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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永远一起(大结局)
“走吧，”死神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去见你的父亲。”
我站起来，留恋地回头看着生活了20年的房子。还有地上的我──趴在地上，脸却看着天上，一脸悲伤的笑容。仿佛要看到什么看也看不到的东西。
“后悔了吗？”老家伙问我。
“你说呢？”我抬头看天。
“我说是。你后悔了。”
“是，我后悔了。但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我长长地叹气，“从做杀手时起，还是从来到人间时起，或者干脆从竹林中我还是婴儿时起。怎样都好，反正，我后悔了。”
“走吧，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死神搂着我的肩膀，“命运……这就是命运的安排。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有得到，有失去，生命才平衡，才不会迷失自己。”
我低着头笑，生命的平衡……我从未找到过。又有谁真的找到了？谁没有过想要却得不到的失望？谁没有过拥有却又失去的失落？谁不在迷失自己？从生命中跳出来我才发现，那只是个游戏。一个一生一次的游戏，遵守规则是一生，违背规则也是一生；开心是一生，不开心还是一生。
一切只是过眼的云烟，匆匆而过。
我想起了年少时的一个邻居，一个老富翁。他小时候流浪街头，常常吃不饱饭。他立志要挣大钱让自己吃好的，穿好的。后来他赚钱了，但总觉得不够多。于是拼死拼活地赚钱，省吃俭用地攒钱。钱越来越多，他变成了大富翁。真的好富，富得让人眼晕。但直到死他都没吃过一顿好饭，穿过一件漂亮衣服。
这样的一生也是一生。
太多人每天做着让自己不快乐的事，他们为什么？他们可能觉得苦尽甘会来。但万一苦尽了，生命就结束了呢？
没人知道自己的生命有多长。可能就是三天后，可能就是明天，或者……现在。一次强烈的地震就会埋葬你所有的抱负。你永远都不会机会补偿自己错过的生命。
一生一次的游戏。究竟有谁能真正享受它的快乐？我想，会有的。但我错过了，一生，只错过了一次……
“儿子，”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阎王说话，“你该恨我。”
“我该恨，”我目光涣散地看着他，“没有一个儿子会像我这样。你不会知道，一个孩子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的父亲就是那个对自己不理不采的人时是什么感觉。比弃婴更可怜。”
阎王闭上眼仰起了头，声音沉稳地说：“我曾经一度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庸人。他平平安安地生活，我悄悄地照顾他一世。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但我的儿子不是那样，他什么都不要，唯一要的我却给不出。我可以给我儿子所有，只是不能给他一个父亲。”
“我不恨你，” 我平静地笑，经历了这么多，我真的已经不再有什么恨了，“你给了我很多，我知道你的处境，你不能一错再错。”
阎王看着我欣慰的笑。
“你该杀了我。”突然说。
“孩子，”阎王骤然变色，“你不该说这话。”
“你想过。”
阎王微皱着眉头，沉思了很久才慢慢地说：“是，我想过。你的存在天界不能容忍。也许你本就不该存在，如果你死了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但我做不来。你是我的儿子，身体里有我的血。做过父亲的人才能体会这种感觉──相比较自己的儿子，什么都不重要──做阎王也不那么重要。”
“谢谢，谢谢你告诉我。”我真心地笑着，“但这次回来，我就是打算结束这一切。”
“结束？”
“让我死，变成无。”
“没有留恋了吗？”
“没有了。”
“诗雅。”阎王淡淡地说。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诗雅……
她的一生快乐吗？杀过26个人，救过26个人。她快乐吗？如果没有遇到我她会怎样？
“诗雅的父亲在她15岁那年病死，母亲悲伤中出了车祸。从那时起诗雅开始做杀手，同时学医。之后她成了出名的杀手，也成了出名的医生。有一天，她接到一笔生意，5亿。她做好的话就可以结束杀手生涯。但她放弃了，她爱上了应该被杀的人……”
可怜的孩子。我从来都没有恨过她，无论她要杀我时，还是欺骗我时。因为我感觉到了她背后的伤痛……
“舞。”
心又被揪痛。舞……
“你的母亲。”阎王缓缓地说。
“母亲！”我目瞪口呆，这两个陌生的字对我来说其实是藏得最深的痛。
“也是我的女人。她生下你不久后就死了，转世时她希望在来世还可以记得你，她的儿子。但保留记忆决不能再世为人，于是她变成了一只狮子。当然，狮子的脑子没有办法担负那么多人的情感。所以她未必能真的记起你就是她的儿子，心里只留下对儿子的爱……
我记起，舞常常会在我怀里留下点点湿痕──那是泪，有子不能相认的眼泪。
“她去了哪里？”
“转世。不知道又转世成了什么。”
我从不知道自己是个爱哭的家伙，但一次又一次……我一次又一次地流泪，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自己的软弱。
“还有呢？”我含着满眶的泪水问。
“还有什么？”
“忆梳。你为什么不说忆梳？”
“没有忆梳。”
“为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无。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可以说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但我记得她。我记得她存在过，她照顾我。为我做所有事，却从来没有让我为她做过任何事。”我在回忆中喃喃地说，“她说过不愿意离开我，说过要等我回去。而我说过──有她我才有信心留在人间。我现在才知道，没有她……”
“孩子，”阎王轻声制止我，“别说傻话，留在我身边……”
我含着泪凝望着父亲：“让我去，爸爸。”
父亲哭了，老泪纵横。我试着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儿子终于叫了自己一声“爸爸”，但却马上要去头也不能回的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的不再留恋，也没有牵挂了？”
“帮我给诗雅5亿。”我想起了诗雅的母亲。
“再没有了？”
“没有了，”我斩钉截铁地说，“爸爸，让我走。”
“儿子，”父亲轻轻地拭泪，“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不是……”
“是，已经决定了，爸爸。”
父亲长长地叹气，声音里有无尽的苍老：“去吧，儿子。”
老家伙走来拍拍我肩膀：“来吧，我送你走。”
我对着老家伙衣帽下的阴影笑了笑，我还记得那张慈祥的脸。
“走吧。”我走在了前面。
在冥府的大门前我最后一次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儿子，你是我一生的骄傲。”
我低声说：“爸爸，你也是。”
也许，他没有听到。
“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在暗影之渊前老家伙问我，“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还是你的一时冲动？”
老家伙的问题总是那么直接，那么一针见血。
我笑了：“说实话，是一时冲动。”
“想过会后悔吗？”
“没有。动脑子我不在行，现在还反应不到后悔。而如果无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也就永远不会后悔了。”
“不想再回到人间了吗？为了一个女孩，诗雅，竹间雨。”
我深深地呼吸，浅浅地笑：“一个人最幸福是有的选择，最不幸是必须选择。而这两者之间又如此地接近。有的选择之后，往往是必须选择。避免不幸的方法就是在你有的选择时就选择。”
“你没想清楚吗？”
“没有。选一条路走了下去，内心中最想走，也最简单的一条路。也许再给我一次机会答案会不一样，但我不后悔。就像人生一样。没有排练，没有预演，每一刻发生的事情都不能改变。他们得到很多，也错过很多。他们可能会后悔，但没有人全盘否定自己的一生，因为他们选择了他们自己的路。”
死神在笑，我又一次看到了他的脸。慈祥而忧郁。
我站在暗影之渊边上，对老家伙说：“再给你一句话的时间，说点什么吧，老家伙。”
“就剩一句了？”老家伙微笑地看着我。
我笑：“就剩一句。”
“写信回来。”老家伙一生唯一的一句玩笑。
我笑着向深渊仰了下去。
“好运，老家伙。”我又一次由衷地说，“祝你好运。”
这一次像是受了致命伤的战士对战友说的话。
“还是你好运。”老家伙微笑着说。
是，还是我好运。我笑着。我解脱了，而老家伙却还要痛苦下去，不知道何时结束。
我闭上了眼睛，听着风在耳边呼啸。
我默默地念：忆梳，我找到了那个人，她愿意等我，愿意爱我。她说，永远都不愿意离开我。我现在就跟她，永远在一起……永远……
<完> | 
楼主: 哭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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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2 19:2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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