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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向恺然(不肖生)全集之近代侠义英雄传[佚失补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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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30 07:24: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回 显奇能半夜惊阿叔 恶垄断一怒刦镖银①
(1923年8月初载于《侦探世界》第5期,疑似8月8日农历立秋节气出刊)

       话说北道中各镖行镖局,商议调查赵玉堂和对付的方法,无奈赵玉堂并无亲知朋友,又无伙伴,连他叔父赵仲和,都不知道赵玉堂会有这般本领,这种行为,教各镖行镖局,如何能调查得出他的姓名来呢?
       既是姓名都调查不出,更如何有对付的方法呢?
       各地的客商,见每次失事,只有赵仲和保的得安然无恙,都以为赵仲和的本领,在一般保镖达官之上,都争着来请赵仲和保。
       赵仲和也莫名其妙,也自以为本领高强,所以没人敢刦,生意一日发达似一日。
       赵仲和一人分身不来,也雇用了多少伙计,半年之间,山东、河南一带的镖,全是赵仲和一人的旗号了。赵仲和得意的了不得,逢人夸张大口,说一般保镖的,太没有能耐,这强盗的眼力不错,知道我虎头庄赵某的厉害,所以不敢胡来。
       听了赵仲和夸口的人,也不由得不相信是真的。
   
       赵仲和正在生意兴垄兴高采烈的时候,这日忽见赵玉堂衣冠华丽、气度轩昂的走了来。赵仲和看了,几乎不认得是自己的胞侄。
       原来赵玉堂自从帽儿山归家时,来过一次之后,就只那夜来借了六百多两银子,往后不曾和赵仲和见过面。赵仲和一则因事情忙碌,二则怕赵玉堂纠缠着借贷,不肯到寡嫂家来,对外人说是叔嫂理应避嫌。其实,用意并不在此。
       当日,赵玉堂衣衫褴褛,形容憔悴,这时完全改变了,赵仲和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这们漂亮的胞侄,还疑心是来照顾自己生意的富商呢!
       及认出是赵玉堂,不由得怔了一怔,不好再使出前次那般嘴脸来,略扮出些儿笑意说道:“堂儿,怎么呢!一会儿不见,倒象是一个贵家公子了,一晌在那里?”
   
       赵玉堂上前,照常请了个安,立在一旁答道:“平日因穷忙,没工夫来亲近叔叔,今日为一桩事不明白,特来请求叔叔指示。”
       赵仲和见赵玉堂说话的神气,很带着傲慢,不似前番恭谨,也猜不出他请求指示的是一桩什么事,随口问道:“你有什么事不明白,且说出来看看。”
       赵玉堂道:“我虎头庄赵家,为什么要祖传下这们多、这们好的武艺,武艺有什么用处?侄儿不明白,得清求叔叔指示。”
       赵仲和听了这几句话,还摸不着头脑,更猜不透问这些话的用意,只好胡乱答道:“武艺为什么没有用处?即如我现在,若不凭着祖传下来的武艺,拿什么给人家保镖。这便是我虎头庄赵家祖传武艺的好处。人家都保不了镖,只我能保的了,只我赚的钱多,你这下可明白了么?”
   
       赵玉堂鼻孔里笑了一声道:“我虎头庄赵家的祖宗,难道虑及将来的子孙,没本领给一般奸商恶贾当看家狗,特留下这些武艺,替看家狗讨饭吃吗?”
       赵仲和那想到赵玉堂有这类无礼的话说出来呢,突然听了,只气得大叫一声,就桌上拍了一巴掌,只拍得桌上的什物跳起来尺多高,接着骂道:“小畜牲!谁教你来这里这们胡说的?你再敢无礼,我真要做你了。”
       赵玉堂神色自若的冷笑道:“祖传了武艺,来做自己的年轻胞侄,倒是不错,但只怕也不见得能做的了。叔叔要问是谁教我来说的吗?是祖宗教我来说的。我赵家祖宗,传下这们多、这们好的武艺,是教我们子孙学了,在世界上称英雄、称好汉的,不是教学了去给奸商恶贾当看家狗的。”
   
       赵仲和气得浑身打抖,脸上都气变了颜色,圆睁一对怪眼,也不说什么,拔地立起身来,想拿住赵玉堂,到祖宗神堂面前,结结实实的责打一顿,看赵玉堂下次还敢说这种无礼的话么?
       赵仲和起身,赵玉堂也站起来说道:“我说的是好话,你不听也只由你。”
       边说边向外走道:“看你拿着祖传的武艺,给人当看家狗,能当到几时?我看你的本领,还差得远呢!”
       赵仲和见赵玉堂往外走,便连声喝住道:“好逆畜,待向那里跑?还不给我站住吗?”
       赵玉堂真个站住回头道:“叔叔不要动气,有本领回头再见罢。”
       说毕,仍提步走了。
       赵仲和心里虽是气忿不过,但毕竟赵玉堂是什么用意,还是猜想不出,打算追到赵玉堂家,质问赵玉堂的母亲,看他为什么纵容儿子,这般无礼,只因天色将晚了,自己还有事不曾办了,只好按纳住火性,等明日去质问。
   
       这夜,赵仲和刚上床安歇,听得外面有叫门的声音,并敲打得很急。
       赵仲和听了一会声气,听不出是谁来,只道是派出去保镖的伙计出了乱子,连忙起来开门。及至打开门一看,但见满天星月,那有个人影呢?便大声问道:“谁呀?”
       即听得有人在里面应声答道:“是我呀!”
       赵仲和仍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只得翻身走进来,问道:“谁呀?”
       一看,又不见人影,又有人在门外应声答道:“是我呀!”
       赵仲和已觉得诧异,复翻身到门口一看,不还是不见人影吗?又谁呀,谁呀的问了两声,是我呀的声音又在里面答应。
       来回七、八次,跑得赵仲和火冒了,立住脚喊道:“谁和我开这玩笑?再不见面,我就要骂了呢!”
   
       这回就听出了赵玉堂的声音,在里面笑答道:“叔叔不要骂,是堂儿!”
       赵仲和赶到里面一看,趁着透明的月色,只见赵玉堂踞坐在桌上,右手支着下巴,笑嘻嘻的摇头晃脑,把个赵仲和羞忿得说话不出。
       赵玉堂跳下来说道:“堂儿从叔叔头上来回一十五次,又有这们透亮的月色,叔叔兀自瞧我不见,拿什么给人家保镖?依堂儿的愚见,不如在家吃碗安静茶饭罢,免得给祖宗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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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1 07:38:07 | 显示全部楼层

       赵仲和这时才知道自己的本领不及赵玉堂,然而恼羞成怒,又听了这些呕气的话,那里再忍耐得住,从壁上抢了一把单刀在手,要和赵玉堂拼命。
       只是回身再找赵玉堂,已是踪迹不见,心里寻思道:“这逆畜从那里学来的这们高强的本领?他今日既两次来说我不应保镖,可见得近来刦各镖行镖局的镖,就是这逆畜干的事。怪道只我的镖,得安然无事。
     “这逆畜必是因这半年以来,各客商都来我这里求保,他没买卖可做了,只好来恐吓我,想我不给人保,好由他一人横行霸道,这还了得吗?我不保镖,一家一室的生路,不就这们断绝了吗?只是这逆畜的本领,我这许多同行的好手,都奈何他不得,他如果不给我留面子,我又有什么方法可以对付他呢?
     “于今一般人,都恭维我虎头庄赵家的武艺,毕竟比人不同。我自己也逢人夸张大口,若一般的被这逆畜刦了,丢人还在其次,那里再有生意上门咧?”
   
       赵仲和这们一想,不由得不慌急起来,独自踌躇了一夜。次日,才思想出一条道路来。想出了什么道路呢?
      赵仲和知道赵玉堂事母至孝,去求赵玉堂的母亲,不许赵玉堂胡闹,逆料必有些效验。当下准备好了言语,并办了几样礼物,亲自提到赵玉堂家里来。
      这时赵玉堂不在家里,赵仲和进门,见屋内的陈设却是簇新的,并富丽得很,全不是前几年的气象。
      赵玉堂因自己母亲双目失明,行动都不方便,自己又没有妻室,只得雇了两个细心的女仆,朝夕伏侍。
      赵仲和见赵玉堂不在家,便对赵玉堂的母亲,哭诉了一番赵玉堂两次无礼的情形。
   
      赵玉堂的母亲,并不知道赵玉堂的行径。赵玉堂因知自己母亲胆小,若把自己的行为照实说出来,必然害怕不安,从来不曾有一言半语,提及刦镖的事。
      他母亲又双目不见,那里想到自己的儿子做了强盗呢?这时一听赵份和的活,也气得流下泪来,对赵仲和陪了许多不是,并教赵仲和安心,只管照常替人保镖。
      赵仲和才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这夜赵玉堂归家,见母亲掩面哭泣,不吃夜饭,吓得慌了,连忙立在旁边问道:“娘呀!什么事这们伤心的哭泣?”
      连问了几声,他母亲只是哭着不睬,慌得赵玉堂跪下来,也陪着哭道:“我什么事不如娘的意,娘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呢?”
      他母亲抬起头来说道:“你还知道怕不如娘的意吗?你于今翅膀长齐了,那里把我这瞎了眼的娘放在眼里!你眼里若有娘,也不敢这们欺负胞叔了。你是英雄,你是好汉,只会欺负自己的胞叔。
     “我赵家世代清门,没想到竟出了你这种辱没门庭的孽子。你于今是这种行为,教我死了到九泉之下,怎对得起赵家的祖先和你的父亲。你欺负我眼睛瞎了,是这们欺负的吗?”
   
       赵玉堂起初还摸不着头脑,后来听得欺负胞叔的话,方知道足赵仲和来说了,只得不住的叩头说道:“我下次再也不敢是这们了,你老人家不用着急。”
       他母亲看了如此情形,便拭干眼泪说道:“你下次敢再刦人家的镖么?”
       赵玉堂心想:“不刦镖把什么生活呢?我近来手头挥霍惯了,又没有旁的本领,能循规蹈矩的干一件挣钱的差事,然此刻的镖,十九是我叔叔的,刦了又要说我是欺负叔叔。”
       他心里正在如此踌躇,他母亲不容他思索,一迭连声的催着说道:
      “你转的什么念头,还是要做强盗吗?我虎头庄赵家的拳脚,名闻天下,谁人不知道。江湖上有能为的,那一个不谈起赵家就生嫉妒,都只恨打我赵家的人不过。于今你倒跑出来,和自家叔叔作对,给外人听了开心,你从那里曾听说过有目无尊长的英雄好汉!”
   
       他母亲才说到这里,忽听得外面有人叫门。他母亲说道:“这时分有谁来了,还不快去开门!”
       赵玉堂听了那叫门的声音,少年人耳聪,不觉脸上急变了颜色,慌忙爬起来,跑出开门一看,又是赵仲和来了。
       一见面,即指着赵玉堂的脸说道:“好小子,你干的好事!”
       赵玉堂不待他往下说,就将赵仲和拉到外面说道:“叔叔不要高声,我只用去一百二十两银子,我明晚准一同送还。”
       赵仲和停了一停问道:“银子怎用得这般快,明晚那来得银子还我?你要知道,我是一个赚得起贴不起的人,一百二十两银子,足够我一家半年的费用。你此刻就做一起还了我罢,免得我受亏累。”
   
       赵玉堂虽出在穷苦人家,然生性豪放,不知道银钱艰苦。近年来做那没本钱的买卖,银钱来得容易,去得容易,挥霍成了习惯了,耳里那听得来赵仲和这一派鄙吝话。
       原来赵玉堂昨夜在赵仲和家,和赵仲和开了一会玩笑回来,睡在床上,想起赵仲和对待自己和自己母亲种种无情无义的情形,气忿得翻来复去的睡不着,决心要刦赵仲和的镖,出出胸中恶气。
       次日天光才亮,就出门到几条要道上堵截。那时赵仲和的镖,都是派伙计押送,不是十分重要的,不亲自出马。
       因赵玉堂刦取得厉害,各客商投赵仲和保的异常之多,要堵截甚是容易,绝不费事的,连手都不曾和押镖的伙计交一下,就刦了一口大皮箱。
       皮箱里面,有五百两银子、几件女皮衣服,一个红木首饰匣,匣内金珠首饰,贮得满满的,约摸可值三、五千银两。原是一家富户,搬取家眷上北京,很有些贵重的行李,因见这些镖行镖局靠不住,特来赵仲和这里投保,适逢其会,就遇了赵玉堂。
   
       赵玉堂刦了那口皮箱,到他有交情的一家窑子里,取出一百二十两银子来,给了那个和他生了关系的婊子,饮酒作乐,到夜间才回来,皮箱就寄存在婊子那里。
       本打算任凭赵仲和来讨,也不给还的,无奈弄得他母亲知道了,这时若不给还,必再累得母亲受气,所以不待赵仲和说下去,就一口答应交还,见赵仲和问明晚从那得来百二十两银子,更说出许多小气不堪的话。
       不由得心里有些不耐烦,对赵仲和说道:“我既说了明晚送还,莫说一百二十两,便是一千二百两,叔叔也用不着问我从那得来,尽管放心好了。只看叔叔教我还到什么地方,退到客人手里呢,还是送到叔叔家里?东西我寄存在人家,此刻的天已二鼓了,我说了明晚,决无差错。”
   
       赵仲和无法,只得点头答道:不必送到客人手里去,送到我家来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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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1 07:40:2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保镖的被人刦了镖,自己去讨,或托人去讨,本有两种交还的方法:一种是立刻交讨镖人带回,一种是不动声色的由刦镖人送还原主。
       送还原主的面子最大,非保镖的有绝大能为,或最大的情面,刦镖的决不肯这们客气。
       赵仲和这时何以不教赵玉堂送还原主,替自己挣面子呢?
       只因赵仲和是个极小气的人,又不知道赵玉堂的性格,恐怕赵玉堂用亏了银两,不肯全数送还,又怕客人冒诈,故意说皮箱里少了什么,要扣减保镖银两,所以宁肯不挣这面子,教赵玉堂送到他家。
       当下赵玉堂答应了,赵仲和还叮咛嘱咐了几遍才去。
   
       赵玉堂转身在他母亲跟前,支吾了一会,伏侍母亲睡了,独自思量此后既无镖可刦,不但后来生活没有着落,便是这已经花去的一百二十两银子,又从何处取办呢?
       想来想去,除了做小偷,去拣富厚人家偷窃,没有旁的道路可走,既约了明晚交还,今夜不将银两弄到手,明日白昼,有何办法呢?
       赵玉堂就在这夜,悄悄的出来,到近处一个很富足的乡绅人家,偷了四百多两银子,八十多两蒜条金,次日到那窑子里,取了皮箱并一百二十两银子,送还了赵仲和。
   
      不到几日,那被窃的乡绅人家,因失去的金银太多,不能不认真追究。
      办这案子的衙役,川流不息的在周近十多里巡缉。
      赵玉堂家虽是大族,然他这一支向来穷苦,赵玉堂又无一定的职业,年来衣服华丽,用度挥霍。
      赵玉堂是个很机警的人,恐怕办案的犯疑,不敢耽搁,
      对他母亲说,有朋友在哈尔滨干很阔的差事,有信来邀他去,每月可得二、三百元的薪水,家中只有一个母亲,自然一同搬到哈尔滨去组。
      他母亲见说有好差事,那有不高兴的。赵玉堂即时服侍着他母亲动身,搬到哈尔滨,租一所房子住了。
   
      几十两金子,经不得几月花销,在哈尔滨住不上半年,手中的钱看看要完了。做惯了那没本钱买卖的人,到了困穷的时候,免不了要重理旧业。
      哈尔滨的外国大商家极多,不论如何高峻的房屋,如何深稳的收藏,在赵玉堂偷窃起来,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数月之间,三千、五千的窃案,警察署里不知报过了多少次。
      俄国人用尽了侦探的方法,探不出这贼是何等人来,大家都惊传哈尔滨到了飞贼,竟没人见着飞贼是什么样子,什么年纪,那一国的人?
      赵玉堂因案子做多了,知道没有不败露的日子,恐怕败露的时候,连累母亲受惊恐,便在野外造了一间土屋,夜问独自睡在里面。
   
      世无不败露的贼盗,真是古语说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哈尔滨既是时常发见大窃案,而每次被窃之家,总是窗不开,门不启,墙壁不破,有时屋瓦破碎一两片,有时并屋上都没有痕迹。
      这们一来,一则关系全市商民治安,二则关系俄国警察的威信。外国人办事,自较中国人认真,那有个永久侦查不出的道理呢?
      俄国警察既查出是赵玉堂了,知道这人的本领很大,不容易擒拿。
      那时哈尔滨警察署的侦探长,名叫霍尔斯脱夫,是俄国很有名的拳斗家,气力极大,为人沉默寡言,却是机智绝伦。在他手中,从没有疑难的案子。
      他费了好几月的心血,将赵玉堂的身世履历,侦查得十分详确,知道不是寻常警察可以将赵玉堂拿住的,不动声色,假借要研究中国拳脚的名目,花重金聘了四个会武艺的人;
      又挑 选了二百名精壮灵敏的警察,探得赵玉堂这夜睡在那土屋里。霍尔斯脱夫亲自率了四名好汉,和二百名荷枪实弹的精壮警察,杀奔那间土屋来。

      不知这番将赵玉堂拿着了没有,且待第十一回再说①。
—————   
①        世界书局将第一回到第十回集结为《近代侠义英雄传》第一集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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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2 07:27: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回 巨案频频哈埠来飞贼 重围密密土屋捉强人
(1923年8月初载于《侦探世界》第6期,疑似8月24日农历处暑节气出刊)

        话说侦探长霍尔斯脱夫带领四名好汉,和二百名武装警察,一路寂静无声的杀奔赵玉堂的土屋来。
        离土屋只有里多路了,霍尔斯脱夫才下命令道:此去捉拿窃贼赵玉堂。赵玉堂只一个人,住在一间土屋里,手中并无器械,汝等须努力,彼若拒捕,或图逃逸,汝等尽管开枪,将他击毙,不必活捉。
       众警察听了命令,一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厮杀。霍尔斯脱夫领着四名好汉当先,行近土屋跟前,二百名警察散开来,将土屋团团围住,各人装好枪弹等候。霍尔斯脱夫掏出手枪来,看四名好汉也各操着单刀铁尺,杀气腾腾。
       这时正在四月初间,三更时分,天上半弯明月,早已衔山欲没,照得树阴人影看不分明。
       霍尔斯脱夫见众人都安排停当,方亲自上前敲门,操着极流熟的北京口音呼道:堂儿,堂儿!快起来开门,我有要紧的话,要和你说。
   
       赵玉堂这时正才入睡,忽听得叫门声音,心中吃了一惊,暗想:这哈尔滨知道我叫赵玉堂的人,尚且不多几个,谁知道我叫堂儿呢,难道是我叔叔出了什么岔事,特地此来找我吗?
       转念一想,不会,他决不知道我到这地方来。
       赵玉堂心里一踌躇,口里就不敢随便答应,连忙伏下身来,以耳贴地静听。
       斯时万籁无声,二百零五人的呼吸,和鞋刀擦地、枪机攀动的种种声音,一到赵玉堂耳里,都听得分明,知道是俄警来逮捕了,只是一些儿也不畏惧,立起来将头巾裹好,口里连声答道:“堂儿在这里,请待一会,就来开门。”
       霍尔斯脱夫听得,低声向四人说了一句:“当心!”
       自己当门立着,擎着枪指定门里,口里仍催着:“快开,快开!”
   
        赵玉堂一面应着:“来了!”
        一面走到门跟前,双手把门闩一抽,随手带开那扇板门,将身隐在板门背后。板门开到一半,猛然对门上一脚踢去,哗喳一声大响,板门被踢得散了,一片片飞起来。就因这声大响,将霍尔斯脱夫和四名好汉,惊得退了一步。
       赵玉堂趁这机会,耸身往门外一跃,已从霍尔斯脱夫头上飞了过去。
       霍尔斯脱夫还擎手枪对着门里,两眼也只向门里定睛,不提防已从头上飞过去了。分左右立在门旁的四名好汉。更是全不觉着,都以为赵玉堂尚在土屋里面。
       霍尔斯脱夫被那破门的声音,惊得心里有些虚怯怯似的,想开一枪壮壮自己的胆气,也不管赵玉堂在什么地方,朝着门里拍的一枪。
       那四名好汉猜想,这一枪必已打中了赵玉堂,一齐跟着枪声喊:拿住!
   
       霍尔斯脱夫也猜想四人瞧见赵玉堂了,这才从衣袋里掏出手电来,捏亮向门里一照,却是空洞洞的,房中连桌椅等陈设品都没有,仅有一个土炕。
       霍尔斯脱夫挥手教四人杀进去,四人都有些害怕,又不敢违拗,只得各人舞动手中器械,防护着自己身体,奋勇杀进土屋,都疑心赵玉堂藏身在门背后或土炕底下。
       霍尔斯脱夫跟着四人进屋,拿手电向四周一照,不禁跺脚道:“坏了!已让他跑了。这贼的本领不小,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逃走的呢?他便和鸟儿一般会飞。打门里飞出去,我们这多人立在门口,也应瞧见昵!难道他飞的比鸟儿还要快吗?不然,怎的我们五个人,十只眼睛,都成了瞎子么?”
        四人说道:“料想没有这们快。他纵然能逃出这门,周围有那们多人把守了,不见得能逃的了。”
   
        正说着,忽听得外面拍拍拍的连响了十多枪。枪声过去,接着一片吆喝之声,震天动地。
        四人喜道:“好啦!准被他们拿着了,这们多人,拿一个小小的毛贼,若放他逃走,还了得吗?”
        霍尔斯脱夫摇着头说道:“十多响枪,一响也不曾打着人。他们决没有拿着,这那里是小小的毛贼,这人不除,哈尔滨没有安靖的日子了。不过今夜是这们打草惊蛇,给他跑了,以后要拿他,就更费事了。”
   
       霍尔斯脱夫说罢,不住的嗟叹,翻身引着四名好汉出来,携了手枪、手电,拿出哨子一吹,在一个草场里收齐了队伍,问道:“刚才是那几个人开枪,曾看见了什么?”
       只见一个巡长出队报道:“我奉命率领队伍把守前面,才听得哗喳一声,接着又听得手枪响,我等不敢怠慢,都很注意的望着,前面枪声响过,我分明见一条黑影,一起一落的向我等跟前奔来,箭也似的飞快。
    “我逆料就是要拿的那贼,心想他跑的这们快,活捉是办不到的,对着那黑影就是一枪,伏在我左右的队伍,曾看见黑影的,也都对着轰击。我以为这多枪朝着他打,距离又近,总没有打不着的。
    “谁知打过几枪再看,黑影早已不知去向,随听得背后有人打着哈哈笑道:‘堂儿少陪了,改日再会,今夜请你们回去休息罢!’我等听了这声音,赶紧回头张看,声音踪影又都没有了。”
       霍尔斯脱夫听了,瞪着两眼,好半晌没有话说,垂头丧气的率领队伍和四名好汉,回警察署安歇。
   
       次日起来,霍尔斯脱夫将四名好汉叫到跟前,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于今悬五千块钱的重赏,你们四个人,能将赵玉堂拿来,只是要拿活的,打死了只有一千,期限不妨久点儿,十天半月都可以。”
       四人说道:“赵玉堂的能为,我们昨夜领教过了,不是我们四人这般本领所能将他活捉的,五千块钱得不着,若弄发了他的火性,甚至我们四人的性命,都保不了。这不是当耍的事,我们不敢承办。”
       霍尔斯脱夫见四人推诿,也知道他们确非赵玉堂的对手,只得罢了。
   
       不一会,来了一个书生,要见侦探长说话。警士问他的姓名,书生不肯说。
       霍尔斯脱夫出来接见了,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文人,见了霍尔斯脱夫,拱了拱手,朝左右望了一望道:“此间不好谈话。”
       霍尔斯脱夫即将这书生,引到一间僻静房里,问道:“足下有何机密事件见教?”
       书生笑道:“先生不是要拿赵玉堂拿不着吗?”
       霍尔斯脱夫点头应是。书生道:“我特来献计,包管赵玉堂自投罗网。”
       霍尔斯脱夫喜道:“愿闻妙计。”
       书生道:“我知道赵玉堂事母至孝,于今他母亲住在这里,只须将他母亲拘来,他自然会来投到。”
   
       霍尔斯脱夫踌躇了一会道:“这只怕使不得,法律上没有这种办法。”
       书生笑道:“贵国的法律怎样,我不知道。若是我中国,这种办法是再好没有的了。历史上是这们办的很多很多,我看除了我这个法子,一辈子也拿不着赵玉堂。”
       霍尔斯脱夫道:“拿着他母亲,他自己若不肯来,又将怎么办呢,难道拿他母亲办罪吗?”
       书生道:“他自己万无不肯来之理。他母亲生出这种儿子,就办办罪也不亏。”
       霍尔斯脱夫一再问书生的姓名,书生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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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2 07:30:57 | 显示全部楼层

       霍尔斯脱夫只得依了书生的话,亲率了几名警察,到赵玉堂家里来。可怜赵玉堂的母亲,还以为儿子真在哈尔滨干了好差事,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此一着。
       霍尔斯脱夫不忍凌虐无辜的人,很客气对赵玉堂的母亲说道:“你儿子赵玉堂,做了违法的事,连累了你,于今只得请你暂到警察署去,只等你儿子来投首,立刻仍送你回来。警察署并不会委屈你。”
       说毕,教服侍他的女仆,扶他上车,押进警察署。
       不到一点钟,赵玉堂果然亲来投首。
       警察要将赵玉堂上刑,霍尔斯脱夫见赵玉堂生得容仪韶秀,举止温文,连忙喝住那警察,把赵玉堂带到里面一间写字房里,教赵玉堂坐下,并不着人看守。

       霍尔斯脱夫自退出房去了,赵玉堂独自在那房里坐。
       不一会,即见一个警察进来说道,见署长去。
       赵玉堂即起身,跟随那警察,走到一间陈设极富丽的房里。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西洋人,坐在一张螺旋靠椅上。霍尔斯脱夫立在一旁,和坐着的谈话。
       赵玉堂估料那坐着的,必就是署长了,便大模大样的站着,也不行礼。
       那署长向霍尔斯脱夫说了几句话,赵玉堂听不懂,即见霍尔斯脱夫点点头,顺过脸来,带着笑意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赵玉堂这时一听霍尔斯脱夫说话的声音,知道就是昨夜在土屋外面叫门的,随口答道:“我便是昨夜住在土屋里的堂儿,姓赵,名玉堂。”
       霍尔斯脱夫笑着晃了晃脑袋道:“你干什么独自一个人,住在那土屋里?”
       赵玉堂道:“我生性喜欢一个人独住,不干什么!”
       霍尔斯脱夫笑道:“你来哈尔滨多少时了?”
       赵玉堂道:“共来了一十五个月。”
       霍尔斯脱夫道:“这十五个月当中,共做了多少窃案?”
       赵玉堂道:“已记不清数目,大约也有二十来件。”
       霍尔斯脱夫点了点头道:“和你同党的,共有多少人?”
       赵玉堂道:“我从来没有同党,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霍尔斯脱夫道:“被窃之家,多是窗不开,门不破,墙壁不动,你怎生得进人家去的?”
       赵玉堂道:“多是从房上,揭开屋瓦进去的,偷窃到了手,仍将屋瓦盖好,所以没有痕迹。”
   
       霍尔斯脱夫道:“你昨夜从那里逃出那土屋的?”
       赵玉堂道:“从你头顶上逃出来的。”
       霍尔斯脱夫现出很惊讶的神气,回头对那署长说了一会,复问道:“你练了这们一身本领,怎的不务正业,要做这种扰乱治安,违犯法律的事?”
       赵玉堂道:“除了行窃,没事用得着我的本领。我家里毫无产业,我不行窃,我母亲便没饭吃,没衣穿。”
       霍尔斯脱夫道:“你可知道你犯了罪,到了这里得受处分么?”
       赵玉堂道:“知道。我情愿受处分,只求从速送我母亲回去。”
       霍尔斯脱夫道:“这不必要你要求。你既来了,自然送你母亲回家去,但是你在这里受处分,你母亲回家,又有谁给他饭吃,给他衣穿呢?”
   
       赵玉堂见霍尔斯脱夫问出这话,不由得两眼流下泪来,口里没话回答。
       霍尔斯脱夫接着问道:“若有人给饭你母亲吃,给衣你母亲穿,并给钱你使用,你还想做贼么?”
       赵玉堂道:“世间那有这们好的事!果能是这样,我岂但不再做贼,并愿替那供给我母亲衣食的人做事。”
       霍尔斯脱夫又回头对署长说了几句,那署长也说了几句,霍尔斯脱夫笑着问道:“你这话是诚意么?无论到什么时候,不会更改么?”
       赵玉堂道:“果能是这们①,便断了我这颗头,我这话也不会更改。”
       霍尔斯脱夫笑嘻嘻的走过来伸手给赵玉堂握。赵玉堂不曾和西洋人接近过,不知道是做甚么,呆呆的望着。霍尔斯脱夫做了做手势,赵玉堂才明白,伸手和霍尔斯脱夫握了一握。
       霍尔斯脱夫牵了赵玉堂的手,走近署长跟前,教向署长行了礼道:“署长和我都欢喜你的本领,觉得拿你这般本领去做贼太可惜了。你真有悔过的心,暑长自有用你的地方。你且说你母亲每日的衣食住三种费用,并你自己的每月费用共需多少?”
       赵玉堂听到这里,心里忽然发生了一种知己的感念,他从来不会向人屈过膝的,这时不知不觉的双膝自然会向那署长跪下来,两眼泪如泉涌的说道:“蒙恩不加处分,反供给我母子的衣食费用,我便是个禽兽也应知道感激,竭死力以图报答。我只求我母亲不受冻馁,我还敢要甚么使费吗?”那署长连忙立起身来,双手将赵玉堂扶起。
       霍尔斯脱夫把赵玉堂的话讲给署长听了,署长点头说了几句。
       霍尔斯脱夫即对赵玉堂道:“暂时并没事给你做,只要你住在这署里,每月给你一百元的薪水,你拿这薪水去供养你的母亲。等到有事差遣你的时分,再增加你的薪水。你愿意么?”
       赵玉堂道:“我已觉过分极了,那有不愿意的道理!”霍尔斯脱夫道:“那就是了,你此刻就送你母亲回家去,听凭你何时到这里来住,暑长给你预备了一间居住的房子。”

       赵玉堂这时的高兴和感激,自都到了极处,反不好用言语向署长道谢,只诺连声的应是。霍尔斯脱夫引赵玉堂出来,到他母亲坐的房间里,赵玉堂见自己母亲坐在那里低头饮泣,不由得一阵心痛,跑上前双膝跪倒的哭道:“娘呀,不用着急了。孩儿已蒙署长不究前过,反加收录,每月赏孩儿薪水一百元,从此我娘可以安心过度了。此刻署长命孩儿亲送我娘回家去。”
       他母亲听了拭干眼泪说道:“你这逆子,屡次欺我眼瞎在外胡作非为,于今出了乱子,害我出乖弄丑。又想拿这些话来哄我么,你从前不是常对我说得了好差事的吗?”
       赵玉堂叩头有声道:“从前确是孩儿该死,做贼做强盗的人偷窃得了财物,都是说得了好差事。于今实在是署长当面吩咐了,不敢哄娘。”
       霍尔斯脱夫立在门口,他母子说话听得分明,即进房呼着老太太说道:“这回你儿子不是谎话,我是警察署的侦探长,刚才就是我迎接者太太来的。老太太尽管放心回去,此时每月给赵玉堂薪水一百元,将来有事差遣他的时候,再有增加。”赵母听了这番话,才相信不是儿子说谎,当下谢了霍尔斯脱夫,由赵玉堂搀扶着,带着女仆坐车回家。

       次日赵玉堂就来警察署住着,每日吃饭闲游,全没一些儿差遣,月终领薪水洋一百元。如此又过了几日,赵玉堂正觉得是这般无功受禄心里不安,打算向霍尔斯脱夫讨些零星差使干。
      这日霍尔斯脱夫忽叫赵玉堂到署长房间里,说道: “现在有一桩差使,事情并不繁难,不过一般人都干不了,你可去干着试试看。于今火车站上共雇用了二三百名夫役,很难得一个管理这些夫役的头儿,管理的稍不得法,他们全是些野蛮人,动辄相打起来。处置得轻了,他们不知道畏惧,重了就纠众滋闹,甚至罢工要挟。你去若能管理得法,可免去许多纠纷,每月的薪水增加一百元,这一百元是给你做交际费的。”
       赵玉堂欣然承诺,就在这日到火车站就人夫头儿的职。

       古语说得好: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赵玉堂的声名,在哈尔滨的三岁小儿都知道。铁道上二、三百名人夫中,也有许多会些儿武艺的,平日闻了赵玉堂的名,心里钦仰已久。谁也想不到有这们一个人物,来当他们的头儿,还有个不竭诚欢迎的么?
       赵玉堂这日到差,众人夫都来应点。平日饮仰赵玉堂的人夫们,就首倡开欢迎会。每人凑份子,凑了三、五十五钱,备办了些酒菜,替赵玉堂接风,这是火车站上从来没有的盛举。
       赵玉堂生性不大能饮酒。众人夫你敬一杯,他劝一盏,把赵玉堂灌得烂醉。  
       警察署长和霍尔斯脱夫听了这情形都很欣喜。

       过了几日,赵玉堂也办了酒菜,请众人夫吃喝。酒席上有个会武艺的人夫,立起身向赵玉堂问道:“我们久闻总管的大名,如雷灌耳,并听说总管独自一个人,住在一间土屋里,警察署的侦探长,率领二百名武装的警察,和四名会把式的好汉,黑夜把土屋围了,捉拿总管,竟被总管走脱了,连开了几十枪,一枪也不曾伤着总管那里。
    “我们心想,总管怎么会有这们骇人的武艺,都以为总管必会隐身法,或者会障眼法,若是实在本领,难道一个人能比鸟雀还快吗?鸟雀在空中飞起来,有几十杆枪朝着他打,也不愁打不着。一个人这们大的身体,如何会打不着呢?”
   
       赵玉堂笑道:“我那里会什么隐身法,也不会什么障眼法,实在本领也只得如此。那夜能从土屋里逃出来,却有几个缘故:一则因是夜间,月已衔山,朦胧看不清楚;二则我突然逃出来,出他们不意,措手不及,等到他们瞄准开枪,我已跑得远了。
    “惟有出门的时候最险,若非一脚踢得那门哗喳声响,将侦探长惊退几步,他当门立着,我出来必遭他一枪。不过我要快,有时实在能赛过鸟雀。当时在帽儿山的时候,空手追捉飞鸟,并不算一回事。”
   
      众人夫听了,虽人人欢喜,然都露出疑信参半的样子。那问话的人夫道:“总管能赏脸给我们见识见识么?”
      众人夫都附和道:“必得要求总管,试验给我们开开眼界。”
      说着,都立起身来。赵玉堂也只得立起,思量用什么方法,试验给他们看。正思量着,猛听得汽笛一声,火车到了,不觉失声笑道:“有了。诸位请来看我的罢!” 随离席向外面走,众人夫都跟在后面。
   
      不知赵玉堂怎生试验,且待第十二回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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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赋_半剑飘东半剑西  注:
①        若干版本从此处起至“过了几日,赵玉堂也办了酒菜”之间,佚失部分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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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2 11:29:25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辛苦了。五一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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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3 07:47: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回 霍元甲初会李富东 窑师傅两斗凤阳女
(1923年8月初载于《侦探世界》第6期,疑似8月24日农历处暑节气出刊)

       话说赵玉堂要试演武艺,引着二、三百名人夫,来到火车道上。只见远远的一条火车,长蛇似的飞驰而来。赵玉堂乘着半醉的酒兴,回头向众人夫笑道:“诸位请看我的。我要在火车急行的时候,从车厢相接的缝里,横飞过去。”
       话才说了,那火车已如离弦劲弩,转眼到了跟前。
       众人夫还不曾瞧得分明,赵玉堂已从车缝里飞到了那边,把二、三百名人夫,都惊得吐着舌头,半晌收不进去。
       火车已过,赵玉堂走过铁道来笑道:“诸位见着了么?”
       有的说:“见着了。实在骇人。”
       有的说:“我们并没有看见是怎生飞过去的,只觉得总管的身子,晃了一晃,就不见了,直待火车过了,才看见总管立在那边。”
       赵玉堂笑道:“你们看见我的身子晃了一晃,就算是真看见了。至于怎生飞过去,任凭你们眼睛如何快,终是看不分明的。”
   
       赵玉堂从这回试过武艺之后,二、三百名人夫,没一个不五体投地的服从赵玉堂。
       赵玉堂教他们怎样,他们决不敢存着丝毫违反的意思,声名也一日大似一日,四方会武艺的好汉,闻名前来拜访的,很有不少的人。
       赵玉堂从帽儿山回家的时候。他舅父刘震声因事出门去了,好几年没有回来,及至在哈尔滨,当了这个人夫头儿,刘震声回家听得说,才赶到哈尔滨来探视。
       这时,刘震声已闻了霍俊清的声名,打算邀赵玉堂同来天津,窥探霍俊清的武艺,将这意思对赵玉堂说。
       赵玉堂因就事不久,不肯轻离职守,没有跟刘震声去。过了好些时,没得着刘震声的消息,有些放心不下,趁着年关,夫役休息的多,特地请了两个月的假,禀明了赵母,独自动身到天津来,恰巧在路上遇着摩霸,请霍俊清师徒到李富东家。
   
       当下,霍俊清对摩霸说明了,明年正月初间,准去李家拜年。摩霸作辞去了,霍俊清才引了赵玉堂、刘震声,归到淮庆会馆。
       霍俊清曾听得刘震声说过赵玉堂的出身履历,也存着相当的敬仰心思。惟赵玉堂少年气盛,从帽儿山回来,不曾逢过对手,在哈尔滨的时候,虽听得刘震声说,霍四爷武艺如何高强,声名如何盖世,只是那时的刘震声也是以耳代目,全是得之传闻,并没有见过霍俊清的面,所以赵玉堂也不把霍俊清放在心上。
       这回特地请假来天津,有八成为感激刘震声周济之德,别后得不着刘震声消息,恐怕有什么差错,不能不来天津看看,只有两成心思,为着霍俊清。
       霍俊清却以为是山遥水远,特地前来拜访,款待得甚是殷勤。

       夜间,刘震声和赵玉堂同在一个炕上安睡。
       刘震声将自己邀同三个朋友来这里假充挑夫的种种情形,述给赵玉堂听了,并说霍俊清的胸襟如何阔大,品行如何端方。赵玉堂素知自己舅父的性情长厚,说话没有欺饰,心里才佩服霍俊清的本领,不是盗窃虚声的,立时把轻视的念头取消了。
   
       第二日早起,霍俊清陪着赵玉堂,在会馆的正厅前面丹墀里。来回的踱着闲谈。霍俊清忽然笑道:“震声常说堂儿的纵跳工夫了得,可做一点儿给我瞧瞧么?”
       赵玉堂谦逊道:“这是舅父过奖晚辈的话,那有了得的工夫,可做给你老人家瞧!”
       霍俊清笑道:“客气干什么?你我见面也不容易!”
       赵玉堂不待霍俊清说下去,即说了一声:“献丑!”
       只见他两脚一垫,已飞身上了正厅的屋脊,距离纵跳的地点,足有五、六丈高下。
       霍俊清不禁失声叫道:好嘛…………嘛字不曾叫了,赵玉堂复翻身跳了下来,两脚不前不后的踏在原地,不但没有响声,连风声都听不出一点儿。
       霍俊清叹道:“怪不得负一时盛望。当今之世,论纵跳的本领,赶得上堂儿的,只怕也很少了。”
   
       赵玉堂在淮庆会馆住了八日,因见霍俊清忙着料理年关帐目,久住不免分他的心,遂作别回哈尔滨去了。
       这人在民国六年的时候,还在哈尔滨当人夫头儿,只最近数年来,不知怎样?
       可惜这种人物,中国社会容他不下,中国政府用他不了。
   
       闲话少说,于今再说霍俊清,度过残年,打算初三日动身,去李富东家拜年,以践去年之约。
       才到初二日,摩霸又来了,见面向霍俊清拜了年,起来说道:“我师傅恐怕霍爷新年事忙,把去年的约忘了,所以又教我来迎接。”
       霍俊清笑道:“怎得会忘了呢!我原打算明日动身的,又累老哥跑了一趟,我心里很是不安。”
   
       摩霸退出了,拉了刘震声到没人的所在说道:“我们去年赌赛的话,还作数不作数呢?”
       刘震声道:“谁说的不作数。只怕我师傅到你家,你师傅不敢动手和我师傅较量,那我们赌赛的话,便不能作数了。”
       摩霸点头道:“我们是这们约定好吗?你师傅到我家,我们须时刻不离左右,若是你师傅先开口,要和我师傅较量,我师傅推诿不肯动手,算是我师傅输了,我的房屋也输给你了;我师傅先开口,你师傅不肯动手,就算是你师傅输了,你的房屋也算输给我了。”
   
      刘震声心里踌躇道:我师傅素来待人很客气,很讲礼节。他师傅的年纪这们高,声名这们大,我师傅又是去他家做客,必不肯轻易出手,和他师傅打起来。万一他师傅随便说要和我师傅玩两手,我师傅自然谦逊说不敢,他师傅见我师傅说不敢,也就不认真往下说了,照摩霸这们约定的说起来,不就要算是我师傅输了吗?彼此不曾动手,我的房屋便得输给他,未免太不值得,这约我不能承认他的。
       刘震声想罢,即摇头说道:“这们约定不行,总得交手见了高下,我们才算输赢。”
       摩霸只得说:“好!”
       这夜摩霸和刘震声睡了。
   
       次日天气晴朗,三人很早的起身。
       他们都是会武艺的人,二十来里不须一个时辰就到了。李富东听得传报。连忙迎接出来。
       霍俊清看李富东的躯干修伟,精神满足。虽是轻裘缓带,须发皓然,然行动时,挺胸竖脊,矫健异常,只是面貌奇丑,鼻孔朝天,忙紧走几步,上前行礼。
       李富东不等霍俊清拜下去,已伸出两手将霍俊清的肩膊扶住,哈哈大笑:“远劳赐步,何敢当礼!”
       霍俊清觉得李富东两手,来得甚是沉重,知道是有意试自己力量的,便不拜下去,顺势将两手一拱,装做作揖的模样,把李富东的两手架开,口里接着李富东的话笑道:“多久就应来给老英雄请安,无奈俗事纠缠,不得如愿,致劳摩霸大哥两次光降,真是无礼极了。”
        李富东也觉得霍俊清这两膀的气力不小,不好再试,即握了霍俊清的手,同进里面。
   
        霍俊清看那房里,坐了一个身材瘦孝而貌黧黑的老头。衣服垢敝,活象一个当叫化的老头坐在那里,见李富东拉了霍俊清的手进来,并不起身,大模大样的翻起两只污垢结满了的眼睛,望了一望,大有瞧不起人的神气。
        霍俊清看了,也不在意。李富东倒很诚恳的指着那老头给霍俊清介绍道:“这位是安徽王老头,我特地请来陪霍爷的。”
        霍俊清见李富东郑重的介绍,只得向王老头拱拱手,道声久仰,王老头这才慢腾腾的起身,也拱拱手道:“老拙今日得见少年英雄,算是伴李爷的福。凡是从天津来的人,都提起霍元甲三个字,就吐舌摇头,说是盖世无双的武艺。我上了几岁年纪的人,得见一面,广广眼界,也是好的。”
       霍俊清听了这派又似恭维又似嘲笑的话,不知要怎生回答才好,只含糊谦逊了两句,便就坐和李富东攀谈。
       后来才知道这王老头的历史,原来是安徽婺源县一个极有能耐的无名英雄。
   
       和霍俊清见面的时候,王老头的年纪,已有八十四岁了。在十年前,还没有人知道这王老头是个身怀绝技的老者。他的武艺,也没人知道他到了什么境界。
       少壮时的历史,他从来不向人说,人看了他那种委靡不振的模样,谁也不当他是个有能为的人。因此,也没人盘究他的少壮时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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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3 07:50:1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从五十岁上到婺源县,在乡村里一个姓姚的人家当长工。那姓姚的世代烧窑为业,远近都呼姓姚的为窑师傅。
       窑师傅虽则是烧窑卖瓦为活,然天生的一副武术家的筋骨,气力极大。十几岁的时候,从乡村里会武艺的人练习拳脚。三、五年后,教他的师傅,一个一个的次第被他打翻了,谁都不敢教他,他也不再找师傅研究,就在家里练习。
       那时,王老头在他家做长工,窑师傅每日终练拳脚,练到高兴的时候,常对着王老头伸手踢脚,意思是欺负王老头孱弱。王老头总是一面躲避,一面向窑师傅作揖,求窑师傅不要失手碰伤了他。
       窑师傅看了他那种畏缩的样子,觉得有趣,觉得好笑,更喜找着他寻开心。旁人看了都好笑,于是大家就替王老头取个绰号,叫做鼻涕脓。一则因王老头腌脏,鼻涕终年不断的,垂在两个鼻孔外面,将要流进口了,才拿衣袖略略的揩一揩,不流进口,是决不揩的,二则因他软弱无能,和鼻涕脓相似。
       王老头任凭人家叫唤,他也不恼,在姚家做了二十多年,忠勤朴实。
       窑师傅把他当自己家里人看待,窑师傅的拳脚声名,在婺源县无人及得。
   
       这日,有一个凤阳卖艺的女子,到了婺源,年纪才十七、八岁,生得很有几分动人的姿色,在婺源卖了几天艺,看的人整千整百的舍钱。
       那女子玩得高兴,忽然向众人夸口道:“谁有能耐的下场来,和我较量较量,赢得我的,可将这些钱都拿去。”
       众人看地下的钱,约摸有二、三十吊,那女子是这们说了两日,没人敢下场去和他较量。
       不料这消息传到了窑师傅耳里,窑师傅怒道:“小丫头敢欺我婺源无人么?”
       随跑到那女子卖艺的地方,挺身出来,向那女子说道:“我下场来和你打,只是打赢了,我不要你的钱。”
       那女子打量了窑师傅两眼,见窑师傅的年纪,不过三十多岁,生得圆头方脸,阔背细腰。很有些英雄气概,便笑盈盈的问道:“你打赢了,不要钱,却要什么呢?”
   
       窑师傅有意要羞辱那女子,做出轻薄的样子说道:“你打赢了我,我给你做老公;我打赢了你,你给我做老婆,行得么?行得就动手。”
       这几句轻薄话,羞得那女子满脸辉红;心里暗自恨道:这轻薄鬼。才会占便宜呢!他打输了还思做我的老公,这样说来,我不是输赢都得做他的老婆吗?世上那有这们便宜的事。
       那女子心里虽这们想,但眼里看了窑师傅那样英雄气概,又不免有些动心,辉红着脸,半晌才向地下啐了一日道:“不要胡说!你有本领,尽管使出来,钱要不要,随你的便。”
   
       窑师傅摇头道:“谁要这点儿钱。你依得我的话,就动手,依不得,我回去。”
       那女子道:“你赢了,我依你说的;你要输了,得赔我这们些钱。”
       旁边看热闹的人,不待窑师傅回答,都说这话很公道。
       窑师傅只得说:“好!”
       二人就动起手来,走了四、五十回合,那女子气力毕竟不加,被窑师傅打跌了。窑师傅打赢了,也不再提要女子做老婆,披着衣就走。
       那女子找到窑师傅家里,见窑师傅有妻室、有儿女,才知道上了当,恨声不绝的去了。
   
       过了三年,这日窑师傅有事出门去了,忽来了一个凤阳女子,说是特地来会窑师傅的。窑师傅的儿子出来,看那女子也不过十七、八岁,问他有什么事要会窑师傅?
       他不肯说,见窑师傅家里养了十多只鸡,那女子手快得很,从腰间解下一根丝带来,将十多只鸡都捉了,用丝带缚了鸡脚,对窑师傅的儿子道:“窑师傅回来的时候,你对他说:我在关王庙里,等他三日。他要鸡,亲自来取,三日不来,我多等一日,杀一只鸡,鸡杀完了,我才回凤阳去。”
       窑师傅的儿子,才得十二岁,翻起两眼望着那女子把鸡捉去了。
   
       过了一会,窑师傅回来,听了儿子的话,心想:必就是三年前的那个风阳女子,练好了武艺特来报仇的,也不惧怯,即时跑到关王庙。
       只见一个丽妆女子,盘膝坐在大殿上。十多只鸡仍用丝带缚了,搁在坐位旁边。年龄和三年前的女子仿佛,容貌却更加秀媚,妆饰也更加华丽,低头合目的坐在那里,并不向外面望一望。
       窑师傅见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女子。心里便有些害怕了,惟恐打不过,败在一个年轻女子手里,说开了面子上太难为情。
       但是,事已至此,不容不上前动手。白丢了十多只鸡还是小事,外人听得说,必说是窑师傅害怕,不敢前去讨鸡。

       独自立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猛然计上心来。
       暗想:既不是三年前的那女子,他必不认识我。我何不如此这般的,前去讨鸡呢?
       窑师傅想罢,便走上大殿说道:“我是窑师傅家里的长工,我东家有事出门去了。这十多只鸡,是我喂养的,你为什么都捉了来,决给我拿回去罢!”
       那女子抬头望了望窑师傅道:“这些鸡既是你的,你拿去就是了。”
   
       窑师傅真个上前提鸡,谁知才伸下手去,就觉得腰眼里着了一下。立不住脚,一个跟斗栽到了殿下,爬起来望着那女子发怔,不知他用什么东西打的。
       不敢再上前去,只好立在殿下说道:“好没来由,我又不认识你!你把我的鸡捉来,我向你讨取,你不给我也罢了,为什么还要打我呢?等歇会儿我东家回来,再来取你这丫头的狗命。”
       那女子笑道:“你快去教你东家来,你东家不来,这鸡是莫想能拿去的。”
   
       窑师傅忿忿的回到家中,想不出讨鸡的方法,只急得在房中踱来踱去,叹气唉声。
       王老头走上来问道:“关王庙的鸡,讨回了么?”
       窑师傅没好气的答道:“讨回了时,我也不这们着急了呢!”
       王老头道:“怎么不去讨咧?”
       窑师傅更没好气的道:“你知道我没去讨吗?”
       王老头笑道:“讨了不给,难道就罢了不成!你且说给我听,看你是怎么样去讨的,我也好替你想想法子。”
   
       窑师傅道:“要你这鼻涕脓想什么法子,不要寻我的开心罢!”
       王老头道:“你不要以为我这鼻涕脓没有法子想呢!我看除了我这鼻涕脓,只怕十多只鸡,要白送给那丫头吃。”
       窑师傅到了这时候,也只得于无可设法之中设法,横竖自己不损失什么,便将刚才讨鸡时的情形,说给王老头听了。
       王老头点头笑道:“还好!幸得你不曾说出你就是窑师傅来。你的声名还可以保得住。我此刻替你去讨,你也陪我同去。讨来了,就说是窑师傅,讨不来时,他也不认识我,你再想法子便了。”
   
       窑师傅诧异道:“你打算怎么去讨呢?你知道那丫头是有意找我较量武艺的么?我说是窑师傅家里的长工,他已答应将鸡给我,尚且打我一下,我腰眼里至今还有些痛。你去讨,他难道就不打你吗?
    “我都打他不过,跌了那们一交,你这一把子年纪,打坏了岂是当耍的。我知道你在我家很忠心,旁的事你可以替我代劳,这不是你能代劳的事。你没事做,去坐着罢。”
      王老头笑道:“我这一大把子年纪了,那里能和人相打。只是你不用问我打算怎样去讨,你只跟我去就得了。”
      说着,便往外走。窑师傅莫名其妙,只得跟着同去。

      不一会,到了关王庙,看那女子还是如前一般的坐在那里。王老头也不开口,径走上大殿,伸手去捉鸡。那女子从罗裙底下,飞起三寸金莲,向王老头腰眼里踢来。
      王老头右手将鸡捉了,左手不慌不忙的的接了那女子的脚,往前一摔,只摔得那女子仰面一交,跌了丈多远。
      王老头提了那串鸡,往肩头上一搭,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对那女子笑道:“你认识我么?我就是窑师傅咧!”
   
      不知那女子怎生回答,且待第十三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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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5 07:06: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回 狭路相逢窑师傅吃屎 兄也不谅好徒弟悬梁
(1923年9月初载于《侦探世界》第7期,疑似9月9日农历白露节气出刊)

        话说王老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对那女子说:“你认识我么?我就是窑师傅咧!”
        那女子爬起来拱手道:“已领教了。佩服,佩服!不过我听说窑师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好汉,我姐姐在三年前曾许他为妻,不料他中途懊悔,我姐姐归家,羞忿成疾,我此来特为找窑师傅说话。你的年纪这们大,不是我要找的窑师傅。”
       王老头恐怕被那女子看出破绽,背着鸡就往外走道:“管你是也不是,我窑师傅的鸡总没有给你吃。”
   
       窑师傅跟着王老头归到家中,一手接过那串鸡,一手将王老头推在椅上坐了,自己跪下来,纳头便拜,吓得王老头手忙脚乱,搀扶不迭。
       窑师傅拜了几拜,立起来说道:“我枉生了这两只乌珠,枉练了十几年武艺。你老人家在此这们多年,我竟一些儿不曾看出有如此惊人的本领。今日既承你老人家顾全我的颜面,难保三年前的那女子,不就来寻仇。他是认识我的,如何再能蒙混过去呢?无论怎样,你老人家得收我做个徒弟,将本领全传给我。”
       王老头笑道:“收你做徒弟倒使得,只是我的本领要全传给你,我怕你一辈子也学不到。不过你只防备那三年前的女子前来复仇,也用不着什么大本领。”
   
       窑师傅道:“你老人家在关王庙,是用什么手法,将那女子摔倒的。那种手法极妙。我能学得到手就好了。”
       王老头道:“那手名叫叶底偷桃,能用得好,接人家的腿,万无一失。我就专传授你这一类的手法罢!”窑师傅欣然受教。

       从此,王老头在姚家,由长工一变而为教师了。
       窑师傅既是生性欢喜练武,这时又提防凤阳女子前来复仇,更是不辍寒署,无分昼夜的苦练。是这们苦练了两年,将那叶底偷桃的手法,练得稳快到了绝顶。
       乡下人家最喜喂养看家恶狗,大户人家常有喂养十多条的。寻常胆小和体弱的人,轻易不敢到多狗的人家去,纵不被狗咬死,衣服总得撕破。非是这家有人出来将狗驱逐,没有不为狗所困的。
       窑师傅自从跟着王老头练过那叶底偷桃手法之后,到大户人家去,不问那家有多少恶狗,那怕一齐蹿过来咬他,他从容不迫地,一条一条抢住颈皮,摔开一、两丈远近。
许多大户人家的恶狗,被窑师傅摔得胆寒了,远远的见了窑师傅就害怕,夹着尾巴四散奔逃。
       窑师傅的声名,更一日高似一日,而王老头的声名,也渐浙的传播出来了。
   
       这日,窑师傅正从家里出来,想去别人家收账,才走了里多路,即见迎面来了一个女子。窑师傅见了,不觉吃了一惊,原来那女子不是别人,就是五、六年前受窑师傅羞辱的那个卖艺凤阳女子。
       师傅待要回避,那女子已看见了,远远地就呼着窑师傅说道:“你还认识我么?你是好汉,再和我见个高下。”
       说着,已到了跟前。
       窑师傅见已回避不了,只得镇定心神陪着笑脸说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什么事要见个高下。常言道得好:‘男不和女斗。’我就是好汉,也犯不着和你们女子动手。”
   
       那女子怒道:“你怎说和我无冤无仇,你早知道男不和女斗,五年前就不应跟我动手了。”
       窑师傅辩道:“五年前的事,只怪你自己,不应当众一再夸张大口,欺我婺源无人,不能怪我。”
       那女子道:“我不怪你打败我,你不应轻薄我、羞辱我。今日相逢没有话说,你尽管将平生本领使出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窑师傅知道免不了动手,遂抢上风站了。那女子的本领,大不是五年前了。

       窑师傅竭力招架,走了十来个回合,那女子趁空一脚踢来,窑师傅见了高兴,精神陡长,说声来得好,一手将三寸金莲抢在手中,正要往前面摔去,那女子真能,飞起的脚被人接住,立在地下的脚同时飞了起来。
       窑师傅两年苦练的工夫,就是为的要接这种连环腿,第二脚飞起来,又用空着的手抢了。
       于是那女子的身体被窑师傅两手擎在空中,窑师傅得意非常的哈哈笑道:“我若不念你是个女子,就这们一下,往石头上一掼,怕不掼得你脑浆进裂么?”
       那女子的两脚虽然被窑师傅握住,但是上身还是直挺挺的竖着,并不倾侧。
       窑师傅见他身体如生铁铸成,害怕不敢随便松手,作势往前面草地上一送,摔开有两丈来远。
       那女子仍是双足落地,望着窑师傅笑道:“明年今日我再来扰你的三朝饭。”说罢,匆匆的去了。
       窑师傅听了,也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因急想将动手时情形,归报王老头,便不去收账了。

       那时归到家中见了王老头,刚要诉说,王老头端详了窑师傅两眼,露出惊慌的样子问道:“你和谁动手,受了这们重的伤呢?”
       窑师傅也吃惊道:“动手曾和人动手,只是我打赢了,怎么倒说我受了重伤,伤在那里?”
       王老头连连跌脚道:“坏了,坏了!你怎的受了这们重的伤,还兀自不知道呢?快把动手时的情形说给我听,再给伤你看。”
       窑师傅听得这般说,也不免着慌起来,忙将方才的情形一一说了。
       王老头点头道:“是了!你解开衣袒出胸脯来看,两只乳盘底下,必有两块红樱。”
   
       窑师傅心里还有些疑惑,解开衣露出胸脯来,只见两个乳盘下面,有两点钱大的红印,但一些儿不觉得疼痛,这才相信确是受伤了。
       王老头问道:“那丫头临走时,曾说什么没有?”
       窑师傅才想起那句明年今日来扰三朝饭的话来,也向王老头述了,问道:“那丫头用什么东西打成这样的两个伤痕呢?”
   
       王老头道:“你将他举起的时候,就这们随手放下来,他倒不能伤你,你为的怕他厉害,想将他远远的摔开,便不能不先把两膀缩摆,再用力摔去,他们卖艺的女子,脚上穿的都是铁尖鞋。
     “你两膀缩摆,他的脚尖就趁势在你两个乳盘下,点了一下。你浑身正使着力那里觉得,于今伤已进了脏腑,没有救药了,那丫头下此毒手真是可恨。”
       窑师傅听得没有救药,只急得哭起来道:“难道我就这们被那丫头送了性命吗?”
       王老头也很觉得凄惨,望着窑师傅哭了一回,忽然想出一种治法来说道:“你能吃得三碗陈大粪。先解去热毒,便可以望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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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5 07: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窑师傅这时要救性命,说不得也要捏住鼻子吃。
       王老头寻了许多草药,半敷半吃。
       窑师傅吐了好几口污血,虽则救了性命,然因点伤了肺络,随得了咳嗽的病,终其身不曾好。此是后话,趁这时一言表过不提。
   
       再说当时窑师傅,遭了凤阳女子的毒手,因吃了三碗陈大粪,才得死里重生。
       象这种稀奇的事,好事的人最喜欢传说,不过十天半月工夫,这消息早传遍了婺源,便有三山五岳的许多武术界中好手,存心钦仰王老头是个奇特的人物,特地前来拜访。
       王老头却是淡泊得很,绝没有好名的念头。
       有几家镖局,卑词厚币来请王老头去帮忙,王老头概以年老推诿,不肯应聘。就中惟有会友镖局派来的人,词意诚恳,非得王老头同去北京一趟,不肯回京复命。
       王老头无辞可却,又因王子斌是个有名的侠士,和寻常以保镖为业的不同,遂陪同来人到了北京。王子斌不待说是以上宾款待。
       王老头在会友镖局盘桓了两月,因平生清静惯了,住不惯北京那种尘嚣之地,向王子斌力辞,仍回到婺源,住居窑师傅家里。
   
       李富东也是久慕其名,曾打发摩霸到婺源,迎接了好几次。
       王老头只是说路途太远,年老的人往返不易,不肯到李家来。这回因听说有个后起的大人物霍俊清,约了正月初三到李家来,心里也想见识见识,方肯随摩霸来天津,在李富东家里过年。
      和李富东谈起武艺,李富东也很表示相当钦佩之意。只因王老头做的是内家工夫,李富东是外家工夫,二人不同道,王老头又没有求名的念头,所以二人不曾动手较量。
   
      李富东对王老头说出王子斌夸赞霍俊清的话来,并说了自己不服气的意思。
      王老头既是做内家工夫的人,对于做外家工夫的,照例不甚恭维。
      内家常以铁柜盛玻璃的比喻,形容挖苦做外家的,这是武术界的天然界线,经历多少年不能泯除的。
      这譬喻的用意,就是说做外家工夫的人,从皮肤上用工,脏腑是不过问的,纵然练到了绝顶,也不过将皮肤练得和铁柜一样,而五脏六腑如玻璃一般脆弱,有时和人相打起来,皮肤
      虽能保的不破,脏腑受伤是免不了的。
      王老头抱着这般见解,自然也存着几分轻视霍俊清的心思,但他轻视霍俊清并不是和李富东同样的,不服气王子斌推崇的话,为的是彼此不同道,那怕霍俊清的本领固是天下无敌,在王老头的见解中,也是不佩服的。
   
       李富东将自己平生独到的本领,使给王老头看,王老头也只微微的笑着点头,没半句称许的话。
       李富东故意请求王老头指示,王老头笑道:“工夫做到了老先生这样,可说是无以复加了,只可惜当初走错了道路,外家到了这一步,已将近到绝顶,不能更进了。若当时是向了内家的道路,怕不成了一个金刚不坏的身体吗?”
       李富东起初见王老头绝无半语称许自己,心里也不免有些气忿,及听了这派言语,知道做内家工夫的人,都相信工夫做到绝顶,可以成仙了道,不堕轮回,其轻视外家是当然的,遂不和王老头争论。
   
        这日霍俊清来了,所以王老头见面就说出那些不伦不类的话来。
        好在霍俊清的襟怀阔达,听了不甚在意,后来谈得投契,霍俊清也很佩服王老头的工夫,不是做外家工夫的人可以和他较量的。
        霍俊清在李家住了两日,第三日,李富东办了一席盛馔,款待霍俊清和王老头。
        席终,大家都有了几分酒意,李富东一时高兴起来,笑向霍俊清道:“尊府的迷踪艺是海内有名的,而四爷又是练迷踪艺当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我于今得听着四爷的言论和见着四爷的丰采,不能不说是三生有幸,不过我生长了七十多年,只闻得迷踪艺的名,那一拳一腿都不曾见识过,难得四爷肯赏脸到寒舍来,倒想求四爷指教我几手,不知四爷的尊意怎样?”
        霍俊清连忙立起,躬身答道:“老前辈说那里话!老前辈教元甲怎样,元甲怎敢违拗。只求老前辈手下留点儿情,不教元甲过于丢人就得了。”
   
       王老头见霍俊清这般说,也立起身来笑道:“说得好漂亮的话儿,你们老配少的打起来,不论怎样,总是我的两只老眼走运。”
       李富东先向王老头拱手笑道:“多年不玩这个了,拳脚生疏的地方,老英雄千万不要见笑。”
       霍俊清卸下身上穿的皮袍,刘震声即上前接了。
       摩霸也走到李富东跟前,等李富东卸衣。李富东笑着摇头道:“我并不跟四爷争胜负,只随意走两路,领教领教迷踪艺的手法,用不着穿呀脱的麻烦。”
       霍俊清听了李富东的话,觉得自己卸衣过于鲁莽,打算从刘震声手里接过来再穿上,回头见刘震声站立得很远。
       王老头已看出霍俊清的意思,即望着霍俊清说道:“他没有脱的就用不着脱,你已经脱了的,更用不着再穿了,就这们一老一少、一长一短的玩玩罢!”
   
       李富东笑道:“巳经脱了还不好吗?”
       随将两手一拱,请霍俊清居先。
       霍浚清存着几分客气的心思。二人一来一往的,走了五六十个照面。霍俊清不曾攻出一手,李富东知道他是客气,想趁他的疏忽猛力出几手。
       又走了二、三十个回合,霍俊清见来势凶猛,改变了路数,便已看出李富东的心思来。因思自己是初立名的人,以三十多岁的壮夫和七十多岁的老头动手,自己还是短衣窄袖,老头的长袍拖地,实在是只能胜不能败。
       若不小心被这老头打败下来了,有碍自己的名誉还在其次,霍家迷踪艺的声威就从此扫地了。这一架的关系有如此其重,那里敢怠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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