寒脆脆的一哼,马上少女冷清清的道:“也没有见过像你们这种恬不知耻的下流人物,皇皇大道上姑娘我催冯赶路,也干着你们什么闲事了?先前你们指指点点疯言疯语姑娘我不理也说算了,想不到你们竟胆大包天,在大路上就敢拦着姑娘的路调侃姑娘,哼,今天先给你们一顿皮鞭聊做教训,若是下次再碰上,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一番话说得朱大业与焦桐俱不由面皮发热全身燠燥,但两位仁兄一下又下不了台,朱大业干脆一横,大喝道:“吠,兀那妮子红口白牙胡扯八道,我们岂是如你所说的那种人物?老实说吧,早就看你形迹可疑神色诡异,这才用计诳你停下来要盘问,嘻嘻,果然不出我们所料,你妮子大有问题。”
  马上少女冷冷的看着朱大业,那眼是如此冷,如此寒,又如此的轻蔑与冷淡,有一股说不出的傲倔和藐视意味,她不屑的道:“你想给姑娘来这一套可是看错人了,自己素行不端心意卑鄙还要给别人扣帽子?好吧,便算我是奸细,你又能怎么样?难道说姑娘我会怕你们?真是笑话!”
  朱大业越发脸上挂不住了,他大叫一声,吼道:“好个利口妮子,看今天朱大爷抖出你的底细来!”
  少女柳眉再竖,冷涩涩的道:“只要你有本事,我等着!”
  两只小眼一翻,朱大业身形一斜便待出手,背后,龙尊吾的语声却已适时响起:“朱兄且慢。”
  步子一旋,朱大业“唰”的转回,龙尊吾正朝他微笑注视,任是龙尊吾的目光里没有任何含意,朱大业也不由老脸一红,他尴尬的道:“龙大哥,呃,这小妮子太也可恶……奶奶的,不教训教训她,她就要爬到我们头上撒尿来了。”
  焦桐也涨粗着脖子道:“说得是,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一定要结结实实的整一下才行……”
  不置可否的一笑,龙尊吾淡淡将目光投注向马上绿衣女的脸庞,而那位美丽的少女,也正好将双水汪汪的眼睛转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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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15: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八、训娇女 折玄鹤

  绿衣少女的目光投注在龙尊吾的脸上,仍然是那么冷冷的,没有一丁点除了憎嫌以外的表情,一条精巧的黑色小马鞭在她手上玩弄着,嘴角轻轻撇动,那模样,骄傲而冷艳,仿佛什么人全比她矮了一头似的。
  龙尊吾淡淡一挥衣袖,道:“方才我那两位兄弟冒犯了姑娘,实在不该,旅途之上,姑娘便当增加一些情趣好了,现在,小姑娘且请。”
  绿衣少女鼻子里哼了一声,漠然道“你说得倒很轻松,姑娘我平白受到这种羞辱,就这么几句话便算了?未免也大简单!”
  毫不愠怒的笑笑,龙尊吾平静的道:“然则八姑娘你欲待如何?”
  绿衣少女双手将小马鞭扳弯,又突然松手,马鞭“刷”的弹直,鞭稍子在不停的抖动着,她冷冰冰的道:“说来十分容易,那两个粗汉每人由我鞭鞑百下,躬腰自去,你么,你也得自己掌嘴十次,以为管束不严之惩。”
  龙尊吾双瞳微张,面孔生硬,一边的朱大业与焦桐宛如一下子被蛇蛟了一口似的跳了起来,朱大业气得一张胖脸全涨成了朱红,他翻着小眼,手指对方,口沫横飞的叫:“你……你你,你这胆上生毛的贱婢,你他妈是吃了狼心豹子胆啦?还是你自以为皇帝老儿做了你的姐夫?他妈的也不看看自己是干什么的,竟敢如此口出狂言,真是混帐之至!”
  绿少女不屑的看着朱大业,待朱大业叫完了,她始道:“与你这无学无德的粗人争执,姑娘也自觉失了身份,如今你须鞭鞑两百下始能赎惩了!”
  朱大业额上青筋暴起,两眼发赤,他跳着脚大吼:“滚你个贱人的蛋,老子今天不活劈了你,老子便算是你养的!”
  “嗤”了一声,绿衣少女冷然道:“如果我有了你这种不肖之后,也必将羞愤自绝!”
  朱大业闻言之下,几乎一口气憋晕了过去,他手指着绿衣少女,嘴巴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轻轻地,龙尊吾拍了拍朱大业的肩头,朝那绿衣少女阴沉的道:“姑娘,一个女孩子似你这样利牙利嘴,我姓龙的还真是头遭遇上,你刚才所提的那些谬论……我不愿再令你难堪,现在你可以立即离去,免得再受羞辱了。”
  绿衣少女的城府确是够得上深沉了,她仍旧面无表情,脸上的肌肉毫不见牵动,冷硬得就像是一张蜡塑的面具!
  “如此说来,你是不答允我的话了?”
  龙尊吾断然道:“你应该知道结果如此。”
  忽然,绿衣少女竟奇异的展颜笑了,那笑,有如一朵清丽的兰花迎着晨曦,那两粒浅浅的酒涡就犹如兰花瓣上滚动晶耀的露珠,美极了,艳极了,也惑人极了,在这抹微笑的魅力下,令人的神智也变得那么朦朦胧胧的了……
  在微笑中,绿衣少女轻柔的道:“姓龙的朋友,你上来……”
  龙尊吾丝毫未为眼前这迷人的笑靥所动,他心如古井,纹漪不波,灵台方寸之间,清澄冷静无比,但是,他明知对方有诡诈,却仍然大步走向前去。
  绿衣少女的目光此刻妩媚极了,似有缕缕无形的柔丝缠了过来,以有千万声娇怯而深挚的呼唤在用心倾送,那么荡人魂魄……
  于是,龙尊吾靠得更近了,只有三步——
  展浮在绿衣少女脸上的微笑蓦地收敛,就宛如突然冻结了一样,而就在这抹微笑冻结的一刹,她手中那条黑色的精巧小马鞭已快如蛇信伸缩,“刷”的抽向龙尊吾的面颊!
  “呼”的暴旋半尺,龙尊吾侧身向左,连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右臂倏翻猝扬,只见金芒溜溜,纵横交织,却又像极西的电闪,一亮又熄,仿佛他方才出手就已收式,只这瞬息,绿衣少女手上的黑皮小马鞭已断做七截,她的手上,只留着一段缠以紫色丝带的鞭柄了!
  绿衣少女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面色苍白,怔怔的瞪着手上紧握的鞭柄,地下,整齐的平摆着那条断为七截的鞭身,好像这条马鞭不是凌空被削,而是放在地下被小心切断的一样!
  不仅绿衣少女愣了,连旁边的焦桐与朱大业也傻了眼,他们只知道龙尊吾的功力极强,却不料竟高明到此等地步,方才,人家在这般近迫的距离反手出刀,更没有加以目视,不说别的,光论这份准,这份快,就算武林中的一流刀手,也要差上三千里了。
  阿眉刀早已入了鞘,谁也没有看清是什么时候入的鞘,龙尊吾面对着绿衣少女,冷冷的道:“本该将你这只执鞭之手斩落以为薄惩,姑念你年幼无知,不识礼仪,暂且放你离去,记住‘山外更有一重山’的话,收敛你可笑的狂妄,虚心学习谦怀,天下没有可以独尊的人!”
  绿衣少女激灵灵的一颤,抖手将残留的鞭柄抛落,她仍然在竭力保持平静与从容,但是,自她隐隐抽搐的唇角,自她波动的眸子里,可以觉出她是在如何忍受这奚落与羞愤,语声幽幽,她道:“记着你的每一句话,记着你每一个侮人的动作,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今天所受,要你们再加十成偿还!”
  龙尊吾冷硬的一笑,道:“我龙尊吾等着,看看有谁能流我满腔鲜血!”
  绿衣少女死死的盯了龙尊吾一会,仿佛她要在这短促的时刻里永远将龙尊吾的影像摄入脑海,终于,她那一只弯弯的眉儿一扬,抖缰策马奔去!
  骑影与蹄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而夜色迷蒙,寂静沉幽得有如一泓清洌而寒的潭水,夜空中有星光数点,眨着孤伶含泪的眼,有凄冷的风吹扬着,是夜了,好一个淡淡清清的夜。
  搓搓手,朱大业踅了上来,有些嗫嚅的道:“龙大哥……吭,真不好意思,我们俩一时犯了毛病,逗这个妞儿玩玩,料不到却险些出了岔子……龙大哥,你可得包涵着啊……”
  龙尊吾和熙的笑了,他道:“朱兄不要如此言重,区区小事算不得什么,江湖男儿大多磊落豪迈,稍为浪漫一点只是更坦率,直爽,这比起一些凡事尽蕴于胸的蛇鼠小人又不知高明了多少,二位释怀吧。”
  朱大业窘得呵呵一笑,老脸微微发热的道:“龙大哥,在你面前出丑,可真有点叫我们下不得台,万祈龙大哥不要在我们瓢把子面前提起。否则这这顿熊骂是挨定了。”
  龙尊吾一笑道:“当然。”
  焦桐殷勤的跑了上来,双手捧上半只炸鸡,奉承的道:“请吃点东西垫垫饥吧,龙大哥,方才可辛苦了你,喝!那刀法可真叫快,映得眼花缭乱的……”
  接过炸鸡,龙尊吾道:“我们一起吃吧,也不用找别的地方了,干脆就在这里将肚子填饱,沐着清风,观着夜景,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朱大业早已拿起一大块熏肉啃了起来,焦桐更不甘落后,右手烙饼,左手抓着另半只炸鸡,狼吞虎咽,就好似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似的……
  嘴里嚼着东西,朱大业又将一个大皮囊递了过来,龙尊吾试着就囊口一吸,唔,竟是一囊醇厚香洌的美酒。
  朱大业期待的望着龙尊吾,笑道:“味道如何?这酒是自酿的,名字叫‘咂舌’。”
  龙尊吾又连接喝了两大口,赞许道:“好极了,香醇皆备,入口芬芳,且无辛辣之味,劲道中,喝得令人心旷神怡,啧……”
  他果然咂咂舌头,朱大业颇有荣焉的接过皮囊就着囊口也狠命灌了起来,焦桐亦急着抢过去喝,一大皮囊的酒,没有轮上几次,已是空空如也了。
  朱大业微醺的抹抹嘴巴,借着酒兴,他道:“龙大哥,先前你那手刀法我们哥俩都已见识了,在刀法上,我朱大业自来不大服气别人,刚才这一见,才知道我这两手三脚猫的把式实在差得太远,在刀法上,我有几桩疑问请教龙大哥一下,尚请龙大哥不吝指正。”
  龙尊吾谦怀的道:“我也不算入流,指正不敢当,朱兄,我们大家琢磨一番当然极好。”
  朱大业将手上剩下的一大块熏肉一下子全塞进口中,他脸红脖子粗的咀嚼了好一阵才咽了下去,搓搓手,他嗨嗨笑着道:“武学之中,以剑为正宗上品,剑能以意使,以气使,以力使,不知刀这玩意能不能也用意或气去用?”
  龙尊吾颔首道:“可以。剑为兵刃之祖,刀却为兵器之圣,但这只是说刀剑的普遍性与一般使用方法而已,并非指用刀剑的人也必是绝对的强者,而各种兵刃俱各有特性,武功到达超凡入圣,登峰造极之境时,吹气可以伤人,出声能以残敌,在意念之间即可完成动作,到了那个地步,除了他惯用的,有特异习性的兵刃,其他各种武器到了这种人手里,功效差不多都一样了,各般兵器有各般兵器的用途,剑伶利,刀猛辣,戟雄伟,钩诡奇,但是,最终目的却都是杀人,习武之人在学艺人之初固须慎选兵器,勤修武功,不过,最重要的却在于心性与品德的磨励,杀人的事实无异,但其根末原因却迥异,换句话说,便是在出手残命之前,有明确的善恶之分……”
  顿了顿,龙尊吾又道:“我把话扯远了,朱兄,我们使刀之人,也有我们的入化之境,这入化之境与其他兵器包括剑术等的最高境界是大同小异的,但要练到此等火候却十分艰辛,而且并非人人皆可达到这极端,因为除了靠自己苦练之外,还多少需要几分灵性,也就是天份。”
  朱大业用心的聆听着,他点点头,道:“那么,龙大哥的刀法是已达到以‘意’运用的地步了?”
  龙尊吾不置可否的笑笑,道:“我还在尽力朝这方面学习,如今我运刀之技,实在说,还不够列入上流,该回炉的地方多着呢!”
  呵呵一笑,朱大业抬头道:“龙大哥太谦了,如若你那刀法尚不能列入顶尖之流,我们这两把刷子便惨啦,呵呵呵……”
  龙尊吾借着将一只鸡腿塞进嘴里的动作避开了回答,朱大业喝了两口酒这下胆子也变大了,他一拍手,弯腰在地下检起一块鹅卵大小的石头来,在手上掂了掂,尖着嗓子道:“龙大哥,请你坦坦实实告诉我这两手玩意儿的功力到了什么地步,我,这就显丑啦。”
  说着,朱大业抖手将石块抛起老高,就在石块急速往下坠落的时候,他一个上步,身躯倏转,转身之际背后的一柄“双环刀”已拔在手中,寒光突闪,在一片“呼”、“呼”的劲风中带着“呛郎郎”的环震之声抖的如三个圆弧,而那块自空坠落的石头已被准确无比的削为三段!
  收刀旋身,朱大业面不红气不喘的道:“龙大哥见笑了,且请赐予评断。”
  “哈”的笑了一声,焦桐道:“朱儿,你这正合了一句话: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又合了一句俗话,叫鲁班门前卖大斧,真他奶奶贻笑大方了。”
  朱大业“呸”了一声,道:“老子又不是耍给你看的,要你放他娘什么狗臭屁?你那几下子抓屎的把式也不比我姓朱的强到哪里去,方才就算明摆着了,连那个妞儿的衣角也沾不上一下,连我都替你害臊,你却还有脸在这里放他娘这等轻巧屁……”
  双眼一瞪,焦桐哇哇怪叫道:“我是一片好心,告诉你不要灌下两口马尿就迷了心,在人家高手面前显眼,你这冷剥皮泼赖却还吓得着我呀?他妈的疯狗过街乱咬人嘛……”
  龙尊吾淡淡一笑道:“二位也别争了,好在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便直说了,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意思,是否准对也不一定。”
  朱大业急切的道:“没有关系,龙大哥,你且请直断。”
  沉吟了一下,龙尊吾道:“朱兄的刀法十分奇妙,而且更带一股成形的凌厉之气,路数刚猛狠练,是一套好刀法,美中不足的乃是朱兄运气匀力的火候尚不够纯青之境,以至有些巧妙之处尚未能发挥尽致,朱兄,方才你出手之下,刀芒映幻三圈,如若你一口气力贯手肩,劲道布于指节,则定可多舞一圈或两圈,那么,这块石头将能切成五段及六段了,是么?”
  朱大业一拍大腿,连连点头,满面钦服之色道:“有理有理,正是这样,龙大哥,你可真叫行家,龙大哥,你千万多留在这里,闲时我朱大业可以讨教几招不传之秘……”
  龙尊吾安详的道:’“事乃人为,武学更是脉结相连的东西,又有什么不传之处呢?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功夫可得深下才行。”
  朱大业忙道:“当然,吭,当然……”
  懒懒的伸了个腰,龙尊吾将手上的鸡骨丢了,朱大业急急奉过来一张绸巾给龙尊吾擦手,谢了一声接过,龙尊吾道:“冬夜凄寒,二位可觉得冷?”
  焦桐与朱大业齐齐摇头道:“不冷不冷,这种情景也蛮有意思……”
  悠悠的不知来自何处,一缕哀急环绕有如游丝般的箫声接在他们两人的语尾之后恍恍惚惚的飘来,这缕箫声来得如此飘渺,如此高远,又如此自然,似是与空气夜风融为一体,当他们觉得,已经响起很久了。
  龙尊吾心头一跳,他静静的道:“听!”
  朱大业与焦桐连忙住口聆听,朱大业低声道:“是箫音。”
  瞪着眼朝四处探视,焦桐疑惑的道:“是什么时候有这箫音的?一怎么一点也不觉得?”
  神色有些凝重,龙尊吾探沉的道:“这吹箫之人好深的修为,箫声圆润而凄恻,悠远却清亮,难得的是那般自然与明澈,像深山流水,绝岭松涛,清雅得不带一线人间烟火之气。”
  朱大业目注周遭的黑暗,道:“龙大哥,这吹箫的朋友会不会有什么邪门?我是说,冲着我们来的!”
  龙尊吾缓缓的道:“极有可能。”
  忽然一笑,他又道:“箫声不是移近了么!正朝我们这样边移来。”
  朱大业与焦桐细细一听,可不是,那缕缕的丝竹之音,在无形中更清晰,更明澈了,宛如就在耳边,就在左近……
  有些低促,龙尊吾道:“朱兄,你与焦兄二人立即隐藏起来,以为我之策应,对方来意不明,我等又有要务在身,势不能稍陷窘境,二位快请。”
  朱大业犹豫的道:“但是,龙大哥,你孤身一人……”
  龙尊吾忙道:“放心,至少我还可以自保。”
  朱大业焦桐也明白当前的情势及己身所负责的重大,他们没有再争论,双双躬身急退,隐藏到路边的洼地里去。
  箫声越来越近了,但却一直是那么幽幽袅袅的,一直是那么凄凄切切的,没有一丁点伐之气,也没有一丁点激亢的韵律,平和极了,柔极了,就像是一个明艳美丽的少女在春夜里向人轻诉着心头衷曲,星眸迷蒙,脸儿漾酡,似在一个弥漫着薄雾的梦幻里,带着几丝儿哀怨,还有几丝儿如真如假的空茫……
  深深吸了一口气,龙尊吾将思维与心绪蕴含入极度的冷静中,他半闭着眼,澄心静虑,抱元守一,不让一丝杂念灌入脑海,于是,他觉得灵智空明,纤尘不染,像退立在烦嚣的大千世界之外了。
  又是那么悠然而平淡地,箫声像一根绳,抛升入空的轻丝,留着一段无形的余韵,回荡着消失了,消失得好平静,它响着的时候与明月清风相应合,它寂静下来,却也像仍旧袅绕于人耳,萦绕于人心……”
  假如换了别人,便一定听不出这声细碎得有如树叶落地的轻响,那只是毫无出奇的“窸窣”一声,但龙尊吾却听到了,他慢吞吞的回转身来,在那赤红色的山壁之下,赫然挺立着一个五旬左右,面色淡清的儒雅文士,那文士一身灰衣长衫,正随着夜风飘拂飞舞,形韵洒逸超脱,几有乘风而去的模样。
  龙尊吾照面之间,已经发觉那文士手中握着的一只斑竹古箫,箫身长约两尺,通体泛着隐隐光华,顶端还以白色丝带缚连着一块晶莹透剔的心形翡翠,那心形翡翠正垂悬向下,在微微的摆晃着。‘
  轻轻一抬步,中年文士好像浮在空气里一样冉冉掠来,看去似是不快,但眨眼之间已到了面前。
  这一手轻身术的显露,虽然多少含有几分卖弄意昧,可是却也实在惊人,龙尊吾知道,此种名叫“踏云步”的轻功,不是“任”、“督”二脉贯通之人绝然无法练成,只凭这一端,对方的艺业修为已是可见一斑了。
  依旧没有任何表示,龙尊吾淡漠的注视着来人,两手已微微提起,斜飞的双眉也在无意间扬起。
  中年文士儒雅的一笑,清晰的道:“蓝湖海银城野人牟迟德幸见少兄,于此荒崖恶沼之处,越觉有缘,少兄请了。”
  龙尊吾淡然拱手道:“岂敢,在下龙尊吾能在今夜会晤高人,并聆洞箫之声,宠悦之情,更感惶恐,先生请了。”
  中年文士似对龙尊吾称他为先生而感到十分有趣,淡青的面庞又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他道:“少兄深夜独立荒野,可是有甚不可告人之秘么?”
  他这和善的笑容与口中单刀直入的隼厉话锋十分不衬,但他却仍然笑着,一如他是在和一位朋友殷殷寒暄。
  龙尊吾也微笑着,缓缓地道:“先生既知在下独立荒野乃是因为不可告人之秘,先生若再盘诘,岂非是明知而故问了么?”
  中年文士笑着道:“少兄,你的口舌颇利。”
  龙尊吾一哂道:“先生,你的词锋亦尖。”
  轻轻摆弄了一下手上的斑竹箫,中年文士和熙的道,“约在顿饭时刻之间,少兄,你可在此折辱了一位姑娘?”
  心头微微一跳,龙尊吾忖道:“嗬,走上正题了,那妮子找帮手却是找得好快!”想着,他淡淡的道:“先生说差了,那并非折辱,仅是教训而已。”
  “教训?”中年文士第一次神色沉下,但却又迅速堆上笑颜:“少兄口气好狂,你可知道你所教训的那位姑娘是谁么,嗯?”
  龙尊吾老实的摇摇头,道:“不晓得。”
  摇动了一下手上的洞箫,那块心形翡翠也跟着轻轻晃动,中年文士仰首向天,沉缓的道:“那是蓝湖海的一颗明珠,银城的花。”
  龙尊吾冷冷的道:“也只是你们那蓝湖海的人自己认为而已。”
  叫牟迟德的中年文士并不发怒,他笑吟吟的道:“不论少兄你如何评断,这却都不是问题的症结!”
  龙尊吾沉静的道:“那么,先生以为问题何在?”
  牟迟德又笑了,他道:“很简单,只是要少兄补偿回那位少女!哦,我们银城主大小姐的声望而已,只是补偿一点点。”
  龙尊吾知道情况就要变了,他冷静的道:“先生之意,该要如何补偿呢?”
  牟迟德文雅的一笑,道:“说出来算不得一回事,只要少兄将你的项上脑袋割下来交于我带将回去便结了,只是,恐怕少兄不肯呢。”
  谈到生命的取舍,那牟迟德就宛如在述说一件小小不言的儿戏之事一样,口气是那么轻松自然,丝毫不带一丁点严慎的味道,就好像对方的一条命仅是一株花,一根草,一只蚂蚁……
  龙尊吾笑了笑,缓缓将面具取出戴上,牟迟德一见那付金晃晃的面具不由微微怔了怔,道:“少兄这是何意?”
  龙尊吾淡淡的道:“意思极为明显,先生,不才在下等着你来取首级了。”
  牟迟德一拂衣袖,笑道:“少兄莫不成还要等着我亲自动手?”
  哧哧一笑,龙尊吾道:“并非我难以割舍,只是不忍自己向自己下那毒手罢了。”
  牟迟德忽然收起他那有着特殊意味的笑容,语声也变得冷厉起来。”
  “龙尊吾,我乃蓝湖海银城‘玄鹤’牟迟德。”
  龙尊吾平静的道:“孤立世外太久,难怪你这只玄鹤的眼光也短视了。”
  玄鹤牟迟德微微侧身,好像要说什么,却在倒身的一刹已到了龙尊吾眼前,左手拇指平伸,四指蜷曲,快得难以言喻的倏伸,一个时间,一个动作,已戮向龙尊吾上盘十二大穴!
  双脚交互错移,龙尊吾闪幻不定的在眨眼间躲了过去,敌人的左臂尚未收回,他的阿眉刀已“削”声尖啸,在一片金芒暴现中砍向对方左肋!
  猝退又进,“呜”的一声荡心怪响传来,斑竹箫已连颤连点的罩到龙尊吾胸前,顶端的心形翡翠,已准确无比的飞砸到龙尊吾下颔。
  这叫牟迟德的中年文士,不仅应变迅速,反击及时,其功力之精湛,招式之诡异,只伸手之下,龙尊吾已经知道遭遇了劲敌!
  阿眉刀倏起急掠,映出金芒千溜,蓬散四射,布成了一面伞形的金网,而对方却不待有所结果,又已抽身退后。
  “先生好学问!”
  龙尊吾口中叫着,阿眉刀纵飞如狂瀑倒悬,在一片片光彩,一股股流芒,一波波金彩的渗合下迅捷无匹的快攻而上,抖手之间,便是三十三刀!
  牟迟德显然也有些吃惊了,他那一只炯亮的眸子射着寒光,一只斑竹洞箫起如幻龙凌霄,落似短虹泻地,戮如毒蛇窜舞,点若星飞砂走,千变万化,令人莫测端倪!
  极快的,只在眨眼间,双方已电光石火般互相较斗了九招十七式,两边的动作俱是快速无比,稍沾即出,每在攻拒进退,换招攻式,每在猝分后欲断还缩,令人目眩神迷,拍案叫绝!
  “嗖”、“嗖”的金刃破空之声与“呜”、“呜”的洞箫锐响混成一片,而人影起落似电,进退奇幻,宛如一卷缠得紧紧的丝,分不开,离不开,那么离分难舍,又那么千头万绪!
  很快的,又是二十招了。
  牟迟德的玄灰长衫蓬涨飞扬,起落有如鹤翔九天,旋闪如经空之鸿,但是,牟迟德自己明白,他的鬓角鼻洼,已经微微见汗了。
  阿眉刀仿佛在一刹那幻成了千百柄,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砍断紧截,一面阻击着对方的攻势,一面像吸血的鬼影一样倏翻倏抹追踪着对方的身影。
  龙尊吾没有觉得疲乏,他的潜力雄深而绵长,现在,他深深的体悟出在大成宫之际,他的两位恩师为什么要那么苛严的要求他,为什么要那么不厌其烦的磨励他了,是的,平时多流了汗,在搏命之际便可少流血啊……
  一个大侧身,反手十八刀,左掌抖翻闪电般斩出,龙尊吾在对方迅速后掠之下淡淡的道:“先生,你是要分生死?”
  牟迟德的洞箫波波涌来,心形翡翠旋舞跳动有如一点来自虚渺,不可捉摸的幽灵之眸,他沉沉的道:“少兄,你以为我在与你玩笑么?”
  阿眉刀一抖倏颤,“叮”、“叮”、“叮”一连三次将对方的飞来的心形翡翠点了出去,那份准确,那分美快,简直就不用提了,龙尊吾低沉的道:“先生,你将生命看得太淡。”
  牟迟德右肩奇异的一圈反出,闪电般的十七箫中,他缓缓的道:“银城传统,即是如此。”
  龙尊吾蓦退五步,冷然道:“那么,龙尊吾便成全于你!”
  “你”字出口,一招“九泉水”猝然疾展,九溜金芒有如烈阳的毫光突然暴射,一圈一绕之下另一招“网凝红”亦紧接施出!
  在漫天的光彩交织回卷中,牟迟德的斑竹箫突起的狂风骤雨,成点、成线、成条、成片的倏迎而上,心形悲翠幻为千星万缕映出一圈美丽而奇目的景像反扣敌人的攻势!
  于是——
  快速得只有人们眨眼间的千分之一时间里,两条人影骤合骤分,龙尊吾的赤发蓬抖如泼,玄鹤牟迟德抢了六步,他的左臂,正有大量殷红的鲜血骨突突涌冒!
  阿眉刀在手腕上一转,龙尊吾毫不留情的紧逼上去,口中冷酷的道:“先生,以杀止杀,乃是善行!”
  玄鹤牟的淡青色面孔突然泛起一片湛明得出奇的异形,他不顾左臂涌冒的鲜血,斑竹箫直指向逼来的龙尊吾,而当箫孔刚刚始指之际,一蓬青芒激喷而出!‘
  青芒布成一个尺许方圆的光弧,来势强劲而急速,待到龙尊吾察觉,几乎已经罩到他的头面!
  阿眉刀在这生死一发的关头猛然“嗡”的长鸣,刀身猛然颤舞,只见成千上万个金线翻撞浮沉,炫目的金光映得四野一片灿亮,像漫天燃起了怒火,像宇宙的毫光紧集在此一焦点,而风啸如泣,空气排荡如浪……
  龙尊吾“飞流九刀”刀法中最为歹毒的一招“金轮渺”已然展出!
  射来的青芒有如一群飞虫骤而遇见了一场猝起的风暴,简直连一丁点声息也没有发出便立即散落失踪,显得那般软弱,似是那般渺小!
  满空纵掠的金蛇突地收敛,龙尊吾冷冷卓立,阿眉刀倒提手上,平淡的注视着已经半仆于地的敌人。
  牟迟德用左臂肘撑着地面,以使他的身躯不至完全躺下,他那袭玄灰色的长衫裂开了十几条长短不的缝口,而鲜血便自缝口中汩汩淌出,将入地下泥土染成猩赤一片。
  古拙清逸的五官仍旧是那副超脱又安详的意味,斑竹箫还是握在他的手中,他一双眸子冷沉的还注着龙尊吾,就这样,两人互相凝视了好一会,终于,牟迟德开口了,语声却沙哑的:“龙少兄,观你尚未逾而立之年,你的武学却已精进如斯,实令人大出预料,我估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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