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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狂云

[完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寂寞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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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5: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章:人去飘香
  一想起小翠,司马如血的心就热了起来。
  这时,唐潇潇又道:“我已经跟高天凤讲好,大家的决斗都向后推。”
  司马如血道:“推到什么时候?”
  唐潇潇道:“十月十日。”
  司马如血道:“这是快刀王与飘香楼决斗的日子。”
  高天凤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只听高天凤笑着道:
  “到那一天,所有的心愿都将了却!”
  花姑和小翠一直等到太阳下山,还不见高天凤回来。
  汤圆街的人都走了,都到赌场或乐园街去了。
  汤圆街两边的铺子都关门了。
  只有甜汤圆的店门还没有关。
  花姑和小翠还在等。
  长汤圆和扁汤圆对她们敢怒不敢言,若不是甜汤圆吩咐叫他们小心侍候,他们早已将花姑和小翠从街的这头一脚踢到那头去了。
  花姑道:“你们是不是很委屈?”
  长汤圆和扁汤圆瞪了花姑一眼,不说话。
  小翠笑道:“看他们的样子,恨不得一口吃了你。”
  小翠刚说完,长汤圆和扁汤圆一齐怒目注视着她。
  花姑笑道:“他们不仅想把你吃掉,而且还要将你的肚肠吐出来。”
  这时,店里已经没有别人,甜汤圆也在吩咐儿子几句后去楼上睡觉了。
  花姑和小翠的面前,每人放着一碗甜汤圆,热气还在不停地冒。
  她们似乎对甜汤圆无动于衷,没有一点食欲。
  长汤圆开口道:“快吃!”
  扁汤圆道:“吃完了好走!”
  接着两个人齐声道:“真麻烦!”
  花姑用筷子碗里搅了一下,夹起一个汤圆,看了看,又放回碗里。
  长汤圆道:“为什么不吃?”
  扁汤圆道:“难道不好吃?”
  两个人又齐声道:“不好吃干脆倒掉喂狗!”
  花姑道:“如果有狗,我就倒掉。”
  扁汤圆和长汤圆一听,面露喜色,口中立即轻呼了一声,果然从厨房里跑出一只大黄狗。
  那狗飞快地来到跟前,坐在地上。
  扁汤圆道:“狗来了。”
  长汤圆道:“快倒吧。”
  两个人接着一齐道:“不倒你就是狗!”
  花姑道:“你们喜不喜欢这只狗?”
  长汤圆扶着大黄狗的脖子,道:“这么可爱的狗,谁会不喜欢呢?”
  扁汤圆用手摸在黄狗的耳朵,道:“这么听话的狗,你也会爱上它的。”
  两个人接着又道:“若没有这只狗,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花姑笑道:“如果狗不吃,只有你们自己吃了。”
  扁汤圆和长汤圆厉声叫道:“大黄狗,快吃!不吃打死你!”
  大黄狗抬头望了他们好久,才极不情愿地低头,把地上的那个汤圆吞了下去。
  大黄狗刚吞下没一分钟,沙哑的尖叫了几声,身体扭动了几下,死了。
  长汤圆流泪道:“大黄狗死了。”
  扁汤圆道:“汤圆里有毒。”
  两个人齐声道:“倘若早知这样,不如自己吃。”
  “如果想吃,现在吃也不晚啊!”
  花姑的筷子,又夹起一个汤圆。
  “不吃!”
  长汤圆和扁汤圆大声道:“死了大黄狗已经足够了。我们绝不吃!”
  “不吃也得死!”一个声音冷冷道。
  长汤圆和扁汤圆一齐大笑,注视着小翠道:“你说什么?”
  小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她道:
  “我说,你们不吃也得死。”看上去,小翠决不是在开玩笑。
  长汤圆道:“为什么要我死?”
  扁汤圆道:“我又没得罪你。”
  接着,两个人大声道:“要死,你也得比我们先死!”
  “死”字未落,四个拳头,齐齐击向小翠!
  快疾如风,重若千钧。
  纤弱娇小的小翠,眼看就要在这一击之下变成一堆豆腐。
  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和她的脸,就要在两个人的夹击下,瞬间模糊一片。
  花姑睁大了双眼,她想解救已不可能了。
  可是,小翠并没有变成豆腐。
  如果豆腐可以笑得这么甜,每一个女孩都希望自己是豆腐。
  小翠笑得分外美丽,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截红绸。
  这截红绸本来是小翠的腰带。
  现在小翠却用它无声无息地杀了长汤圆和扁汤圆!
  花姑被惊呆了。
  她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夹在筷子上的那个汤圆自然也掉到地上。
  望着惊呆的花姑,小翠道:“吃汤圆的大黄狗死了,可以替大黄狗吃汤圆的长汤圆和扁汤圆也死了,你把汤圆丢到地上,给谁吃呢?”
  花姑道:“丢在地上就不要了。”
  小翠仍目不转睛盯着花姑,道:“浪费是最可耻的。”
  花姑似乎料不到小翠有此一问,呆了半晌,接着极不自然地一笑,道:
  “小翠,司马如血走了多久了?”
  小翠依旧道:“浪费不仅是可耻的,而且也可惜。”
  花姑道:“那你说怎么办?”
  小翠道:“捡起来吃了。”
  花姑茫然地望着小翠许久,然后道:“好的。”
  说着,果真弯腰,拾起地上的那个汤圆,放进嘴里吃。
  小翠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花姑点点头,问道:“你是谁?”
  小翠道:“我是小翠。”
  花姑道:“仅仅是小翠?”
  小翠道:“我是乐园街的小翠。”
  接着又道:“乐园街的所有的女孩都是妓女。”
  花姑道:“我仅仅是妓女?”
  小翠道:“我是黄鹤山庄的妓女。”
  花姑道:“黄鹤山庄的妓女跟别的妓女有区别?”
  小翠道:“黄鹤山庄的妓女会杀人。”
  花姑望着拳头才击出一半便被杀死的长汤圆和扁汤圆,道:
  “你会杀我?”
  小翠道:“不会。”
  花姑道:“为什么?”
  小翠道:“你想死?”
  花姑道:“只有傻瓜才会想死。”
  小翠笑了,道:“这样说,你不是傻瓜了。”
  花姑也笑了,道:“当然不是。”
  “好!”
  小翠道:“既然这样,我们好好谈谈。”
  花姑道:“在哪里谈?”
  “真是聪明人。”小翠道:“你这么聪明,我想没有人会杀你的。”
  花姑的脸上刚刚泛起笑意,只听一个声音道:“再聪明的人,也总是要死的。”
  话音刚落,从厨房里走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汤圆街一百零五号的甜汤圆。
  小翠道:“你不是上楼睡觉了吗?”
  甜汤圆道:“醒了。”
  小翠道:“醒得这么早,不怕困死?”
  甜汤圆道:“两个儿子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小翠笑道:“还是你想得开。”
  接着又道:“我跟花姑有事要谈,你找个地方吧!”
  甜汤圆道:“这里不行吗?”
  小翠道:“不行!”
  甜汤圆笑了,道:“大不了叫花姑炒螺蛳时多放点毒药,有什么好神神秘秘的!”
  小翠道:“你怎么知道的?”
  甜汤圆道:“花姑告诉我的。”
  花姑叫道:“胡说!”
  甜汤圆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最喜欢胡说八道了。”
  小翠瞪着甜汤圆,道:“除了胡说八道,你还会什么?”
  甜汤圆道:“你这么喜欢杀人,我的嗜好当然也是杀人了。”
  甜汤圆说着收起笑,一咧牙齿,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对小翠道:
  “你害怕了是不是?”
  小翠果然害怕了,轻声道:“你说得没错。”
  甜汤圆呲牙笑了,对花姑道:“你说怎么样?”
  花姑惊道:“我炒螺蛳从来不放毒的!”
  小翠道:“凡事都有第一次。”
  甜汤圆道:“以后慢慢就会习惯了。”
  听小翠和甜汤圆的说话,好像杀人是一件十分平常和必须学会的事情,她们自己这样,却要花姑也这样做,她们是不是太可恶了。
  小翠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样逼你有点缺德?”
  甜汤圆道:“可是,你不学会杀人是不行的!”
  花姑道:“我试试。”
  小翠一张美丽的脸又开始笑,她道:
  “只有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才不会现在就死。”
  花姑道:“不过我要劝你,你还是改变主意的好。”
  小翠道:“哦?”
  花姑道:“凡是想要高天凤双手的人都已经死了。”
  小翠道:“高天凤果真有这么厉害?”
  花姑点头道:“当他把刀捅进你肚子的时候,我相信你肯定没有发觉。”
  小翠大笑道:“可是,高天凤在吃了你有毒的炒螺蛳之后,他的刀也许就没有这么快了。”
  花姑叹了口气,缓缓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要瞒你了。”
  顿了顿,接着道:“高天凤根本不怕毒。”
  小翠道:“你试过?”
  花姑道:“只有傻瓜才不会去试!”
  小翠道:“那高天凤没杀你?”
  花姑道:“我不知道高天凤是天生不怕毒,还是离不开我的炒螺蛳,总之,我现在还能跟你说话。”
  接着,花姑叹了口气,道:“其实,就算你现在就杀我,我也没办法帮你这个忙。”说完,无奈地望着小翠。
  花姑好像现在才发现,小翠的皮肤是如此白晰,如此细嫩,简直就像婴儿,哪里看得出是妓女!
  她突然又想起高天凤的手,洁白无瑕的手!
  花姑的心一阵狂跳。
  花姑自己也觉得奇怪,当她与高天凤在一起,每时每刻都能看到高天凤的双手,她觉得很平静,而每当在黑夜里,她一想到高天凤的手,心就不由得狂跳不已。
  只听小翠道:“就算高天凤天生不怕毒,我的这种毒药,照样可以要了他的命!”
  花姑道:“什么毒药?”
  小翠摇摇头,道:“这里不能说。”接着又道:“这就是我们需要好好谈谈的。”
  甜汤圆这时道:“如此看来,我真的要为你们找个好地方了。”
  花姑道:“最好找一个人死了也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小翠笑道:“你放心,她可是这方面的老手了。”
  甜汤圆道:“我虽然是这方面的老手,但我做缺德事也喜欢光明正大,不喜欢将门关上。”
  甜汤圆这样说着,却起身将店门关得严严实实,转身道:
  “这一次是破例,你们可要谈妥了。”
  小翠道:“就这里?”
  甜汤圆道:“就这里。”说完,甜汤圆伸手握住最后一扇门的门扭,左右不知如何转动了几下,地面上豁然洞开,出现了一个大洞。
  花姑看得吃惊不已。
  甜汤圆道:“即使你们两个人都死在里面,也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
  接着,笑了笑,又道:“不过,这里是绝对安全的。高天凤绝对找不到你们,除非你们自己出来。”
  小翠已经爬了下去,下面有梯子,有油灯。当花姑整个人进去时,头顶一阵轧响,洞口已经被封上,接着,花姑听到一阵放排门的声音。
  显然,甜汤圆又将门打开了。
  顺着梯子爬了很久,她们什么也听不见了,往下一看,梯子还很长,挂在梯子上的油灯,一盏一盏,像一条火蛇,不知还有多深。
  小翠在花姑的下面,她说道:“我说得没错吧?”
  花姑道:“没错。”花姑真的很佩服甜汤圆,这确实是一个人死了也不会发现的地方。
  一边往下爬,花姑一边道:“我还是不懂。”
  小翠道:“在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了,有什么话尽管说。”
  花姑道:“你杀了她两个儿子,她为什么不找你报仇?”
  小翠大笑起来,笑声好像被一层棉布包裹着,听起来很阴森,只听小翠道:
  “你说呢?”
  花姑道:“难道他们真的没死?”
  小翠道:“如果他们没死,我就没命了。”
  接着又道:“只不过他们不是她的儿子。”
  花姑往下又爬了两步,道:“现在我越来越害怕了。”
  小翠道:“在黄鹤山庄,怕死的人总是先死。”
  花姑道:“如果黄鹤山庄所有的秘密都揭开,江湖上会怎样震惊?”
  小翠道:“不会震惊的。”
  接着又道:“因为黄鹤山庄的秘密永远都揭不完。”
  花姑忽然道:“你害怕不害怕?”
  小翠道:“不怕。”
  花姑道:“如果我割断绳子,你怕不怕?”
  小翠道:“不怕。”
  花姑道:“这个洞不知还有多深,如果摔下去,你肯定会死。”
  小翠道:“叫你割,你也不会的。”
  花姑道:“你怎么知道?”
  小翠又笑了起来,道:“在我没有把能要高天凤性命的毒药告诉你之前,你是绝对不会让我死的。”
  花姑也笑了,道:“你早已知道我随时都可以杀你?”
  小翠道:“当然知道。”
  花姑道:“是谁告诉你的?”
  小翠道:“甜汤圆。”
  花姑沉思了一会,默默地顺着绳梯又下了五步,缓缓道:
  “你知道自己会死,怎么还要跟我下来?”
  小翠过了一会才道:“有什么办法呢?”
  接着叹口气,道:“我杀了她两个比儿子还要亲的徒弟,她没有亲手杀我就算很开恩了。”
  花姑道:“甜汤圆杀人的手段是不是很别致?”
  小翠道:“她从来不把要杀的人当人看。”
  花姑这时冷笑道:“可是,我杀人也不把要杀的人当人看的。”
  小翠道:“所以,我要跟你谈谈。”
  花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你把毒药给我,我给你痛痛快快一刀。”
  小翠道:“如果是这样,我何必要找你谈呢?何况,还要找一个人死了也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小翠道:“既然人死了不会发现,那么,人活着也不会被发现,你说呢?”
  花姑道:“你比我聪明多了。”接着又道:“可聪明的人却总是先死。”
  小翠叹了口气,道:“我真不明白,像你这样的狠女人,为什么还能活着。”
  小翠的话刚落,另一个声音接道:“我也不明白,像你这样聪明的人,还要跟心狠的女人谈条件。”
  花姑和小翠同时吓了一跳。
  因为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除了她们,洞里还另有他人!
  两个人都说不出话,呆呆地愣在绳梯上。
  “既然到底了,就坐坐再走吧。”
  这是一个十分冷漠淡然的声音,听不出可怕和阴险。
  两个人定了定神,往下看,果然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坐在桌子旁边,桌上放着一个酒瓶,一个小杯。
  那盏不明不亮的油灯也摆在他前面的桌子上。
  由于太暗的缘故,他投在地上的身影也看不清楚。
  其实洞底并不大,只能容纳一张桌子,和桌子边围三五个人而已。
  小翠和花姑直到坐在桌子旁,才闻到一缕淡淡的清香。
  他喝的是什么酒?
  这么好的味道,连从来都不滴酒不沾的小翠也想抓起酒瓶闷一口。
  小翠从未闻到过这么香的酒,更令她觉得奇怪的是,按道理,这么香的酒在洞口就应该闻到了。
  可是,直到她们在他的对面坐下,酒香才沁入她们的心脾。
  只见他又往杯中倒了一杯酒,递给小翠道:“你一定累了,喝杯开水解解渴。”
  小翠并不推辞,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惊道:“怎么不是酒?”
  他道:“我说是开水。”
  小翠道:“那么这酒香?”
  他道:“是酒才有酒香?”
  小翠不语,将杯子递了回去。
  花姑道:“我也渴了。”
  他又倒了一杯,递给花姑,道:“本来,我这杯开水是换你的炒螺蛳的。”
  花姑接杯在手,也一饮而尽。
  果然是一杯白开水,平淡无味。
  可是那清香,始终不散。
  花姑注视着他,道:“我们的说话,你都听到了?”
  他道:“你不先问问我是谁,为何问别的?”
  花姑道:“你是谁并不重要。”
  顿了顿,又道:“因为你对我这么客气,我也应该礼貌才对。”
  只见他摇摇头,道:“对任何人,我都这样。”
  接着他又道:“他还要感谢你这么爽快就喝了我的开水,不过,我没有在开水里放毒。”
  这时小翠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并不回答,而是喝了一杯开水。
  花姑道:“这并不公平。”
  他道:“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
  花姑道:“那么,你都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他点点头,又喝了一杯开水。
  花姑抬头,望着隐没在黑暗中的油灯,忽然道:
  “如果我死在这里,有没有人会找到?”
  他道:“有。”
  花姑道:“谁?”
  他道:“高天凤。”
  花姑盯着他,道:“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他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翠道:“这不可能。”
  他道:“只要去做,世上根本没有不可能的事。”
  小翠无话可说,花姑也无话可说。
  空气中,只飘着一缕香。
  良久,他道:“你们都上当了。”
  小翠道:“怎么上当?”
  花姑道:“上谁的当?”
  他喝了一杯开水道:“当然是甜汤圆的当。”
  小翠道:“甜汤圆从来不说谎,这在黄鹤山庄是很出名的。”
  他道:“从来不说谎的人,骗起人来会害死好多人的。”
  小翠摇头道:“我不会相信你的。”
  他道:“不相信你可以马上去看。”
  小翠道:“怎么?”
  他道:“现在,甜汤圆至少已经害死了一个人。”
  小翠急道:“谁?”
  他道:“甜汤圆。”
  小翠默默地盯着他,道:“如果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他笑道:“你可以活上八十岁,怎么会死。”
  小翠道:“八十岁太长。”
  他道:“花姑不会杀你的。”
  花姑却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小翠?”
  他慢慢地倒了一杯开水,又慢慢地喝下,道:“如果我告诉你,小翠给你的药也毒不死高天凤,你还会杀小翠吗?”
  花姑不答,而是面对小翠,道:“真的?”
  小翠道:“我也不知道,药是甜汤圆给的。”
  花姑小翠狠狠地盯了小翠一眼,道:“你是可以活到八十岁。”
  小翠却叹了口气,道:“如果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活到八十岁又有什么意思?”
  他道:“该知道的时候会知道的。”
  小翠道:“那么,该死的时候还是要死的。”
  小翠虽然这样说,但她的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能够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何况,她还要看看甜汤圆是怎么死的。
  花姑忽然道:“司马如血离开这么久了,还能不能回来?”
  一提到司马如血,小翠的心情便沉重起来。
  花姑又道:“司马如血跟大水缸走了已有好几天了。”
  小翠叹道:“其实,他回不回来,与我根本无关。”
  “有关的。”
  只听他接口道:“只要你关心他,就跟他有关。”
  小翠道:“你怎知我关心他?”
  他道:“你已经对司马如血动了真情。”
  小翠注视着他道:“我真的很佩服,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他笑了笑,道:“你是不是很想念他?”
  小翠点点头道:“我巴不得马上就见到他。”
  花姑插嘴道:“说不定司马如血此刻已经死了。”
  小翠道:“就是他死了,我也很想见到他。”
  “真的?”
  “真的。”
  他道:“那么,司马如血就在上面吃汤圆。”
  小翠却坐着一动不动。
  他道:“为什么不去见他?”
  小翠道:“你走了,我再走。”
  他道:“你怕我背后杀了你?”
  小翠道:“是的。”
  他缓缓点头,道:“好,那我先走。”
  他说完,缓缓站了起来。小翠觉得他很高大,他的身影,仿佛空蒙的天空一样辽阔。
  只见他抓住绳梯,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爬绳梯的姿势看上去好像很慢,可是仿佛只一眨眼,他的影子就看不见了,好像突然之间消失似的快得惊人。
  花姑和小翠还呆在那里,空中飘着的那缕清香随着他的离去才渐渐淡远。
  他是谁?他是谁?
  是人?还只是一缕香?
  人去飘香!
  飘香……飘香……蓦地,两个人同时醒悟道:
  飘香楼。他是飘香楼来的人。
  两个人又惊又喜。
  惊的是飘香的人会来到黄鹤山庄,喜的是她们并没有死在飘香楼的剑下。
  可是,当她们仔细回想那个人的模样时,却一片模糊,一点也想不起来,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似的。
  这么长的时间在一起,好像只在梦中!
  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她们相信,刚才,确确实实是飘香楼的人在这里。
  因为,这缕香还在飘。
  香飘人已去!
  花姑和小翠出来的时候,甜汤圆真的死了。
  甜汤圆死了,但还跟活着一模一样。
  花姑和小翠以为甜汤圆只是睡着了,用手去推,她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摇了一下,人头却掉在地上!
  甜汤圆原来被人砍断了脖子!
  两个人惊呆了。
  她们想都没有想到过,天下还有这么快的杀人速度!
  刀过不留痕!
  她们同时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一阵寒意传遍周身。
  她们现在就开始担心,有朝一日,她们会不会像甜汤圆一样,死了,还像活着一样。
  是谁?谁杀了甜汤圆?
  难道是刚才那个飘香楼的人?
  小翠喃喃道:“甜汤圆真的死了。”
  花姑道:“你害怕了?”
  小翠道:“是的。”
  花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如果司马如血在这里,你还怕不怕?”
  小翠听到“司马如血”四个字,顿时柔柔道:“女人总是离不开男人的。”
  接着又道:“可是现在,不知道司马如血在哪里?”
  花姑安慰道:“别担心,高天凤已经去找了。”
  小翠道:“高天凤走了,只会多一个伤心人而已。”
  花姑好像被说中了心思,长长叹了口气,道:“按理,高天凤就算找不到司马如血,现在也应该回来了。”
  说完,又“唉”了一声,看上去,她的担心决不比小翠少。
  小翠忽地笑了,道:“两个痴心人,两个傻瓜。”
  花姑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小翠道:“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花姑又道:“那我说的,你信不信?”
  小翠看了花姑一眼,道:“一半信一半不信。”
  花姑道:“你信不信高天凤可以找到司马如血?”
  小翠迟疑着,不答。她的表情,一会儿漠然,一会儿绝望,良久,小翠道:“信。”
  花姑道:“你错了。”
  花姑的话未落,远远的传来声音道:“不,小翠怎么会错!”
  听到这声音小翠笑了,脱口叫道:“司马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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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5: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章:黄鹤楼
  来的果然是司马如血。
  小翠简直不敢相信,向她走来的这个人就是司马如血。
  司马如血看上去很疲倦,很累。与此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但小翠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司马如血微笑着。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露出原来的神采。
  他的血剑在他的腰上。
  司马如血道:“知道你还在等,我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
  小翠望着司马如血,满脸的柔情和疼爱。她坐在司马如血的身边,道:
  “我知道,为了我,你一定是差点送了性命。”
  这时,花姑问道:“高天凤呢?”
  司马如血不答,却问小翠道:
  “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像花姑关心高天凤这样记挂我?”
  小翠眼一瞪,道:“你说呢?”
  司马如血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说着,头一转,对花姑道:“你说什么?”
  这时,花姑已经站起来走出去了,司马如血叫道:“花姑,到哪里去?”
  花姑头也不回,冷冷道:“去找我愿意找的人。”
  司马如血道:“不要去,你找不到高天凤的。”
  司马如血的话还没说完,花姑已走得看不见了。
  原来,花姑也可以走得这么快。
  司马如血叹了口气,摇摇头。
  小翠道:“你是留不住她的。”
  屋里只剩下司马如血和小翠,还有死去的甜汤圆。
  司马如血道:“咱们走,天也快要亮了。”
  小翠望着他,道:“到哪里去?”
  司马如血道:“四海为家的人,到哪里都一样。”
  小翠道:“那么,不要离开黄鹤山庄,好不好?”
  司马如血道:“你怕了?”
  小翠指了指甜汤圆,道:“我怕……”
  司马如血伸手,牵住小翠的手,道:“我的血剑,可以保护你,让你活到八十岁。”
  小翠一呆,道:“刚才,也有一个人对我这样说过。”
  司马如血“哦”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人是谁?”
  小翠摇摇头,道:“他走的时候,只留下一缕香,现在好像还在飘。”
  “飘香?”
  司马如血忽然道:“他是不是飘香楼的剑客?”
  小翠缓缓点头,道:“我想是的。”
  司马如血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变,走到甜汤圆的尸体旁边,喃喃道:
  “奇怪,奇怪……”
  小翠接口道:“真的很奇怪,甜汤圆还像活着一样。”
  司马如血道:“那她的头?”
  小翠道:“她的头是被我们不小心碰落的,因为,我们当初还以为她是睡着了,想把她摇醒,原来早已被人砍断了脖子。”
  司马如血又仔细看了看甜汤圆脖子上的断痕道:“没错,只有飘香楼的剑才有这么快的速度。”
  顿了顿,又道:“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小翠摇头道:“他说我能够活八十岁。”
  司马如血沉思了良久,突然,他从腰间拔出血剑,一剑刺向甜汤圆。
  小翠只觉得红光一闪,司马如血的血剑已经入鞘,甜汤圆还是原来那样坐在椅子上。
  奇怪的是,天水汤圆的头明明掉在地上,现在又回到了她脖子上!
  只听司马如血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的剑还不够快。”
  “你的剑快不快是你自己的事,何必要在死人身上逞能!”
  司马如血吓了一跳:
  这里只有他和小翠两个人,可是这声音,绝对不是小翠说的。
  随着这声音,从厨房里走出一个人来。
  小翠看了一眼,差点吓昏过去。
  这个人,赫然就是甜汤圆。
  甜汤圆笑着对小翠道:“人家都说你可以活到八十岁,我看你只能活到今天太阳出来之前。”
  小翠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并且整个人在抖。
  司马如血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甜汤圆道:“你就是刚才刺了我一剑,把我的头从地上捡起来的人。”
  司马如血道:“这样说来,是我救了你?”
  甜汤圆道:“可惜我不是一个喜欢感恩的人。”
  司马如血忽然大声笑道:“快收起你的把戏,不然把小翠吓坏了。”
  甜汤圆道:“这个差点害你性命的贱人,你还要这样护她?”
  司马如血冷冷道:“她并没有害我。”
  甜汤圆道:“可是,黄鹤山庄的规矩是,谁带走小翠谁就得死。”
  司马如血笑道:“这是谁定的规矩?”
  “我。”
  甜汤圆原来是钱老板装的!
  只听钱老板笑吟吟道:“你说,我定的规矩是不是真正的规矩?”
  司马如血道:“是。”
  钱老板又笑道:“人人都说司马如血是个聪明人,果然没错。”
  钱老板说完,一招手,不知从哪里闪出两个黑衣人,将甜汤圆的尸体搬走了。
  仿佛转瞬间,黑衣人的行动如风飘,来去无踪。
  司马如血看呆了。
  钱老板道:“你是不是没料到?”
  司马如血道:“是。”
  钱老板道:“你料不到的事情还很多,其实,在黄鹤山庄,哪里都有秘密,哪里都会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顿了顿,又说:“我随时都可以杀死想杀的人,你信不信?”
  司马如血立即道:“我信。”
  钱老板往前走了两步,在甜汤圆刚才的椅子上坐下,道:“你的命真大。”
  司马如血面无表情,道:“是。”
  钱老板道:“你是第一个中了‘消尸还魂’而不死的人。”
  司马如血依旧道:“是。”
  钱老板道:“可是,我决定不想让你再活下去了。”
  这下,司马如血没有说“是”,而是问道:“为什么?”
  钱老板道:“因为你活着太麻烦了。”
  司马如血道:“是不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钱老板道:“是。”
  司马如血道:“可是你杀了我也没用。”
  钱老板道:“先杀你,再杀唐潇潇,最后杀高天凤。”
  钱老板说着一阵大笑,接着道:“直到我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为止。”
  司马如血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心里十分清楚,你现在根本杀不唐潇潇。”
  司马如血顿了顿,又道:“因为现在的唐潇潇并非当初的唐潇潇!”
  钱老板并不否认,道:“我承认我很后悔当初没有杀唐潇潇,以致惹下今日之祸,可是,我却非杀你不可。”
  这时,司马如血笑了,道:“如果你有把握杀我,还用得着跟我这么多话吗?”
  钱老板望着司马如血,突然爆发一阵大笑:“哈哈哈!”
  司马如血冷冷道:“你若能杀我,根本等不到现在。”
  钱老板顿住笑,道:“因为现在才是非杀不可的时候。”
  司马如血忽道:“你是谁?”
  钱老板道:“我是杀你的人。”
  司马如血笑着道:“你用什么杀我?”
  钱老板除了一个大肚子,身上、手上什么也没有,难道他空手也能杀司马如血?
  都说钱老板深藏不露,武功深不可测,可是司马如血不相信,钱老板真的可以空手对他的血剑!
  司马如血接着不信道:“你就这么自信?”
  钱老板不语,手一招,背后忽然闪出一个黑衣人,手上捧着一把短刀。
  这是一把非常普通的短刀,看上去连刀锋都很钝了。
  钱老板从黑衣人手上接过刀,黑衣人转瞬不见了。
  钱老板收回目光,注视着手上的短刀,缓缓道:
  “这把刀,我已经二十年没有用它了。”
  司马如血道:“最好不要把什么都押在一把生锈的刀上。”
  钱老板道:“你在提醒我?”
  司马如血道:“我是奉劝你。”
  钱老板用手轻抚刀背,脸上闪现异样的神采,喃喃道:“我一直不敢拿刀,一直以为我拖着一个大肚子,什么事也干不成了。想不到感觉竟然还是这样好。”
  司马如血冷声道:“那你好出手了。”
  钱老板仍注视着手上的刀,淡淡道:“我一定会让你相信,我不是在骗你。”
  “你”字刚落,一片刀影,如灯光跳跃,十分清楚地逼向司马如血。这么慢的速度,
  司马如血连拔剑也懒得拔了。
  司马如血确实没有拔剑,因为钱老板的刀这时已经飞回他的手中。
  司马如血面色铁青,他的手正按在血剑的剑柄上,他还没来得及抽出血剑。
  钱老板道:“我没有骗你。”
  司马如血黯然道:“没有。”说着转身,只见小翠的脖子上,留着一道痕迹。
  小翠的脖子是洁白无瑕的,这一点,司马如血可以肯定。
  现在,他洁白的脖子上却留着这样一道痕迹,看上去是如此醒目和不协调
  这道痕迹,是钱老板的短刀留在上面的。
  司马如血吃惊地望着小翠,叫道:“小翠,小翠!”
  小翠好像睡着了,没有听到司马如血在叫她。
  小翠其实是死了。
  钱老板的刀真的好快。
  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司马如血不知道,这一刀,若换成他,能不能躲开。
  司马如血苦笑道:“你说得没错,小翠真的只能活到太阳出来之前。”
  这时,一缕淡白的曙光,从汤圆街的那边照过来。
  好久好久,两个人都不说话。
  司马如血在等,等钱老板再次出手。
  可是,钱老板始终没有出手。
  一个黑衣人默默地走过来,从钱老板的手中接过短刀,然后不声不响走了。
  司马如血发现,这个接刀的人和递刀的并非同一个黑衣人,他也不是抬走甜汤圆尸体的那两个黑衣人。
  看这些人的身手,绝对可以称得上江湖一流高手。
  司马如血暗暗心惊:
  钱老板手下究竟有多少黑衣人!
  这时,钱老板一招手,又出来两个黑衣人。
  这两个黑衣人也是陌生的。
  他们悄无声息地将小翠也抬走了,这么快的速度,司马如血想多看一眼也看不见!
  钱老板手上没有刀,司马如血若要出手,这时是最好的机会。
  可司马如血没有出手,他的手始终按在血剑的剑柄上,一动不动。
  钱老板道:“刚才为什么不出剑?”
  司马如血不语。
  钱老板又道:“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
  司马如血仍旧不语,他在想,如果他刚才出手,他的血剑,能不能插进钱老板的肚子里。
  接着,他便否定了自己,他现在才相信江湖传言:
  钱老板的武功确实深不可测。
  司马如血道:“你为何改变注意?”
  钱老板道:“因为非杀不可的时候已经过去。”
  司马如血道:“你留下我,难道还要利用我?”
  钱老板道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黑衣人?”
  司马如血道:“不愿!”
  钱老板道:“这么干脆?”
  司马如血道:“我这个人,做事向来干脆。”
  钱老板沉默了一会笑道:“好!等你想做我的黑衣人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就行了。”
  司马如血还想说什么,钱老板已经站起来走了,那句“你永远也别想等到我的通知”,话到嘴边,只有生生咽了回去。
  天已大亮,汤圆街上已经有人在走动。
  司马如血看不清钱老板是如何走动的,往哪里走的。
  钱老板的离去,就像他的刀,好像很慢,缓缓的走出店门,又好像很快,快得无法形容。
  仿佛眨眼之间的事情,这种速度,司马如血没有见过。
  司马如血的手松开剑柄,掌心湿湿的,满是汗。
  他也走了出去。虽然他走在阳光里,但他感觉自己在一张迷惘的网里。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令他迷惑不解,黄鹤山庄实在太可怕了。
  司马如血想起九十九和九十八老人。
  他知道,他的命是他们救的,但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从洞里出来。
  如果出来了,他们不知何时能再见面,如果没出来,那他们是带着遗憾死的。
  在没有遇到司马如血之前,他们是没有遗憾的,可当他们知道江湖中有一个快刀王的时候,他们就有了一个愿望,那就是与快刀王较量!
  想到快刀王,司马如血的心情便激动起来。
  他无数次地幻想他的血剑与快刀王的弯刀相交的那一瞬!
  如果死在快刀王的刀下,他是不会遗憾的。
  为了与快刀王一战,他在黄鹤山庄等了一年多了。
  离十月初十只剩五天了,黄鹤山庄是快刀王到飘香楼的必经之地,他的血剑,何时才能出鞘?
  黄鹤山庄有一座楼叫黄鹤楼。
  黄鹤楼不在湖中,也不在僻静清幽的山间绿树丛中,黄鹤楼就在大路旁边,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可以到里面去休息。
  其实,黄鹤楼本来就是为行人休息而建造的。
  从黄鹤山庄出来或者到黄鹤山庄去的人都必须经过这条路,从这条路上经过的人都必须到黄鹤楼去休息。
  因此,黄鹤楼每天都挤满了人。
  从这里经过的人每天都有成千上百,如果黄鹤楼太小,进去休息的人连张凳子都没得坐,那他下次一定不会来了。
  而每一个到黄鹤山庄的人都是带着大把大把的银票去的,出来的时候往往都是两手空空。
  若他们都没有了下次,黄鹤山庄岂不是没了收入?
  这一点,黄鹤山庄的主人懂,黄鹤楼的主人更懂。
  黄鹤楼的主人不懂不行。如果到黄鹤楼休息的人有一个凳子坐,或者凳子上有铁丝,勾破了客人的裤子,那他的脑袋可能随时会拿去喂狗。
  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可是老黄却做到了。
  老黄年纪并不老,只有三十八岁。
  只因他做事成熟老练,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因此,大都叫他老黄。
  老黄十三岁开始在这里做事,开始他只是倒倒开水,扫扫地,最多客人走的时候说一声:“下次再来。”
  五年之后,也就是他十八岁的时候,黄鹤楼的主人因怠慢了一个疯子而被砍了脑袋喂了狗,黄鹤山庄的主人便让他掌管黄鹤楼。
  黄鹤山庄的名气在江湖上越来越响,到黄鹤山庄的人也越来越多,黄鹤楼原来的那点地方根本不够客人们摆屁股。
  老黄于是搬山填湖,将黄鹤楼的地盘足足扩大了十倍,而且,里面还开起了许多酒馆、菜馆和茶馆,就差武馆和妓院了。
  不开武馆是因为到这里来的大都是武林中人,要想从他们身上赚拳脚功夫的钱,是不可能的。
  而倘若你寂寞,黄鹤山庄乐园一条街都是女人,任你挑选。
  老黄虽然年纪不大,可名气却不小。
  老黄知道他的名气得归功于黄鹤山庄渐隆的声誉。
  而黄鹤山庄的名声,全赖江湖朋友的传播,因此,对每一个来来往往的客人,老黄总是十分客气。
  他虽然是黄鹤楼的主人,但他的态度跟做伙计时一模一样。
  在江湖上,有多少人知道黄鹤山庄,就有多少人知道老黄。
  老黄今天起床的时候,眼皮跳了三下。
  老黄心道:“今天有贵人要到黄鹤楼。”
  于是,吩咐所有的伙计:
  打起精神来,今天有贵客要到,别让人家小瞧了咱黄鹤楼。
  对伙计们来说,老黄的吩咐就是圣旨,谁要是不听,那他就倒霉了。
  这种倒霉不是一般的晦气,而是死!
  在黄鹤楼成百上千的人群中,谁也不知道,谁是贵客。
  在八八六十四个伙计当中,有一个伙计姓丁,名小,他在黄鹤楼扫了四十二年的地了,但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伙计。
  丁小今天六十岁,老黄总是叫他做“小丁”,小丁也总是随叫随应,随应随到,听话得很。
  由于老黄这一叫,黄鹤楼的所有伙计都叫丁小“小丁”,小丁并不介意。
  老黄对小丁道:“小丁,今天可能有贵人要到,你可要小心了。”
  小丁的背本来就有点驼,当他回答老黄的话时,就显得更驼了。
  丁小道:“是小丁今天扫地,绝不让一粒灰尘飘起来。”
  其实就算老黄不吩咐,丁小也不会让地上的灰尘飘起来,而使客人们有丝毫的不满意。
  老黄对丁小的回答甚是满意,伸手拍了拍他的驼背,笑道:“那就辛苦你了。”
  丁小又一躬身,道:“这是应该的。”
  老黄满意地走开了,到别的地方去吩咐别的伙计了。
  丁小开始扫地。
  黄鹤楼这么大的地盘,就丁小一个扫地的伙计,如果他稍微动作慢点,那么一天下来,肯定有许多地方扫不到。因此,丁小扫地如飞。
  丁小扫地从来不洒水。他不是没有想过,地上若洒点水再扫,一定省事得多。
  但是,倘若一不小心把水弄到客人身上或鞋子上,他可就要倒霉了。
  想来想去,丁小还是不洒水。他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在黄鹤楼四周都种上草,每个人从草地上经过再到黄鹤楼时,鞋子上的灰尘差不多已没了。
  这样,他扫起地来也省事不少。
  尽管这样,麻烦还是有的。因为无论如何,总有些灰尘沙石会被带进屋子里来。
  能够用扫帚飞快扫地而不让灰尘飞扬实在不是简单的事情。
  丁小能够做到这点,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
  黄鹤楼的伙计都说,丁小肯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但只是说说而已,谁也,没见过丁小的功夫。
  再说,丁小就算真的是武林高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因为,在这成百上千的人当中,可以称得上武林高手的,实在很多。
  一般人眼里的武林高手,跟真正的武林高手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在黄鹤楼普通伙计看来的高手,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因此,四十二年来,没有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说要找丁小较量武功。
  丁小现在开始扫地。当第一缕阳光照在门前的草地上时,丁小就从门槛边开始扫地,因为他知道,若不赶快扫,这一天又要来不及了。
  可是,丁小今天好像心不在焉,他的脸上满是疲惫。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丁小在老黄吩咐过要打起精神以后还这样没精打采,实在有些让人意外。
  连正在起劲地擦门的伙计胡三也发觉了丁小的不对劲。
  胡三道:“小丁,你怎么啦?”
  丁小拖着懒洋洋的扫把,道:“没怎么?”
  胡三笑道:“你今天有些反常啊。”
  丁小道:“我自己也决觉奇怪。”
  胡三道:“那么,你要不要去洗个脸。”
  丁小道:“我已经洗过了,还是提不起劲。”
  胡三“哦”了一声,蹙了蹙眉头,笑道:“你每天都是扫地后洗脸,遇到没精神的时候,去洗把脸,回来就说好了,今天是怎么了?”
  丁小道:“这可是从没有过的。”
  胡三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啊?”
  丁小道:“才六十岁,不大呀!”
  胡三一边使劲擦门,一边道:“小丁,你还是快扫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丁小无奈道:“看来只有倒霉了。”
  胡三懂得“倒霉”两个字的含义,忙道:“丁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丁小拿扫把在地上拖了几下,叹了口气,道:
  “胡三小弟,看来今天真的不行,扫把好像有千斤重似的。”
  胡三才二十来岁,脸上还留着雅气。胡三道:“我是擦门的,不然我也好帮帮你。”
  丁小道:“谢谢你有这分心。”
  胡三走过来,在小丁的背上捶了几下,关切道:“你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丁小忙将身子移了移,道:“不管用的,越捶越没精神。”
  忽然胡三喃喃道:“老黄来了。”忙离开丁小自己去擦另一扇门了。
  看见老黄走过来,丁小不作声。
  老黄道:“怎么啦?”
  丁小道:“没怎么。”
  老黄微笑着,又道:“没怎么怎么还不扫地?”
  丁小道:“看来扫不动了。”
  老黄依旧笑道:“你是说不行了?”
  丁小纠正道:“我是说扫不动了。”
  老黄道:“扫不动跟不行有区别吗?”
  丁小道:“当然有。”
  老黄含笑注视着丁小,在等他说下去。
  丁小道:“扫不动只是今天,而不行则是永远。”
  老黄道:“小丁,你应该明白黄鹤楼的规矩,身为黄鹤楼的伙计,任何时候都没有理由可讲的。”
  丁小驼着背,看上去更衰老,仿佛接近了死亡,只听丁小道:“可是,我已经在这里扫了四十二年的地了。”
  老黄道:“就是扫一百四十二年也一样,出一次差错就得死。”他把这个“死”字拖得很长。
  丁小恭恭敬敬答道:“是。”
  接着又道:“我想知道原因。”
  这时,胡三已经将前门都擦得干干净净,他端起脸盆,正要往别处去,被老黄叫住了。
  老黄道:“胡三,你擦干净了。”
  胡三道:“是的,黄主人。”
  黄鹤楼的伙计都唤老黄叫黄主人。
  老黄道:“假如没干净呢?”
  胡三一愣,忙回头仔细查看了一遍刚才擦过的门,道:“都擦干净了,黄主人。”
  老黄笑道:“我不是说你今天没擦干净,而是说假如。”
  胡三顿了顿,道:“假如真的没擦干净,假如有客人说,黄鹤楼的门哪里还不干净,那么,小人就倒霉了。”
  老黄道:“你的记性真好,好,你可以走了,打起精神来,说不定今天有贵人到。”
  胡三毕恭毕敬应了一声,然后走了。
  老黄转身,对丁小道:“小丁,你都听到了?”
  丁小道:“听到了。”
  老黄又笑着道:“如果有客人说,黄鹤楼的地怎么没人扫,那怎么办?”
  丁小道:“只有小丁自认倒霉了。”
  老黄道:“你知道倒霉的意思吗?”
  丁小道:“知道。”接着又道:“倒霉的意思是把脑袋拿去喂狗。”
  老黄道:“其实,我也是不忍心把你的脑袋拿去喂狗的,只是……”
  丁小道:“黄主人,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只要有客人说黄鹤楼今天没人扫地,我自己会把脑袋砍下来给狗吃的。”
  老黄微微道:“小丁,现在还没有客人,你还来得及。”
  丁小道:“可是,我现在连拿扫把的力气都没有。”
  老黄脸色变了变,道:“小丁,等客人来了,你就死定了。”
  丁小抬起头,挺了挺驼背,道:“我想,今天不会有客人来了。”
  老黄笑道:“你当然希望没客人了,可是你想想,这条路哪一天不是人来人往,今天怎么会没有呢?”
  顿了顿,收起笑,冷冷道:“小丁,你不要倚老卖老。”
  丁小道:“我说没客人就是没客人,不信,你在这里等好了。”
  老黄怒道:“小丁,你竟敢耍我!”
  丁小道:“我是黄鹤楼的伙计,你是黄鹤楼的主人,我怎会耍你?”
  老黄道:“那你怎么说今天黄鹤楼没客人?难道黄鹤山庄没一个江湖朋友?难道黄鹤楼曾经怠慢过谁不成?”
  丁小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老黄道:“事情还没开始,你怎么说?”
  接着又道:“你究竟凭什么这样说!”
  丁小道:“凭感觉。”
  不等老黄再问,丁小接下去道:“二十五年前,我也曾经这样浑身无力,连拿扫把的力气都没有,我以为必死无疑了,结果那天黄鹤楼一个客人也没有。”
  顿了顿,又道:“那是你到黄鹤楼的前一天。”
  老黄道:“可那是二十五年前。”
  丁小道:“我感觉今天跟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
  老黄又冷冷道:“小丁,你不要拿性命当儿戏。”
  丁小道:“如果要死,二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这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若在平时,黄鹤楼里的人群拥挤,闹闹攘攘。
  可是,现在,门前的大路上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丁小倚着扫把,双眼无力地望着门槛。
  而老黄,蹙着眉头注视着前面的大路,好像随时都会看见朝这边走过来的人。
  已是晌午时分,仍不见人来。
  黄鹤楼空空落落,显得清冷而又寂寞。
  想象着平日的热闹情景,今日的黄鹤楼,竟然感到了有几分凄凉。
  丁小喃喃道:“不会错的,今天跟二十五年前一样,太阳不下山,是不会有人来了。”
  丁小说完,沉思着,仿佛在回忆很远很远的一段事。
  老黄的脸上,由开始的冷笑到惊讶到现在的害怕,他几乎连坐都坐不住了。
  这么奇怪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他不知道黄鹤楼没来一个客人该怎么办。
  他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煞白的脸看上去像一张纸,坚硬而冷峻。
  现在,他开始相信丁小的话,既然到晌午都没来一个客人,那么,整个下午再不来一个客人,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现在,老黄在考虑,太阳下山之后该怎么办?
  老黄开口道:“小丁,你说二十年前是怎样的?”
  丁小道:“像今天一样,一整天没人来,太阳下山后却一齐来了许多人。”
  老黄道:“几个?
  丁小道:“九个,也许不止。”
  老黄道:“你没看清楚?”
  丁小道:“我还没看到最后,便吓昏了。”
  丁小着,浑身竟微微颤抖了起来,接着道:“我的驼背就是那天被吓成这样的。”
  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显然内心害怕之极!
  老黄道:“你这么害怕,一定看到了什么?”
  丁小点点头,却不说话。
  老黄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沉声道:
  “小丁,你说,二十五年前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丁小仍然不语。
  老黄喝道:“快说!”
  丁小望着老黄,后怕道:“一定要说?”
  老黄坚定地点点头。
  丁小长长吁了一口气,平静道:“那是一场大决斗,最惨烈、最残酷而又最绝望的决斗。”
  顿了顿,丁小接着道:“那是我一生所见的最无情的拼杀。”
  老黄道:“那一战死了了多少人?”
  丁小道:“一个都没死。”接着道:“但所有的人都活不到第二天。”
  好像为了解释,丁小缓缓道:“参加决斗的人,每一个都受了严重而致命的内伤,他们都是从地上爬出黄鹤楼的。
  “只要我一想到那场拼杀,就会颤抖,就会抽搐,我的背就从那时起再也直不起来了。”
  丁小直直地望着门口,神情黯然道:
  “二十五年前的那些人都死了,今天来的,又是些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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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6: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章:丁冷秋与黄叶飞的恩怨
  虽然是初秋,当秋风刮得紧时,感觉还是很凉的。
  十月初七,黄鹤楼果然没有一个客人。
  太阳快要下山了,老黄添了一件衣服,那是一件灰色对于襟褂子。
  老黄吩咐点灯的伙计把黄鹤楼所有的灯都点上。
  由于没有人的缘故,黄鹤楼上百盏灯都点上了,还是觉得不够亮。
  驼背丁小这时道:“要来的人快要来了,我也该扫地了。”
  丁小说完,拿起扫把扫下去。丁小所过之处,不要说从大梧桐树上飘进来院落的枯叶,就是连仅有的灰尘也一扫而光。
  老黄道:“你扫得又快又干净。”
  丁小一边行走如飞,一边道:“客人要来,当然得扫好点。”
  老黄好像第一次发现丁小扫地能扫得这么好,啧啧称赞道:
  “就是年轻人,也没你扫得好。”
  丁小忽然站住,道:“你是说我又老又驼背,是不是?”
  老黄一愣,道:“小丁,你今天好像不对劲?”
  丁小道:“今天从一大早开始,就不对劲。”
  丁小说着,又飞般一直扫下去。
  黄鹤楼实在太大了,丁小如此飞快地扫,看来不扫到天亮是扫不完的。
  丁小忽地又停住,对老黄道:“你为何跟着我?”
  老黄道:“看你扫地。”
  丁小道:“扫地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拿扫把帮我扫。”
  老黄道:“是。”果真拿了扫帚与丁小一起扫地。
  两个人,在黄鹤楼里你追我赶。
  丁小道:“黄主人,你扫得并不比我差。”
  老黄道:“看来我也是扫地的命。”
  丁小道:“你是主人。”
  老黄道:“现在不就一样了。”说着举起手中的扫把。
  天渐渐暗下来,两个人还在继续扫。空旷的黄鹤楼只剩他们俩,其他伙计都休息了。
  在日暮渐紧的秋风里,丁小和老黄都觉得背上发凉。
  两个人同时一惊。
  这绝不是秋风带来的凉。
  一惊之际,同时往旁边轻轻跃出。灯影里,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间偏房。四面都种了树,因此,尽管此时太阳刚刚下山,但屋子里已经很暗了。
  偏房不大不小,四个角上摆着四张桌子。
  灯,只有一盏,吊在正中的房梁上。
  那个人就坐在灯下。
  灯在他的头顶,丁小和老黄反而看不清他的脸。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为什么不坐在桌子边,而要坐在灯下?
  老黄定了定神,笑吟吟道:“欢迎你光临黄鹤楼,你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那人道:“我不是客人。”
  老黄吓了一跳,听那人的声音,空空洞洞的,好像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
  老黄又笑着道:“朋友,见笑了,凡是到这里来的都是客人。”
  那人道:“我也不是朋友。”
  那人说着话身子一动不动,似乎连头发也不曾动一下。
  老黄无奈地笑着,望了望丁小。
  见丁小正往后门走去,老黄叫道:“小丁,你回来。”
  丁小还是往前走。
  老黄大怒,喝道:“丁小,你给我站住!”
  丁小不仅没有站住,反而更快地往门口走去。
  老黄正要发作,只听灯下那人空空洞洞的声音道:“再往前走,可要倒霉了。”
  丁小果然不敢再走,转身,在角落里那张桌子边坐下。
  老黄奔过去,一掌打在丁小的驼背上,骂道:“你吃了豹子胆!”
  灯下那人道:“他的胆比豹子胆大得多。”
  老黄打了一掌,回头笑道:“比豹子胆大的是什么胆?”
  那人道:“熊胆。”
  “熊胆。”
  老黄笑了,道:“你说谁有熊胆?”
  那人道:“当然说你。”
  老黄不再笑了,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如果可以看清楚的话,他的脸一定是天下最难看的脸。
  幸好在晚上,幸好这盏油灯不太亮。
  可是丁小还是看见了老黄难看的脸。
  一看见老黄的脸这么难看。
  丁小的脸也立刻难看起来。
  毕竟,一个是主人,一个是伙计。
  老黄这时看了看丁小的脸,道:“我的脸,有什么好看的,咱们一个豹子胆,一个是熊胆,还怕一个没有胆的人吗?”
  丁小道:“谁没有胆?”
  老黄忽然一阵大笑,道:“你说,死人有没有胆?”
  丁小望了望灯下那人,道:
  “按理说,死人也是有胆的,但是对一个死人来说,有没有胆都一样。”
  只听那人叹了口气,道:
  “二十五年前就该死的人,今天还在这里说话,你真有福气。”
  丁小惊道:“你是谁?”
  那人道:“死人。”接着又道:
  “你难道还没有听出来,我的声音是死人的声音?”
  丁小喃喃道:“你是……你是……”
  那人忽然转过脸,阴阴笑了几声,道:
  “丁冷秋,你也许想不到吧,那一掌没有要了我的命。”
  丁小脸色陡然一变,道:“谁是丁冷秋?”
  那人道:“不要说装成驼子,就是装成狗熊我也能认出你!”
  老黄好像也吃惊不小,道:“小丁,你不是丁小,原来你是丁冷秋。”
  丁小“嘿嘿”冷笑了数声,道:“黄叶飞,你也别装蒜了,我知道你早就认出我了。”
  丁冷秋接着道:“黄叶飞,你不是日夜都想报仇吗?现在,仇人就在你眼前!”
  丁冷秋说着一指,道:“杀你父亲黄震威的,就是他!”
  老黄原来是两广一带最负盛名的震武镖局黄镖头的儿子黄叶飞。
  只听黄叶飞道:“丁冷秋,我已经查明,害我父亲的,你也有分。”
  丁冷秋这是挺直了驼背,道:“黄叶飞,今天还没有轮到你为父亲报仇。”
  “对!”
  灯下那人阴阴道:“你还是走吧,今天,我们有更重要的账要算。”
  黄叶飞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笑声后一个声音道:“是谁这么霸道,人家为父报仇的权力都要剥夺。”
  声音落处,无声无息飘进来一个人。
  黄叶飞眼睛一亮,叫道:“司徒管家!”
  进来的这人高高瘦瘦,五十多岁,穿着一身白衫,在暗淡的灯下,也显得有些耀眼。
  黄叶飞道:“司徒管家,你怎么来了,倘若明天一早没开水喝,你就要倒霉了。”
  司徒管家如风飘般,在一边坐下,道:“主人放心,明天的开水都烧好了。”
  灯下那人冷笑道:“明天,所有的人都死了,烧开水有何用?”
  司徒管家也冷冷道:“看来,剥夺人家报仇的是你了?”
  灯下那人道:“是我。”
  司徒管家道:“是你,便是你第一个先死!”
  灯下那人道:“我是来算账的,不是来跟你斗嘴的。”
  司徒管家道:“怎么算?”
  灯下那人道:“就这么算!”
  “算”字刚落,一点寒光,闪射而逝。
  但听一声惊呼,司徒管家的左手,已然落地。
  灯下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暗器,竟然在一闪之际砍断了司徒管家一只手臂!
  只听灯下那人缓缓道:“今天先要你一只手,让你知道算账是怎么算的。”
  司徒管家忍住痛,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灯下那人并不追,而是道:“黄叶飞,现在不是你报仇的时候,你走吧。”
  黄叶飞显然被他刚才的出手吓住了。
  望着丁冷秋,道:“小丁,你替我杀了他。”
  丁冷秋冷冷道:“二十五年前我不能杀他,今天就更杀不了他。”
  黄叶飞叹气道:“那么,我只有走这一条路了。”
  黄叶飞说着,果真从门口默默的走了出去。只剩下灯下那人和丁冷秋。
  丁冷秋道:“老怪,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暗器?”
  灯下那人道:“不能。”
  丁冷秋道:“你要怎样才告诉我?”
  灯下那人道:“把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事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丁冷秋道:“其实,我不说,你也猜到了。”
  灯下那人道:“我要听见从你口中说出来。”
  丁冷秋想了想,道:“很简单的事情,我一说就会变复杂。”
  那人始终坐在灯下,始终看不清他的面目,丁冷秋又道:
  “今天一大早,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那人道:“你刚才有没有看见我是怎样砍掉司徒管家的手臂的?”
  丁冷秋道:“没有。”
  那人道:“你有没有见过比我更快的刀。”
  丁冷秋道:“见过,二十五年前。”
  那人道:“是不是李无忧的刀?”
  丁冷秋点头。
  那人不语了。
  但听“当”一声响,从他的袖子里丢出一把刀,一把乌黑的三角刀。
  那人道:“我用的就是这把乌黑的三角刀。”
  丁冷秋瞅了一眼,道:“你在骗我。”
  那人道:“你就要死了,我为什么要骗你?”
  丁冷秋这时站了起来,道:“因为你知道我不会死,所以你才骗我。”
  那人道:“就算你像二十五年前那样从背后击我一掌,死的仍是你。”
  丁冷秋忽然大笑起来,道:“刚才我杀不了你,现在却可以了。”
  那人道:“哦?”
  丁冷秋道:“其实,黄叶飞一直在找机会杀我。”
  那人道:“你怕黄叶飞?”
  丁冷秋道:“难道你不怕?”
  那人沉默了一会,道:“怕。他是一个莫测的高手。”
  良久,两个人都不说话,外面一阵风过,树上叶子簌簌直响。
  丁冷秋忽然道:“如果不是为了等今天,你根本找不到我。”
  那人道:“你以为五派高手不会失约?”
  丁冷秋道:“绝不会!”
  那人叹气道:“就算你说出真相,五派的后代会相信吗?”
  丁冷秋缓缓道:“二十五年前就该死的人,就算今晚死,也多活了二十五年。”
  丁冷秋苍老的脸有些凄怆,接着道:
  “二十五年来,我一直在后悔,后悔不该打你那一掌。”
  那人冷冷道:“幸好没打死。”
  丁冷秋道:“当时若不是我先出手,你一定会杀了我。”
  那人点点头,道:“一定会。”
  丁冷秋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道:“五派高手齐集黄鹤楼,是丐帮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丁冷秋道:“你不该来,更不该来得这么晚。”
  那人道:“我以为,五派高手倘若厮杀,起码会杀到天明。”
  接着,那人又道:“想不到他们要对付的是快到李无忧。”
  丁冷秋道:“可惜……”
  那人道:“可惜什么?”
  丁冷秋道:“可惜五派高手根本不是李无忧的对手。”
  顿了顿,又道:“不然,或许可以挨到你的出现。”
  那人道:“幸好李无忧的刀快,不然,我也像五派高手一样,早已死了。”
  丁冷秋道:“你错了,李无忧根本没有出刀。”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道:“五派高手不是伤在李无忧的刀下?”
  丁冷秋点头道:“我虽然没看见李无忧出刀,但我相信,李无忧的刀是天下最快的刀,如果他出刀,五派高手连爬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丁冷秋接着道 :“如果李无忧没有经历这一战,三天后与飘香楼的决斗也许就不会输。”
  那人在听,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认真。
  丁冷秋道:“本来,拼杀已经结束,这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偏偏你来了。”
  那人道:“我是找李无忧比刀的,没想到我还是晚了一步。”
  那人接着又道:“可是我忽然又发现屋子里还有人……”
  丁冷秋接着道:“我知道你发现了我,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死了。”
  丁冷秋顿了一下,道:“就在这时,我也发现了门口树上还有人在偷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抢先从背后偷袭你一掌,然后将身子飘向门口大树的方向。”
  丁冷秋说着“嘿嘿”冷笑几声,道:“没想到我的算盘居然成功了,你的暗器果然击中树上的……”
  丁冷秋注视着灯下那人暗淡的脸,道:“因为你背对着我,我没有看到你的模样,但你的暗器却被我看见了。你的暗器,正是这种三角刀。”
  丁冷秋又道:“只是二十五年前,速度没今天这么快,刀也不是乌黑的。”
  灯下那人道:“三角刀出手,我就知道上当了,因为最后那声惨叫根本不是你发出的,幸好,你回头时目光我记住了,不然,我怎知你变成了一个驼子?”
  灯下那人说着又冷冷道:“你的掌虽然有毒,但仍不能要了我的命。”
  丁冷秋淡淡道:“威震两广的震威镖局总镖头本想观看一场百年难逢的大决斗,想不到却在一枚莫名其妙的暗器中丢了性命,难怪他的儿子要费尽心机在黄鹤楼站住脚跟,原来他一直在暗查父亲的死因。”
  灯下那人道:“现在他查明了,又有什么用?”
  丁冷秋道:“本来,你应在黄叶飞面前自尽的。”
  灯下那人叫道:“要死的,也应该是你。”
  丁冷秋道:“若不是我要把知道的告诉五派的后代,我宁愿现在就死。”
  灯下那人笑了笑,阴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应该自尽了,可是,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怎会在二十五年后的今天再次前来?”
  丁冷秋道:“开始我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当时李无忧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并没有听见,现在我明白了。
  “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是李无忧向飘香楼挑战的前三天,而今天,却是快刀王与飘香楼决斗的前三天。
  “就是傻瓜也想到了,既然二十五年前五派高手算定李无忧今晚要从这里经过。
  “那么,二十五年后,快刀王也一定从这里经过……二十五年前,你不能与李无忧比刀,二十五年后,你岂会放弃与快刀王的较量。”
  丁冷秋注视着灯下那人,道:“我说得对不对?”
  不等灯下那人回答,丁冷秋又道:“可是,你没有机会了。”
  灯下那人笑道:“难道今天,你还想从背后击我一掌!”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冷冷道:“迟早要死的人,不如现在就死。”
  灯下那人大惊,急转身,只见一个人,缓缓的击出一掌。
  这一掌,看似很慢,一点一点逼向他的胸口。
  可是他却没能闪避,也没有射出他那如鬼魅般的暗器,一声闷哼,整个身躯萎了下去。
  与此同时,从那人的袖中“当”一声掉出一枚三角刀,不是乌黑的,而是用纯金钢打制而成。
  丁冷秋道:“杀你父亲的,正是这种三角刀。”
  原来,击出这一掌的,是黄叶飞。
  黄叶飞果然高深莫测。只见黄叶飞一抬脚,将倒地的那人从门口踢了出去。
  望着那人飞出去的尸体,丁冷秋十分迷茫,他是谁?
  也许他是一个武痴,一生只想与别人比刀,他的刀,在他自己眼里已经是出神入化,天下无敌了,也许,他一生中的心愿只要跟快刀王一战,可是,直到他死了,他也没有等到快刀王,而这一等,竟是二十五年!
  丁冷秋觉得有一种凄凉在弥漫,他很想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他的刀是如何练成的,他找快刀王比刀有没有想过会死。
  这许许多多的问题,丁冷秋一个也不知道,因为那人死了。
  丁冷秋觉得他的死是自己造成的,尽管他可以肯定,那人绝不是快刀王的对手,但起码在快刀王未出现之前他不会死。
  他有点为那人的死感到委屈,感到有些不公平,他甚至想为那人向黄叶飞讨个公道。
  丁冷秋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但是,丁冷秋知道,就算他不向黄叶飞讨公道,黄叶飞也不会放过他。
  只见黄叶飞在那人坐过的椅子上坐下,道:“丁冷秋,下一个轮到你死。”
  丁冷秋点头道:“我知道。”
  黄叶飞道:“丁冷秋,你死了,会不会有遗憾?”
  丁冷秋愣了愣,不知该怎样回答,望着灯下的黄叶飞,黄叶飞的脸也模糊了,看不清楚了。
  丁冷秋又想起那人,他连他的样子都不知道,在江湖上,有多少人,为了某一个心愿,便十分执着地、盲目地想去实现,为了这个心愿,需要经历多少艰苦的磨难,需要抛掉多少可以享受的友情和快乐,到头来,却莫名其妙地死了。
  那人是这样,黄叶飞的父亲其实也是这样,在别人眼里,他们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留下来,便死去了,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谁知道他们有没有遗憾,有没有后悔。
  生命实在太易逝了!
  人实在太矛盾了!
  丁冷秋会是这样的人吗?
  从小孩到老人,从十岁到六十岁,从生到死……丁冷秋能够在死之前说出他的遗憾和后悔吗……
  黄叶飞又道:“丁冷秋,你后悔吗?”
  丁冷秋刚刚挺直的背好像又驼了,他缩成一团,看上去更老,更怕冷了。
  门外的风紧了点,一片梧桐叶,从门口刮了进来。
  丁冷秋走过去,用扫把将叶子扫出门外。
  又一片叶子被风刮进来。丁冷秋又扫了出去。
  接着,是两片、三片,四片……好像整株梧桐树的叶子都飞了进来。
  丁冷秋喃喃道:“秋天还没有结束,叶子都落光了……”
  门外很黑。这是偏房,望出去很远,才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
  今夜,黄鹤楼很静,只听风刮着树枝的声音。
  丁冷秋慢慢地扫着落叶,那么认真,那么贯注,好像这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
  连屋子的角上出现了许多人,他也没有发现。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如何进来的?
  屋子的五个角上有五张桌子,每张桌子有两个人。
  这十个人仿佛约好了,眨眼间,瞒过丁冷秋,偷偷进屋。
  这十个人,五老五少,老的七十岁左右,少的二十岁左右。
  五个老者坐着,五个年轻人站在老者的身后。
  梁上的灯还是那么点亮。
  但是,就算灯光再暗一倍,丁冷秋也应该看到这十个人。
  因为,黄叶飞已经看见了。
  可丁冷秋就是看不见,他驼着背,仍在扫落叶。
  “该来的已经来了,没有来的已不会来。”
  十个中有一人这样道。显然,这是对丁冷秋说的。
  丁冷秋也不抬头,好像没听到,仍在扫。
  又一个人说道:“我们都来了。”
  丁冷秋这时才抬起头,看了看他们,又低头扫地上的落叶,淡淡地“哦”了一声。
  又听一人道:“我们都到齐了。”
  丁冷秋一边扫一边道:“我在扫地。”
  又有一人道:“可我们已等你好久了。”
  丁冷秋道:“我等你们二十五年,你们只等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吗?”
  十个人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丁冷秋将所有的叶子一片一片扫出门口。
  终于,丁冷秋道:“你们今天来,想知道些什么?”
  丁冷秋抬头看了看每个人,又道:“我叫丁冷秋,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丁冷秋刚说完,有一个老者便道:
  “我是昆仑派掌门肖玉君,我想知道二十五年前掌门师兄是如何死的?”
  丁冷秋淡淡道:“我不知道。”
  肖玉君霍地站了起来,道:“丁冷秋,你不要耍我们。”
  丁冷秋还没说话,黄叶飞道:“丁冷秋马上就要死了,他怎么会耍你们。”
  肖玉君道:“你是谁?怎会在这里?”
  黄叶飞笑道:“我要杀的人在这里,不在这里在哪里?”
  肖玉君注视着丁冷秋,道:“丁冷秋,他说的可是真的?”
  丁冷秋点点头,道:“真的。”
  肖玉君似乎不信,但又无奈地先坐下了。
  丁冷秋道:“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刚才的话,其实,我真不知道你们五派高手是怎么死的,因为,五派高手没有一个人死在这里。”
  丁冷秋说着,无声地将又一片叶子扫出去,缓缓道:“你们都是昆仑、崆峒、华山,天山、武当山五派高手,相信你们不会对江湖传言没有分辩能力。”
  一个老者沉声道:“我是武当传人金圣朋,我只相信无风不起浪这句话。”
  丁冷秋道:“你错了,五派高手之死与飘香楼无关,李无忧也没有用过他那把天下第一快刀!”
  金圣朋阴阴道:“你也只是一个偷看者而已,怎么知道其中的阴谋?”
  丁冷秋冷笑道:“江湖传说飘香楼惧怕李无忧挑战,便怂恿五派高手在黄鹤楼截击李无忧,这完全是一派胡言。
  “飘香楼几百年来在江湖上从未败过,李无忧是天下第一快刀,但飘香楼绝对不会因此而惧怕李无忧,更不会怂恿五派高手对付李无忧。”
  顿了顿,丁冷秋又道:“试问你们当中任何人,如果有谁是飘香楼主的话,你们会不会这样做?”
  十个人谁也不作声。
  过了很久,肖玉君道:“丁冷秋,正如你所说,李无忧虽然是天下第一快刀,但毕竟势单力薄,绝难对付五派联手,李无忧一定有帮手。”
  丁冷秋道:“江湖上关于李无忧背后有帮手的传说更是可笑。在江湖上,五派联手,真的可以说无坚不摧,无人可敌,可是事实上,李无忧连刀也没有拔过。”
  金圣朋冷笑道:“李无忧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凡人,我们五派再没用,在江湖上也算大门派,五派连手,李无忧竟然连刀也不用拔,这未免太离奇了。”
  丁冷秋道:“你们没看见,当然不会相信。”
  丁冷秋长长叹了口气,他的背驼得更厉害了,他的头几乎抱在自己的怀里,丁冷秋微微道:“我说李无忧没有拔刀,并不是说他真的没拔刀,而是他拔刀的速度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他曾经拔过。”
  丁冷秋好像在赞扬,又好像十分害怕。
  “在那种速度面前,所有功夫都没有用,任何招式都失去意义。”
  丁冷秋好像还沉浸在无限向往和忧伤之中,声音缥缈:那是一种可怕的力量,虽然单薄,却强大,虽然看不见,却真正可以无坚不摧。
  那时候我就想,整个武林只要李无忧一个人就够了,跟李无忧一同出去的武林中人是悲哀的,因为谁也没有办法可以超过并且战胜李无忧。
  金圣朋道:“丁冷秋,你的故事编得很好,可惜没有人相信。”
  丁冷秋道:“这不是故事,这是二十五年前的事实。”
  顿了顿,丁冷秋接下去道:“我之所以活着,是要把心中的真实感觉告诉你们,在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过这样一种力量,一种无法战胜的可以使人大彻大悟的力量。
  “这种力量,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生是那种无求无欲的生,死是那种无悲无悔的死。在这种力量面前,邪恶只能无地自容。”
  门外的风还在吹,树干的叶子还不断地飘进来,丁冷秋有时不让树叶落地,便用扫把将它们轻轻送出门去。
  五派高手在默默地听。
  肖玉君喃喃道:“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快的刀……”
  金圣朋道:“肖掌门,不要听他胡说,世上究竟有没有那种可以胜过五派联手的武功,只有我们自己去证明。”
  肖玉君道:“可是,听他说来,似是真的。”
  金圣朋道:“陈掌门、左掌门、冷掌门,你们相不相信,咱们五派联手,竟会不敌一个快刀王?”
  另外三个老者道:“不相信。”
  金圣朋道:“肖掌门,你不是日夜都想为掌门师兄报仇吗?今天正是好机会。”
  肖玉君道:“金掌门,你是说……”
  金圣朋道:“二十五年前,李无忧挑战飘香楼,二十五年后的今天,李无忧的传人快刀王李弃儿要与飘香楼决斗,黄鹤楼是到飘香楼的必经之地。
  “今夜,快刀王李弃儿一定从这里经过,到时候咱们五派联手,看看快刀王的刀究竟有多快。”
  肖玉君道:“可是,万一…”
  金圣朋冷笑道:“肖掌门,你是不是害怕了。”
  肖玉君被金圣朋一激,朗声道:
  “肖某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今日就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快刀李弃儿。”
  丁冷秋道:“听我的劝告,你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金圣朋道:“丁冷秋,你就看我们怎样战胜快刀王吧。”
  丁冷秋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想看,我要走了。”
  接着对黄叶飞道:“你打算怎样杀我?”
  黄叶飞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丁冷秋又叫道:“黄主人,该走了!”
  黄叶飞睁开眼睛,道:“走?到哪里去?”
  丁冷秋道:“到我们该去的地方去?”
  黄叶飞缓缓站了起来,他用双手不住地揉着双眼,道:
  “小丁,我们走,这二十五年,实在太累了。”
  丁冷秋扔掉扫把,与黄叶飞一道,缓缓走了出去。
  门外,是浓浓的黑暗。
  丁冷秋与黄叶飞,他们本是仇人,他们之间的恩怨,究竟应该怎么了结?
  谁也不知道,他们就这样走进了黑暗中。
  秋风,刮着四面的树枝,发出呜呜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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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6: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快刀王与飘香剑的初次照面
  这么黑的夜,有一辆破马车,还在赶路。
  马车的“嘎嘎”声在黑暗中传得很远,听起来也特别清晰。
  李弃儿的眼睛闭着,他的手被童飞飞的手握着。
  从无名岛上出来已经两天了,李弃儿就这样坐在马车上,童飞飞也这样坐着,她好像也一点不困,一点没有睡意。
  童飞飞的眼睛睁得很大,尽管她看不清李弃儿的脸上表情,但她知道李弃儿的脸上一定是安详而且疲倦不堪的。
  李弃儿越来越不愿说话,有时候,童飞飞跟他说了半天,李弃儿一个字也不回答。
  童飞飞并非不懂李弃儿,再过三天就是十月初十,李弃儿就要与一个自己没有一分把握取胜的对手——飘香楼决斗,李弃儿经常说的一句话是:
  十月初十是我一生最灿烂的一战。
  这句话的意思,童飞飞也并非不懂。
  童飞飞常常想:要是这一年当中没有十月初十该多好。
  可是,童飞飞的心情也时常会兴奋不已。
  她也盼望十月初十快些到来。难道童飞飞对李弃儿的这次决斗还抱有侥幸心理?
  其实,童飞飞的这种心情,李弃儿也感觉到了。
  黑暗中,李弃儿道:“过了黄鹤山庄,你可以自己走了,你要办的事也应该去办了。”
  童飞飞一惊,道:“你没睡?”
  李弃儿道:“我不想睡。”
  童飞飞握住李弃儿的手一松一紧,道:“你不累?”
  李弃儿轻轻道:“累极了,我想躺下,可以永远不起来。”
  童飞飞的手又紧了紧,道:“等你决斗之后,我再走。”
  李弃儿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不怕倒霉,就跟着吧。”
  童飞飞依靠在李弃儿的身上。她的心跳,李弃儿也感觉到了。
  李弃儿道:“你有些兴奋?”
  童飞飞道:“三天之后,希望我们还能在一起,还在这驾马车上,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李弃儿道:“你可以,但我却不可以。”
  童飞飞抬头,只看见一片黑暗,但她分明感到了李弃儿那颗绝望苍凉的心。
  这哪是年轻人的心,而是一颗将死的枯木般的心。
  童飞飞一阵凄怆,很想落泪。
  跟李弃儿在一起的这些天里,童飞飞改变了许多,她不再冷酷无情,不再绝望。
  只听李弃儿又轻轻道:“你应该走很多地方,结识很多朋友,然后有一个很好的归宿。”
  李弃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么多的话,而且,每一句都发自内心。
  童飞飞道:“外面风好像又大了。”
  李弃儿“嗯”了一声,道:“今夜过去,便是初八了。”
  童飞飞叹了叹气,道:“但愿今夜,永远不要过去。”
  李弃儿微微道:“该来的终究会来,该面对的无需逃避。”
  这么静的夜里,他们的谈话似乎也能传出很远。
  瘦马在不紧不慢地行走,它好像对这条路十分熟悉,就是在黑暗中,也能将中间的坑坑洼洼避开。
  李弃儿从来不担心,马会带错路,会把他带到另一个地方去。
  他也从不担心,十月初十与飘香楼的约定,会出现差错。
  如果他乘的不是这样破车,拉车的不是这样瘦马,赶走的不是这样的车夫,他绝对没有这么省心。
  对于钱公子,他绝对放心。
  钱公子的武功、钱公子的稳健和钱公子处事的分寸,李弃儿从不怀疑。
  就凭钱公子的名气,李弃儿也可以在强盗拦截时昏昏入睡。
  可惜,李弃儿睡不着。
  他不想睡。他一遍遍想着弯刀飞出去的情景。
  他还想着飘香楼的剑在他拔出弯刀之前刺中他的胸口。
  他想着他的血随着剑光洒出去。
  洒在地上,洒在他的弯刀上,他想着师父李无忧,想着师父所忍受的痛苦,想着那把因了失败而留在飘香楼的弯刀。
  真正的天下第一快刀。
  他还想蝴蝶。尽管每想一次他就疼痛一次,每想一次他的意志和信心就削落一分。
  但是,李弃儿从来不想童飞飞。
  也许是童飞飞就在他身边的缘故。童飞飞这时道:“快到黄鹤山庄了。”
  李弃儿不语。他在听车轮转动的声音,他还听出了路边大树上枯叶落地的声音。
  忽地,马车停住了。
  钱公子道:“到了黄鹤楼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弃儿道:“如果你累,你去休息,我们在车上等。”
  钱公子将马牵到路边,道:“我去去就来,很快的。”
  果然,钱公子刚刚离去,便又回来了。
  李弃儿道:“不用这么急的,你还可以再休息一下。”
  李弃儿道:“他们叫你也去。”
  李弃儿道:“他们是谁?”
  钱公子道:“昆仑、天山、崆峒、华山、武当五派高手。”
  李弃儿道:“你是怎么答复的?”
  钱公子道:“我说你要赶路。”
  李弃儿道:“他们呢?”
  钱公子道:“他们说,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李弃儿道:“那么,好吧。”
  马车又在黑暗中缓缓前行。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马车停在黄鹤楼的一间偏房门前。
  李弃儿睁开眼,他透过门口那点昏暗的灯光,看见了五老五少十个人。
  只看了一眼,李弃儿便明白了,接着发生的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果然,只听一个声音道:“来的可是快刀王李弃儿?”
  李弃儿最不愿意听到是别人叫他快刀王。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不会很顺利,便从车上下来,站在马车旁。
  童飞飞也下来,依着他。
  钱公子仍然坐在马车上。
  李弃儿冷冷道:“我不是快刀王。”
  刚才那个声音笑道:“哈哈,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还称什么快刀王!”
  李弃儿并不生气,又冷冷道:“我不是快刀王,我要走了。”
  李弃儿说着转身,便要上车。
  那个声音叫道:“等等!”
  李弃儿转回身,淡淡道:“怎么?”
  那人朗声道:“在下武当掌门金圣朋,有事请教。”
  李弃儿眼睛也不抬一下,道:“我什么都不懂,你什么也别问。”
  李弃儿说着又要上车。
  金圣朋一急,喊道:“难道你连李无忧都不知道?”
  听到“李无忧”三个字,李弃儿重又转身,道:“李无忧是我师父。”
  金圣朋道:“你知不知道,二十五年前,李无忧是怎样对付五派高手的?”
  李弃儿似乎太累了,连眼睛也睁不开,缓缓道:“二十五年前,我还没出生,出生之前的事情,我怎会知道?”
  李弃儿顿了顿,又道:“我只知道,在我出生之前,李无忧就是天下第一快刀。”
  金圣朋冷笑道:“哼,天下第一快刀?你相信天下第一快刀能打败五派联手吗?”
  李弃儿道:“该证明的师父都已证明了,无需我相信或者不相信。”
  只见金圣朋转身,对其他人道:“你们都听见了,徒弟比师父更厉害,肖掌门、陈掌门、左掌门、冷掌门,咱们就五派联手,看着快刀王究竟有多厉害!”
  金圣朋刚说完,另外四个老者便一齐起身。
  李弃儿道:“我师父才是真正的快刀王。”
  金圣朋道:“你害怕了?”
  李弃儿还未说,金圣朋又笑道:“如果你害怕,只要你说一声快刀王不是五派的对手,我们便放你一命,怎么样?”
  说着哈哈大笑,其他四人也大笑起来。只有那五个年轻人,默默地站着,一声不吭。
  等他们笑罢,李弃儿道:“以李弃儿的名义,我可以认输,但是以快刀王的名义,绝对不行。”
  这时,那五个老者已经从桌子边走了出来,肖玉君道:“二十五年前,咱们五派联手与李无忧决斗,没想到却死在快刀王的阴谋之下。”
  李弃儿忽然睁眼,喝道:“住口!”
  肖玉君道:“事实就是这样,难道还不许二说?”
  李弃儿道:“师父的刀乃是天下最快的刀,五派联手又何足惧!”
  肖玉君又道:“李无忧是江湖公认的快刀王,可是五派联手,在江湖上又何曾遇过对手!再说,掌门师兄根本不是死在刀下。”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李弃儿道:“你身为掌门,不要胡言乱语。”
  肖玉君踏出一步,道:“掌门师兄全身没有一处刀痕,你说,快刀王杀人会不会不用刀?”
  李弃儿道:“不会。”
  肖玉君道:“那么,掌门师兄并非死于刀下,而是死于另外的阴谋。”
  李弃儿缓缓道:“可是快刀王的刀不是一般的刀。”
  肖玉君道:“只要是刀,就会有刀痕。”
  李弃儿叹了叹,道:“刀过不留痕,这就是快刀王的刀。”
  顿了顿,又缓缓道:“可惜你没见过。”
  肖玉君的脸色变了变,这时又踏出一步,凛然道:“就算在下孤陋寡闻,不知江湖上有这种刀法,那么今日,只有请你赐教,让在下开开眼界。”
  “刀过不留痕……刀过不留痕……”李弃儿喃喃道:“这只有师父才能做到,我还不能够。”
  金圣朋冷冷笑道:“李弃儿除非你能让我亲眼看到这种刀法,否则我不会相信。”
  所有眼睛一齐盯着李弃儿,连童飞飞也抬头,凝望着李弃儿。
  只见李弃儿的脸,憔悴得没有一点生机,疲倦得仿佛要在风中倒下,连一片叶子落在他的肩上,他都要抖一下,他可以重现快刀王的风采吗?
  所有的人都以为,李弃儿又要转身上车了。
  因为要逃避,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有童飞飞相信,李弃儿的弯刀又要割脖子了。
  童飞飞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
  每逢李弃儿要出刀的时候,童飞飞的心情就会变成这样。
  他既紧张又兴奋地望着李弃儿,尽管她看不出李弃儿的弯刀是如何飞出去的,但,对手的人头是如何落地的,她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这次,童飞飞却错了。
  李弃儿并没有拔刀割脖子。
  李弃儿开始转身。
  肖玉君道:“如果李无忧知道他唯一的徒弟是这样的,他还不如死在飘香楼的剑下。”
  飘香楼。
  又是飘香楼。
  李弃儿不上车了。
  这一瞬,他想了很多:刀飞、剑锁、血洒、人死……飘香楼,李弃儿很害怕这三个字。
  他真希望世上根本不存在飘香楼三个字,别人永不提起,他从未听过,他只想,到时候,他的刀飞出去,他的血洒出去,他的人倒下去……
  李弃儿的弯刀在他腰上一晃一晃。
  童飞飞紧紧盯着李弃儿的手,她总想看清他的手是如何拔刀的。
  李弃儿抖落肩上那片树叶,无力地望着灯下那五个老者。
  这五个老者,是武林中五派的掌门,他们联手,足以使江湖上任何武功都黯然失色!
  数百年来,只有在对付最可怕的对手时,五派才会联手。
  今天,为了二十五年前一个怨结,五派又再度联手,向李弃儿发难!
  李弃儿往门口走了三步,让那点灯光刚好照在他的弯刀上。
  他的弯刀,不像七,也不像弓,那么随随便便弯曲着,就像一把农夫割稻子的镰刀,没有闪光,但也不生锈。
  这只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刀。
  这就是天下第一快刀?
  金圣朋笑道:“这就是刀中之王?”
  李弃儿道:“你们谁想看?”
  金圣朋连忙闪了出来,道:“在下久闻江湖第一快刀,想先睹为快。”
  李弃儿淡淡道:“金掌门,你看仔细了。”
  金圣朋笑道:“我看仔细了,只是你的手不要发抖。”
  李弃儿的手果然在发抖,好像不堪夜风的侵袭。
  尽管李弃儿的手在不停地抖,但还是慢慢接近了腰间那把刀。
  所有眼睛都不动,生怕在一眨之间,便错过快刀王的一刀。
  过了很久,李弃儿的手与弯刀的距离,仍是这样,仿佛很远,一辈子也难以接近,又仿佛很近,只有差了一点点。
  忽然,每个人的眼睛一亮。
  因为这时,李弃儿的手动了动。
  金圣朋几乎想欢呼:
  因为他终于看到了快刀王的弯刀出手,这样的速度,就是再快一倍,他也完全能够避开,能够在闪避之际还给对方致命的一击,他甚至想好了回击的招式,当李弃儿的刀还在腰上,还没有出手的时候。
  这就是快刀王之王?
  可是,金圣朋刚想到一半,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感到脖子一阵凉意袭来,接着便看见了一片红光。
  这绝不是彩虹,也不是夕阳的那种辉煌,这是血光。
  因为金圣朋闻到一股腥味扑鼻而来。
  他想回头看看这到底是谁的血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尸体。
  绝望和寒冷瞬间将他冻结!
  连脸上的那点讶异,那点讥笑和焦虑也冻结了!
  金圣朋的头已经被割了下来,掉在地上。
  他的眼睛,还大睁着,想变成四只、八只、十六只,想看清楚弯刀是如何飞出来的。遗憾的是,他什么也没有看清,他的头落地了,他还以为李弃儿的刀根本没动过,动的,只是他的手,他的那只发抖的手。
  直到死了,金圣朋仍然不相信,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快的刀。
  ——这就是快刀之王!
  ——这就是天下第一快刀!
  金圣朋没有看清楚,其他人也没有看清楚。
  李弃儿的弯刀,那么普通,那么随随便便地挂着,飞出去又飞回来,什么也没变。
  变的,是五派高手的脸色。
  李弃儿无力地望着他们,道:“你们都看见了?”
  他们都看见了吗?
  其实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他们无法回答,他们沉默着。
  就算能回答,他们也说不出话了。
  谁也没有说话,一片寂静。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送过来,像哀乐,又像乡野小夜曲。
  谁也无心去体味,去欣赏。
  李弃儿像风中一株摇摇欲坠的树。
  童飞飞走过来,轻声道:“咱们上车吧。”
  李弃儿没有转身,而是又前行了一步,对灯下那四个老者道:“你们的掌门师兄身上没有刀痕,那是因为刀太快的缘故。”
  李弃儿叹了口气,接着道:“师父曾经对我说过,黄鹤楼和飘香楼是他一生最痛快的两场决斗,可一场胜一场输。”说着又一声叹息。
  在如此苍凉的夜里,这声叹息,不知包含着多少感慨。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哭声。
  凄惨、悲切、恐惧。
  这是跟武当掌门金圣朋一起的那个年轻人在哭。他哭着跑过去,跪在地上,抱住金圣朋没有头的尸体,叫道:“师父,师父!”
  可是,不管他怎样叫,他的师父都听不见了。
  李弃儿不忍看着,转过身,道:“你回武当,告诉你的师叔、师伯,就说他是快刀王杀的。”
  接着又道:“请你转告他们,叫他们不要再找我报仇,因为十月初十,我就死了,江湖上再也没有快刀王李弃儿这个人了。”
  年轻人果然忍住哭,缓缓站了起来,冷冷道:“可是你现在没有死!”
  年轻人说着从金圣朋腰间抽出长剑,一剑刺向李弃儿。
  年轻人这一剑用足了十成功力,剑光一闪,气势如虹,直刺李弃儿的后背。
  童飞飞惊得大呼一声!
  她似乎没有想到年轻人的剑也能刺得这么快!
  呼声未已,但见剑尖已经抵住了李弃儿的背脊。
  这一变化,谁也没有料到。
  这年轻人也呆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剑竟能如此轻易就刺中快刀王。
  越容易的事情往往越不敢相信,因此,当年轻人的剑尖抵住李弃儿的后背时,却突然顿住了,不敢再刺。
  李弃儿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不知道有一柄剑已经抵住他,再往前刺一寸,他就会死去。
  李弃儿道:“你要为师父报仇?”
  年轻人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师父?”
  李弃儿不答,过了一会,道:“你要报仇,就动手吧。”
  年轻人的手有些发抖,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叫道:
  “李弃儿,你知道我报不了仇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出刀,你的天下第一快刀呢!”
  李弃儿仍然不动,黯然道:“我杀了你师父,你杀我是应该的,你要报仇,就动手吧。”
  李弃儿说得很轻,很绝望,又道:“你只要再往前刺一点点,就可以报了师父的仇了。”
  年轻人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李弃儿接着道:“其实,我早就应该死了,我的一生杀了许多无辜的人,我不能再杀,不想再杀,我想尝尝被杀的滋味,你快动手啊。”
  李弃儿几乎在哀求年轻人动手了。谁都可以听得出,李弃儿并非在嘲弄年轻人,他的心已经死了,他不再有反击的欲望和力量了。
  可是年轻人这一剑久久没有刺进去。
  他还在思索李弃儿的话是真是假,他还在考虑这一剑应不应该刺进去,对他来说,这个决定太重要了。
  在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把能与快刀王一战而引以为荣,不要说杀了快刀王,就是被快刀王所杀也是一种荣幸!
  如果他杀了快刀王,如果他真的杀了快刀王,他的名字会在一夜间传遍江湖,武当派也会因此而威震武林。
  年轻人想到这里,激动得连整个人也微微颤抖起来。
  所有的人都呆了,他们的心刀割般兴奋。
  他们要目睹上百年来江湖上最悲壮的一幕。
  猛然间,只听一声喝叫,年轻人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就在这喝叫声中,又一条人影,如鬼魅般,射向李弃儿。
  这条人影的速度,快过年轻人的剑。
  他的手中,也有一柄剑,闪电般,刺向李弃儿的后脑。
  李弃儿闭上双眼,他在等年轻人的剑。
  可是,年轻人的剑没有刺进来,那条人影的剑也没有刺进来。
  两柄剑,几乎同时触及李弃儿的肌肤,又几乎同时顿住。
  人影落地,大家才清楚,这个人是昆仑派掌门肖玉君。
  然而,一秒钟之前肖玉君是昆仑派掌门,现在是死人。
  肖玉君死了。
  年轻人也死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死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绝对不是李弃儿杀的,李弃儿说话,绝对算数!
  李弃儿还没有睁眼,就闻到一缕清香。
  闻到这缕清香,李弃儿一震,睁眼,就看见了这个人。
  这个身穿雪白长衫的人。
  清香就来自这个人的身上!
  清香借着夜风飘进李弃儿的鼻子里。
  李弃儿淡淡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这个人道:“因为他们没资格杀你。”
  李弃儿道:“谁有资格杀我。”
  这个人道:“飘香楼。”
  飘香楼。
  又是飘香楼。
  李弃儿忽然笑了,道:“你是飘香剑客?”
  这个人道:“我叫倚天寒。”
  倚天寒。
  飘香剑客倚天寒。
  这个人竟然就是飘香三剑之一的倚天寒!
  李弃儿道:“你的剑真快。”
  倚天寒道:“你的刀是天下第一快刀。”
  李弃儿注视着倚天寒,暗淡的灯影里,李弃儿看到了倚天寒脸上的那道伤疤。
  尽管在昏暗的灯光下,倚天寒脸上的上仍像一道烈焰。
  李弃儿喃喃道:“飘香剑是江湖上最快的剑,我今天终于有机会见识了。”说着缓缓转过身来。
  倚天寒道:“今夜过去,才是初八,而快刀王与飘香楼的决斗,应该是十月初十。”
  李弃儿道:“不能提前吗?”
  倚天寒道:“不能。”
  李弃儿微微有些兴奋的脸又暗淡下去,道:“好,那我们十月初十再见。”
  说着,便上了那辆破车。身后的肖玉君和年轻人这时才颓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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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6: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章:小钱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瘦马拖着马车在黑暗中“吱吱嘎嘎”走了,离开了黄鹤楼。
  这时,只剩下倚天寒以及华山、天山、崆峒三掌门及四个年轻人。
  不一会,昆仑派的年轻人一声不吭背起肖玉君,也离开了。
  离开时,年轻人怒视着倚天寒,道:“总有一天,昆仑派会血洗飘香楼。”
  倚天寒懒得回答。他很想对他说:“如果有那么一天,就恭喜你了。”
  可是倚天寒没说,他一步一步走进了屋里。
  屋里只剩下三老三少。
  倚天寒环视了一眼,道:“刚才,你们都看到了?”
  李弃儿问过的话,现在倚天寒又问他们了。
  华山派陈掌门,天山派左掌门,崆峒派冷掌门三个人面面相觑,仍旧不知道怎样回答。
  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惧怕的神色。
  倚天寒道:“快刀王的刀法你们已经见识过了,你们是不是已经相信,二十五年前,快刀王李无忧绝没有请另外的高手暗中相帮?”
  华山派陈掌门道:“我们现在已相信,五派高手联手,确实不是李无忧的对手。”
  倚天寒冷冷道:“那么,江湖中的另一种传言,你们相信不相信?”
  在灯下,倚天寒脸上那道耀眼的伤疤,显得分外惊心动魄,像一支利剑,剑光直刺咽喉。
  他的话,缥缈而寒冷,令人不寒而栗。
  飘香楼的剑是江湖上最快的剑,而倚天寒代表的正是飘香楼的最高境界。
  刚才,倚天寒一剑杀死了昆仑派掌门肖玉君和武当派年轻弟子,他的剑是如何刺出的,他们都没有看见。
  他们只闻到一缕剑香。
  快刀王刀过不留痕,飘香剑客剑过留香。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他们知道,倚天寒所问的江湖中另一种传言,指的是二十五年前,飘香楼因惧怕李无忧挑战而暗中邀请五派高手,联手截击李无忧,以致李无忧在三天后的决斗中败给了飘香楼。
  倚天寒沉着脸,道:“快刀王已经证明了二十五年前的谣传,今天我也要证明,二十五年前,飘香楼绝对没有害怕过李无忧,飘香楼赢得光明磊落,根本没有请过什么五派高派高手。”
  倚天寒仰脸,朗声道:“飘香楼的剑永远是江湖中最快的剑!”
  陈掌门、左掌门、冷掌门,三个人虽然听出倚天寒不把五派放在眼里,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只听倚天寒又道:“今天,如果我都杀了你们,江湖中也许又会有人说,飘香楼为了对付快刀王李弃儿,又请了五派高手。”
  左掌门道:“这不关飘香楼的事。”
  冷掌门道:“这是五派为了查清真相而联手的行动。”
  倚天寒道:“现在查清了没有?”
  陈掌门道:“查明了。”接着又道:“掌门师兄之死,不是快刀王李无忧的阴谋,也不是受飘香楼之邀,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顿了顿,凄然道:“只是五派败得太惨了。”
  倚天寒一阵大笑,道:“不要说飘香楼不会邀人截击快刀王,就算谁要在十月初十之前动快刀王一根毫毛,飘香楼也不会答应!”
  大笑声中,倚天寒火焰般的疤痕在脸上不停地扯动,就像含而不吐的青锋。
  倚天寒忽然一顿,道:“谁要李弃儿死,谁就得先死。左掌门幸亏你慢了一步,不然……”
  左掌门听得额头渗出汗珠。原来,当武当弟子用剑抵住李弃儿后背时,左掌门也曾经想趁机出剑,袭击李弃儿。
  他身子已动,却被肖玉君抢了先。
  想不到肖玉君是抢先去死。
  左掌门虽然额头渗汗,但内心还是万分庆幸。
  他身为天山派掌门,此时却全然没有了掌门的尊严,躬身道:
  “大侠说得对,我们是没有资格杀快刀王。”
  陈掌门、冷掌门也附和道:“只有飘香楼才有资格杀死李弃儿。”
  倚天寒“哼”了一声,冷冷道:
  “你们身为一派掌门,竟然如此糊涂,今后还怎么引导弟子。”
  三个人同时躬身道:“大侠说得是,今后我们一定注意。”
  他们明白倚天寒“糊涂”二字的含义,那是胆小、无能的意思。
  在弟子们面前,倚天寒用糊涂二字嘲讽他们,他们已是十分感激了。
  倚天寒道:“你们还不走?”
  三个人道:“好,我们走。”说着,三个掌门人各自带了自己的弟子,急急离去。
  眼看着他们离去,屋子里空空的,地上只有三两片枯叶。
  倚天寒深深望了一眼夜空,默然无语,正要离去时,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道:
  “你刚才说的话,我还没有听清楚。”
  倚天寒并不回身。淡淡道:“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那声音道:“如果飘香剑客能为我破例,我也为你破一次例。”
  倚天寒道:“谁要李弃儿死,谁就得先死。”
  “死”字刚落,倚天寒还未转身,那个人已经到了他前面。
  这个人哪里像人,简直就是一只大水缸。
  这个人当然不是大水缸,只听他道:“我是钱老板。”
  倚天寒道:“你不是大水缸,就是钱老板。”
  钱老板道:“你知道得很多。”
  倚天寒道:“我什么都知道。”接着问道:“你听清了没有?”
  钱老板道:“听清了。”说着转了转他那又圆又大的身躯,笑道:“飘香剑客向来说话不说两遍,你能为我破例,我真的感到荣幸。”
  顿了一下,又道:“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破例?”
  倚天寒道:“不用了。”
  钱老板笑道:“这样最好,我求之不得。”
  倚天寒冷冷道:“我要走了。”
  钱老板道:“陈掌门、左掌门、冷掌门和他们的弟子都死了。”
  倚天寒一惊,道:“是你杀的?”
  钱老板又一笑,手向门外一招,只见十四个黑衣人抬着七具尸体,无声无息地进来。转了一圈,又无声无息地离去。
  钱老板道:“我钱老板说话向来算数,他们是我的手下杀的。”
  倚天寒已经看清,刚才那七具尸体确实是华山、天山、崆峒三派掌门及他们的弟子。
  还有一具是武当派年轻弟子的尸体。
  这些人都是一身的武功,况且三派联手,威力非同一般,钱老板的手下竟然能够在转眼间无声无息杀了他们,黑衣人的身手可想而知。
  倚天寒怔了怔,已是不知该如何说。
  只听钱老板又道:“你相不相信,我可以在一夜间使江湖上都传遍二十五年前同样的谣言?”
  倚天寒不得不信,黄鹤山庄确实是个可怕的地方。
  倚天寒点点头,道:“我相信。”
  钱老板笑了,大声道:“可是,我钱老板绝不会这样做,如果江湖真的出现谣言,那绝对与我无关。”
  倚天寒又点点头,道:“我相信。”
  钱老板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他的那个大肚子里,好像有几百斤的水在滚。
  屋子本来就不大,而且,黎明前的黑暗严严罩住了房子,钱老板一笑,屋子好像也在动。
  倚天寒注视着钱老板,缓缓道:“你很像一个人。”
  钱老板收起笑,道:“哦?像谁?”
  倚天寒一字一顿道:“一个我要杀的人。”
  钱老板忽地大笑了,道:“这并不奇怪,天下要杀我的人不知有多少。”
  钱老板顿了顿,又冷笑道:“只是那些想杀我的人都死了。”
  倚天寒道:“那我呢?”
  钱老板这时的声音如冰,道:“你也得死!”
  话音落处,四个黑衣人,四面围住了倚天寒。
  钱老板又道:“这是我手下最厉害的四个人,他们的唯一心愿是与快刀王一战。”
  四个黑衣人,四把短刀。
  刀是生锈的刀,可是生锈的刀在黑衣人的手上,却能发生耀眼的光芒,其实这不是刀的光芒,而是人的杀气!
  这么重的杀气!
  倚天寒不禁暗暗心惊。
  从四个黑衣人身上,他不仅感到了浓重的杀气,而且还看到了一股野兽般的力量。可是,倚天寒微微摇了摇头。
  四个黑衣人不动。钱老板道:“他们的目标是击败快刀王。”
  倚天寒注视了良久,道:“他们的目标永远达不到。”
  钱老板道:“十月初十,快刀王必败?”
  倚天寒点头道:“飘香楼,永远不败,飘香楼,永远是最快的剑。”
  钱老板道:“所以,他们要打败你。”
  倚天寒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钱老板道:“从现在开始,快刀王决定不再跟任何人交手,除非飘香楼,除非十月初十之后。”
  钱老板接着道:“可是,十月初十也许是快刀王最后一战,他们不想错过与快刀王的较量,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心愿。”
  顿了一下,又道:“因此,快刀王只有在十月初十打败飘香楼,他们才有机会……”
  倚天寒道:“他们要帮助快刀王打败飘香楼,然后再与快刀王决斗?”
  钱老板道:“他们正是这个意思。”
  黑衣人的杀气更浓,手中短刀的光芒更盛。
  这绝不是四个可以轻易对付的人。
  四个黑衣人,无形中已布下了非常凶险的阵形。
  在暗淡的灯光里,他们全身是黑,连手上的刀也没有亮色,像一团模糊的黑烟,飘忽不定。
  钱老板这时已退到角落里。
  倚天寒穿着一身白衫,在昏暗的灯下十分醒目,若对方要攻击,便容易得多。
  仅凭这一点,倚天寒就吃亏不少。
  黑衣人开始动,无声无息地动。
  倚天寒站着。他的白衫,在风中凝立不动。
  黑衣人围住他,始终占据着四个方向。
  看来,倚天寒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飘香楼的剑是天下最快的剑,可是,面对这四个黑衣人,倚天寒的剑始终没有出手。
  难道,倚天寒也有无法出剑的时候?
  能够令飘香剑客无法出剑,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四个黑衣人,他们的身手绝对不简单!
  这时,黑衣人不再动。
  他们动的时候无声无息,此刻不动,却发出一阵阵声响。
  他们的骨头在咯咯作响,如锯锉般,使人的耳根发麻!他们拿刀的手,突然间长了一截!
  倚天寒脸上的疤痕跳了一下,他暗暗心惊,黑衣人所使的,正是称绝江湖百年的邪派武功——阴阳错筋爪。
  咯咯声还在响,黑衣人的手还在长。
  据传,这是一种传自印度的异教武功,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做到手臂伸缩自如,而通过这只手臂所发出的威力,比本身所拥有的功力强三倍!
  倚天寒闭上双目。
  一缕淡淡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
  出剑飘香。
  剑过留香。
  倚天寒的剑,看来要出手了。
  忽然,倚天寒笑了,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第五个黑衣人。
  阴阳错筋爪可以使手臂变长,却无法使人分身,明明是四个黑衣人,怎会变成五个?
  倚天寒笑了,他看出第五个黑衣人是死的。
  谁杀死了黑衣人?
  接着,他又看到了第六个黑衣人,第七个黑衣人,一共十四个。
  十个黑衣人,从门口,无声无息飘进来,摔在地上。
  十个死的黑衣人,加上四个活的黑衣人,一共十四个。
  四个死人,在地上堆成一堆。
  第十五个出现的,仍是黑衣人。
  不过,这不是死的,这个人是一步一步从门口走进来的。
  “唐潇潇,你终于回来了。”
  钱老板从角落里走出来,那四个活的黑衣人,马上退到他的身后。
  钱老板道:“唐潇潇,你杀了他们,也没用。”
  这个人果然是唐潇潇。
  唐潇潇道:“杀了他们,再杀你。”
  钱老板大笑,道:“我钱老板说话向来算数,如果你今天不死,我钱老板就不是钱老板。”
  唐潇潇冷冷道:“你本来就不是钱老板。”
  钱老板又一阵大笑,道:“我不是钱老板,难道你是?”
  唐潇潇道:“我不想做钱老板,我只想杀你,为父亲报仇!”
  钱老板一愣,道:“我又不是你的杀父仇人,为什么要找我报仇?”
  唐潇潇道:“不要装蒜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钱老板收住笑,道:“你从哪里来的?”
  唐潇潇道:“逍遥洞。”
  听到“逍遥洞”三个字,钱老板立时脸色一变,再也笑不起来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道:“难道他还没死?”
  唐潇潇道:“钱老板没死,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接着唐潇潇又道:“钱老板叫我回来,割你的头。”说着一步一步逼近。
  钱老板望着地上那一堆死去的黑衣人,喃喃道:“唐潇潇,你学了什么功夫,居然在一招之内杀我十个人?”
  唐潇潇道:“我并没学什么功夫,只是,黄鹤山庄真正的主人钱老板将他的功力都输给了我。”
  接着,唐潇潇又冷冷道:“是你自己了断,还是我动手?”
  钱老板道:“你不会杀我的。”
  唐潇潇逼了一步,道:“要我动手,你只能生不如死。”
  钱老板突然大笑,笑声仿佛使屋子也在颤动。
  钱老板笑声一顿,道:“你若杀我,便永远也别想知道杀父之人是谁。”
  唐潇潇道:“唐金不是你杀的?”
  钱老板道:“我钱老板说话,从来没一句假的,唐金真的不是我杀的。”
  唐潇潇道:“你知道是谁?”
  钱老板道:“知道。”
  唐潇潇道:“告诉我。”
  钱老板道:“不行。”
  唐潇潇注视着这个假冒的钱老板,良久,沉声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钱老板道:“我是黄鹤山庄的主人钱老板。”
  唐潇潇道:“不知道你还能做几天的钱老板。”
  钱老板笑道:“直到你查出我是谁为止。”
  接着,轻轻吁了口气,道:“可是,你一辈子也查不出,我永远是钱老板。”
  唐潇潇居然说:“好,你等着,等我查出你是谁,再来割你的人头。”
  唐潇潇说完,居然转身走了。
  倚天寒也不相信,唐潇潇居然会真走。
  可唐潇潇真的走了,他的到来和离去,就像一阵风,来去无踪。
  倚天寒不觉得惊讶不已,唐潇潇的身手,快得不可思议。
  望着露出得意神色的钱老板,倚天寒道:“刚才你很怕。”
  钱老板道:“现在不怕了。”
  接着又道:“现在轮到你怕了。”
  倚天寒道:“你不是黄鹤山庄的主人?”
  钱老板道:“如果我不是钱老板,又是谁呢?”
  倚天寒道:“你当然是死人。”
  因为这时,倚天寒听到有人走来。
  因为倚天寒已经听出来,走来的这个是刚才离去的唐潇潇。
  因为唐潇潇曾说过,他要回来割钱老板的项上人头。
  而没有人头的人当然是死人。
  因此,倚天寒笑着答道:“你只是一个死人。”
  钱老板的脸马上变得死人一样难看。
  回来的,果真是唐潇潇。
  唐潇潇站在灯下,对钱老板道:“我来割头了。”
  钱老板道:“你知道我是谁?”
  唐潇潇道:“你是杜龙。”
  足足有一分钟,钱老板呆呆地盯视着唐潇潇,点头道:“没错,我是杜龙。”
  然后又道:“是谁告诉你的?”
  唐潇潇道:“小仙女。”
  小仙女,听起来这么好的名字,却原来是个如此丑陋的老太婆。
  小仙女这时也已经走了进来,而且在暗暗发笑。
  小仙女没笑的时候十分丑陋,发笑起来更是不堪入目。
  小仙女笑罢,道:“杜龙,你去领死吧。”
  杜龙大水缸一样的大肚子在颤动,不知是肚子里的水在滚,还是双脚在抖。
  杜龙哭丧着脸,道:“我做不成钱老板,不知能不能心安地去死?”
  唐潇潇道:“你还有什么遗憾?”
  杜龙道:“唐金不是我杀的。”
  唐潇潇道:“你把凶手交给我就行了。”
  杜龙道:“我也在找她。”
  唐潇潇道:“她是谁?”
  杜龙道:“小钱。”
  唐潇潇道:“你老婆?”
  杜龙点点头道:“我想看着她先死。”
  小仙女喝道:“臭男人!”随着这一喝叫,一道白光,向杜龙闪射而去。
  这小仙女正是的飞月流星!
  飞月流星,白练勾魂!
  小仙女这一击来得突然,而且又快又准又狠,眼看杜龙闪避不及。
  可是杜龙还是闪开了。他的大水缸一般笨重的躯体,轻轻一跃,斜飞而出,躲过小仙女的飞月流星。
  小仙女的白练一击不中,却被杜龙身后的四个黑衣人短刀一绞,一截软绸被绞成一缕一缕,掉在地上。
  杜龙身在空中,叫道:“唐潇潇,我去找小钱,一定把她交给你。”
  说完这句话,身子又凌空一翻,往后门口飘了出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惊叹不已。
  四个黑衣人,也一声不吭,默默的转身离去。
  倚天寒、唐潇潇,小仙女均变色道:“杜龙的武功,当真高深莫测。”
  现在,他们谁也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杀死杜龙。
  而杜龙的逃跑,看起来也并非是真的逃跑,他完全有能力与这里的任何人一战。
  杜龙为什么要跑呢?
  他说小钱杀了唐金,这是不是真的?
  如果杜龙找到小钱,会把她交给唐潇潇吗?
  小钱其实不在黄鹤山庄。
  她什么时候离开黄鹤山庄的,杜龙真的不知道。
  小钱是杜龙的老婆,按理说,老婆离家出走,要么是夫妻吵架,要么是无法忍受丈夫的虐待。
  可是,小钱既没有跟杜龙吵架,杜龙也没有虐待小钱。
  相反的,杜龙对小钱很好,只要小钱一句话,能办到的,杜龙总是千方百计为她办到。
  小钱离开黄鹤山庄的时候,杜龙还不是杜龙,杜龙是钱老板。
  当然,小钱一直都知道钱老板不是钱老板,钱老板是杜龙。
  只是几十年下来,小钱也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杜龙不再是江湖上漂泊无家的杜龙,而是声名显赫的黄鹤山庄的钱老板。
  杜龙变成了钱老板,小钱依旧是小钱。
  其实,小钱也不叫小钱,叫钱小青。
  只是平时杜龙都叫她小钱,叫习惯了,便改不回来。
  钱小青也把自己当小钱,尽管她已经五十岁,尽管她看上去老态龙钟,而且可以做比她大十一岁的丈夫杜龙的娘。
  当人家叫她小钱的时候,钱小青就觉得自己还年轻,因此,钱小青十分喜欢小钱这个名字。
  从钱小青变成小钱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当然,杜龙从杜龙变成钱老板也是二十年前。
  钱小青常常想,二十年前是她的幸运年,那一年,她不仅变成了小钱,而且还得到了一本武功秘笈及一位武林高人的指点,小钱从一个武功平平的江湖女子变成了一个摘叶伤人,踏水过江的真正高手。
  杜龙也一样,跟从前比,那简直是天上地下,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
  那时候,钱小青才第一次听说江湖上有一个教叫做天门教。
  她后来才知道,她之所以有这么好的遭遇,完全是天门教的赐予。
  后来她又知道,她和杜龙又成了天门教六大使者之一,她不知道使者是教中什么职务,但听教主说,使者是教主之外权力最大的人。
  教主只是这样对她说,却从来不见她。
  她也从不知道教主长得什么样。
  其实,天门教的使者也不很难当的,只要按照教主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或者将教主留下来的纸条放在指定的地方,或者将教主吩咐要转告的话告诉被转告的人,只是这一点,就是自己身份绝对不可以暴露,也绝对不可以在传达教主旨意时让本教教众发现,否则只有一死。
  凭着她的轻功,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那当然不是一件难事。
  在黄鹤山庄,她是受人尊敬的钱老板的老婆。她的地位仅次于钱老板。
  作为夫妻,那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可是在黄鹤山庄,她可以管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房子和田地,也是她的,在江湖上,黄鹤山庄几乎与飘香楼齐名,这使得小钱很兴奋,她有时候想,自己是天门教的主人,那该多好啊。
  有这么多的武林高手为自己效劳,有朝一日,就有可能称霸武林。
  小钱也知道,这实在是非分之想,她只是教主手下的一个使者而已。
  这一次,小钱是得了教主的命令,叫她去找一个猛雄的人。
  猛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家住哪里?
  年纪多大?
  是男是女?
  找猛雄做什么?这些,小钱一概不知,教主只叫她去找猛雄。
  这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对小钱来说,这是很正常的。
  因为,身为天门教的使者,连猛雄也找不到,那还不如去死。
  像小钱这种人,死是绝对不愿意的,就算找一年,她也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况且,小钱才找了一天一夜。
  世界这么大,要找一个人好比大海捞针。
  找一天一夜找不着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在小钱看来,找一天一夜还找不到要找的人,那简直比去死还难受。
  现在,小钱正走在一条江堤上。
  这条江叫做猛江。
  小钱想:最好能在猛江边上或者猛江附近找到猛雄。
  小钱又想:教主要找的人,肯定是一个很有威望或者很有势力的人。
  这是一条名副其实的猛江。
  江中大水滔滔,浊浪滚滚,江面宽阔,水势湍急,远远望去,气势磅礴,蜿蜒的江水,怒吼着无声流去,威猛凶险,不愧是一条猛江。
  小钱一边走一边看,在江的对面,群峰峥嵘,如一群比高的野兽,引颈怒叫。
  前面,许多农民在挑土筑坝。
  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冷意,可这些挑土的农民,都光着膀子。他们你来我往,挑得很重,却走得很快。那个大缺口,也许刚被江水冲出来的。
  小钱站住,看着这些辛苦却又快乐的农民,她不禁有些羡慕起来。
  他们虽然终日劳动,但却无忧无虑,也没有太多的期望,只希望风调雨顺,只希望田地里的农物有所收成,能够养活妻子儿女便心满意足了。
  一场大雨,突然而至。
  小钱连忙躲进附近的一个破亭里,亭子虽破,却可以挡雨。
  雨停了时,小钱走出破亭,看到农民们还在挑土扛石,刚才他们辛辛苦苦填在坝上沙石的泥土,被这阵大雨一冲,江水也借着雨势往坝上涌,将他们挑上了整整一天的泥土都卷走了。
  只剩下一些石头,像一排七零八落的肋骨,那么无助而可怜,这些石头失去了泥土,再也挡不住江水,只有让水从石缝间汹涌而过。
  有些小一点的石头,被江水冲走,原来的缺口没堵上,新的缺口又出现,江水便疯狂地涌过去,将地里的作物都淹没了。
  农民们并不惊慌,他们不知嘴里喊着什么,更快地挑土扛石,往缺口里填。
  尽管他们每一担泥土,每一块石头看上去是那么微不足道,但他们仍然不泄气,仍然干得信心十足。
  他们这些人,就是在雨中,也没有一个人停下干活,而到亭子里来避雨。
  小钱这样看了许久,她仿佛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很想加入到他们的当中去,与他们一同分享与大自然搏斗的乐趣。
  可是,她是天门教的使者,她有一个无法推卸的任务。
  在二十年前,在钱小青变成小钱的时候,她就不是一个普通人,她是一个势力庞大,教众无所不在的天门教的使者。
  她不知道天门教的势力有多大,但任何一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人都有可能是天门教的人。
  就像她,看起来老态龙钟,行将就木,谁会想得到她竟是天门教的人,猛雄或许就在这些人当中。
  想到这里,小钱开始兴奋起来。
  看看外面的雨完全停了,小钱才走出破亭。
  她抬头,注望着天空。刚才被大雨一冲,天空好像纯净了许多,迷朦的东西都被洗进了混浊的江水里了,可惜快要日暮了,或淡或浓,或薄或厚,或疏或密的云从四面八方围合,将山峰也藏了起来。
  那些挑土扛石的农民,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钱不禁愣了愣。
  这么多的人突然间会到哪里去呢?一眼望去,没有村落,也看不见丛林中有烟火升起,显然附近没有人家。难道这些人会遁?
  天黑得很快。不久,对面的山峰已是模糊一片了。
  小钱细细地回想刚才的情景。那些挑土的农民,究竟去了哪里?
  这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在小钱看来,这实在是一件十分兴奋的事情。因为在莫名其妙的事情背后,往往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收获。
  意想不到的也许是惊喜,也许是悲哀。
  但是,不管是惊喜,还是悲哀,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所以,小钱决定将莫名其妙的事情弄个清楚。
  她开始有预感,预感她要完成的任务即将完成。
  小钱走了过去。在刚才农民们挑土的地方站住。
  她又惊呆了。在这片土坡上,刚才明明看见他们在挖掘、挑土,可现在,这片土坡上竟然生长着作物,没有任何被挖的痕迹!
  小钱呆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江水的吼叫声她听得清清楚楚,地上刚刚下过雨的痕迹也还清晰可见。
  这绝不是在做梦!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一甩,石头射入江中。
  天渐渐暗了下去
  。雄浑的水声,越来越响,她的周身被水声包围,感觉有点晕眩……
  小钱一惊,急忙运气提神。可是她的四脚却一点不着力,身子软软的,瘫了下去。
  小钱倒在地上,可她的眼睛睁着。
  天完全暗了下来,但空中仍有一丝光,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天光。
  一声鹦鹉的鸣叫,从江边传来,仿佛很近,就在她的后脚跟。
  小钱浑身软绵绵,连移一下双脚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不是真的在梦中。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刚才还是明明白白的问题,现在忽然迷惑了。
  整个人好像已经不存在,被数万只蚂蚁啃光了。
  小钱想喊一声“救命”,可是,她只感觉嘴唇碰了一下,发出的声音比蚊子还轻。
  比蚊子还轻的声音当然没人听得见。
  小钱又想: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可是,她马上又否认了。因为这时,她听见一个声音道:“看,就在这里!”
  她闭上眼睛道:“这下完了!”
  紧接着,她发觉自己的身体在动。
  小钱睁眼,借着那丝天光,她看到四个人正抓住她的四肢,在黑暗中疾走。
  小钱绝望,听他们行走的声音,显然武功并不弱,落在他们手里,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她感觉水声越来越大,空气中越来越潮湿。
  后来发现自己竟在江中了。
  那四个人,抬着她, 江面上行走。
  “哗哗”的水声,搅得她一片焦虑。
  就这样走了一段时间,她看见了一颗星星,星星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却原来是一盏大油灯。
  这盏大油灯是在一条船上的。
  只听有人说了声:“到了。”身体如飞般被抛进了船里。
  “哗”一声,身体撞在一张椅子上,椅子顿时四分五裂,散了骨架。
  小钱一阵疼痛,腰背上仿佛被刀扎了好几下。
  可她什么力气也没有,没有力气站起来,也没有力气喊痛,就这样滚了好远,躺在船板上。
  那盏大油灯,就挂在她的头上。
  而其实,油灯并非悬挂的,而是在一个大汉的手上。
  这个大汉满腮的胡子,一脸凶相。
  可小钱一眼就看出,这只是一个四肢发达的莽汉而已。
  小钱眼睛瞪得大大的,注视着莽汉。
  莽汉叫道:“老太婆,你看什么?”
  小钱真想吐他一口,可她哪有力气张嘴。
  莽汉又叫道:“老太婆,你说话!”
  莽汉忽地举起一把菜刀,咬牙咧齿,道:“小心我割了你的肚子。”
  莽汉的模样,简直可以吃人,他的门牙,大得像他手上的菜刀。
  要不是小钱见得多了,她一定会被他吓昏过去。
  莽汉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正要怒目说什么,只听一个声音叫道:“大哥!”
  莽汉马上转身,也叫道:“喊我做什么?”
  那个声音又道:“六弟说可以回去了。”
  莽汉道:“那这个老太婆怎么办?”
  那个声音道:“六弟说,先留着她。”
  莽汉叫道:“为什么要留着!”
  那个声音道:“六弟说,一定要留着。”
  只听“哐啷”一声,莽汉丢掉手中的菜刀,接着,一甩手,将大油灯也抛到空中丢进了江里。
  四周顿时一片漆黑。黑暗中,小钱听到莽汉道:
  “真是见鬼,这么样一个老太婆也要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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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7: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旧城堡
  船在江中行驶。
  小钱一直睁着眼睛。
  从莽汉那一声“真是见鬼”后,她再也没有听到他们说话。
  夜里很黑,船上那盏灯被莽汉抛进江中之后,也没有再点灯。
  或许,那盏灯是船上唯一的,从这个举动可以看出来,莽汉是多么蠢的一个人。竟然可以将唯一的灯丢到水里去。
  没有灯,船照样行驶。而且,还是逆着江水行驶。
  小钱虽然不能动,但她的耳朵还行。
  木桨与江水的击拍,好像在她的耳边,清楚而有力。
  她无力地躺着,心道:“在这么黑的夜里,可以做到如此稳当的逆水行舟,当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接着又想道:“这条江,他们没有行过一万次,但至少有一千次。”
  “前面是什么地方?”
  “他们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六弟是谁?”
  她一直想着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她有时兴奋,有时绝望,有时担忧,有时愤怒。慢慢的,小钱竟然睡着了。
  在如此环境中,小钱居然还可以睡觉,这实在是连她自己也想不到的。
  她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你是二十年来第一个到城堡里来的人。”
  听到声音,小钱急忙睁眼,可她什么也没看到。四周仍是一片漆黑。所不同的是,她想也不去想,她知道她的力气已经完全消失了。她只有任人摆布,任人宰割,就像一头圈里的羔羊。
  她知道不久她便会变成一头死羊。
  因此,小钱还是无力地躺着。
  只听那个声音又道:“到了我的城堡里,怎么还不开口?”
  小钱躺在地上,听罢这个声音,她想到:“要杀便杀好了,为什么要我开口。”
  刚刚想罢,小钱惊得跳了起来。
  因为她明明听见自己在说话,她的声音苍老,尖利、愤怒,她说的正是:
  “要杀便杀好了,为什么要我开口!”
  小钱不仅开口说话,而且一惊之际,果真整个人跳了起来。
  这下变化,令她始料不及。
  那个声音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你有话为什么不说?”
  饶是小钱经历过许多曲折突变,但还是对眼前的事无法摸透。
  因为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的眼前什么也没有,只有无边的黑暗。
  “你应该感到高兴,你是二十年来第一个到这里来的人。”
  黑暗中,那个声音接着道:“这座城堡,本来打算我们兄弟六个居住的。”
  这时,另一个声音接着道:“你是第七个。”
  小钱一听就知道,这个说话之人是又蠢又笨的莽汉。
  先前那个声音道:“大哥,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
  只听莽汉道:“是,六弟。”
  “原来这个人就是六弟。”小钱暗暗道:“大哥是如此,六弟再怎么样,也没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暗自高兴起来。
  “你是不是有些暗喜?”
  六弟的声音道:“你一定以为,大哥尚且这副德性。六弟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不是?”
  “这……”
  小钱无话可说。
  “被我说中了是不是?”六弟道:“其实,我比大哥要厉害得多。”
  六弟刚说完,莽汉又道:“六弟说得没错。”
  “大哥,你没有说话的分。”
  六弟的声音比刚才明显冷峻,只听他冷冷道:“难道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是雄鹰堂。”
  莽汉的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轻喝:“好?”接着便听见闷闷的一声响,好像有一个躯体被重重摔在地上。
  随后,又有肋骨折断的声音。只听莽汉喘息道:“六弟,为何打我?”
  六弟的声音更加阴冷:“大哥,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
  声音如针,又尖又细,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听了使人浑身起疙瘩。
  小钱不禁打了个寒颤。
  只听六弟又笑道:“你不要害怕,你说话,我不会打你的。”
  小钱开始害怕起来。
  这个六弟,虽然她看不见他是什么模样,但是,就凭着大哥多说几句话而他便要打断大哥的肋骨,这一定是异常凶狠残暴之人。
  这种人,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
  尽管小钱也可以杀人不眨眼,但面对六弟,小钱真的有些害怕。
  这时她才知道,什么叫恐怖。
  她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如果你觉得站着太累就坐下吧。”
  六弟微微道:“椅子在你的左边。”
  小钱忙伸左手,一抚,却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只听六弟笑道:“椅子在右边。”
  果然,小钱右手一动,就摸到一张椅子。
  黑暗中,她看不见这是什么椅子,只觉得软软的,便小心地坐了上去,双脚还不住地打颤。
  六弟又道:“既然到了城堡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小钱终于静下心情。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平时那么自信,那么狂傲现在竟变成小孩一样,害怕说话,又生怕说错话
  。最后,她鼓足勇气道:“这是哪里?”
  六弟道:“这是我的城堡。”
  小钱既然开了口,便接着问道:“你到底是谁?”
  六弟道:“我是六弟。”
  小钱便不语了,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脚下一直往上爬。
  六弟道:“你不要动,有一条蛇正从你的脚上往上爬。”
  小钱惊得张大嘴巴,却又不敢叫出来,担心惊吓了毒蛇会乱咬。
  小钱空有一身武功,这时却被一条蛇吓得一动不敢动。
  如果在白天,不要说一条蛇,就算一百条一千条她也不怕,可是在黑暗中,她不敢轻举妄动,她连蛇首在什么部位也不知道。
  蛇一直往上爬,从小腿爬到大腿。而且,还在一直往里钻。
  小钱差点要晕过去了。
  这时,只听六弟道:“我来帮你。”
  “你”字刚出口,“啪”一声,一粒什么东西好像打在小钱的大腿上,接着,那条蛇便从裤脚里滑了出去。
  小钱吁了口气,只觉得汗珠从鼻尖淌下。
  小钱仍是一动不敢动。
  六弟笑道:“幸好你没动,不然,我的这粒石子便打不中毒蛇的七寸,你就会有性命之忧了。”
  小钱越听越心惊,他能够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凭着毒蛇滑行的微弱声响打中七寸,这分武功实在非同小可。
  小钱嚅嚅道:“谢谢……谢谢你……”
  六弟道:“不用谢,如果换成我大哥,他就做不到这么镇定。”
  这次,那莽汉大哥没有开口说话。
  大家都没有说话。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人可以忍受各种各样的痛苦和折磨,却无法忍受寂静,因为在寂静中,人会产生无穷的恐惧。
  平时,寂静的最高含义只是无人可以交谈或者不愿与人交谈,这时,人虽然不说话,听不见声音,却有流水声,鸟声,虫声或者树枝折断的声音相伴。
  这些声音听起来可有可无,可是,一旦真的什么声音都没有,那么,人就会无法忍受,就会发疯,就会崩溃。
  这就是寂静的可怕之处!
  小钱的胸口,好像有数不清的手在乱抓乱抠,忍耐已经快到了极限。
  终于,小钱道:“你们为什么不杀我?”
  六弟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猛江上干什么。”
  小钱道:“躲雨。”
  又一阵沉默后,六弟道:“黄鹤山庄有那么好的房子,你偏偏要到百里之外的破亭子里躲雨?”
  小钱道:“你什么都知道了?”
  六弟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是天门教的人。”
  小钱大惊,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六弟轻轻一笑,缓缓道:“我们兄弟门人,我排行第六,大家便叫我六弟,可是,我还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连我的兄弟都不知道。”
  “啊?”
  黑暗中似乎有好几个人轻呼一声,却并没有人发问。
  六弟接着道:“这个名字,是我出生的时候,一个陌生人给我取的。那个人为我取完名字后便飘然离去,他是什么样子,我一点都记不得了,但他给我取的名字我却一直没忘。”
  小钱道:“别说了,我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名字。”
  又一阵沉默,六弟道:“你们很聪明,不愧是天门教的使者,可是,你猜猜看,教主让你找我干什么?”
  小钱心中大喜,暗道:“六弟果然是猛雄!”
  于是笑道:“教主只让我找到你,其他的,只有你才能告诉我。”
  六弟道:“你想不想知道?”
  小钱道:“想。”
  可是过了很久,仍不听六弟说话。小钱道:“我想知道我究竟该干什么?”
  黑暗中,六弟长长叹了口气,道:“其实,你要死也不用这么着急……”
  “什么?”
  小钱叫道:“你说什么!”
  六弟缓缓道:“教主让我杀了你。”
  尽管小钱预感六弟会这样说,可是当六弟真的这样说时,小钱还是禁不住惊呆了。
  她觉得身体在不住的往下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突然,小钱大叫一声:“猛雄!”
  过了一会,小钱冷冷道:“六弟,猛雄呢?”
  六弟似乎愣了一下,才阴阴道:“我不是六弟,我是猛雄。”
  小钱笑道:“你不要再骗人了。”
  “哈哈哈……”一阵大笑,由远而近,仿佛一把菜刀,迎面劈来。
  小钱脸色大变!
  忽然,一片耀眼的光芒,如炽热的火焰,以不可挡的气势,以连眨眼都来不及的速度,向小钱的整个身体罩过来!
  小钱的脸比纸还白,整个人好像要在瞬间化为乌有!
  如此突然,如此凌厉的一击!
  惊愕。绝望。
  小钱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她记得在破亭躲雨是日暮,而这时,已是中午。
  白色的阳光从石缝间直射过来,照在小钱的脸上。
  这绝不是梦。高大的树林枝叶舞蹈,清亮而神奇。
  从长长的黑暗中突然出现在阳光里,眼睛经历着心惊的刺痛。
  小钱虽然睁不开眼睛,但她仍死死盯住从树梢间,从两扇石门间扑过来的阳光。
  一场虚惊。
  是阳光,不是刀剑之光。
  阳光是美好的,可是刚才,阳光几乎杀死了小钱。
  若换别人,刚才这一惊,定会使人昏厥!
  原来,小钱是在一座石屋里,她面对石门,坐在椅子上。
  石门在蓦然间启开,强烈的日光竟使得她差点支撑不住!
  石门前面,站着一个人。
  就是这个人,在哈哈大笑。
  小钱闭上灼痛的眼睛,道:“猛雄闭上你的烂嘴!”
  只听猛雄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你们也都出来吧。”
  等小钱睁开眼时,猛雄的背后已站着五个人,其中有一个正是在船上举着菜刀要杀她的莽汉。
  其他四个,依稀就是抬她上船的那四个人。
  莽汉个子最大,看上去最威武,猛雄最小,一副小孩子的模样。
  这六个人,都穿一色的白衣白裤。
  虽然个子高矮不一,可眉宇间,似乎透露着某些相似。
  说他们是兄弟,绝对没有人会怀疑。
  可小钱一眼就看出来了,猛雄绝对不是其他五个人的兄弟。
  猛雄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不是他们的兄弟?”
  这时,小钱已经适应了明亮的环境,她的双眼不再细眯,可听了猛雄的话,她还是吓了一跳。
  她装作睁不开眼睛的样子,默默打量着眼前的这六个人。
  “可是这次你错了。”
  猛雄道:“我们是兄弟,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这下,小钱比被猛雄猜中心思还吃惊。
  猛雄又道:“这其实并没什么奇怪。兄弟六人,我最小,五个哥哥都听我的吩咐,因为我是这座城堡的主人。”
  小钱不信地:“你是主人?”
  猛雄点头道:“是。”
  接着又道:“刚才五哥已经说过,你是二十年来第一个到城堡来的人,也是第一个能够活着走出雄鹰堂的人。”
  小钱不禁回头,望着身后很深很深的黑暗。
  她想起那难捱的寂静和恐怖的毒蛇。
  在阳光里,小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她从石屋里走了出来。
  身后的石门,便缓缓关上了。
  这是一座破旧的城堡。
  城墙是用大块石头砌成的。
  连地上的通道,也是用岩石铺就的。
  在高大的森林间,这座城堡显得有些神秘。
  从城堡里吹出来的风也是冷冷的,这和刚才在石屋里突然打开石门接受阳光时的感觉是多么不一样!
  那时,阳光就像刀剑,几乎要在瞬间将她割得四分五裂!
  现在,空中的太阳是那么的微弱无力,那一点点仅有的暖意,还没有到达人的身上,便被从城堡里吹出来的风带走了。
  狭长的通道两边,是非常坚固而笔直的石墙,只容一个人可以通过。
  走在里面,生怕两旁的石墙倒下来,把人埋在下面。
  因此,小钱总想走快点,可前面的猛雄,慢慢腾腾,像在等什么人似的。
  小钱不由得蹙了蹙眉。
  猛雄道:“只有慢慢走,才能感受城堡的力量。”
  小钱抬头,望着石墙如两面古老而雄壮的兵器,仿佛在述说无尽的悲凉而久远的故事。
  “是谁建造了这座城堡?
  这座城堡是什么时候没落的?
  这些问题永远弄不懂,我也不想弄懂。”
  猛雄道:“但这里起码有几百年的历史,你看,这些岩石,这些被风化的痕迹,没有数百年的时间,岩石绝不可能变成这样。”
  猛雄一边说,一边抚着两边的石墙。
  有许多岩石,被风化得进去一大块,仿佛用手轻轻一推,石墙便会坍塌似的。
  只听猛雄又接着道:“建造这座城堡的人真是了不起,他们要把这么大,这么重的石头一块块堆砌起来,堆得这么高。
  “这么坚固而又这么平整,不知道他们花了多少时间才造完这座城堡啊。”
  顿了顿,猛雄接着下去道:“只有当我面对高大的石墙,面对这成千上万块岩石的时候,我才会感受到这座虽然破落的城堡到处充满了力量。
  “这是一种足以令人震颤的力量。在这种力量面前,自己会变得很小,又会充满力量……”
  猛雄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比他所说的二十岁要小得多,可是他说出话来,深沉得让人有些吃惊。
  狭的通道终于到了尽头。
  前面出现的,是一大片凋落的残垣,在古树的掩映下,这片参差的残垣,触目惊心。
  七个人走在这残垣的中间,地上的瓦砾,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猛雄仍旧走前面,小钱跟在猛雄的后面,再后面是被称作大哥的莽汉,他用手捂住腰,显然,在石屋里他被“六弟”打断肋骨是真的。
  莽汉后面是另外四个人。那个冒充六弟的五哥,走在最后。
  这是一片旧城堡的废址。
  散落的遗迹几乎占据了两座山之间的整条山谷。
  走在这片废址遗迹中,小钱只觉得说不出的凄凉与悲怆。
  猛雄站住,望着一截断墙,说道:“置身这里,仿佛在一片生机之中。”
  猛雄接着道:“在枯叶与瓦砾的下面,掩藏着也许是最生动的故事。”
  猛雄说着,双手背到后面,在秋风秋阳中,他的斜斜的身影,瘦长而孤独。
  只听他叹了口气,低低道:“几百年前,不知有多少人参加建造这座城堡,他们谁也没想到,他们流血流汗造的城堡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接着忽地一转,声音变得十分响亮:“当我把它恢复原样的时候,你就会看到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堡,它会比皇帝的宫殿还要特别。”
  小钱惊讶道:“你要恢复这座旧城堡的原样?”
  猛雄道:“只要朝着一个目标前进,总有一天会到达的。”
  猛雄脸上的稚气未脱,但他的话,让人感觉沉沉的分量。
  这强烈的反差,使小钱害怕。
  五十岁的她,不知在二十岁的人面前说什么好。
  秋风簌簌。
  群叶飞舞。
  除了树叶,树枝和树影,其他都是静止的。
  断墙,人和思绪,在秋风中一动不动。
  良久,猛雄道:“钱小青,你累不累?”
  小钱一惊,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猛雄道:“我想知道的我都知道,我不想知道的也知道。”
  钱小青道:“知道得太多,有时会惹麻烦的。”
  猛雄一阵冷笑,笑起来十分阴险,道:“当我惹来麻烦的时候,我总是可以转危为安的。”
  说着又大笑起来,后面的五个兄弟也笑个不止。
  钱小青道:“因为爱笑的人总是短命。”
  钱小青淡淡道:“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
  猛雄道:“哦?”
  猛雄道:“虽然我才二十岁,可是,我能够看着你死,我就觉得我比你活得长。”
  钱小青道:“你不想让我再活了?”
  猛雄道:“教主让我杀了你。”
  钱小青道:“这话已经有人跟我说过。”
  猛雄道:“你不信?”
  钱小青道:“不是不信,而是没有理由。”
  钱小青接着道:“因为我是一个十分称职的人。”
  猛雄道:“正因为你太称职,太能干,所以要杀你。”
  钱小青道:“难道教主怀疑我有异心?”
  猛雄道:“不是异心,而是野心。”
  钱小青不语。
  猛雄道:“你的野心太大了,你想控制整个武林。”
  忽然,钱小青道:“难道你不想?”
  这轮到猛雄不语了。
  沉默了一会,猛雄才缓缓道:“我还小。”
  钱小青道:“可你的胆子并不小。”
  猛雄转身,注视着钱小青。
  望着钱小青的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猛雄叹了口气道:“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从小到大,从年轻到老,从好看到难看。”
  钱小青接着:“你也会像我一样丑陋不堪的。”
  猛雄细嫩的脸笑了笑,天真地道:“如果人到死还可以像我现在这样子,该有多好。”
  钱小青忽然冷笑道:“别人也许做不到,可你却做到了。”
  猛雄道:“你是说我现在就要死了?”
  钱小青道:“难道你不该死?”
  猛雄在瓦砾上踱了几步,又道:“我真的还小。”
  钱小青走到一堵残墙断壁中,道:“等你将旧城堡恢复原样的时候,你就是皇帝。”
  猛雄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钱小青道:“这么小就知道这样说,等你长大了,那还了得?”
  猛雄道:“比起你的野心,我并不算什么。”
  猛雄说着声音一顿,厉声道:“钱小青,你去死吧。”
  秋风不动。
  枝叶不动。
  猛雄这样说着,却并不出手。
  他的五个兄弟也不出手。
  猛雄让钱小青去死,难道真的要她自己上吊而死?
  撞石而死?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凝立不动。
  不动只在瞬间。
  短暂得仿佛根本没有静止过。
  至少钱小青没有。在猛雄说“钱小青,你去死吧”的同时,钱小青已经在动,她从衣袖里摸出一把短刀。
  一把普普通通的短刀。
  生锈。没有刀锋。
  看见这把短刀,猛雄笑了。
  也许他在想,钱小青的刀,如果能杀死一头羊,也算是奇迹。
  猛雄当然不是羊,他要比吃羊的狼还凶狠百倍千倍,钱小青若用这把生锈的刀杀死猛雄,那更是一个奇迹。
  如果真的有奇迹出现,没有人会错过观赏的机会,猛雄同样也不会。
  他就这样笑着,眼睛盯住钱小青的刀。
  可是,猛雄的笑容刚起,便凝固了,惊呆了。
  他看到了真正的奇迹,那把看起来连一头羊都杀不死的短刀,现在,就算杀三只老虎也绝对没有问题。
  猛雄第一次感觉到刀的可怕的速度和力量。
  没有闪避,没有反击。
  猛雄呆立着,在等死,只有死。
  刀锋凄厉而至。突然,电光石闪。
  生锈的短刀遇上一柄厚重的菜刀。
  这是一柄乌金打制的菜刀。
  在这柄菜刀下,至少有十个武林高手被剖开胸膛。
  猛雄顿喜,接着悲戚地喊了声:“大哥!”
  莽汉的乌金刀,被钱小青的生锈的短刀划开九道缺口。
  莽汉倒在猛雄的怀里。
  猛雄又低低喊了声:“大哥!”
  莽汉始终没有回答。
  钱小青一刀得手,已经跃开。
  猛雄放下莽汉站起来,阴阴道:“如果他的肋骨没断,你根本杀不了他。”
  钱小青笑道:“他根本不知道,我这一刀根本不能杀你。”
  顿了顿,钱小青又笑道:“毕竟是兄弟,他宁愿自己送死,也不忍心看着你死。”
  猛雄忍着悲痛,缓缓道:“现在我要看着你死。”
  钱小青是在一堵墙后,道:“如果我逃跑,你会不会追?”
  猛雄道:“会。”
  钱小青阴着脸,道:“既然已到了你的城堡,我再怎么逃,也逃不出去了。你为何还要追?”
  猛雄怒视着钱小青,道:“我本想让你自己慢慢死去,现在却要立刻看你死了。”
  钱小青仰头,望着一株硕大的老树,它的枝干在空中交织,纠缠,像一张网。
  钱小青不禁迷惘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像被困在网中的一颗死卒。
  死卒!
  这个字眼一出现在钱小青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冷意。
  钱小青道:“可惜我的命很长,要死也很慢的。”
  随着一声呵叱,钱小青身如风动,直直的,射向空中。
  钱小青始终不相信,她会是死卒。她要冲开这张网。
  这时,秋风蓦然而起。
  钱小青眼光一瞥之下,大惊失色。
  就在她头顶的树枝间,不知何时,已有人站在上面,手持长剑,正等着她飘过去。吃惊之余,钱小青心念如电,斜斜的,竟然射向猛雄!
  因为树上之人,便是黑夜中用石子打死毒蛇的那个假冒六弟的五哥,钱小青对他心有忌惮,不敢冒险。
  又因她见猛雄年纪最小,又没见过他究竟武功如何,只是心理猜测着猛雄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一招之间便分胜负。
  钱小青心念转得快,她的身体射得更快。
  她的手中那把生锈的普普通通的短刀,竟然在秋风中闪现阴寒的逼人之气!
  这是武器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时才有的光芒。
  连钱小青也为自己能发出如此凌厉的一刀而暗暗惊喜!
  猛雄似乎也惊呆了。钱小青变招之快,仿佛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眼看刀光闪射,躲无可躲。
  钱小青身在空中,猛雄急促的心跳她都听见了。
  她在心里说:“让你去做阴间的城堡吧。”
  就在刀锋划向猛雄胸口的一瞬,钱小青心如冰冻,面如死灰。
  意外只在一瞬!
  其实,这也该是意料之中的事,猛雄既然是城堡堡主,他一定有过人之处。
  只听猛雄在钱小青背后,阴阴道:“没想到吧。”
  后悔、绝望。
  她后悔她临时改变主意,如果她奋力冲突,或许,树上的五哥避不开她这一刀,她就可以撕开这张“网”,她就不会成为死卒。
  死卒!
  她现在就是死卒。
  她连动一下手指都不可能。
  她的八大要穴已经被全部点中,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她也只能服伏。
  只听猛雄又淡淡道:“你知道五哥不一定能接住你这一刀,为何还要改变主意,前来送死呢?”
  话语如针,直扎痛她的心。
  绝望、后悔!
  钱小青闭上眼睛。
  她不再怀疑,她将死在这座废墟般的旧城堡里,死在猛雄的手里。
  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哀,就像她莫名其妙的由一个寻常的女子变成黄鹤山庄的小钱,莫名其妙地学到了无可匹敌的武功,又莫名其妙地充当天门教的使者,传递着莫名其妙的教主的指令。
  现在,她又要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烂石堆之中!
  她忽然想起昨天傍晚见到的那些农民,她心道:
  如果能像他们那样,辛苦而知足的劳动,该有多好。像他们那样,收割自己播种的果实,日出而去,日落而归,从从容容过一辈子,该有多好,可是,这已是不可能了。
  她已不是原来的钱小青,她有野心,她不仅要成为天门教至高无上的人,还要成为武林中至高无上的人!
  尽管离这个目标还很远,可她一直在努力,一直没有放弃过。
  这一切只能是幻想,现在,她只是一颗死卒。
  一颗注定难逃一死的卒子。
  猛雄缓缓道:“我知道你死不甘心,可是,你身为天门教使者,有辱教主之命,只有一死。”
  钱小青一片迷茫,她无话可说。
  只听猛雄又道:“教主培养的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使者,而不是在培养新教主,你说,你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该不该死?”
  钱小青绝望道:“该死。”
  猛雄虽然稚气未脱,可他的每一句话,无形当中有一分威严和令人胆颤的力量。
  猛雄究竟用了什么手法,在瞬间闪到钱小青的背后,又点了她的穴道?
  他的身手之快,世所罕见。
  猛雄说话的时候,其他四个兄弟一言不发。
  这时,五哥已从树上飘然而下,长剑直指钱小青的鼻尖,道:“早知你如此不甘心死,就该在船上让大哥剖了你的肚皮。”
  钱小青连眼也不睁,道:“现在剖也不迟。”
  五哥的剑轻轻划在钱小青的脸上,钱小青害怕得要惊呼出来。
  只听五哥道:“你的脸这么老,不然便在你脸上留下好看的记号。”
  感觉太阳在一点一点下坠,空气越来越凉。钱小青叹了口气,道:
  “做一只鸟真好啊。”
  钱小青刚说完,只听一声尖叫,那只飞鸟被猛雄打了下来。
  猛雄道:“这只是一只死鸟而已。”
  鸟,是死鸟。
  人,是死人吗?
  钱小青这时还惦记着昨日所见的那些农民,她道: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将缺口填平。”
  猛雄道:“没有,他们永远不会有填平的机会了。”
  猛雄顿了顿,接着道:“他们都死了,他们太不称职了。”
  钱小青忽然睁眼道:“他们都死了?”
  猛雄点点头。
  钱小青悲伤道:“看来,想做一个普通的人也并非容易。”
  猛雄道:“我下令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当中有人存有异心。”
  钱小青又不语,她知道猛雄不会骗,她没有必要骗,他说他们死了,那他们肯定都死了,他说他们有异心,那他们肯定想图谋不轨。
  她不知道,猛雄手下到底有多少势力。
  在天门教,比使者更有权力的只有教主,难道他……钱小青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嚅嚅道:“你是……教……主……”
  猛雄一阵大笑,然后忽地顿住,沉声道:“我说过我还小,才二十岁,如果我到你这个年纪,说不定你可以叫我教主了。”
  钱小青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凄然道:
  “教主只知道我有野心,想不到你的野心更大。”
  猛雄冷冷笑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做人就要做一个有大抱负的人。”
  钱小青相信说:“有大抱负的人往往是先死的人。”可她并不说。
  猛雄道:“你为何不说话了?”
  钱小青道:“我在想,你既然那么想看着我死,现在又说这么多废话,是不是有些奇怪?”
  猛雄道:“你知道猫在吃老鼠之前是怎样的情形?”
  钱小青道:“玩死了再吃。”接着又道:“你是猫?”
  猛雄道:“就算我是猫,你也不可能是老鼠。”
  钱小青道:“那么,你要我怎样死?”
  猛雄道:“你真的这么急?”
  钱小青道:“如果不立刻死,就不会死了。”
  钱小青说着,灰暗的脸顿时绽开笑容。
  猛雄道:“你在笑什么?”
  钱小青道:“有人来救我,我当然高兴,高兴当然要笑。”
  接着又道:“若换了你,也一样会笑的。”
  可是现在,猛雄绝对笑不起来,他看到,从废墟的那头走过一个人来。
  这个人也笑。
  这个人有一个大肚子,远远看去,像一只大水缸。
  在斑驳暗淡的光影里,这只大水缸,好像漂在水面上。
  地上的瓦砾,在他的脚下发出同样的窸窣声。
  这么大的肚子,在江湖上只两个人有,一个是打水缸,一个是钱老板。
  大水缸死了,那么只剩下钱老板了。
  这个人正是黄鹤山庄的钱老板。
  钱老板远远的就喊道:“那是我老婆,别害她!”
  猛雄只迟疑了一下,便朗声道:“黄鹤山庄的主人不呆在黄鹤山庄,看来是不想做老板了,杜龙,你好大的胆子!”
  钱老板被猛雄这一喝,果然呆住了。
  只听猛雄又道:“杜龙,你的肚子这么大,那条通道是不是被你挤塌了!”
  杜龙依然笑着,道:“那有什么办法?”
  接着又道:“你们要杀我老婆,我只有一路赶过来了。”
  杜龙的话音未落,猛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隆”声,地上震得摇晃起来。
  猛雄变色道:“杜龙,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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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7: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章:杀父仇人
  钱小青看见杜龙走出来,脸上的笑容绽开如鲜花。
  尽管这时阳光不是十分明丽,尽管在这样一片颓废的旧城堡里,她的笑容仍是那么清晰,那么生动。
  可是,钱小青的笑刚绽开,又凝固了。
  她只听得身后的猛雄说了声:“杜龙,你死定了!”
  与此同时,一声异样的响动,杜龙的整个躯体竟然直直的从原地陷了下去!
  杜龙哪里想得到他的脚下竟是空的!
  他庞大的身躯来不及跃起,便坠到了地底。
  钱小青张大了嘴,连脊梁也发冷。
  猛雄道:“他把通道的城墙都挤塌了,因此,恶运要先降到他身上。”
  钱小青脸上的剑已经撤走,拿剑的人已经不在。
  不仅五哥不见,连其他兄弟也消失了,仿佛也坠进了地底,只有猛雄还在说话:
  “我正愁这座旧城堡太安静,他们来得越多越好。”
  猛雄又道:“能到得这里,已是很了不起了。”
  这时,钱小青身上八个被封的穴道,有五个已被她冲开。
  钱小青心下大喜,但她仍旧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在所有穴道都冲开时给猛雄一个措手不及。
  只听猛雄道:“钱小青,就算你武功再高,也冲不开后面这三个穴道。”
  钱小青大吃一惊。
  愕然道:“猛雄,你究竟是人是鬼!”
  猛雄这时细声细气道:“我当然是人,只不过有些不同寻常而已。”
  钱小青“哼”了一声。
  猛雄道:“你不信?难道你不以为我与众不同吗?我所做的,所说的,难道一般人可以做得到,说得出?”
  钱小青承认,猛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可是,她偏不说,反而又冷冷地“哼”了一声。
  没想到猛雄怒喝道:“你再哼,我杀了你!”
  钱小青又是一惊,继而恍然大悟,猛雄确实不是一般的人,可是他的非同一般,如同有些不正常,他自信、自大、狂妄而又有些唯我独尊。
  钱小青暗喜道:“待我再试试他。”这样想着,嘴里偏偏又“哼”了一声。
  钱小青以为,猛雄一定会暴跳如雷,甚至会把她杀了。
  可是等了很久,不见动静。
  忽然,猛雄无声无息飘到她面前,注视着她,道:“你想激怒我,让我失去控制?”
  钱小青不敢再看猛雄,他太可怕了。
  她的武功,她的心机,都使她心惊。
  钱小青彻底绝望了。
  她不再指望杜龙能救她走。
  她知道,其他四个兄弟一定是去对付杜龙了。
  猛雄冷冷道:“杜龙放着好好的钱老板不当,却要到这里来送死。”
  接着叹了口气道:“我早就料到他们有异心,幸好五哥将他们杀了,不然,那片毒草还不知道放多少人进来。”
  听到“毒草”两个字,钱小青猛地想起山坡上所看到的农作物,原来那是一片毒草。难怪她会身不由己瘫倒在地。
  猛雄冷笑一阵,又接下去道:“我培养他们,为的是他们能听我的话,按我的意志办事,我已经给了他们一个悔改的机会,哪知他们不知好歹,竟然要将我的毒草变种,使我无法控制。”
  猛雄又开始大声说话:“可是,我猛雄绝不是笨蛋一个,他们想算计我,想摆脱我的掌握,那简直是异想天开。他们死也不会相信,我是如何知道他们的异心的,哈哈哈!……”
  猛雄大笑起来,突然疾伸手,往钱小青胸前一掌拍来。
  这一掌来得飘忽,神出鬼没。
  钱小青仍旧不能动弹,就算她能动,她也避不开猛雄这一掌。
  奇怪的是,这一掌打在钱小青前胸,钱小青并不感觉那种撕心断骨的痛楚,相反的,她从头到脚,有一股暖流闪电般极快地周转了一圈!
  猛雄道:“毒草的毒已经完全化解了。”
  钱小青还呆在原地,她不解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猛雄道:“你身上所中的毒已经没有了,你完完全全是你了。”
  钱小青道:“难道刚才不是我自己?”
  猛雄道:“你杀了我大哥的时候,其实只剩下你的六成功力了,要不是大哥被五哥打断肋骨,你绝对杀不了他。”
  钱小青道:“你为何要恢复我的功力?”
  猛雄道:“凡是学武的人,都有一个毛病,就是要找功夫好的较量,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对手在江湖上也是很难遇见的。”
  钱小青微微一运动,果然四肢百骸,川流不息的内力聚散自如,随心所欲。
  猛雄又道:“你不仅恢复了原来的功力,而且内力至少增长了一成。这一成功力,你本来要用五年的时间方可练成。”
  钱小青又惊又喜,道:“你就这么有把握杀我?”
  猛雄阴阴道:“要是我没把握,岂不是比笨蛋还要笨!”
  接着冷冷道:“这只是娱乐而已。”
  娱乐?
  他把功力输给她,为的是要她娱乐他!
  钱小青缓缓后退了两步,道:“你不认为这是在冒险吗?”
  猛雄道:“做人就是冒险,我虽然才二十岁,却已厌倦了平平淡淡的生活,要么在冒险中生存,要么在冒险中死亡,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钱小青道:“你冒过几次险?”
  猛雄道:“从你开始。”
  钱小青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冒险行为,会不会从我身上开始,又在我身上结束?”
  猛雄道:“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钱小青道:“冒险需要有丰富的阅历和失败的经验,我曾失败过好几次。”
  猛雄道:“但有一样,你绝对不如我。”
  钱小青道:“什么?”
  猛雄道:“精神,冒险精神!”
  钱小青不语。
  猛雄又道:“如果你有冒险精神,你也许今天就不会死了。”
  猛雄在说,钱小青的手在动。
  她的手中,又是那柄又普通又生锈的短刀。
  猛雄叹了口气道:“可惜太迟了,如果你在恢复功力的一瞬就出手,也许还有机会。现在,你只有一死。这就是不敢冒险的代价。”
  钱小青真的不敢出手,在猛雄面前,她丧失了所有的自信。
  连她自己都搞不懂,一个五十岁的人,竟会在这样一个二十岁的稚气未脱的“孩子”面前不知所措!
  猛雄这时道:“钱小青,请你准备好,我现在就要出手,我一定要你死!”
  他说得极其肯定,就像胜负已在他的掌心握着。
  翻手是雨,覆手也是雨。
  就在“死”字刚落之际,一团白光,如散淡的月影,从地底漫上来!
  现在不是夜晚,也没有月亮,猛雄手上没有刀,也没有武器。
  因此,这团白光,来得有些突兀,有些莫名其妙。
  猛雄却呆了呆,他的眼神有过一刹那的悲伤,但随即又平静了。
  接着,又有一道白影闪过。
  接着又一道。
  一连四道白影,四具尸体,从杜龙陷进去的地方被甩了出来。
  四个人的手上都握着一柄剑,白光就来自剑锋。
  可惜人是死人,剑也没有了任何威力。
  最后一个被甩出来的是杜龙,他的肚子仍有大水缸那么大。
  杜龙的手中,也握着一柄生锈而普通的短刀。他的短刀与钱小青的短刀几乎一模一样。
  第一个笑起来的是钱小青,她笑着,不说话。
  第二个笑的是杜龙。他笑着,也不说话。
  第三个笑起来的才是猛雄。
  他一边笑,一边说道:“很好!很好!”
  钱小青道:“兄弟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笑的?”
  猛雄大笑道:“死了才好,死了最好。”
  杜龙有些气喘吁吁,道:“四人联手,实在太可怕了。”
  猛雄转身,对杜龙道:“你杀了我四个哥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呢?”
  杜龙道:“等我们把你也杀了,就不用谢了。”
  猛雄笑道:“凭你两个人,还杀不了我。”
  说着,竟然在旁边的一块石板上坐了下来,盘膝闭目,似在养神。
  钱小青望着杜龙,杜龙也正往钱小青看,两个人四目相对,忽然一声喊,双双出手。
  一前一后,一胖一瘦,前后夹击猛雄。
  只听两声异样的惊呼。
  杜龙与钱小青快速无伦的一击,竟然连猛雄的衣襟也碰不到!
  猛雄还是那样坐着,他好像连眼睛也没睁开过。
  他只是在石板上一转,钱小青和杜龙那神鬼莫测的一刀差点击在对方身上。
  猛雄淡淡道:“不该冒险的时候,千万别冒险。”
  杜龙没听到刚才猛雄与钱小青的话,不知他在说什么。
  钱小青却凉了半截。
  钱小青道:“什么时候才不是冒险?”
  猛雄道:“如果跟杜龙一起来的人也出手,也许会有些机会。”
  此言一出,杜龙和钱小青大吃一惊。
  杜龙不知道与他一道来的,还有其他的人。
  钱小青还以为杜龙真的还有帮手,喜道:
  “好,那就让他一齐出手,杀了这个冒险王。”
  “如果我跟杀父仇人一起出手,岂不被人耻笑?”
  随着说话声,从废墟的另一堵残墙里,走出一个人。
  杜龙道:“唐潇潇,你怎么阴魂不散?”
  这个人果然是唐潇潇,只听他道:“阴魂不散的,应该是你们的良心。”
  唐潇潇缓缓踱了出来,他的剑,像一根木头,垂在秋风里。
  秋风瑟瑟,枯木潇潇。
  钱小青忽然觉得,秋意更深了,树林也更冷了。
  她的心,在看见唐潇潇的刹那间紧了紧。
  唐潇潇站住,眼睛望着这一片荒凉的残垣断壁,冷冷道:
  “钱小青,今天是你还债的日子。”
  钱小青从唐潇潇的话中,听出了难以抗拒的力量。
  唐潇潇在黄鹤山庄做了十年的奴隶,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为什么甘心在黄鹤山庄做奴隶,钱小青都一清二楚。
  她现在后悔了,后悔没有在十年的时间里寻找机会杀了唐潇潇。
  现在,她不仅杀不了唐潇潇,而且要在唐潇潇的眼皮底下死去!
  钱小青绝望着:“唐潇潇,你要为父亲报仇,是不是?”
  唐潇潇道:“是的,你今天一定得死。”
  钱小青又悲伤道:“如果一定要报仇,你杀了杜龙,我只有当寡妇了。”
  唐潇潇道:“一切善恶,自有应得的报应,我只杀我的仇人。”
  钱小青忽然道:“唐金不是我杀的!”
  唐潇潇不答,却望着杜龙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杜龙怒视着钱小青,道:“我说过会把她交给你,就一定会把她交给你,哪怕她死了。”
  唐潇潇也在一块石板上坐下来,像是在等杜龙把凶手交出来。
  可是,唐潇潇等了很久,不见杜龙交出钱小青。
  唐潇潇淡淡道:“你是不是不忍心交出你老婆?”
  杜龙苦着脸,沉默了良久,终于道:“杀唐金的,不是小青。”
  唐潇潇道:“哦?”
  杜龙又道:“其实,你的杀父仇人是我。”
  唐潇潇不语,他直直地望着杜龙,他在思索杜龙的话是真是假。
  这时,钱小青却道:“不!杜龙,唐金不是你杀的!”
  刚才她还说是杜龙杀的,现在却说不。
  杜龙道:“小青,做人要尝尝任何滋味,做人寡妇的味道,尝一尝也并非不可。”
  钱小青道:“不!”
  杜龙不理,对唐潇潇道:“要杀就动手吧。”
  唐潇潇冷笑道:“好一对患难夫妻。”
  钱小青道:“唐金是我杀的!”
  杜龙道:“是我!”
  “不!”
  “不是!”
  两个人,争抢着承认自己是杀人的凶手。
  好像在争抢一顿美味的午餐。尽管他们都明白,杀唐金的凶手,现在就难逃一死!
  可是,杜龙和钱小青仍然各不相让。
  杜龙道:“是我。”
  钱小青道:“是我。”
  忽然,杜龙怒道:“好,是你,你是凶手,那我就杀了你!”
  杜龙话未落,刀已出手!
  他的刀,锈迹斑斑普普通通,而正是这柄短刀,此刻发出了摄人心魄的威力!
  钱小青呆住了,她不相信杜龙的刀会突然间砍向她!
  猝不及防的一刀!
  眼看就要砍向胸膛,蓦地,钱小青嘴一张,吐出一口痰来!
  叮叮叮!
  三声细响,凄厉而急促。
  如果是痰,就算吐中杜龙的短刀,也不可能发出金属的声响。
  因此,钱小青吐出的,绝不可能是痰!
  是三支短箭!
  只有米粒般大小。
  三支短箭在杜龙的短刀上一撞,分三个方向,飞射而出!
  一支射向猛雄。
  一支射向唐潇潇。
  一支射向杜龙。
  而杜龙的短刀,被钱小青的暗器一激荡,也改变了方向,比原来的速度更快地,飞向猛雄。
  突变,在瞬间发生,又在瞬间完成。
  四个人,四种不同的反应。
  唐潇潇手势一挥,轻而易举地打落飞射而来的暗器。
  杜龙短刀出手,身躯接着也动,甚至比刚才出手的刀还要快,快得吓人。
  杜龙大水缸一般的身躯,在凌空飞射时身轻如燕。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绝对不会相信,杜龙的一击,可以做到如此完美。
  杜龙的短刀已经出手,可是这时他的手中又出现一把刀。
  一把不再生锈,闪着光芒小短刀。
  杜龙短刀翻卷,那粒射向他的暗器,已改变了方向,射向猛雄。
  与此同时,钱小青的短刀,也对准了猛雄的脊背霍然飞出!
  两支暗箭,三柄短刀,五件武器从五个方位封住猛雄。
  猛雄有再大的本领,也绝难将五件武器一一打落。
  唐潇潇为猛雄担心。
  他担心猛雄避得了暗器,避不开短刀。
  而避开了短刀,又会被暗器击中。
  钱小青和杜龙已露出了得意之色。
  原来,钱小青和杜龙那一番口舌争战,是另有目的,别有用心的。
  “好一对心意相通的夫妇!”唐潇潇不禁被他们的默契所震惊。
  他们这一击,实在是配合得妙到毫颠,凌厉,致命,找不到任何破绽。
  猛雄还那样坐着。仿佛被风化了,像一块石头。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惧怕与慌乱。
  好像胸有成竹。
  好像他早已料到有此一着。
  甚至,连他的双臂在运动的迹象也没有。
  他像一个完全放松的,坐在石头上怡然看日落的游客。
  又像一个不急不躁,无欲可求的等待者。
  两支暗箭,三柄短刀,射向他的五种武器,好像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五件武器中的任何一件,都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难道他真的被风化了?
  死了?
  或者,他另有阴谋?
  钱小青和杜龙暗道一声“不妙”,生怕中了猛雄的阴谋,双双一跃纵开,两柄短刀不敢递过去。
  激射的暗箭和杜龙先前出手的短刀。
  擦着猛雄的耳根,前额和后颈而过!连猛雄的头皮也没有伤到一点!
  但是,如果猛雄稍微动一下,钱小青的暗箭和杜龙的短刀,就会给他致命的一击。
  猛雄这时候睁眼,他笑了,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又冒了一次险?”
  杜龙和钱小青互望了一眼,他们都在后悔。
  他们在心里道:“如果刚才不怕他有阴谋,他定然已死在自己的刀下。”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
  猛雄没死,他还坐在石板上,他还在笑。这笑,有讥讽,也有庆幸……
  只听猛雄又笑道:“你们夫妻俩可真会演戏,刚才,你们差点要了我的命。”
  猛雄露出得意的神色,道:“钱小青的两粒暗器和杜龙的短刀我完全可以避开,但是,你们最后的两件武器的致命一击我却无法躲避。
  “我这时才看出你们心机缜密,阴谋过人,于是我也冒一次险,施一次阴谋,没想到竟把你们唬住了。”
  猛雄接着又道:“我索性装作一动不动,因为那把短刀和两支暗箭所射的位置正好是我的空当,但倘若我要避开你们手中的短刀的最后一击,势必要挪动身躯,这样一来,便会顾此失彼,难免一死。哈哈哈!”
  猛雄得意地笑着,笑得那么惬意。好像一切灾难已经过去。
  笑声震落数片叶子,在秋风里飘荡,随后悄悄覆在这座旧城堡的遗址上。
  光线渐淡渐暗。
  一缕雾气从山脚冉冉而上。
  地上的尸体被一堵塌了一半的旧墙所掩映。
  猛雄忽地顿住笑,往前走了两步,走到那堆尸体边,悲切道:“我们兄弟六人,现在已死五个,就算杀了你们两个,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猛雄说着又大叫道:“怎么办?怎么办!”
  钱小青后退了数步,生怕猛雄突然间向她袭击。
  杜龙也全神戒备,丝毫不敢大意。
  猛雄仰天大叫了数声之后,忽地一纵身,上了一株大树的树顶,又狂笑一阵,笑声由细而尖,直如野兽一般。
  继而又纵下地来,伏在尸体身上,喊道:“大哥,你起来!五哥,你起来!二哥,三哥,四哥,起来!我已经杀了他们,已经为你们报了仇,你们好起来走了吧。”
  钱小青开始惊恐不已,怕他突然袭击,这时,看到猛雄如此神态,不禁想起刚才他自己所说的非同一般。
  或许他的武功和他的智商都高人一筹,无可匹敌;然而,他的心智和武功的另一面,也许是一团心魔!
  现在,他以为什么危险都已经过去,任何人都无法对他构成威胁,他完全抛却了戒心。
  这次成功的冒险使他狂喜,他觉得他可以对付天下最厉害的高手,他被他的心魔缠住了。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猛雄还扑在那些尸体上大喊大叫,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在渐暗的暮色里,这声音令人恐怖,毛骨悚然。
  钱小青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暗喜,在又一片落叶的飘飞中,钱小青的短刀,无声无息地出手了。
  这是钱小青第一次冒险。
  因为她面对的,是一个比她强得多的对手,正因为对手比她强,她才要冒险。
  钱小青开始冒险的时候,她绝对想不到这是最后一次冒险。
  最后一次。
  结束。
  钱小青知道自己是在冒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尽管她也知道,冒险就需要代价,就离不开失败的可能。
  但她还是后悔了。
  猛雄凄厉悲切的喊叫变成了冷笑:“钱小青,我说过,不该冒险的时候,绝对不要冒险,我也说过,我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一般人做不到的我都可以做到。”
  钱小青的脸在变形,她的瞳孔在收缩。
  她做梦也想不到,就在她的短刀闪电般击向猛雄的时候,猛雄从五哥手中拔出剑竟然后发先至,刺中她的胸口。
  钱小青感觉一阵潮热,腥味浓浓地漫上咽喉。
  她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念头是:“一切只能至此为止了。”
  猛雄还没有拔出长剑,忽然脸色煞白,残然道:“杜龙,还是你厉害。”
  杜龙的短刀,已从猛雄的心口划过。
  他的短刀,是那把生锈而且普普通通的短刀。
  杜龙的躯体,像一座山,在渐渐萎下去的猛雄眼里,更加显得高大。
  杜龙道:“我也是在冒险。”
  这时,猛雄已倒在了地上,他断断续续道:
  “杜……龙,这……是不是……我教……你的……”
  杜龙迟疑着。猛雄说得对,他之所以敢冒险,是因为猛雄刚刚成功地冒了一次险,而使自己闯过了必死的一关,他也要学着猛雄,他要试一试。杜龙成功了。
  他的短刀,从猛雄的心口划过。
  猛雄已说不出话,杜龙点头,他也看不见了。
  猛雄死了。
  冒险王竟死在从不冒险的人第一次的冒险中!
  暮色四合。
  杜龙有些凄怆,他望着钱小青,呆呆地发愣着。
  整座荒凉的旧城堡里,只有他和唐潇潇。
  唐潇潇叹了口气道:“杜龙,你说,谁是我的杀父仇人?”
  不等杜龙回答,唐潇潇又道:“可惜钱小青死了,不然,你就不敢抵赖了。”
  杜龙道:“不,唐金不是钱小青杀的,是我杀的!”
  沉默。
  秋风在沉默中吹来更浓的暮色。
  唐潇潇笑道:“不,凭你的武功,无论如何杀不了唐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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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7: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天威四剑
  天鸥、天鹏、天鹰、天威四剑。
  四剑在赶路。
  他们总是很有目的,他们从来不浪费无谓的时间。
  从无名岛上出来,他们又到另外一座山上去了一趟,因为有人对他们说,有一个老人背着一根鱼竿,往那座山中走去
  。而这一次,他们急匆匆赶往岔口村,是因为有人对他们说,岔口村有一个钓鱼的怪老头。
  赶了一夜,他们到了岔口村。
  一条小河,绕着岔口村缓缓流动。河水很清,几乎可是看见河底的石子,却看不见有鱼在游动。
  河边栽着一排杨柳,风一吹,袅袅的,很是迷人。
  岔口村确实是个好地方。
  有山、有水、有鸡、有鸭。
  黄昏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炊烟在空中交织美丽的图案。
  可四剑无心欣赏这些美景。他们过了小桥,他们走得这么快,把桥下的一群鸭子吓跑了。
  他们的快,不仅仅是快跑,而是飞,飞掠。
  他们生怕钓鱼的人收起鱼竿就走。
  然而,就算钓鱼的人要走,这时也来不及了。
  天威四剑,已经在转眼间掠到钓鱼人的身后,将退路都堵死了。
  即使他要跑,也只能从水里跑了。
  钓鱼的人好像不知道有人到来,静静地立着,站在一个树桩上。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上的浮标。
  其实,河水清得连水底的石子是什么颜色都看得出,那么,有没有鱼游过来当然一目了然。
  倘若没有鱼经过,就算他站成了木桩,也是徒然的。
  可是,这个人却眼也不斜一下,他的眼珠就在浮标上。
  天威四剑并不叫他。
  他们每个人腰间的银剑,似乎是一样的,一样的长短,一样的白。
  他们从来不浪费时间,但是,现在却很浪费。
  他们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
  天鸥终于忍不住,道:“我知道今天不会有鱼来了。”
  钓鱼的人头也不动,道:“今天不会有鱼来。”
  天鸥觉得很诧异,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空等?”
  钓鱼人仍旧不动,道:“因为知道,所以才等。”
  天鸥道:“你的耐心,很不错。”
  钓鱼人道:“你们的耐心也不错。”
  接着,是一阵沉默。
  钓鱼人在等鱼儿上钩,天威四剑在等什么呢?
  天鹰道:“能不能打扰一下?”
  钓鱼人道:“你们已打扰我半天了。”
  天鹰道:“对不起。”
  钓鱼人道:“对不起并不能还给我刚才的宁静。”
  天鹰再次道:“对不起。”
  接着又道:“因为我们认错了人。”
  钓鱼人始终盯着河面,道:“难道你们刚刚知道认错人?”
  天鹰道:“对不起,我们现在就走。”
  可是,天鹰虽然说走,天威四剑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钓鱼人喃喃道:“看来真的不会有鱼来了。”
  天鹏道:“你是不是很失望?”
  钓鱼人道:“令人失望的日子,我还是第一次遇上。”
  天鹏道:“那么,请你告诉我,东海钓叟什么时候走的?”
  钓鱼人道:“刚刚。”
  天鹏道:“从哪里走的?”
  钓鱼人道:“桥上。”
  天鹏道:“谢谢。”
  钓鱼人开始收拾鱼竿,他要换一个地方。
  天豹道:“今天你钩到了什么?”
  钓鱼人道:“什么也没有。”
  天豹道:“谢谢你的指点,告辞了。”
  天威四剑不等钓鱼人收拾好鱼竿,便从河边急急的掠走。
  好像要将刚才浪费的时间抢回来。
  没有多久,四个人便又到了一片森林。
  过了森林,又是一个小村。
  家家户户的门前,都围着篱笆。
  篱笆里面,都养着几只鸡鸭。
  这里的人们好像很富足,粮食挂满了屋檐。
  天威四剑从村中穿过,没见到一个要饭的乞丐。
  这时候,有几个农民从外面回来,他们背着农具,奇怪地打量着他们,好像他们是三头六臂的怪人。
  在有人的地方,天威四剑不敢施展轻功,他们慢慢地往村口走去。
  村里的道路很窄小,又是弯弯转转的,突然,前面奔出一条狗,往天鹏身上扑来。
  这只狗不叫不吠,一上来便张口咬住天鹏的长衫。
  天鹏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料到狗也有这么快的速度,连躲都躲不开。
  惊慌之际,天鹏想也不想,手起一剑,将狗头斩落。
  斩落狗头,天鹏才忽然记起来,这一带有个习俗,乃是将狗视为圣物。
  不要说平日谁家都不准杀狗,就是狗死了,也要十分隆重地举行葬礼。
  现在,天鹏竟然一剑斩了这条狗,岂不是犯了大忌?
  想到这里,天鹏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起来。
  天鸥也喊了一声:“天鹏,别乱来!”
  可是这时,狗头已经心血淋漓地滚落一边。
  四个人迟疑了一会,见没有异常的情况发生,微略放心,各各一使眼色,往前急行。
  不久便出了这个小村。
  四个人回头张望,见后面无人追过来。
  他们并非害怕,而是知道村民们野蛮难缠,不想因了这点小事而浪费时间。
  一直走,前面望见了一爿馆子。
  “酒”字旗,斜挑出路边。
  天鹏道:“大哥,歇息一下再走吧。”
  天豹也道:“喝几盅也好。”
  四个人,一字走进酒家。
  尽管酒店里已经坐满了人,店小二仍笑容满面迎了出来,鞠躬道:
  “四位客官好,要点什么?”
  天鹏皱了皱眉头,眼睛扫射了一下,冷冷道:“这么小的地方,怎么接待客人?”
  店小二忙着又鞠躬,又赔笑,道:“四位老爷请原谅,今天的客人是多了些。”
  天鹏心有怒气,他刚想说:“连个位子都没有,难道还站着喝酒不成?”
  只听店小二道:“你看,那边三位,比你们早来了两个时辰,他们也站着喝酒,没办法,只有请多多原谅了。”
  天鹏刚要发作,天鹰道:“算了,站着就站着吧。”
  店小二这时又道:“多谢客官光临敝店,今天生意兴隆,老板吩咐过了,凡是没有位置的而站着喝酒的,无论多少,都不收钱。”
  天鹏本就心烦,看看店小二这张笑脸,反而厌恶得很,道:“谁稀罕几个臭……”
  “钱”字未出口,天鹰道:“拿一竹叶青来!”
  店小二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天威四剑就在一个角落里站着。
  每人一杯,竹叶青打开,一股醇香扑鼻。
  店小二给每人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将酒瓶放在一边的桌子上,道:“客官,酒放在这里,喝光了自己倒。”
  说完,匆匆离去,到别的桌子去添酒了。
  酒店里已经人满为患,十张桌子都挤得没一点空隙,而且周围还站着不下十个人。可是奇怪的是,店里竟然一点也不嘈杂,静悄悄的,好像一座空馆子。
  要不是店小二偶尔跟客人说几句话,还以为这里的人都是死人。
  天鹏喝了一杯,自己又倒了一杯。
  他环视四周,见其他人都在默默的喝酒。
  看样子,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陌生的,彼此不认识的。
  有几个一起的,说话声也很小,生怕吵了别人。
  天鹏暗暗奇怪,他到过无数个酒店,可像今天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天鹏望着天鸥、天鹰、天豹,见他们也结着眉头,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
  这时,只听附近一张桌子有人道:“喂,明天是十月初九了吧?”
  有人答道:“是啊,过了明天便是十月初十了。”
  天鹏暗笑道:“屁话!过了初九当然是初十,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听一人道:“十月初十是快刀王与飘香楼决斗的日子。”
  又一人道:“你说说看,究竟快刀王厉害,还是飘香楼厉害?”
  一人道:“当然是飘香楼。”
  旁边一人马上应道:“是啊,是飘香楼。”
  另一人道:“不,是快刀王。”
  接着也有一人附和道:“是啊,是快刀王。”
  一人道:“飘香楼的剑是天下最快的剑。”
  一人道:“快刀王的刀是天下最快的刀。”
  原先那人道:“飘香楼的剑从未败过。”
  另一个人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见过快刀王的刀是如何出手的。”
  原先那人叹了口气道:“我说服不了你。”
  另一个也叹气道:“我说的,没错。”
  这几个人悄悄议论,天威四剑听得莫名其妙,他只听懂了十月初十快刀王与飘香楼要决斗。
  在江湖上,这种决斗无时无刻不发生。
  能够引起这么多人关注,那一定是非同一般的决斗。
  难怪十月初十被他们说得那么重要。
  “飘香楼的剑是江湖上最快的剑”,这句话江湖传言,天威四剑尚记得很清楚,但是对于快刀王,他们就一无所知了。
  天鹰喝下一杯酒,问身边一个年轻人道:“快刀王是谁?”
  那个年轻人惊奇地打量了天鹰一阵,笑道:“你真的不知道?”
  天鹰怒道:“知道还用得着问你!”
  年轻人不答,又审视了天鹰一番,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满屋子里的人都静静的,看着年轻人在笑。
  年轻人狂笑一阵,忽然顿住,一本正经道:“快刀王是李弃儿。”
  天鹰又问道:“李弃儿是怎样一个人?”
  年轻人还未回答,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因为在他们看来,不知道快刀王是谁的人一定是个笨蛋,而不知道李弃儿是怎样一个人的人更是傻瓜一个!
  因此,他们都哄堂大笑,他们像盯着怪人一样盯着天鹰,仿佛在说:
  “这太不可思议了!”
  笑声中,年轻人对天鹰道:“李弃儿有一把割脖子的弯刀。”
  年轻人话音未落,屋子里的笑声消失全无。
  每个人都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每个都担心自己的脖子被割走。
  噤声。
  寂静,谁也不敢轻易打破这寂静。
  很长一段时间,连店小二也呆呆地站着,不说话。
  快刀王的威慑力,竟然有这么大!
  天威四剑第一次感觉到世界跟他们很陌生,离他们很远。
  他们好像才醒悟过来,就在没几天前,快刀王还在孤岛上跟他们在一起。
  在他们眼里,快刀王只是一个初出江湖的年轻人,他们根本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因为,他们认为,天威剑法才是天下第一。
  天鹰冷冷地望着年轻人,淡淡道:“割脖子的弯刀,是怎样的。”
  年轻人瞪大眼睛,嚅嚅道:“那弯刀,那弯刀……”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天鹰道:“是没见过,还是不敢说?”
  年轻人脸色煞白,一只手不停地弄着自己腰间的那把刀,急道:“是……是……”
  天鹰笑了,道:“其实,快刀王刀与你的刀差不多。”
  年轻人似乎一喜,接着道:“不,不可能!快刀王的刀是天下最快的刀。”
  天鹰道:“你不相信,你的刀也是最快的刀?”
  年轻人无力地摇摇头。
  天鹰道:“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刀有多快?”
  年轻人还是摇摇头。
  这时,对面桌子上的一人道:“如果他的刀有快刀王一半快,我的脖子就送给他了。”
  说话的是一个方面大耳的壮汉。天鹰斜斜注视着他,冷冷道:“此话当真?”
  壮汉道:“当然是真的,今天这么多英雄在此,我再说一遍,如果他的刀有快刀王一半快,我的脖子就送给他。”
  天鹰道:“你不后悔?”
  壮汉道:“江湖上有许多人被快刀王割了脖子,却没有看清快刀王的刀是如何出手的,而我,如果能看到快刀王一半快的刀,把脖子送给他又何妨?”
  天鹰道:“好,那你看清楚了!”
  伴随最后一个“了”字,一片刀光,倏然闪现。
  所有人都觉得眼睛一亮,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刀光诞生。年轻人的刀,不知何时发出,又不知何时回到腰间。
  只听见一声极细极细的脆响,壮汉的头已然掉在了桌子上。
  但他的嘴里仍然说出了 他最后一句话:“这不是他的刀。”
  死人的声音。
  阴冷、绝望、诧异、愤怒。
  难道壮汉在人头落地的一瞬,看出了拔刀的手不是年轻人的手,而是天鹰的手?
  天鹰笑道:“你只说他的刀,又没说不用我的手。”
  很显然,天鹰的话不是说给壮汉听的,而是说给活着的人听的。
  那些低头喝酒的人,把头埋得更低了。
  没有一个人喝彩,但每个人都看到了刀的可怕的速度。
  这是他们所见的最快的刀!
  他们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快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快得恐怖。
  年轻人竟然被自己的刀吓昏了。
  天鹰又倒了杯竹叶青,酒香又开始弥漫。
  好像这家酒店里,只有竹叶青的香味了。
  过了一会,又从外面进来几个年轻人。
  这些都是腰悬长剑,或者身背大刀,很少有两手空空的。
  这些人进来,同样神情严肃,同样没有座位,同样站着喝酒。
  外面的人不断地进来,里面的人却一个也不出去。
  越来越拥挤。
  若这样下去,屋子一定会被挤破。
  天威四剑皱着眉头,正要走出去,但听有人说了一声:“来了!”
  门口的人纷纷起立,纷纷往后面退,而且让出一张桌子来。
  屋子里本来就拥挤,如此一来,人们都往两边靠,挤得前心贴后背。
  天鸥刚要发作,身旁一人轻声道:“赶紧闭上眼睛,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天鸥一眼望去,果然有许多人都闭着双眼,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天鸥正觉得奇怪,听得一个细脆的声音道:“店小二!”
  循声,天鸥看见一个女人。
  这是一个小女孩,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
  天鸥纳闷道:“这哪里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正想着,那女孩又喊了一声:“店小二,有没有人!”
  仍然不见店小二。
  天鸥心中惊疑,他明明看见店小二站在他的不远处,难道他没有听见?
  天鸥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是天威四剑心高气傲,只想与东海钓叟一较输赢,其他的事情,他们哪里会理睬。
  天威四剑彼此望了一眼,又各各点了一下头,四个人,心意相通,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只见女孩喊了一阵,回身,向后挥挥手,叫道:“姐姐!”
  嗒嗒嗒!
  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
  一匹马,六个人。
  六个人,一顶轿子。
  轿上坐着一个瞎子,又老又瘦。
  骑马的,是一个女孩,约莫十八九岁,扛着一根鱼竿。
  这一行六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还有那个孕妇,乘坐的轿子是非常简单而非常难看,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动手临时从山上砍了一些树木青藤扎起来的。
  抬轿的是三个年轻人,一路上不停地换,两个抬,一个在旁边跟着。
  门口的那个女孩又叫了一声:“姐姐,快来!”骑马的女子一挥鱼竿,马儿疾奔,转眼便到了酒店门口。
  女孩道:“姐姐,就是这里。”
  女子翻身下马,将马系在旁边的一棵枯树上。
  可是,她的手中,始终握着那根鱼竿。
  天威四剑盯着那女子好久,突然眼神一亮,天鹰悄悄道:“大哥,这个人就是我们在终山遇到过的女孩。”
  天鸥道:“没错,她就是阿鲁。”
  天鹏笑道:“我们正在寻找她爷爷东海钓叟,想不到她先送上来了。”
  天豹道:“别急,看看后面是这些什么人!”
  翻身下马的,真是阿鲁。只听阿鲁道:“黄儿,你说是这里?”
  原来这个大喊大叫的,被人称作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叫黄儿。
  只听黄儿答道:“姐姐,没错,我的手下已打探清楚。”
  阿鲁笑道:“量你也不敢骗我。”
  黄儿道:“哪能呢?只要姐姐不嫌弃我,我做什么都愿意的。”
  两个乳臭未干的女孩,在那张人们为她们腾出来的桌子边坐下,连眼睛也不看屋子里拥挤着的人,好像这张桌子是她们预订好似的。
  两个人大大咧咧坐下,阿鲁脸朝着外面,喊道:“小丁、小当,抬快点!”
  门外大路上,三个抬轿的,一个孕妇,一个瞎子,五个人慢慢腾腾往这边走,听见阿鲁在喊叫,抬轿的小丁道:“姐姐,我们已经很累了。”
  小当又道:“姐姐,我才刚刚抬完,小丁接过去还不到五十步呢?”
  抬轿的小丁马上道:“放屁,我一步一步数着的,我已经抬了七十八步了,再抬二十二步就是一百步,一百步就轮到你抬了。”
  小刀又嚷着:“你赖皮,这么小算一步,你自己看看,七十八步走了多远?”
  小丁果然回头去看,看了道:“怎么没走多远,刚才那棵树都看不见了。”
  小当道:“别吵了,再吵我就不抬了。”
  小丁马上道:“不抬?好啊,你不抬试试?”
  小当道:“你以为我不敢?”
  小刀叫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往前走啊!”
  小丁道:“走不动了。”
  小当道:“我不想走了。”
  这三个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走了这么长,还是那么远。
  他们的说话声可十分响亮,酒店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简直就是三个活宝!黄儿道:“像这样的速度,快刀王到了,他们也许还没到这里。”
  阿鲁笑了笑,手中的鱼竿一甩,一点金光,闪射而出。
  只听前面抬轿的小丁叫道:“啊哟!姐姐,鱼钩钩住我的耳朵了!”
  众人俱一惊:
  她能够在这么远的距离。
  一甩便钩住耳朵,又快又准,当真不可思议。又见阿鲁手中鱼竿再甩,那乘轿子如飞般,转眼到了酒店。
  原来,他们也可以抬得这么快。
  稳稳当当。
  轿子里的孕妇丝毫未惊,她闭着双眼,似是睡着了。
  小丁道:“姐姐,别扯了!”
  小当道:“走这么快干什么?已经是第一百零九步了。”
  小丁道:“又不光光是抬轿,我的耳朵,被姐姐的鱼钩钩住了。”
  刚才还有一些人不相信,阿鲁有此功力。
  这下,黄儿走过去,把鱼钩从小丁的耳朵上取下来,众人才信,才发出一声声轻叹。
  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又老又瘦的瞎子,他既没有人牵引,也没有拐杖,可是,轿子抬得这么快,他始终紧随其后,不偏不离,令人惊叹不已。
  屋子里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他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瞎了。
  现在,这五个人都到了酒店里。轿子就摆在桌边,孕妇仍然闭着眼睛。
  从门口斜斜射进来的阳光,敷在孕妇的脸上。
  将近黄昏,阳光辉煌得像金子。
  孕妇的脸有些苍黄,但是在阳光下,却显得非常高贵。
  高贵之中又有些抑郁。
  瞎子轻轻叫了声:“蝴蝶。”
  孕妇没有睁眼,嘴唇动了动,却不说话。
  瞎子道:“蝴蝶,要是累了,就不要说话。”
  “蝴蝶”两个字一出,人群中发出无数的“呵呵”声,他们都伸直了脖子,他们要看一看,这个令快刀王一生牵挂的是怎样一个女人!
  可是,没有几个人能看见蝴蝶的脸,她的脸,向着门口。
  屋子里的人,只能看见蝴蝶的头。
  只听瞎子又道:“蝴蝶,今天夜里快刀王就从这里经过,从此你就不要再担心,别人也不敢再欺负你了。”
  蝴蝶仍没有说话,可她的两眼,却流出泪水。
  看到蝴蝶流泪,阿鲁总是忍不住也想哭。
  阿鲁道:“蝴蝶姐姐,别伤心,黄儿已派人打探清楚,快刀王一定会从这里经过的。”
  黄儿也道:“别担心,不会有错的。”
  接着,黄儿又道:“不信你看看,这里有这么多人,他们也是在这里等快刀王的。”
  蝴蝶仍然没动,没说话。
  瞎子叹了口气,然后叫道:“店小二。”
  瞎子的叫声并不响,可是,听在耳里,却是无比的清晰,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耳朵里塞进来的,你就是想不听也不可能。
  像这种声音,只有内力无比深厚之人才发得出。
  众人一惊。
  天鸥、天鹏、天鹰、天豹均想道:“这个瞎子,看来非同小可……”
  天鹰侧目一看,见店小二躲在一个大胖子后面,不敢回答。
  天鹰心道:店小二怎么啦,如果刚才黄儿叫他他可以装作听不见,可是现在,他连装也不可能装的。
  只听瞎子又道:“店小二,黄二已答应不难为你了,你就出来吧。”
  天鹰一听瞎子的声音,知道他已经有目的地渗进极厉害的内功,因此,在其他人听来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在被针对的那个人听来,却异常难受。
  果然,只见店小二额头渗出粒粒汗珠,脸上的表情极其难受,仿佛五脏六腑被到割一般。
  天鹰一凛,往瞎子望去,见他静静地坐着,又瘦又老,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瞎子的双眼,像两个漆黑的无底洞。
  可是,从他眼睛里,谁也不知道瞎子的武功有多高,有多吓人。
  这时,只听店小二哀求道:“黄帮主,饶了我吧。”
  一边说,一边拨开众人,来到黄儿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满脸的汗珠,磕头道:“黄帮主,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众人又是一惊。
  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竟是江湖中传说的杀人不眨眼的黄龙帮黄帮主?
  很多人都知道黄帮主杀人不眨眼,却不知道黄帮主的名字叫黄儿,而且是个小女孩。
  黄儿道:“你耳朵有没有带来?”
  店小二道:“有。”
  黄儿笑了笑,又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耳朵是要还是不要?”
  店小二迟疑了半晌,道:“耳朵既然连黄帮主的话都听不见,留着也没有用。”
  黄儿道:“没用的耳朵,为什么还要留着!”
  突然之间,黄儿的声音一变,变得异常阴冷。
  店小二好像浑身一颤,双手不住发抖,磕了几个响头,颤声道:“黄帮主,小人……”
  他想说,“下次再也不敢了”,可是,牙齿打颤,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黄儿脸一顿,冷冷道:“你不想动手吗?”
  店小二愁苦着脸望了望黄儿,道:“黄帮主……”
  黄儿道:“你知道黄龙帮的规矩。”
  店小二满脸绝望,忽道:“好,我自己动手!”
  话未说完,只见刀光闪现,店小二从怀里摸出一把刀,然后双眼一闭,刀锋卷向自己的脑后。
  众人看见,店小二的手中,握着自己的两只耳朵。
  自己的刀,自己的耳朵。
  几个胆子稍小的,吓得惊呼出声。
  店小二双手将自己的耳朵呈上,道:“黄帮主,这是两只不听话的耳朵,现在我已经把它割下来了,听候黄帮主处置。”
  店小二用刀割了双耳,鲜血淋漓。
  可是听他的说话,仍然十分镇定,众人不禁骇然。
  天鸥心道:“这个人倒有点骨气!”
  再看黄儿,只见她露出微笑,好像看到了一样十分喜爱的东西。
  天鸥心中又想:“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竟然就有了这样一副冷酷恶毒的心肠。”
  正想着,只听黄儿道:“不听话的耳朵,你说该怎么办?”
  店小二道:“听凭帮主吩咐。”
  黄儿道:“现在我问你。”
  店小二又迟疑了好一会,道:“是不是应该喂狗吃。”
  黄儿忽地大笑起来。
  听到这笑声,店小二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刚才他自己割了自己的耳朵,流了那么多血也没有现在这样苍白。
  店小二嚅嚅道:“黄帮主,你说……”
  黄儿道:“还要我说,对不对?”
  店小二马上道:“不,不……”接着又道:“可是……”
  看他的样子,好像比死还难受。
  黄儿厉声道:“两条路,你自己选。”
  顿了顿,又喝道:“要么死,要么吃。”
  吃?
  吃什么?
  众人正在惊疑,店小二已经将自己的一只耳朵塞进嘴里,咀嚼了起来,接着,又塞进另一只,不一会,全都吃进自己的肚子里去了。
  众人看呆了:
  自己的手握住自己的刀,自己的刀割下自己的双耳,自己的嘴吃下自己的耳朵,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和无法想象。
  可是,这一切却是真实的,真真切切发生在众人的眼底下。
  店小二吃完,道:“黄帮主,不听话的耳朵没有了。”
  黄儿笑了笑,道:“小二,今天一共有多少客人?”
  店小二道:“五十八个。”
  接着又道:“不对,是五十七个,一个死了。”
  黄儿道:“谁杀的?”
  店小二道:“是一把刀杀的?”
  黄儿道:“哦?”
  店小二道:“这是一把很快的刀。”
  黄儿又“哦”了一声。
  店小二道:“这是我一生所见最快的刀。”
  黄儿不语了,沉默了良久,道:“我们都饿了,有什么好吃的都拿来。“
  小丁、小当、小刀三个人一齐嚷道:“差点饿扁了。”
  店小二道:“今天客人太多,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
  黄儿沉下脸,冷冷道:“难道你忘了我的吩咐?”
  店小二道:“没忘。”
  黄儿道:“东西呢?”
  店小二苦着脸道:“我本来留着两只鸡,可是,却被一个客人抢走了。”
  黄儿道:“谁抢的?”
  店小二道:“第三十九个客人抢的。”
  黄儿道:“人呢?”
  店小二道:“死了。”
  店小二接着道:“就是那个被快刀杀死的人。”
  黄儿沉思了片刻,缓缓道:“还有什么好吃的?”
  店小二道:“只有竹叶青。”
  这时,一股酒香飘向门口。这就是竹叶青的酒香。
  小当、小丁、小刀叫道:“快拿三瓶酒来。”
  店小二道:“只剩最后一瓶了。”
  小当道:“一瓶酒,当屁用!”
  小丁道:“人快要饿死了!”
  小刀道:“饱汉不知饿汉饥,一瓶酒,快拿来!”
  店小二看了看小丁,小当,小刀一眼,对黄儿道:“帮主,谁是蝴蝶姐姐?”
  黄儿眼一瞪,道:“蝴蝶姐姐是你叫的吗?”
  店小二吓得马上又“扑通”跪倒在地,磕头道:“帮主息怒,小二只是,只是……”
  黄儿道:“只是什么?”
  店小二道:“小二还留着最后一只鸡腿,想给蝴蝶姐姐吃。”
  黄儿笑了,道:“那还不快去拿过来!”
  店小二应了声道:“是。”
  刚转身,又回过头来,道:“谁跟我一起去拿?”
  黄儿道:“一只鸡腿又没千斤重,你会拿不动?”
  店小二道:“千斤重的东西可以拿动,可是这只鸡腿,一定要有人保驾才能拿到这里。”
  黄儿不信道:“你怕有人抢?”
  店小二道:“他们知道我藏着一只鸡腿,不仅会抢去鸡腿,还会把我的人也剁成肉酱。”
  黄儿扫射了一眼满屋子的人,道:“他们白喝我的酒,难道一点也不领情?”
  两个人还在说,小丁叫道:“说完了没有,都什么时候了!”
  小当道:“饿死我们不要紧,饿坏了蝴蝶姐姐,快刀王不割下你们的脖子才怪呢。”
  小刀道:“我要昏倒了!”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阿鲁端了张凳子,坐在蝴蝶身边,从门口望出去,见太阳正一点一点下沉。
  阿鲁轻轻道:“蝴蝶姐姐,等太阳下山了,快刀王就会来了。”
  蝴蝶一言不发,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瞎子从进来时说了两句话,就再也没有讲过话,好像是睡去了。
  只听黄儿道:“听到了没有,快去拿来!”
  店小二小心地应了声:“是。”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转身往厨房里去。
  拥挤的客人们见店小二吃了自己的耳朵,一点没事的样子,心下骇然,见他走过来,都急急避开,让他过去。
  一会,店小二从厨房里出来,一手是竹叶青,一手是鸡腿,往门口而来,大家依旧让出一条道,让他走。忽然,一个人将他拦住。
  店小二道:“请让一让。”
  那人道:“我已无处可让。”
  店小二抬头,见拦住不让的是个肥肥胖胖的大汉。
  大汉道:“我比他们来得早,那时我问有没有东西吃,你说没有了。现在,这只鸡腿应该给我吃。”
  果然有人在半路抢鸡腿。
  店小二默默注视着大汉,冷冷道:“你知不知道,这只鸡腿给谁留的?”
  不等大汉说话,店小二接下去道:“这是给快刀王最心爱的女人蝴蝶留的。”
  想不到大汉却道:“我只知道这里是酒店,而我是客人,店里有的,没有理由不给客人吃。”
  店小二一时怔住,不知该怎样说。
  大汉道:“我一天至少要吃十只鸡腿,可是今天,到现在为止,我连一只鸡腿也没吃。”
  店小二:“既然这么爱吃鸡腿,为什么不带十只来。”
  大汉道:“谁知道酒店里会没有鸡腿卖,这可是第一次碰到的怪事。”
  店小二道:“任何事都有第一次的。”
  大汉道:“什么事都可以有第一次,唯独没鸡腿吃,绝对不可以。”
  店小二道:“你真的这么想要。”
  大汉道:“千真万确。不然我还可以给你跪下。”大汉说着竟真的朝店小二跪了下去。
  店小二没料到有此一招,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忙将鸡腿交到拿酒的手上,腾出一只手来,准备去搀扶大汉。
  说时迟,那时快,店小二握酒的手还未拿好鸡腿,陡见大汉十指如钩,闪电般抓向鸡腿。
  这一抓,又快又狠又准。
  店小二全无防备。
  愕然呆住。
  这只鸡腿,眼看就要到大汉的手里。
  就在大汉的手与鸡腿将触未触之际,一根筷子,不偏不倚,以更快的速度,后发先至,硬生生插进大汉的手掌。
  一声惊叫。
  伴随疑虑和痛叫,大汉猛地跳了起来。
  筷子穿掌而过,滴滴血淌。
  一个声音幽幽道:“要吃鸡腿,先把你的手掌吃了再说。”
  说话的是瞎子。
  众人骇然。
  天威四剑心道:“瞎子果然非同寻常。”
  那大汉诡计不成,反被筷子穿透手掌,他伸指点了手臂上的几处穴道,止住了血流,眼睛仍死死盯住店小二手中的鸡腿。
  店小二道:“请你让一让。”
  大汉哪里肯让,肥胖的身躯横站着,店小二休想挤过去。
  店小二又说了一遍:“请你让一让。”
  大汉的眼睛开始充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甚至他的人也在变形,好像无比的愤怒在躯体内焚烧。
  店小二害怕起来,他想回去,后面又被人堵死。
  店小二脸色铁青。他寻思对策。
  可是,大汉已经攥紧了拳头,店小二还是没有想出办法。
  大汉的拳头,足足有一个小西瓜那么大,这么大的拳头若打在店小二的头上,他的头一定会变成一个烂西瓜,大汉缓缓地举起拳头。
  店小二退无可退。
  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道:“如果他实在想吃,你就给他吃好了。”
  蝴蝶虽然说得这么轻,但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字字入耳。
  蝴蝶似乎睁了一下眼睛,又无力地闭上了。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看见了西坠的夕阳。
  大汉缓缓地放下拳头。
  店小二愣住,道:“黄帮主,这……”
  黄儿看了蝴蝶一眼,道:“蝴蝶姐姐说给他吃,就给他吃好了。”
  店小二宝贝似的把鸡腿藏到身后,道:“黄帮主,这可是最后一只鸡腿,再也没别的东西了。”
  黄儿道:“蝴蝶姐姐说给他吃,休得啰嗦!”
  店小二还是不肯,还要分辩。
  黄儿怒道:“饿死了不管你的事,快照姐姐的话去做!”
  店小二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大汉道:“这只鸡腿本来是留给蝴蝶姐姐吃的,现在给你吃,你可不要咬了舌头。”
  大汉笑道:“我这一生吃的鸡腿比你的头发还多,用得着你来教我!”
  店小二苦着脸,从背后拿出鸡腿,递了过去。
  那边的小丁,小当,小刀三个人欲言又止,满脸不平之色,仿佛在说:
  我们的肚子已经饿扁了。
  最后一只鸡腿还让人家吃……阿鲁瞪着他们,生怕他们再叫嚷。
  小丁、小当、小刀三个人眼睁睁看着那大汉从店小二手中接过鸡腿,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下,不用店小二说,大汉已侧身让过一边。
  小丁、小当、小刀从店小二手中抢过两瓶竹叶青,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来。
  清冽的酒香从门口飘出去。
  店小二站在他们面前,双手极不自然地搓着。
  突然,只听一声惨叫,刚才那个抢鸡腿吃的大汉,倒在地上,双手抱住腹部,表情极其悲惨痛苦。
  那只鸡腿,还紧紧咬在嘴里。
  有毒。
  小丁的第一个念头便是:
  鸡腿有毒。
  小当见此惨状,幸灾乐祸道:“谁叫你贪吃,死了活该!”
  突然,大家都愣住了——
  这只鸡腿本来是给蝴蝶吃的,幸好半路上被大汉抢走,不然,蝴蝶吃了,岂不……阿鲁吓出一身冷汗,急回身,怒视着黄儿,道:“这是怎么回事!”
  黄儿此时也被吓出冷汗,双手不住地擦着额头的汗水,嚅嚅道:“这,这……
  阿鲁厉声道:“你这阴谋太毒了!”
  小丁、小当、小刀这时也不喝酒了,围住黄儿。
  黄儿大叫一声:“小二!”
  可是,店小二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连个人影也见不到。
  阿鲁冷笑道:“不要再装腔作势了,乖乖的去死吧!”
  说着,手中的鱼竿缓缓轻摇。
  这根鱼竿是用纯钢精制而成,里面有无数的机关暗器,再加上黄儿已经见过阿鲁那奇强的内力,这时见阿鲁怒火中烧,立刻就要出手,无计可施之际,黄儿急中生智,大叫了一声:“蝴蝶,小心!”
  阿鲁听得叫声,心中一惊,恐怕蝴蝶遭到不测,回身去护,却什么也没发生。阿鲁情知被骗,头也不回,一甩鱼竿,径往黄儿击去。
  可是,这时,哪里有黄儿的影子。
  她在阿鲁回身的一瞬间,已然身形飘飘,往门外掠去。
  阿鲁手中鱼竿已击向相反的方向,想变招已然不及,眼看黄儿就要掠出门口。
  一个淡淡的声音道:“回来吧。”
  接着又冷冷道:“既然没做亏心事,何必要逃?”
  天威四剑一齐往说话的人望去,不觉又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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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8: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蝴蝶来了又走了
  说话的人是瞎子。
  瞎子只说了两句话,眼看就要掠出门口的黄儿,却翻身又回到原地。
  瞎子淡淡道:“既然不关你的事,何必要逃。”
  黄儿喘着气,道:“真的不管我的事。”
  其他人也许看不出来,但天威四剑却看得清清楚楚:
  瞎子的脚一动,便有一粒小石子向门口疾射而去,黄儿若不回身,那粒小石子便会如先前筷子穿手掌一样,击中黄儿。
  黄儿被逼得无法,才硬生生一个筋斗回到原地。
  这时,阿鲁已收起鱼竿,又作势欲打。
  黄儿道:“阿鲁姐姐,听我说。”
  阿鲁一指地上的大汉,道:“他已经死了。”
  黄儿道:“一定是小二被青蛇帮收买了,我也正觉得有些奇怪……”
  阿鲁道:“你说过这是黄龙帮的地盘,绝对不会有事的。”
  黄儿道:“可是最近,青蛇帮总是跟我们作对……”
  阿鲁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黄儿哀求道:“不,阿鲁姐姐,让我在这里,我要看一看天下第一快刀李弃儿。”
  阿鲁脸一顿,道:“看在你给我们引路的分上,我不为难你,但你必须走,我们也不用你引路了。”
  黄儿见阿鲁口气坚决,走了几步,道:“蝴蝶姐姐,你就让我留下吧,刚才的事,真是店小二那个混账……”
  蝴蝶睁眼,看了看黄儿,道:“你要留下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黄儿喜道:“一百个也可以。”
  蝴蝶又无力地闭上眼,轻轻道:“天黑之后,这里的客人都得走。”
  顿了顿,又道:“就是那五十六个客人。”
  黄儿愣了愣,迟疑道:“可是,他们也是为了看快刀王才在这里的,有的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蝴蝶道:“好,你留下吧。”
  黄儿大喜道:“你答应了!”
  蝴蝶点点头,然后道:“阿鲁,咱们走。”
  阿鲁吃惊道:“蝴蝶姐姐……”
  蝴蝶道:“阿鲁,你是知道我的,我决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跟快刀王相见,快刀王也不会,我知道的,他一旦知道这里这么多人,又有我,他绝不会从这里经过。”
  黄儿道:“请放心,我的手下已打探清楚,快刀王今夜一定从这里经过,况且,到飘香楼,只有这一条路。
  蝴蝶叹了口气,道:“快刀王的脾气,我最清楚,如果是这样,就算到飘香楼只有这一条路,就算延误决斗的日期,今夜他也不会来的。”
  停顿了一下,蝴蝶接下去道:“要么他们走,要么我们走。”
  正在这时,一阵大笑由远而近。
  一个声音道:“你们谁也别想走!”
  听到这声音,黄儿变色道:“青蛇帮!”
  话音未落,门口已站着一个老人,瘦瘦长长的。
  灰色的脸,看不出年龄,但至少有一百零九岁。
  仔细看,老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竟然就是店小二。
  店小二没有了耳朵,但他仍在笑。
  他的笑容,在夕阳里也有些灿烂。
  店小二往前走了一步,用手一指屋里,道:“青帮主,都在里面了。”
  青帮主?
  这个老者就是青蛇帮的帮主青如龟?
  青如龟又大笑了数声,阴阴道:“好,好。”
  看到店小二,黄儿大怒道:“小二,你竟敢与青蛇帮勾结!”
  店小二马上躲到青如龟背后去了。
  黄儿继续骂道:“老乌龟,有种的,我们来一个公平决斗!”
  黄儿只有十九岁,而青如龟已经一百多岁了,黄儿却骂她老乌龟,而且还说什么“有种的,来个公平决斗”,屋子里有很多人已经在偷偷地笑了。
  可是,已经有很多人笑不起来。
  只听小丁大叫一声道:“蛇!”
  蛇。
  青蛇。
  成群结队的青蛇。
  成百上千的青蛇就像一片移动的草地,缓缓向门口逼近。
  谁也没看到这么多的蛇在一起。
  恐怖。
  可怕。
  群蛇爬行的声音就如同自己汗毛倒竖的声音,分外吓人。
  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吓倒在地。
  成千的青蛇堵在门口,却不往屋里爬。
  青如龟哈哈大笑道:“有种的,就出来吧。”
  黄儿这时已站在蝴蝶身侧,对蝴蝶道:“蝴蝶姐姐,这个老乌龟是青蛇帮的帮主青如龟,老乌龟没半点武功,却能控制天下所有的青蛇,现在,门口已被青蛇堵住,不过不用怕,老乌龟不敢再向前了,青蛇也不敢接近墙壁。”
  阿鲁生平最怕蛇,见到这么多的蛇在一起,吓得大气不敢出,听罢黄儿的话,吁了一口气,道:“这时怎么回事?”
  黄儿道:“因为我在墙壁上涂了蛇药。”
  接着又道:“老乌龟虽然不懂武功,可是他的青蛇们却厉害无比。
  “本来,青蛇帮在江南,黄龙帮在江北,群蛇不能渡江,因此,我们两派从不会发生冲突。
  “直到两年前,黄龙帮到江南砍竹,杀了许多青蛇,老乌龟恼羞成怒,想尽办法将群蛇引到江北,与黄龙帮作对。
  “开始,帮中兄弟屡屡被蛇咬死。有的死在路上,有的死在家中,搞得帮中兄弟人心惶惶。
  “其实,江北的青蛇比江南更多,老乌龟将青蛇都召集起来。虽然只一个人,却胜似千军万马。
  “后来,我们从一个江湖蛇医里学得配制蛇药的秘方,在兄弟们经常通行的路上和居住的房屋都涂上蛇药,这样,老乌龟才不再嚣张。
  “不过,我们也奈何不了这个老乌龟。”
  黄儿与阿鲁的说话,屋里的人都听见了,他们都不信地睁着眼,仿佛在听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只是门前集结的上万条青蛇,发出“丝丝、丝丝丝”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天威四剑也震惊不已,被眼前突发的变化弄得不知所措。
  只有那个瞎子,仍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睡去似的,怎么也醒不来。
  只有轿子上的蝴蝶。
  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就在门口,那些蛇与她只有相距几尺,蛇头一伸一伸的,好像积蓄了太多的想咬人的欲望。
  在夕阳下,青蛇被涂上了一层淡红,看上去更加恐怖,惧怕。
  这时,只听青如龟道:“黄毛丫头,快出来。”
  黄儿悄悄对阿鲁道:“这个老乌龟。不知道是不是终年吃蛇肉的缘故,如此长寿,想他死他就是不会死,还整天叫我黄毛丫头。”
  阿鲁并不想听她说这些,而是道:“黄儿,有没有办法将蛇赶走?”
  黄儿摇头道:“没有。”
  接着又道:“有一次被老乌龟的蛇群困在山洞里五个昼夜。”
  阿鲁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青如龟又在外面大笑,叫道:“黄毛丫头,我知道跟你在一起的还有天下第一快刀李弃儿最爱的女人蝴蝶,我看这样吧,你只要肯把蝴蝶交给我,我就撤走蛇群,不然……”青如龟说着冷笑起来。
  黄儿骂道:“老乌龟,有种的你进来,咱们斗一场!你说,不然怎样?”
  青如龟止住笑,阴阴道:“不然,我困你们十天十夜。”
  接着又大笑不止,叫道:“你相不相信,十天十夜,把你们都饿死!”
  阿鲁望着黄儿,黄儿道:“老乌龟在吓唬人,这些蛇最多只能坚持五天五夜,不然,蛇就会饿死。”
  顿了顿,又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个江湖蛇医告诉我,青蛇五天五夜不吃东西便会死去。
  “难怪那次在山洞里,就在我将要饿死的时候,蛇群竟然会走得无影无踪,现在,老乌龟还要吓唬人……”
  黄儿还未说完,屋里有人道:“就算五天五夜,十月初十也早就过去了!”
  黄儿忽地顿住,她好像才知道,这么多人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她望着阿鲁,结结巴巴道:“这……这……”
  外面的青如龟又在叫,他的声音,又是阴恻恻,有时凄凄然,有时又尖细如针。
  只听青如龟道:“黄毛丫头,以前我屡次跟黄毛丫头作对,这次却不为黄龙帮而来。”
  青如龟暗笑数声,冷冷道:“你们谁都知道,十月初十快刀王与飘香楼决斗,而这次决斗,快刀王必败无疑。
  “江湖上有许多人都能与快刀王一战而感到骄傲,而我不懂武功,无法与快刀王一战,这是我生平最大的遗憾。”
  青如龟叹可口气,忽地又冷笑道:“幸好快刀王有一个最爱的女人蝴蝶,幸好快刀王不在蝴蝶身边……如果我能得到快刀王的女人,便什么遗憾也没有了。哈哈哈!”
  青如龟笑得狂妄至极。
  屋里所有人的脸色均一变。
  只有蝴蝶和瞎子,什么也没变。
  太阳一点一点在下坠,天马上就要黑下来了。
  天黑之前,快刀王要从这里经过。
  可是,蝴蝶不走,快刀王绝对不会从这里走的。
  大家都相信蝴蝶说的话,因为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因为蝴蝶是快刀王最爱也是最恨的女人。
  屋子里已经很暗,可没有人去点灯。
  每个人的面孔开始模糊起来。
  青如龟还在外面笑,笑声如冰冷的刀。
  天完全黑了,快刀王没有出现。
  快刀王果真没有从这里经过!
  到飘香楼的路果真不止这里一条!
  黄儿喃喃道:“又错了……又错了……”
  这么多的人,为的都是想看一看快刀王,现在,快刀王已不从这里经过,一切都成了空等。
  失望,来得这么突兀,又这么悄然。
  好像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安排的。
  所有的人都很平静,他们都绝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黑暗。寂静。
  没有灯,没有说话。
  只有青如龟的阴笑:“快刀王已经从别的地方到飘香楼去决斗了。
  “如果你们现在就去,凭各位的身手,完全可以在十月初十赶到飘香楼,还可以看到快刀王与飘香剑客百年难遇的决斗。
  “可是,如果我得不到蝴蝶,你们谁也休想离开这里!”
  黑暗中,有人在哭。啜泣声中,阿鲁道:
  “蝴蝶姐姐,别伤心,我们不会把你交给老乌龟的。”
  小丁、小当、小刀三人也道:“就算我们爬着,也要把你抬到飘香楼。”
  蝴蝶道:“快刀王的刀是天下最快的刀,这是快刀王最后一次出刀,如果看不到,这里的人会遗憾一辈子的。
  “黄儿,告诉青帮主,叫他撤了蛇群,我跟他走。”
  黄儿道:“不行,哪里能让老乌龟得逞!”
  蝴蝶道:“大家一起死在这里,不如让他们去看一看快刀王的弯刀,那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快刀。”
  黄儿打断蝴蝶的话,道:“大家听着,你们说说看,是让那个老乌龟得逞,还是一起死!”
  黑暗中,没有一个说话。显然,没有人愿意死。
  黄儿骂道:“你们这些混蛋,正义之心都到哪里去了!”
  蝴蝶道:“黄儿,别骂了,我知道你也很想看一看快刀王的弯刀,那是真正的快刀之王。
  “其实,我也还想再看一遍,那是一把能给人力量和速度的刀,只有在这把刀面前,人才会平静和颤栗。
  “现在想想,跟快刀王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最安全最快乐的日子。遗憾的是,这样的日子今后不会再有了……”
  所有的人都在倾听,从蝴蝶的话里,他们好像没有听出任何遗憾和痛苦,有的只是无限的满足和幸福。
  是呵,能跟快刀王一起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不幸福?
  只听蝴蝶又道:“我是世界上最笨的女人,我不知道珍惜,不知道把握,在幸福中,我把幸福践踏。
  “可是,我又是世界最幸运的女人,阿五对我太好了,为了我,他可以舍弃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他是一个比我还傻的男人。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重来了。”
  蝴蝶道:“反正都是死,让我跟他走,黄儿。”
  黄儿已无话可说。
  一阵沉默后,一人道:“如果快刀王的刀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我们真的很想看一看。”
  蝴蝶道:“我说的,只是我的感觉,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看清快刀王的刀是如何出手的,快刀王的速度和力量,只有死人才能感觉到。
  “在我自己眼里,我已经死了,已经不可能跟快刀王在一起,因此,快刀王的力量和速度我才感觉得出。”
  刚才那个缓缓道:“听得出,你是一个好女人,可是,为了能让我们感觉天下第一快刀,你是应该成全我们,成全这里所有的人。”
  黑暗中,那人顿了顿,接着道:“我们或许还可以活上十几年几十年,但是,像快刀王这样的人。
  “再过几百年也未必会再出现了一个,这种机会实在太难得了,如果错过,岂不太可惜了!”
  黄儿道:“是谁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人道:“老夫坐不更名,立不改姓,天威四剑天豹便是在下。”
  黄儿道:“我从未听说过天威四剑,只是请你闭嘴!”
  天豹冷冷道:“难道我说得不对?连天威四剑都忍不住想见的人,相信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愿望。”
  天豹顿了顿,又道:“我看你真的是黄毛丫头一个,不懂事理。”
  黄儿道:“你……”
  天豹道:“你什么?有本事留下蝴蝶,就应该把群蛇赶走,不要让这些无辜的人一起死。”
  黄儿闻言更气,厉声道:“你不看看这是在谁的地盘上说话!”
  天豹冷笑道:“我知道这是黄龙帮的地盘,可是,在这里耍威风的,却是青蛇帮的人,哼!黄龙帮,我算见识过了。”
  黄儿气得说不出话来,眼前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只听一个幽幽的声音道:
  “天威四剑,凭你们的武功,哪里配跟东海钓叟决斗。”
  天豹冷冷道:“你未见我武功如何,怎知我不配与东海钓叟决斗?”
  瞎子道:“我是瞎子,任何人的武功我都看不见,但是一个人的武功,与他的修养,境界应该是一致的。”
  天豹道:“那么你说,什么样的境界才可以与东海钓叟一战?”
  瞎子道:“我不知道能够与东海钓叟相抗衡的境界是什么境界,但这种境界,你绝对没有。”
  天豹冷笑道:“我不知道你的境界有多高,但我知道你绝对是瞎子说瞎话。”
  瞎子道:“有时候,瞎子的话才是最对的。”
  天豹道:“如果你的话没错,为什么他要躲着我们?”
  瞎子道:“东海钓叟根本不是躲你们,而是给你们机会,一个清醒和领悟的机会。”
  天豹笑道:“我很清醒,没有什么需要领悟,天威剑法已经练成,只等待与东海钓叟一战。”
  瞎子叹了口气,缓缓道:“你才是睁眼说瞎话,天威剑法,根本不是东海钓叟的对手。”
  天豹道:“你又不是东海钓叟,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瞎子道:“我不是东海钩叟,可是东海钓叟就在你面前,如果他要出手,你你就算有一百条命,也已经不在了。”
  “什么?”
  天豹大惊失色,急忙周身运气,严守以待。
  只听一个声音对他道:“天豹,瞎子说得没错,如果我要出手,你的命早已不在了。”
  天豹浑身冰凉,居然失声叫道:“东海钓叟!”
  天豹失声叫出了“东海钓叟”四个字,将天鸥、天鹏、天鹰吓了一跳,天鸥道:
  “东海钓叟在哪里?”
  天豹还未说,瞎子说道:“东海钓叟已经走了。”
  天鸥叫道:“胡说!”
  天豹道:“瞎子说得没错,东海钓叟是来过了。”
  天鹰道:“大哥,东海钓叟来了,为什么不说?难道怕他不成!”
  天豹道:“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天威四剑心中俱一寒,东海钓叟什么时候到了跟前都不知道,要是他要割自己的人头,岂不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每人的额头都渗出冷汗。
  只听瞎子又道:“只有武功到了至高无上的地步,才会有这种境界。”
  正在这时,阿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接着叫道:“爷爷,爷爷……”
  瞎子道:“阿鲁,别喊了,你爷爷走了。”
  阿鲁还在哭,还在不停地说:“爷爷别走,爷爷别走……”
  大家都莫名其妙。
  只有天豹在心里说:“原来东海钓叟果真是她的爷爷。”
  瞎子道:“阿鲁,只要记住爷爷的话就好了。”
  阿鲁忍住哭,道:“瞎子叔叔,爷爷说他今后不再找我了,你说怎么办?”
  瞎子道:“他不来找你,你去找他不就行了。”
  阿鲁道:“可是,爷爷功夫那么好,来无影,去无踪,我怎么找得到他呵。就像刚才,他明明从我身边走过,我却一点也不知道。”
  瞎子道:“等你的功夫跟你爷爷一样好的时候,你就可以找得到他了。”
  阿鲁道:“那要到什么时候啊!”
  瞎子道:“其实,每个人的路都要自己去走,任何艰难困苦只有经历过,才能有不断的勇气去面对更大的困难。”
  瞎子接着又道:“我们从小到大,曾经有无数人扶持牵引过我们,有父母、兄长,也有师父、朋友。
  “真到我们不再需要牵引时,甚至有人想帮我们一把,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逃开他们,就是明明知道面对的是失败,我们也要自己去承受,去负担。
  “因为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力量。”
  阿鲁道:“爷爷为什么不跟我们一齐走?”
  瞎子道:“这一次,他把青蛇都赶走了,也许下次,当前进的路上再有障碍的时候,就要靠自己了。”
  阿鲁惊道:“什么,爷爷已经赶走了蛇群?”
  瞎子道:“其实,赶走蛇群并不难,只是我们没有勇气而已。”
  阿鲁道:“爷爷也是很怕蛇的,他有没有。”
  瞎子道:“别担心,你爷爷虽然怕蛇,但蛇更怕你爷爷,你爷爷叫我转告你,今后,无论遇到什么难关,首先要付出最大的努力去克服,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出现意料不到的结果。”
  阿鲁道:“爷爷真的跟你说过这些?”
  瞎子顿了一下道:“有些话,是不用说的,就像勇气,不在嘴上,而是在行动上。”
  阿鲁轻轻道:“瞎子叔叔,我懂了,谢谢你。”
  瞎子道:“一路上,我们的困难还很多。”
  阿鲁道:“你是说把蝴蝶姐姐送到飘香楼去的路上。”
  屋里的人都在静静地听他们二人说话,听到“飘香楼”三个字的时候,他们仿佛才记起,十月初十,飘香楼要与快刀王决斗,而他们,为的就是要看一看快刀王的弯刀。
  他们知道门口的蛇群已经被东海钓叟赶走,又知道现在动身,还可以赶得上观看快刀王与飘香楼的决斗,于是发一声喊,纷纷划亮手中的火柴,从门口一拥而出,一下子走得一个不剩。
  屋子里重归黑暗。
  瞎子道:“从这里到飘香楼只是一段很短的路,更长的,还在今后。”
  阿鲁道:“我知道了,我懂了……”
  阿鲁还未说完,一个人冷冷道:
  “如果她连飘香楼也到不了,那就没有更长的路了。”
  阿鲁吃了一惊,道:“你怎么还没走?”
  那人道:“我为什么要走?”
  阿鲁道:“难道你不想看快刀王的刀或飘香楼的剑?”
  那人笑道:“我现在什么也不想。”
  这时,瞎子说话了,瞎子道:“天鹏,你不该留下来……”
  原来,留下来的是天威四剑中的天鹏。
  天鹏道:“我留下来,因为我想知道我究竟有多少力量。”
  瞎子道:“其实,你无需知道的……”
  天鹏道:“我不相信。”
  瞎子道:“等你相信的时候已经晚了。”
  天鹏沉默了一会儿,黑暗中,五十六个人似乎只剩天鹏一个了。
  天鹏道:“天威剑法的威力我们从未试过。”
  瞎子道:“火柴的光与太阳的光总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天鹏道:“你说得对,就像在夜里,太阳不能发光,而火柴却能够。”
  “够”字刚落,一支火柴划亮,与此同时,传来阿鲁一声惊呼。
  划亮的火柴点燃三根蜡烛,而阿鲁的惊呼却被三张苍老的脸所淹没。
  这三个人是天鸥、天鹰和天豹。
  三个人一齐出手,点中了阿鲁的穴道。
  小丁、小当、小刀和黄儿也站着一动不动,好像也被点了穴道。
  在漆黑的夜里,三支蜡烛显得很明亮。
  瞎子道:“我说过,有些事情,还是我瞎子看得清楚,天威四剑,你们还是早走为妙。”
  天鹏道:“东海钓叟没有回来,我们岂会离去。”
  瞎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蝴蝶,咱们走。”
  蝴蝶睁开双眼,也从轿上起来,她腆着大肚子,在夜里更高大了。
  蝴蝶还未迈步,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径直走到天鸥面前,冷冷道:“我最看不惯的,是欺负人的人。”
  天鸥似是怔了一下,旋即笑道:“你想打抱不平?”
  那人道:“我从这里经过,看见年纪大欺负年纪小的,便进来说一声。”
  天鸥道:“你现在已经说过了。”
  那人道:“是的。”
  天鸥道:“那你可以走了。”
  那人道:“可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不想走。”
  天鸥道:“你最好别说。”
  那人道:“我偏要说。”
  天鸥道:“说了也许就没命了。”
  那人道:“我叫高天凤。”
  天鸥道:“高天凤又怎么样?”
  高天凤道:“高天凤是一个出了名的爱管闲事的人。”
  天鸥放开了黄儿,淡淡道:“年轻人,都有这个毛病。”
  高天凤也淡淡道:“年纪大的,同样会犯错误。”
  这时,黄儿默默地走过一边,显然,她已经被天鸥鬼魅般的身手吓得说不出话来。
  小丁、小当、小刀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瞎子道:“那阿鲁姐姐……”
  瞎子道:“阿鲁,你爷爷的话你都记住了?”
  阿鲁点了点头,坚毅,自信。
  瞎子看不见阿鲁的表情,可他仿佛知道阿鲁应该这样,瞎子微笑着。
  从他的笑容里,阿鲁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气和信心。
  瞎子道:“我们先走了,在飘香楼等你。”
  说得那样平静,自然,好像阿鲁只是在这里休息一下,马上就会赶到的。
  阿鲁没有说话,他默默地望着小丁、小当抬着蝴蝶,小刀和黄儿一左一右,瞎子走在最后,出了门口,消失在黑夜中。
  屋里只剩下天威四剑,高天凤和阿鲁。
  阿鲁道:“就算你们杀了我,爷爷也不会来的。”
  阿鲁原来还能说话,她不仅能说话,还能走动。这时,阿鲁走到高天凤身边,道:“谢谢你。”
  高天凤看了阿鲁一眼,淡淡道:“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阿鲁道:“没有。”
  高天凤道:“那是我多管闲事了?”
  阿鲁点点头,道:“是的。”
  接着又道:“你不仅是多管闲事,而且管错了闲事。”
  高天凤注视着阿鲁,又看了看天威四剑,道:“那我走。”
  高天凤虽然口中说走,却并不离开。
  阿鲁道:“你说话不算数。”
  高天凤点头道:“说话不算数并不是一件坏事。”
  阿鲁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刚才的话,可是,他们真的没欺负我,至少现在没有。”
  高天凤道:“那等一下呢?”
  阿鲁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高天凤道:“我走。”
  这下,“走”字未落,高天凤已然转身。
  “等等!”
  阿鲁道:“你别走!”
  高天凤转回身,道:“为什么?”
  阿鲁道:“我想看看你的手。”
  高天凤缓缓地伸手。
  阿鲁只觉得眼前一亮,仿佛烛光也明丽了许多。
  这是一双没有瑕疵的手:
  洁白、细腻、柔弱无骨,好像透明似的,连烛光也能穿过。
  天威四剑也看呆了,他们从未想到过,男人也可以有这样一双完美无缺的手。
  他们只觉得眼光一闪,接着各各惊呼了一声,急忙后退。
  一把透明的薄薄的刀,无声无息,瞬间攻出了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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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48: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章:东海钓叟
  高天凤的手是天下最好看的手。
  高天凤的刀是天下最薄的刀。
  高天凤杀人的时候,总是含着一抹不经意的笑。
  高天凤杀人,从来没有失手过。
  许多被高天凤杀死的人,面上都带着微笑。
  因为她们还以为高天凤是用他那完美无缺的手在抚摸他们的胸脯,而其实,高天凤的刀已经插进了他们的胸口。
  能死在高天凤的刀下,是一件毫无遗憾的事情。
  想死在高天凤的刀下的人很多,可是高天凤从不会轻易出手。
  现在,高天凤却出手了。
  四刀!
  一连四刀!
  瞬息间连砍四刀!
  由于太快的缘故,高天凤虽然砍出四刀,但好像只有一刀。一刀,分别砍向四人。
  高天凤的刀从来没有失手过,可这一次,却失手了。
  天威四剑,没有一个人被砍中,没有一个人倒下。
  倒下的,却是阿鲁。
  高天凤只有一把刀,他只能一刀一刀砍。
  天豹在高天凤以闪电的速度分砍天鸥、天鹏、天鹰的同时,出手击倒了阿鲁。
  高天凤知道自己的刀有多快,但是,天豹不仅击倒了阿鲁,而且避开了他致命的一刀,这又是一种什么速度,高天凤自然知道。
  高天凤依然笑道:“你们都很快。”
  天威四剑一退之际,已布成了一个剑阵,将高天凤围在中间。
  天豹道:“如果你的刀再快一点点,天威四剑,最多只剩三剑了。”
  高天凤点点头:“要是我只对付一个人,他一定没命了。”
  天豹道:“那你也没命。”
  高天凤道:“我不想以命换命。”
  天豹道:“你想活?”
  高天凤道:“当然。”
  高天凤接着又道:“活着有多好啊。”
  天豹道:“我想不出,活着有多好。”
  高天凤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活了?”
  天豹笑了起来,道:“年轻人,你很了不起。”
  高天凤也笑了,道:“当然了不起。”
  天豹注视着高天凤,缓缓道:“难道你不觉得,我这是在说客套话?”
  高天凤道:“如果一个老人对一个年轻人客套,那他……”
  天豹道:“怎么?”
  高天凤道:“他一定心里害怕。”
  天豹半晌不语,然后道:“你猜得没错。”
  高天凤忽然顿住,笑道:“我知道我错了。”
  天豹道:“哦?”
  高天凤道:“我不该多管闲事的。”
  天豹道:“可你已经管了。”
  高天凤道:“所以我很后悔。”
  接着又道:“可惜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天豹变换了一下方位,其他三剑也跟着变位,没有提醒,没有暗示,四个人,好像只有一个脑袋,移形变位,配合得分毫不差。
  天豹淡淡道:“现在,剩下的有一个问题。”
  高天凤道:“除了死,还应该有一个。”
  天豹道:“只有死,没有其他问题了。”
  高天凤的刀,到现在还没有系好。他的两只手,还在腰间系刀。
  天豹道:“系好了没有?”
  高天凤道:“没有。”
  他的刀,好像永远也系不好似的。
  天豹叹了口气,不语,默默地看着高天凤的刀。
  约过了一盏茶功夫,高天凤的刀还没有系好。
  天豹道:“这么长的时间,十把刀也系好了。”
  高天凤道:“如果我系好了刀,纵使我有一百个头,也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如此坦率。
  坦率得连心中有几分害怕也明明白白说了出来。
  高天凤实在害怕,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感觉出对方剑法的高超之处,而恰恰是他的无法感觉,才是最可怕的。
  天豹道:“你不要以为,时间可以救你。”
  高天凤道:“人只有在明白自己真的要死的时候,才会留恋生命,才会珍惜每一秒时间。”
  高天凤叹了口气,道:“其实,能够多活一分钟,也是好的。”
  说完这句话,高天凤昂起头,他的薄薄的透明的刀已经系好。
  天威四剑等的就是高天凤系好刀的一瞬,只有他系好刀,他们才会出剑。
  可是现在,他们却一动不动,天威四剑,谁也没有拔剑。
  天鹰冷冷道:“高天凤,时间果然救了你一命。”
  高天凤道:“我早已想过,只有时间才可以救我。”
  一个声音阴阴道:“难道我一点功劳都没有?”
  尖细、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普天之下,只有小仙女才能发出这种声音。
  来的果然是小仙女。在夜里,她的丑陋的脸比她的声音更加恐怖。
  她无声无息从门外飘了进来,对高天凤道:“至少,你的命有一半是我的。”说着,又桀桀怪笑起来。
  高天凤道:“那你拿一半去好了。”
  小仙女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她打量了高天凤一番,忽然道:“你的手很好看,我就要你的双手了。”
  高天凤道:“不行!”
  小仙女道:“你自己说的,怎么不行?”
  高天凤道:“我的手要的人太多了,所以不能给你。”
  小仙女道:“我知道天下许多美丽的女子都想得到高天凤的手,可这是不公平的,她们既然已经有了美丽的容貌,就不应该再有一双完美的手,像我,丑陋不堪的样子,本应该有一双好看的手来弥补。”
  高天凤沉默不语。
  小仙女道:“你以为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高天凤点点头道:“仔细想想,你说的确有道理。”
  小仙女又一阵怪笑,道:“那就拿来吧。”
  “好的。”
  高天凤缓缓地伸出双手,完美的手又一次呈现在昏暗的灯下。
  透明、纤细、洁白无瑕。
  高天凤一直在笑,可是突然间,他的脸变得惨白,他的额头,渗出了汗珠。
  因为这时,小仙女已经举起了短刀,她要切下高天凤的手。
  难道高天凤害怕了?
  难道高天凤也有害怕的时候!
  昏暗的夜晚。
  洁白的手。
  丑陋的面孔。狰狞的刀。
  刀光闪处,高天凤惊叫了一声。
  这绝不是痛苦的叫喊。如果高天凤真的砍了双手,他绝不会叫一声痛。
  但见刀光闪处,一柄剑,比刀光更快、更准、更及时,击落了小仙女的短刀。
  高天凤呆住。
  银剑击短刀的是天豹。
  天豹道:“这个小仙女是假的。”
  小仙女短刀落地,不待高天凤反应过来,一道白光向他面门射来!
  飞月流星,白练勾魂!
  天威四剑同时后撤,各各“咦”了一声。
  白光的速度快到了极点,令得高天凤措手不及,眼看高天凤的魂魄,就要被小仙女的白练勾走。
  陡见刀光又起,有如一滴水落在炽热的铁板上,白雾弥漫,“丝丝”之声不绝于耳。
  高天凤的刀将闪射的白练削成碎末。
  瞬间的突变,惊呆了所有人。
  高天凤道:“花姑,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
  这个人原来是花姑。
  花姑的后面,这时又多了一个人,几乎和她一模一样,这个人也是从门口进来的,只是她的速度太快,所有人看不清是如何进来的。
  刚才的白练,也正是她射出来的。
  “飞月流星,白练勾魂”,这个人才是真的小仙女。
  花姑回头看看小仙女,黯然道:“这些天,我都在找你。”
  高天凤道:“你不该瞒我。”
  花姑道:“我并未瞒你,你刚才听到的话,看到的脸,都是这个魔头给我的。”
  高天凤道:“她就是昆仑大魔头小仙女?”
  花姑道:“千真万确。”
  高天凤道:“你就这么甘心听她的摆布?”
  花姑道:“我不想死。”
  高天凤道:“你可以去开你的花姑酒店,我还会到你的酒店喝酒。”
  花姑叹道:“以前我怎么没想到呢?”
  高天凤道:“你越不想死,她就越要你死。”
  高天凤刚说完,花姑身后的小仙女怪笑道:
  “高天凤不仅仅手好看,而且脑子也好使。”
  花姑惨然道:“大魔头,你又骗我了。”
  小仙女笑得声音变调,阴阴道:“是你自己甘心让我骗的。”
  这时,花姑呼吸急促起来,喘息道:“魔头……你果真要杀我……”
  小仙女笑道:“为自己所爱的男人而死,有什么遗憾的?”
  花姑显然身受重伤,断续道:
  “魔头……你错了……我,我……只爱……他……的手……”
  微弱的声音一落,人也跟着倒地。
  花姑的背上,插着一把短刀。
  高天凤道:“她只想要我的双手而已。”
  小仙女大声道:“你骗人,我明明听到她一个人对自己说‘我爱高天凤,我要高天凤’,所以我才将他掳来,让她完成心愿的。”
  高天凤道:“你明明知道她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杀她?”
  小仙女桀桀怪笑道:“正因为我知道她喜欢你,我才要杀她。”
  高天凤怒道:“你这个魔鬼!”
  小仙女阴阴道:“我不仅是魔鬼,而且是魔鬼的首领,我最恨的是喜欢男人的女人,凡是喜欢男人的女人,我都要杀,都要让她们死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
  高天凤震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仙女冷笑道:“因为天下没一个好男人,没一个男人值得女人去爱,所以,喜欢男人的女人都是下贱的女人,下贱女人不应该活在世上,而应该去死!”
  高天凤从未见过这么蛮横而不讲理的女人,他也冷笑道:“难道你不是下贱的女人?”
  小仙女似是一愣,接着大笑道:“是,我也是贱女人,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是世上最贱的女人。”
  小仙女说着又狂笑。
  高天凤道:“你是贱女人,为什么还要活在世上?”
  小仙女顿住笑,道:“是的,我是贱女人,我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小仙女说完,对天威四剑道:“今天,我这个贱女人,就是来寻死的。”
  这时,高天凤走过去,抱起花姑。
  花姑已死去多时,暗红的血结住背上那把短刀。
  天豹道:“高天凤,我说过多管闲事不是好事。”
  高天凤忿忿地瞪了天豹一眼,不语,又默默地走过一边。
  高天凤看着地上躺着的阿鲁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只听小仙女道:“天威四剑,你们不是找东海钓叟决斗吗?怎么还没找到?”
  天威四剑彼此对望了一眼,无话可说。
  难道他们真的要说,刚才东海钓叟已经来过,他们不仅没有拦住他,而且连他的影子也看不到。
  天豹道:“魔头,这不关你的事!”
  小仙女笑道:“怎么不关我的事?”
  天鹰道:“魔头,在岛上我就告诉过你,你不是天威剑法的对手。你走!”
  小仙女冷笑道:“我也说过,你们可以三个人在一起,但决不能四个人都活着!”
  天豹道:“你要破了天威剑法?”
  小仙女麻布般丑陋的脸看不出丝毫变化,但见她坚毅的点点头。
  天鹰道:“你不要以为天威剑法不堪一击。”
  小仙女冷冷道:“我知道天威剑法凌厉无比,而且还知道第一遍使用天威剑法,威力最大。”
  天鹰接道:“你要知道,自练成之日起,天威剑法还从未使用过。”
  小仙女道:“今天,我要开开眼界。”
  天豹哈哈大笑,道:“天威剑法,岂是为你而练,你要见识,还是等下辈子吧。”
  天豹笑声未已,只见白影闪现,小仙女手中白练霍然出击,天豹想也不想,出剑相迎。
  但听“丝”一声轻响,一截白练落地。
  天威四剑同时换位白衫银剑,凛然生寒。
  小仙女顿时感到一股阴森之气,逼迫而来。
  天鹰叫道:“魔头,我们不想杀你,你走!”
  小仙女凝住身子,道:“你们不想杀我,想杀东海钓叟是不是?”
  天豹怒道:“杀不杀谁,是我们自己的事!”
  小仙女全不理会,道:“今天就由不了你们作主。”
  天豹道:“你真的是一个贱女人。”
  小仙女笑道:“你说得对,我是天下第一贱女人。”
  天鹰冷冷道:“承认自己是贱女人,倒不多见,但天下第一贱女人恐怕轮不到你,天下第一难看倒有可能。”
  小仙女道:“贱女人是不该活在世上的,你们应该杀了我。”
  天鹰道:“你要死,自己去死好了。”
  小仙女一阵怪笑,然后顿住,道:
  “如果我去死,不知有多少人拍手称快,可是……”
  小仙女阴阴道:“我要死,你们也得有一个陪我死。”
  天威四剑的天鸥道:“魔头,你不要在此胡搅蛮缠,你道我们真的怕你不成!”
  天豹道:“我们走。”
  说着天威四剑同时往门口走去。
  只听一声断喝,小仙女的手中,赫然多了一件武器。
  这件武器极是怪异,非刀非剑,竟然是一个人头盖骨。
  小仙女右手一扬,人头盖骨发出一阵恐怖的啸声,与此同时,盖骨的四周突然伸出八柄短刀,飞旋着击向在最前面的天鹏。
  天鹏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武器,愣了一愣,不敢拔剑迎击,只得生生后退了数步。
  小仙女白练出手。“疾”的一声,搭住人头盖骨,身子一借力,飘飘然,已经堵住了门口。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天鹏若是稍稍迟退一步,定然会伤在小仙女这一击之下。
  小仙女道:“要走,只能走三个。”
  天鹏被小仙女一迫,满脸怒色,“哗”一声,拔出银剑,蓄势待发。
  天豹叫道:“别乱来!”
  小仙女见天鹏拔剑,天鸥、天鹰也作势欲拔,心中先一凛,接着暗喜。
  想道:“天威剑法终究要出手了。”
  天豹本来走在最后,这时见天鹏被小仙女激怒,拔剑欲击,天鸥、天鹰也跟着作势,这一牵一扯,正是天威剑法。
  倘若天鹏、天鸥、天鹰三剑以剑法之势出招,而第四剑天豹不出招,则前面三剑势必伤在自己的剑招之下!
  倘若天鹏顺势出招,则天威剑法一举使出,小仙女绝不是天威剑法的对手,不死即伤。
  然而,天威剑法第一次要与东海钓叟一较高下的愿望便要成空,天豹大叫一声之后,衣袖飘飘,竟然赶在天鹏之前,一剑刺向小仙女!
  小仙女只觉眼前一花,一团白影,伴随剑锋的沉吟,寒气直指她的咽喉!
  幸好小仙女防备在先,手中白练,如鬼魅似的,罩住自己的周身,恰似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水泼不进。
  剑也只能一触而逝。
  小仙女没有推让一步,始终守在门口。
  天豹这一剑,使的并非天威剑法,因此天鹏的那一招天威剑法,只得收而待发,无法出击。
  天豹一人难敌小仙女,自知非她对手,一个筋斗,翻回原来的位置。
  天豹一击而退,其实只是转瞬间的事情,天鸥、天鹏、天鹰一呆,心头依然清醒。
  天鹏立即还剑入鞘,闪身后退了三步。
  天鹏道:“魔头,我差点上了你的当!”
  小仙女冷冷道:“我看天威剑法也只是徒有虚名而已。”
  天豹道:“魔头,你还是让开,要见识天威剑法,只有叫东海钓叟来。”
  小仙女冷笑道:“你们也配跟东海钓叟决斗。”
  接着,小仙女又道:“我已经杀了花姑这个贱女人,难道,你们不敢动手杀我?”
  突然,不知为何,小仙女似乎触动了什么神经,神情一下子暗淡下去,喃喃道:
  “世上没一个好男人,男人都是卑鄙的,胆小的……而女人,不仅仅下贱,而且可怜,而且悲哀。
  “那么死心塌地的去爱一个胆小卑鄙的男人……女人都应该死,让男人去孤独,去忏悔……”
  小仙女不知在说些什么,她的眼神都有些迷乱了。
  天威四剑彼此注望了一眼,露出紧张的神色。
  只听小仙女在尖笑,尖笑声中,她大喊道:“什么东海钓叟,什么天威四剑,全部都是一群胆小鬼,不敢见人,不敢出招,连一个贱女人都不如。
  “东海钓叟,你不出来见我,我也不再见你,天威四剑,你们不敢杀我,我一定要杀你们。
  “你们的天威剑法,为的就是对付东海钓叟,我知道,你们绝不是东海钓叟的对手。
  “但是,天威剑法的第一遍,威力最大的第一遍,绝不能让东海钓叟去承受。”
  天威剑法面面相觑,听不懂小仙女在说些什么,看小仙女的神情,竟是有些痴疯了。
  小仙女还在那里自言自语,天威四剑想出去,门口却被小仙女堵住。
  猛然间,小仙女大叫道:“我来了!”手中白练和那件武器一齐出手,击向四剑。
  天威四剑虽然心有防备,但仍然人人大惊失色。
  因为,凭着小仙女的功力,就算她再突然的出击,他们也能够避开。
  可是这一击,他们无论如何避不开了。
  小仙女的白练闪耀如火光,狰狞的人头盖骨更是恐怖阴森,神出鬼没,速度无比迅疾,仿佛瞬间窒息了,连呼吸都来不及了。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想不到小仙女的一击,竟能够做到如此绝望。
  天威四剑心如死灰,他们想象不出如何才能避开小仙女的一击。
  白练,人头盖骨,小仙女只有两件武器,但天威四剑的眼前,好像有二十个武器,直取他们的咽喉。
  绝望、慌乱。
  他们的身手,因了惧怕而僵硬。
  天威四剑同时呆住,眼看就要各各殒命。
  忽然,四剑颤抖的手好像不经意地碰到了腰间的银剑,一刹那,天地间卷起一阵旋风,无声无息,又强劲无比,比小仙女的白练更快,比人头盖骨更凌厉,比一瞬更短的时间里,四剑同时出手——
  天威剑法!
  天鸥、天鹏、天鹰、天豹,四个人,如四头疯狂的野兽,银剑之上有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没有人见过天威剑法,谁也不知道四柄银剑是如何递过来。
  只听一声轻响,小仙女的白练和人头盖骨,被剑气碾得粉碎,无与伦比的一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仙女一击不中,身如风飘,长袖一甩,“丝丝丝丝”射出四枚“追魂钉”!
  这是小仙女的独门暗器,她还从没有使用过这种暗器。
  追魂钉。
  江湖中还没有能够迫使小仙女使用追魂钉。
  可是,追魂钉乍现即逝,竟然如石牛入海,无声无息。
  小仙女身在空中,双袖如弯抱婴儿,两腿疾然弹出!
  可惜,小仙女还没来得及将腿底的暗器射出,身子已颓然落地。
  小仙女的内脏,已被剑气震断。
  天威剑法,剑气冲天。
  小仙女内脏寸断,昏厥于地。
  惊心动魄的一幕,没有几个人能看得见。
  只有高天凤,他坐着,坐在烛光里。他默默地看着这场争斗,他好像一点都不关心谁生谁死,他冷酷得像一块冰!
  他看见天威四剑汗如雨下,连银剑的剑锋上,也有汗珠在滴淌。
  仔细看,不是汗珠,是血滴。
  高天凤瞪大了双眼,这是谁的血在剑尖上淌?
  谁的血?
  他们自己的血!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门外进来一个人,一个老人,一个神情落寞的老人。
  老人进来,扶起地上的小仙女,他也坐在地上。
  他的双掌,抵住小仙女的后背,良久,他头顶冒气,小仙女悠悠睁开了眼睛,喟叹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老人不语。
  高天凤不语。
  天威四剑不语。
  老人不语是因为无话可说。
  高天凤不语是因为不知该说什么。
  天威四剑不语是因为他们自己刺了自己一剑,惊讶得说不出话。
  老人注视着小仙女,用手抚摸着小仙女的脸,嘶声道:“怎么会这样的?”
  小仙女丑陋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只听她道:“美丽有什么用?既然我的美貌不能留住你,我要让自己变成天下最丑的女人。”
  老人的手有些颤抖,一边摩娑,一边道:“你是自毁容颜?”
  小仙女点点头。
  老人将她抱在怀里,哑然道:“你怎么会这么傻?”
  小仙女道:“不是傻,是贱。”
  老人一下堵住小仙女的嘴,道:“不,你是天下最高贵的女人。”
  小仙女凄然笑着,缓缓道:“你不要再骗我了,天威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只想做你的孝子,你娘怎么说,你便怎么做,你可以什么都不要,你可以背弃所有的诺言……”
  老人摇着头,也是一派凄然。
  高天凤望了望身边死去的花姑,他很想起来离开这里,他要在漆黑当中狂奔……可是高天凤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怔怔地坐着,听他们在说。
  只听老人道:“你错了,你错了。”
  小仙女道:“为了阻止我跟你在一起,你娘……不,天威那个老不死的,她根本不配做娘,她竟然要杀你,要杀自己的儿子。”
  老人道:“娘要杀我,不是要阻止我们在一起……”
  小仙女道:“她自己下不了手,竟然将天威剑法传授他人,借他人之手来杀你,这样,她也许就心安了。”
  忽然,小仙女大笑道:“可是,这个老不死的毕竟死了,她还是比我们先死。”小仙女说着剧烈地咳嗽着,一连吐出三口鲜血。
  老人的双掌连忙按在小仙女的后背,过了一会,小仙女才慢慢的镇定下来。
  小仙女接着道:“天下没一个好男人,你也不是,你不要以为,现在用你的内力助我多活一会儿,我就感激你。
  “不错,我现在多活一个时辰,也许要耗费你十年的功力,可是,这远远不能抵消我对你的恨……”
  老人不住的点头,他的脸色明显比刚才要苍白得多。
  小仙女喘息道:“天下再也找不出比你娘更恶毒的女人了。”
  老人仍是道:“你错了,你错了……”
  小仙女道:“虎毒不食子,何况人呢?你说,我错在哪里?”
  老人道:“我娘杀我,自有她的道理。”
  顿了顿,老人接下去道:“因为,因为……”两个“因为”之后,道:“因为我实在该杀。”
  小仙女的呼吸似乎又困难了起来,她在大口大口喘息,而老人,他的双掌已离开了小仙女的后背,他似乎忘了他一旦停止输送内力,小仙女就会断气。
  老人神气凄然,像一个十分怕冷的孩子,缩作一团。他的眼睛也变得无神,只听他道:“因为我是我娘的仇人。”
  儿子是娘的仇人!
  凡是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会大吃一惊的。
  高天凤的脑子被尖针扎了一下,不由得收回目光,定定地盯住老人,他要仔细听听这句话的解释。
  天威四剑一直没有动过,现在,他们手中的银剑“当啷”掉在了地上。
  只有小仙女,没一点反应,不知是呆了,还是死了。
  老人猛然醒悟过来,慌得不知所措,双掌齐出,内力缓缓注入小仙女体内。
  小仙女悠悠道:“我在听,你说……”
  老人沉默了良久,道:“娘要杀我,因为我杀了我爹。”
  接着,又一字一顿道:“我是娘的杀夫仇人。”
  惊人。无法想象的因果。
  高天凤看到老人说话的时候,他的脸就像被刀割一般,抽搐着。
  没有人问,老人接下去道:“我娘最爱我爹,她是世界上最痴心最善解人意的女人,一生一心一意爱着一个男人,那就是我爹,可是,我爹却背叛了她,他瞒着我娘暗中与黑鹰帮的女人来往……”
  老人好像不想说,却又忍不住不说:“那是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我爹又骗过我娘,他说他要去苏州武堂拜会师伯,而其实是去私会黑鹰帮的女人。
  “我娘满口应承,没有半点怀疑之心,她高高兴兴为我爹准备好一路上的干粮,送他上路。
  “我一直暗暗地跟在我爹后面,不出我所料,他离家不远,便进了一个山洞……”
  老人顿了顿,抑住悲愤,道:“在山洞里,我看见了不堪入目的一幕,那是男人和女人最下流最肮脏的勾当!
  “他们竟然赤裸裸躺在草地上,那么不知廉耻,那么没有妇道夫道。
  “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他们已经私通了好多年!
  “我如何能忍受如此的耻辱,为自己,也为我娘,我杀了我爹,杀了这个不配做父亲,不配做丈夫的男人。”
  惊人的秘密在老人的嘴里,显得很平静:“当我把父亲的一切丑事告诉我娘的时候,娘先是一愣,随后泪流满面,这不是痛悔的泪,而是仇恨的泪。
  “我娘太爱我爹了。她不相信我所说的一切,我杀了父亲,我就是她的杀夫仇人。
  “她要为她的丈夫报仇,她要杀我。她知道我喜欢你,就千方百计阻挠我,让我痛苦,让我夜不能寐!
  “后来,她见我们仍然来往不断,便发誓要杀了你。而且,她已经制定好了杀你的计划。
  “幸好我娘身边的一个奴婢偷偷告诉了我,我便托人给你捎了个口信,自己则离家出走。”
  老人说着长长吁了口气,似乎说出之后,心里舒畅多了。
  老人的脸更加苍白。
  他还在不断地为小仙女输送内力。
  尽管这样,小仙女仍快要支撑不住了,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眼神越来越没有光彩。
  只听小仙女断断续续道:“这……一切,我……要是早……早一点知道就……好了……”
  如果早一点知道,小仙女会怎样呢?
  老人茫然摇头,道:“你不该这样,你知道你不是天威剑法的对手。”
  小仙女这时又露出了笑。
  老人却更加凄凉,因为这是小仙女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只听小仙女道:“我知道天威剑法也不能杀你,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关心的只是你,一辈子,我只关心你,我绝不能让你去冒一点险,就是我死了,也心甘情愿。”
  忽然,小仙女从老人怀里挣脱开来,指着地上的阿鲁,道:
  “你说,这是谁的孩子?”
  老人道:“这不是我的孩子。”
  小仙女笑了,声音清晰,道:“你是不是一直没有成家?”
  老人点点头。
  小仙女道:“我要你对我说,你从没有忘记我,你的一生只爱我一人。”
  老人又点点头,依着小仙女的话说了一遍。
  小仙女用手摸着老人的脸,柔声道:“你没有骗我?”
  老人已满含眼泪,道:“我发誓,我没有骗你。”
  小仙女擦去老人的泪珠,笑道:“你说我傻不傻,我明明知道你在骗我,我却很开心,很满足,这一刻,我才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最高贵的女人……”
  小仙女声音低低的,最后什么也没有了,连老人的那一声:“不,我没骗你!”
  她也没有听见。
  小仙女死了,她的脸,看上去很安详。
  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可是临死的一刻,她却是幸福的。
  作为幸福的女人,她死在自己一生所爱的男人怀里。
  作为下贱的女人,她终于死在了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
  这一点,也许小仙女自己也未曾想到。
  爱与恨,这两种最复杂的情感,竟然都被她完全体验了。
  老人站了起来。
  天威四剑这时说道:“东海钓叟,对不起。”
  高天凤吃了一惊,虽然他知道这决不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但想不到他竟然是江湖第一怪侠东海钓叟!
  他进来这么长时间,天威四剑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
  东海钓叟漠然地望着门外,他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就是找不到倾听的人。
  天威四剑又道:“东海钓叟,今日你不杀我们,日后我们还会来找你的。”
  东海钓叟仍旧不说话。
  天威四剑弯腰,从地上捡起长剑。
  东海钓叟冷冷道:“我已经废了你们的武功,还拿剑干什么?”
  天威四剑道:“师母之仇未报,弟子岂敢罢休。十年之后,天威剑法定会重霸武林。”
  东海钓叟淡淡道:“我娘是个固执偏激的人,想不到教出来的弟子,也是一模一样。”顿了顿,厉声道:“好,你们走!”
  天威四剑望着东海钓叟,迟迟不敢走,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
  天鸥道:“你说让我们走?”
  东海钓叟道:“不走,在这里干什!”
  天鸥又道:“我们知道了你这么多秘密,难道你不怕我们泄漏到江湖中去?”
  东海钓叟一副悲凄的样子,道:“这都是事实。”
  天鸥道:“如果你杀了我们,事实便会不存在。”
  东海钓叟道:“我可以杀了你们,但不可以杀自己。”
  天鸥将银剑还鞘,不再说话。
  但他们,仍旧没有人迈步,离开这里。
  东海钓叟走了几步,停在阿鲁跟前。阿鲁双目微闭,似是睡着了。
  东海钓叟蹲了下来,仔细审视着阿鲁,他的脸神,流着无尽的爱怜。
  天豹道:“我只是点了她的穴道。”
  东海钓叟不答,伸手在阿鲁的脸上轻轻抚了抚,又将一绺长发拨到她的脑后。
  天豹道:“你骗人。”
  东海钓叟脸一沉,道:“你说什么?”
  天豹道:“我说你既然没有成家,哪来的儿子;没有儿子;哪来的孙女。”
  东海钓叟默默的,将旁边的那根鱼竿放在阿鲁的手上,含笑着:
  “阿鲁是我从海里钓上来的,她是我的女儿也是我的孙女。我没有成家,却有孙女,我没有骗小仙女。”
  这时,阿鲁的手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几下。
  天豹道:“阿鲁的穴道马上要自动解开了。”
  东海钓叟站起身,径直走到高天凤的面前。
  高天凤不禁有些紧张,他想站起来,不知怎么竟站不起来。
  东海钓叟对高天凤道:“谢谢你。”
  高天凤道:“他们本来就不敢对阿鲁怎么样的。”
  东海钓叟道:“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高天凤不敢注视东海钓叟,他低下了头。
  只听东海钓叟又道:“我走了。”
  等高天凤抬头,东海钓叟已经不在。
  他走的时候,一点声息也没有。
  高天凤正在惊诧不已,那边,阿鲁醒了。
  阿鲁的眼睛还未睁开,迷迷糊糊中,阿鲁喊道:“爷爷,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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