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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wordman790106

[入库] 鲁卫《翡翠天王》系列连载(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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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3 12:12:49 | 显示全部楼层
       ※                           ※                                   ※
  五岔口,今天热闹非凡。
  只是,合卺派并不如往昔一般,每次出师都是喜气洋溢的样子。
  往昔,四个新娘子都会在花轿抬动的时候,互相吱吱喳喳地吵闹个不亦乐乎。
       但今天,人人沉默是金。
  竞没一个新娘子开口。
  想必是心境沉重之故。
  五岔口,五路雄师会聚,尤以神武路上的黄旗军团,最令人为之侧目。
  看似是朝廷之师,原来却是一群武林人物。
  如此整齐威武的军容,只是皇甫枪大洒金银玩弄出来的把戏。
  但谁敢小觑这一支军团的兵力?
  逾千武林人物,在五岔口前会师,连空气也为之一片肃杀,附近林木间的飞鸟,早已一一被这肃杀之气惊飞。
  战旗帮盛北楼环视五路英雄,沉声道:“难得大家都对叶天王义气深重,翡翠城之战,有赖各位齐心一战了!”
  “黑太岁”后一夫沉思着,忽然尖啸道:“钟海啸是老奸狡猾的狗杂种,谁若杀了他,咱们便奉杀钟者为盟主!”
  丧师杀手组中,一人满面泪痕,满手鼻涕地越众而出,道:“钟海啸是必须要杀的,但不必为此而推举盟主。”
  这人腰间斜插着的神主牌,刻在上面的是:
  “辰州僵尸老祖灵位”。
  这人面色惨白,语声悲悲惨惨,神情哀哀切切。
  他是“僵尸老祖”的唯一弟子——常断肠。
  常断肠是个命运极悲惨的人。
  因为他常常杀掉自己最尊敬、最宠爱、最亲信的人。
  僵尸老祖是他最拜服最尊崇的师父,但他最后还是忍不了手,终于还是在同桌吃饭的时候,突然用竹筷贯穿过僵尸老祖的眉心。
  当时,僵尸老祖正在捧着饭碗在扒饭。
  碗里的饭只是扒了一半,常断肠的一双竹筷已穿过了他的脑袋。
  但僵尸老祖竟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是淡淡地望定着常断肠。
  他唯一的弟子。
  老祖继续扒饭,把染满了鲜血的饭一口一口扒入嘴里。
  直至饭碗里连一粒米饭也吃掉了,老祖才迸出了他毕生中最后的一句话。
  他叹了口气,道“半年前就已该下手了……”
  为什么?常断肠明白吗?
  常断肠明白,他很了解师父,正如师父也很了解他一样。
  因为在那半年之前,僵尸老祖已把毕生所学,都已悉数传授给常断肠。

  ※                        ※                                ※
  常断肠说的话,通常都很有点道理。
  把最心爱的女人揑死的时候,他会告诉那个女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给快乐引诱,也不会给痛苦折磨。”
  丧师杀手组高手云集,但他仍然是这些高手中的高手,他的说话,也就是整组杀手每一个人的所说的话。
  合卺派没有人发言。
  轮到皇甫枪开腔了。他脸无表情,在马鞍上用长近一丈的浑铁点钢枪指向遥远的翡翠城,厉声喝道:“为叶天王而战!众兵将咱们这便出发!”
  他这一喝,声威十足。
  但他喝叫完之后,却“咕咚”一声栽倒在马蹄之下!
  才倒下去的皇甫枪,竟立刻脸膛紫黑,七窍流血!
  一支短而细小的毒弩,已射入了他的头侧。
  毒弩是在一顶花轿里射出来的!

  ※                        ※                                ※
  花轿里的新娘子,伸出了一只手。
  这一只手,手指粗而短,一望而知并不是什么“柔荑”,而是一只属于上了年纪男人的手。
  新娘子并不是新娘子。
  “新娘子是个男人。“
  “合卺派有奸细!”黑太岁大吼。
  “难怪这四个新娘子不敢开口说话!”盛北楼愤怒地挥剑。
  他是长沙神魔,据说他的剑曾受天地诸神诸魔施法,每一寸锋刃,都带着天地鬼神莫测之威!
  曾几何时,盛北楼也曾年轻过。
  年轻时的小盛,也和许多年青人一样,有他的千般梦想,万种豪情壮志。
  但五年前岳阳楼一役,他虽胜犹败。
  世人每每只能目睹表面的光辉,但隐藏在光辉背后的痛苦,却只有身受者始能深深体会。
  盛北楼虽在岳阳楼大破“铜墙铁壁阵”,但却已元气大伤。
  惨胜后的创伤,在江湖争杀中屡见不鲜,问题只在于能否复原。
  饱受创伤的武者,是否能够复原,也得看是否有良好的机会,去让这些创伤得以弥补。
  但盛北楼重创未愈,姑苏第一大帮凶悍的追击已随后杀至。
  第一大帮能够在姑苏城吃立数十载不倒,决非幸致。
  “铜墙铁壁阵”虽被捣破,但并不等于已把第一大帮连根拔起。
  第一大帮仍有凌人盛势,岳阳楼一役之败,只是损折帮中二三成力量。
  余下来的力量,仍然强大。
  而且,为了收复前失,这一次对盛北楼的追击,堪称铺天盖地,绝不留情。
  强师劲旅,竟追杀数百里,杀入至战旗帮总舵重地!
  战旗帮数月以来,屡战第一大帮,早已兵疲力竭,自岳阳楼一战后,更是军心散涣,再无余力对抗第一大帮。
  虽是胜利雄师,竟也疲不能兴。
  听似怪事,实则不足为奇。
  眼看战旗帮上下帮众再也逃避不过第一大帮悉数歼灭之悲惨命运,孰料突然天降奇兵,左右包抄夹击来自姑苏之复仇杀手。
  赫然竟是翡翠城西之金、银二营悍将。
  金营以伏飞雨为首,此人外号“拼命十三郞”。
  银营以贾庭魁为首,此人外号“铁指老八”。
  除“二营”之外,更有“左右二翼”。
  “左翼”中原喇嘛。
  “右翼”肉翅天尊。
  此翡翠城四大高手,合称“营营翼翼”,都是当锐之师,长胜猛将。
  姑苏第一大帮立刻陷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局。
  第一大帮帮主“姑苏妖魂”铁空遂大失预算。
  翡翠城强阵出击,金营武士血洗第一大帮熊组杀手。
  银营战将,把第一大帮鹰组、狼组杀手聚歼于长沙九曲桥及瀚淳湖畔。
  而左右二翼,一个喇嘛一个天尊,互显奇功,更配合上裔翠城奇门三十六金童、七士一玉女之“奇门遁甲天罡地煞阵法”,把铁空一所率领之姑苏第一大帮主力,悉数斩杀在长沙“滚滚红尘山庄”之内!
  “滚滚红尘山庄”,本是“长沙神魔”盛北楼金屋藏娇,与“碧目仙姑”于萍双宿双栖之地。
  铁空一穷追猛打,盛北楼在兵凶战危之际,兀自挂念于萍之安危,且战且走,终于引狼入室,酿成火烧滚滚红尘山庄之乱局。
  乱局虽乱得天下大乱,但铁空一千算万算,不及苍天一算。
  翡翠城突然杀出精锐之师,立刻把第一大帮全盘战略粉碎!
  铁空一赔了夫人又折兵,继岳阳楼一役之后,再度惨败一仗。
  而且这一仗败得之惨,远远在于铜墙铁壁阵被捣破一役之上。
  满以为自各州各县各分舵调度精锐高手,大可报仇雪恨兼且把长沙战旗帮彻底歼灭,但翡翠城一经插手,铁空一就只有败!只有死!
  因此,翡翠城已成为战旗帮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盟友。
  没有翡翠城,早已没有战旗帮。

  ※                        ※                                ※
  不但战旗帮如此,丧门堂、合卺派、黑五义以至皇甫枪,与翡翠城都有类似的情谊、类似的渊源。
  岂料五路英雄之师尚未冲往翡翠城,在这五岔口上已生巨变。
  合卺派根本不是合卺派!
  花轿内的新娘子,根本不是新娘子!
  皇甫枪,本是英雄人物,他杀奸官,蓄财帛,斥资自建军队,视当今腐败朝廷兵将如无物……
  如斯草莽霸王,姑勿论以后成败如何,最少也该有一番作为才对。
  但今天,竟在这五岔口为敌人所暗算,出师未捷身先死!
  花轿内的“新娘子”究竟是谁?

  ※                        ※                                ※
  皇甫枪已倒卧血泊中。
  血仍在流,血已变黑。
  一张死不瞑目的脸庞更黑。
  丧门堂丧师杀手组老大常断肠走到皇甫枪身边,看了半响,然后跪下,伸出舌头吮舐这死人脸上流出来的黑血。
  死人的脸黑得像墨。
  常断肠的脸却惨白得像个死人。
  他竟然吮舐黑血,莫非不想活了?
  五岔口上,静寂如同死域。
  连马匹嘶鸣声也彷佛完全停顿下来。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常断肠,看看他是否会随着中毒。
  但他没事,最少在这时候看来没事。他只是用幽幽惨惨的声音说道:“蓝蝎尾、黑蜂针、百岁蜈蚣、还有金果王。”
  众皆愕然!
  没有人怀疑常断肠的判断是否准确,只是为了他仍能活着而惊讶。
  花轿内的“新娘子”冷冷一笑:“好厉害的“尸王尝毒功”,佩服!佩服!”
  常断肠又再幽幽惨惨地说道:“这人是我妹夫。”
  “新娘子”道“你妹子的眼光太差,拣了一个短命的丈夫。”
  常断肠摇摇头:“没关系,我妹子比他更短命,在两天前已给人杀了。”
  “新娘子”道:“是谁下的毒手?”
  常断肠道“常某的妹子,除了常某之外,谁敢动她一根汗毛?”
  “新娘子”道:“为什么杀她?”
  常断肠惨笑一声,道:“我已算准她的老公命不久了,为了不让她做寡妇,最好的办法便是先让她的老公变成一个鳏夫。”
  众人听得连耳朵都竖直起来。
  要是这些说话,出自别人口中,恐怕谁都难以入信。
  但说出这些话的,并非别人,而是常断肠!
  既是常断肠这样说,大伙儿只好深信不疑。
  因为常断肠本来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白白惨惨的脸孔,忧忧伤伤的表情,悲悲切切的说话。
  常断肠!

  ※                        ※                                ※
  四顶花轿的“新娘子”,仍然罩着大红色的盖巾。
  这四个“新娘子”是何方神圣?
  原来合卺派的“四大新娘”又怎样了?
  出手暗算皇甫枪的“新娘子”,终于把大红盖巾掀起,露出了盖巾下的庐山真面貌。
  是一个老人。
  一个僵尸般的老人。
  在这老人的眉心,赫然有一双竹模,自眉心贯穿过脑后!
  常断肠一看见这僵尸般的老人,惨惨白白的脸立刻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变化。
  他的脸迅速胀红,甚至是又红又紫。
  僵尸般的老人却一直面色灰白,唯独一双筷子插着的眉心,有着明显的赭色。
  那是伤疤留下的血痕。
  常断肠本身已经是一个幽幽惨惨诡异有如地狱妖魂的恐怖人物,但这僵尸般的老人,却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克星。
  他曾经尊敬这克星。
  因为这克星也是他唯一的师父。
  僵尸老祖。

  ※                        ※                                ※
  僵尸老祖自花轿里走了出来。
  他走的不快,但一晃眼间已来到了常断肠面前。
  常断肠的瞳孔已散涣。他以往经常令胆小者面色大变,身体剧烈颤抖。
  但今天,报应降临到他身上。
  僵尸老祖竟然未死!
  常断肠知道,武林中有一个奇人异士,他又老又胖,喜欢做一些绝对没有人敢做的怪事。
  十二年前,这个老胖子把一柄犀角折扇,插入了他左边的太阳穴,据说至今仍然未曾死掉。
  犀角折扇一直插在致命的地方,但他一直活着,而且头脑清醒,胃口上佳。
    但那人是那人,僵尸老祖是僵尸老祖。
  一双自眉心插入,由脑后穿出,谁能不死?除非……除非那是一具真真正正的僵尸!
  常断肠当年刺杀僵尸老祖,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越来越感觉得到,自己的师父僵尸老祖,很可能是一具真真正正的僵尸。
  僵尸老祖一直是常断肠心中的阴影,这可怖的阴影一天不消除,常断肠就没法子可以高枕无忧。
  以是常断肠终于在吃饭的时候,一举刺杀了僵尸老祖。
  孰料僵尸老祖还是再度出现。
  这是不可能出现的人,不可能出现的事。
  竟偏偏出现!
  常断肠的身子,不断在颤抖。
  他是从心底里惊悸出来的。
  “你不是师父!你绝对不是我的师父!”常断肠突然嘶声尖叫,叫声充满着极度的恐惧。
  僵尸老祖阴恻恻地在笑:“小常,你说对了,我并不是你的师父……但你相信吗?”
  常断肠瞪圆着眼睛。
  他的眼睛有着说不出的恐惧和数之不尽的血丝。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摇头之后又再摇头:“不……我不相信……你果然是我的师父……”
  他已方寸大乱,心神大震,连自己在说些什么话,都不大清楚。
  他只知道,僵尸老祖没有死。
  也许僵尸老祖已经死了,但却又再活了过来,今天,正是师父要找他复仇算账的时候。
  他看见僵尸老祖自眉心上,缓缓地抽出了一双竹筷。
  竹筷上兀自在滴血。
  每一滴血都极刺眼。
  常断肠忽然不再颤抖,他只是怔住、怔住,彷佛目睹着一件极神圣的事情,正降临到他的头上。
  是头上吗?不错……而且不偏不倚,正好降临到他的眉心!
  僵尸老祖对他说道:“这是还给你的一双筷子!”
  飒!飒!两下沉实可怖的声音,先后在常断肠的眉心要害部位响起。
  常断肠竟没闪躲,也没有还手。
  他只是呆楞楞地看着那一双竹筷,竟似是看痴了。
  他全然未曾听见,当僵尸老祖自眉心把那双竹筷抽出来的时候,战旗帮帮主盛北楼也同时破声大吼:“他不是僵尸老祖,他额上的筷子是个骗局!”
  盛北楼看得很清楚,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
  那个“僵尸老祖”并不是从眉心要害部位抽出那双竹筷。
  那只是一种掩眼法!
  “僵尸老祖”的竹筷,一直藏在衣袖里,而且早已有了极巧妙的布置,以致竹筷一出现,便有鲜血沿着竹筷滴了下来。
  看似诡异恐怖不可思议,但这只是掩人耳目的技俩。
  “僵尸老祖”正在施展一种迷惑人心的魔功。
  他要迷惑的,并不是五岔口上所有的人,他只要迷惑住常断肠一个人,便已很足够很足够。
  他就是为了要杀常断肠而来的。
  常断肠只是看着那一对竹筷,对“长沙神魔”盛北楼的警告,全然没听入耳内。
  “僵尸老祖”的迷惑技俩,果然厉害。
  两根竹筷,先后自常断肠的眉心刺入,然后从他的脑后透穿而出,情况正如他当年一模一样。
  常断肠中招了!他在迷惑中,任由那双竹筷取掉他的性命。
  他呆楞楞地望住插入眉心的竹筷,一张面孔的神情,渐渐又再哭丧着脸的样子。
  “僵尸老祖”倏地狞笑,笑声得意洋洋之极。
  他的脸极恐怖,活脱脱是惨白骇人一具僵尸的模样,但他身上却穿着新娘子的服饰。
    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新娘子”。
  这三个“新娘子”也相继掀开了罩在脸上的盖巾。
  都不是女子。
  都是面色惨白的老人、汉子。
  一个老者,两个男人,全都面色惨惨白白,似乎一辈子也没接触过阳光。
  盛北楼倏地大叫:“北邙山“离魂四邪””
  他这一叫,常断肠终于听见了。
  常断肠倏地眼神大亮。
  他倏地完全明白过来。
  “离魂四邪”,都是僵尸老祖师弟,换而言之,也就是常断肠的师叔!
  但僵尸老祖素与离魂四邪不睦,因此,自从常断肠拜师在僵尸老祖门下之后,他与离魂四邪这四位师叔,竟是素未谋面的。
  常断肠只是知道,在北邙山有四位师叔,其中以二师叔“离魂天魔”简十悲之“悲天离魂魔法”,最能慑人魂魄,迷惑人心继而猛下杀手。
  常断肠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已听说过这位二师叔的厉害。
  但只是听闻而已。
  到了今天,终于在五岔口见识得着。
  但也是常断肠毕生中最后的一次“见识”。

  ※                        ※                                ※
  “僵尸老祖”并不是僵尸老祖。
  在翡翠城地底下的异人,他能够把犀角折扇插入太阳穴不死,因为那人并不是僵尸老祖,而是高兴。
  天下间姓高名兴的人也绝不只有这一个。
  但也唯独是这一个高兴,才能这样子玩命。
  要是别的高兴也这样一插,那就不是玩命,而是白白送命。
  可惜常断肠今生唯一最大的克星,便是僵尸老祖。
  以致他虽然亲手杀了僵尸老祖,但心中对僵尸老祖的恐惧,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朝朝暮暮都在担忧,师父会再回来找自己算账。
  常断肠明知道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却没法子可以操控这种怪异的思想。
  简十悲显然比谁都更了解常断肠。
  因此,他布下迷离幻影般的骗局,易容乔装他的大师兄僵尸老祖。
  ——竹筷插在简十悲的眉心上,看来半点不假,实则只是江湖杂耍的小把戏。
  ——甚至连简十悲的易容术,也并不怎样高明,充其量只能酷肖他的大师兄僵尸老祖五六成而已。
  但这五六成酷肖的乔装,却十二分可怖地震撼着常断肠的心弦。
  因此,一击即中,简十悲轻而易举地把常断肠置于死命,更可美其名说是为了大师兄清理门户,杀了这个大逆不道亲手弑师奸恶叛徒。
  常断肠一死,丧门堂已崩溃了一大半。
  五岔路上,本有五路人马前往翡翠城为叶天王复仇,但合卺派已遭大变、丧门堂首脑被杀、皇甫枪出师未捷身先死……
  仅余下战旗帮与“黑五义”后氏兄弟!
  五路人马之中,声势最浩大的,首推皇甫枪的“皇甫军团”。
  千余兵将,倘若运用得宜,已足可攻城掠池,俨然一国之师。
  岂料相貌堂堂,皑甲鲜明的“皇甫将军”,连五岔路口的方向都没看清楚,便已轰然倒下,死得一塌胡涂!
  “主将”一死,其余兵将人人面面相觑。
  这一来,无异已充份表现出,此乃乌合之众的本色。
  却有一“偏将”,突然挺身而出,挥臂舞剑,吼叫道:“皇甫将军对待咱们兄弟,义重如山,竟在此惨遭奸徒暗算,咱们若不是临阵畏惧,贪生怕死的懦夫,该当怎样?
  此人振臂一呼,本已散涣军心突然受到巨大刺激,纷纷举戈呼应,叫道:“为皇甫将军报仇!”
  “皇甫之师,永不言败!”
  “天地存正气,肃奸杀……杀他妈的王八杂种!”
  “说得好,干他娘的老乌龟!”
  “咱们是长胜雄师,老子推举“无赖神剑”小诸葛做咱们的大将军,有谁反对?”
  “反对的拉去浸尿!”
  “不反对!不反对!大伙儿一致赞成,咱们以后定必他妈的顺风顺水,节节胜利,一马当先,个个兄弟勇不可挡!”
  霎眼间,本已低沉的士气,突然变得战意如虹,人人磨拳擦掌,睚眦欲裂地瞪着“离魂四邪”!
  “离魂四邪”除了老二“离魂天魔”简十悲之外,其余三邪魔,亦非易与之辈。
    老大“恶心有善报”詹田野,以“恶心破天拐”名震黑道武林。
  老三“裂尸阴阳手”孟黄泉,杀人手段凶狠,连死尸都不放过。
  老四“僵尸无泪”缪笑天阴险暴戾,生人勿近。
  合卺派东施、南媚、西艳、北粉四位天天都在嫁,但天天都没嫁出去的“新娘子”,一旦遇上这四个吃人不吐骨的妖魔,后果如何,不难想象。
  还有,那十六个抬着花轿而来的少女,看似喜气洋洋,实则全都中了简十悲的魔障!
  简十悲可怖的笑声,在五岔口响起。
  “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便想杀入翡翠城兴风作浪,简直是做梦!”
  他的话刚说完,一个人已闪电般站立在他眼前。
  这人手里有一把剑,剑很粗大,长四尺八寸,剑柄古铜,剑锋黝黑,闪动着一股诡异的寒芒。
  他有一双神气十足的大眼睛。
  他的脸型充满粗犷气息,皮肤也像是他手里的剑柄,看来都是不相上下的古铜色。
    他也和皇甫枪倒下去之前一样,铠甲鲜明,腰肢笔挺如枪。
  只是,皇甫枪再也不能挺直腰肢,挥戈上阵杀敌。
  但偏将仍在。
  这个眼睛大大、神气十足、肤色古铜的年青将士,人称“无赖神剑”小诸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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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6 10: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无赖神剑

  小诸葛是不是个无赖,人言人殊。
  有人说他是无赖中的无赖。
  但也有人说小诸葛并非无赖,无赖的是他手里的剑。
  他的剑,在剑柄上镌刻了两个字:“无赖”。
  于是,他的剑无赖,他也被称作“无赖神剑”。
  皇甫枪生平,喜欢广交天下豪杰,但好像小诸葛那样的好朋友,却只得一个。
    皇甫枪喜欢说笑。
  他常笑着对别人道:“我若死了,小诸葛可以取而代之!”
  一语成谶。他真的死了。
  但小诸葛能否取代他的地位?
  每个人都在拭目以待。
  简十悲冷冷地盯着小诸葛,小诸葛的剑尖指向自己的足尖。
  他道:“皇甫将军本来就是个天天做梦的混蛋。”
  简十悲脸无表情:“你也好像跟他差不多。”
  小诸葛摇摇头:“差得远了。他是大混蛋,我只是个小混蛋,他若不死,我也许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简十悲道:“但他死了,而且是我杀的,你打算怎样谢我?”
  小诸葛道:“送你一个字。”
  简十悲道:“什么样的一个字?”
  小诸葛的剑尖倏地颤动,在地上划出了一个字。
  一个“终”字。
  他送给简十悲的这个字,是-----终!
    他要送他的终。
  简十悲笑了,皮笑肉不笑。也许,他脸上的肉太少了,只有皮,包住了一个骷髅骨,看来根本没有什么肉。
  “好一个偏将!不知死活的东西!”他没有出手,他用的是脚。
  脚一动,一招十三式!
  一招十三式,每一式都是一脚,每一脚都足以致命。
  但最令人惊诧的,是这十三脚竟然全都踢中了小诸葛。
  小诸葛连一脚都闪不开去。
  十三脚照单全收!
  他每中一脚,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连中十三脚,连退十三步。
  皇甫大军睹状,人人无不面上变色。
  这偏将,经常跟皇甫枪将军一起疯疯癫癫渡日,不少人心里都这样想:“他能跟皇甫大将军称兄道弟,定必有一身惊人艺业!”
  岂料在这五岔口,皇甫枪只是在马鞍上吼叫几句,便已给“离魂四邪”暗算身亡。
    军心本已散涣,只要再稍有半点异动,势必鸟兽四散,溃不成军。
  但这偏将小诸葛,却提着那柄“无赖神剑”大声呼喊,刺激军心重组阵势。
  几乎已散涣的乌合之众,始再度凝聚力量,对抗强敌。
  孰料一经接战,偏将差点没立刻给简十悲踢得骨头飞甩出来。
  皇甫大军众兵将,无不心中大叫:“妈唷!”有些胆汁弱少之辈,差点便已脚底揩油,溜之大吉。
  可是,小诸葛虽中了十三脚,但并未倒下。
  胜负未分。
  不但胜负未分,小诸葛更在连中一十三脚之后,挥出了他的无赖神剑。
  剑又粗又大,钝器也!
  但竟不然!
  剑势绝不迟钝,且有骇人的剑气。
  剑招奇速。
  剑气奇锐。
  飕飕飕飕飕----- 一连五剑,先后以点、捺、劈、刺、割之势反击简十悲。
  简十悲冷笑,身形起伏无定。
  小诸葛五剑无功,简十悲已欺身直上,左手五指箕张,抓向小诸葛咽喉。
  小诸葛剑招虽快,不及简十悲这一爪更快。
  眼看简十悲这一爪立时便可杀了这“无赖神剑”,岂料局势在弹指间又生奇变。
  小诸葛竟闪电般张口咬指!
  一咬便咬住了简十悲三根手指。
  不但咬住,更一口把这三根手指咬断下来。
  众皆惊呆不已,简十悲更是难以置信,没法子相信这是事实。
  但事不离实。
  他十指疼归心,一下子给别人咬断三根手指,绝对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简十悲在狂嚎一声后身形急退,他的手在颤动,身子也在颤动。
  他怒声嚎叫:“这算什么武功?”
  小诸葛一面挥剑,一面大哭:“这是他妈的无赖功,皇甫将军,偏将小诸葛要为你报仇雪恨了!”
  他大哭并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的放声大哭,哭得涕泪横飞。
  只是,他迟不哭早不哭,偏偏在这短兵相接,与强敌拼命时才哭得天崩地裂,未始不是奇哉怪也的事情。
  他哭声一起,皇甫大军竟也有数十将士号哭起来!
  数十将士一哭,尚算等闲。
  这一哭之下,其余兵将顿受感染,不旋踵间,再有逾百将士“大哭附和”!
  霎时间,哭声四起,小诸葛则一面大哭,一面狂挥大剑,怒劈已断掉三根手指的简十悲。
  简十悲又惊又怒,左闪右避,先机尽失。
  “离魂四邪”其余三师兄弟睹状,早已纷纷出手参战。
  但盛北楼、黑五义后氏昆仲也不闲着,莫不抢先拦截迎战。
  然而,五岔口通往翡翠城大道上,却又杀出黑压压一大群武者!
  竟是东海黑帮杀手!
  而且不是一帮,合共有三帮。
  第一拨先冲杀而至的,是东海青面帮群盗。
  青面帮帮主“无上圣手”毕天声率领帮众八十八人,掩杀而至。
  第二拨武者,是“海滨双凶”统领之“海角红楼”杀手,人数逾百。
  第三拨精锐之师,乃东海紫燐岛之“三十六海煞”,由正副岛主亲自押阵。
  紫燐岛岛主“鬼目老妖”屠悟非、副岛主“鬼影秀士”柯群星,坐在一辆开蓬八头马车之上,指挥调度,极具大将之风。
  三拨武者,都是“离魂四邪”之强援!
  简十悲精神大振,挥臂叫道:“北邙好汉,东海群雄,威震五湖四海!天下无敌!”
  青面帮八十余众已杀至五岔口,闻言也跟着大叫:“北邙好汉,东海群雄,威震五湖四海!”
  近百人齐声吶喊,声威也自不弱。
  但在此同时,皇甫大军号哭之声,亦更响亮。
  千余兵将,竟已达半数放声大哭。
  如此这般数百汉子狂声号哭,声势更劲,也更骇人。
  简十悲也可算是老江湖了,他老奸巨猾,手段阴险过人,他先杀皇甫枪,尚可说是出其不意暗箭伤人,但其后以易容术伪装僵尸老祖击杀常断肠,却可算是“难能可贵”的杰作。
  但忽然冒出一个小诸葛,竟咬断他三根手指,更以哭声挑起皇甫大军之声势,如此“无赖神剑”,端的无赖兼神奇,使“离魂四邪”莫测高深,颇难对付。
  但对简十悲而言,更难对付的,竟是这偏将手中的粗大怪剑。
  小诸葛越哭越勇猛,他双手拏剑,剑势倏地直上直下,仿如樵夫挥斧砍树,但一眨眼间,竟又能以单手舞剑,剑招轻灵闪动,令人难以臆测路数。
  简十悲越战越惊,心想:“这小子装疯卖儍,竟是剑道高手。”
  心念未已,小诸葛突然把粗大怪剑甩手飞出,却不是射向简十悲,而是射向东北方十余丈外。
  “这剑不听使唤,还是用拳头为皇甫将军报仇雪恨罢!”
  小诸葛抛掉粗大怪剑之后,哭声倏止,改以拳招对付简十悲。
  简十悲心中冷笑:“徒手相搏,岂会输给这黄口小儿!”
  冷不防一柄短刀,自小诸葛袖中射出,一刀没入了他的眉心!
  简十悲陡地惨嘶:“好阴险的畜生……”
  小诸葛接着拳如雨下,一连十八九拳轰向简十悲胸腹。
  简十悲眉心中刀,大势已去。
  这十八九拳,乃是多余。
  小诸葛一面拳轰简十悲,一面怒叫:“死老僵尸!我的确很阴险!比你这老废物还更阴险恶毒千万倍!我是个畜生!你这死老僵尸死老废物,今天命中注定要死在我这个畜生的手下!”
  大叫之余,又再大哭!
  简十悲是死定的了。
  皇甫大军哭声震天,瞬即有数十兵将直涌过来,在哭哭骂骂声中利刃狂砍怒斩,把简十悲斩杀得血肉模糊,尸身四分五裂!
  但混战绝未结束。
  混战方始展开。
  简十悲伏诛后,皇甫大军军心大振,有人高呼:“无赖神剑万岁!”
  小诸葛怒道:“他妈的,天下间只有皇帝老子,才会给人三呼万岁,你莫不是疯了?我是无赖的至尊,比九五之尊更高八九十级,你们懂不懂?”
  立刻就有人懂了。
  其中一个大叫:“无赖神剑十万岁!”
  另一个更机警,叫得更响亮更起劲:“无赖神剑百万岁!千千万万岁!”
  又有人在混乱中把四尺八寸长的无赖神剑找了回来,双手交还给小诸葛。
  小诸葛眉毛掀动,又再振臂挥剑,吼道:“敌人来了!咱们该当怎办?”
  皇甫大军将士无不嘶叫和应:“砍他妈的王八脑袋瓜子!”
  “来一个,砍一个,来十个,砍五双!”
  “杀敌十万岁!”
  “皇甫大军百万岁!千千万万岁!……哟!”原来这人在大叫大嚷之际,背后给敌人斩了一刀!
  杀声四起!
  小诸葛挥剑冲前,遇敌即杀,杀得剑刃血红,眼也血红。
  盛北楼突然在他身边闪现,厉声叫道:“小兄弟!瞧你不像一号人物,不意竟是一号了不起的人物,俺盛北楼要跟你交个朋友,你瞧怎样?”
  小诸葛哈哈一笑:“我是个无赖,配吗?”
  “道年头,怪事层出不穷。”
  “与交朋友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盛北楼一剑杀了东海中人,转过脸再对小诸葛道:“这年头的君子都是小人,无赖却是他妈的英雄好汉!”
  小诸葛轰声喝采:“好!就凭你这两句话,我就交你这个朋友!”
  两人阵上谈笑相交,剑刃下杀着纵横,当者披靡。
  然而,敌势强大。
  敌势宛似巨浪滔天,不许轻侮。
  五岔口,天天都很平静。
  但今天,巨浪滔天。
  血影也如巨浪,遮掩住每个人的眼睛。
  晚霞如血。
  血战终于结束,极惨烈极惨烈地结束。
  五岔口,死尸堵塞住每一条路口。
  没有人再流血,没有人再厮杀。
  死人不会再流血,死人不会再厮杀。
  对阵亡的战士来说,今生已是过去,今生的命运已成定局。
  倘有来生,来生再说。
  若要说今生,请对活着的人去说。
  目前,盛北楼还活着,但已时日无多。
  他在激战中斩杀无数强敌,他自己的武器早已在激战中丢掉。
    然后,他又夺取敌人的利刃兵器,继续疯狂地去斩杀其他敌人。
  在这一场鏖战中,他“更换”了五种兵器,而他最后的兵器,却是一条血淋淋的手臂。
  这手臂很粗壮,很坚实。
  但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大血战之中,这一条又粗壮又坚实的手臂,给利刃砍了下来。
  然后,又在混战之中,盛北楼仆跌在泥泞与鲜血混和的土地上,随手一抓,就抓住道条手臂作为武器。
  他抓住这断臂击向敌人的脸!
  这一击,是拼命的肉搏,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追杀盛北楼的,是“海滨双凶”之一的“沉香天魔”海不枯。
  海不枯以“沉香骷髅刀”,一口气向盛北楼狂攻一百三十七刀,终于震碎了盛北楼手中的大铁斧。
  盛北楼退无可退,脚底下一个跄踉,“叭”声倒下。
  海不枯大占上风,刀势更凶更急。
  眼看盛北楼再无余力招架,忽尔他的右臂竟能暴伸数尺,一爪便抓向海不枯的面庞。
  海不枯万万料不到仆倒在地上的盛北楼,竟然还能“右臂暴伸”!
  这是什么武功?
  海不枯看不清楚,他只是在意想不到情况下中了一爪!
  但那并不是盛北楼的爪。
  那是一条断臂的爪。
  这一爪,竟深深插入了海不枯的头骨、眼珠、甚至一直插入至他的脑髓。
  海不枯立刻就死了。
  但盛北楼也已浑身伤痕累累,全身上下大大小小血痕不下三十处。
  他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击杀了海不枯。
  那是“海滨双凶”之一。
  他知道,比海不枯更恐怖更凶残的,是“海角妖王”巴鼎戈。
  但他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更遑论去找巴鼎戈,跟这恐怖凶残的妖人拼命。
    他在想:“要是能够把巴鼎戈也杀了,纵然战死于五岔口,夫复何憾?”
  但他再也没有力气可以做这件事,他只能等待死神的降临。
  他是个战士,战士的光荣是战胜,但也可以是阵亡。
  战胜的战士,是一种光荣。
  阵亡的战士,又是另一种光荣。
  就在他想合起眼睛,让心脏渐渐停止跳动的时候,他却又看见了另一张脸。
  一张极度狰狞、极度可怖的脸。
  这张脸,满是血污,左边的眼球似将甩掉下来……
  那是巴鼎戈的脸!
  是“海角妖王”!
  盛北楼很想杀了他,但力有不逮。
  却没有料到,巴鼎戈的脸,仍然在他咽气之前出现!
  但盛北楼没有震惊,因为巴鼎戈的脸,并没有连在他的身体上。
  这可怖的“海角妖王”巴鼎戈,他的脑袋已和身体搬了家,而且给一个人当作夜壶般提来提去……
  “小诸葛……干得好!……”盛北楼大笑。
  但他的大笑,却只笑了一下,便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的嘴虽然张大,但所发出的并不是笑声,而是虚弱的气息。
  他看见了小诸葛。
  小诸葛已砍掉了巴鼎戈的脑袋,而且把这颗脑袋放在盛北楼的胸膛上。
  盛北楼本来已经要断气了,但巴鼎戈的脸,令他激发起多活片刻的能力。
  他笑笑,勉强地笑。
   “这里是五岔口吗?”盛北楼问。
  小诸葛摇摇头:“不!这里已不再是五岔口,咱们这一战,越打越远,如今相距五岔口最少已有三里。”
  盛北楼干涩地继续在笑:“打得好!杀得过瘾…小诸葛……你是一个很……很好的战将……”
  小诸葛道:“但还是比不上盛帮主。”
  盛北楼道:““海滨双凶”分别死在咱们手底下,就凭这一点战绩,已有足够的面子,去见……翡翠天王……”
  小诸葛点点头:“不错,咱们一起去谒见叶城主吧!”
  他伸出了血渍斑斑的手,紧握着盛北楼的手。
  盛北楼的手,比小诸葛的手更可怕。
  他的手有三道伤口,每一道伤口都深可见骨。
  血仍汨汨地在流,那些溃烂的皮肉,看来就像是魔鬼诅咒过一般恐怖。
  他又再笑笑:“叶天王是永不言败的战神,他……他是天上诸神的化身……但盛某不中用……再也见不着他了,小兄弟……战旗帮帮主这个担子,就交托给你吧……”
  他的手在颤抖,猛烈地抖动着,但一双低垂的眼神,反而显得十分坚定。
  小诸葛沉默下来。
  盛北楼自腰间取出一面玉旗,玉旗上镌刻着两行字:“战将出生入死何足惧,旗令翻天覆地我武扬。”
  “以后,你便是战旗帮帮主……你要重振帮威,千万不可……不可……”
  “不可”什么?
  盛北楼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未死,他仍然瞪视着小诸葛。
  小诸葛接过玉旗令牌,咬在口中,然后用力点头。
  答允了。
  盛北楼再笑,但笑而无声。
  此地已非五岔口。
  连绵不断的追追杀杀,越打越远。
  在五岔口三里外,在更接近翡翠城的泥土上,战旗帮帮主盛北楼终于流干了血,耗尽了毕生精气,含笑而殁。
  小诸葛仍然紧握着他的手。
  晚霞渐渐在夜幕下消褪,一丝一缕地消褪。
  天边再无血色,和盛北楼冰冷的脸庞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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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6 10: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                        ※                                ※
  夜风渐冷,翡翠城原本是个热闹的地方,但经历过一场巨变后,这座名城彷佛给冷风吹得冰冷起来。
  演武场上冷冷冰冰。
  曾经堆积如山的尸体虽已被移走,但浓浓的血渍似乎没有干透。
  明珠殿上,也同样冷冷冰冰。
  一切无复当时景象。
  但这些局面,并不稳定,无数人在颤栗中度日,深恐叶璧天随时卷土重来。
  也有无数人在沉默中咬紧牙关,忍受着痛苦和耻辱的煎熬,而这些人,却天天渴望翡翠城主再度君临天下,扭转乾坤。
  这是翡翠城地面上的众生相。
  在地底下,却又另有天地。
  另一个完全不为外人知晓的神秘天地。

  ※                        ※                                ※
  地底下,地道纵横交错,谁若在里面迷途,非死不可。
  以是强焊如“无敌狮王”钟海啸,明知叶璧天躱藏入地下城中,始终未曾贸然闯至。
  叶璧天,这个名震天下的翡翠天王,此刻到底怎样了?
  答案是令人惆怅的,无奈的。
  他躺在炼丹炉侧,面色恶劣,动也不动。
  不是不想动,只是不能动。
  在他旁边,蹲着一个怪人。他左边太阳穴插着的犀角折扇,不时在颤动着。
  折扇颤动,代表着主人心境烦躁,很不高兴。
  一连三天,高兴一直很不高兴。
  铁艳初带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叶璧天,女的是斧霸琴琬,都是死了九成九的人。
  死了九成九的人,十居其九都会一死了事。
  但高兴在“玩命大比拼”中,输了给铁艳初。
  尽管口里死不认输,但他心中有数,知道自己确是输了给对方。
  赢赢输输之事,有人一笑置之,但也有人耿耿于怀,甚至是如丧考妣。
  高兴并不是后者那一类人。
  他比后者那一类人更厉害。
  赌博输了,如丧考妣,已经很过份。
  但还不及高兴那么过份。
  高兴是赌徒,凡事都喜欢赌上一赌。
  他赢了,高高兴兴,这是不必细表的。
  但他若输了,恐怕就算一连死了八百个爹娘,也及不上输掉之后的心情那么恶劣。
  赢是天公地道。
  输是天愁地惨!惨无人道!惨不堪言!
  他在太阳穴上插着一把犀角折扇,就是输了赌博之后,忿而一插泄愤的后果。
  高兴是个赌徒,一个可以赢,但绝不能输的赌徒。
  但在三天之前,他输给了铁艳初。
  他输了,因为输了而生气。
  但生气归生气,他必须救人。
  但这一男一女的伤势,非比寻常,说他俩死了九成九,只怕也是过份乐观了。
  然而,高兴是神医中的神医,只要他肯插手,这两人便死不了。
  可是,三天后,高兴沉着脸对铁艳初说道:“这男的是死定了,女的也许还有点机会。”
  铁艳初跳了起来,脸色涨红:“不!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一定可以把他们都救活过来!”
  高兴怒道:“答应过又怎样?那只不过是我老人家一时胡涂,胡言乱语!”
  铁艳初更怒:“放屁!你是神医中的神医!这句话也是你说的!”
  “我喜欢在嘴里放屁,那些屁言屁语,只有你这样的臭屁虫才会信以为真!”
  “你可以在嘴里放屁,用屁股来吃饭,但这两个人,不能不救!”
  “他妈的!这男的已经差不多是个死人,就算是大罗金仙降世,也救不了!”高兴重重地“哼”一声,“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有“地狱之火”!”
  “地狱之火?那……那是什么东西?”
  “你不会明白!你只懂得一头撞向石壁!你是个蠢材!比猪猡还蠢千倍万倍!”高兴又冒火起来,他又叫又跳,有如疯子。
  “好!就算是我不明白,但我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这个蠢材!地狱之火是什么样的东西?要怎样才能找到地狱之火?”
  铁艳初跪了下来,向高兴又跪又叩头。
  但高兴却背对着他,怒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怕丢尽天下所有男人的脸吗?”
  铁艳初叩头,不断跪拜:“我不是大好男儿!我只是个蠢材!我是一条杂种狗!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老人家行行好,把叶城主的性命救回来!”
  高兴仍然背对着他:“叶璧天又不是你的老子,你活你的,他死他的,又干你什么屁事!”
  铁艳初嘶声道:“你老人家说得对!叶璧天是死是活,的确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但我偏偏喜欢为了一个跟自己无关痛痒的人跪地哭求,这又干你什么屁事了?有种的,你老人家大可以坐视不理!但我还是我行我素,你一天不说出地狱之火的秘密,我便一直跪拜下去!”
  高兴傻住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从没听过这样的说话。
  今天,算是大开眼界。
  纵使高兴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似乎也得心软下来吧?
  但铁艳初古怪,高兴更古怪。
  他回过头,两眼盯着铁艳初的脸,道:“你可以跪,可以叩拜,但我看不见你这个人,也听不见你的说话,因为我老人家不高兴,大大的不高兴!”
  就在这时候,那个冷艳的女子突然悄悄出现。
  她是谁?
  铁艳初不知道。
  他只知道,三天前若不是她突然出现,他和叶城主、琴琬三人,恐怕直至现在仍然被困在纵横交错的地道里。
  这女子是天香国色。
  她的美艳,竟连琴琬都比不上!
  这三天以来,艳初不断地在想:“她是谁?”但一直想不出答案。
  但到了此刻,他突然省悟了。
  他不再叩头。
  他虽然还跪在冰冷的石砖上,但却抬起了脸,呆愣楞地凝视着这神秘冷难的丽人。
    他终于明白了。
  她是叶天王的女人。她是他的雪蝶,轻功冠绝武林的“千里蝴蝶”!
  一定是她!除了她,绝不可能会是别的女子!
  这一次,铁艳初猜对了。
  她是雪蝶,曾经是武林中轻功最出色的“千里蝴蝶”!
  她喜欢飞翔在名山大川之上,足下轻功快如烟,去不留尘。
  她就像仙子般美丽、高贵。
  她的脸容,看来一片淡静,她有足以令人为之惊艳失态的美丽轮廓。
  虽没有涂抹分毫脂粉,却是真正的人间绝色。
  铁艳初仰视着她的蜻首、她的粉颈、她的柔荑、她的足踝。
  他失魂落魄,目蹬口呆,但并没有泛起丝毫淫邪之念。
  他忽然又明白了另一件事。
  一件他以前从没想过的事。
  但此刻,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在这世间上,除了叶璧天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男人能配得上“千里蝴蝶”。
  别的男人不能,他也不能。
  上天下地,唯有叶璧天配得上她!
  可是,叶璧天却已命悬一发,连神医中的神医,都认为他必死无疑。
  除非有“地狱之火”!
  但地狱之火在那里?又有谁能把地狱之火带到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世界?
  铁艳初愿意去找地狱之火,但高兴不理踩他。
  铁艳初不知道真正原因……到了很久很久以后,他才能明白过来……
  这时候,他只是听见雪蝶用平静的声音,对高兴说道:“我知道地狱之火在哪里……”
  高兴道:“知道又怎样?等你把地狱之火带回来,你的叶郞已经死了。”
  雪蝶道:“但你是鬼医。”
  高兴陡地大力摇头,插在左边太阳穴的犀角折扇似已快将给他抛脱开去。
  “我是神医中的神医!我不是鬼医!”
  “你是鬼医!你来自地狱!你是鬼!不是神!”
  “胡说!地狱里的事,地狱里的人,跟我完全没有任何渊源!”高兴这一次并不是生气,而是震惊。
  他有说不出的震惊,有说不出的惶恐。
  铁艳初瞧在眼里,不禁怔住。他心里在想千里蝴蝶怎么了?这怪异的胖子又怎么了?
  他也在一片混乱、一片惊讶之中。
  倒是雪蝶,她神情镇定,每句说话都稳定而有力。她道:“你要证明自己是神医中的神医,就必须使出你的看家本领——神针逆脉保命大法!”
  高兴更震惊了,他没想到,雪蝶竟能说出“神针逆脉保命大法”这八个字来。
  他这一次的震惊,可说是非比寻常。
  他突然全身颤抖,一张胖胖的怪脸变得又灰又白,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自他额上涔涔地直淌下来。
  他的两条腿,更是再也不听使唤,突然“噗”的一声,也像铁艳初一般跪了下来!
  就在他跪下的时候,他左边太阳穴上插着的犀角折扇,有三个蝇头般大小的篆字,映入铁艳初的瞳孔里。
  这三个细小的篆字,铁艳初是早已察觉到的,但一直以来,都没法子瞧得真切,只是隐约知道,最后一个字,是笔划最少的“门”字。
  但上面那两个字,他始终瞧不出来。
  直到此刻,艳初终于清楚地瞧见了。
  前面两个所镌刻着的字,赫然是——地狱!
  地狱!
  地狱门!

  ※                        ※                                ※
  地狱门!
  地狱之火!
  一把镌刻上“地狱门”三个字的犀角折扇!
  高兴是什么人?是神医中的神医?还是鬼医?
  是神医中的神医又怎样?是鬼医又怎样?
  这怪异的胖老人,是否跟地狱门有着某种神秘暧昧的关系?……
  雪蝶走了。
  她临走前,用冷冰冰的语气告诉高兴:“我把叶郞的性命,交付到你老人家的手里,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以死,他一定要活着,你明白不明白?”
  高兴面如土色,但他点头。
  他竞已浑身湿透,全身浸淫在冷汗之中。
  艳初明白了。他不是神医中的神医,他是鬼医。
  来自地狱门的鬼医!

    (第二部完  待续)
   
    注:港版还有一章“君子妇” 和“后记“ 才结束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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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6 10:29:12 | 显示全部楼层
鲁卫《翡翠天王》系列:
第三部《战地春秋》目录:
第1章 :君子妇
第2章:君子的酷刑
第3章:横行无忌与盲刀
第4章:地狱门主
第5章:明月照向地狱圆
第6章:无关痛痒一着棋
第7章:一局棋差生死帖
第8章:雪月悲秋怜香客
第9章:权势熏天杀戮者
第10章:三口飞刀无价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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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6 10:31: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4-7-21 13:40 编辑

《战地春秋》 (《翡翠天王》 第3部)
  作者:鲁卫
  版本:上砚出版社 

  第一章 君子妇
  日子一天一天溜走,刮在脸上的风一天比一天冷。
  冷冷的风,带来北地肃杀的气味。
  北地有强豪。
  不是一族强豪,而是群豪并立,既互相扶持,也互相克制,以至互相杀戮。
  杀戮后的腥风,凛冽地吹过崇山峻岭,怒江大川。
  没有雷行电闪,却隐隐四处都是风声鹤唳。
  雁早已惊飞,以“人”字形匆匆远离北地。
  空中再也没有飞雁,只有灰灰薄薄的云层,宛若幽灵般在草原上飘动。
  这草原,本是走兽出没之地,但今天,似乎只有单调的虫鸣在叫喊,而且叫喊得虚弱乏力。
  已是深秋了,连蝉也早已“寒”得发不出仲夏时的蝉声,至今仍在叫喊着的,只是一些散兵游勇,不知死活的蠢虫。
  方圆十里,甚或十里之外,几乎似已陷入了死寂般的世界。
  只有肃杀冰冷的风,不断在吹,而且越吹越是凛冽强劲。
  已是正午时分,但没有阳光的正午,看来跟暮色四合时的景象,不相上下。
  草原之东,突有异动。
  不是稍有异动,而是大有异动。
  在草原中央,有一棵枯榭多年的老树。
  老树确然根深蒂固。
  但老树还是老死了。
  不但老树老死,曾经攀缠在老树树干、树桠上的青藤,也早已随着老树的枯死而枯
  莫问根由。
  一切只看今天。

    ※                        ※                                ※
  今天,对君子妇来说,绝对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君子妇不是一个男人,也不是一个女人。
  更不是一个阴阳人。
  正确一点来形容,应该是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而且一个是君子,另一个是泼妇,武林中最可怕的一个泼妇。
  君子的身体,三十年来一直连结着泼妇的身体。
  君子三十岁,泼妇也三十岁。
  没有人知道,这两人究竟是兄妹,还是姊弟。
  就连把这对连体婴生下来的娘亲都不知道。
  接生的产婆,是世间上唯一知道这秘密的人。
  这产婆接生经验十分丰富,连判断腹中婴儿是男是女的估计,往往都很准确。
  那一晚,产妇临盆了。
  产妇的丈夫曾问产婆:“是男是女?”
  产婆一则存心卖弄本领,二则存心讨好孩子的父亲,当下笑吟吟回答“亦男亦女。”
  孩子的父亲脸色倏变:“他娘的,这岂不是阴阳人吗?”
  产婆摇摇头,笑道:“怎会这样?恭喜老爷,夫人将会产下龙凤胎,男女各一。”
  孩子的父亲大喜,忙道:“这可妙极!”
  不久,婴儿呱呱落地,哭声震天,而且此起彼落。
  老爷满心欢喜,听房子里婴儿的哭声,果然不止是一把嗓子,准是孪生胎,要是产婆推算不错的话,一举而索得男女各一,既弄璋亦弄瓦,也可算是人生一大快事。老实说,这产婆的确很有两下子。
  她早已看准,产妇怀的是孪生胎,而且果然是一男一女……
  可是,她却未曾料到,这一对龙凤胎,竟然是连体婴儿。
  男的五官整齐,四肢健全。
  女的也是一样。
  但这一对可怜的孩子,却是连体双生,背部互相生长连结在一起,永不分开!
  老爷初时满心欢喜,但在获悉真相之后,他又惊又怒,竟尔狂性大发。
  产婆首当其冲,身中十余掌,腑肺经脉尽碎而亡。
  就连带夫人,也被视为不祥之物,竟被投石而死。
  常言有道:“虎毒不食子。”
  但这凶性大发的父亲,早已丧失了人性。
  他抓起屠刀,目露杀机,竟能狠得下心肠,一刀便向这对婴儿身上疾劈下去!
  当然,那一刀未能伤害到他俩。
  不然的话,武林中以后也不会出现君子妇那样奇特可怖兼而有之的人物……

     ※                         ※                                ※
  老树已老死,大地上也似是了无生气。
  君子妇,衣饰灿烂,阵势煌然。
  他俩是坐轿而来的。
  轿极大,由八条精壮汉子抬动。
  轿前有百人。
  轿后九百余,总数逾千。
  全是锦衣战士,或是身披彩袍,神态凶悍之武将。
  当中更有数十女子,臂系金环,露脐赤足,媚态妖娆之极。
  这一簇诡异男女,盘踞老树东方,人数虽多,竟能保持高度沉静,毫无杂声充斥。
  这是武林中一支可怖的军旅——同根盟。
  盟主有二。
  一是君子,另一是妇。
  君子妇。
  但这两人,本来就是一而为二,二而为一的。
  既难分彼此,也是“怎分彼此”。
  撇开君子妇是连体人不谈,平情而论,这对男女,长相绝不差劲。
  君子,眼神清澈,相貌堂堂。
  妇,艳色出众,暗齿黛眉,堪称佳人。
  这一君子,这一妇,若非造物弄人,一辈子都被逼背对背缠结在一起,他俩的命运,也就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千年以前,曾有占卜名师批注:“中原武林,气数更易,每三百载,必出连体人物,浩刦苍生。”
  果然,距今六百年前及三百年前,均有连体异人,或两男连体,或两女并生,在武林中翻云覆雨,动乱天下。
  乃至今天,又有君子妇迅速崛起,同根盟势力扩展之急剧,使北地武林形势更见凶险,更见混乱。
  君子妇。
  这“二人”永远背对而立。
  不但背对而立,也背对而坐,乃至背对而卧。
  不便之处,自然是不便到了极点。
  但亲切之处,却也亲切得无以复加。
  然而,当中还有一些比外表更怪异的事情……
  君子,也许是世间最罕见的一位君子。
  他是武者,但绝少动手伤人或杀人。
  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绝少动手。
  除非逼不得已,除非是妇逼使他。
  但君子是可悲的,他若非与他唯一的姊妹连体,妇逼他,他还可以逃,可以躱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
  但他是他唯一姊妹的连体人。
  纵使他有他的一颗脑袋,他有他自己的一颗心,但他的身体,永远都得跟妇连结。妇逼他,他若不从,妇必再逼之、埋怨之、怂恿之、怒斥之……
  虽然她永不会攻击君子的肉体,但却能残酷地攻击君子的心。
  君子可以欺其方。
  于是,君子渐渐迷失了君子的本性。
  这是君子的悲哀,也是妇的阴险狠毒。
  由妇所统率的战士,每一个人都必须对同根盟忠心,每一个人都绝不容许在战阵上稍有半点迟疑。
  违令者,不但必死,而且必将在死前饱受酷刑。
  在这一次行动中,一个武士哭丧着脸向君子求情。
  他只向君子求情,是因为只有君子才有机会允许他的请求。
  这武士事母至孝,但母多病,他为求金银财帛购买贵重药材治母,毅然把自己的性命卖给了君子妇,成为同根盟的金腰带武士。
  但在这一次行动出发前夕,这武士的娘亲恰巧撒手尘寰,他必须赶回去办理娘亲身后事。
  他只有这么一个娘亲,再无别的亲人。
  他娘亲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但他苦苦哀求君子,君子只是寒着脸,不置一词。
  君子妇是很诡异的,当君子面对着某人的时候,妇便背对某人。
  永不例外。
  除非是侧身而坐,侧身而视,否则,君子看见的,妇看不见,反之,妇看见的,君子也同样看不见。
  武士苦苦哀求,匍葡在地上不断叩头。
  等到他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的脸并不是君子,而是妇。
  妇对他说道:“你可以回去,三个月后再回来?”
  武士惊呆不已,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匆匆地走了。
  他一面走,还一面担心妇出尔反尔,在半途派人杀了他。
  但妇没有留难他,真的放他回去。
  武士离去后,君子衷心感谢他的姊妹:“我欠你一个人情。”
  妇冷冷道:“你知道便好。”
  君子道:“你要的宫本,我会把他弄回来。”
  妇道:“你要的贱丫头,明天也决逃不出我掌心!”
  君子似是一笑。
  但他的笑,有太多忧郁、太多解不开的结。
  他是君子,虽然渐渐变得凶暴、不近人情,但他仍然有一颗君子的心。
  一颗罕见之极,世上绝无仅有的君子之心。

    ※                        ※                                ※
  半空云层飞动,大地蹄声骤响。
  蹄声单调,并不汹涌,更不是铺天盖地,黄烟滚滚而来。只是一匹马,一个人。
  马是好马。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伯乐评马,主张“除三羸、五驽。”
  大头小颈,一羸也。
  弱脊大腹,二羸也。
  小颈大蹄,三羸也。
  此外——
  大头缓耳,是为一驽。
  长颈不折,是为二驽。
  短上长下,是为三驽。
  大胳短胁,是为四驽。
  浅髋薄脾,是为五驽。
  伯乐认为,马头是王,要方。马目是相,宜明。马脊是将,要强。马腹是城郭,要张。
  古代相马,凡骏马者,必鼻大、眼大。
  马鼻大,马肺必大。
  马眼大,马心必大。
  只有肺大心大之马,始有驰骋千里之力,追风逐电之威。
  夫马者,必须长至六尺,始能称马。
  小马谓之“駣”。
  而超过六尺之马,则另有别称。
  七尺以上称为“騋”。
  八尺以上叫“駥”。
  长于八尺五寸者,谓曰“龙马”!
  自北地徐徐而来的,正是一匹罕见的“龙马”!
  龙马自北地远方而来,但仍精神奕奕。
  此马耳如劈竹,眼若悬铃,汗沟极深。
  其马膝更如一团麹。
  如此良马,必然三军莫逐,但知所发,不知所宿。
  好一匹千里马。
  马,万中无一,鞍上骑士,却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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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6 10:32: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4-7-17 22:41 编辑

      ※                        ※                                ※
  鞍上人,曾是战场上的猛将。
  他十五岁已上战场。
  那时候,他的身躯还很细小,但却有惊人的膂力。
  他用的刀,连刀柄带刀刃,比他整个人还要长了一尺。
  他的父亲也是武将。
  他父亲这样教导他:“上阵杀敌,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只要冲入敌阵,用自己的身体和刀一起冲杀,一起扑入敌人的胸膛,用刀砍掉他的脑袋,这就是战争!”
  他是天生下来的武士。
  他父亲亦然。
  只是,当年他俩父子的战场,并不在中原,而是远在东方大海上的扶桑岛国。
  他是江户最凶猛的战将,也是宫本家唯一后人。
  宫本千军。


      ※                        ※                                ※
  十五年前,宫本千军初次为宫本军披甲上阵,大破敌阵于十弥川畔的大草原,他斩敌军三十二人,险死还生回营。
  十五年后,宫本军早已溃败,千军之父宫本乌塚仰药自尽,并嘱令千军远离京都,休生报仇雪恨之念。
  但千军不从。
  两年后,宫本千军纠结三大豪族战士,并暗中联络京都城外数百浪人,部署数支兵力,寅夜突袭仇家驻守之若方寺。
  若方寺本是名刹,但战祸连结下,终被无情战火殃及,一夜之间火光熊熊,化为灰烬。
  那是一场激烈的战事。
  宫本千军身先士卒,在敌军尚未来得及布阵之前,率先闯入敌阵,把敌军最勇猛的大将五十岚政德拦腰一刀劈为两段。
  血腥战幔随即展开。
  五十岚政德虽死,但敌阵依然悍将如云。
  宫本千军虽展奇袭,但兵力远逊对手,这一战厮杀起来,一时间谁也占不到明显的便宜。
  敌阵中,更有伊贺派高手押阵,其中最厉害的,是有“鬼手快刀”之称的昭田右卫门。
  昭田右卫门擅使双刀,左刀长四尺三寸,右刀长一尺八寸,一长一短,刀势亦刚亦柔,在伊贺派中,被誉为第一高手。
  右卫门早有挑战千军之意,这一仗狭路相逢,终于得偿宿愿,两大高手在若方寺内,熊熊烈火之间展开一幕舍死忘生大决斗。
  这一战,关系重大。
  无论那一方主将先倒下来,都足以影响及双方战士之士气。
  宫本千军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他知道,两年前,宫本军惨败,其父宫本乌塚被逼服毒自杀,昭田右卫门在敌军之中,功绩最大。
  不杀右卫门,等于未曾为父报仇,未曾为早已溃败的宫本军上上下下战士雪耻。
  仇,不可不报。
  耻,必须伸雪。
  这是战将的守则!更尤其是像宫本千军那种战将最重要的守则。
  千军是勇猛的,但右卫门也不好惹。
  两大高手,三把寒芒闪烁的利刀,在人马踏杂,烽火连天险地上展开殊死火并。
  两人都杀红了眼。
  最后,总得有一个人倒下去。
  倒下去的是昭田右卫门。
  两人且战且走,由平地激烈厮杀,一直杀上寺院上层。
  寺院上层,已被大火包围。
  下层各处,也是一片火海。
  结果是昭田右卫门剌伤了宫本千军,但却给宫本千军的长刀逼跌,整个人由寺院上层,一直掉落到寺院下层火海里。
  敢情瞬即已被烈火烧成焦炭。
  但宫本千军也不好过,他左肩中刀、小腹也中刀、全身骨骼似已在烈火煎熬下四分五裂。
  若不是给两个浪人舍命扑入火场相救,宫本千军已再无逃生的力量。
  昭田右卫门给火海卷噬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到每一个战士的耳朵。
  宫本千军雪耻之战,终于成功,但那是惨胜!
  战场上,两阵交锋,往往没有真正的赢或输。
  打败仗的固然是惨败,打胜仗的若然只是惨胜,所换来的结果又与惨败一方有何分别?
  而这战果,对久历战阵的宫本千军来说,绝对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翌日,宫本千军扶伤检视战场情况。
  寺中一石室。
  石室牢固,虽在大火之中,并未受到波及。
  一豪族探子来报,说石室中有一女子,她要切腹。
  但在切腹前,她要求谒见宫本千军。
  当宫本千军知道这女子是谁的时候,他连想也不想,立刻便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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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6 10:3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4-7-17 22:43 编辑

       ※                        ※                                ※
  石室四四方方,中间铺着四块四四方方雪雪白白干干净净的布垫。
  布垫上跪着一个女子。
  她的脸又白又嫩,虽在这斗室之中,看来仍然像是深山幽谷里默默绽开着的白合花。
  她不但美,而且性情温柔,举止斯文大方。
  在石室外柔和光线透射下,她的脸泛着一层莹白润丽的光泽,更添娇艳。
  但在这娇艳的女子跟前,放着了两把刀。
  一望而知,这是用来切腹的利刃。
  在战阵上的宫本千军,他的眼神永远有如鹰隼般锐利、豺狼虎豹般冷厉。
  但当他进入石室,看见这女子娇艳柔丽脸庞的时候,他的眼神完全变了。
  他的眼神变得充满关注,满是怜惜……
  当时,他远在东瀛岛国,他绝不晓得,在汉人之地的中原,也有一位盖世豪杰,当他目注着他所关注的女人的时候,他的眼神,也和他一般无异。
  都是充满关注,满是怜惜……
  “百合子!”千军在叫唤。
  这两年以来,他朝夕不忘整顿军旅为父雪耻,过份的劳碌使他消瘦了,连眼离也有点深陷,而且经常给人一种带着几分困倦之意。
  但他的骨格仍然壮大。
  他在困倦中仍不时在眸子中闪出精悍犀利的锐光。
  只是,此刻他眼中只有说不尽的怜惜,说不尽的忧虑。
  他从不忧虑自己。
  放眼天下,他最不关心,最不忧虑的人,就是他自己!
  但百合子,却是他一生之中,除了父母之外,唯一最重视的女子。
  没有百合子,他生命中只有战争,只有血肉的翻滚,无情绝命的厮杀。
  但百合子却在宫本千军生命中出现。
  岁月无声。
  百合子的出现,也同样无声。
  她美丽,她尊贵,她是京官的女儿。
  但她父亲并不是一个得意的京官,为了十两黄金,和一些谣言,他命令女儿和宫本千军断绝来往,而且把她嫁给了另一个武士——昭田右卫门。
  昭田没有嫌弃百合子。
  他迎娶她,而且常对下属、兄弟、朋友狂笑着说:“娶一个哑巴为妻,乐得耳根清静。”
  百合子是个无声女孩。
  她自出娘胎,除了“哑哑”声之外,她嘴里不曾发出过别的声响。
  但这缺陷,无损她的绝世芳容。
  而且,她在褪掉衣裳之后,她的身体更能令普天下所有男人的眼睛为之发亮。
  她有嫩白的肌肤,而且乳房的肤色比脸庞更晰白。
  她能令他每天都冲动,令他的欲念无穷无尽地天天燃烧下去。
  但昭田右卫门知道,他永远只能得到她的肉体。
  虽然,她已成为了昭田的妻子,但她的心,早已在无声无息之中,交给了另一个男人。
  宫本千军!
  昭田右卫门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他心中充满嫉妒和愤怒。
  但在另一方面,他也深爱百合子,虽然,他经常在别人面前,把自己的哑巴妻子,当作嘲笑的对象。
  有人认为他太过份。
  事实上,他表面上的做作,实在过份。
  他在言词中,毫不尊重百合子。
  甚至在夫妇交合的时候,他也没有把她当作是人!
  既不是人,甚至连野兽也不如。
  他用尽了种种残酷的方法,虐待百合子!
  但他每一次完事之后,都把自己关闭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
  他嘶叫、狂哭、抓破身上所有衣服,甚至是撕裂身上的肌肤。
  每一次都这样!
  每一次都血淋淋!
  他从痛苦中麻醉自己,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但他却想不出别的办法,去平衡内心的嫉妒和痛苦。
  他并不痛恨百合子。
  虽然他一直都在折磨百合子的肉体,但他是深爱她的。
  上天下地,再也没有人比百合子更重要。
  但她的一颗心,并不在他身边。
  她的心早已属于宫本千军!那个可恶的宫本家后人!
  昭田右卫门决定要对付宫本军!
  要歼灭宫本军,首先要杀乌塚!
  由于战场上形势的分布,宫本父子各守一方。
  这是杀乌塚的大好良机!
  昭田右卫门处心积虑摆布战局,他要先杀乌塚,然后才杀千军!
  这是最凶狠的手段!
  他已攫取了宫本千军心爱的女人百合子!
  这已经是足以燎原的仇恨之火!
  但宫本千军还没有找他算账,他却已更进一步,要彻底打击宫本家!
  “宫本父子,一定要死,极惨痛极惨痛地死!”这是昭田右卫门对麾下战士大声疾呼的叫嚣!
  没有人怀疑他的决心!
  正如没有人怀疑宫本千军要找他展开生死决斗的决定一样!
  终于,昭田右卫门在熊熊烈火中消失了踪影。
  想不到百合子却来到了这变成焦土的寺院里……


      ※                        ※                                ※
  切腹的人,通常腰束白布。
  切腹是武士道精神。
  在武士眼中,切腹是神圣的事。
  切腹也许甚至比婴儿出生,少女的初夜还更神圣。
  而白色,也是神圣、圣洁的象征。
  用鲜红的血,染湿雪白的腰束,是勇敢和圣洁的表现。
  百合子也用白布束腰。
  但在白布腰束以外,她却穿着紫绫绣金箔,颜色鲜艳瑰丽的和服。
  她的头发浓密而乌亮,脑后系着发结。
  她冷静。
  她沉默。
  哑巴虽然不会说话,但也可以有激烈的“叫声”和激烈的表情,激烈的动作。
  但她冷静而沉默,黛眉下的瞳孔,只是专注地凝视着两把摆放在垫子上的利刃。
  利刃没有护手。
  那是最锋利的刀。
  这种刀,可以毫不费力地刺入腹部……
  切腹是有技巧的,而且往往需要“修练”。
  在少年时代,已有无数还没有发育成熟的小武士,用铁枝或者是竹片,划在小腹之上,练习忍受痛苦的考验。
  有一段时期,一些少年以此为荣。
  但这是种危险的“修炼”。
  一些无知的少年,愚勇的少年,竟在这些“练习”中弄假成真,连肠脏都剜掉出来。
  于是,一条无知的小生命,化作“切腹修练”下的冤魂。
  百合子也曾经准备这样“修练切腹”,但最后关头却给母亲阻止。
  “你是女儿家,要是在身体上留下了丑陋的疤痕,那怎办?”
  百合子的母亲把她手里的铁枝抢了过来,然后用力在她自己的小腹一划!
  鲜血立刻溅湿了百合子母亲的衣裳。
  她母亲告诉她:“我老了,身体上有更多丑陋疤痕都不重要,但你还年轻,将来还要嫁人……”
  百合子明白母亲的苦心。
  她以后不再“修练切腹”。
  她认为,只要有需要,她可以不必修练,也有勇气接受最后的考验和痛苦。
  她不会说任何语言,但她能做任何事!
  当她知道丈夫已败亡的时候,她很冷静地找寻她需要的东西。
  然后,她要见宫本千军。
  她要在宫本千军面前切腹!
  但在切腹之前,她把身上瑰丽的和服除了下来……
  和服下,是百合子玲珑浮凸的胴体。
  但她腰间束着白布。
  宫本千军瞧着她的乳房,他的感觉并不是亢奋,而是刺痛。
  他不由自主地咬嚼着嘴唇。
  鲜血迸流,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一双手,粗糙的指骨揑成了拳头。
  拳头又湿又冷,无边无际的惧意彷佛从四方八面袭来,一直涌向他早已颓倦的身心。
  她,曾经是他热切盼望的女子。
  她,有如绾在他心头的一堆乱线,令她昏眩,令他焦躁,令他连在睡梦里也在挣扎呼喊、汗出如浆。
  忽然间,她来了,她带着切腹的利刃,神情冷静而坚决地跪在他脚下。
  没有人能改变这女子的心。
  昭田右卫门不能,宫本千军也不能。
  她的意思很明显,很坚决。
  她的心是属于千军的,这一刻的身子,也是属于千军的。
  但无论如何,她已是昭田右卫门的妻子。
  她不爱自己的丈夫,但也不等于憎恶自己的丈夫。
  她了解昭田右卫门。
  她知道右卫门在折磨她,但也同时在折磨他自己。
  这一场婚事,是错误的决定,但责任并不全在昭田右卫门身上。
  最令百合子难忘的,是右卫门对她的痴爱,对她的执着。
  她不忍心怪他。
  他在火海中消失了,在乱世战场中,这是平常事。
  昭田右卫门死,她不想独活。
  但她在切腹前,一定要见宫本千军。


     ※                        ※                                ※
  宫本千军,是百合子唯一倾慕,唯一钟情的男人。
  宫本千军,也是亲手把百合子丈夫性命断送入火海的男人。
  宫本千军,更是百合子生命中第二个男人。
  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
  她只会活在今天,在她切腹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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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6 10:34: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4-7-17 22:45 编辑


第二章  君子的酷刑


  半空云层飞动,大地蹄声骤响。
  蹄声虽然单调,只是单人匹马,然却大有气势。
  马是“龙马”,耳如劈竹,汗沟极深,马膝有如一团麴,如此良马,必然三军莫逐,但知所发,不知所宿。
  马是千里马,鞍上骑士,更是久历沙场的一员猛将。他的战场,从前并不在中原,而是远在东方大海上的扶桑岛国。
  宫本千军怀着一颗仍在沥血的心,离别了东瀛,再也不要目睹荐和百合子一起流连过的地方。
  在伤心地,连灿烂殷红的樱花,都陪着宫本千军的心一齐在淌血。他没法忘记百合子切腹的那一刻……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红颜知己,竟然切腹自杀。
  飘洋过海,到了中土......宫本千军从没刻意收拾残破的心情,只是随遇而安。
  假如他是一位学者,又或者是一个和尙,也许,他会安静下来的。但他却是一员战将。
  武夫自有武夫的道路。
  但在刀刃拖带之下,除了血路之外,又还有什么道路可走?
  在这肃杀冰冷的草原上,他遇上了一股强豪势力,这神秘的军旅,名曰——同根盟。
  但这种“遇上”,并不是偶然的巧合。正确一点说,应该是宫本千军故意迎了过来。


     ※                        ※                                ※
  在那一棵早已老死的枯树下,宫本千军面对着君子。
  他面对着君子的时候,妇便在君子的背后。
  君子的眼神,有点落寞。他问:“为什么今天便来见我?”
  妇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显得十分不悦:“宫本是来见我的!”
  君子道:“你少插嘴好吗?这一场战阵,究竟由你还是我来发号施令?”
  妇道:“你发号施令,也就等同是我发号施令,我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君子冷笑道:“要是在战场上中了致命的一箭,无论箭簇射入谁的心脏,后果恐怕都是完全一样的!”
  妇也冷冷地反唇相讥:“同归於尽,最少有个好处。你不必为了宫本而烦扰,我也乐得耳根淸静,毋须在半夜深更时分,听见你为了那个贱丫头而发出的讨厌呓语。”
  君子似欲脾气发作。但最后强忍下来,只管向妇哀求:“她不是什么贱丫头,你嘴里放乾净一点好吗?”
  妇道:“宫本来了,但你为什么老是不肯让我见他一面?”
  君子默然半晌,叹了口气:“要是你愿意放弃那个肮髒的念头,我也许会乐於迁就。”
  妇道:“你几岁了?”
  “当然和你一样,都是三十。”
  “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十岁?尤其是对一个女人来说,要是在这个岁数,仍然没法子和自己喜爱的男人交合,你可知道这是多么可怕和难以忍受的遗憾?”
  交合!
  妇直接地说出了这两个令人惊心动魄的字眼。
  君子的耳根已红得像是火烧。他涨红了脸,嘴唇颤动,欲言又止。
  妇说的话,虽然是从君子背后发生,但每一个字都可以淸淸楚楚地传入宫本千军的耳朵里。
  君子知道宫本听得见。他怔怔地瞧着这个来自东瀛的战将,看看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宫本千军终於开口说话。
  “只要你真的能够带我去见昭田右卫门,在今晚之内,你想把我怎样便怎样。”
  君子听了,发出了一阵嚎叫。但在他背后骨肉相连的妇却笑得比春天里的母鸡还更偷快。
  她是君子背后的思春妇。
  蓦地,君子妇这一对连体男女“霍”的一声转换了位置。妇的眼波,毫不掩饰地抛向宫本千军的脸上。
  在她的手里,有一把短小的匕首。
  她把匕首送到宫本千军的手里。
  宫本接过匕首,在狭窄的锋刃上仔细地搜寻,终於找到了五个比蝇头还更小得多的汉字。
  那是——昭田右卫门。
  毫无疑问,这的确是昭田的随身利器。
  昭田右卫门还活着。而且,君子妇知道这人的下落。
  宫本把匕首贴身收藏,恭声道:“我会在今晚履行自己的诺言,希望你也会是一样。”
  妇一脸媚笑,她的唇片在颤动……
  单看这张脸和这一副令人遐思的表情,她其实还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但在她背后的君子,神情却是一片黯然。
  对於妇的种种淫乱行为,君子是深深地不以为然的。但她是他的另一半……而这种另一半,却又是彷彿多余出来的……
  他不能把她怎样。这种死结,将会纠缠他的一生……直至最后嚥气的一刻为止……
  但就算在死掉以后,君子也有另一种担忧。
  ——连体人在双双毙命之后,是否会变成连体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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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6 10:38: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4-7-17 22:47 编辑

       ※                        ※                                ※
  夜幕垂下,仍然是在草原上,枯死大树之下。
  一座漆黑的帐营,妖魅般矗立在冷风中,但在帐内,却是炉火旺盛,热烘烘的令人感到浑身火烫。
  君子很想睡一大觉。但这时候,妇正在把宫本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脱下来。
  宫本千军拥有一副非常强壮的身体。他的胸口,一片毛茸茸的,有如一头骤悍的野兽。
  他久历战阵,身上的疤痕,多得令人惊诧。其中最触目的一条刀疤,自头后一直伸延至背后臂部!
  这是昭田右卫门在他身上留下最深刻的一道伤痕。
  ——昭田右卫门擅使双刀,左刀长四尺三寸,右刀长一尺八寸,一长一短,刀势亦刚亦柔,是伊贺派中第一使刀高手。
  一场舍死忘生的大决斗,似乎早已把一切恩怨情仇彻底解决。
  但事实并不如此。一度曾被以为葬身於火海的昭田右卫门仍然活着,而且也和宫本千军一样,离开了东瀛岛国,来到了中土汉人的地方。
  但这位伊贺派的第一高手隐藏在中原的什么地方?除了君子妇之外,又有谁会知道?
  妇在宫本面前,轻轻解扣。
  她背后的君子肉体,也随着她这种举止而颤抖。
  他背对着她, 也背对着宫本。但却能同时听见这二人渐转粗浊的呼吸声,这种感受,对君子来说,绝对不是一件美好的事,而是一种可怕的酷刑。
  但他必须咬牙强忍。
  不但必须强忍,而且还得尽量不动声色。在他背后的妇不知如何,拥有着和他截然不同的性格,但无论在何时何地,他还是必须要照顾她的周全。
  在他想像中,照顾妇的周全,也同样是照顾他自己的周全。
  他看不见妇怎样对付宫本,但却听见一些令他心跳加快的声音。
  妇在腻声淫笑。
  女人的笑,永远都是用来对付男人的厉害武器。越美丽的女人,她的笑越能对付男人,甚至把男人整得半死不活。
  君子从没见过妇的脸。但他知道,妇并不难看。她虽然妖异得过份,但除了妖异之外,她绝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这个妖异但美丽的女人,正在怎样对付她心目中的猎物?
  君子忽然感到自己也在赤裸。
  一对肉体相连的人,虽然各有不同的衣物,但却还是互相连结而成的。
  她换衣服的时候,他也必须同时更换。他俩的衣服,一半属於男的,但另一半却属於女的。
  在缝制的时候,当然也得别具一番心思。曾经有不少为君子妇缝制衣裳的裁缝者,只要稍一不合妇的心意,便会给妇用尖利的十指把喉管从颈项间抓了出来,而且越拉越长,然后亢奋地大笑。
  妇是残忍的。
  但君子只能发出怨言,无法阻止。
  妇赤裸了,君子也只好奉陪。但动了春情的只是妇,至於君子,他身体最重要的那个部位瑟缩得十分渺小,非常可怜。
  但他却感觉得到另一个男子的勃起。
  妇的胴体在摇动。妇的嘴唇在吐出阵阵销魂蚀骨的呻吟。但妇的销魂蚀骨,对君子来说,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酷刑……君子已无法忍受……
  最后,他把嘴角咬得鲜血逬流。
  妇突然怒叫:“后面!你在搞什么鬼?”她在愤怒的时候,便会称呼君子是“后面”。
  君子没有回答,但妇已兴致索然,粗野地把宫本千军推开。宫本深深吸一口气,把衣服穿回,一面穿一面说道:“是你自己放弃,不能怪我。”
  妇啐了一口,叫道:“我说过的话,从来不会不作数,你甭担心!”
  宫本千军不再说话。到了这个地步,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                        ※                                ※
  地底下,地道纵横交错,这是翡翠城的另一个地底迷城。
  叶璧天没有死,但脸色比死人还更苍白可怕。
  高兴已在他身上使出了看家本领——神针逆脉保命大法!
  但仍然不足以保得住叶璧天的性命,只能令他再活一段时候。
  对高兴来说,这并不足以高兴。他已决定,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这人死在自己的眼前。
  高兴是“鬼医”。但他不喜欢这种称呼,他喜欢别人叫他“神医”。但他知道,无论别人怎样称呼自己,他永远只会是“鬼医”,而绝对不会是“神医”。
  只因为他是地狱门中人。
  地狱门。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敢改变的神秘组织。高兴也许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但在某些事情上,胆子再大千倍万倍,也不能改变一分一毫。
  除了叶璧天,“斧霸”琴琬的景况也许比她的主子还更凶险。要是换上别的大夫,早已眉头大皱。
  但高兴对琴琬的伤势,反而毫不担忧。要救叶璧天,非要把“地狱之火”取到手不可,但要救琴琬,对高兴来说,也许只是易如反掌之事,只在於他是否愿意出手医治。
  叶璧天的脸色虽然看来差到极点,但已可以开口说话。
  高兴道:“我叫高兴。这名字你听说过没有?你这条性命不是我救的,你若要感谢,找那个什么艳初感谢个够!”
  叶璧天叹了口气:“前辈虽然叫高兴,但看你老人家的样孑,似是深有忧色。唉,生死有命,前辈用不着为了在下而黯然神伤。”
  高兴陡地脸色一沉,怒道:“你是叶城主又怎样?虽然我老人家一直都在你的城堡底下安身,但我从没把你当作什么恩人、恩公看待。要是你死了,我只会在你的屍首上抹一把鼻涕,什么黯然神伤,真是他妈的屁话!”
  堂堂翡翠天王,给一个老胖子喷得灰头灰脸,未尝不是一桩怪事。但叶璧天没有生气。
  一个人,就连生气也是要讲究本钱的。
  在此时此地,叶璧天有如一个一穷二白的人,根本连生气的资格也没有。
  就算这个老胖子在他的脸上用力踩几脚,他也只能逆来顺受。
  这就是人生。
  人生,永远是起伏不定的,有如大海波涛。
  他只好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但他只是沉然了片刻,高兴已是大大的不高兴,骂道:“你怎么了?是已经死掉还是忽然变了哑巴?”
  叶璧天瞧了他一眼,道:“在下只怕胡言乱语,徒令前辈恼怒。”
  高兴道:“胡言乱语便胡言乱语,何须畏首畏尾?记住!你是个垂死之人,要是忽然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口,我会以为你已经归登极乐世界!”
  叶璧天苦笑一下,道:“一个人有了病,不是应该好好歇息一下吗?”
  高兴冷冷一笑:“在别的庸医手里,这是理所当然的手段。但我是何人?在我老人家手底之下,只有死了的人,才应该好好歇息!”
  叶璧天细想一会,颔首说道:“前辈之言,虽则听来不合常理,但却又偏偏大有道理。晩辈佩服!佩服!”
  高兴冷哼一声:“你用不着拍我的马屁。你能否活下去,不在於我老人家有多大的本领,而是在於你的女人能否把‘地狱之火’取回来。”
  “我的女人?”
  “她叫雪蝶,难道你连她的名字都已忘记?”
  “不……她……她怎样了?”
  “谁知道她已经怎样了?她为了你这个已死了九成九的情郎,甘冒奇险,把‘地狱之火’取回来。但她有这种机缘和本领吗?说不定,她连‘地狱之火’都没看上一眼,已掉入第十八层地狱里去!”
  “胡说!”叶璧天怒道:“不准诅咒她!”倏然之间,他有了生气的“本钱”。但这“本钱”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高兴并不是可以任由他人喝骂的鬼医。
  但这一次,他闭上了嘴,没有反驳,更没有反唇相讥。是否他忽然有着理亏的感觉?
  斧霸琴琬的伤势,渐有起色。她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人便是铁艳初。
  “是你?”她幽幽地叹一口气。
  “不错,是我,我是铁艳初。”
  “嫖客!”
  “什么?你……在说什么?”他怔住。
  “在你心目中,我是个妓女,”琴琬咬了咬唇,“而在我的眼里,你自然便是个嫖客。”
  铁艳初傻住了。过了好一阵,不期然地苦笑:“你若真的这样看我这个人,那是严重的错误,不但屈辱了自己,对我也不公平。”
  “公平?世上还有公平这种事吗?”
  “我知道,世事每每难以尽如人意,也很难可以寻求绝对的公平,但人生在世,必须努力争取。只要坚持方向努力不懈,就算再不公平的事情,也可以扭转过来。”
  铁艳初语重深长地说道。
  琴琬听了,只是冷笑。她是个在鬼门关边缘打了个转的重伤者,但她这一阵冷笑,在铁艳初眼中看来,仍然是笔墨难描地美丽动人。
  高兴忽然走了过来,双目圆睁直视着铁艳初的脸:“臭小子,你在她身边絮絮不休,完全不肯让她有歇息的机会,是否渴望这小妮子早一点死掉?”
  铁艳初一怔:“你老人家不是曾经说过:‘在我老人家手底之下,只有死了的人才应该好好歇息’吗?”
  “他妈的,这算是什么意思?我跟叶城主说的话,是说给叶城王一个人听的,你是在扯我的后腿吗?”
  “不敢!”
  “呸!你已扯了我的后腿,还有什么敢与不敢的?叶城主是叶城主的事,这小妮子是这小妮子的事。不同的人,不但要用不同的药来治理,就连是否应该好好的歇息,也大有不同的学问。他妈的,你算老几?凭什么在我老人家面前大发谬论?”
  忽听琴琬冷笑一声:“老胖鬼?你便是大夫吗?”
  “好说!好说!没有我这个医生,你早已到了阎王面前!”
  “是你救了我的性命又怎样?你以为我非要感激流涕不可吗?艳初是我的嫖客,我是个妓女,你阻止嫖客和我这个妓女谈话,简直比一刀砍过来还更残酷!要是你因为救了我而后悔,大不了把这条性命还给你!但无论怎样, 你绝不配在我嫖客面前胡说八道!”
  琴琬的反击,就连高兴那样的人都为之傻住。铁艳初更是张大了嘴巴,大半天还没法子可以合拢。
  高兴脸上的肥肉颤动起来,过了很久,才道:“要是我再不离开,也许会变成了老龟奴。”
  他说走就走,居然走得快如闪电。
  铁艳初怔怔地瞧着琴琬的脸。二人互相凝视着。良久,忽然齐齐大笑,笑得连眼泪都迸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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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6 10:4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4-7-17 22:50 编辑

      ※                        ※                                ※
  地底迷城是个暗无天日的世界。在这里,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风雷雨电,只有火光的存在。
  要是连火光都在这里熄灭,这将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鬼域。
  雪蝶终於回来。
  她走的时候,两手空空。
  回来的时候,却小心奕奕地捧着一个铁盒。盒子里的物事,看来沉甸甸的'那是JL什么东西?是否和“地狱之火”有关?
  高兴看见她回来的时候,眼神立刻变得极是怪异。
  雪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对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什么意思?
  旁人也许不明白,但高兴一看便已懂得她的意思。
  “找……找到了?....你真的找了回来?....”高兴连声音都在发抖。
  雪蝶把铁盒双手奉上。
  高兴接过铁盒,站在那里似是怔呆了大半天。这铁盒,竟似有千斤之重。过了很久很久,这名鬼医方始谨慎地把铁盒摆放在一张石桌上。
  他打开了铁盒。
  铁盒内,有一颗色泽有如烈燄般的玉珠。
  这便是——地狱之火!
  铁艳初也看见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一颗玉珠。但他已知道,这便是地狱之火。
  高兴额上的汗珠,已大颗大颗地沿着脸颊直淌。他终於忍不住问:“你是门主的什么人?”
  雪蝶的脸木无表情。
  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要走了。”
  铁艳初大奇。
  他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
  他不相信雪蝶真的会在这时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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