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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zhychina

[连载] 隆中客的一些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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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隆中客《十全公子》(民族晚报1980年10月18日连载全一集。武侠世界38年10期署名古隆中《十全公子》一期完。)



洞察機先  鏟除惡霸

  深秋,南湖抹上了濃濃的秋色。
  綿綿秋雨,更使素以烟雨空濛著稱的烟雨樓,有如海市蜃樓,倍增美感。
  縹緲烟雲,颯颯秋風裏,湖面上空蕩蕩,遊艇都靠了岸,烟雨樓頭,祇有一個遊客,憑欄兀立,似乎是在發思古之幽情。
  那是一位身材頎長的白衫書生,腰懸長劍,手持摺扇,面向烟雲縹緲的南湖,低首沉思。
  强勁的西北風揚起他的長衫獵獵作響,大有我欲乘風飛去之慨。
  由他那身長玉立,飄逸出塵的背影判斷,縱然不是一位人間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也該不是形容猥瑣,臉目可憎的人。
  可惜的是,他就是不肯回過身來,沒法瞧瞧他的廬山眞面目。
  甚至連背後有人向他緩步走近,他好像也是聽而不聞。
  那緩步向他走近的,是一名年約三旬上下,一身短裝、一臉老實相的莊稼漢子。
  那短裝漢子在他背後約莫五尺處停了下來,嚥下一口口水,又淸咳一聲之後,才顯得有點兒羞怯地笑問道:「請問這位相公,是不是呂十全呂公子?」
  那白衫書生頭也不回地反問道:「你知不知道呂十全是怎樣的人?」
  那短裝漢子道:「不知道,但小的聽說過。」
  「說說看。」
  「那呂十全呂公子,據說是一位武功很高的大俠,十八般武藝,無所不精,天文地理、星相醫卜,無所不曉,而且吃、喝、嫖、賭,也樣樣都來。所以,他自號呂十全,江湖同道也認爲他實至名歸,並沒誇張。」
  「你談吐不俗,不像是一個莊稼漢。」
  那白衫書生沒回頭就知道跟他說話的不是一個莊稼漢子,足證他事先早就注意到了。
  那短裝漢子訕然一笑,道:「小的是莊稼漢,祇是小時候曾經讀過三年書,所以……」
  那白衫書生擺手打斷他的話,道:「夠了,對於呂十全,你還知道一些甚麼?」
  那短裝漢子道:「還有,據說那十全公子還有一位色藝雙絕的紅粉知己,最近三年以來,每年重陽節,也就是今天的中午,一定在這烟雨樓叙舊……」
  「你見過呂十全?」
  「沒見過。」
  「那你如何認爲我可能就是呂十全?」
  「我聽說過他的長相,祇要見到他,就知道是不是十全公子了。」
  「你所聽說過的呂十全,是怎樣的長相?」
  「他时身材跟你一樣,臉目方面,據說很英俊,尤其是兩道劍眉,斜飛入鬢,一雙鳳目,不怒自威,還有,就像三國時代的關公一樣,鳳目一睜,就要殺人。」
  「所以,你一見到我的背影,就認爲我可能是呂十全?」
  「是的,當然時間、地點的脗合,也證明我是找對了人。」
  那白衫書生忽然車轉身子,面對着他,笑問道:「現在,你仔細瞧瞧,我的臉孔,是否也像?」
  「像,像極了!」那短裝漢子眉開眼笑地道:「那位和尙老弟沒有騙我,果然在這兒找到了十全公子。」
  這位白衫書生約莫二十三四的年紀,臉容淸秀而紅潤,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嘴唇、兩道劍眉、一雙鳳目,就跟那短裝漢子所描述的一榡。
  那短裝漢子頓住話鋒,注目問道:「現在,我要請你親口證實,是不是十全公子?」
  呂十全漫應道:「大槪是吧!」
  那短裝漢子笑道:「呂公子說話好好玩……」
  呂十全却苦笑着自語道:「果然是那張烏鴉嘴給我找來的麻煩。」
  那短裝漢子一怔,道:「烏鴉嘴是誰?他給你找來甚麼麻煩?」
  呂十全道:「烏鴉嘴就是那個吿訴你到這兒來找我的假和尙……」
  「他……他不是眞和尙?」
  「當然不是眞和尙,他是天生的禿子,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假和尙。」
  「我……」
  「他敎你找到這兒來,難道不是給我找麻煩?」
  那短裝漢子訕然一笑道:「這個……哦!對了,呂公子,那……那位假和尙還敎我捎個口信給你。」
  「怎麼說?」
  「他……他說,那位美麗的姑娘,今天不能前來赴約。」
  「噢……」
  呂十全俊臉一黯,臉上的肌肉也輕微地抽搐着,默然無語。
  那短裝漢子顯得很不自缶地雙手互搓,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半晌,呂十全又恢復常態,淡然一笑道:「說吧!」
  「說……」
  「難道你巴巴地跑到烟雨樓來找我,不是要我幫甚麼忙?」
  那短裝漢子才恍然大悟地笑道:「是……是的,小的叫王阿狗,這名字太……太俗氣……」
  呂十全截口接道:「阿貓阿狗都無所謂,請揀緊要的說。」
  王阿狗又連聲應「是」地道:「小的此行,是請你救救我的老婆!」
  「你老婆患了奇難雜症?」
  「不!不是的。」
  「那麼,是被人家搶走了?」
  「是的。」
  「那是甚麼時候發生的事?」
  「是三個月以前。」
  呂十全笑道:「那太晚了,生米早已成了熟飯,再救回來又有甚麼用。」
  王阿狗哭喪着臉道:「呂公子,請您務必行好,我那老婆又年輕、又漂亮、又賢淑,我實在不能少了她。」
  「算了。」呂十全漠然地接道:「大宋的江山被金人搶走了一半都認了,比較起來,你被人家搶走一個老婆,又算得了甚麼?」
  王阿狗苦笑着,忽然岔開話題,道:「那位假和尙,可眞是料事如神。」
  呂十全道:「他怎麼說?」
  王阿狗道:「他說,當我向你提出請你救我老婆的要求時,你一定會一推六二五,並會說出前面那些話來。」
  呂十全道:「這算不了甚麼,因爲他是我最知己的朋友。」
  一頓話鋒,又苦笑道:「看情形,我免不了要上當,但事實上,你也已經上當了。」
  「我……我上了甚麼當?」
  「你不該捨近求遠,應該找假和尙幫忙的……」
  「啊……假和尙也是一位武林高手?」
  「絕對不比我差,如果你找他幫忙,你老婆早已救出來了。」
  「可是,我不知道啊!」
  「現在知道也不算遲呀!」
  「這個……這是說,你還是不肯幫忙?」
  「唔……」
  王阿狗忽有所思地笑道:「眞該死!我這個人怎麼這麼迷糊!」
  呂十全鳳目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地沒接腔。
  王阿狗笑問道:「呂公子,你猜猜看,那位假和尙,還向我說過一些甚麼?」
  呂十全道:「我沒興趣。」
  王阿狗可不管他有沒有興趣,笑了笑道:「那位假和尙說,如果呂公子對我的請求一推六二五時,祇要說出那搶走我老婆的人的來歷,他一定會改變主意的。」
  「我說不一定。」
  「他說一定,因爲,搶走我老婆的人,是胡家莊的胡員外。」
  呂十全鳳目忽張,兩道冷電似的目光凝注王阿狗,沉聲問道:「就是那奸相賈似道的大舅子胡來?」
  王阿狗給呂十全的威態嚇得打了一個哆嗦,「咚」地一聲,跪了下去,磕頭如搗蒜地嚷叫道:「呂公子饒命,呂公子饒命!」
  呂十全蹙眉沉喝:「你瘋了?」
  王阿狗仍然趴伏在地下,抬頭偸偸地瞧了一眼,道:「你……你不殺我?」
  呂十全苦笑道:「我又沒瘋,爲何要殺你?」
  王阿狗道:「因爲……因爲,人家都說,十全公子鳳目一睁,就要殺人的。」
  「別廢話!」呂十全一把拉起王阿狗,沉喝一聲:「走,打道胡家莊……」
  ×××
  本來是一推六二五的呂十全,爲甚麼一聽到搶走王阿狗老婆的人是胡員外胡來以後,立刻改變主意,並迫不及待地趕了去呢?
  原來胡來這個人,表面上是嘉興地區的鄕紳,暗地裏却是一個無惡不作的惡霸。
  尤其是自從他將他的妹妹獻給當朝宰相賈似道做爲第十八房的小老婆之後,更是倚仗奸相大舅子的招牌,變本加厲地公然作惡,包娼包賭,强姦良家婦女,無所不爲。
  地方官不敢管他,不但不敢管他,還要設法巴結他,小百姓自然祇好敢怒而不敢言地逆來順受。
  這.情形,呂十全早有耳聞,也早想插手懲治。
  毋如呂十全是一個大忙人。忙不完的江湖恩怨,忙不完的除暴安良,偶然有剩餘的時間,又要忙他自己的吃、喝、嫖、賭。
  所以,這件事就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宕延下來。
  也所以,他目前要迫不及待地,趕去救王阿狗的老婆,不過是諸般凑巧的情况下所自然形成的結果。
  ×××
  胡家莊,並不是一個怎麼富裕的農莊,自從南宋建都臨安之後,爲了保持那苟安局面,橫征暴斂,向北方的金國納貢稱臣,弄得民窮財盡,胡家莊也自然免不了出現每況愈下的慘景。
  但胡家莊的胡員外胡來,却特別例外。
  別人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而胡來這一家,却是一年比一年興旺。
  不說別的,光是他那豪華巨宅大門口的那兩隻石獅子,就令一般窮措大不由地滋生自慚形穢之感。
  沒有生命的石獅子,尙且恁地盛氣凌人,那傲立大門口的兩個勁裝彪形,大漢的氣焰,就更加令人侧目了。
  ×××
  現在,呂十全和王阿狗正相偕走向胡家的大門口。
  這兩人中,呂十全雖然氣宇軒昂,一表人才,但由於他在此深秋時節還穿着一件單衫,顯得太過寒酸。
  至於王阿狗這個莊稼漢子,在豪奴們的眼中,自然更是等而下之的人了。
  所以,不等他們走近大門口,兩個勁裝大漢已同聲大喝:「站住!」
  兩個不速之客都應聲止步。
  王阿狗嚇得綠在呂十全背後,臉色蒼白,全身抖個不停。
  左邊的勁裝大漢沉聲問道:「你們找誰?」
  呂十全抬手一指他背後的王阿狗,道:「找他的老婆。」
  右邊的勁裝大漢披唇一哂,道:「哦……原來是你,王阿狗,你還不死心?」
  左邊的勁裝大漢笑道:「王阿狗,你以前吃的苦頭還不夠?」
  王阿狗直打哆嗦,不敢吭氣。
  右邊的勁裝大漢道:「別跟這種窩囊廢嚕嗦,旣然他認爲以前吃的苦頭不夠,就讓他們進去吧!不過,必須由狗洞進去。」
  狗洞就在大門右邊丈遠處。
  呂十全笑問道:「一定要鑽狗洞?」
  右邊的勁裝大漢道:「不錯!」
  「有沒有商量的餘地?」
  「沒有。」
  呂十全含笑接道:「那麼,就請你們二位先行示範一下吧……」
  呂十全跟那兩個勁裝大漢的距離,至少在二丈以上,但他快得像一陣風,話聲未落,人已欺近他們身前,出手如電,一手一個,就像扔出兩根木頭似地,由那狗洞中扔了過去。然後,沉喝一聲:「跟我闖!」
  呂十全昂然走進大門,王阿狗也好像感染了他的英雄氣槪,挺挺胸膛,隨後跟進。
  他們行進的步伐不快也不慢,好像是有意讓那兩個由狗洞扔進去的豪奴有時間向裏面通報。
  胡家的戒備,好像並不森嚴,呂十全帶着王阿狗穿過大門內的廣場,一直到達大廳前,都沒受到任何阻撓,就像是進入無人之境。
  其實,這也並不稀奇。
  憑胡來的財勢和靠山,有誰吃了熊心豹膽,膽敢上門生事,旣然沒人膽敢前來生事,又何必那麼戒備森嚴地窮緊張哩!
  但呂、王二人一到大廳門口,情况就不同了。
  首先是悶聲不響地撲上來兩頭大如牛犢的異種獒犬,緊接着是四個使刀的勁裝大漢。
  但這些,都難不倒功力超絕的呂十全,鐵腕揮處,兩頭獒犬應聲倒斃,至於那四個使刀的勁裝大漢,則都在呂十全身前丈遠處成了泥塑木雕的活死人。
  而這些,也不過是呂十全鐵腕一揮,揚指凌空連點的刹那之間所發生的事。
  大廳中傳出一聲朗笑:「好威猛的大力金剛掌,好高明的凌空點穴手法!」
  呂十全卓立大門口,冷笑着沒搭腔。
  那淸朗語聲又道:「具有如此高明身手的人,想必不是無名之輩。」
  呂十全漫應道:「本公子呂十全,聽說過嗎?」
  「哦!眞想不到,閣下就是威震江湖的十全公子呂十全。」
  話落人現,一位年約三旬出頭的黃衫人當門而立,向呂十全抱拳長揖,道:「高軒蒞臨,蓬蓽生輝,胡來有失遠迎,請恕不知者不罪。」
  呂十全冷冷地道:「你該明白,我不是跟你拉交情而來。」
  胡來含笑接道:「我明白,你是爲了王阿狗的老婆而來,衝着你十全公子的金面,王阿狗的老婆,可以馬上原璧歸趙,來人!去請十二姨。」
  任誰也想不到,這麼快就將難題解决了,而且又是那麼順利,那麼圓滿。
  俗語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由於胡來的委屈求全與逆來順受,使得呂十全一,時之間倒不便發作,祇是披唇一哂,靜候下文。
  也不過是片刻工夫,王阿狗的老婆就被帶了出來。
  那眞是一個足以顚倒衆生的尤物,二十三四的年紀,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身材,吹彈得破的皮膚,宜嗔宜喜的臉龐,是一個十足的美人胚子。連這位見多識廣,形同浪子的十全公子,乍見之下,也禁不住爲之目光一亮,暗中喝了一聲采。
  王阿狗夫妻劫後重逢,自然是驚喜交集,感慨萬千。
  但在大庭廣衆之下,夫妻倆也不便有甚麼表示,祇是交換了一個祇有他們夫妻倆才能意會到的眼色之後,雙雙向呂十全拜謝下去,王阿狗並顯得無比激動地道:「呂公十,呂恩公,請受我夫妻一拜……」
  這一拜,可拜出了一個意外中的意外——王阿狗夫妻雙雙閃電出手,點了呂十全全身八處大穴。
  此情此景,誰會想到有這樣的變化哩!
  所以,功力高絕如呂十全,也不得不乖乖地受制。
  王阿狗夫妻一擊奏功之後,胡來含笑問道:「呂公子,你是否認爲是陰溝裏翻船呢?」
  呂十全一臉苦笑道:「正是,正是。」
  胡來滿臉得意神色道:「你也該明白,方才,他們本來可以一擧殺掉你?」
  「我明白。」
  「但他們沒有一擧殺掉你,爲甚麼?你知不知道?」
  「自然是爲了要先將我凌辱一番。」
  「不!我並不想凌辱你,儘管你早就想跟我過不去,但你我之間,畢竟無寃無仇,痛痛快快一刀了結,也足夠了。」
  「這麼說來,你好像很仁慈?」
  「我並不仁慈,現在,我吿訴你,我之所以讓你多活片刻,是要讓你知道,鬥力不如鬥智。」胡來拍拍呂十全的肩膀,得意地笑問道:「呂公子,呂大俠,服不服氣?」
  呂十全似笑非笑地道:「不怎麼服氣……」
  胡來截口訝問:「爲甚麼?」
  呂十全道:「以後,你會明白的,現在,我覺得我已經活得不耐煩了,下手吧!」
  胡來略一沉思,向王阿狗夫婦道:「好!給他一個痛快。」
  王阿狗夫婦早已各自取了一枝靑鋼長劍,虎伺一旁,聞言之後,雙雙一式「卞莊刺虎」,刺向呂十全的胸膛。
  寒芒一閃,慘號隨傳。
  又是一個意外的變化——王阿狗夫婦竟然各自以長劍貫穿對方的左胸,一劍畢命。
  王阿狗夫婦的身份,本來是假的,他們的一切行動,都是奉命行事。
  呂十全不但不着痕跡地殺了王阿狗夫婦,同時也將胡來制住了。
  胡來仰首長嘆:「百密一疏,是天亡我也!」
  呂十全沉聲叱道:「胡來,別怨天尤人,這是你自己多行不義的結果。」
  話落手起,凌空揚指,點了胡來的死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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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隆中客《铁腕钦差》(联合早报1986年10月11日-1986年10月17日连载,共七期完。民族晚报1986年1月4日连载全一集。)

  武昌,古名江夏,与汉口、汉阳隔江对峙,合称“武汉三镇”。
  武汉三镇地襟江汉,琯谷南北,不但为兵家必争之地,也是附近地区物产集散之枢纽。
  像这样的地区,市面之繁华固不待言,治安之良好也是有口皆碑的。
  因为武昌不但是湖北省层,湖广总督也设在这儿。
  可是,一向治安良好的武汉三镇,最近半年以来,都接连发生了百宗以上的奸杀大案。
  受害者都是年轻貌美的良家妇女,都是先奸后杀,都是没留下任何线索,没法破案。
  因此,一向治安良好的武汉地区,凡是家有美女者,无不惶惶然如临末日,馈寝难安。
  ※     ※    ※
  云淡风轻,不冷也不热,这是有钱又有闲的人郊游的好天气。
  中午时分,武昌城的码头上,充满形形色色的红男绿女,准备渡江区汉口或汉阳作早日之游。
  那些红男绿女中,男的固然有年轻人,但女的却都是中年以上的妇人,而且还没有一个够看的。
  为什么年轻貌美的女人不敢出门,个中原因,自然是尽在不言中。
  但世间事有原则就有例外,就当所有的年轻貌美的女人不敢出门之际,偏偏就出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在这熙来攘往、游人如织的码头上。
  那是一位绮年玉貌,身材中等,着红色衫裙,美而且艳的女郎。
  如果码头上的人群中有武林人物,一定可以认得出来,这位美而且艳的红衣女郎,就是威震江湖的“四骑士”之一的小辣椒。
  小辣椒的出现,使得码头上的人,不分男女,一齐为之目光一亮。
  尤其是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年约二十七八的锦袍汉子,更是目瞪口呆,口涎水都快要滴了下来。
  成为众人注目点的小辣椒,显得一派安详,落落大方,大有旁若无人的气概。
  稍停,距小辣椒最近的一位短装老者,向她善意地一笑,道:“姑娘,请恕老汉说句冒昧的话,像你这么年轻貌美的姑娘,实在不该出来抛头露面。”
  小辣椒好像楞了一下,才笑问道:“为什么?”
  短装老者反问道:“姑娘,最近半年来,武汉地区上百宗的采花血案,难道你没听说过?”
  小辣椒笑笑道:“听是听说过,只是,我以为现在不会有了。”
  “现在不会?”短装老者苦笑,道:“就在昨天晚上,汉阳城中还发生过一宗。”
  “啊……”
  “姑娘是外地来的?”
  “是的,今天清晨才到贵宝地。”小辣椒注目接问道:“老丈,武汉地区既然于半年之中发生上百宗的血案,为何官府方面不闻不问?”
  短装老者苦笑道:“不是官府方面不闻不问,是那天杀的采花大盗武功太高,即使偶然之间被捕快堵上了,也莫可奈何,你还不知道,现在武汉地区所有捕快的家小,全都被押在大牢中哩!”
  小辣椒叹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来,公门中的饭可真不好吃!”
  短装老者也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啊!渡船已到,我要上船了,姑娘,请接受老汉的建议,赶快回去吧!”
  小辣椒道:“多谢老丈指点,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回去的……”
  由汉口驶来的渡船已靠岸,一阵忙乱之后,又开走了。
  码头上的人少了一半以上。但小辣椒没有走,那个锦袍汉子也没有走。
  那锦袍汉子还是站在原地,一双桃花眼仍然在向小辣椒的周身上下打量着,好像灵魂儿已飞上九天。
  如果不是一阵辘辘车声使他陡地惊醒过来,可能还会猛瞧下去哩!
  那是一辆由两匹健马拉着的油壁香车,光瞧那马车夫的神气活现,就不难想见,那必然是哪一位大官巨贾的内眷。
  马车戛然而止。
  那锦袍汉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由车厢中扶出一位紫衣蒙面女郎来。
  紫衣蒙面女郎一身紫色衫裙,紫色小蛮靴,紫色丝巾幛面,连头发丝带也是紫色。
  虽然是以丝巾幛面,但仍然可以隐约地看出面部轮廓很美,身材也是一流。
  那锦袍汉子很殷勤地将她扶上早已停在码头边的一艘乌篷小艇,然后由锦袍汉子亲自操舟,徐徐地驶上江心。
  自下马车到登上乌篷小艇,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一阵子中,码头上的人全都肃静无声,不约而同的向那两人目迎目送。
  直到那乌篷小艇驶向江心时,才有人轻吁一声,道:“那小妞真美。”
  另一个接口笑道:“如果不美,贾大人又怎会把她当宝贝一样的宠她。”
  “说的也是,据说,咱们贾大人的心目中,只对两个人服帖。”
  “啊……”
  “那两个人,一个是当今皇上,一个就是这位九姨太。”
  “这话也许不算夸张,如果天上的月亮可以摘下来的话,只要九姨太的一个暗示,贾大人也会乖乖地摘下来的。”
  小辣椒向身边的一位中年文士问道:“大叔,他们说的贾大人是谁啊?”
  那中年文士笑笑道:“贾大人就是湖广总督贾振经贾大人……”
  小辣椒忍不住娇笑道:“假正经?很有意思哦!”
  那中年文士道:“贾大人的姓名连在一起念起来,是很容易让人发生误会。”
  小辣椒笑问道:“那么,方才跟九姨太一起的又是什么人?”
  那中年文士道:“据说那是九姨太的堂兄,现任总督府的总教习。”
  “那……他的武功一定很高?”
  “那是当然啦……”
  由于另一艘渡船到岸,那中年文士边说边走向渡船,道:“抱歉,我要上船了。”
  小辣椒含笑接道:“没关系,多谢大叔……”
  ※     ※    ※
  江汉地区的江面辽阔,往常是无风三尺浪,但那位总教习不但武功高绝,操舟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那艘乌篷小艇在他的操纵之下,居然显得很平稳地在浊浪滚滚的江面上滑行着。
  九姨太挨近他身边,幽幽地道:“子平,你也该收敛一点了。”
  “子平”是总教习的名字,他复姓宇文。
  九姨太当然也姓宇文,叫宇文巧儿。
  宇文子平淡淡地一笑,道:“不用你担心,我自有分寸。”
  宇文巧儿道:“我怎能不担心,万一你出了什么纰漏,叫我怎么办?”
  宇文子平以左臂将她搂入怀中,隔着丝巾在她俏脸上亲了一下,道:“你真的那么关心我?”
  宇文巧儿挣脱他的怀抱,道:“别废话,好好操舟,到了地头,可以要如何便如何……”
  听他们的对话,这一对堂兄妹的关系,可不单纯,如果不是堂兄妹乱伦,那就是假的堂兄妹。
  宇文子平笑道:“巧儿,你好像对我的身手失去了信心?”
  “没有失去信心,只是……”宇文巧儿幽幽地道:“目前情况特殊,我不能不提醒你要收敛一点。”
  宇文子平道:“目前情况有何不同?”
  宇文巧儿道:“前天,我听总捕头刘杰向贾振经禀报,他已跟‘四骑士’联络上,日内就会赶来江汉地区,协助缉凶。”
  宇文子平笑道:“那好极了,听说‘四骑士’中人一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自出道以来,也没遇到过像样一点的敌手,这回,一定要好好较量一番。”
  “不许轻敌!”
  “不是轻敌,是男子汉应有的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
  “瞧你!”宇文巧儿幽幽地一叹,道:“我担心的就是你这一副傲劲……”
  宇文子平截口笑道:“难道你所喜欢的,是软骨头的男人?”
  “别嬉皮笑脸的,听我说正经事。”
  “我正在听。”
  “据最可靠消息,骡子将军正在武汉地区私访。”
  “你说的是湖南骡子彭玉麟?”
  “不错。”
  “这跟我何干?”
  “看似不相干,但如果你犯在他手中,即使贾振经也没法庇护你。”
  “瞧你有点迷糊,你认为,一个水师提督胆敢不卖总督大人的帐?”
  宇文巧儿道:“我并不迷糊,不错,彭玉麟不过是一个水师提督,不能跟总督大人相提并论,但彭玉麟这个水师提督,却跟别的提督不一样。”
  “什么地方不一样?”
  “他是奉旨巡阅长江沿岸的钦差大臣,握有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
  宇文子平笑道:“他的尚方宝剑,经不经得起我的一根指头?”
  宇文巧儿语气一沉,道:“你以为,他的身边没有武林高手护驾?你也以为,你已经是天下无敌了?”
  宇文子平涎脸笑道:“姑奶奶别生气,从今天起,我特别收敛一点就是。”
  “唔……这才乖。”
  “可是,我也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多抽出时间来陪我。”
  宇文巧儿沉思着道:“好,我尽可能设法满足你就是……”
  ※     ※    ※
  这是泊在汉口码头上的一艘中型楼船,也是奉旨巡察长江沿岸钦差大臣彭玉麟的流动行辕。
  这位彭钦差不爱排场,也没有官架子。
  就以目前的行辕来说吧!没有任何旗帜,所有随员也都是商贾打扮,他自己更是一身粗布短装,就像是道地的乡巴佬。
  所以,他的行辕杂在桅樯如林的众多船舶中,绝对不可能被人认出来。
  ※     ※    ※
  时已薄暮。
  行辕的官舱中,灯火通明,正由彭玉麟亲自主持一项“工作检讨会”。
  外表看来约莫五十上下年纪的彭玉麟,虽然是一身乡巴佬的粗布短装,却隐隐地放射着一股无形的威严。
  参与这项工作检讨层的,有“四骑士”的十全公子、小辣椒、大法师、假和尚,外加一个“小骑士”小酒鬼全部到齐。此外,武汉三镇的总捕头刘杰也敬陪末座。
  彭玉麟目光环扫,含笑点首,道:“诸位辛苦了。”
  十全公子抢先苦笑道:“劳而无功,我们这些人都惭愧得很。”
  彭玉麟拈须微笑道:“吕老弟毋须自责,这种事是急不来的,何况那歹徒又是那么狡猾。”
  十全公子笑道:“多谢大人大量包涵!”
  彭玉麟道:“吕老弟,你这话就不应该了,你们五位一不出差,二不吃粮,完全是尽义务替官家办事,所以不论有没有绩效,老夫都只有感谢,又岂有包涵不包涵的道理……”
  不等十全公子接腔,又道:“前次小辣椒和刘捕头所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老夫认为不妨集中全力对付那宇文子平,可能会有所突破。”
  “可是……”小辣椒苦笑道:“我不过是认定宇文子平不像好人,刘总捕头也不过是于深夜中看到督署有轻功极高的人出去,却没有任何证据。”
  “所以,诸位必须多辛苦一点才行。”彭玉麟徐徐地道:“以往那贼子作案总是三天一次,地点是汉口、汉阳、武昌,周而复始,上次作案是在汉阳,那么,下一次的作案地点应该是在武昌,所以我们集中全力在武昌防范,应该是正确的。”
  小酒鬼拍掌附和道:“彭大人所说极有道理。”
  彭玉麟笑问道:“你今天有没有喝酒?”
  小酒鬼道:“没有,为了要参加大人的检讨会,不敢喝酒失仪。”
  小辣椒娇笑道:“很难得哦!你小酒鬼也懂得怕喝酒失仪了。”
  彭玉麟道:“老夫知道你小酒鬼是越醉越有本事,待会老夫送你一坛十斤装的贵州茅台,以壮行色。”
  小酒鬼连忙站起一躬到地,道:“多谢彭大人!”
  假和尚忽然低声自语:“奇怪?”
  大法师笑问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假和尚道:“上次那贼子在汉阳作案,到今天是不是第六天?”
  大法师点点头,道:“不错。”
  “以往他至少是三天一案,很少例外?”
  “不错。”
  “那么,这一次为什么会例外呢?”
  十全公子插口接道:“这怀疑颇有道理,今天是第六天,那贼子极可能会作案,我想,如果今宵四更之前还没动静,不妨由我潜入督署去,摸摸那个宇文总教习的底。”
  彭玉麟道:“这办法可以试试,但必须多加小心,不能落人把柄。”
  “我知道。”十全公子含笑起身道:“时间已不早了,我们马上过江。”
  彭玉麟也站了起来,道:“好,本部堂预祝诸位马到成功。”
  这位没有官架子的钦差大人,总算说了一句官话。
  但他说过一句官话之后,又笑道:“小酒鬼,别忘了把酒带走。”
  小酒鬼含笑接道:“大人,小酒鬼可能会忘记自己的生辰八字,但钦差大人所赐美酒,绝对忘不了……哈哈哈……”
  ※     ※    ※
  夜凉如水。
  三更三点的更鼓声清晰可闻。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深夜,月黑风高,是歹徒们活动的最佳时机。
  远处有沉闷的雷声,偶尔并有闪电划破夜空。
  如果是有心人,一定可以看到,在连续三次的闪电中,由湖广总督署的后院中腾起一道人影,一闪而逝。那速度之快,很难令人相信那是一个夜行人,而必然会认为是自己眼花了。
  约莫一袋烟的工夫过后,距湖广总督署里半处的一幢花园巨宅的围墙外出现五道幽灵似的人影,那就是“四骑士”中的五员大将。
  当然,这五位不是事先等在这儿,是发现由湖广总督署溜出的那个夜行人之后,由不同的部位,集中追蹑而来。
  “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我们蹑上了……”
  悄声说话的是“十全公子”吕十全。他一顿话锋,又道:“我们必须争取时间,现在我到里面去,你们四位分向围堵,以防那贼子溜掉。”
  小酒鬼打了一个酒呃,道:“我小酒鬼已经醉得走不稳路了,马马虎虎,就让我守在这儿吧!”
  “可以……”
  吕十全边说边一挥手,小辣椒、大法师、假和尚等三人悄然离去,他自己也腾身飘落巨宅的后花园中。
  他是艺高人胆大,飘落花园之后,立即朝着唯一透出灯光处飞扑。
  当追蹑到围墙外时,巨宅中不见一点灯光。所以,他断定透出灯光处也就是歹徒企图作案的地方。
  那是一幢精致静楼的二楼。
  歹徒很高明,也很机警,吕十全才登上二楼的栏杆,室内灯火已熄,同时一蓬暗器以“满天花雨”手法迎头罩向吕十全。
  而且,歹徒是以暗器开路,暗器出手,人也跟踪飞扑。
  吕十全才以长剑格飞迎面射来的暗器,歹徒的剑网又兜头罩落。
  吕十全一个倒翻,飘落楼下,那歹徒却并未跟踪追击,由栏杆上借力飞身而起,像长虹往天似地射向后花园的围墙。
  但他眼看就登上围墙时,围墙上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一口酒箭喷了过来。
  由于他凌空激射之势已是强弩之末,没法变式闪避,因而被喷个正着,人已跟着泻落地面。
  一口酒箭将他截住的,当然是小酒鬼。
  小酒鬼的酒箭的威力,决不逊于一般暗器,但小酒鬼目前的这一口酒箭却极有分寸,并未伤及对方,也没有乘胜追击。
  事实上也毋须小酒鬼乘胜追击,吕十全只不过是以前后脚之差泻落那歹徒身边。
  不错,那歹徒正是湖广总督署的总教习宇文子平。
  如果吕十全要乘机偷袭,目前正是最好的时机,小酒鬼的酒箭虽然拿捏得很有分寸,没有伤着他,却使得他一时之间有眼难睁。
  但吕十全不屑于偷袭,只是淡然一笑道:“常走夜路总会碰到鬼,宇文总教习,你还有什么话说?”
  宇文子平勉强睁开眼睛,冷笑道:“你就是‘四骑士’中的龙头吕十全?”
  吕十全点点头,道:“不错。”
  卓立围墙上的小酒鬼含笑接道:“我就是‘四骑士’中的龙尾小酒鬼。”
  宇文子平怒声道:“待会,我一定先挤出你的蛋黄来,然后……”
  吕十全截口笑道:“别废话,你是自动受缚,还是要我费点手脚?”
  宇文子平冷笑道:“真是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吕十全含笑接道:“你是总督署的总教习,名义上也算是总督贾大人的大舅子。”
  宇文子平道:“知道这些,还敢在我面前放肆!”
  “谈放肆,还没开始哩!”
  吕十全屈指轻弹剑叶,剑作龙吟,并扭头向刚刚赶来的小辣椒、大法师、假和尚等三人道:“诸位退到十丈之外去,哦!对了,小辣椒去通知本宅主人带着他的小姐一同去行辕作证,并由你和大法师、假和尚护送,立刻启程。”
  “得令。”
  小辣椒娇声中,偕同大法师、假和尚等人飞身疾掠而去。
  宇文子平冷笑道:“你将同伴都遣走,不怕自己形单势孤?”
  吕十全笑笑道:“我还有小酒鬼替我掠阵,但毋须他出手,我有绝对自信,百招之内一定将你生擒,看剑!”
  话出剑随,一剑刺向宇文子平的前胸。
  剑出一半,一剑化成九剑,就像九支剑同时刺出一样。
  “好剑法……”
  宇文子平朗笑声中,挥剑硬接,“叮叮……”一串脆响声中,宇文子平又笑道:“名震江湖的十全公子也不过如此,真是见面不似闻名……”
  话声中,他已接完九剑,又“回敬”了十二剑。
  吕十全也是以攻还攻,接下对方十二剑之后,立即发动反攻,并朗声笑道:“我承认你是我出道以来所遇上的最强的敌手,可惜你不走正路……”
  短短两句话的工夫中,吕十全刺出了三十八剑,将宇文子平迫得连连后退。而且,得理不饶人的节节进逼,并笑问道:“宇文总教习,这几下子,该算是差强人意吧!”
  在吕十全的强大压力下,宇文子平已没法分神说话,招式上也完全采取守势。但他的左手已探入腰间的革囊中。
  吕十全神目如电,右手剑势一紧,迫得对方又退了三大步。当对方的左手由革囊中抽出的刹那之间,他的左手飞快地凌空一点。
  宇文子平的左手应指垂落,右手长剑也“当”的一声被挑飞十丈之外。
  吕十全的左手继续凌空三点,宇文子平已成了泥塑木雕,没法动弹了。
  ※     ※    ※
  第二天正午。
  仍然是作为钦差大人流动行辕的那艘楼船的官舱中。
  钦差大人彭玉麟仍然是一身便服高坐公案正中,左一右二分别坐着三位四品官服的大员,那是武昌、汉口、汉阳的地方官,也是目前的陪审官。
  “四骑士”中的五员大将一字横排,肃立彭玉麟的背后。
  公案前跪着受审的是宇文子平。
  宇文子平后面还跪着一位绮年玉貌的美姑娘和一对年约四旬上下的中年夫妇,那是昨宵几乎成为苦主的当事人,目前是证人身份。
  审判由辰正开始到午正,整整一个时辰,由三位陪审官分别将辖区内所发生的奸杀案一桩桩、一件件地逐案讯问。
  宇文子平好像还是有恃无恐,对所有血案都坦诚不讳,并很爽快地在口供上画了押。
  三位陪审官互望一眼,同时向彭玉麟说道:“审讯终结,恭请钦差大人卓裁。”
  彭玉麟手抚长髯,沉声说道:“被告连续犯下一百零六宗奸杀血案,泯灭人性,莫此为甚,应判斩立决!”
  三位陪审官同声恭诺:“钦差大人圣明。”
  宇文子平却是脸色大变,道:“彭老儿,你忘了我跟贾大人的渊源?”
  彭玉麟威严地道:“本部堂办案,一向只问是非,只问该不该杀。”
  宇文子平厉声道:“你不为你头上的乌纱帽着想?”
  彭玉麟声容俱庄地道:“只要能为地方除害,本部堂即使失掉乌纱帽,也在所不计。”
  这时,官舱门外有人恭声禀报:“启禀大人,湖广总督贾大人专程拜访。”
  三位陪审官同时脸色一变。
  宇文子平色然而喜,继之是一串冷笑。
  彭玉麟却是泰然自若地道:“贾大人在哪儿?”
  门外人道:“回大人,贾大人已到了码头上。”
  彭玉麟挥手喝一声:“拖出去砍了!”
  宇文子平总算尝到这位辣椒将军的辣椒了,惊惧交迸下,当场昏了过去。
  彭玉麟含笑起身道:“请三位大人陪本部堂一起出迎……”
  ※     ※    ※
  湖广总督贾振经是一位年约五旬出头的斑发老者。此行是轻装简从,只带了八名从卫。
  为了心急救人,也由于他那封疆大吏的身份,本想直闯彭玉麟的行辕,却由于顾忌对方那“钦差大官”的身份,不得不耐着性子派人通报。
  此情此景之下,不难想见,这位湖广地区的“土皇帝”内心的焦灼是够受的。
  尽管通报的时间很短暂,但在贾振经的心中,却有渡片刻如一年的感受。
  就当他焦灼得几乎不顾一切后果,要硬闯彭玉麟的行辕时,行辕的桅杆上悬出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当然是宇文子平的人头。
  贾振经目光一触之下,脸色为之一变再变,几乎也像临刑前的宇文子平一样,要昏倒下去。
  彭玉麟偕同三位陪审官及时出现舺板上,四人同时抱拳长揖,彭玉麟并含笑朗声说道:“贾大人高轩莅止,本部堂领命在身,未能远迎,罪过,罪过。”
  贾振经目射怒火,凝注彭玉麟,默然不语。
  彭玉麟又含笑摆手肃容道:“贾大人请入官舱待茶。”
  贾振经怒哼一声,一言不发,拂袖转身而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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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中客《小辣椒》(民族晚报1980年11月15日连载全一集。武侠世界38年13期署名古隆中《小辣椒》一期完。)



侠女仗义  保护国宝

  荒村,野店。
  野店外,秋风卷黄叶,新月如钩。
  野店内,四张白木桌子,四个装束不同的顾客——一名斑发短装老者、一名虬髯劲装大汉、一名白发老妪、一名美艳又风骚的红衣少妇。
  四个人分据四张白木桌子,每张桌面上,都只是一副杯筷、一壶酒、四色小菜。
  这四个人,好像是互不相识,也好像是一伙的,他们都是自斟自饮,没有交谈,只是偶而交换一个旁人难以意会的眼色。
  除了这四个顾客之外,还有一名老板厨师兼小二的短装中年汉子,伏趴在柜枱上打盹。
  昏黄灯光下,这情形,好像有点儿神秘,也好像有点儿滑稽。
  外面,有清朗的歌声传来:
  小辣椒,红又红,辣在嘴里痛在心。
  小椒,红又红,教人害怕教人疯。
  店内的四个顾客闻声而脸色为之一变之间,但觉眼前一亮,门口已出现一名英俊潇洒的白衫书生。
  白衫书生年约二十出头,中等身材,长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卓立门口,就像是玉树临风,够得上称为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星目飞快地一扫,未语先笑道:“伙计,还有没有座位?”
  那位正在“梦见周公”的“伙计”,方自闻声而起,还没回过神来,那红衣少妇已抢先代答道:“已经没有座位了,这位公子如果不嫌弃,就将就一点,坐到我这一桌来吧!”
  红衣少妇不但美艳而又风骚,嗓音也娇甜而又富磁性,而且,她不仅是用她的樱桃小嘴说话,连眼睛、眉毛也好像在说话,对那白衫书生极尽眉挑目语之能事。
  真个是:眼色暗相勾,秋波横欲流。
  白衫书生目光为之一亮,也是未语先笑道:“多谢这位大……大……”
  他好像是不知道该不该称人家为“大嫂”,因而“大”了半天接不下去。
  红衣少妇看着他,媚笑道:“叫大姊。”
  “是!大姊。”
  “坐到这儿来。”
  “方……方便吗?”
  “有甚么不方便的?我一个妇道人家都不怕,亏你还是男子汉?腰间还悬着宝剑。”
  白衫书生缓步而入,坐在红衣少妇的对面,并腼腆地一笑道:“不瞒大姊说,我虽然佩着宝剑,却是连鸡都没杀过一只。”
  “是没机会?”
  “不!是不敢。”
  “那你还佩着宝剑干吗?”
  “唬唬人。”白衫书生尴尬地一笑道:“常在外面行走嘛,也可以给自己壮壮胆。”
  红衣少妇娇笑道:“你说话好好玩。”
  她媚目流盼,一直在白衫书生的周身上下溜转,好像恨不得一口将白衫书生吞下肚去。
  经过这片刻的交谈,白衫书生的神色也自然得多了。
  白衫书生的神色不止是自然得多,而且可说是慢慢的放肆起来。
  只见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目,也毫不示弱地在对方的周身上下溜转着,一面淡然一笑道:“我是老实人,说的也是老实话。”
  红衣少妇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道:“我看,你才不老实哩!”
  这时,那位“伙计”正向白衫书生哈腰请示,要吃点甚么,白衫书生随手向桌面上一指,道:“照样再来一份。”
  “是……”
  那‘伙计”才转身退走,另一桌上的虬髯大汉已插口问道:“嗨!这位公子,方才那首甚么小辣椒的歌谣,是不是你唱的?”
  白衫书生含笑点头道:“正是。”
  “你见过小辣椒?”
  “没见过。”
  “你知道小辣椒是甚么人?”
  “这位大哥,我虽象没见过小辣椒,但对小辣椒的事迹,却知道得很多。”
  红衣少妇接过话锋,道:“好!说说看。”
  白衫书生眉飞色舞地,道:“小辣椒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四骑士’中的老三,啊!对了,诸位该听说过‘四骑士’的事迹吧?”
  红衣少妇道:“听是听说过,却不怎么清楚。”
  白衫书生道:“‘四猗士’是四位年轻侠士,爱打抱不平,尤其专爱跟金国人以及替金国人做事的狗腿子过不去。”
  “这些,我都大概听说过。”
  “‘四骑士’的老大就是‘十全公子’吕十全、老二假和尚、老三小辣椒、老四大法师,四人当中,吕十全跟小辣椒还是未婚夫妻。”
  “听说他们小俩口文定已经三年,却一直还在闹彆扭,不曾成婚。”
  “不错。”
  “那是甚么原因呢?”
  “这个……我可没听说过,我……我所知道的也不过是这些而已。”
  那虬髯大汉道:“真扫兴,我还以为你知道得很多哩!”
  白衫书生歉笑道:“真抱歉,这位大哥,我所知道的,已经都说出来了。”
  那红衣少妇道:“据说,那小辣椒不但刁钻、泼辣,而且心狠手辣,人也长得非常漂。”
  白衫书生注目笑道:“我想,传说一定会夸张的,所以,我认为,小辣椒的漂亮,只要能赶得上大姊妳的一半,就很不错了。”
  “你认为,我很漂亮?”
  “这还用我说。”
  “你好像很会奉承人!”
  “不!我说的是由衷之言。”
  “就算你是言出由衷吧!”那红衣少妇媚目深注地笑问道:“你老弟贵姓台甫,仙乡何处?”
  白衫书生答得很简单:“萧六娇,小地方苏州……”
  他的话没说完,那四人同时身躯一震,也同声惊问:“小辣椒……”
  “你就是小辣椒?”
  萧六娇笑道:“诸位莫紧张,我不是小辣椒,是萧六娇;‘萧规曹从’的‘萧’,‘六六大顺’的‘六’,‘千娇百媚’的‘娇’。”
  “哦……”
  那四人同声长吁中,也同时浮现尴尬的笑容。
  那红衣少妇又笑问道:“你怎么取一个女人的名字?”
  萧六娇苦笑道:“不是我要取这么一个女人的名字,是由于家父母接连生了五个男的,很希望生一个女的,所以,当我还在家母肚子中时,家父就替我取了个‘六娇’的名字……”
  “希望这第六个是娇娇滴滴,也是千娇百媚的女娇娃?”
  “正是,正是……”
  “可是,事与愿违……”
  “这第六个,又是一个臭男人。”
  “你也别自嘲了,造化弄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那红衣少妇举杯媚笑道:“来,喝酒……咦!你叫的小菜,怎么一点都没用过?”
  萧六娇俏佻地笑道:“大姊天仙化人,秀色可餐,我早就吃饱了哩!”
  那红衣少妇投给他一个妩媚的白眼:“你越来越不老实啦!”
  萧六娇俏佻如故地道:“面对像大姊你这样的美娇娘,即使是柳下惠重生,也老实不起来呀……”
  那虬髯大汉忽然“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碟齐飞,并霍地站起,怒声叱道:“混帐东西!竟敢当面调戏我老婆!”
  萧六娇满不在乎地漫应道:“何必那么认真哩!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嘛!”
  那虬髯大汉冷笑道:“你说得多轻松!”
  萧六娇道:“退一步说,就算我调戏你老婆,难道说一顶绿头巾还能压死人吗?”
  “小子找死!”
  那虬髯大汉怒叱声中,向萧六娇凌空飞扑过来。
  别瞧那虬髯大汉人高马大,身法却是灵活之极。
  萧六娇好像还来不及有甚么反应,左手已被对方抓住。紧接着,但听一声沉雷也似的“滚”,整个人就像一根木头一样,由大门口给扔了出去。
  “救命啊……”
  大门外传来萧六娇的呼救声,却没听到人体堕地的声音。
  这时,那斑发老者才蹙眉说道:“你出手太重了!”
  那虬髯大汉道:“不,我出手自有分寸,不过,也够他躺个十天半月的……”
  但他话没说完,萧六娇已安详地缓步而入,向那虬髯大汉抱拳长揖,道:“多谢这位大哥手下留情。”
  那四人同时为之一怔之间,萧六娇的背后却传出一声沉喝:“小子闪开!”
  也不知是萧六娇真听话,还是他后面那位不速之客推了他一下,只见他踉跄地闪开到大门内的七尺之外,才勉强站稳。
  接着,一名身着青衫的马脸汉子大步而入。
  此人身材瘦高,约莫四旬开外,脸色惨青,却是目光如电。
  他,精目向原先在小店内的四人一扫,冷然问道:“东西带来没有?”
  四人中的斑发老者反问道:“你是谁?”
  那青衫汉子道:“别问我是谁,东西交给我,你们就可以太平无事了。”
  红衣少妇插口笑问道:“说话没头没脑的,你要的是甚么东西呢?”
  “水仙不开花,装蒜!”那青衫汉子冷哼一声之后,沉声说道:“好!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的是那白玉宝马,由咱们狼主的皇宫中偷出来的白玉宝马。”
  那四人齐都脸色一变,没接腔。
  原来这四人都是江南地区的神偷:斑发老者杜仲、白发老妪李四娘、虬髯大汉沈俊、红衣少妇白牡丹,分别是两对夫妇,这也就是说,杜仲与李四娘是一对,沈俊与白牡丹是一对。
  至于白玉宝马,本是大宋皇宫国宝,由高宗当政时之奸相秦桧献与金主。从此,中华国宝,沦入异族手中。
  据说白玉宝马除了用宝石镶成的眼睛之外,通体纯白,没一丝杂色,系以整块万年温玉,由名匠精心雕刻而成,唯妙唯肖,栩栩如生,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约莫是两个半月之前,有一个神秘的老头,以黄金万两的高价,雇用杜仲、沈俊这两对神偷夫妇前往金人宫中盗取白玉宝马。
  万两黄金固然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但杜仲、沈俊这两对神偷夫妇,却不是可以用金钱役使的侠盗。
  他们不但具有妙手空空的本领,武功与轻功也都是一流的。
  但他们却不得不接受这一笔交易,原因是那神秘老头在他们身上下了毒,每天子午二时,必须服用那神秘老头所给予的独门解药,否则,就会痛得死去活来。
  那神秘老头并跟他们约定,事情办妥之后,就以能彻底解毒的解药,交换白玉宝马,而此时此地,就是他们事先约定的时地。
  ×××
  沉寂了少顷,杜仲才注目问道:“刘老头怎么没来?”
  刘老头就是那以威胁利诱手段,要他们盗取白玉宝马的神秘老头。
  白牡丹也接着问道:“你是金国人?”
  “不错!”那青衫汉子傲然点首道:“我是金国人。”
  杜仲注目问道:“我再问一声:刘老头怎么没来?”
  “刘老头被我宰掉了。”
  “那么,你没有刘老头的独门解药?”
  “不错。”
  “没有解药,就休想得到白玉宝马。”
  青衫汉子“呛”地拔出长剑,冷笑道:“你们要命,还是要白玉宝马?”
  杜仲神色自若地道:“朋友,你必须了解,咱们四个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那青衫汉子冷然一哂,道:“是的,我了解,盗取白玉宝马就是最好的证明。”
  杜仲冷笑道:“不用冷嘲热讽,我再提醒你一声,如果白玉宝马不是大宋国宝,如果刘老头是金国人,如果不是我们四个想要表现一下自己的神偷技艺,都不会有今宵的情况发生。”
  “这是说,你们都是爱国小偷,不怕死?”
  “你不信?”
  “我是不信,”那青衫汉子冷笑道:“即使你们真不怕死,我也有比死更难受的方法伺候你们。”
  沈俊霍地站起,冷笑道:“匹夫!别光说不练,有甚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那青衫汉子道:“我会的,那宝马长逾一尺,高达八寸,你们不可能带在身上,所以,我也提醒你们一声,我没有投鼠忌器的顾虑,我只要留下一个女的就行了,留下女的,懂吗?那是既可逼问白玉宝马的下落,又可消遣……”他的话,被沈俊的怒叱和当头一刀打断了。
  但沈俊这一刀不但没占到便宜,而且如非是白牡丹抢救得快,还几乎丢了老命。
  这,并不是沈俊的武功差劲,而是他的对手太强了,强到他们夫妻联手之下,仍然是岌岌可危。
  杜仲、李四娘也参战了,他们四个人使的都是单刀。
  但四把单刀对一支长剑,还是没法扭转颓势。
  刀光似雪,剑气如虹中,传出那青衫汉子的语声道:“你们四个听着,七招之后,就只有白牡丹一个人还能活着了。”
  以目前这一面倒的战况判断,青衫汉子应该是可以说到做到的。
  因此,杜仲以无比悲壮的语声说道:“弟兄们,是时候了,咱们总得捞点本钱回来……”
  那青衫汉子截口冷笑,道:“作梦……撒手!”
  “噹、噹”两声,四把单刀一齐被震飞丈外。
  但也就当四把单刀被震飞的同时,以杜仲为首的四人,全都被一股阴柔劲气托出丈外,而那青衫汉子却于一声凄厉惨号中,被一剑贯胸而死,妙的是:青衫汉子那一剑贯胸的剑,竟然是他自己的。
  创造这一奇迹,将杜仲那一伙人由死神手中抢救回来的,竟然是片刻工夫之前,曾经被沈俊盛怒之下扔出大门外又安全回来作壁上观的萧六娇。
  这一意外的变化,使得以杜仲为首的四人,像恶梦乍醒似地,一齐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脖子。
  萧六娇含笑说道:“脑袋还在诸位的脖子上,而且还完整无损。”
  不等对方接腔,又道:“为了搭救诸位,虽然耽误了我不少的事情,但这是我自己乐意的事,诸位大可不必说甚么‘大德不敢言谢’的客套话。”
  杜仲等四人一脸苦笑,没接腔。
  萧六娇又道:“我不但不要你们感恩图报,也不稀罕那白玉宝马。”
  白牡丹笑问道:“那你为甚么要耽误自己的事,搭救我们这四个小偷?”
  萧六娇正容道:“因为,我敬重四位是具有爱国情操的侠盗。”
  白牡丹幽幽地一叹,道:“虽然承蒙你救了我们,但事实上,我们还是活不下去。”
  “为甚么?”
  “因为我们已没法获得刘老头的解药。”
  萧六娇哑然失笑道:“白大姊不提醒我,我几乎忘记啦!”
  探怀取出四粒红色药丸,递了过去,道:“这是本门特制的袪毒灵丹,任何剧毒,都保证药到毒除。”
  接着,又咧嘴一笑道:“现在,诸位该可以完全放心了。”
  杜仲庄容说道:“虽然少侠不让我说甚么‘大德不敢言谢’的话,但老朽还是要……”
  萧六娇摆手打断他的话,道:“杜大哥,咱们来个心照不宣,可好?”
  杜仲连连点首苦笑道:“好,好,一切但凭少侠吩咐。”
  一直不曾开口的李四娘,忽然长叹一声,道:“想想真够咱们愧煞,四个人联手都不是人家二十招之敌,而萧少侠却是一招就解决了。”
  萧六娇笑道:“李大姊有所不知,方才,我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而已。”
  接着,向沈俊笑问道:“沈大哥,对我方才的孟浪,还在生气吗?”
  沈俊一张紫膛脸涨得通红,讷讷地接不上腔。
  萧六娇又道:“但我真想跟嫂夫人亲热一下,请莫见怪……”
  沈俊脸色大变之间,只见萧六娇忽然像陀螺似地,就地一阵疾旋,他那件白色长衫化成片片,像一群蝴蝶在飞舞。
  就这片刻之间,英俊潇洒的萧六娇,已变化成一位红色劲装,娇娇滴滴的大美人。
  沈俊顿足苦笑:“我该死!我该死!”
  “该死”声中,“辟啪”连响,他狠狠地自己揍了四记耳光。
  白牡丹媚笑道:“我明白了,大妹子,你就是小辣椒。”
  小辣椒也媚笑道:“你看我像不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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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中客《艳贼》(南洋商报1982年9月26日-1982年10月2日连载七期完。1984.3.12-24《联合早报》。)

  故都金陵。
  秦淮河畔,夫子庙前。
  华灯初上。
  夫子庙前,百耍杂陈,游人如鲫。“十全公子”吕十全也是众多游人之一。
  吕十全左边不远处,假和尚也赫然挤在人群中。
  “四骑士”中,居然有两位在这儿,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还是这夫子庙前有了什么特别事故?
  吕十全与假和尚都挤在一个“说书的”摊位前的人群中。
  那说书的是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
  她长得相当美,口才与说书的技巧,更是好得没话说。
  她“说”的是《西厢记》,现在正说到“酬简”那一段。
  “酬简”篇是《西厢记》中最香艳的一段,原作者的生花妙笔,本来就已将“移码头靠船”的崔莺莺与张君瑞偷情的情形,以及窗外偷窥的俏丫头红娘的感受,都描绘得淋漓尽致。
  现在,这个说书的,更是凭她那樱桃小嘴与如簧巧舌,加枝添叶地绘声绘形,使得她那摊位前的听众如醉如痴,纷纷大破悭囊,大把的铜钱与碎银,都投向摊位前。
  吕十全也好像不好意思例外。
  可是,当他伸手探怀要掏银子时,却愣住了——他的钱包不见了。
  他一愣之下,猛然醒悟,方才当他听得“如醉如痴”时,好像有人碰过他一下。
  而且,他的眼角余光也已经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正由人群中匆匆地挤了出去。
  他入目之下,心中苦笑着:“这是我在阴沟中翻船?还是她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猛回头,那是假和尚。
  假和尚正向他咧嘴傻笑:“我的公子爷,听这种过于香艳的说书,我和尚虽然是假的,佛祖也绝对不会饶我。”
  吕十全目注那女人的背影,一面向外挤,一面截口笑道:“那你就准备进入第十九层地狱吧!”
  “才不会哩!我这和尚又不是真的。”假和尚一把拉住他,道:“嗨!你要去哪儿?”
  吕十全奋力挣脱,苦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假和尚已发觉吕十全目光中的“目标”,不由会心地一笑道:“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但我要提醒你,明宵,当心小辣椒罚你‘伴花随柳跪床前’。”
  吕十全头也不回地道:“别胡说,我马上就回来。”
  ※     ※     ※
  摸走吕十全钱包的女人,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身材娇小如香扇坠,脸蛋儿也很清秀,只是,面有菜色,而那一身褪了色的青色衫裙,也显得太寒酸了一点。
  此外,这“女人”并非姑娘家,由发行上说明她已经是一个小妇人了。
  吕十全没有立即追上去,只是采取适当的距离,暗中监视着。
  由于那小妇人走的是闹市,也由于闹市人多,尽管小妇人不断地回头察看,却不曾发现暗地追踪不舍的吕十全。
  越过两条街道还不会看到有人追上来的小妇人,好像已经完全放心了。
  她很大方地在一个摊位上买了一些胭脂、水粉之类的化妆品,又在一家成衣店选购了一套相当讲究的紫色衫裙和一双缎面的绣花鞋,然后,钻入了成衣店的试衣间。
  当然,她花的都是窃自吕十全钱包中的银子。
  也许是为了好奇吧!今宵的吕十全,好像特别有耐性,仍然在店外的阴暗处继续监视着。
  约莫一袋烟的工夫过后,那小妇人终于又出来了。
  真个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换上新衣并刻意化妆过的小妇人,就像是脱胎换骨似的换了一个人。
  那份美,那份艳,使得惯于倚翠偎红的吕十全,也不禁为之目光一亮。
  如非是那一套刚买的紫色衫裙和缎面绣花鞋,吕十全可真不敢相信,目前这位艳光照人的小妇人,就是不久之前,偷他钱包的那个满身寒酸,面有菜色的可怜虫哩!
  吕十全低喟着:“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那小妇人可能是认为自己“脱胎换骨”之后,即使碰上失主也认不出来了,因而走出成衣店之后,更加大大方方地沿街向前走去。
  吕十全心口相商:“一个绝对是境遇不佳的小偷,偷得银子之后,为什么会如此奢侈地浪费?”
  他好像不愿再让自己纳闷,身形一晃,已拦在小妇人的面前,含笑说道:“嗨!还没用完的银子,可以还给我了吧?”
  那小妇人像是碰到鬼似的愣住了。
  少顷过后,她才强定心神,哭丧着脸,道:“公子爷,奴家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吕十全笑意盎然地道:“我不能不提醒你,‘家有八十岁的老母’那一套,早就不流行了。”
  那小妇人泫然欲泣地道:“公子爷,奴家不会编什么故事来欺骗您,现在只求公子爷慈悲为怀,宽限两个时辰,真的,也许还用不着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后呢?”
  “到时候,公子爷要打要杀,或者是送官究办,奴家都任凭处置。”
  “为什么要宽限两个时辰?”
  “因为,奴家必须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完成一个心愿。”
  “是什么心愿?”
  “这个……”
  “不便说?”
  “也不是不便说,奴家是担心公子爷没兴趣听。”
  “我有兴趣听。”
  “那就好了。”那小妇人凄然一笑,道:“奴家看得出来,公子爷是一位心地仁慈的大好人。”
  吕十全苦笑道:“我不敢自诩为好人,却也并不太坏。”
  那小妇人道:“现在,奴家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吕十全道:“什么不情之请?”
  那小妇人道:“奴家请求宽限两个时辰之后,再任凭处置,公子爷是否已经答应了?”
  “原则上,我已经答应了。”
  “公子爷不怕奴家一去不返?”
  “我是有这个顾虑。”
  “那么,奴家的‘不情之请’就是请公子爷在这两个时辰之内,一直跟着奴家……”
  “很好,这就不怕你一去不返了。”
  “同时,也可以查证奴家,是否在编故事欺骗公子爷。”
  “对!这真是一举两得。”吕十全笑了笑道:“只是,你的故事还没说明哩!”
  “这儿不是谈话的适当场所。”那小妇人一扬手中的钱包,道:“请恕奴家说句不要脸的话,奴家借花献佛,用您的银子,请您喝几杯,怎么样?”
  吕十全含笑接道:“好啊!这也算是妙人妙事。”
  小偷跟失主谈条件,失主欣然接受。
  小偷说明用失主的钱请失主喝酒,失主也欣然接受。
  这谁能否认不是妙人妙事?
  而且,这种妙人妙事,古往今来,绝对不会多。
  现在,失主和小偷已对坐在一家小酒馆中。
  那小妇人举杯一饮而尽,道:“奴家借花献佛,先干为敬。”
  那小妇人道:“是的,除非没有银子。”
  吕十全道:“为什么要如此糟蹋自己?”
  那小妇人道:“李后主说得好: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吕十全道:“你谈吐不俗,显然受过良好教育。”
  那小妇人道:“但现在,我已沦落为一个不知羞耻的小偷。”
  吕十全轻轻一叹,没接腔。
  那小妇人打开钱包,取出约莫三两的碎银,道:“奴家还要买点东西,连同这儿的酒菜钱,都足够了。”
  说到这里,她将钱包双手递给吕十全,正容说道:“公子爷,奴家花掉的约五两左右,这里面,连同银票和金叶子,足合白银五百多两,现在,原璧奉还。”
  吕十全接过钱包,道:“现在请说你的故事。”
  “公子爷不先行查看一下钱包?”
  “不必。”
  那小妇人又灌了一杯酒之后,才向吕十全笑问道:“公子爷,您看……啊!对了,奴家还没请教公子爷尊姓台甫。”
  吕十全道:“敝姓吕,草字十全。”
  “吕十全?”那小妇人目光一亮,道:“您……您就是名震江湖的‘四骑士’中的‘十全公子’吕大侠?”
  “不必叫什么大侠,称我一声吕公子,也就足够了。”
  “是是……吕公子果然是人中之龙,令人有见面更胜闻名之感。”
  “你很会说话。”
  “奴家本来是最不会说话的,现在,可能是贵人当面,福至心灵吧!”
  “我……可以请教你的尊姓芳名吗?”
  “当然可以,奴家姓杜,叫小眉。”
  “原来是杜……杜姑娘。”
  由于杜小眉做妇人打扮,吕十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称呼才好,略为犹豫了一下,才颇不自然地叫了一声“杜姑娘”。
  杜小眉幽幽地一叹,道:“吕公子,现在,真该说到正题了。”
  吕十全道:“我也是这么想。”
  杜小眉忽然岔开话题,道:“吕公子,您看我这个模样,是否也勉强算是一个美人?”
  吕十全不假思索地道:“不是‘勉强算是一个美人’,而是实实在在的是一个大美人。”
  “多谢您的赞美。”杜小眉幽幽地一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由来造化最弄人,作为一个女人,有时候,薄具几分姿色,不一定是幸福,我杜小眉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这是任何人都没法否定的实情。
  因此,吕十全也只好陪着她叹了一声。
  杜小眉又幽幽地接道:“我出身小康之家,而且是独生女,从小就在父母的溺爱中长大,因而造成我任性、刁钻的性格。我发育很早,十二岁就开始跟一些小混混厮混了。父母亲由于我的不争气、不长进,四年之内,被气得先后逝世,家产也被我所结交的那批混混给瓜分了。这些都是四年以前的事,那时候,我才十六岁。”
  吕十全忍不住讶问道:“那么,你现在才不过是二十岁?”
  杜小眉道:“是的。”
  吕十全道:“可是……”
  他只说了半句,就一笑住口。
  杜小眉道:“吕公子是觉得我的面貌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
  吕十全道:“应该说比实际年龄要成熟得多。”
  “吕公子真会说话。”杜小眉苦笑着一叹,道:“其实,我心灵上的年纪已经超过八十岁了。”
  吕十全目光深注着,没接腔。
  杜小眉又是一叹,道:“一个自幼就自甘堕落,以后又一直在忧患中挣扎、煎熬的人,她的生理和心理,又怎得不同时衰老。”
  吕十全接问道:“这以后的四年,你一直在江湖上鬼混?”
  杜小眉苦笑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这当中还发生过一段令我锥心刺骨的事。”
  “噢……”
  “当我十六岁那年,一个退休的武官看中了我,将我收为继室。”
  “这是好事啊!”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我该‘浪子’回头,好好做一个贤妻良母了。可是……”
  她一叹住口。
  吕十全接问道:“可是怎样?”
  杜小眉幽幽地道:“那老杀才曾为皇帝身边的侍卫,武功很高,多疑善妒,生性奇淫,经常污辱附近的良家妇女。”
  吕十全道:“那些被污辱的良家妇女,为何不向地方官告发?”
  “告发?小小的地方官,怎敢管一个退休的侍卫大人的事?”
  “那厮所污辱的对象,都在金陵城中?”
  “不!金陵城中,他还不敢乱来,他作案的地方,都是远离金陵的小城镇。”
  吕十全凤目倏张,笑意盎然地道:“好!请说下去。”
  吕十全像关羽一样,天生凤目,当他凤目一张,笑意盎然时,也就是他要杀人的时候。
  现在,杜小眉口中的那位退休的侍卫大人,已经触发他的杀机了。
  如果那位退休的侍卫大人就在吕十全身边,一定是凶多吉少。
  可惜的是,那位退休的侍卫大人,目前不在吕十全身边。
  所以,吕十全所显示的“杀机”,也只是一现就消逝了。
  杜小眉徐徐地道:“那老杀才叫范冲,今年五十二岁。”
  吕十全道:“比你大三十二岁。”
  杜小眉道:“我不在乎这些,我的确是打算改邪归正了,但我很在乎他的多疑善妒,更在乎他还要暗中污辱良家妇女。也由于这原因,我曾经一再地规劝他……”
  “规劝的结果怎样?”
  “每次都是换来一顿臭骂或一顿毒打。”
  吕十全没接腔。
  “那老杀才自己可以到处作孽,对我却防范得特别严谨。他本来就多疑善妒,由于双方年龄相差太多,也由于他认为我出身不正,所以,平常不给我看别的男人一眼,更不准我跟任何男人说话。”
  吕十全苦笑着摇摇头,道:“像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杜小眉笑问道:“吕公子会不会怀疑我是在编故事?”
  吕十全道:“察言观色,应该不是编故事。”
  “察言观色,不一定可靠,我不能不提醒您,我也算是老江湖了。”
  “老江湖又怎样?”
  “老江湖都练就一套表演功夫。”
  “我想,你一定会给我一个证实的机会?”
  “是的,最多两个时辰之内,我一定给您证实。”
  “好!请说下去。”
  杜小眉沉思着道:“该来的终于来了,有一次,当我跟一个整修房子的油漆匠说明该用什么颜色的油漆时,老杀才认为我犯了他那‘不准跟任何男人说话’的禁律,当场杀死那油漆匠,并将我打个半死,逐出家门,永远不许回去……”
  说到这儿,她泫然欲泣地咽声接道:“可怜……逐出家门之前,连见我女儿最后一面都不允许。”
  吕十全问道:“你已经替他生过一个女儿了?”
  杜小眉道:“是的,我的女儿已经三岁了,要不是为了我女儿,方才,我才不会冒犯你吕公子哩!”
  “此话怎讲?”
  “因为,老杀才派人通知我,要我于今宵子时以前,去看我的女儿。”
  “难道说,你被逐出家门之后,就一直没见过你的女儿?”
  “是的,我每次想看女儿,都被老杀才派人赶了出来。”
  “这……跟你方才‘冒犯我’的事,又有什么关联?”
  “因为,这些年来,我已混得不成人形了,我不能让我女儿看到我这副落魄的样子,而我又实在没多余的钱来打扮自己,所以……所以……”
  吕十全截口一笑,道:“够了!”
  话锋一顿,又道:“杜姑娘还打算买点什么东西?”
  杜小眉讪然地道:“我想替我女儿买几样玩具。”
  “留下的银子够用吗?”
  “谢谢吕公子,已经足够了。”
  “待会,当我查证你所说的一切完全属实时,我一定宰了那姓范的,为民除害,你有没有意见?”
  “我举双手赞成,只是……”
  杜小眉欲言又止。
  吕十全笑问道:“只是怎样?”
  杜小眉正容说道:“那老杀才武功很高……”
  吕十全长眉双轩,截口笑问:“你担心我不是那厮的对手?”
  杜小眉似笑非笑,没接腔。
  吕十全道:“你忘了我是‘十全公子’吕十全了?”
  杜小眉正容说道:“我没忘记,但那老杀才的武功的确很高,我不想您受到伤害,所以,您一定要特别小心,不可轻敌。”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吕十全也正容说道:“现在,赶快填饱肚皮,立即启程……”
  ※     ※     ※
  范冲的豪华住宅,位于金陵城郊五里处的一片茂密的松林旁。
  当杜小眉在吕十全的陪同下进入客厅时,范冲正独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冷眼向他们打量着。
  由外表看来,范冲是一个身材瘦高的慈祥老人,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邪恶气息。
  他们双方都在冷眼打量对方,谁也没说话。
  半晌,杜小眉才首先打破沉寂,道:“我女儿呢?”
  范冲抬手向客厅里间的角落一指,道:“我预定子正封棺,你要是再迟来片刻,就见不到你女儿了。”
  这几句话,加上角落里那副令人触目心惊的小棺材,杜小眉几乎要晕倒了,吕十全也是脸色为之一变。
  杜小眉没有晕倒,只是手中的玩具散落一地,摇摇晃晃地走向那小棺材前。
  “哇……”
  杜小眉当场晕倒小棺材旁。
  吕十全没有立即救醒杜小眉,却向范冲冷然问道:“小孩是怎么死的?”
  范冲也冷然地道:“小孩也是老夫的骨肉,难道老夫还会杀死自己的女儿吗!”
  一句话就将吕十全的嘴堵住了。
  范冲似笑非笑地道:“年轻人,杜小眉虽然不是一个好妻子,却是一个好玩家,她的某一方面的功夫,可以说是万中选一的,所以,你要好好地珍惜她……”
  吕十全截口一声怒叱:“闭嘴!”
  范冲楞了一下,道:“好!你不爱听,我也懒得说,带着那贱货,请吧!”
  吕十全道:“我要先问你几句话。”
  “可以,问吧!”
  “杜小眉说,你多疑善妒、冷酷无情,三年前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她赶走,并不许她回来看她的女儿,有没有这回事?”
  “有。”
  “杜小眉还说,你经常在附近城镇中,污辱良家妇女……”
  范冲不等他说完,就含笑接道:“是的,老夫喜欢这个调调儿。”
  吕十全道:“回答得很爽快,很有点男子汉的味道。”
  范冲脸色微变,道:“你……你是什么人?”
  “去问阎王爷吧……”
  吕十全好像连片刻工夫也不肯耽搁,话声中已飞身扑了过去。
  范冲的反应也不慢,吕十全身形才动,他已由太师椅上飞身而起,两人立即都以徒手展开一场以快制快的激烈恶斗。
  范冲的身手也果然很高明,在吕十全的全力抢攻之下,最初百来招中,居然是平分秋色的局面,一直到第二百三十九招,才被吕十全一掌震毙于那副小棺材的旁边,也就是在极度悲痛之下晕倒地面的杜小眉的身边。
  杜小眉好像早已苏醒过来,对眼前的一切,好像视而不见的,一副无语问苍天的呆痴神情。
  吕十全拍拍她的肩膀,将钱包塞入她手中,道:“走吧!杜姑娘。”
  杜小眉茫然地道:“是送我去官府?”
  “不!”吕十全正容接道:“但如果你不改过自新,下次遇上时,我一定送你去官府。”
  杜小眉抚摩着手中的钱包,清泪双流。
  吕十全又道:“杜姑娘,你还很年轻,还应该有美好的前途,今后,不论是择人而侍也好,做点小生意也好,钱包中的银子,就算是我吕十全送给你的嫁妆或资本。”
  杜小眉默然地向着吕十全盈盈拜倒,泣不成声。
  大门口传来假和尚的朗笑道:“吕十全义助艳贼,杜小眉浪子回头,这消息,传开来可又是一段武林佳话哩!哈哈……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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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隆中客《夜路》(武俠世界24年32期)



惡有惡報  大限難逃

  夜路,就是摸黑走路,也有另一種說法——不光明正大的邪路。
  不管是摸黑走路也好,走不光明正大的邪路也好,夜路總是不好走的。
  人人都說:常走夜路總會碰到鬼,你說是嗎?
  ×××
  湘江重鎭之一——衡陽。
  丁有爲步履踉蹌地在十字路口攔住一輛馬車,斜倚車廂門口道:「東大街。」
  駕車的馬車夫楞了一下,道:「東大街?」
  丁有爲打了一個酒呃道:「唔——」
  馬車夫苦笑了一下,揚鞭「唰」地一聲,馬車已向前不快也不慢地滑進,但,滑進不到十丈又停了下來,扭頭笑道:「東大街到了。」
  「噢……」
  丁有爲掏出一大把銅錢,向馬車夫手中一塞,道:「下次莫駛得這樣快。」
  馬車夫目覩丁有爲那東倒西歪的走路姿態,禁不住苦笑着低聲自語:「我的馬車駛得並不快,倒是你的黄湯,灌得實在太多了。」
  丁有爲的酒實在喝得太多了。
  他就住在東大街,却站在東大街上攔住馬車,要去東大街,豈非笑話。
  說來也眞巧,他下車的地方,距他所住居的房子還不足三丈,二三丈的距離要花上一大把銅錢去雇馬車,是不是錢太多了呢?
  當然不是他錢太多,而是他的確喝醉了。
  對丁有爲來說,今天是一個好日子——値得盡情一醉的好日子。
  因爲,他剛由監牢中出來。
  一個在監牢中呆了三年的人,理所當然地應該慶祝一番。
  所以,丁有爲出獄後的第一件事是洗澡、理髮,將全身霉氣清除掉,然後,去怡紅院找他的老友小桃紅逍遙一番,然後,去醉仙居酒樓盡情一醉。
  這些,他都做到了,現在,正是他倦鳥還巢的時候。
  丁有爲今年才二十八歲,是一個以殺人爲職業的浪子,却也長得一表人才。
  他幹這個行當已經有八年,八年中,他已經殺了五十二個人。
  由於他的身手很高,在他的八年殺手生涯中,從來不曾失過風。
  可是,三年前,他竟然失風了——栽在「四騎士」中的假和尚的手中。
  假和尚這個人,和尚雖然是假的,但,有時候他的心地的仁慈,連眞和尚也望塵莫及。
  三年前由於假和尚的及時「攪局」,丁有爲的「生意」没做成,假和尚忽然大發慈悲,放他一馬,只是將他送進衡陽府監禁了三年。
  當然,假和尚於放他一馬的同時,也曾經嚴正地警告過他:出獄後,必須革面洗心,重新做人。
  同時,假和尚也在府衙中發揮了影响力,否則,一個積案如山的職業殺手,是絕對不可能只判三年監禁的。
  這些,丁有爲當然心中有數,在坐監期間,他也曾暗中下過决心——出獄後,一定重新做人。
  ×××
  現在,丁有爲已經囘到了他的「巢」。
  那是一間頂多只有丈二見方的房間,一張板床,一張小桌子,牆壁上掛着一些衣衫,地面上東一隻,西一隻地有五隻臭襪子。
  當然,由於長久没住人,房間中還充満着一股中人欲嘔的霉腐氣。
  這,都是丁有爲意料中的事,所以,他除了皺了一下眉頭之外,一點也没有別的表情。
  時間已近黄昏,室内光綫太暗,同時也由於他喝了太多的酒,看起來,一切都顯得模糊不清。
  他實在太醉了,甚麽都不管,連房門都不關,挨近床前,身子一歪,就躺了下去。
  但他才躺下去,就立即驚呼一聲,「彈」了起來,道:「你……你是誰?」
  原來他的床上竟然躺着一個大男人。
  這個大男人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衣履光鮮,很有點書卷氣。
  像這樣的房間,怎會有這樣體面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這四個字不合適,應該說是「鵲巢鳩佔」,「喧賓奪主」才對。
  這當兒,丁有爲的十成酒意,已被驚走了三成。
  那「喧賓奪主」的人欠身而起,含笑答道:「很抱歉,讓閣下受驚了。」
  丁有爲道:「我問你是誰?」
  「在下敝姓李,草字百川。」
  「爲何擅自佔用我的房間。」
  「不是佔用閣下的房間,是等在這兒,要跟閣下談生意……」
  「我不是生意人。」
  「但我知道你閣下是職業殺手『浪子』丁有爲,也知道你今天出獄……」
  李百川略頓話鋒,又道:「對了,在下還没恭賀閣下已恢復自由身。」
  「少來這一套……」
  丁有爲一面點上桐油燈,一面冷漠地接道:「我已經改行了。」
  李百川笑一笑道:「閣下準備幹哪一行?」
  丁有爲目注昏黄的燈光,茫然地道:「現在還不知道,可能去投效鏢局。」
  「爲甚麽要改行?」
  「高興。」
  「我看……不是高興,是被假和尚嚇破了你的苦胆,也是被三年牢獄生涯,消盡了你的豪情壯志……」
  「隨你怎麽說吧!」
  「那……」李百川似笑非笑地道:「不管你是甚麼原因,也不管你要改哪一行,我都不能不提醒你,你是一個浪子。」
  丁有爲道:「浪子又如何?」
  「身爲浪子,吃、喝、嫖、賭全來,不可能有甚麽積蓄。」
  「那跟你不相干。」
  「跟我當然不相干,但跟你却相干得很……」
  李百川一頓話鋒,又道:「這是一個金錢萬能的世界,有錢能使鬼推磨,没有錢嘛!一文錢可以逼死一個英雄好漢。」
  丁有爲没接腔。
  李百川笑笑道:「你不妨冷靜地放慮一下,我也不妨將話說明白一點,這筆生意酬勞很豐,而且我保證絕對没有任何風險,因爲,我請你去殺的,是一個手無縛鷄之力的女人。」
  丁有爲笑笑道:「旣然你認爲這麽容易,你爲何不自己動手?」
  李百川苦笑道:「我怎能自己動手,她是我的老婆呀!」
  「你的老婆?」
  丁有爲震驚得幾乎要跳了起來,剰下的七分酒意又消減了三分。
  但李百川却含笑點首道:「不錯。」
  「爲甚麽要殺自己的老婆?」
  「她對不起我。」
  「噢…」
  「我給你五千両銀子,怎麽樣?」
  「五千両銀子,不算很豐……」
  「事成之後,還有後謝三千两。」
  丁有爲含笑未語。
  李百川笑問道:「怎麽樣?」
  丁有爲道:「甚麽怎麽樣呀?」
  李百川道:「我是說,這筆生意接不接受?」
  丁有爲道:「你好像看透我的心意,也撃中我的弱點,不錯,目前,我正缺錢用,所以,我不得不暫時接受這最後一筆生意,不過,八千両銀子的酬勞,是不够的。」
  李百川道:「那麽,你自己開個價錢吧!」
  丁有爲伸出兩根指頭。
  「二萬両?」
  「二萬両前金,外加後謝一萬両。」
  「你……你窮瘋了?」
  「我正常得很。」
  「你以爲我的銀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麼?」
  丁有爲神秘地一笑道:「差不多。」
  李百川道:「差不多是甚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你的銀子,跟天上掉下來的差不了多少。」丁有爲含笑接問:「你認爲我是眞的喝醉了?」
  李百川蹙眉未語。
  丁有爲又道:「你自己也該明白,老婆不貞的事實在太平凡,處理的方法也多的是,如非是別有原因,誰也不會一開口就出價八千両銀子去雇用一個職業殺手來處理。」
  「那麽,你以爲是甚麽原因呢?」
  「我想,你老婆一定是一個富家的獨生女,繼承了一筆鉅大的遺産,同時,她對妳控制太嚴,使你没法自由支配,設法殺了她,對那筆鉅大財富,你就可以爲所欲爲了。」
  李百川禁不住苦笑道:「閣下,我不得不佩服你的高明。」
  丁有爲得意地笑道:「我没猜錯?」
  「完全說對了。」
  「那麽,我索取的酬勞還太少了。」
  「不要緊,後謝加一萬,一共是四萬両。」
  「好!這筆生意成交了。」
  李百川沉思着道:「不過,我還有附帶條件。」
  丁有爲道:「說出來試試看。」
  李百川道:「你是明白人,當能了解,一般人都不想惹上官司。」
  丁有爲道:「我了解,你是要我做得乾淨俐落,不使你沾上嫌疑。」
  李百川連連點首:「正是,正是。」
  丁有爲沉思着道:「不錯,對我來說,這四萬両銀子是很好賺,不過,要想做得使這個做丈夫的完全没有嫌疑,那就多費一番心思了。」
  「那是當然,而且,我也已經訂好了一個腹案。」
  「噢……」
  「明天,是她二十四歲的生日……」
  「花信年華少婦,很妙也很可惜。」
  「可惜?」
  「可惜暴殄天物,也可惜我竟然是這個暴殄天物的經手人。」
  李百川道:「你不用可惜,至少,你可以在殺死她之前先行『大嚼』一番。」
  丁有爲雙目中突放異彩地道:「你再說一遍。」
  李百川道:「我說,你可以在殺死她之前,在她身上爲所欲爲。」
  「你不在乎?」
  「我爲甚麽要在乎,在這之前,她已經給我套上了兩頂綠頭巾,當她臨死之前,再給我加上一頂綠頭巾,也不見得會把我壓死呀!」
  「有道理,眞是妙人妙事。」
  「而且,我這種安排,也是我那腹案中的步驟之一。」
  「噢……對了,能否先將你的腹案說明一下?」
  「這就說到了,明天是她的生日,晚間有一個盛大的宴會,席終人散之後,你就可以乘虛而入,如此這般了。」
  丁有爲沉思未語。
  李百川道:「不過,事後,你必須將我打傷,縛在旁邊,但不可傷得太重。」
  丁有爲一笑道:「我自有分寸。」
  李百川道:「還有,現塲中必須弄成刦財,刦色,先姦後殺的樣子。」
  「這樣你就完全没有一點嫌疑了。」
  「所以,咱們必須做得天衣無縫,不留下任何破綻才行。」
  「我知道。」
  「你看,這個腹案怎麼樣?」
  「好!太好了,我自己也不一定能想出比這更完善的計劃來。」
  「那麽,咱們就這麽决定。」
  「好!一言爲定,酬金請先惠。」
  「當然。」李百川探懷取出四張面額五千両的銀票,雙手遞給丁有爲。
  丁有爲接過銀票,涎臉笑問道:「你老婆模樣兒怎麽樣?」
  李百川苦笑道:「如果她模樣兒不怎麽樣,能够替我套上兩頂綠頭巾嗎?」
  不等對方接腔,又道:「說實在話,說美,她只能算是中上之姿,但,她那惹火的身材,和那股子媚在骨髓裏的媚勁,却是萬中選一的雋品。」
  丁有爲不勝响往地嚥了一口口水。
  李百川又苦笑了一下,道:「我不妨說得更坦白一點,如果不是爲了這筆鉅大的財富,我還眞捨不得殺她哩!綠頭巾再多,也不可能壓死人,是不是?」
  丁有爲又嚥了一口口水,没接腔。
  李百川含笑接道:「閣下,明晚,當你『據案大嚼』之後,我眞担心你捨不得下手哩!」
  「不會的。」丁有爲笑笑道:「天涯何處無芳草,有了大把的銀子,還怕找不到漂亮的風騷的女人。」
  「對!對!眞是英雄所見略同。」李百川又遞過一個紙捲道:「這是寒家的位置和室内通路的詳圖,你可以先行了解一下,我該告辭了,明晚見。」
  「明晚見。」
  ×××
  一切都按預定計劃進行。
  當李府曲終人散,歸於寂靜之後,丁有爲輕車熟路地進入了女主人的香閨。
  這位才二十四歲的壽婆,可能是喝多了酒,正俏臉飛酡,背裏面外,和衣侧臥牙床上,星眸半闔,已快要進入夢鄕。
  「已快要進入夢鄕」,並非完全入睡,只不過是才進入半睡半醒狀態。
  李百川說得不錯,她的面貌只不過是中上之姿,但她的身材却是該大的地方大,該小的地方小,尤其是在那襲薄如蟬翼的絲質粉紅色睡袍的襯托之下,更是格外惹火。身爲浪子的丁有爲,對於女人,應該算是「閱人多矣」的老玩家了,但入目之下,也禁不住爲之目光一亮,並下意識地嚥了一口口水。
  他輕悄地步向床前,一絲絲疑念掠過他的腦際:「這女人好像在哪兒見過?」
  但他的這一絲疑念,立即被目前這活色生香的畫面所遮蔽了。
  床上的美人兒正在向他招手,並暱聲說道:「我身上好酸,好累,百川,快替我按摩,按摩……」
  原來她醉眼矇矓中,竟然將丁有爲當作她的丈夫李百川了。
  那嗓音旣嗲且腻,充滿着令所有男人們都無法抵抗的魅力。
  本來就已經血流加速的丁有爲,更是血流與脚步一齊加速地,衝向床前,一個「餓虎擒羊」式,即待攫取他的獵獲物。
  攫是攫着了,但「攫着」的同時,却發出一聲慘呼。
  原來就當丁有爲「軟玉温香抱滿懷」,得意忘形的刹那,他那興奮得呈巔峯狀態的命根子受到制命的一撃——「獵獲物」出其不意,以膝蓋狠狠地頂了它一下。
  丁有爲慘呼聲中,「餓虎擒羊」變成了「懶狗打滚」。
  「壽星婆」乘勝追擊,寒芒一閃,一枝七寸長的匕首已刺入丁有爲的左胸。
  現在,名噪一時的職業殺手,「浪子」丁有爲已成爲「垂死天鵝」。
  現在,丁有爲也明白了,所謂「老婆不貞」,「鉅額遺產」、「生日盛筵」……等等,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對方預設的圈套,目的在「請君入甕」——很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現在,「壽星婆」,所有的媚態消失盡淨,代之的是一臉的寒霜。
  現在,李百川緩步走近床前,俯身伸手,由丁有爲懷中取囘那二萬両的銀票,欲言又止。
  丁有爲失神的目光在對方二人脸上一掃以微弱的語音問:「你們究竟是誰?」
  「壽星婆」冷笑道:「他是我老公,李百川三字也是眞的。」
  「那……妳呢?」
  「我?難道你一點都想不起來?」
  「很面善,但……就是想不起來。」
  「現在,我提醒你一下,劉帶弟這個人,你還記不記得?」
  「記得……我想起來了,妳是帶弟的姊姊劉玉娃?」
  劉玉娃冷笑道:「眞虧你,居然還能想得起來。」
  丁有爲悽然一笑,道:「我……我對不起她,她……帶弟還好嗎?」
  「好?」劉玉娃一挫銀牙:「你這喪心病狂的狗雜種,騙了她的感情,騙了她的身體之後一走了之,她能好得起來?」
  「那……她……現在怎樣了?」
  「不怎樣,」劉玉娃幽幽地接道:「你一走了之後,她瘋了,瘋後第二十三天,死在鯉魚潭中,我爹娘憤恨難消之下,也相繼去世,好好一個家庭,由於你的喪心病狂,不到半年,就冰消瓦解,所以,我一定要復仇……」
  丁有爲苦笑着道:「應該,應該……我……太對不起他們了。」
  丁有爲居然知道自己錯了,這,大概也就是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
  劉玉娃道:「而且,我决定要親手復仇,可是,你是武功很高的職業殺手,我鬥不過你,我也不想驚動官府,其實,官府也奈何不了你。」
  「妳忘了我才由官府的監牢出來?」
  「那是假和尚大俠的功勞,『四騎士』中的人物,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想找他們,談何容易,何况,我必須親手復仇,也不想找他們帮忙。」
  「所以,妳想出了今天這個妙策?」
  「不錯,我認爲,只有在方才那種情况之下,我才有機會殺你……」
  「是的,現在,妳成功了。」
  「成功不是僥倖的,五年來,你知道我下過多少工夫?」
  丁有爲没接腔。
  劉玉娃又道:「告訴你,光是方才那一個動作,我跟我老公,至少須練過一千次以上。」
  丁有爲苦笑道:「妳不說,我也能想像到,現在,我求妳袷我一個痛快,將……匕首拔出來。」
  「好!我成全你。」
  劉玉娃拔出匕首,鮮血狂噴而出,丁有爲也在鮮血狂噴中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
  夜路,的確不是好走的。
  長走夜路,總會碰到鬼。
  是嗎?不是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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