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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空飞翔

[入库] 吉川英治《剑难女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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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26 18: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大妻笼,无极太刀风

在信州与美浓的山境、木曾的妻笼峠,两三年前开始,来了个奇怪的行者。他时而沐浴在从大妻笼的山峰落下的男泷、女泷之中,摇着清脆的铃铛;时而忽然隐入五社明神的森林,挥舞着三尺来长的木剑,啪啪地将大树的树枝猛地抽打、撕裂。起初,无论他如何鼓足气势,连细小的树枝都折不断。但不知是因为一念之间的奇妙领悟,如今他能一下子跳到离地七尺高,用力砍向橡树的粗树枝时,就如同用名刀切割一般,树枝咔嚓一声就被斩断。
无论是月光皎洁的霜夜,还是细雨萧萧的夏日清晨,行者都毫不间断地拼命磨炼。他有时以鸟兽为对手尝试技艺,有时又急切地试图掌握瞄准飞鱼的本事。似乎有着什么不寻常的缘由,但村里那些冷漠的人,只是嘲笑说世间竟有如此罕见的怪人。
然而,就在最近,这个怪人身边又多了一个怪人。那是一个操着江户口音的旅者,路过木曾路,不知是不是之前就认识,他在妻笼峠舍弃了旅装,加入了靠山中劳作谋生的马夫群体,一心侍奉行者。
“那个怪人是他兄弟呢,还是主仆关系呢?”
“不,大概是两个疯子意气相投吧。”
村里又传出这样的流言。
但行者依旧专心致志,从旅者变成马夫的男子,每天也来到山脚的驿站劳作赚钱,夜晚便回到五社明神的森林,如同以侍奉行者为主业。
那天,正值酷热难耐的土用节。有个武者迈着大步,沿着从广濑的旅店到追分的林荫道匆匆赶路。他身高近六尺,清凉的斗笠遮住面容,胸前飘动的长髯垂至刀锷。
紧接着,有两位女旅人匆忙追赶上来。
“哎呀,刚刚瞥见看向这边的身姿,肯定就是那个人。”
“您这么说,但要见的人不在这里,那也没办法呀。”
“但至少,想打听一下他落脚的地方,好告知新九郎大人。”
“唉,这新九郎大人的行踪,我们正这样四处打听的时候,却毫无头绪……”
或许是追累了,她们刚稍稍放慢脚步,路上同行的车夫们就立刻发现了这两位美丽的女子,围了上来。
“两位姑娘是要翻妻笼峠吧,雇辆车怎么样?男人可以骑马,但你们两位也没有比车更合适的选择啦。”
“不用,我们打算到山脚的驿站去休息。”
“到驿站再歇息也行呀。喂,快牵一辆车来,请两位上车。”
“说了不需要。”
“不会不需要的,大妻笼的四里山路,哪能靠女人的脚走过去呢。来,上车吧。”
“烦人的下人,这种车我们不坐。”
“什么叫下人?”
年长些的女子不再理会对方,抿紧嘴唇,背转了身,迎着林荫道的风。
“哼,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说我是下人,我可不会当作没听见。来,向在场的兄弟们赔礼道歉就算了。”
“如果我拒绝呢?”
“哎呀,这女人,居然摆出这么吓人的架势,想干什么!”
车夫猛地冲上去,一把抓住女子红色系带的斗笠边缘。女子却从下方用力抬手一挡,眨眼间便将那大汉摔倒在地。
“哼,敢耍小聪明!”
另外三个车夫怒吼着挥舞棍棒冲上来。只听一声脆响,其中一根被女子的棍棒弹飞,在空中旋转着飞向半空。
“啊,疼!”
一名车夫捂着眉心倒下,另一个莽撞的男人又被狠狠扔了过来。他站起身,却被这意外的招数吓破了胆。
“可恶,你给我记住!”
扔下这句狠话,便一溜烟地逃走了。
“哈哈哈,这次旅途中,这是第三次教训这类人了。”
年长的女子回头看向同伴,面不改色地笑着。与其说艳丽,倒不如说她气势惊人。但看到她为了梳理有些凌乱的鬓发,解开遮阳斗笠的系带,才发现这竟是菖蒲寮的光子夫人。
再看她的同伴,竟是千浪。
自从松平忠房的府邸没落,一晃已经过去三年。如今千浪不再是虚无僧时期的少女,夫人也已年近三十,美貌渐逝。
“夫人您身手如此厉害,难怪能在这险恶的旅途中应对自如。”
“没什么,只因对手总是些车夫之类的人。要是遇到大批山贼,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为了我,您费心了。”
“不不,这是我赎罪之举。重藏大人临终的话,让我第一次从迷茫的梦中清醒过来。如今我能决然地想起新九郎大人,也算是为自己证明,这不过是为了我自己罢了。”
夫人的话,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就像新九郎因重藏的死,从沉沦的边缘猛然醒悟,夫人听了当时事情的经过,也从心底认清了自己浅薄的迷茫。她意识到,因为自己的私欲,让新九郎成为被人冷落的人,让订了婚的千浪遭受苦难,自己委实是罪孽深重。
之后,夫人写信向千浪致歉。千浪也回了信,尽显女子风范。后来,两人渐渐亲近,一同期待着已离开江户去完成两大心愿的新九郎归来。
时间已过去三年,可是新九郎始终音信全无。
千浪看上去愈发消瘦落寞。夫人便主动提议,两人一同踏上旅途。如今,这是一场没有爱欲、没有烦恼的旅行。
“哎呀,没想到耽误了些时间,刚刚那个武士不见了,但到了驿站,应该能追上他。”
“确实。那么,千浪小姐,咱们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两人重新戴好斗笠,急忙赶路。不久,木曾街道的第一险处——大妻笼,如孔雀石般耸立在眼前。

率先到达驿站的长髯武士,毫不遮掩地走进茶屋,立刻举起一把铁扇,指向马夫聚集的地方。
于是,争抢客人的马夫们挥动缰绳,五六组人围了上来。武士指着其中看上去最不服管教的马夫,动作敏捷地跨上了马。
“太阳还高,不用这么着急赶路。”
“是,翻过前面两里的山路,之后即便在月下,也能轻松抵达落合的旅店。”
“嗯,在鞍上摇晃着,欣赏山中的幽绿,忘却这炎炎烈日,倒也惬意。”
“到了女泷附近,即便夏天也会感觉寒冷。您准备好了吗?”
“好,出发。”
武士猛地一甩缰绳,抽了一鞭,很快便消失在妻笼的绿荫中。
马蹄声静静地在蜿蜒的山路上回响。马背上的武士从怀中掏出一本古书,开始阅读。从下方瞥见封面,上面写着《剑秘不识篇》。
马夫的眼睛闪着光,一边打量着书上的字,一边对比着从斗笠下垂下的长髯,沉默不语。
直到走到半山腰,马夫才突然开口说道:“武士大人——”
武士转过头,问道:“什么事?”他正好也想让疲惫的眼睛休息一下。
“冒昧问一句,您是剑术高手吧?是常年以剑术为生,游历各国的武者,对吧?”
“哈哈哈,算是吧。”
“您是哪里人呢?”
“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做什么?”
“呃,我心里有点猜测。”
“我是播州船坂山人。怎么,你也是那附近的?”
“不,我是江户人。这么说,大人您,大概七八年前,在桔梗河原的大比武中,是不是击败了一个叫春日重藏的对手,还打折了他一条腿?”
“嗯,你也知道这件事?”
“那您就是钟卷自斋吧?”
马夫突然猛地一拉缰绳,死死地盯着马背上的武士。而长髯武士,也就是钟卷自斋,也将刚读了一半的《剑术不识篇》放回怀中,静静地盯着这个奇怪的男人。
“没错,我确实是钟卷自斋。你究竟想说什么?”
“哼,我看你这胡须和神态,在驿站就觉得你可能是自斋。既然确定了,这马我可不能再租给你。来,我马上让你见识点东西,你下马在这儿等一会儿!”
话音刚落,马夫便朝着野猪鼻台的平地斜冲过去。
前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夏树林。仿佛万雷轰鸣般的声音,从那茂密的树林下传来。汇聚大妻笼十七峰之水落下的女泷、男泷,溅起的水雾打湿了附近的草木,仿佛在呼唤着满山的风。
“站住!”自斋大喊道。他从赶路的马背上一跃而下,如疾风般冲向那个可疑男人的身后。
马夫被杂草绊住脚,接连摔了好几跤,但仍像脱兔一般四处逃窜,最后爬上了女泷的岩顶。
“喂!”
他在那里拼命呼喊着什么,但追上来的自斋如猿臂般迅速,一把抓住他的腰带。男人咂了下嘴,试图挣脱,却在用力的瞬间,整个人被轻易地扔到了草丛中。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站住,还想跑?”
“笨蛋,我不跑,你等着。”
男人挣开被抓住的衣领,眨眼间朝着女泷的潭口跳了下去。
但他的身体像猿猴一样,中途挂在了树枝上。只见他从一根树枝滑到另一根树枝,转眼间就消失了身影。
“咦,看起来不像是山里的盗贼,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自斋按住斗笠边缘,从上方俯视着。这时,一阵冷风突然从脚下吹起,伴随着泷潭周围白茫茫的雾气,他听到了一阵清脆的振铃声。

另一边,那个男人像滑行般从杂木林中滑落,单手撑在崖底,俯瞰着泷潭,喊道:“新九郎大人,新九郎大人!”他气喘吁吁地大声呼喊。
“噢!”回应的声音来自白沫翻腾的泷潭底部。
在巨大岩石之间,一位消瘦的行者正沐浴在如水晶帘般的女泷之下,一心念着,右手不停地摇晃着铃铛,沉浸在禁欲锻身的苦行三昧之中。
“喂,新九郎大人!”男人用手掩住嘴巴,在轰鸣的水声中再次呼喊。
突然,摇铃声停了。
“怎么了,康五郎!”
“快从泷潭上来!”
“在日影遮蔽锋之峰的山肩之前,哪怕身体冻僵,我也不打算上来。”
“您每日的修行,我是知道的,但今日有特殊情况,出大事了!”
“大事?”
“你看我这么着急,那肯定不是小事呀!”
“好,那我就上去听听。”
身着白衣的行者,从泷潭中艰难地爬了上来,拧干湿漉漉的黑发,束到脑后,衣袖滴着水珠,摇晃着走到男人身边。
这位行者每日沐浴在泷水中,又被阳光暴晒,在密林中挥舞木剑,饱受雨露侵袭,脸几乎晒成了枯叶色,身形消瘦,皮包骨头,简直如枯岩枯骨一般,毫无昔日模样。
唯有那一双眼睛极为异常,炯炯有神,仿佛能洞察人心。
“不是小事,真让人不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行者把铃铛放在膝盖上,挂在树根上。
“也许是新九郎大人的执念感动了上天,今天从山脚驿站雇马的那个武士,我觉得很像之前常听您说起的那个人,刚刚去确认了一下,果然就是他!”
“啊!你是说钟卷自斋?”
“没错。新九郎大人,您赶紧上去,与他一决高下。康五郎我虽然不才,但愿意为您助威!”
“啊,惭愧……”
行者不禁合掌朝天参拜,此人正是春日新九郎。
他还是以前的新九郎。兄长重藏的死,让他从迷梦之中惊醒,离开江户爱宕下的松平家,来到这里,穷三年光阴,在无人知晓的密林中刻苦钻研剑术精髓,历经女泷、男泷之水的洗礼,禁欲苦行,如今连相貌都几乎改变。曾经那个让菖蒲寮夫人烦恼的风流美男,已不见踪影。
“对手可是声名远扬的钟卷自斋,他不太可能逃走,但您务必尽快前去!”先跑上来的康五郎,在新九郎兄弟初涉世事时,就像兄弟一般与他们并肩作战,一同向亲分伊贺守报仇。
在柳原堤岸的小雨之夜,康五郎借助新九郎的力量,成功击败笊组的久八和小六,当时他把被对手荒神十左砍断的兄弟发髻揣进怀里,逃离了江户。此后,他四处流浪,偶然来到木曾路,竟遇到了已变得面目全非的昔日少主——春日新九郎。
这次轮到他报恩了。康五郎脱下旅装,决定留在山中,直到新九郎完成大愿。于是,白天他当马夫,以大妻笼为据点,从旅店揽活赚钱,夜晚则带着从村里买来的食物,与新九郎一同在山中生活。
此刻,两人都觉得时机已到,踌躇满志。
离开山阴的城下,在江户的五年时光虽已虚度,但重藏死后,新九郎在这深山里隐忍修炼三年,如今钟卷自斋竟来到此地,这简直是上天的安排。新九郎把藏在草丛中的国俊刀系在白衣腰间,右手握着常用的木剑,紧跟在康五郎身后,迅速向上跑去。
“啊,就是他!”康五郎刚爬上原来的地方,就忍不住大声指着远处的人影。或许对方早已察觉到,立刻将斗笠转向这边。
“对,确实是自斋。”新九郎飞奔而来,带着一股想要突袭的气势,喊道,“且慢!”
他先喊住对方,又向前靠近了四五尺。
“您叫我?”
钟卷自斋一脸疑惑,将斗笠的帽檐直直地对准新九郎,仔细打量着。在他眼中,眼前这个变化巨大的新九郎,完全无法与当年在小野道场相遇的那个青年联系起来。

新九郎虽自觉窝囊,但一想到这是千载难逢的大事,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哼,钟卷自斋!我是曾在小野忠雄道场见过您的重藏之弟,春日新九郎。我一直期望能与您进行第二次比试,现在,就在此地,准备一战吧!”
“哦!”自斋猛地一拍裤膝,“时光流逝,我差点都忘了,难怪总觉得似曾相识!新九郎,你之后的修行想必很充分吧?”
“无需多言。我新九郎虽不才,也是个堂堂男子汉!既然我现身此地,渴望与你比试,自然有战胜你的自信。哼,废话少说,准备吧!”
“好,那我就看看你这些年的长进。”
自斋悠然地解开斗笠的系带。他那明亮闪烁的眼眸,束成茶筌状的威严赭色面容露了出来,左手轻轻按住黑漆般的胡须,向前迈出一步——
刚迈出,右手的铁扇便“嗖”的一声,在新九郎眼前划出一道,说道:“准备好了,来吧!”
这是气势压制!先以气势挫对方的胆量,如同敲破废钟的声音。
然而,新九郎至今的磨炼可不是白练的,这点小伎俩还不足以让他胆怯。
“哼,来吧!”新九郎右手的赤橡木剑“嗡”的一声,在虚空中呼啸,眼看要落地时,却稳稳停在中段。
他的平青眼凝视着对方,眼神锐利。自斋的铁扇也摆出单手架势,同样以相青眼盯着新九郎。剑尖与扇尖保持着似触非触的微妙距离,双方都一动不动。
“哎呀,真让人着急,要是普通争吵,我早就冲上去了,但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康五郎在不远处,五六米之外徘徊着。他知道,只要能击败钟卷自斋,福知山藩松平家的名誉就能恢复,重藏的忠诚就不会白费,新九郎也能获得武门的荣耀。所以,他恨不得扔块石头去帮忙。
“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好好加油,拜托了,新九郎大哥,哦,南无八幡大菩萨!”他嘴上这么说着,却也只能干着急。
“嘿!”这时,自斋突然有了动作,但不是挥动铁扇。
只见新九郎像被定住一般,满脸涨红,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然而,自斋也绝非轻敌之人,他全神贯注,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新九郎,胜负已分了。”
“什么?”
“你已疲惫七分,而我还有五分余力。”
“住口,别以为这样就能定胜负!”
“说实话,比起在小野道场见到你时,你的进步着实惊人,那拼命的剑气,还有独特的技巧,都能看出来。只可惜啊,你还是无法击败我钟卷自斋。”
“哼,别小瞧我!”
新九郎愤怒地想要冲上去,自斋的身影却藏在一尺铁扇的影子后,完全看不见。
这时,铁扇突然移开。
“啊!”新九郎猛地挥舞赤橡木剑,朝自斋扑去。自斋用铁扇巧妙地挡开,新九郎的木剑扑了个空,砍在虚空中。
“真不甘心!”新九郎扭动身体,横向砍去。木剑如疾风般划过,新九郎整个人仿佛被这股力量带动,轻轻飘起。就在这时,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裂帛般的呼喊,紧接着被一股力量击中。
“哈哈哈……”同时,传来自斋响亮的笑声。
啊,自斋究竟是鬼魔,还是神人?
“哼,到此为止了!”新九郎跳起来,突然抽出腰间的真剑,二话不说,斩向自斋。
“新九郎,你沉不住气了?”自斋一边躲避,一边说道。
“我没疯,接下来我要的是真刀真枪的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愤怒的灵魂仿佛附在了国俊刀上,纵横挥舞,几乎让人来不及眨眼。
“呀,终于来真的了!”康五郎见状,从马背上拿起藁苞做的短刀,大喊着:“混蛋,受死吧!”朝钟卷自斋冲了过去。
自斋在两把乱刀的寒光中穿梭,用铁扇精准地抵挡,这已绝非寻常人的技艺。
眨眼间,康五郎就中招了。紧接着,新九郎拼尽全力刺出的国俊太刀,不知被自斋用了什么快速的招式,被铁扇拨开。新九郎惊愕之际,自斋趁机扑上来,将他扭倒在地,然后用力一甩,新九郎便瘫倒在那里。
自斋将昏迷的两人丢在一旁,捡起斗笠,正要离开,却突然停下,从怀中掏出之前那本《剑秘不识篇》古书和箭筒,在夹页上匆匆写了些什么,塞进新九郎怀中,便匆匆朝大妻笼的山峰走去。
山间的褶皱呈现出浓郁的绀色,十七峰的天空中,晚霞如流水般绚烂,透过树林洒下的阳光将山路染成红色。

“喂,行者大人,行者大人——”
听到有人在耳边呼喊,新九郎猛地回过神来。由于精神还高度紧张,他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睛,却发现眼前的不是自斋,而是一位身着麻质道袍、手持藜杖的老翁。
“我一直觉得您似乎有心事,看来您果然心怀大志。嗯,但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老翁坐在五社明神的台阶上,喃喃自语,眯着孩童般面容的眼角。他正是守护这座荒宫的神祢宜橘左典。
“正如您所问,我确实像个疯子般修行,却两次在对手面前失利,实在无颜面对。恳请您千万别把此事宣扬出去。”
在左典的引导下,来到此处的新九郎和康五郎,在左典面前低头,如实说出了自己大愿苦行的目的。
一直默默关注新九郎的老祢宜左典,今日恰好路过,看到了自斋与新九郎的比试,听了他们的讲述,不时点头,然后平静地说道:“我年轻时也略懂木剑,深知剑道的奥义难以企及。尤其是播州船坂山的钟卷自斋,他可是富田流派三家公认的顶尖高手,一般手段自然无法战胜他。”
“那么,无论我如何修行,历经多少磨炼,都无法实现这个大愿吗?”
“这个嘛……”
左典若有所思,神情庄重地眯起孩童般的眼角,仰望着闪烁着夕星的天空。
拜殿破旧的神帘后,两盏御灯刚刚点亮。透过榊叶的光影,身着下裙和水干的巫女静静地站在走廊上。
“祢宜大人,您要是忙完了,内室的夫人想见您。”
“哦,那里也有客人?”
“是的,两位女旅人被讨厌的云助纠缠,不愿乘坐山车,想借住一晚,我已把她们带到后面的小屋。”
“这样啊。女客出行确实不便,好好招待她们。”
“是。”
“我稍后就去内室。”左典回应了巫女的传话,又转向新九郎,“这么说吧,你修行十年,自斋也会精进十年;你达到二十年的奥义境界,他同样会积累二十年的奥义。所以,要想超越他这样的高手,必须有非凡的修行和超人的克己精神。”
“您说得对,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请问,怎样才能达到那种境界呢?恳请您可怜我这未成熟的新九郎,给予教诲。”
“啊,你这份谦逊之心,正是你武艺精进的最好证明。虽说我没什么能力,但被你的一心诚意所打动,愿借助五社明神的神力帮助你。从今晚起二十一天内,每天五更时分来这里。”
左典所说的神力究竟是什么,新九郎并不明白,但这位带着仙风道骨的老祢宜,身上散发着让人敬畏的威严。
“那今晚五更,我再来拜见您……”
左典为见客人,向内室走去。
留下的新九郎,感觉像是得到了神灵的启示,恍惚了好一会儿。
忽然,康五郎提醒道:“新九郎大人,您怀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掉出来了。”
“啊?”新九郎毫无印象,伸手一摸,是一本《剑秘不识篇》。
“咦,这东西怎么会在我怀里……”
他疑惑着翻开书页,看到夹页上自斋留下的几行字:
致新九郎大人。今日您的表现着实精彩,犹如即将打磨完成的圆满明镜。然而,你血气方刚,过于勇猛,急于求成,这是你的短处,稍有不慎便可能出现瑕疵。望你更加自爱,继续精进。我寻觅七年,仍未找到恩师富田五郎左卫门先生,如今只能空手返回故乡播州船坂山的草庵。我期待您的第三次到访。再会。
已是深夜。虽是夏天,大妻笼的山中却透着丝丝寒意,让人不禁打个寒颤。睡在小屋的千浪和夫人,也不由自主地从枕头上抬起头。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声音?”
“啊,还有激昂的喊叫声……”
“砰砰”,激烈的木剑碰撞声打破了丑时的寂静,让人感受到一种庄严的氛围。
两人满心好奇,钻出蚊帐。鹰巢山的正上方,明月皎洁。木剑声从拜殿传来,她们悄悄躲在拜殿地板下的阴影处,偷偷望向开阔的前方。
只见在如白昼般明亮的神前,神祢宜左典和身着白衣的人正挥舞着木剑,进行激烈的对练,仿佛擦出火花。
“力气还不够!对神心的凝念不够,剑与心还未合一!要做到无念无想,把我当成钟卷自斋,全力进攻!”左典大声呵斥,同时激励着对方。
“嘿!”新九郎拼尽全力,心中想着:“我就是钟卷自斋!”然后奋力向前冲去。
左典那如瘦鹤般的身躯,轻盈地闪过剑尖,与此同时,藜杖“嗡”的一声,朝新九郎的侧脸飞去。
“呀!”新九郎勉强挡住。
紧接着——
“这是无风剑!”
无声无息地,第二剑袭来。“啪”的一声,挡开后,第三剑又迅速跟上。
“左风剑!”
“嘿!”
“右风剑!”
左典一剑紧接一剑,毫不留情地逼向新九郎。转眼间,他将藜杖一横,迅速挡开新九郎的攻击。
“嘿,无极刀!”面对这凌厉的攻击,新九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凭借平日锻炼的高超剑术,猛地向上一跃,试图躲避。然而,几乎在同一瞬间,左典的上段刀飒然袭来。
“新九郎,这就是你被自斋打败的太极太刀!”
“什么?”新九郎将木剑架在眉间,如半月般抵挡左典的太极剑。但就在这时,三尺长的赤橡木剑“啪”的一声,从中折断,剑尖的碎片如陀螺般在空中旋转,朝千浪和夫人所在的方向飞来,险些落下。
“啊!”两人连忙躲避,忍不住轻声惊呼。听到声音,左典和新九郎猛地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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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26 18: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一、恋与剑,冰释前嫌

“咦,那边的是……”夫人定睛望去。
千浪也惊讶不已,说道:“啊,您瞧,那不就是新九郎大人,新九郎大人吗?”她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借着月光,新九郎一眼看到她们,顿时仿佛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哗啦”一声,手中的木剑滑落。
“是千浪姑娘——啊,夫人也在!”
新九郎正要朝她们奔去,却被身后的神祢宜左典一把抓住衣领。左典一声怒喝,如雷霆般将新九郎狠狠摔在地上,还拧起他的手臂,用力踩压,几乎要把他的脊梁骨踩断。
“比试才进行到一半,你就分心旁顾,连尊师之礼都不懂,真是无知之徒。怀着这般糊涂的心,还想有什么长进?你这蠢货!”
左典狠狠地教训了新九郎一顿后,强行把千浪和夫人请到自己的住处。
屋内,矮脚灯散发着微光,周围摆满了百卷兵书,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神祢宜的房间。刚刚进行了那般激烈的对练,却面不改色的左典,悠然地坐在毛皮上,把千浪和夫人叫到跟前,恳切地说了好一会儿。
“啊,原来新九郎大人为了击败自斋,竟如此刻苦修行,真是令人欣慰。”
“他正一心专注之时,你们的出现如同恶魔来访。一切都是为了新九郎,还请你们就此别过,不要相见。”
“一时的痛苦是为了日后的喜悦,天一亮我们就离开。但您说要传授新九郎大人秘剑,此话当真?”
“我怎会说谎?此事我必定负责到底。你们回江户后,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啊,真是太感谢您了……”
千浪欣喜得仿佛自己的心愿已然达成。不久,天色渐明,她便与夫人一同下了大妻笼的山峰。
回到江户后,千浪立刻回到爱宕下的府邸,将所见所闻如实告知松平忠房,并说夫人会与他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装饰着彩画银泥的隔扇,陈设华丽绚烂。此刻,在大奥的一间房内,家纲的宠妾阿通与许久未见的姐姐光子夫人正低声交谈。
“姐姐,这是您的请求,只是……”阿通微微低头,面露为难之色,“大奥之人参与政事,可是主公明令禁止的,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此事绝不涉及政事,反而有望化解松平家与京极家长久以来的矛盾。阿通,就当是我这任性姐姐一生一次的请求,你就答应吧……”
“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我虽不知一介女流能起多大作用,但今日我去吹上的茶室时,会悄悄留意主公的态度。”
或许是大奥的隐秘力量起了作用,不久,大府师范小野忠雄被家纲召见,老中秋元乔朝也不经意间提及京极家的事。
然而,当下并未有什么动静。直到万治三年八月二十日,初秋将至,将军下令前往御府外驹场野的鹰场进行野游——
往年的驹场野驱鸟活动都在秋末,今年却提前,众人皆感奇怪,纷纷打听当日详情。传言称,此次野游只是表面借口,实际上当天在鹰场的御用狩屋,京极丹后守家的某位剑客,将与松平忠房派出的某人,在将军面前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野外比试。
“京极家的那位剑客会是谁呢?”
“咦,松平家真有如此厉害的人吗?”
“为了这场比试,竟劳将军出游,想必是发现了无双的剑客。松平家与京极家的对抗,似乎别有深意啊。”
知晓两家纠葛的人都觉得这场比试绝非寻常,传言愈演愈烈,从在府的大名、旗本,一直传到市井百姓耳中。

回到播州船坂山的隐居处,大约一个月前刚卸下旅装的钟卷自斋,还没来得及安稳几日,又不得不再次换上行装。
原来是江户的小野忠雄发来急信,让他务必尽快进京,虽不知具体何事,但信中字里行间透露出事态绝非寻常。
“真是奇怪。”自斋如往常般从容,边赶路边思索,“据说,富田五郎左卫门先生的下落有眉目了。我苦苦寻觅七年,翻山越岭,只为找到五郎左卫门先生。若能与他见上一面,富田流三剑的一秘刀之谜,或许就能解开。希望这次的消息不会让我失望。”
然而,他的猜测完全错了。
他一到江户,便立刻前往小野派宗家的道场,从忠雄那里得知,竟是将军下令,让他作为京极家的剑客,参加驹场野的御前比试。
“那么,对手是谁?”自斋立刻问道。
“是一位曾在本道场待过一段时间的春日新九郎。”
“嗯,果然是他!”自斋一拍膝盖,欣然道,“若对手是他人,即便将军下令,我也不会接受。但若是新九郎,我毫无异议,我答应出战。”
得知自斋抵达江户,京极家以宾客之礼相待,派出迎接的队伍。太守丹后守全家上下,都对他盛情款待。
“恳请大先生凭借高超武艺,在当日维护京极家的武名。若您此次野试能获胜,我们愿终生奉送五百石的俸禄作为酬谢。”老臣们言辞恳切。
“我当然必须获胜!”自斋这样想着。
不过,这并非为了名利。与桔梗河原那次不同,此次天下诸侯、武士皆会瞩目。柳生、小野等江户的知名剑客,想必也会关注。若败下阵来,便是富田三家的耻辱;若侥幸取胜,对新九郎也不公平。无论如何,都必须分出真正的剑术高低。
不久,比试之日来临。从驹场野的御用屋敷到鹰场的旷野,紫色的幔幕上印染着白色的葵纹,四处张挂。大番组的警士,以及涉谷三乡的代官,在栅栏内外严密布防。
将军已在未时末刻抵达,随行的大名、驱鸟组的诸位武士,以及近侍旗本,纷纷在南面的幕屋就座。
休息半刻后,一通鼓“咚”地响起,接着是二通鼓……
螺号声随风飘散。众人以为这是给两位剑客的信号,实则不然。只见鹰匠头白发苍苍,率领驱鸟组十二列,静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庄重地完成了华丽的驱鸟仪式。原来,此次野游前还有这一环节。
就这样,当日八刻半——
旗本近藤甲子之助担任野试合奉行。他坐在棋盘前,向京极家的等候处和松平家的聚集处,分别派出一名武士传令。一时间,原本挤满人的驹场野狩猎场,顿时安静下来,仿佛空无一人。

微风轻拂着青芝,只见一位束着钵卷,鬓发随风飘动的魁梧男子,悠然地从远处第四扇幕屋走来,正是钟卷自斋。
与此同时,松平忠房的鲸幕“哗啦”一声被掀开,一位身姿飒爽的清瘦青年现身,正是春日新九郎。他身着水浅黄的小袖和服,搭配短袴,肤色黝黑,眼神锐利,带着从大妻笼下山而来的山野之人的风骨,与钟卷自斋面对面,稳稳地站住。
作为裁判和见证,双方家臣前来,分别坐在东西两侧的棋盘前。近藤甲子之助起身,严肃地对两人说道:“今日这场比试,是因其声名远扬,获将军听闻,故而借野游之际下令举行。无论胜负如何,都不许因此心怀怨恨。”
这话更多是说给坐在裁判席上的两家家臣听的。两人伏地,向远处的将军席位行注目礼。
“二位准备妥当,便可开始!”甲子之助迅速回到奉行的位置。
刹那间,自斋和新九郎握住放置一旁的木剑剑柄,目光如电,相互凝视。无数感慨涌上心头。那一瞬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默默行礼的默契,比言语更具震撼力。两人“嗖”地站起,手中木剑发出如风声般的呼啸。
“嘿!”春日新九郎率先出招,以持剑下段青眼之势,猛地刺出。
“啊!”钟卷自斋摆开大上段架势,如满月般曲肘举剑,如山岳般沉稳,如森林般静谧,镇定自若地盯着新九郎的剑势。
此时,松平忠房和京极丹后守分别从各自的幕屋走出,紧张地注视着这场胜负,不禁回想起九年前桔梗河原,春日重藏被打折一条腿的场景。
清爽的风拂过两位剑客的衣摆,衣袖飘动,剑却纹丝不动。
突然,自斋的大上段剑势陡然下压,恰似富田流的铁甲摧破之术,若被击中,木剑定会如粉末般飞溅。
“啊——”观众们不禁惊呼出声。
就在这时,新九郎身形一闪,自斋的木剑擦着他的耳边“嗖”地划过。
“哼!”新九郎借势后退,猛地一跺脚,无双地挥舞起二尺七寸的木剑,朝着对手纵身一跃。这正是他在大妻笼修炼所得的梢斩之术!
自斋不愧是高手,以左手引开左足,巧妙地抵挡新九郎的攻击,“砰砰砰”,两三声激烈的碰撞声响起,紧接着,又是自斋的喊声。
“嘿!”自斋侧身使出必杀的无极刀。
这竟是富田三家的秘刀,与五社明神的神祢宜左典用藜杖展示的剑招如出一辙!
众人还来不及多想,紧接着自斋又使出太极刀,“啪”的一声,木剑相击,只见两人之间如旋风般快速变幻,随后——
“哼,接招!”一声大喝如竹筒传声般响亮。
与此同时,两人猛地分开。只见钟卷自斋的钵卷间,一道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福知山城下的浪人,春日新九郎,击败了钟卷自斋!”
试合奉行近藤甲子之助高声向御前报上胜名后,便退了下去。刹那间,远处松平家的幕屋为首,诸侯近侍们不禁爆发出一阵忘我的欢呼,喝彩声如波涛般涌起。
“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啊!”
将军也忍不住向周围人低语,脸上难掩喜色。众人随即起身,整理行装,如潮水般的人群开始回城。然而,松平家与京极家的幕屋却截然不同,一家沉浸在喜悦中,一家则被悲伤笼罩,直到夕阳西下,仍有人影徘徊。
沐浴在荣耀光辉中的春日新九郎,在松平忠房面前退下,被众人簇拥着,耳边满是不绝于耳的赞美之词,但他却仿佛置身梦中。此刻,他的脑海中依然回荡着与钟卷自斋对峙时的激昂,心中不断思索着自己究竟是如何躲开那可怕的太极刀必杀一击,又为何能在生死边缘反败为胜,这一切宛如奇迹。不知不觉间,他已坐在马车中,随着马车在松树林间摇晃前行。
没错,他正要前往松平家的下屋敷参加庆功宴。喜讯早已传到下屋敷,千浪正满心期待地等待着他,还有此次特意从福知山赶来的由良传吉,也将与他久别重逢。
载着受众人祝福的勇士,马车如离弦之箭,在风中疾驰。不久,前方便是青山的权田原,道路一侧的松树连绵不绝,延伸至目力所及之处。然而,这并非风声。
“嗒嗒嗒嗒嗒”,突如其来的脚步声——
马车前的一人瞬间被狠狠砍倒。
“站住!停下那辆马车!”
大刀猛地砍落提灯,刀影中,火星飞溅,消失在黑暗中。
“啊!哇——”
伴随着惊呼声,一杆长枪的枪尖直直刺进马车。
“哼!”新九郎迅速抓住枪杆,如闪电般跃出马车,“别认错人!我是春日新九郎,若不速速住手,必将后悔莫及!”
话未说完,只见一群黑衣蒙面人齐声喊道:“住口!贵公子新九郎,你三年前就该为冒犯京极家而切腹自尽,没想到你竟用假首级蒙混过关,如今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你这不知廉耻的家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受死吧!”
“哼,看来又是京极家那些心怀怨恨的余孽。不知悔改,竟在此设伏,妄图取我性命,简直可笑至极!”
“你说什么!我们可是宫津文殊的勇猛武士,难道还怕你不成?”
“好啊,既然如此,我这许久未出鞘的来国俊刀,今日便要为除铁锈,大开杀戒!”
“哼,休要口出狂言,看刀!”
躲在众人身后叫骂的,正是京极家的沟口伊予。
刹那间,如暴风雪般的白刃闪烁,黑衣人疯狂地舞动着刀剑,将新九郎团团围住,四面八方刀光闪烁。“嘿!啊!”激烈的喊杀声震得人双脚离地。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新九郎迅速拔出腰间的来国俊刀。
只见他迎面斩向冲来的一人,如满月般的刀光一闪,“唰”的一声,那人便被一刀砍倒。紧接着,他顺势单手挥刀,连续几刀,血花飞溅,将敌人砍倒在地。他跨过倒下的敌人,继续勇猛攻击,时而侧身腰车,时而向右小斩,时而向左横击,转身便是梢斩!转眼间,鲜血汇聚成河,修罗场般的场景中,敌人纷纷倒下,虽杀得畅快淋漓,但场面也混乱得让人目不暇接。
然而,宫津文殊的勇猛武士们,京极家那些不畏生死的家伙,也并非轻易就能击退。他们怀着自暴自弃的决心和满心的怨恨,仗着人多势众,不断替换着冲上前去。
“真是麻烦!”
新九郎将一人如砍竹子般劈成两半,迅速抽出左手的小刀,“噗”地一声,将从侧面袭来的敌人砍倒,右手则摆出上段八方防御的架势。
“来吧!”
他重新调整好姿势,刚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一侧的黑暗中突然传来钟卷自斋的声音。

钟卷自斋身形如雷,如韦驮天般飞奔而来,大地仿佛都为之震颤。
他拔出大刀,怒吼道:“哼,你们这些京极家的卑鄙之徒,竟敢违背公仪的谕令,对今日的比试心怀怨恨,在此设伏。看在我此前受你们以宾客之礼相待的情分上,今日钟卷自斋便以真剑教教你们,好好觉悟吧!”
他那破钟般的声音响彻四周,以黑色的身影为信号,冲向敌人,毫不留情地挥起大刀。
“呀,是自斋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人打起来了,对手是新九郎,对手是新九郎啊!”
黑衣人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逃窜,嘴里发出悲惨的叫声。但是自斋充耳不闻,依旧疯狂地砍杀着。
“不知武门真谛的京极家众人,若惜命就赶紧退下!回去后,务必如实向你们的主人丹后守禀报。今日你们目睹的这场比试,便是最好的教训。今后,让你们家的下人收起轻浮傲慢之心,好好钻研真正的武艺!听明白了吗?”
他一边追着逃窜的敌人,一边大声呵斥。随后,他擦拭着太刀,将其收入刀鞘,快步走到新九郎面前,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撩起裤腿,“扑通”一声,稳稳地坐在地上。
“新九郎大人——”
“哦,钟卷先生。”
新九郎回过神来,只见钟卷自斋双手伏地,极为恭敬地低下头,说道:“您九年苦心修行终有回报,今日能获此胜利,我由衷地为您感到高兴。”
“您说什么?在天下众人面前,您身为败者,却对我表示祝贺?这……实在让我难以理解。”
“这绝非奉承。我钟卷自斋忝为富田流三家之一,被天下人视为剑术名家,却败在年轻的您手中,这着实是莫大的耻辱。若恩师富田五郎左卫门先生尚在人世,我都不知该如何向他谢罪。然而,比起这耻辱,能被您击败,我更是满心欢喜!我怎会说谎,新九郎大人,我再次向您表示敬意。”
“您言重了……”新九郎急忙单膝跪地,“您曾堂堂正正地击败我,彰显了武士精神,如今又如此谦逊,真让我深感愧疚。”
“不,并非如此。在桔梗河原,我因施展无用的武艺,不仅葬送了令兄重藏大人的一生,听闻他还因此自尽。每每想到此事,我时常寻思,是否该故意输给您,以弥补过错,但又觉得那样反而对您不公。所以,每次与您对决,我都全力以赴,即便在大妻笼那次,我也希望您不要心生怨恨。”
“啊,原来如此,所以您才将那本剑谱留在我怀中?”
“我想着或许能对您有所启示……”
“啊,自斋先生!”新九郎不禁脱口而出,尊称他为先生,“此前我不知您的心意,虽说是为了心中执念,但我至今的言行,实在是无礼且不懂规矩……”
“且住。我并非来听您致歉的。实际上,对我而言,一直有个难以解开的谜团,想向您请教,所以才等到现在,冒昧前来。”
“什么,您有何疑惑?”
“今日对决中,您击败我的那最后一刀,究竟是怎样的技巧?我思来想去,都觉得那刀法不可思议。”
“您这么问,我实在惭愧。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那刀法是不久前在大妻笼与您分别后,一位名叫左典的五社明神神官老人传授给我的,名为清明心极之太刀。”
“什、什么,清明心极之刀?”自斋凝视着新九郎的脸,久久地沉吟着。

自斋再次靠近新九郎,几乎屏住呼吸,追问道:“那么,传授您此刀法的神官,他叫什么名字,年纪大概多大?”
“您听了或许会觉得好笑,我从未想过会有人问起此事,所以并未留意。”
“那他的容貌,有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特征?”
“您这么一问,我想起来了,他雪白的右眉上方,有一颗如星星般的黑痣。还有,他年轻时似乎受过刀伤,耳后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耳后有疤痕?哎呀,新九郎大人,那正是我七年来四处寻觅的富田五郎左卫门先生,也就是富田三家流派的开宗祖师啊!”
“啊,原来那位老者就是……”
“绝对没错,他就是我的恩师。根据我得到的传承卷轴,我已领悟无极刀、太极刀这两种秘法,但一直对清明心极之刀法心存疑惑,一心想求得解答,四处寻觅,却始终未能相见。没想到,这心极之秘法竟被您习得。”
“原来自斋先生多年来苦苦追寻的,就是清明心极之刀法的奥秘?”
“正是如此。能得到此刀法传授的您,实乃武运亨通之人。啊,多么令人怀念啊,老先生……得知此事,我才明白,今日被您以心极之太刀击败,就如同当年被恩师亲自教训一般。”
机缘巧合之下,两人不知不觉间竟成了同门师兄弟。新九郎将那本饱含情谊的《剑秘不识篇》重新交到钟卷自斋手中。
书中,新九郎用自己的笔迹,详细记录了从老师那里口传心授的心极刀秘密。至此,自斋七年的热切渴望终于达成,富田三秘剑——无极、太极、心极,如今已完全为他所掌握。
就在这时,大批人马再次涌来。
原来是跟在马车旁的康五郎,他急忙向松平家报信后,松平家派来的迎接队伍。不过,来人也传达了今晚的庆功宴因特殊情况将延期举行的消息。
所谓特殊情况,是因为将军回城后,下令京极家闭门思过。不仅如此,京极家众人在驹场野回城途中设伏,企图谋害新九郎的丑事,已被目付役人知晓,恐怕不久后便会受到严厉斥责。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避免得意忘形,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太守松平忠房深思熟虑后,决定暂不举办庆功宴。
“所以,虽不情愿,但今晚请您先前往令兄的菩提寺品川寺,明日再启程回乡,这也是主公的一番心意。”使者补充说道。
“我新九郎过去耻辱众多,也甚少做过人事,若今晚大张旗鼓地庆祝,反而会刺痛内心。能前往品川寺,与兄长重藏的英灵相对,正是我所期望的。”新九郎毫无异议地接受了安排。
自斋一边收拾行装,一边说道:“接下来,我也打算立刻返回播州。明日,我会先前往重藏大人的墓地,向他告别。”
“那我们就在那里再会吧。不过,今晚您打算住在哪里?”
“我打算借宿在小野忠雄先生的道场。无论如何,我都想与他分享领悟心极之刀法的喜悦。”
于是,自斋前往小野家,新九郎则在松平家众人的护送下,前往品川寺。

秋意尚浅,清晨的阳光洒在刚刚染上些许色彩的枫树下,地面才清扫过不久。品川寺的法堂前,早早来了两个人。
千浪满心欢喜,兴奋得一夜未眠,天还未亮就迫不及待地从爱宕下乘马车赶来。她难得精心地梳理了芬芳的秀发,衣领处的白粉格外醒目,仿佛一扫虚无僧般的疲惫。嘴唇上,那一点象征着驱散诅咒黑暗、迎来曙光的口红,格外娇艳。
与她一同前来的,是此次特意从三百里外赶来的由良传吉。两人来到法堂,说明来意后,康五郎立刻到内堂通报,随后新九郎出来,热情地迎接他们。重逢的喜悦与深深的怀念,让众人都仿佛置身梦中。
“春日大人,又有客人来了。”
还没来得及叙旧,品川寺的小和尚来到走廊口通传。
“有劳了,是哪位客人?”
“说是从御殿山的庵室来的,看模样像是位尼姑。”
“咦,我并不认识什么尼姑呀。”新九郎和众人面面相觑,随后说道,“无论如何,请把她带到这里来吧。”
“是。”
小和尚退下,不一会儿,领着一位尼姑前来。她头戴纶子头巾,身着纱衣,如象牙般的脖颈上挂着水晶念珠,即便未施白粉,身上却散发着如沾露白莲般的清香。这尼姑的容貌太过艳丽,太过美丽,实在不似寻常尼姑。
“啊?”新九郎一看到她,不禁惊呼。
千浪也被这意外的出现,惊得不知所措。
“啊,您是——”
“新九郎大人,我是来向您道喜的。”
她如莲花合拢白色花瓣般,撩起衣角,双手伏地。此人竟是菖蒲寮的夫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实在令人称奇。
“我曾在心中发誓,不再与您相见。但今日,权当是最后的告别,而且,我心中还有一事牵挂。不,这并非我个人的烦恼,而是为了我心爱的千浪姑娘。新九郎大人,请您务必兑现昔日的誓言。”
“啊,夫人!”千浪忍不住凑上前,“您竟是为了此事,才做出这般牺牲吗?事到如今,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连道歉的话都显得如此苍白。”
“不,并非为了什么。如今天气转凉,我此举既是为了在大奥的妹妹,也是为了我自己。啊,庭院那边似乎又来了不少人,我去给重藏大人献上一束花,就此告别。”
她提着插满芙蓉花的花桶,将悲恋的泪水藏在水晶念珠后,带着落寞的身影离去。
陆续赶来的人越来越多,有松平家的使者,还有钟卷自斋、小野忠雄,以及小野的高徒梶新左卫门也一同前来。
梶新左卫门是新九郎修行时,让他沐浴极寒冰水的恩人。而小野忠雄,在新九郎沉迷酒色之时,曾在赤坂溜池边,从马上向他吐青痰,以此警醒他,也是他的恩人。即便如此,这两位武士仍以武士之礼前来。
松平家的使者在新九郎启程之际,送上了三百石乡士俸禄的文书,作为饯别之礼。由于京极家与公仪的缘故,不能以家臣之礼相迎,但松平忠房的心意远不止于此。小藩福知山家给出三百石的俸禄,已是极优厚的破格待遇。
不久,春日新九郎、千浪、由良传吉和康五郎四人,在众人的送别下,离开了品川寺。
昨日还是对手的钟卷自斋,今日也加入了他们的行程,一路上,他豪爽的笑声在队伍中回荡。
走着走着,千浪回头望向品川寺的后墙,几次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
“啊,从袖之浦的平静处望去,可以看到兄长的墓碑……”
新九郎也停下脚步,凝视着远方,眼中满是泪水。
在秋草丛中,墓碑映入眼帘。那是一座爱欲之墓,墓前有一位用白色纶子蒙着脸,手持水晶念珠的人。
就这样,他们跨越了人生的抉择,经历了剑与女的磨难。而未来,又将有怎样的年轻武士,再次踏上这征程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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