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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涯明月生

[完结] 为方便侠友阅读,特分享西门丁 新《蝙蝠·乌鸦·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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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3 20:52:2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 安身立命

日头已过午,打虎镇外的望华岭上,两个汉子正在挥锄掘坟,正是陆无涯及池靖平。
陆无涯住手拭汗,忽然问道:“师兄,你昨夜不是说老鹰决不会罢手么?今天你跟小弟上山,难道不怕他找上你?”
池靖平也住了手,道:“昨夜为兄想过了,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逃不过,如果老鹰真要找上门,那就尽力与他周旋吧!大丈夫生于世,若整天怕东怕西的,那有什么快乐的日子过?再说为兄总不能不看病吧?”
“小弟还以为你昨夜喝醉了!”陆无涯道:“师兄看得开就好,不过一切还是要小心!”
池靖平道:“我自然懂得处理!嗯,你要将黄老二及九妹迁去何处安葬?”
“九妹临死前说还未去过临安西湖,故此小弟欲将她迁去西湖畔安葬。”陆无涯吐了一口气:“此处穷山恶水,老二独自一人在此也寂寞,因此索性也将他迁去西湖畔吧!”
池靖平点头道:“西湖的确是处好地方,可惜为兄只去过一次!为兄赞成你之计划。”
“既然如此,师兄何不跟小弟一起上临安一趟,顺便游游西湖?”
池靖平道:“鞑子兵自从攻破襄阳之后,挺进极为迅速,临安顾名思义,非长久安乐之处,料不日便会成立战场,老三可不要在那里停留太久!至于为兄…嘿嘿,目前对游山玩水没有意兴!”
陆无涯以往跑过不少地方,见过战地生活,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朝廷无能,苦了百姓!”
“元军控制极为严厉,日后要想快意江湖,恐难如愿,不知老三有何打算?”
陆无涯抬头望一望天,喃喃地道:“小弟已看破红尘,便找座庙宇,作安身立命之所吧!”
×××
陆无涯被池靖平留了一晚,第三天才驾着一辆马车离开打虎镇北上。由于载着两副棺材,陆无涯一路上只走小路,日间在或在路边小摊吃面,或吃干粮,晚上便在荒野里歇宿。幸好一路平安,走了十多天,终于到了西湖,而他的内外伤也痊愈了。
陆无涯先去刻了三块墓碑,买了应用之物,到晚上偷偷跑到孤山,在紫玉花坟旁,挖了两个大坑,放下棺材,填好土,再竖上墓碑,最后点上香烛,供上祭品拜祭一番。“八妹,愚兄不负所托,终于杀了乌鸦及鸦神,替你报了仇,你可以瞑目了!”
弄好这一切,天已将亮,陆无涯索性坐在两个爱妻的坟旁,陪伴她俩到天亮。
天色大亮之后,陆无涯才到了上次投宿的那家客栈,小二迎了上来,因易过容,也认不出陆无涯来。“请小二哥把这架马车卖了吧,少不了你的赏钱。”
小二笑道:“周财主正要搬家,到处买不到马车哩,小的这就去问他!”
陆无涯微微一怔,问道:“临安城这么大,为何会买不到马车?”
小二低声道:“元军势大,估计不久必会来攻打临安,城内有钱的人都想迁到乡间去,你想这需要多少马车才够用?”
陆无涯诧声问道:“难道朝廷没派运队抵挡么?”
小二奇怪地看了他几眼,好像面对着是一个来自海外孤岛的人般。“朝廷的兵遇到元军,就像豆腐遇到快刀般,有个鸟用!”陆无涯暗怪自己不吃人间烟火。
×××
洗过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后,陆无涯便去天香楼吃早饭。只见楼头人头涌涌,高棚满座,陆无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座头,点了几个点心。转头暗中打量四周,居然发现了好些熟人:柳小前、云伴月、雷昊、周红枫和温良才,他们五个坐在一张小圆桌,正低声商量事情。
陆无涯连忙运功凝神偷听,由于相隔有一段距离,只隐隐约约地听到一点,大概是在争论要不要留下来,帮助朝廷守城。赞成守城的是周红枫和温良才,反对的是云伴月和雷昊,柳小前则没有意见。
陆无涯心想朝廷怕死鬼这么多,元军一至说不定自己开城投降,根本不会抵抗,是以忖道:“二姐虽是女流,却颇有见识!周温两人太一厢情愿了,尤其是温良才,活脱脱是个书呆子,当年才会与黑七郎结成朋友!”
他跟柳小前有梁子,又不喜温良才,便决定不与云伴月相见,吃饱之后便结账下楼。他在临安无所事事,反而不断想起当年与紫玉花在一起的情景来,既甜蜜又伤心。仔细推敲一番,虽然跟韩如玉成亲的时间最久,还生了个儿子,但心底里最爱的反而是紫玉花!
再深想下去,觉得自己是个不祥的男人,每个爱上自己的女人,都不得善终,一个如此、两个如此,第三个还是如此,他不由心灰意冷,更不愿呆在临安,次日一早便结账,骑马南下了。
由于漫无目的,他便随遇而安,走到哪里算到哪里,喜欢的便住几天,不喜欢的吃饱饭便离开。这天来到一座山下,见有一长串的人群,背着袋子,弓着腰上山,甚至见到有乘轿登山。陆无涯觉得奇怪,截住一个老汉问道:“老丈,你们要去哪里?避难么?”
老汉神情有点不悦。“什么避难?雪窦寺的大雄宝殿刚修缮完毕,明早有个开殿仪式,这些人都是要去观礼的!”
陆无涯讶然道:“这雪窦寺的神明很灵圣么?一座大殿重开,在这兵危势凶的时候,竟引来这么多人来朝拜!”
“这雪窦寺建于前朝,已有数百年历史,小哥大概对此不留心,此寺乃天下十大名刹,每至佛诞或有法会佛事,香客不绝。时值乱世,上山进香,求佛祖保佑平安的就更多了。噢,老汉不跟你说了,犬子在招唤了!”言毕匆匆上山。
陆无涯心想自己正在寻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又有心避世,既然此为天下十大名刹(西门丁注:实为禅宗十大名刹),何不上去看看,如果合适者,便在此寺出家,亦未尝不可。主意打定,便跳下马,牵之走进一条小村。
陆无涯给了一户农家一小锭碎银,请他照顾马匹,自己便尾随香客上山。入山之处有座御书亭,竖了一方石碑,上书“应梦名山”四个大字,原来是理宗之墨宝,亭后有山路蜿蜒而上,陆无涯杂在香客中慢慢上山。
走了好几里山路,隐见远处一岩壁上耸立着一座巍峨的寺宇,崇岩壁立,刻了三个斗大的字:千丈岩,一道匹练似的瀑布自千丈岩上倾泻而下,喷薄如同雪崩,蔚为奇观。行至此处,天气骤觉一凉。有香客喜叫道:“快到了、快到了!”
爬上千丈岩,果见山壁前耸立着一座寺院,由于受地形限制,没有山门,寺门外是一座小广场,中央竖立着一个巨大的香炉,白烟袅袅,已有不少先上来的香客在上香。牌匾上黑底金字,刻着三个字:雪窦寺,清雅脱俗。
陆无涯没带香烛,绕过香炉,直接入寺。迎面是尊笑面佛,陆无涯略行注目礼,即出前院,后面有座院子,正面便是大雄宝殿,大门紧闭,牌匾上覆以一方红布,大概要等明早举行过仪式后方取下。陆无涯信步走过去,一小和尚上前施礼:“施主请留步,大殿明日才开启。”
陆无涯回礼道:“在下初次到贵寺,请问贵寺除此之外,尚有何处可供参观?”
“后面除了方丈室之外,都是些僧房。但方丈室亦不能随便参观。”
“如此,这许多香客他们今晚歇在何处?”
“除了小数对本寺有捐赠的善信,可歇于僧房外,山后新搭建了两座竹棚,今晚可供香客休息,施主大可去那里先歇歇脚。”
正说着,旁边通道走出一个大和尚,问道:“净竹,有什么事?”
小和尚忙道:“师父,这位施主想进大殿,弟子正向他解释。”
大和尚合什道:“贫僧无尘,请施主原谅,明日请早。”
陆无涯连忙回礼:“弟子不知,打扰师傅了。”无尘躬身而退,转向前院。陆无涯见他步履起伏间十分沉稳,动作看似缓慢,速度却甚快捷,分明是身怀武功,不由十分诧异,忍不住问道:“小师傅,请问贵寺方丈法号如何称呼?”
“方丈法号法光上人,今年已八十高龄了,如今方丈正在接待灵隐寺的灵法禅师。”
陆无涯点点头,转身出寺,游目四观。只见一道山泉在寺边一道峡道中直冲下去,发出震耳的响声,难怪飞下千丈岩的瀑布有此气势。峡道之旁有一道窄窄的石级,踠蜒而上,有香客正在攀登,陆无涯也走了上去。
寺后原是一大块巨大的石壁,石壁之上郁郁苍苍,松树举目可见,脚下全是绿油油的野草,奇石点缀其间,转身望下,群山尽小,极目四野,山村小屋、阡陌溪流,尽收眼底,美不胜收,令人胸怀为之一阔。
净竹所言之竹棚,便建在山坡上,甚为简陋,仅可供遮风雨。陆无涯探头向内望了一眼,只见地上铺了几张竹席,已有香客在里面休息,陆无涯觉得甚为无聊,正想下山,忽见一个老香客失足滑倒,直向山壁下滚落去!
陆无涯一惊顿足跃前,提气向前射去!眼前已将追及,立即弯腰向那老汉的腰带抓去!可是至此山势陡直,老汉下落之势倏地加速,五指差几分未能抓及,那老汉人已向山壁直滚下去!
陆无涯悔恨地大叫一声,他追得急,去势未止身子仍然向前冲,待临山崖,索性顿足拔空而起。举目望下,大见一道红影飞起,凌空抱住那个老汉!旁边一位老和尚失声叫道:“不好,又有一个跌下来!”
陆无涯人在空中双手不停划动,冉冉而下,呼道:“老禅师不必担心!”话音刚落,双脚已经落地。
老禅师上前问道:“施主可否有事?你怎会摔下山来?”
陆无涯抱拳道:“多谢老禅师关心,晚辈无事,我是见那老丈滑倒,追前救他才自己掉下来的。”
“壮士舍己为人之心,老衲敬佩之至。”
陆无涯忙谦道:“不敢当,请问禅师如何称呼?”
“老衲乃灵隐寺之灵法也。”
“久仰久仰!”
忽听另有人道:“醒来了醒来了!”陆无涯转身望去,见一个身着红色袈裟的老和尚,白眉白髯蹲在地上,为那老香客推血过宫。老香客悠悠醒来,翻身纳头便拜,赫然便是陆无涯在山下向他问话的那个老汉!
白眉老和尚忙将老汉扶起,道:“施主不必客气,你稍歇一下便无事了!”抬头看了陆无涯一眼,又道:“这位施主为了救你,也自山上掉了下来哩!”
老汉认出陆无涯也要拜谢,却为陆无涯抱住,道:“老丈,小可力有不逮,未能及时抓住你,让你受惊了!你要谢的该是这位……大概是此寺的方丈法光上人吧?”
白眉和尚合什道:“老衲正是法光,请问施主如何称呼,来此可有贵干?”
“晚辈陆无涯,路过此山时,听这位老丈介绍,方知这山还有一名刹,因此上来参拜,不意竟能拜识两位高僧,实乃小子之万幸也!”
灵法呵呵笑道:“此乃缘分也,看来小施主与我佛亦有缘矣。”
陆无涯打蛇随棍上,忙道:“弟子一生艰辛,又身负极大罪孽,早已看破红尘,正想找一名刹出家,望两位大师见怜收留。”
灵法笑道:“小施主与雪窦寺结缘,老衲可不敢造次!”
法光盯了他一眼,道:“灵法道兄若有意要收留他,老衲双手奉上。”
灵法大笑,道:“阿弥陀佛,这位陆施主一身武功,留在道兄身边最是适合,老衲不敢夺人之爱!”陆无涯听他俩所言,有点不明所以,完全插不上嘴。
法光再看了陆无涯几眼,道:“道兄难道没有发觉他根本尘缘未了么?何必多此一举?”
陆无涯福至心灵,连忙跪在他身前,叩头道:“弟子决心出家、坚决割断尘缘,请上人见怜收留……”
法光尚在犹疑,灵法却道:“道兄,他一身罪孽,至今杀气犹存,若能在佛门圣地多念几遍经,减轻杀气,多几分慈悲心,道兄收留他,也算一场功德,又何乐而不为?何况他适才为了救人,不惜身陷险境,正说明他有向善之心!佛渡有缘人,道兄尚有什么可犹疑的?”
陆无涯叩头如同捣蒜,额头都破损流出血来,法光叹了一口气道:“你且起来吧。”
陆无涯道:“上人不答应收留晚辈,晚辈决不起来!”
法光厉声问道:“佛门乃清净之地,不可吃肉喝酒,你可做得到?”
陆无涯忙道:“弟子决不会犯寺规。”
“好,起来。”法光忽然转头叫道:“无尘,你先安排他一个住所!”无尘应声走过来。
陆无涯又叩了三个头才爬起来。法光又道:“过两天事情告一段落后,老衲会找你说话,这几天你先到灶房帮忙。”
陆无涯应了一声,随无尘转向后堂。后堂有几排厢房,无尘将他安排单独住一间房。“多谢师傅,请问师傅来多久了?”
无尘道:“贫僧在本寺出家已逾七年,施主且跟贫僧到灶房一下,待我替你介绍无荤给你认识,日后你的工作便由他安排。”陆无涯唯唯诺诺,跟在后面,走到最后一排房舍处,只见那里有好几个和尚在洗菜。无尘问道:“无荤师兄呢?”
房舍里走出一个近五十岁之和尚来,问道:“无尘有什么事?”
“方丈刚收了这位施主,安排在你这里工作,你安排一下吧!小弟还要到前面招呼客人。”
无荤看了陆无涯几眼,道:“你做火工可要吃苦,能熬得住么?”
“请师傅放心,砍柴烧火炒菜全凭吩咐。”
无荤目光一亮,问道:“你会做菜?”
“做过短时期的厨师,不过那是做荤菜。”
无荤道:“净柏刚好病了,那就将就一下吧,今晚便由你来掌勺,进来进来!”陆无涯随他进灶房,里面有好几个和尚,正在切菜,无荤逐一为他介绍,道:“材料就这一些,你来张罗吧!”
陆无涯问道:“寺内有多少人?今晚有少个人吃饭?”
“寺内大大小小有三十七个,不,如今连你是三十八个,今晚住在这里的宾客只有八位,嗯,你就做一桌十人的菜吧,其他人的菜贫僧让别人烧!”
陆无涯看过现成的材料,觉得烧一桌十人吃的菜,倒也不太难,当下拟定菜色,着其他和尚帮忙。本来的掌勺净柏病了之后,大家都在犯愁,如今来了人,放心不少,都主动来帮助做下手。
蝙蝠受训时本就要学做菜,何况陆无涯的确在饭馆里干过三个月的厨师,因此一出手,便教那些和尚们大为佩服。陆无涯掌握时间下锅,做出一桌八菜一汤的素菜,虽然受材料所限,但已让无荤赞不绝口。“你烧得比净柏还好,明天还是由你来做,需要增加什么材料,你快列出来,我好叫人去办!”
陆无涯略想一下,抓起笔来,便列了一张菜单,道:“买得到便买,买不到也就算了。”
无荤笑道:“贫僧可以告诉你,买不到!你想想明天要用的,如今天已晚了,去哪里买?明早上山去找,能找到的,便算他们有口福,找不到的,便请你将就一下,动动脑筋,变点花样来!”
陆无涯自己也失笑起来,无荤问道:“兄弟,你怎会来当和尚?”
陆无涯道:“看破红尘。”
无荤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别说得太好听,看你一身武功,九成是杀了人,上山避祸的!”
陆无涯反问:“依你之见,在下因何杀人?”
无荤上下看了他几眼,道:“九成是你老婆跟人跑了,你一怒之下,将奸夫淫妇一刀一个干了!”
陆无涯叹息道:“师兄真是聪明!你又是因何上山的?”
“你猜。”
陆无涯道:“那还用猜,九成是跟小弟一样!”
无荤大笑,又用力拍了他一记:“他奶奶的,女人靠不住!吃饭去!”灶房里的伙工共有七八个人,围在一起吃饭。
陆无涯低声问道:“师兄上山多久了?”
“五年”无荤扒了一口饭道:“寺里有许多跟咱们都是一样的,因此你也不必将这等事放在心上!咱们方丈是好人哪,专收些恶人做和尚,不过咱们其实也都不坏,最低限度,如今都放下屠刀了,虽然未必能成佛,但起码也都收了性子了!”
听了这话,陆无涯才明白刚才灵法禅师的话中之意,原来雪窦寺收了不少,尘世间的凶人。至此陆无涯便觉得自己没有投错庙,决定留了下来。
×××
忙了两天,宾客及香客都已散了,寺里倏地安静起来。这天无尘走到灶房,问道:“无荤师弟,这两天的菜是谁烧的?”
“便是新来的那个汉子!”
陆无涯忙道:“在下不弹此调久矣,若烧得不好,请师傅原谅,相信再过十天八天,在下一定能改善。”
无尘急道:“不,宾客都赞不绝口哩,以后便由你掌勺,顺便收几个徒弟。嗯,方丈唤你去见他。”
陆无涯连忙拭干净双手,又整理好衣襟,这才跟无尘去方丈室拜谒。“无尘,你自个去做功课吧,陆施主请进来。”陆无涯推门而进,只见里面一张床、一张小桌、两张椅子、一个大书柜,地上却放着好几个蒲团,法光上人正坐在一只蒲团上,他指着身前一只蒲团,道:“坐下。”
陆无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依言坐下。法光睁开双眼,仔细瞧他,陆无涯却不敢正眼看他,心中忖道:“老方丈好深湛的内功!”
“如果你信得过老衲的,请将你的经历说一遍。”
陆无涯对他毫无戒心,乃将自己的一切告诉他。“弟子自知罪孽深重,因此意欲到贵寺学佛,以便稍减自己的罪愆。”
“施主说错了,学佛是为了养性,培养一颗慈悲心,要为自己赎罪的,不是学佛可以达成,而是要普渡世人,起码也得为苍生尽一份力、一份心,减轻他们的痛苦,帮他们渡过难关。”
陆无涯瞿然一醒,恭声道:“方丈醍醐灌顶,弟子受教了!”
“这几天,你觉得如何?”
“很好,弟子十分快活,因为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阴谋诡计、没有腥风血雨,弟子能放开心怀,因此觉得轻松自在,无忧无虑。”
法光微微一笑。“因为你只住了两三天,才有这种感攀,此处不是天堂,不可能完全没有你所说的情况,再说你真能做到无忧无虑么?老衲却认为你尘缘未尽。”
陆无涯问道:“方丈,请问要如何方能做到无忧无虑?”
法光微笑道:“有的人在寺里耽了一辈子,都未必能做到,你有空不妨多点静修,首先是深刻了解自己的罪孽,方能洗心革面。去吧,听说你菜烧得不错,便在灶房先耽一段时间。”
陆无涯拜辞而出,他觉得法光跟射相像中的大和尚不一样,既不跟自己讲佛偈,也不令自己念经,相反所言十分显浅入世,甚好相处,更觉此处确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好去处。
×××
在雪窦寺里两个多月,寺内的和尚都跟混熟了,因为他属于带发修行,也不必做功课,无荤大概没有慧根,很少去念经做功课,寺内的和尚也没有人去管他,便常跟陆无涯谈天说地,但彼此都不问对方的身世经历。
这天吃了晚饭,两人又在闲聊,陆无涯问道:“师兄你已经受戒,为何不用念经?”
无荤道:“贫僧只读过一年书,打开经书便头昏了,跟着他们念,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便不爱念了……”
“寺内的大和尚没教你么?”
无荤嘿嘿笑道:“教也没用,这边听了,那边又忘记了,反正贫僧不再杀人,改做伙头也是一件功德。”
陆无涯惊诧地道:“烧火煮饭也是功德?”
无荤一本正经地道:“当然,咱们不煮饭,他们便会饿死,这还不是功德?你不要妄自菲薄,六祖之前也是灶房里的一个烧火工哩,而且也是未读过书,说不定咱们这灶房也会出一个大宗师哩!”
陆无涯不由笑了起来,无荤吟哦起来:“明镜本无台,菩提亦非树;世上本无物,何来惹尘埃?你知道这是谁的禅诗么?这便是六祖的所悟!为什么我不说是他写的呢?因为他不识字,是念了出来,让人写在壁上,就这首诗便成就了六祖一生的功业!”
陆无涯忍不住问道:“为何要将诗写在壁上?”
“当年五祖要选择衣钵传人,要考究门下弟子对佛学的领悟,大弟子神秀便首先在壁上题了一首诗:心如明镜台,身似菩提树;时时勤拂拭,明镜无尘埃。此诗一出,无人敢献丑,啊,不,也许有人想题,但无此胆量,因为神秀势力极大,曾为武则天讲过经学,只有六祖慧能敢反驳他!”
陆无涯笑道:“你告诉我这些,是否想说明烧火工比大和尚有勇气,不读书的人比读书人有智慧?”
无荤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一下,笑道:“我是在鼓励你,不,是在渡你早日脱离苦海,成就一番功业,那就可以洗脱以前的罪孽了!”
陆无涯笑道:“可惜我虽然是烧火工,却有读过书,看来你是在为自己打气,希望你早日修成正果!”两人正在笑闹时,陆无涯忽然轻声道:“无荤,你有否听到大殿哪里有声音?”
无荤侧耳听了一回,摇头道:“这时候,大殿哪里会有人?”
陆无涯凭着他多年当杀手的特有敏锐感觉,伸手抓住无荤,示意他不可张声,低声问道:“大殿内可有什么宝物?”无荤摇摇头,陆无涯长身而起,道:“去看看!”他脚尖一点,当先射了出去!
无荤轻功不如他,又不大相信,因此落后他几步。陆无涯几个起落,便来到大殿外,只见殿门虚掩,知道有异,乃蹑手蹑脚上前,然后倏地用力将门推开!
天色已晚,大殿内一片昏黑,急切之间看不清楚,只见有人影晃动,接着听见有人道:“有人来了!”随见一道人影急飞过来,人未至,刀上的寒气已先迫至!陆无涯连忙退后两步,却撞及随后而来的无荤!
无荤惊呼一声:“什么事?”
陆无涯道:“快去呼人,有人来偷东西!”一语未毕,一把鬼头刀已然劈至!陆无涯因在寺里生活,早将软剑收起,手上没有兵器,只好边推开无荤,边跳开闪避。冲出来的是一个蒙面黑衣人,身手十分矫捷,一刀未曾使老,已变新招!陆无涯见无荤尚在发呆,喝道:“殿内还有人,还不快去找人!”
无荤这才转身向内跑去,边跑边呼叫,那蒙面人怒喝一声:“找死!”返身向他扑去,同时挥刀砍向无荤!陆无涯叫了一声小心,便闪进殿内。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劲风袭身,陆无涯左脚一顿,向右边射去!
就在此刻,柱后倏地探出一把剑来,向陆无涯胸膛刺去!这一剑,事先毫无先兆,骤然而至,最是阴毒!所幸陆无涯久经训练,反应及速度均异于寻常,千钧一发之际,上身向后一仰,堪堪避过那一剑!与此同时,柱后扑出一人,陆无涯竟能在此种情况下,左足单脚立地,右脚蹴起,踢向那厮持剑右臂!
他右脚刚蹴出,后背又传来劲风,陆无涯怒啍一声,左脚用力,身子向右方扑落地上,随即扭腰滚开。那两人哪肯放过他?急追上前,挥剑向他身上乱刺!
吊在半空中的莲花油灯,发出昏暗的光芒,映在长剑上,仍能发出亮光,陆无涯手上没有兵器,又跌倒在地上,没法招架,只能不断地滚动闪避!目光一及,双掌在地上用力,身子贴地射进神桌下面!
神桌狭窄,没法挡得住长剑的刺戳,但陆无涯反应极快,一窜进神桌下,立即长身而起,顶起神桌,肩膊一侧,便向蒙面人飞去!神桌自然不能撞及蒙面人,但陆无涯已趁此一闪即逝的良机直身跃起!
人在半空,一把长剑已刺了上来,好个陆无涯临危不乱,左手在横梁上一勾,挺腰一荡,身子已向殿门射去!这些事写来虽慢,实则疾如白驹过隙,直至陆无涯射出大殿外,援兵尚未至!
他双脚刚落地,鬼头刀已劈至!陆无涯滚落地上,冒险探臂抓住那厮的左脚,用力一板,那厮虞不及此,应势仰天摔倒于地!陆无涯立即一拳击在他小腹上,趁那厮暂时失却能力,抢了他的鬼头刀,再和衣滚开,挺腰跃落于地!
这几个动作恰到好处,他人刚曲起,长剑已至,乃及时挥刀一格,用时身子借力向后飘退!他退,长剑立跟进,陆无涯连挡三剑,退了三步,终于站稳阵脚!他喘了一口气,喝问道:“你们来偷什么东西?”
一个蒙面人怒道:“臭小子,破坏咱们好事,不杀你难泄心头之恨!”话未说毕,长剑已暴风雨般地攻过来!
陆无涯认得这是“乱披风剑法”,心头奇怪:雪窦寺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会引来这等高手来偷窃?他虽学过刀法,但论熟练程度及功力远不如剑法,因此只斗了一阵,身上已中了两剑,犹幸入肉不深!
陆无涯怒道:“盗窃佛门法器,罪不可恕,你想杀我,我还想杀你哩!”他渐渐使顺鬼头刀,应付较前轻松,有信心最终将对方斩杀于刀下。
就在此刻,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叫声:“得手了,老大扯乎!”那厮长剑虚晃一招,向侧斜飞,转身逸去,随见黑暗中飞出一个黑衣蒙面人,背着一个大布袋,与刚才被他抢走鬼头刀的同伴,一起向寺外方向飞逃!
与此同时,无荤也带着无尘及几个和尚,拿着棍棒追了出来,陆无涯功亏一篑更不甘心,执刀狂追!出了寺院,看看已将追及,山石后忽然扑出一道黑影,一剑向陆无涯刺去!陆无涯奔跑之间,不忘注视四周,因此轻易将剑格开!
那人一剑迫退陆无涯,转身便跑。陆无涯大怒,喝道:“哪里逃!放下东西,饶你们不死!”
刚才偷袭陆无涯的那人,“嗤”的一声轻笑,忽然回身抬臂,接着一阵嘶嘶声响,陆无涯暗叫一声不妙,顿足拔身而起!危急之际,脱手将鬼头刀当作暗器射出!
鬼头刀不是射那人,直向那个背着布袋的蒙面汉飞去!那厮虞不及,后腰被射个正着,陆无涯拼力抛射,鬼头刀透体而出,他惨叫一声,踣倒于地!
陆无涯人在半空,仍未能完全避过钢针,脚腿各中一枝,他怒喝道:“青老六,你几时干起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来!”话音刚落,人已落地,只觉下半身已全麻了!
那人惊诧地轻叫了一声:“三哥?”伸手欲往同伴的布袋抓去。忽然旁边一股凌厉的掌风迫至,随即耳边响起一道“阿弥陀佛”的佛号,震得他耳鼓嗡嗡作响,心头大惊,知有高手在侧,忙叫道:“风紧!扯乎!”当先自大石跃下去,几个起落已没入黑暗中。
树后转出一个人来,伸手抓起布袋,轻声道:“阿弥陀佛,佛祖有灵,幸保不失。”
陆无涯叫了一声方丈,便一跤摔坐地上!直至此时,无尘等人方追至。法光道:“失而复得,大家放心!陆施主受了伤,无荤你背他回去治理,老衲先在此处理一下。嗯,无尘你留下来,协助为师!”

第三十六章 冤魂不息

陆无涯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伤口包扎了白纱布,一睁开眼睛便见到无荤。无荤叫道:“好啦,你醒来啦!刚才方丈说你只是中了迷魂针,醒来便没事,你觉得如何?”
陆无涯道:“没事啦,东西拿回来了否?”说着爬了起来,又道:“无荤,端碗水来喝。”
无荤边倒水边道:“老弟,今天贫僧才知道你武功如此厉害!嘿嘿,昨夜若非你,那批贼人已得手了!”他将水递给陆无涯。
陆无涯一口喝干,问道:“昨夜他们偷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金佛。”无荤压低声音道:“原来放在三尊大佛像前面的那尊小佛,是真金雕塑的,足足有二十多斤哩!”
陆无涯忖道:“青山归还活着,说明他已得到解药,凭他之武功,想吃饱饭有何困难,怎会将那二十多斤黄金放在眼内?何况与他同来的那三个人,武功亦不弱……”
无荤兀自啰啰唆唆地道:“老弟,你真厉害,临晕倒之前,还杀了一个贼人!”
陆无涯一怔,急问:“那人死了么?”
“吓!刀尖由后腰穿进去,由前腹透出来,还能不死?方丈与无尘还对他施救哩!”
陆无涯又问:“他可有供出他们的身份及目的么?”
“我不知道……”无荤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对啦,方丈交代你醒来后,须去见他。”
“哦?”陆无涯跳下床,心中揣测法光要见自己的原因。“我这就去。”他拉开房门便大步走出去。
无荤望着他的背影,喃喃地道:“他还好得真快!”
×××
陆无涯走到法光禅房外,回头看天色未亮,恐他在休息,不由犹疑起来。房内及时传来法光的声音:“外面站的可是陆施主?”
陆无涯恭声道:“正是晚辈……打扰方丈休息……”
“进来吧。”陆无涯推门进去,法光正在敲打火石点灯。“坐椅上。”
陆无涯道:“晚辈犯了杀戒,不敢坐……”
法光呵呵笑道:“达摩也曾仗剑伏魔除妖哩!杀生也分好几种,若杀一魔能救十个善良百姓,难道出家人便袖手旁观,任由恶魔杀人乎?”
“多谢方丈解除晚辈心魔,幸好失物追了回来。”
法光问道:“陆施主,老衲几句话问你,若果方便你便回答,如果不方便……”
陆无涯截口道:“方丈但问无妨,晚辈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法光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今夜你是怎样发现有人到大殿偷东西?”
陆无涯将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晚辈自小受严格训练,不但听觉比常人敏感,而且感觉也比人强烈,是故往往危机临身前,便有所感应,从而做出应变!”
法光颔首:“你认识他们中的一人!”
“不错,他应该是晚辈往日的六师弟青山归,因为那种喷筒,只有蝙蝠才有。”
“只他才有喷筒?”
“不,九个师兄妹均有,不过男的,照弟子所知,除了我之外,只有他一人还活着,何况相处二十年,他的武功、身材也骗不了晚辈!”陆无涯道:“他是躲在寺外的大石后的,之前晚辈半点都不知道,也想不到他会做这种事!”
法光道:“老衲相信你。”
“不过晚辈仍然十分奇怪,那座金佛不过二十多斤重,怎会惹来四个高手觊觎?虽然晚辈那六弟生活荒唐,但他要弄钱并不困难……”
法光笑道:“因为他们意不在黄金的价值,而在乎其他。”
陆无涯一怔,脱口道:“难道金佛藏有秘密?”
“不错,里面有练功秘诀!”法光道:“金佛中空,藏了一张达摩祖师的伏魔掌法练功秘诀!”
陆无涯轻啊一声,道:“他们不知方丈已经知道此秘密,只道练功秘诀仍藏在金佛内?”法光点头,陆无涯又问:“这张秘诀是谁放进去的,这尊金佛又怎会在雪窦寺里?”
“此事要说起来十分长,你也不必知道,老衲也是在无意中发觉的,并且已暗中练成,因恐惹来麻烦,从来未施展过!”法光神色忽然一凝,沉声道:“此事你亦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寺内的和尚!”
陆无涯不知法光因何会将此秘密告诉自己,有点受宠若惊,嘴上却道:“晚辈懂得分寸。”
法光又问:“你是不是想在本寺出家?”
“万望方丈玉成。”
“你尘缘未了,先不落发……嗯,先当头陀吧,换上僧衣,加个发箍,在寺内出入也比较方便。”
陆无涯喜道:“如果有个法号,称呼起来便更加方便了!”
法光反问:“你喜欢用什么法号?”
陆无涯想了一下,道:“弟子用无垢,不知师父同意否?”
法光含笑道:“无垢……好,就叫无垢,你非正式弟子,以后仍称老衲方丈吧!后天晚上二更你再来此。记着,今夜你我说的话,不可告诉任何人!去吧。”陆无涯叩了一个响头才退出去,虽然不知法光因何要自己来见他,但估计不会是坏事,是以离开时的心情十分好。
无荤还在陆涯房内等他,一见他回来,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师父找你有什么事?”
“你猜?方丈答应让我留在寺里,先让我当头陀、穿僧衣,还赐了个法号给我。无垢,比你那荤好多了!”
“啍,法号不是好听不好听,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无荤么?因为我以前每顿非大鱼大肉不欢,来了这里最担心也是害怕自己会破戒,谁知无荤这个法号便让我五年不曾破过戒!”
“原来这法号也是你自己起的。”
无荤道:“我去拿两套僧衣给你,然后把早饭端进来……”话未说毕,外面已走进十多但和尚来,都是来探陆无涯的,见他无恙,自然高兴不已,纷纷赞扬他昨夜英勇。
无尘道:“想不到你武功这般高,真是失敬,日后有机会还得请你多多指点。”
陆无涯忙道:“无尘师兄这样说,不是要折杀小弟么?”
另一个叫无非的道:“你们两个都厉害,但再厉害也得吃饭!”于是众僧一起涌去饭堂。
×××
陆无涯受的本是轻伤,加上寺里的金创药十分有效,两天后已无碍,晚上便去敲法光的门。
法光将他迎了进去,便道:“你一定十分奇怪,为何老衲要你在晚上来此……”
陆无涯道:“弟子猜想方丈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弟子去办。”
法光道:“你先盘膝运功,待老衲试试你的内功。”陆无涯依言盘膝于蒲团上,然后开始运功,法光盘膝其后,一掌按在后背上,陆无涯觉得他的内力源源透体而进,耳际又听他道:“无垢,运功抵御。”陆无涯立即运功催动内力迎上去。
只一会儿,法光便收掌,道:“你内力雄浑不足,老衲另传你一套心法,你练得其法者,进步将极快,听清楚。”言毕便令起口诀来,陆无涯只听了两遍,便记得一字不漏。接着法光他打一套罗汉给他看。看后摇头道:“形似而神不似,轻巧有余,沉稳不足。来,咱们比划比划,你可用任何功夫进攻,老衲只能罗汉拳应对!”
陆无涯大喜,知他是要指点自己的武功,又知他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因此放手进攻。蝙蝠所学极杂,几乎各门各派均有涉猎,但法光自始至终都以罗汉拳应付,甚至反击也是用罗汉拳。五十招后、法光呼停,摇头道:“可惜可惜,你本是一块美玉,奈何未遇良师。”
陆无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请师父指教。”
这次法光并无反对他称他师父,道:“你回去依老衲的内功口诀练习,另外勤练罗汉拳,如果能得到罗汉拳的精义,对你的武功将有极大之提升,一个月后,老衲将要考核你。还有,你知老衲为何要指点你的武功么?
陆无涯道:“弟子不知,请师父教示。”
法光道:“看形势元军得快便会打进临安,大宋将亡,从此之后世间必成多事之境,相信本寺亦不能幸免,因此寺里必须有几个高手坐镇,如果你学得好者,老衲将让你当本寺的护法,你可愿意?”
陆无涯大喜,连声愿意。法光又道:“但你学了老衲的武功之后,可不能拿来欺侮善良,更不可滥杀无辜!”陆无涯欣然受教。法光挥手道:“去吧,若有不明,可于晚间来问老衲。还有,有他人在场时,不可称老衲师父。”陆无涯唯唯诺诺,拜谢而出。
自此之后,陆无涯日间烧饭,闲时练内功,晚上苦练罗汉拳。他边练边回忆法光是如何出招的,大有收获。
一个月之后,法光对他进行考核,对他的进步,表示惊讶。“再好好地练,老衲将授你达摩伏魔掌法。”陆无涯大喜,自是经常半夜到法光禅房求教,再一个月,法光果将伏魔掌法授他。
×××
一年多眨眼间便过去,又到深冬,这天晚上下着大雪。陆无涯兴起,在雪地上练起伏魔掌来,练至酣处,狂风大作,雪花飞舞,声势极是吓人,他自己都觉得十分满意。
忽在此时,传来一个叹息声,陆无涯瞿然一惊,转头望去,只见法光由柱后走了出来,这才知道,法光暗中观看其练习,连忙上前行礼:“师父因何叹息?是弟子练得不好?”
法光没有回答,走至场中也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只见他忽快忽慢,状似柔弱无力,连雪花都不飘动。陆无涯十分奇怪,忖道:“莫非我练错了?”
心念未了,法光忽然对他发了一掌,一股暗劲透体来,将他震退了一步。陆无涯吃了一惊,正要反应,法光已经收掌走了过来。陆无涯上前抱拳道:“多谢师父指点,看来弟子是练错了方法。”
法光忙道:“一年的时间,你有此成绩,大出老衲意外,并非你练功有错,只是老衲要告诉你,莫以为自己已练得差不多了,其实这是一门易学难精的功夫。你以前教授你的师父,只求速成,不求火候、不求收敛,如此进步有限,今后你练习时,力道收发要留预几分力,多练习便渐渐能体会了!”
“多谢师父教导。”
法光心情很好,呵呵笑道:“这夜虽然下雪,但月色甚好,这等情景并不多见,无垢,趁此良夜陪老衲上山赏景如何?”陆无涯欣然答允,两人乃联袂上山。
冷月有点朦胧,却另有一种风姿。法光忽然问道:“无垢,你来本寺已一年多,可有什么收获?”
“远离繁嚣、远离红尘,心境平静多了,只是弟子有时觉得没事做有点闷。”
法光笑道:“这是常有的情形,故此老衲才着你到灶房工作,有事做,便少点胡思乱想了!”一顿问道:“难道你不想念你的家人?到底儿子还小,要不要趁过年时回家看看?”
陆无涯低头道:“弟子怕一回红尘,便……”
法光呵呵笑道:“这才是考验,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那才是真圣人哩,整天困在寺里,不做坏事,这有什么难?当然难的不是行动,最难的是心!”
“心?”陆无涯疑惑地望着法光。
法光颔首道:“所谓心便是妄念,要斩断妄念乃难之又难的事,有的人穷一辈子也做不到,有的人生活比较简单,比较容易做到。要修成正果,最好便是出家,在深山寺庙里生活,远离繁嚣,生活简单,要斩断妄念便比较容易了。”
“难怪高僧大多出于深山里的寺里!”
法光微微一笑,道:“也非如此,对佛之一道,真正能理解及体会,很多时候来自于顿悟……而顿悟求道之法,这里面牵涉的范围及问题,可就复杂了,因为很多时候,顿悟来自于对生活的体验……如此你可能觉得十分矛盾,生活在深山禅寺里,生活简单,这不是减少顿悟的机会?但生活在红尘里,生活是丰富了,灵台却常会为红尘蒙蔽,六根难断,妄念不绝,又何能顿悟?”
陆无涯道:“正是如此,师父可有以教我?”
“世事岂有绝对之事?故佛家讲究一个缘字,一切端视你有没有缘。当然,如果一个人妄念不绝,心中所藏,全是非份之想,又岂能对佛学有所理解?更遑论顿悟了。”
陆无涯沉吟道:“人本就有七情六欲,要杜绝妄念,这个……”
法光笑道:“对寻常人来说,虽有妄念,但只要能临危勒马,仍能受世人称许,因此你想出家,老衲一直未肯答应,这是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要求。”
陆无涯再问:“方丈将武林绝学,达摩伏魔掌传授予弟子,不知是否另有深意?”
法光仰望夜空,轻叹一声:“时值乱世,世人之生命如同灯草,老衲授你绝学,一来是不想让此绝学随老衲而没;二来希望你在本寺生活过一段日子,能培养出一点慈悲心,他日凭此绝学可造福人群,请勿令老衲失望,切切。”
陆无涯连忙行礼:“晚辈这半年多来在方丈的亲灼下,受益良多,绝不敢稍忘方丈之教导!”
“阿弥陀佛,有无垢此言,老衲便老怀安慰了!他日雪窦寺若然有难,仍盼你能施以援手!”
陆无涯急道:“雪窦寺便是弟子安身立命之所,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忽然心头一动,急问:“师父认为弟子会下山?”
“阿弥陀佛,佛云:不可说,不可说。”法光一拂袖道:“一切随缘,下山去吧。”他当先下山,陆无涯望着他的后背,双眼露出疑惑之色。
×××
说也奇怪,经法光一提,陆无涯凡心顿起,不时想起儿子来,心境再难平静。这天他去敲法光的禅房,未曾开口,法光已在房内问道:“你是否心境难平?”
“正是,请师父赐教。”
法光道:“老衲早已说过,一切随缘,既然想念儿子,便下山去看他吧。早去早回,路上不靖,一切小心。”
陆无涯嘘了一口气,道:“如此晚辈明早便下山,也请师父保重。”他退回去,向无荤等人告别,随身东西不多,他稍作收拾,次日一早,带上一包素菜包子,便下山去了。
到山下取了马匹,心想元军即将攻至临安,日后再去西湖可能不大方便,是以决定先上西湖拜祭两位妻子。一路上,虽未见元兵,但人心惶惶,忐忑不安之情举目能见,更不时见到合家南迁之景,陆无涯暗叹一声:“我在山上多时,世间情况全不知道,谁能改变此一情况?恐怕在寺内修真礼佛念经,于乱世之中,是难有作为了!”
幸好一路平安,两天后,陆无涯已到了临安。入城时,已近黄昏,陆无涯先买齐了祭品,然后找了家小客栈投宿。他如今是头陀,恐小二误会,先端出银子来,开了一间小房,洗掉一身风尘,再出店吃饭。
他点了一碟红烧头腐、一碟炒青菜,几个馒头,边吃边打量四周。只见店内食客不多,掌柜及店小二都是满脸愁容,看来大家都因难测未来的命运,而担忧不已。饭后回客栈取了祭品,信步走向西湖。
人未至,已听到一片丝竹声,他心头一怔,心想是谁在宴客?快走过去,只见湖畔停着几艘画舫,丝竹声及闹笑声,随风送至。俄顷,一乘暖轿如飞而至,岸边即有人呼道:“杨大人驾到,准备起锚!”
陆无涯心中大怒:“国之将亡,这干官员尚在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前线宋兵,怎能不败!”忽然想起杜牧的七绝诗:“泊秦淮”来: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心头悲愤难抑,忽然发出一道长啸,此时他功力大进,啸声隆隆发发,穿云裂石,传出数里之遥,声势极是吓人!啸声未毕,人已如怒马奔腾向白堤驰去!
啸声震惊了画舫上的官员,有人探头喝道:“大人他在此饮宴,那个不知死活的人在此放肆,不要命了么?”
陆无涯怒道:“国家有难,你们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在此时花天酒地,无视国家及百姓的安危,明日再见到你们,便请小心你们项上人头!”
他这几句话用内力送出,画舫内的人,只觉得仿佛有人在耳边说话般,不由都脸上变色,连忙吩咐粉头们停住了丝竹。陆无涯冷啍一声,径自走到紫玉花、白若冰及黄河浪的坟前。
祭品刚摆上来,天上便开始飘下细雪来。陆无涯登时想起当年与紫玉花在西湖畔,踏雪漫步之情景来,悲痛难抑,低声吟哦起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吟至后面,两行热泪已经淌了下来,融化了沾在脸上的雪花。今夜虽无月,但词中的其他情景,与眼前的几乎一样,怎能不触动痛处?
雪越下越大,陆无涯踯躅在回程路上,湖上那几艘画舫,正缓缓泊岸,陆无涯本想教训一下那几个狗官,想起法光的话,便硬生生忍住了。心想杀了这几只狗官,看来大宋也是回天无力,徒污了自己双手。
次日一早,陆无涯买了一大包素菜包子及馒头,骑马西出急行。这一带地面,他走动过多次,可谓老马识途,是以路上也不投宿,日夕赶路,人马累了便在树林内歇息。四天之后,已到白际山下,他买了几斤肉,将马匹寄放给农家,便拾级而登。
到家门口,只见韩胜珠正抱着自己的儿子,她自己的儿子向光明,蹲在地上挖泥玩耍,顾小媚挺着肚子,坐在藤椅上缝制衣服,看到这情景,陆无涯便觉心底升起一股暖流,喉头干涩地叫了一声:大姐!
韩胜珠一怔,抬头望及他,惊喜地道:“善儿,你爹回来了!”
陆无涯一步跨过篱笆,问道:“你们都好么?”
顾小媚喜道:“三公子,咱们都好,善儿也乖,已能自己走路了。快过年了,你回来正好,昨晚赖大哥还在念三公子不知会否回家过年哩,想不到你今天便到了,正好可以一家团聚!”
陆无涯一把接过儿子,转头问道:“赖彪呢?”
顾小媚收拾针线,道:“他去抓鱼,早知你回来,便让他多抓几条回来!”
韩胜珠低声问道:“涯弟,你、你出家了么?”
“寺里过了一年半,方丈说我尘缘未了,只许小弟带发修行。”陆无涯笑笑。“这副行头,走路方便。”
韩胜珠暗嘘一口气,笑道:“你如已出家,还得为你准备素菜哩。光明儿,快叫姨丈!”那小子看了陆无涯一眼,怯生生地唤了声姨丈,便撒腿跑进屋里了。韩胜珠又对陆怀善道:“善儿,你爹来看你了,快叫爹。”
陆怀善从未见过爹,忽然见一个长发披肩的男人,哪里敢叫,将头伏在姨母怀内。
陆无涯一把将他抱过去,道:“外面风大,都进屋去吧。”把猪肉交给顾小媚,几个人便走进屋内。陆无涯自包袱内掏出一包茶叶来,道:“雪窦山上产的绿茶,十分清香甘甜,你们尝尝。”顾小媚忙去烧水。
韩胜珠问道:“涯弟,你这次回来是短聚,还是要久留下来?”
陆无涯轻叹一声:“过了年便要回寺,明天我先上山去拜祭一下玉妹。善儿年小,全靠大姐你抚养,大恩大德,我父子不敢或忘。”
“你儿子便是我姨甥,一家人还说这种话?何况光明儿也多个人做伴。”韩胜珠叹息道:“只是有时候想起家里的老母亲及兄弟们,心里十分难受……涯弟,你可有他们消息?”
陆无涯摇头道:“若有消息,小弟一定会通知你。岳父虽然……咳咳,但岳母大人却是无辜的,还有三哥及六哥,应该也是不知内情。”
“老鹰可有找你?”
陆无涯摇头道:“他未必认识小弟,大姐不必担心。”拉扯了一阵,水已开了,顾小媚沏上茶,未喝,已是满室生香,都赞不绝口。就在此刻,赖彪回家了,见到陆无涯喜不自胜。
陆无涯笑道:“你要做父亲了,我也得恭喜你。”
赖彪黑脸透出红晕,羞涩地道:“这还不全仗三公子做的媒人,赖彪这辈子有今天,全拜三公子所赐!”
“你们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只是因利乘便。”
一家人只顾说话,顾小媚忽然叫了起来:“哎唷,天晚了,还未烧饭哩!”
×××
陆无涯回家之后,又温暖,又觉得有点陌生,更有几分不习惯,因自己逃避责任,面对韩胜珠更有几分愧仄,是以并没有之前想象中的快乐。因此初四他本就要回雪窦寺,韩胜珠却要留他至初八,顾小媚忙道:“不,应该过了元宵节再走,元宵是团圆的节日,错过今番,也不知三公子何时才能再回家过节!”
韩胜珠及赖彪都在旁相劝,陆无涯暗吸一口气道:“好,那就十六再走,趁这几天我得考验一下你们的武功。时值乱世,武功不好,不足以保命!”
韩胜珠道:“说得好,所以如果咱们武功不足以自保,可是你的责任,莫忘记你的宝贝儿子也在这里!”陆无涯苦笑一声,果然用心指点他们的武功,当然不会传授达摩伏魔掌法给他们,临别那一晚,陆无涯抱着儿子一起睡,颇有难以割舍之感。
×××
离开白际山,陆无涯心情十分复杂,忖道:“师父说得不错,人要斩断妄念,实在难如登天,看来我这种人,就算出家也修不成正果,只是多了个避世的人罢了!”
去时匆匆,回程时他却随遇而行,该停就停,该投宿便投宿,结果走了六天才抵雪窦山下。寄放好马匹,便快步上山。到寺内,无荤等伙头都围住他问东问西,陆无涯笑道:“待小弟先去见方丈,再来跟诸位欢聚。”
见到法光,只见他慈祥地笑问:“无垢,这次下山可有什么感觉?”
陆无涯叹息道:“弟子是次下山……没有收获,只是多了许多妄念,令心绪难以安宁,似乎那半年的修炼,全没起作用……”
法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认为之前的修炼很有成绩?”
陆无涯低头道:“起码那时候,没有那么多妄念……”
“如果心已坚,又怎会一下山便妄念不绝?这只说明以前你之所以没妄念,只是环境造就,并非真实的。你这次下山的收获,其中有一点便是你已清楚知道自己的实际情况!”
陆无涯无奈地道:“实际的情况,便是那半年弟子是完全白费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无垢,你不可灰心,事实上你从未用功修炼过,又何必耿耿于怀?”
法光从不讲高深的佛理,但他所说又令陆无涯折服。两人在禅房里倾谈了个多时辰,最后陆无涯才满意地离开。
一切随缘,他仍一如既往,用功在武功上,远远多过在佛经上。这天,一个小和尚忽然拿了一封信到灶房。“无垢师兄,你有一封信。”
陆无涯讶然问道:“此信从何而来?”
小和尚道:“刚才我在外院扫地时,无意中发现地上有一封信,捡起一看,信封上写着你的俗家姓名哩。”
陆无涯接来一看,果然写着陆无涯亲启五个字,连忙谢过小和尚,走过一边撕开椷口取信阅之,他未看信心头已泛上一丝不祥之念。除了韩胜珠之外,无人知他在此安身,莫非家里出了事?可是一看之后,他登时呆住了:
绿老三如晤。虽然这是老夫第一次写信给你,但彼此实已神交多时,老夫对你的表现,一直十分欣赏,并深以为傲。闲话表过,当年你跟乌鸦之间的协议,本以为你已完成,最近方知道,高天扬并未被你杀死,而是你以狡计瞒过乌鸦而已,换而言之,你至今尚欠一笔生意。
今有一宗生意十分适合你,是刺杀元朝大官,这对你对大宋对大汉民族,均有莫大之好处,同时亦符合你从善之心,请于三天内出发,速赶至大都。联络方法见另纸,另者,老夫会派人协助你,此笔生意做成之后,彼此账清,尔后互不相欠。老鹰亲笔。
陆无涯看后,倒抽了一口冷气,万料不到自己躲在雪窦寺里,仍逃不过老鹰的掌心,真是冤魂不息啊。他见无荤走过来,忙将信收了起来,道:“无荤师兄,我有事找方丈商量,请你代劳一下!”言毕匆匆而去。
×××
法光看了信之后,反问:“无垢,你有什么打算?”
陆无涯沉吟道:“弟子怕他会对本寺不利,故想先离开避他一阵。”
法光沉吟道:“这种小人,料不敢公然打本寺主意,因为本寺有皇上的御赐石碑,你且不必理会,照常作息,照常做功课。”
陆无涯离开法光禅房,心情依然不能平静,忽然忖道:“三日后如果我仍留在本寺,料他会再来,届时我便躲在一边,待他来便……”主意打定心头稍定,便依旧作息,只是晚上躲在房内练武,再不至院子里去。
第三天,陆无涯向无荤请假,谎说下山办事,却暗中躲在山下大石后守候。他一对眼睛对眼前之物毫不放松,只吃干粮。可是今天只有两个香客上山,一个媳妇扶着一位老婆婆上山,陆无涯大为失望,但他仍不放弃,一直候至半夜,仍不离开。
看看天色已亮,已是第四天,陆无涯带着一身露水回去。进房之后,因疲累,和衣往床上躺下去,目光一及,登时跳了起来,因为他看到床上端端正正地搁着一封信。
他看信封上的字迹,他便知道是老鹰找上门了,忙折开阅之:
字喻绿老三。三日限期已过,你竟将老夫的话当作耳边风,老夫也不会客气,已将你一家人请到一安全的地方保让起来,当然也包括令郎在内。希望你立即上路,莫迫老夫做出不愿意做的事来,切切。老鹰亲笔。
陆无涯看后,只觉手脚冰冷,他儿子固然重要,但韩胜珠母子及赖彪夫妇,却是无辜的,更不能因为自己而招来生命危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一下,然后又拿着信到方丈室找法光。今番无论法光如何安慰他,他都已决定立即离开雪窦寺!
乌鸦行事已如此不择手段,那老鹰相信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法光对自己恩重如山,他绝不能让雪窦寺和法光受到任何骚扰!
×××
一个时辰后,他便下山了,沿途不断挥鞭赶路,这次回去跟上次有天渊之别,他挨饥忍渴,日夕赶路,几乎把马匹累坏,第三天晚上,便到达白际山下。仍将马匹寄放在上次那家人处,迫不及待,飞身上山。
今夜有月,照得山路十分明亮,更添方便。陆无涯一口气跑到家门外,只见大门紧闭,篱笆内外毫无打斗的迹象,陆无涯稍为放心,一跃而进,呼道:“大姐、大姐!”
奔到大门外未见有回音,陆无涯一急之下,飞起一脚,将门踢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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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3 20:58: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最后刺杀

陆无涯一冲进屋内,软剑立即抽出,在身前挥舞。黑暗中毫无反应,他心头一沉,边呼大姐边晃亮火折子。火光一起,入眼所见之家具均十分整齐,他点亮桌上的一盏油灯,擎起走进房内。房内一切同样整齐,而且打扫得一尘不染,唯独不见半个人影。
陆无涯如泄气的皮毬般,跌坐在椅上,心中不断叨念着:他们去了哪里?为何房内一切都如此整齐,根本不像被人抓走?如果老鹰真的来过,韩胜珠等人怎会任由宰割?如果没有来过,他们又去了何处?
深思一下,又觉得韩胜珠不可能离开此处,如此说来,老鹰真有办法。他心烦意躁,在厅内踱着方步,目光一及,瞥见窗花上插着一张白纸,连忙上前取下阅之:
字喻绿老三。老夫料定你一定不相信令郎及诸亲友落在老夫手上,因此留下此信作证,免你胡思乱想。老夫再说一次:只要你立即上大都,老夫保证,你到达大都那天,即是他们之归期。另者,老夫特地着人收拾好地方,好让你在府上过一夜。余言不赘。老鹰。
陆无涯看到大怒,一把将纸撕碎。他冷静下来之后,跑到灶房找寻食物,居然还有面粉和一大碗肉糜,另外有一扎青菜,他动手做饺子并做了一大盘包子。吃饱之后,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如今他担心的是儿子和韩胜珠等人的安危,至于自己能否杀死元朝大官,又能否平安归来,根本连想也未想过。
看看天色将亮,陆无涯索性坐在床上练起内功,又在屋外练习达摩伏魔掌法。法光所言不虚,这套掌越练越觉得博大精深,既平稳沉实,又有变化,可攻可守、可快可慢、可收可发,每个人因性格及特长不同,使来可能有极大之差异,正合了一句,易学难精,难怪青山归会伙同三个同道去雪窦寺盗取。
待天色大亮后,他先洗了个澡,又烧了水,注满羊皮水囊,再把昨夜吃剩的饺子下锅,匆匆填饱肚子,然后留下一封信给韩胜珠,带上包子下山。
取了马匹后,立即挥鞭催马,直放江边,乘船过江,再沿途北上。一路上但见战后之残迹处处,触目惊心。蒙古人对汉人的统治手段十分残酷,许多农田都荒废,到处都见到逃荒的人,往往成群结队,大群的难民超过百人,陆无涯几番被难民截住,若非有一身武功,恐怕走不掉。
路上不时遇到元兵,幸好他作头陀打扮,较易蒙混过去,这才一路平安抵达大都附近。他不敢贸贸然入城,先在城外农家借宿,了解一下情况,作了些准备,次日才进城。
他推着一辆木板车,装满了干柴,将袖弩、飞刀等暗器藏在柴块内,又挂了两只鸡,然后进城。守门的元兵一见面便将鸡抓走,胡乱查了一下,又幸好他的软剑用皮鞘,围在裤头,元兵以为是皮带,便放他进城。
按照老鹰信上规定的客栈找去,一到那鸿福客栈附近,便远远见到店外守着两个元兵,进店的客商都要检查,陆无涯不敢造次,先将木板车推进一条胡同,再抽出藏了暗器的干柴,将之抛在屋顶,然后卖掉干柴,又到市集买了好几袋胡椒及辣椒干,再到无人处换了装束,变成一个小商贩,最后才将木板车推去鸿福客栈。
那鸿福客栈无论规模及设施只能属中等,来往的大多是小商人,因此陆无涯推着木板车走过去,店小二立即出店殷勤招呼。
那两个元兵先查过车上的东西,方让他将木板车推进马棚,小二道:“客官先去开房,稍候小的替你搬进房内。”
陆无涯谢过他便走到柜台处,只因旁边有人,他不敢搭讪,先要了一间房,与小二将那几袋货物搬进房里,然后到客栈的饭馆吃饭。举目所见,十多个食客居然清一色是商人,有单独的,也有几个合一桌的,说话都十分轻声,生恐惹来麻烦,陆无涯也点了一个小菜一碗汤,一盘馅饼,便低头吃喝起来。
他来得迟,菜刚捧上来,其他食客便纷纷结账离开,陆无涯看看无人,匆匆填饱肚子,便走至柜台低声问道:“请问此店掌柜是否姓杨?”
掌柜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不是,你找错人了。”
“如此再请问,掌柜的表弟是否姓易?”
“你找他有事?他如今不在。”
陆无涯再问:“他是否去大同找一个姓赵的喝酒?”
掌柜目光一亮,道:“不是姓赵,是姓钱,你知道他喜欢喝什么酒么?”
陆无涯微微一笑。“他每次都喝烧刀子,最少得喝一斤二两。”
掌柜转头拿眼向四周瞥了一下,轻声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手上那批货想委托他卖出去。”
“价钱多少?”
“只要快,照市价减半成。”
掌柜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他今晚才回来。”
这些话都是老鹰所订的暗号,既然对上了,陆无涯便放心了,搁下饭钱便回房休息了。他连日都在赶路,的确有点累了,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
待他醒来时,天已全黑了,陆无涯故意慢慢梳洗一下才去吃饭,饭馆里的食客果然已不多,等陆无涯吃饱后,已一个不剩,小二也在抹桌收拾。陆无涯走到柜台结账,掌柜低声道:“你二更到老朽账房来。”
陆无涯也不出去,回房练功等待,到二更依约去找掌柜。此时店内一片漆黑,掌柜已站在账房门外招手,陆无涯因与他已对过暗号,毫不犹疑地走过去。掌柜见他进去后,立即将房门关上,同时转身去点灯。
灯光亮起后,陆无涯才发现账房内尚有一张炕,看来掌柜晚上是在店内睡觉。掌柜不作声,举着灯走至炕前,掀起席子被褥,下面有块能活动的石板,他掀起石板,道:“请随老朽下去。”炕床下面有个洞口,仅可供一人进出,掌柜举灯先下。
陆无涯探头一望,下面有把竹梯,便尾随他走下去,入地丈余,下面是座地窖,宽一丈,长约两丈,地窖内有一张简单的床,一张小桌,两把椅子,靠内墙角堆了些玉米、地瓜,掌柜将油灯放在小桌上,自床上席底摸出一封信来,递给陆无涯,低声道:“看后烧掉。”
陆无涯连忙伸手接过,撕开缄口,取信展阅:
字喻绿老三。你最后刺杀的对象是赵璧,限在七月底内完成。老夫会派人协助你,此地不宜久留,须择地而居。老鹰字。
掌柜问道:“记清楚了?烧掉!”
陆无涯边将信递至油灯上燃烧,边问:“掌柜有地方让在下歇脚否?”
掌柜摇头道:“老朽什么都不知道,老朽的责任只是将信交给你,如今已经完成,请上去吧,明天老朽替你将货物卖出去。”
陆无涯心头沉甸甸的随他上去,掌柜似乎不愿跟他多接触,淡淡地道:“晚安。”陆无涯只好回房,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赵璧是元朝的中书省平章政事,位高权重,必定警卫森严,要刺杀他已不易,更遑论全身而退,这最后的刺杀,更可能是自己的死期!
老鹰这个任务极其歹毒,陆无涯恨得几乎把牙咬碎!心中怒道:“他真不想让我活啊!”正在胡思乱想,窗户上忽然傅来敲打声,三重两轻,陆无涯立即跳了起来。
他走到窗前,伸手敲了几下,两轻三重,这是他们蝙蝠的暗号,陆无涯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能遇到自己的师兄弟,又惊又喜。
只听窗外有低声吟道:“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
陆无涯立即将窗子拉开,飕的一声,跳进一个人来,全身为黑布所裹,却飘来一阵香风。陆无涯将窗子关好,低声道:“想不到五妹也会来此,谁叫你来的?”
来的正是蝙蝠的老五红蝙蝠红晓彤,只见她小嘴一撇,道:“三哥,你忘了规矩?”
陆无涯道:“我已是自由身,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红晓彤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若是自由身,又怎会不去当和尚,跑来这里担风险?”
陆无涯脸色一沉,道:“我不喜欢打哑谜,五妹有事最好明言,免生误会。”
红晓彤冷冷地道:“三哥,小妹的性子你应该清楚,我可不爱做些没意义的事!”陆无涯坐在她对面,红晓彤轻啍一声:“小妹只是协助你,一切以你马首是瞻,你可是咱们蝙蝠中最出色的,相信你不会让小妹完成不了最后一宗生意!”
陆无涯淡淡地道:“这可难说……情况你都清楚了么?”
“明早你到康和胡同等我,咱们以兄妹身份去赁一幢房子。”
陆无涯问道:“然后呢?”
红晓彤轻笑一声:“那就得看你了,小妹先走……”她走到窗前,忽然回身问道:“听说你娶了八妹及九妹?”陆无涯心头一痛,只轻唔了一声。红晓彤问道:“你好艳福!她俩呢?可合得来?”
陆无涯愤怒地道:“都让乌鸦杀死了!你若不走,我可要下逐客令了!”
红晓彤一怔,脱口道:“小妹不知道,对不起!”推开窗子,跃进黑暗中。
陆无涯关好窗子,重新躺回床上,心中的旧创,为红晓彤无意中撕开,脑海中不断盘旋着紫玉花及白若冰的颜容,思念及悲痛难绝,更加难以入眠。
×××
次日一早,陆无涯交代了掌柜,问了康和胡同的方向,便出店去了。那康和胡同离鸿福客栈并不远,走到那里,未见红晓彤,便先到附近走了一匝,了解四周环境及地形。再返回康和胡同时,便见到红晓彤,她亲热地走过来,叫了声哥哥便勾着他的手臂,往内走去。
陆无涯见她如此亲热,颇为诧异,此时又不能多说,只闷声跟着她。“哥,你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你不是都已安排好了?”
红晓彤撇撇小嘴:“真听话!小妹已找到一间适合的小屋,如果你不反对,得去跟伢子下订。”陆无涯知其性子,料她一切均已安排妥当,也不说破。转过一个弯,到另一条小胡同,那里有一爿卖胭脂水粉的如意斋,刚刚在开店。
红晓彤问小厮:“刘大姑在么?”
小厮立即往内喊:“刘姑刘姑,有人找你!”里面匆匆走出但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妇人来,略见珠圆,风韵犹存。
红晓彤道:“刘姑,我大哥来了,你可否带咱们再去看看?”
刘大姑回身取了钥匙,道:“趁如今尚未有客人上门,这就去吧!”她带他俩转进另一条叫康胜的小胡同,开了一扇门,道:“这房子半新不旧,地方刚好让你们兄妹住,租金又不贵,很难再找到更好的了!”
陆无涯走进去看了一下,两间卧室,一座小厅,一间灶房,一间柴房兼杂物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且一应家具俱全,果然十分适合,当下即交付两个月租金。刘大姑喜道:“你到小店签张契约,这房子便是你们的了!”
×××
陆无涯回“家”,见红晓彤正在抹拭椅桌,道:“哥,门窗横梁由你负责。”陆无涯自然要负起责任。忙了一天,终于整理好,红晓彤道:“小妹去买菜,你把那些干柴劈好!”
蝙蝠都学过烹饪,因此红晓彤烧的菜也还可以。“大哥你一定要笑我手艺太差了,事实上小妹已多年未下厨了!”
“多年未下厨,有此成绩已算不错。”
红晓彤嫣然一笑。“小妹烧的菜一定不如八妹及九妹烧的可口。”
陆无涯淡淡地道:“都一样。”
“那八妹烧得好,还是九妹的好?”
陆无涯还是那句话:“都一样!”
红晓彤不悦地道:“大哥看不起我,连话都不愿答。”
陆无涯没好气地道:“你既然叫我大哥,她们便是你嫂嫂,做小姑的该在背后议论嫂嫂么?”
红晓彤生气地放下碗,怒道:“绿老三,姑奶奶给你三分颜色,你便开起染坊来!”
陆无涯瞪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知道你每句话都让我心如刀割?在你心目中,这只是厨技的比较,但在我心中她俩是我的妻子,不容跟别人比较!我身为她们的丈夫,却未能保护她们,心中对她俩都有一份无法弥补的愧仄,你知道么?”
红晓彤一呆,结结巴巴地道:“对不起,小妹不知道你对八妹九妹的感情这么深……小妹以为你一口气娶两房妻子……”
陆无涯轻啍一声:“你以为我娶两房妻子,便是薄幸郎君么?我是先娶九妹,她被乌鸦以毒针杀死之后……后来才再娶八妹的,想不到她最后还是死在乌鸦的毒药之下……你大概又想了解我到底对八妹的感情深一点,还是对九妹的较深吧?”
红晓彤赧然道:“三哥,小妹再次向你道歉,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前后娶她俩的……看你的神情,小妹便知道,你对她俩的感情一般的深。”
“不,因为我与八妹有夫妻之实,且婚后相处了几天,感情自然较深,但这并不等于我不爱九妹,事实上她对我恩重如山,射死她的毒针,本来是要射我的,是她替我挡了……”陆无涯说到这里双眼已红了,忙低下头去。
红晓彤忽然长身走进厨房,取来一瓶酒,道:“大哥,今晚且不要理会以后的事,咱们兄妹先喝几杯吧!”她立即倒了两杯酒,首先取起一杯干了。陆无涯心情不好,也一口将酒干了,红晓彤又斟了两杯。
陆无涯三杯下肚,酒气上涌,叹了一声道:“五妹,这些话我已憋在心里很久,虽然我后来又再娶了一房妻子,但……”
“小妹知道,她是韩师道的小女儿,韩如玉!我知道你并不爱她,最多只能说你跟她有感情而已!”
陆无涯住杯问道:“为什么你会有此看法?”
红晓彤微微一笑:“她那种出身,你跟她能水乳交融么?”
陆无涯一呆,继而哈哈大笑,道:“但你可能不知道,她父亲却是鸦神!鸦神是乌鸦的头子,蝙蝠娶鸦神的女儿,为什么不能水乳交融?”
红晓彤淡淡地道:“她如果能与你水乳交融,便不会在知道父亲就是害得丈夫朝不保夕、痛不欲生的鸦神后,愤然自杀,她心怀深深的愧仄,才会自杀,这恰好证明她心灵上跟什么乌鸦、鸦神完全无关!因此她对你的爱,一定比你爱她的深!”
陆无涯将酒喝干,沉声道:“说得好,事实正是如此!三房妻子我最爱的便是八妹,正如你所说,我与她能做到水乳交融!只可惜她未能为我生个儿子……”
“听说韩如玉替你生了个儿子?”
陆无涯点点头,怒道:“这次老鹰正是以他的生命来威胁我再替他卖命!”一顿问道:“你几时知道有老鹰这号人物的?”
红晓彤以袖掩嘴,举杯喝酒,道:“最近才知道。”
陆无涯沉沉地放下杯子,道:“蝙蝠之上有乌鸦,乌鸦之上有鸦神,鸦神之上有老鹰,谁知道老鹰之上是不是还有个秃鹫!”
红晓彤道:“以小妹所知,老鹰已是至高无上的了!”
陆无涯一怔,双眼瞪着她脸上,问道:“你怎知道?”
红晓彤自知失言,迟疑地道:“这是小妹问他的……”
“你见过他?”陆无涯见她点头,又问:“你相信他所说的?”
红晓彤一笑解窘。“此时此刻也只能相信他……”
“你只剩一宗生意?”陆无涯见她略为点头,再问:“我已完成任务两三年,你怎会至今尚未完成?”
“因为这几年乌鸦一直没给小妹下任务,所以便拖至今日。”
陆无涯喃喃地道:“这可有点奇怪……”
红晓彤忙道:“三哥,咱们喝酒吧,这些烦人的事,不说了!”两人一会儿便将那瓶酒喝干,红晓彤道:“三哥,早点睡吧。”
陆无涯忽然道:“你老实跟我说,你对赵璧的情况是否了解?”
“了解很有限,咱们明天分头去打探,然后再订计划。”红晓彤边说边收拾东西,陆无涯只好回房。红晓彤忽然道:“三哥你忙了一天,不用洗一下,就要睡觉了?”
陆无涯一怔,道:“嗯,我会洗。”
×××
陆无涯躺在床上,脑袋忽然清醒起来,忖道:“五妹似乎有些事瞒着我,她到底值得相信否?嗯,老鹰如此神秘,连乌鸦都不知有此人,又怎会见她?协助我杀赵璧的,是否只派她一个人?”想到此,他立即下床去敲她的门。
房内传来水声,红晓彤声音有点慌乱地问道:“什么事三哥?”
陆无涯忙道:“你在洗澡……没事了,明天再说。”恐她生误会,连忙回房躺回床上,又忖道:“靠人不如靠自己,管他这许多作甚?”
转个身正想睡觉,谁知房门响起,只好下床开门,红晓彤秀发未干,脸现羞涩之色,问道:“三哥找我有事?”
“也不是重要的事……嗯,老鹰除派你来之外,还有其他人么?”
红晓彤道:“这点小妹真的不知道,但老鹰说过必尽全力杀死赵璧,因此料他尚会派其他人协助,但是否只在暗中行事,那就不知道了。”
“可有老六的消息?”
“老六?青老六?”红晓彤脸现诧异地道:“他还活着么?小妹还以为只剩咱们两个了!”
“愚兄去年见过他,他还袭击过我……”
话未说毕,红晓彤道:“三哥,你就这样让小妹一直站着么?”
陆无涯让她进房坐在那张仅有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床上,乃将去年在雪窦寺巧遇青山归去盗金佛的事,说了一遍,只瞒掉秘诀的情节。
红晓彤讶然道:“按说他不致于穷到要盗金佛吧?三哥,你没认错人?”
“我今日跟你提起此事,只是想证实一下,他会否来协助咱们而已。”
红晓彤摇摇头道:“小妹只希望三哥这次能够顺利完成杀人计划……小妹也可活下去……能够活到今天,对咱们来说,实在不容易,何况你还有个儿子要你抚养,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有个儿子真好……”
陆无涯一怔,问道:“这些年来,你都没有想嫁人么?”
红晓彤怪笑道:“你说咱们这种人,能嫁给谁?小妹又不像八妹及九妹,嘿嘿,她们的手倒是抓得挺快的!”
陆无涯安慰她:“杀了赵璧后,一切便可正常了,你也可以……”
红晓彤幽幽地道:“三哥,你可有想到一个问题?小妹不但花信已过,且蒲柳之姿,还有什么人肯娶我?”
陆无涯干咳一声,道:“五妹何必妄自菲薄?只要你肯的话,还怕找不到合适的么?”
红晓彤“咭”的一声笑了出来:“这话可是三哥你说的,届时小妹若是嫁不出去,便唯你是问!”言毕出门回房了。
陆无涯怔了一怔,望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好像中了她的圈套。
×××
次日,陆无涯醒来,红晓彤已在灶房包饺子,陆无涯取水盥洗完毕,走进灶房道:“五妹,你歇一下,让愚兄来吧。”
红晓彤转头道:“快好啦,今晚由你下厨,小妹也想试试你的手艺。”陆无涯只好端着竹箸及两只碗出去。俄顷,红晓彤端出一大盘饺子,随即又端出一碟陈醋来,含笑道:“小妹若做得不合意,三哥可不许笑我。”
“怎敢怎敢?”陆无涯夹起一只放在嘴里,含糊地赞道:“好味道、好吃!”
红晓彤啐了他一口,嗔道:“言不由衷!”话虽如此,心里还是暗喜不已,忍不住替他夹了几个放在碗里,道:“既然可以下咽,你就多吃几个。”
陆无涯忙道:“你也趁热吧!”心里觉得奇怪:“五妹好像有点变了,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
红晓彤问道:“三哥,你中午回来吃饭么?”
陆无涯忙道:“不,愚兄想先把大都的地形摸熟,晚上再回来,嗯,今晚由愚兄下厨吧。”
“要买什么菜,你开个菜单来,你一个大男人去买菜,惹人注目。再说,家里有妹子,那有自己买菜之理?让人怀疑便麻烦了!”
陆无涯觉得她说得有理,便念了几样菜让她买。吃饱之后,回房将软剑圈在袍子里,便先行出门了。赵璧既然是大元百官之首,自然是住在内城。陆无涯进城时少不免又要被搜查一下,幸好仍能蒙过去。
内城自然没有外城之热闹,且汉人甚少,陆无涯小心翼翼,唯恐被元兵怀疑,所幸很快便找到丞相府邸,只见门外站了一队元兵,四周尚有元兵在巡逻,陆无涯心头登时一沉,暗骂:“老鹰这分明想借刀杀人,莫说进去杀人了,只怕连大门也进不了!”
忽然听到一个呼嚷声,陆无涯回头望去,但见一队元兵,拥簇着一乘轿子逶迤而至,他连忙闪在一旁。旋见小轿停在大门外,自内走出一个身穿官服的老汉来,向内走去。陆无涯虽然看不到其面貌,但估计他便是赵璧,大概刚下朝回家。
陆无涯又到附近随便走了一下,然后走出内城,出城之后,登时觉得心头一松,蓦地一个念头泛上心头:“我连进内城都觉得大气难喘,更如何去杀人?”信心大失,这是他出道以来,从未试过的,顿时心灰意冷,同时更恨老鹰。
走着走着忽然又泛上一个念头:“五妹去哪里?如果她目的与我一样,为何没有见到她?”疑云顿生,连忙赶回家去。
大门有“铁将军”把守,陆无涯用钥匙打开,推门进去,忽觉有条长长的头发飞下来,他心头一动,暗暗冷笑,将头发捡起,把在手中,走进内面查看了一遍,觉得无可疑之处,便又退了出来,临关门时,将头发放在门板上面,依然销好门,然后离开。
走出胡同,他不禁暗问自己要去何处?想了一下,遂重回鸿福客栈。一进门,掌柜便道:“客官来得正好,你那批货已卖出去了。”陆无涯忙走过去,掌柜压低声音道:“你又有一封信。”忽又提高声浪道:“你且等等,待老朽取钱给你。”打眼色示意陆无涯站着等他。
一会儿,只见掌柜又再出来,手上提着一小袋钱递给陆无涯,道:“这是客官的货款,伢钱老朽已经扣起。”
陆无涯料老鹰的信必在袋内,谢了一声,将钱袋塞进怀内便走了。他心悬老鹰的指示,走至一条小巷,便将钱袋掏出,里面果然有一封信,连忙撕开缄口,取出展阅:
字喻绿三公子。要杀赵璧,只能计取,不可力敌,请在四月十六日中午到清心茶馆,届时自有旧侣找你联络。记住:茶要点黄山毛峰,桌上须放一本唐诗三百首,念你的藏名诗。老鹰。
陆无涯心想四月十六日正是今日,连忙将信烧掉,再回鸿福客栈。掌柜见到他脸有不豫之色。“货款不符么?”
陆无涯知他误会,忙道:“不,请问掌柜手头上有没有唐诗三百首?可否借用一下?下午便归还给您。”
掌柜笑道:“原来客官还是个读书人,且跟老朽有同好!”伸自柜台下摸出一本诗集来,正是唐诗三百首。陆无涯谢了他一声,并问明了清心茶馆的方向,然后离开。
他如今是商贩打扮,要在茶馆内吟诗,只能回家换衣服,是以快步回去。红晓彤尚未回来,陆无涯迅速换了衣服,又在脸上略作改动,眼看日已近午,便带上那本诗集,匆匆而去。
在茶馆能见到旧侣,看来此人十九是青山归了,陆无涯也有话问他,是以心情有点兴奋。
清心茶馆离住所并不远,走了半顿饭工夫便到了。门面不大,装饰有点古色古香,店内放着几张竹桌,每张桌子配以几张竹椅,此刻只有一个年老的茶客,陆无涯料对方未到,便走了进去。
掌柜一袭青袍,白眉白髯,有几分仙风道骨,一位煮茶的小厮,一位看来十分仱俐的丫头,虽无过人之姿,却甚活泼,招呼他坐下,问道:“客官爱什么茶?”
陆无涯将诗集放在桌上,淡淡地道:“贵店可有黄山毛峰?”
“客官真是识货,本店主人正是黄山人,家乡的茶选得最精了!客官吃过午饭否?”
“哦?贵店居然有午饭供应?”
丫头道:“除了茶点之外,只有肉片汤面及饺子,客官若要在此用膳,只能将就了。”
“那就来一碗汤面、一碟饺子吧,茶点且先不要。”
丫头很快便端上汤面来,小厮则献上黄山毛峰一壶。陆无涯先不吃面,喝了一盅茶,只觉入口清香甘甜,果然是好茶。俄顷,丫头又送上饺子,陆无涯见无人进店,忍不住道:“姑娘,贵店客人不多嘛,可够开销?”
丫头抿嘴一笑,道:“客官有所不知了,坐在大堂的,只是寻常客人,若是饮家可是坐在花园里哩!”
陆无涯一怔,问道:“花园内此刻可有茶客?”
“怎会没有?还有一位跟客官一样,也是点黄山毛峰哩!”
陆无涯心头一动,忙道:“花园在何处,可否请姑娘带个路?”
“客官请跟奴来,不过坐在花园,同样的茶,价钱可要贵三成!”
“没有问题!这就请替我把东西搬过去!”
那丫头及小厮将他的食具及茶壶搬往后面,陆无涯随后而至,只见后头一座小花园,一副江南园林风格的布局,假山流水,小亭花榭,曲径通幽,亭内置一大石桌,花丛中置下五六张小茶桌,亭内无人,花丛中却有四桌茶客。小厮将茶具等物置在一空桌上,陆无涯摇头叹息道:“此真乃人间仙境也!”
丫头含笑而退,陆无涯放下诗集,低声吟哦起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花丛中忽有人道:“此处景致清幽,只宜品茶不宜饮酒,兄台似乎引错了诗句!”旋见一个灰袍青年分花拂柳前了过来。
陆无涯目光一亮,道:“相请不如偶遇,兄台何不坐下同品香茗?”
那青年道:“在下唯好黄山毛峰,请稍候待在下回去……”
陆无涯哈哈一笑:“何必多此一举?在下这壶也是黄山毛峰!”
青年目光落在“唐诗三百首”上,道:“初次相识,岂好打扰兄台?”
“相逢何必曾相识?”
青年目光一亮,边拉椅坐下,边吟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陆无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青年又吟哦起来:“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光理荒秽,带月苛锄归。”
陆无涯不由一怔,前面的暗号都对得丝丝入扣,但这首藏头诗却从未听过,心中疑云顿起,脸色一变,登时举杯饮茶,以袖掩脸,暗中观察对方,却见那青年神色自若。

第三十八章 计划猎虎

那青年忽然含笑探头过来,轻声问道:“三哥忘记小弟了?”
陆无涯冷冷地道:“你我萍水相逢,忘记此话怎说?”
“小弟豆盈仓,当年还是三哥放我一条生路的,此恩此德不敢或忘!”
陆无涯身子一抖,这才想起当年他跟黑七郎到自己家偷袭,反而落在自己手中,最后自己因同病相怜,是以放他一马。当下问道:“你怎会在此?”
豆盈仓伸手在诗集上拍了一下,道:“当然是他着小弟来见你的!”
陆无涯转头望一下四周,道:“且慢,我怎知令你来的人,是否跟我的一样?”
豆盈仓低声道:“老鹰。”
陆无涯忍不住再问:“他怎知道我跟你是旧相识?”
“他向我提起时,小弟告诉他与你相识。”
“你今日见我可有目的?”
豆盈仓道:“有,希望能引你进赵府!”他见陆无涯满脸不信之色,忙又道:“小弟如今正在府内供职!”
陆无涯又惊又喜,禁不住发出一道惊叹。豆盈仓又问:“三哥如今住在哪里?是否安全,有些话可不宜在此说。”
陆无涯沉吟一下,见他不像来骗自己的,便道:“有,稍候你跟着我回去。”豆盈仓颔首,又故意再跟他谈了几句茶道,才告辞返回自己座头,陆无涯忙呼丫头会账。
豆盈仓道:“姑娘替他结了账,也顺便替少爷看账!”
陆无涯出店之后,故意放慢脚步,直至发觉豆盈仓已出店,才大步而行,心想你若连这样也跟不上者,又有何资格做我助手?走了一阵,偷偷回头观察,果见豆盈仓不徐不疾地跟着自己。
×××
陆无涯与豆盈仓坐在小厅里,屋内只他两人。“老实说,我早已脱离蝙蝠,是次肯再出山,乃因我是汉人,再说自己这一生杀了不少善良,希望最后能杀个大汉奸,稍赎罪愆。多年不操此道,希望你能依实相告,俾能成功!”
豆盈仓叹了一口气道:“三哥,以前咱们都视你为典范,对你羡慕不已,但自从你当年放小弟一条生路,小弟即视你为再生恩人,岂有骗你之理?如今小弟便对天发誓,如对三哥有半分私心或歹意,教我五雷轰顶、天诛地灭!”
陆无涯神色稍霁,问道:“你当年回去之后,乌鸦没有为难你?”
“小弟只说被你打伤,幸好旁边温良才相救,是故得以脱险,他只叹了一口气,说什么放虎归山,终有一日会造成极大之危机。”
陆无涯未肯放松,续问:“后来又如何?”
“小弟休息了一个月才接到生意,只杀了一人,忽然乌鸦音讯全无,想那毒药即将届发作期,正在担心,突然接到老鹰的信,令小弟到临安杀了个狗官,随后收到解药。四个月之后,到真定府杀了一个投元的宋将,又得解药……”
陆无涯截口道:“以后的事,你挑重要的说就是。”
“之后小弟都在江北活动,去年底老鹰忽然令我混进中书省平章政事赵府,并要求小弟作较长期潜伏……”
“且慢,你是如何混进赵府的?当时便知要杀赵璧了么?”
豆盈仓笑道:“老鹰安排小弟认了个义父,他在赵府当西席,这个义父你也认识,便是当年教过你读书的乌鸦!当时小弟尚不知潜伏在赵府的目的,早几天才知道……”
陆无涯失惊地道:“莫非老鹰一早已部署要杀赵璧?否则他怎会派乌鸦去当西席?”
“这个小弟便不知道了,也不敢问赵先生。”
陆无涯问道:“赵先生便是你义父?”
“是,他在赵府叫赵安邦,小弟则唤赵小飞。”
陆无涯冷笑一声,忽然问道:“你到江北之后,杀的都是汉奸?”
“杀三个,全是汉奸,据小弟所知,米满谷也杀了两个汉奸!”
陆无涯喃喃地道:“奇怪,难道他改邪归正,只杀汉奸?”一顿再问:“你在赵府担什么职务?”
“在账房内当下手,管账房的是一个叫邵启文的老头,做事一板一眼,不苟言笑。”
“赵府的人很信任你?”陆无涯再问:“你一个账房下手能够介绍我进去任职?有什么良策?”
豆盈仓道:“赵璧有个侄女,自小就跟着他,下个月底要出嫁,听说是嫁给一位将军,府内缺乏人手,尤其是护卫,最近不时有汉奸被杀,府内的人都担心义士会趁此良机混进府内行刺……”
陆无涯不觉有疑,又截口问道:“且慢,你怎知道这种机密?”
豆盈仓微笑道:“若论武功及手段,小弟实在难望三哥项脊,但论到交友手段,小弟自信尚有一套,因此很快便与府内护卫的一个班头混熟,这消息是他告诉小弟的,说府内想请一两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加强实力,以免出问题。小弟便将这消息告诉义父,后来老鹰便要小弟想办法让你入府当护卫!”
陆无涯闻言又惊又喜,沉吟了一阵方续问:“府内有几个护卫班头?”
“三个,每人带五个护卫,另外尚有一个总班头,听说此人武功深不可测。”
陆无涯急问:“你见识过否?否则又如何知道?”
“跟小弟交成朋友的班头叫汤永和,他一次在醉后告诉小弟,说曾与总班头骆常奔切磋过,不到二十招便被他踢倒于地。”
陆无涯心头一动,忍不住又问:“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转去当护卫?”
“小弟跟汤永和为友时,尚不知老鹰的打算,有一次跟他喝酒时,他忽然说发觉小弟练过武,小弟坦然告诉他,习武是家乡的习俗,每个男丁都要学三五年,他便要试小弟武功的深浅,小弟未知老鹰的意思,不敢露出真功夫,交手几招后,他哈哈大笑说小弟的武功只配强身健体!”
就在此刻,门外响起声音,陆无涯脸色一变,低声道:“快到房内躲一下!”提高声音问道:“谁呀?”长身走下天井。
大门推开,红晓彤提着一大包菜走进来。“哥,你怎这么快回家?咦?家中来了人?”
陆无涯将门关上,走上小厅,道:“出来吧,是你五姐!”
豆盈仓笑嘻嘻地走出来,甜甜地叫了声五姐。“五姐难道会未卜先知,怎知家里来了人?”
红晓彤早认识他,啐了他一口。“你身体臭,五姐鼻子又灵,闻出来的!你怎会来此?三哥,你以前认识他?”
陆无涯轻啍一声:“以前是不打不相识,今日是老鹰着他来跟愚兄联络的。嗯,这些晚点再跟你说,他如今在赵璧府内当账房,正来说服我去当护院哩!”
红晓彤目光一亮,脱口道:“原来老鹰早有安排!小豆子,快坐下来说!”
豆盈仓笑道:“该说的话,小弟一句都不敢少,只是五姐今日买这许多菜,不知有没有为小弟预备?小弟是早闻五姐的手艺,直比御厨……”
“少来这一套,今晚是三哥下厨,三哥的手艺那才叫御厨甘拜下风哩!”
陆无涯斥道:“少说废话,小豆子,再继续说,赵府几时要人?可需要考试么?护卫那可是个非常重要的职位,骆常奔敢随便雇人么?”
豆盈仓笑道:“三哥不要忘记我有个义父,而义父又深得赵璧信任,因此小弟认为问题应该不大,重要的是咱们要先对好口供!小弟想将咱们的关系定为表兄弟,但至于是什么表,你以前做过什么营生,却须仔细推敲,以免露出马脚。”
陆无涯略一沉吟,道:“好,你跟五姐先计划一下,待我先去烧菜。嗯,你今晚须在什么时候回去?”
豆盈仓道:“起更之前回去就行,迟了怕会引起怀疑,记着在赵府是十天放一天假,中丞对下人算是不错了。”
红晓彤道:“如此说来,你是每逢初六、十六、廿六休息了?还有一点,如今我与三哥是兄妹相称,你我之间的关系,又该如何?只三哥一人进赵府,不但成功机会不大,而且事后无人接应,我要否也混进去?用什么借口?”
陆无涯道:“你们先推敲一下,吃饭时候再来敲定!”言毕长身走去厨房。
豆盈仓道:“小弟在府内叫赵小飞,你跟五姐也得先弄个姓名来。”
×××
送走了豆盈仓,陆无涯立即问红晓彤:“你是一早认识他的,此人可以信任么?”
“他第一宗生意是跟小妹合作的,后来小妹又助过他一宗生意,是以比较熟悉,他此人比较开朗,又念情,没有坏心肠,应该可以信任。”
陆无涯摇头道:“这可未必,这种人比较软骨头,意志也不够坚定,你不怕他已叛变了老鹰?”
红晓彤沉吟道:“目前毫无他叛变的迹象……深入虎穴,若无内应,何能成事……”
“我知道你想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过正因为深入虎穴,如果有人叛变,愚兄只怕尸骨难存,是以,不得不小心耳!”
红晓彤道:“小你觉得他不是这种人,何况你莫忘记,赵安邦也在府内,他可是乌鸦,难道他也看不出他是否有叛变之心?而且小妹也想进去哩!”
陆无涯道:“此事且不再讨论,嗯,你认为他的计划能否成功?”
红晓彤道:“成功与否端视赵府要不要人;二来看你能否让骆常奔相信了。到底你武功要定在什么级数,这才费思量,定得太低,一来人家未必肯要,而且也无接触到赵璧的机会;定得太高不但要引起别人的猜疑,而且必会引起骆常奔的妒忌,只怕日后你在赵府寸步难行!”
陆无涯颔首:“五妹说得有理,定好武功级数,还要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不让人思疑;还有如果你也混进去,当然不能说未学过武功,那么,你我之间的武功路数必须一样,因为你的武功是我教的。恐怕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红晓彤一跳而起,道:“三哥,咱们立即到天井练习一下!”陆无涯自无反对之理,当下两人便走下天井,拉开架势。红晓彤道:“三哥,咱们己有多年未切磋过,你须放手进攻,咱们对彼此之深浅,方能了然于胸!”
陆无涯忙道:“彼此彼此,你先攻吧!”
×××
晚上陆无涯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深入虎穴,固然有成功刺杀赵璧的机会,但同样自己死于斯处的机会也非常高,陆无不得不小心推敲,仔细检查整个计划,看看有没有漏洞!
今晚他跟红晓彤切武功,发现她功力不但在八妹九妹之上,而且比起当年的黄河浪也只高不低,尤其在应变及反应方面,更胜过许多同门。她武功高固然对自己有利,但同时又令他心生疑云:为何她至今尚未完成当年与乌鸦的协议?
他记得八妹与九妹死前也不过欠乌鸦一宗至一宗半生意而已,三年过去了,红晓彤还差一宗?这太令人难以相信!
她是否跟郝如火一样,后来也被吸收为乌鸦?还是她跟黑七郎一样,作为耳目暗中对不忠的蝙蝠下手?
一个念头立即泛上心头:“她是老鹰派来监视自己的乌鸦?”想到此,他心中燃起怒火,即使是杀汉奸,老鹰仍只将自己当作工具!
就在此刻,他听到一个响声,连忙翻身下床,恰在此时外面传来红晓彤的声音:“三哥,你睡着了么?”
陆无涯一把拉开房门,怒道:“你连在半夜也要监视我?”
红晓彤一怔,随即道:“你胡说什么?谁暗中监视你?小妹因为心里有事,想找你商量,因此悄悄走来看看你睡着了否……”
“你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只是为了有事与我商量?”
陆无涯一副怀疑之态,令红晓彤大感委屈,眼圈儿一红,跺足道:“我怕你睡着了,便不欲打扰你,因此才会贴在门板上听你的呼吸!你以为我是淫娃荡妇,半夜睡不着,跑去引诱你?别臭美了,八妹九妹将你当作宝,嘿嘿,你这副尊容,还未放在姑奶奶的眼内!”言毕转身回房。
陆无涯急道:“站住,把话说清楚再走!”
红晓彤头也不回地道:“你从头至终都一直在怀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明天便回江南去,有事你自个跟老鹰说去!”说着将房门用力关起。
陆无涯站在门外道:“不错,我一直怀疑你,因为你不可能至今还会欠一宗生意!”
红晓彤霍地将门拉开,道:“我并没有正面跟你说过我还欠乌鸦一宗生意!与乌鸦的协议,两年前我便完成了,也得到解药!嘿嘿,依你的想法,一定觉得十分奇怪,为何乌鸦会乖乖给我解药,而不像你要费尽心机,才能得到……是不是如此?”
陆无涯坦然地道:“不错,换作是你,难道你不会觉得奇怪,如果你不觉奇怪,你便不是蝙蝠!我只想解决问题,因此我希望你能好好替我释疑,如果心存芥蒂,又如何合作?”
“心有芥蒂的是你,不是小妹!”红晓彤走到陆无涯面前,抬起头来,目光如刃,迫视着他:“我半夜来找你,是因为我突然发现,咱们的计划有一个漏洞,不是去投怀送抱的!”
陆无涯气势一泄,低声道:“愚兄承认自己鲁莽,向你道歉,并请你到厅里坐下,待愚兄向你请益。”
红晓彤轻啍一声:“不识好人心!”走前几步,一屁股坐下。陆无涯讪讪地坐在她对面。红晓彤冷冷地道:“你想知道什么事?问吧!”
陆无涯轻吸一口气,道:“你替乌鸦杀了十五个人后,他便依约将解药给你?”
“不错,但这还得感谢你这第一个取得解药的人!”
“此话怎说,愚兄不明。”
“这其中有几个原因:第一,你已得到解药,未见你有异动;第二,如果放生了一个人,秘密便会外泄,那么多放几个,又有何分别?第三,背后的老鹰已不想再训练新的蝙蝠,且将刺杀对象只放在汉奸及贪官污吏上!”
陆无涯问道:“你如何知道得这么仔细?老鹰以后不再训练蝙蝠了?他肯放弃赚钱的机会?”
红晓彤道:“小妹得到解药后,便在苏州买了一座小园林住下,当然我想好好享受一下,还买了两个丫头、两个园丁,过了两年逍遥的日子,去年大年夜小妹与那四个下人,好好地吃了一顿,那晚还喝了不少酒,回房时赫然发现床上坐着一个人……”
“是老鹰亲自上门找你?”
红晓彤点点头,道:“当时小妹吃了一惊,他却先表明身份,小妹哪里肯相信?三哥,你说咱们以前只知乌鸦,还知道什么老鹰?但他却将咱们训练的情况、与乌鸦的协议,且对师兄妹的名号及特长如数家珍,小妹便不得不信了!”
“后来又如何?”
“他告诉我你杀了两只乌鸦,还识穿另外一只乌鸦,连鸦神也被你杀死了,但他并不怪你……”
陆无涯讶然问道:“我杀了乌鸦及鸦神,他居然不怪我?看来他比乌鸦好多了!”说到后面,冷笑不已。
红晓彤不悦地道:“三哥、这似乎不像你的为人,理由小妹还未告诉你,你便妄下结论,难道你在雪窦寺里一年多,不但没有进步,反比以前浮躁?”
陆无涯心头一懔,忙道:“对不起,小弟三房妻子都死在他们手中,一提起此事,必里便窝了一团火,难以自制。请继续……”
“那一夜,他跟小妹聊到天将亮,说了很多,甚至改变了我对他的一些看法。”红晓彤语气十分平静:“他将你与韩如玉结合的情况告诉了小妹,并说你本已跟妻儿隐居,是韩师道为了保住他大侠的声名,又怕你已怀疑到他头上,而迫你去杀乌鸦的,结果引火焚身,这如何怪得了你?”
一提起此事,陆无涯气便来了,冷啍道:“既然如此,当时他为何不阻止韩师道干傻事?”
红晓彤明亮的眸子闪过一抹神彩,声音带着几分喜悦。“想不到三哥的想法跟小妹一样!当时小妹也是这样质问他,他说他当时藏身在元军内,准备击杀伯颜,因此无法阻止他。此事是后来田集孝告诉他才知道的!”
伯颜是元军征宋主帅,此人有勇有谋,大宋的最后一道防线襄樊,便是被他所破,此后元军铁蹄到处,所向披靡。陆无涯不由色变,问道:“他真的在元军内,准备刺杀伯颜?”
红晓彤道:“这是他说的,反正伯颜尚在,信不信由你!你还想知道什么?”
“继续说下去,他总不会只去告诉你,我娶了韩师道的女儿吧?”
“他告诉我,之前他赚了不少孽钱,临老想做几件好事,便是拿出自己的积蓄,令蝙蝠杀贪官污吏及汉奸,希望我能助他完成心愿!”
陆无涯哈哈笑道:“他自己良心过不去,却要你替他完成心愿,你不觉得荒谬么?”
红晓彤正容道:“那两年小妹表面上过得逍遥,实际上内心空虚不安,常常半夜梦中惊醒,因为我自己也造了不少孽,因此如果能杀死赵璧的,相信心灵会平静不少。须知赵璧为蒙古人统治汉人,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劳,杀了他人心大快!”
“所以你便答应他,跑到大都来了?”
“不错,而且不要他半分银子!”红晓彤道:“而且小妹亦明确告诉他,这是小妹最后一宗生意,一宗没有任何报酬的生意!目的只希望使自己日后活得自在一点而已。”
陆无涯沉吟了一阵,问道:“他人长得怎么样?为何他肯见你,却不肯见我?”
“这个小妹虽然不知内情,但猜想你三房妻子都间接死在他手里,仇恨太深,他担心与你相见难以说话吧?”
陆无涯怪笑一声:“既然如此,他还要我替他完成心愿?而且依然用卑鄙的手段,绑走了我儿子及亲人,他便不怕我阳奉阴违么?”
红晓彤低声道:“这个你以后大可以当面问他,但他曾经说过,要到大都杀赵璧,唯有用你作主将才能成功,而且他一定全力协助咱们,不惜用尽所有蝙蝠!”
陆无涯冷冷地道:“他还有多少只蝙蝠可用?”
“第二代的你我加上老六,第三代的还有五只,第四代共有十五只,一共二十三只!”
“第三代的已无人能用,第四代的还能济事么?”
红晓彤道:“不,第三代的有个米满谷、一个麦苗青,各方面都非常不错,甚至胜过当年第二代的不少人;还有一个稻香香,暗器及易容术更是出类拔萃;第四代的全部以树名为号,魏槐、唐梧、楚枫、燕榕都是可造之材,他们武功基础都比咱们当年的好。这是因为后来老鹰发现单靠奇巧之技杀人,实不可恃,因此他还亲自教授他们。”
陆无涯又问:“这些人如今已都到达大都了么?”
红晓彤耸耸肩,道:“老鹰神机莫测,小妹怎知道?不过小妹对他还是有信心的,也相信只要咱们小心行事,必能成功!”
陆无涯嘘了一口气,问道:“你刚才说,发现咱们的计划有漏洞,什么漏洞?”
“昨晚你跟豆盈仓设定你是徽州人氏,可是你在江南住久了,说话常有吴越音,这可骗不了心思仔细的人!”
“可是豆盈仓进府时已报说自己是徽州人,这可不能改变……”
“表兄弟不同籍贯,有何奇怪?姨母嫁到温州,婺州或绍兴都无不可!”
陆无涯点头道:“有理,多谢五妹提点,否则真有可能因此一个细节而丧命丞相府!”
红晓彤悻悻然地道:“你这才知道小妹不是去投怀送抱!”
“胡说,愚兄可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你不可妄自菲薄!”陆无涯一顿又道:“还有一点,咱们说是亲兄妹也不妥,看看咱们的样子及说话腔调,根本不一样,也难让人入信。”
“莫非又是表兄妹?”
“何妨如此?所谓一表三千里,你娘是我爹的表妹,你自然也是我表妹,细节咱们再设定一下,明天万一豆盈仓来了,也可立即告诉他。”
×××
次日吃过早饭,陆无涯与红晓彤又一起练武。红晓彤道:“三哥你功力真的比前深湛多了,而且招式老辣,小妹与你的距离是越来越远啦!”
陆无涯不敢将法光授武的事告诉她,只淡淡地道:“这是五妹谦虚而已,愚兄若有些微进步,全靠在雪窦寺住了一年半,因为在寺内无事可做,天天沉浸在武学中,生活在寺庙内,远离红尘,心境平静感悟较多而已。”
“谦虚的可是三哥你,难怪乌鸦也死在你手中!”
两人又练了一阵,因怕出去吃饭,豆盈仓来了找不到人,因此陆无涯跑去烧饭。一顿饭还未煮好,豆盈仓便来了。问道:“三哥、五姐,午饭有小弟的份么?”
红晓彤骂道:“你这小子只关心吃饭,替你煮了一大锅饭,准备撑死你!对啦,那事有机会啦?”
“五姐说的真好笑,没机会小弟还能出来么?总之要三哥请小弟吃饭!”
红晓彤笑道:“你这是打秋风!”
“五姐,小弟这秋风可打得有理,为了让三哥进府赴考,小弟答应请那三个班头吃饭喝酒,他们方肯让三哥……”
陆无涯探头问道:“什么时候去?”
豆盈仓道:“吃了午饭便去,三哥可有问题?”
陆无涯摇摇头,道:“吃饭时再仔细推敲一下。”
红晓彤问道:“小豆子,五姐有机会进去么?”
“慢慢来,这两天没见到翠玉,也不知此事该问谁。”豆盈仓道:“小弟画了一张赵府的地形图,五姐你先看看。”
陆无涯声音自厨房内传出来:“翠玉是新娘子的贴身丫头么?你为何不去问赵安邦?”
“赵安邦有言在先,若非有紧要的事,不可去找他。小弟平日是睡在账房里的,赵老住西厢。”
×××
由于元朝严禁百姓携带兵器,因此陆无涯赤手空拳跟着豆盈仓赴赵府。
赵璧虽是汉人,但生于金朝属地大同府,自小从名师李微,研习儒术,二十三岁便被藩王忽必烈召至驻牧之处。时至漠北去之儒人不多,颇受忽必烈厚遇,命王妃亲制衣服以赐,见面呼秀才而不名。忽必烈登极之后,为统治汉地,更加重视赵璧,赵璧每有政见,多为采用,并曾令他率兵至襄樊前线,大败宋将夏至,后升至中书省平章政事,即俗称的丞相,由此可见其受宠之程度。
陆无涯与豆盈仓走到大门外,守门的一个护卫问道:“赵小飞,此人是谁?没有腰牌,可不能进去,这规矩你可是知道的!”
“小弟自然知道,请你向内通报一声,请汤永和班头出来一下。”豆盈仓走前低声道:“告诉你,这是我表哥,过两天可能便是你的同僚了!”
过了一阵,里面走出一个高瘦的汉子,豆盈仓忙迎上去,唤了声汤班头。汤永和看了陆无涯一眼,问道:“这便是你表哥么?唤什么名?”
陆无涯忙道:“在下陆仲海,请汤兄多多指教?”
汤永和道:“进去再说吧!”回身跟门卫打了个招呼,便带他俩进去了。大门之内,是座院子,虽然不小,但配赵璧的身份,便显得寒碜了。汤永和又让陆无涯站着,道:“小飞,你且陪他,可不能离开半步!”
陆无涯有点诧异,赵府居然如此待客,豆盈仓用眼色止住他说话。“等一下,汤班头很快便会来了。”果然只片刻,便见汤永和带着五六个人走过来,后面尚有人抬着一个兵器架,然后挥手招他俩过去。
豆盈仓连忙拉着陆无涯走过去。汤永和道:“想在赵府当护卫,那可得有真才实学!你们谁先向陆兄弟讨教一下拳脚?”话音刚落,一个虎背熊腰的蒙古大汉首先跳了出来。汤永和高声道:“汤某先宣布一下,这场比武死伤自负,但自然以点到为止,因为很可能彼此很快便会成为同僚!陆仲海,你准备好了么?好,开始!”
那蒙古大汉叫撒伦,既擅长蒙古摔角,又学过汉家的拳术,完颜族的刀法,十分剽悍,开始两字一出口,他人已冲前。陆无涯双脚不丁不八地立着,双臂如弓等他来攻。那撒伦奔至他跟前,见他不为自己所动,倏地站住!
陆仲海大吃一惊,他急冲过来,竟能在刹那之间如刀插地,渊停岳峙,这份功力绝不简单,不由对他另眼相看,收起轻敌之心,逐渐将内劲运于双臂。
撒伦道:“你是客,我是主,让你先出手!”
陆无涯道:“你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你先请。”请字音未落,撒伦已扑至身前,横肱以肘撞击陆无涯胸膛,这一招甚为诡异,出人意表,幸好陆无涯早有准备,双脚一旋,闪过其肘,左拳穿肘而出直击其胁下,力雄势猛,哪知撒伦已轻轻一跃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陆无涯右脚贴地踢出,这一着甚是阴险,动作小又难被发觉,撒伦虞不及此,足踝近脚板处,被踢个正着!
撒伦痛呼一声,陆无涯已如豹子般扑前,挥拳直击撒伦的面门!这一拳使得又快又急,撒伦左臂迎起,陆无涯左手屈起如鸟喙,忽尔啄在其腰侧。
撒伦皮坚肉厚,轻啍一声,揉身挥拳击去,陆无涯上身向后一仰,使了招“铁板桥”,单足独立,一足横扫,撒伦虞不及此,登时被勾倒于地。
陆无涯跳后一餐,抱拳道:“承让承让!”
哪知撒伦根本不理这一套,一跃而起,返身再战,招招凶狠,似与陆无涯有深仇大恨般。陆无涯不由暗怒:“不知好歹的蠢货,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肯干休了!”当下先采取守势,务求一击必中。
他俩交手时,汤永和等人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虽只几个照面,便知陆无涯果是一名好手,却有心摸他的底,不肯张口呼停。
激斗中,陆无涯忽然施了一招“罗汉伏虎”,一拳击在撒伦的右小臂上,撒伦身子被打得半侧,他左掌忽然印在其胁下,这是由达摩伏魔掌变化出来的,撒伦只觉得一股大力骤然暴发,再也站立不稳,蹭退两步,一跤摔倒于地!
撒伦又再爬起来,挺身欲战,一个班头喝道:“撒伦退下!陆兄弟,你平时惯用什么兵器?”
陆无涯道:“长剑。”
那班头叫廖双庆,道:“请到兵器架上挑把合适的,郑岩,你下场向陆兄弟讨教几招。刀枪无眼,请尽量不要伤及对手!”
一个身材高瘦、四肢修长,年近五十的汉子应声而出,手上提着一把剑,脸色凝重,陆无涯料此人武功必在撒伦之上,走到架上,取了一把合手的走回场中,抱拳道:“请赐教!”
郑岩回了一礼,立即立下否门户,陆无涯一见便料对方是华山派弟子,梅花剑法造诣必定不凡,当下紧守门户,不敢贸贸然出手。两人如两尊石像般,伫立不动,但两对眼睛却精光闪闪,紧紧瞪着对方,四道目光有如四柄无形的利剑,已先在空中不断地交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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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3 21:03:2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章 投身虎穴

陆无涯实料不到赵府之内居然能网罗这许多高手,看郑岩之身份尚非班头,由此推论,那总班头骆常奔之武功岂非有一代宗师之功力?一个投靠蒙古鞑子的汉官,竟能得到这许多高手之拥戴,真令陆无涯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相视之情景不变,看的人却比场内的人更紧张,豆盈仓手心全是汗水,他也是今日才知道赵府护卫之武功造诣,心想若凭真材实料,自己亦未必有资格当护卫。
陆无涯心思电闪,眼神略现迷惘之色,这情形瞒不过郑岩的目光,忽见他标前一步,长剑倏地刺出,毫无花巧。大家都以为两人一出手必定石破天惊,谁知居然如此平淡。
正在惊诧间,只见陆无涯身子微偏,长剑只慢半分刺出,取的是郑岩的持剑手臂,同样不见精彩。那郑岩手腕一翻,轻轻格开他的剑,剑尖忽然泛起几朵梅花似的剑花,在陆无涯胸前吞吐不定,陆无涯长剑一旋,在胸前洒下一道剑幕。
郑岩剑尖忽虚忽实,倏东倏西,令人眼花缭乱。陆无涯这几年使惯软剑,骤用钢剑,颇不顺手,许多招式都施展不出来,面对剑术名家,不敢造次,先求无过,不求有功。
郑岩心觉奇怪,观对手之气度及眼光,分明是此道高人,可是几招下来,却全非所料,他恐有诈,一时也不敢放手进攻,两人看来有点像在试招。
不但郑岩觉得奇怪,连旁边的廖双庆及汤永和同样大惑不解,都认为此乃陆无涯诱敌之策,也赞成郑岩的打法。
两人斗了二十多招之后,郑岩觉得对方不过尔尔,渐渐加强攻势,但此时陆无涯也逐渐习惯钢剑的性质,出手亦渐顺畅,加上他跟乌鸦学过十多招梅花剑法的精华,对郑岩之出手,常能料敌机先,是故虽处于守势,却毫无败象。
又斗了三十来招,郑岩攻势渐急,虚实兼施,巧拙相杂,陆无涯渐落下风,心中对他的剑法大为佩服,并从中得到许多启发。到后来,他索性只守不攻,虽然守得甚为狼狈,然而郑岩想伤他还不容易。
豆盈仓料不到陆无涯竟然斗不过郑岩,紧张得心房怦怦乱跳,心中暗暗道:“三哥,你就算赢不了,也得好好守住,千万不可受伤!”
眨眼间两人已斗了百来招,廖双庆正想喊停,不料陆无涯却在此刻一剑刺出,这是他五十招来,第一次反攻,众人眼前登时一亮。可是这一剑,毫无招式可言,平平淡淡地刺向郑岩的手腕,郑岩偏生闪避不了,只听“呛啷”一声,他手中的剑已跌落地上。
陆无涯连忙跳后一步,抱拳道:“承让承让!”豆盈仓怔了一怔,随即忍不住拍起掌来。
郑岩到现在尚不知自己是如何败的,只呆呆地望着陆无涯。原来陆无涯学过十多招梅花剑法,又经斗了百多招,已将郑岩之打法及惯用招数了然于胸,适才见郑岩使了一招“崖顶横生”,只要自己向左向闪避,他必会使一招“月影斜枝”,他计算好方位,人还未闪避,长剑已先递出去。
斗了数十招,陆无涯未攻过半招,郑岩早已麻痹,料不到他会反击,全无防范之心,其实他只是自己伸臂凑过去让他刺而已。
这个结果大出在场诸人之意料,直至豆盈仓鼓起掌,方蓦然警觉郑岩已经败了!
陆无涯忙道:“郑兄剑法造诣之高,在下难望项脊,适才只是侥幸……咳咳,郑兄请捡起剑来,咱们再斗一场。”
郑岩再怔了一怔,抱拳道:“比斗中,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岂有再来之理?陆兄真人不露相,小弟甘拜下风。”
陆无涯如此光棍,更加佩服,亲捡起长剑,双手递给他,低声道:“论剑法小弟的确不如郑兄良多,刚才的确是侥幸,得罪得罪!”
汤永和及廖双庆也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道:“不必再斗了,比武只是想了解一下陆兄弟之武术造诣而已,并非为了分出高低!两位之风度正是剑术名家所必备的,也符合以武会友之本意。今日便到此为止,请陆兄弟随咱进内。”两人都认为陆无涯有意隐藏实力。
陆无涯忙放下长剑,又向其他护卫抱一抱拳,这才随他俩进内。正堂之旁有通道,由通道进去是中院,两侧有厢房,料是下人及护院之住所。汤永和推开一扇门道:“陆兄弟请进内说话,小飞你且在外面等一下。”
豆盈仓不是护卫自然不便进去,乃道:“表哥,小弟在外面等你!”陆忙涯点点头,随他俩进内,原来里面布置成一座小厅,不过靠内安了一张床,正中放着一张小桌,汤永和请他坐下。
廖双庆道:“陆兄弟果然是高手,不知艺出何门?之前做过什么营生?”
陆无涯早已跟豆盈仓商量好了,是以对答如流:“家师号雁荡老人,他早年在点苍学艺,后因小故离开师门,又跟了几个拳师学艺,是故武功十分之杂,在下出师之后,因自知武功杂而不精,只好当镖师,又做过点小生意,甚至想开饭馆,先去当了几年厨师,一事无成,这次因表妹来找未婚夫,姨丈早已过世,在下只好陪她来大都。”
汤永和问道:“令表妹的未婚夫在京师?”
“表妹的婚姻是指腹为婚的,当时夫家住在协和胡同,咱到大都后方知协和胡同早已因扩建皇城拆迁多年了,只好暂时在京师栖身,望能找到他。表妹完了婚,在下也可了却一件心事。”陆无涯答得既流利又语气平静,让人不得不相信。“不料昨天在茶馆里巧遇表弟,表弟说赵府想雇护卫方动了此念,一来可以慢慢找人,二来也可赚点盘川。”
廖双庆道:“不知小飞是否有跟你说过,若你到府内任职,每月只有三天休假日?”
陆无涯叹息道:“在下一直认为婚姻乃上辈子注定下来的事,这事儿只能随缘吧,像在下至今也尚未成家,所幸父母都已不在,无人催促,也就随老天爷安排吧!”
汤永和微微一笑:“不知陆兄弟能在京多久?”
“那得看表妹什么时候能找到她未婚夫了,她要出嫁,在下总得替她料理吧,届时只怕不能为赵大人效力了。当然,如果半年也找不到人,在下也得送她回去!”
廖双庆问道:“也就是说你可能只在京师耽半年?”
陆无涯道:“在下已将话说明白了,两位不必勉强。”
汤永和道:“不,咱们最想解决的是短期的人手,以后咱们还可另外物色。”
陆无涯问道:“不知在下是否合资格?”
廖双庆看了汤永和一眼,道:“陆兄弟的武功咱们十分满意,不过还得等总班头点头,这一两天便会通知你,届时会将府内的规矩、职责及酬劳一并告诉你,希望咱们有机会共事!”
陆无涯知机地长身,道:“如此在下回家静候佳音。”汤廖两人忙送他出去。
豆盈仓远远见到,含笑迎了上去。汤永和道:“小飞你送陆兄弟一下。”豆盈仓高声应好,陪着陆无涯步向大门。
“表妹,汤班头是否要你?”
“他说他与廖双庆都满意,但还得等总班头点头,着我回去等消息。”
“只要他俩同意,十九能成!”豆盈仓笑嘻嘻地道:“届时表哥可别忘记请小弟喝酒呀!”他边说边跟门卫点头示意。
陆无涯道:“表弟你有职在身,不要再送了!”他自己洒开大步回家去了。
×××
红晓彤一见到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三哥,情况如何?是否顺利?”
陆无涯含笑道:“你以后可得改口叫我大表哥了!”当下将经过说了一遍。“看来成功机会极高,不过咱们可得小心一点,愚兄怕他们会突然上门观察,甚至在暗中监视几天,因此咱们的武器及暗器必须收藏好!”
红晓彤笑道:“小妹刚才早就藏好了,你猜小妹将东西藏在哪里?”说着眼解往房内的床底瞄了一眼。陆无涯略为沉吟了一下,伸手往上面一指。红晓彤失声道:“三哥你是怎样猜出来的?”陆无涯笑而不答。
红晓彤道:“不错,是藏在上面,但小妹若不告诉你放在何处,真有急用时,只怕你来不及找!”
陆无涯哈哈笑道:“一定是放在屋顶,而且你收藏的地方,一定会让愚兄找得到!”
红晓彤叹息道:“难怪大家都说你是咱们中最聪明的!”
陆无涯道:“买菜了么?今晚煮几个好菜让你解解馋,记得咱们还得装模作样去找你的未婚夫免得人家生疑!”
红晓彤粉拳在他身上擂了一记,啐道:“早点吃饭,塞住你的臭嘴!”说着长身走去厨房,陆无涯连忙随后进去。
×××
吃过晚饭后,陆无涯及红晓彤装模作样地到协同胡同附近打探,每次都故意露出失望的神情。他俩在四周兜了几圈,然后走远一点打探。凭他俩多年磨练的经验及培育出来的灵敏感觉,知道背后有两对眼睛在悄悄监视着,不禁暗赞妙计得逞。
两人见街上人潮渐少,这才回家。到了家里,两人躲在房内低声商量。“三哥,你有发现他们跟着来么?”
陆无涯道:“咱们明天上午再出去,愚兄料他们会在咱们出去时,进来……”
红晓彤嗤地笑了出来,道:“跟聪明人在一起,就有这个好处,少说了很多话!”言下之意是她亦早已料及。
陆无涯微微一笑,道:“既然你如此聪明,其他的事便留给你办吧!”言毕长身回房。
红晓彤忙道:“三哥你急什么?把话说清楚再来未迟!”陆无涯却已走了,他真的觉得红晓彤非常聪明,是三个师妹最聪明的!
次日早上他俩吃过早饭便又出去“打探”,待临午时才提着菜回家,一到胡同口,远远便见到廖双庆。陆无涯心头一怔:“怎不是汤永和,而是他来?”看来骆常奔不是个平庸的人,知道汤永和与豆盈仓关系好,特意派廖双庆来探虚实。
心念电转,脚步却加快迎前,叫道:“不知廖班头来了让你久候,实在不好意思,小弟跟舍表妹去找……”红晓彤装模作样地擂了他一记,示意他不要说下去。陆无涯堆着笑脸道:“表妹,这便是廖班头。廖班头,这是舍表妹小瑜。”
红晓彤急道:“大表哥你还不快开门,请廖班头进去!”
陆无涯连忙开门道:“请进。”廖双庆不客气地先走了进去,红晓彤悄悄检视门后。
陆无涯道:“客居京师,一切从简,请勿见笑!表妹,快去倒杯水来。”
廖双庆忙道:“岂敢岂敢,府上实在不错,虽小却甚为精致。”
宾主坐下,陆无涯道:“不知廖班头来得这般早……咳咳,未悉总班头意思如何?”
“总班头着在下来问你,每月酬劳五两银子,十日休息一天,有急事时不得休假,不过事后会补假给护卫,不知你意下若何?嗯,总班头的意思是:若彼此合作愉快,最好陆兄弟能长期留下来……”
陆无涯问道:“所谓长期,未知是多久?”
廖双庆笑道:“中丞年纪已相当,还能为朝廷效力多久,相信屈指可数,若他辞官归故里,莫说是你,就是总班头也得……哈哈,这意思已十分明白,陆兄弟是聪明人,自然能理解!”
陆无涯算定他们急于找合适的人,是以以退为进地道:“廖兄,不瞒你说,每月五两的酬劳,小弟十分满意,老实说,这时世去何处找这等好的营生?奈何出来时,小弟答应姑母,若找不到未来的表妹夫,必须亲自送表妹回梓,这光景小弟又怎敢让表妹独自一人上路?因此,要长期留在赵府小弟实不敢答应,希望总班头体谅。”
廖双庆满含深意地问道:“令表妹似乎学过武?”
陆无涯坦然地道:“表妹小时候顽劣,身子又不好,跟小弟学过点武术,意在强身健体,不想她还经常练习,只是粗浅的入门功夫,难入方家法眼!”
“谦虚谦虚,所谓有其兄必有其妹,陆兄弟功夫这般了得,令表妹又怎会太差?”廖双庆说至此,刚好红晓彤捧茶出来,连忙长身道:“不敢当不敢当。”
红晓彤红着脸放下茶杯,便转身进房了。廖双庆望着她的背影,低声道:“令表妹天香国色,就算找不到未婚夫,也不必赶着回梓,京师人材辈出,陆兄弟还怕替她物色不到一个如意郎君?”
陆无涯心中暗笑:“小弟只是表哥,表妹家里尚有萱堂,岂敢胡乱做主?嗯,择日不如撞日,廖班头不如留下来午饭,只是菜疏酒薄,只怕……”
廖双庆长身道:“在下赶着回去向总班头报告,他日有机一定来试试令表妹的手艺!告辞告辞。”陆无涯送他到门口,他忙道:“留步留步,相信一两天之内必有好消息相告!”
陆无涯堆下笑脸道:“廖班头若能在总班头面前美言几句,事成之后必请舍表妹精心烧几道好菜请你!”
廖双庆伸手往他肩上轻轻一拍,道:“陆兄弟呀,你我一见如故,以后私底下最好兄弟相称,班头班头的叫,听来十分生疏!”
陆无涯心里几乎笑出来,脸上却装出惶恐之态。“这如何敢当?”
“大丈夫怎地这般婆妈?一言为定!”廖双庆满怀信心地走了。
陆无庆刚回过身,便听到红晓彤轻啐一口:“癞蛤蟆也想吃天鹅!你知道么?他在咱们回来之前已先到我房内搜查过!”
“猜也猜得到!”陆无涯笑道:“我正想利用你这只天鹅去钓那只癞蛤蟆哩!”
红晓彤自后追上他,问道:“我这只天鹅若让癞蛤蟆吃掉,你不心痛?”
陆无涯本来还想取笑她几句,忽然心头一动,忖道:“不好,这丫头话中有话,万不能再坠入胭脂陷阱!”当下问道:“你忘记乌鸦的教导?”
“啍,乌鸦教这么多,我怎知你指的是那一件!”
“你忘记他找人教你们媚功及房中术的用意么?”
红晓彤撇撇小嘴:“凭他也配?要施展媚功对象也该是赵璧!找个机会在你面前跟他相好,看你有什么感觉!”
陆无涯忙道:“好啦,别扯太远啦,烧饭吧!”
红晓彤一扭头回房,道:“气死我了,要煮你去煮,我不吃了!”忽然转身道:“绿老三,你听着,那癞蛤蟆再来时,你也别指望我会烧菜给他吃,要献殷勤请你自便!”
陆无涯道:“你忘记老鹰的命令了?”话音未落,红晓彤已砰的一声将门关上,陆无涯摇摇头,只好走向厨房。
×××
陆无涯烧好了饭,见红晓彤房门还关着,只好走去敲门。“五妹出来吃饭吧!”不料他连呼数次,房内均无回应,陆无涯暗吃一惊,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凝神静听,竟听不到房内有呼吸声,这一惊非同小可,陆无涯不及细思,飞起一腿,将房门踢开!
房门刚打开,便听到红晓彤道:“这门坏了你可要赔!”
陆无涯见她端坐在床上,不由怒问道:“你为何不作声?”
红晓彤望着他悠悠地道:“我要看你是不是毫无感情的人!”
陆无涯勃然大怒,霍地转身冲了出去,红晓彤想不到他反应这般大,一呆之间已听到大门一道震耳的关闭声!红晓彤自房中追了出去,厅里只有三菜一汤,哪里尚有陆无涯之影子?
红晓彤尖叫一声:“你有世么了不起!”转身回房,也用力将房门关上。她坐在床上生气,胸脯不断起伏着,过了好一阵才逐渐平息。倏地一个念头泛上心间:“他生这么大的气,不正说明他在乎我么?我真笨……但他为什么一声不响便跑了……男人也这般小气,啍,还怎令人看得上他!”
她独坐房内胡思乱想,乍喜乍嗔,只觉得心乱如麻,时间一长又担心起来:“他这一跑,会否是不告而别?”想到那利害处再也坐不住,再度走出去,一直至大门后,刚将手按在门栓处,忽又犹疑起来。
正在心乱间,突然发觉门外有呼吸声,怒火倏地又升起,霍地将门拉开,猛见门外有张嘻皮笑脸的面孔,虞不及此,不由自主地惊叫起来!
站在门外的,赫然是廖双庆,他堆下笑容打躬作揖地道:“对不起,吓着了小瑜姑娘。”
红晓彤怒道:“你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外作甚?”
廖双庆脸色一变迅即恢复,问道:“令表哥不在家么?”
“不在!”
廖双庆瞥了一下厅里的小桌,又道:“要吃饭了,陆兄弟怎地还不回来?”
这当儿红晓彤也冷静下来,道:“他去买酒,你找大表哥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便听到陆无涯的声音传来:“廖兄来啦,进去吃饭吧,小弟正好去买了一瓶酒!”
红晓彤忖道:“怎地这么巧?”嘴上道:“表哥来了!”转身走进去,想起自己与陆无涯似心有灵犀,芳心一阵莫名其妙地窃喜,当她走进房内,刚才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廖双庆笑道:“在下回去之后,立即将陆兄弟的情况告知总班头,彼考虑后,觉得人材难得,决定先用陆兄弟,三个月后再商量长远的问题。在下一知道此消息,便立即来向陆兄弟报喜,想不到陆兄弟似乎有未卜先知之能,竟然先去买酒了!哈哈,莫非是要预早庆祝乎?”
“哪里哪里?小弟常爱小酌几杯,恐进入赵府后,无此机会,因此特别去买瓶酒解解馋。”陆无涯道:“至于小弟的事让廖兄费心,小弟十分感激,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廖兄若不嫌菜疏酒薄,便先请在此将就一顿吧,异日待收到酬劳后,再请廖兄及汤兄等好好吃一顿。”
“陆兄弟客气了,能够一尝令表妹的厨艺,那可是在下三生之幸哩!”廖双庆转头问道:“咦,小瑜姑娘怎地不出来吃饭?”
陆无涯举杯道:“姑娘家害羞,别理她,咱们先喝一杯。”
廖双庆有点神不守舍地喝了一口酒,涩道:“让小瑜姑娘饿着肚子,如何好意思?”
陆无涯压低声音道:“廖兄有空多点来走动,彼此熟了她自然不会害羞!来来,试试她的手艺。”
廖双庆咧嘴一笑,带点傻气,连声道:“说得是说得是……啊,这菜烧得真可口……小瑜姑娘果然了不得!”
酒过三巡,陆无涯道:“今后小弟在府内,可得请廖兄多多关照了!听小飞说府内共有三位班头,未知另一位的是谁?”
“如今是四位了,那天与你比斗的郑岩已升为第四位班头了;另外一个叫周英豪,那天他刚好休息。”廖双庆道:“因多出一组人,许多护卫都重新编排,在下特别将你编在我组内。”
陆无涯忙又举杯道:“有廖兄照顾,小弟便放心了!”
廖双庆的笑声意味深长:“看来在下日后常来府上走动,陆兄弟是不会反对的了?”
陆无涯连声欢迎,忽岔开话题:“有四组护卫,不知如何分配职责?”
廖双庆竖起拇指道:“陆兄弟果然见识过人,总班头真是慧眼识英雄呀!”
陆无涯心头一懔,忙道:“廖兄过奖了,莫忘记小弟以前当过镖师,保镖这行当最重要的便是人手配置及分清职责,如此有事时,人人均会戮力保护镖物。”
廖双庆点头道:“原来如此,咱们护卫自然也分职责,分白天黑夜两班,每班两组,一组主内,一组主外。”
“内是如何?外是如何?谁内谁外?”
廖双庆喝了一杯酒,道:“所谓内便是贴身保护大人,外的便是在较外围处布防,至于府外已有官兵,不用咱们费心!嗯,在下与郑岩负责外……”
“哈哈,看来廖兄是为此而感到不快了?须知内围的责任大多了,即使酬劳较多也化不来。位高势危呀,稍一不慎便得卷铺盖走人,还不如守外围的安稳哩!若是你去问女人,她们必定喜欢自己的男人守外围了,因为男人要养家,是一家的主梁,万万倒塌不得!”
廖双庆大喜,伸手拍拍陆无涯的肩头,笑道:“陆兄弟真乃在下之知己也!在下便是不爱争权夺利,理由正如你所说!”
陆无涯心里暗笑,问道:“汤班头是总班头的心腹?”
廖双庆再一怔,问道:“是小飞告诉你的么?”
“这种事想也想得出来。新请的护卫必定先安排守外围,廖兄既然是守外围的班头,总班头又无空亲自考核,你说他会否派个心腹来?”陆无涯低声问道:“只不知那周英豪与廖兄关系如何?他又是凭什么升上去的?”
廖双庆道:“周兄可是凭武功及机智升上去的,若有副总班头之设,这位子必过他无疑,而且他为人刚正,又能秉公办事,连总班头都忌他几分。”
陆无涯道:“小弟是廖兄的直接下属,绝对不能替你招祸,因此不得不多问几句,请廖兄体谅。嗯,周班头的武功与骆总班头比,谁比较高?周班头有指染总班头的意愿么?最后骆总班头为人如何?待下属如何?”问毕又替廖双庆斟了一杯酒。
廖双庆酒量虽然不错,但还是无法跟陆无涯比,酒气上涌,解开胸前衣襟,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他俩没有正式比试过武功,但凭廖某之眼光观察,应还是总班头稍高一筹;表面上来看,周英豪在公事上还是非常尊重总班头,只是平日我行我素,不大合群,但在工作上又很体贴下属,因此他手下都很拥护他。”廖双庆说到此挟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陆无涯又替他斟了一杯酒。
廖双庆续道:“总班头威行甚重,不苟言笑,城府深沉,大家都怕他几分,在他面前不敢稍为逾越,日后你见到他必须小心!至于他的武功,那可是没话说的,汤永和有一次跟他交手示范,在他面前,简直像个小孩子!”
“照你这样说,他岂不是朝廷第一高手?”
廖双庆道:“有一次我听他说,大内的金公公才是第一高手,且大内高手极多,他根本排不上号!听说金公公也是使一口软剑,他本是金国第一高手,金未灭之前,便已投靠了朝廷。”
陆无涯心头一跳,脱口问道:“莫非骆常奔是使软剑?”廖双庆点点头,两人又谈了好一阵,廖双庆才带着酒意告辞,陆无涯送他到大门口。
廖双庆挥手道:“不用送了,请向小瑜姑娘致意……”歪着脚步走了。陆无涯关上大门,跑去敲红晓彤的房门,房内空空如也,后窗洞开,他心里暗笑,出厅收拾杯碟。
×××
陆无涯弄好了一切,照常回房练功,过了好一阵,房口忽然多了一个人。“我不在,你居然毫不紧张,难怪人人均说你没有人味!”
陆无涯散功道:“你偷偷出去吃饭,我为何要紧张?”
“就你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红晓彤神态一敛,问道:“那瘟生来作甚?”
“通知我明天到赵府当值。”
红晓彤老实不客气地走进房去,一屁股坐在他床上,道:“好,你倒说说看,你进赵府之后,我该怎办?咱们日后如何联络?”
“我对赵府的情况可说一无所知,以后的事目前无法计划,至于你的事,我无法安排,你最好跟老鹰联络一下,顺便将我的情况告诉他!”
红晓彤一双妙目瞪着他,问道:“就这些?没有其他话可说?”
陆无涯淡淡地道:“暂时没有,如果有事我会想办法联络你。嗯,还有一件事,如果你觉得难以与我合作,最好尽早向老鹰提出。因为杀赵璧我是主,你只是协助之角色,何况你体内毒药已解,大可不必为难自己。”
红晓彤气得手指发颤,指着陆无涯说不出话来,陆无涯平静地道:“早点躺上床,有些事你可能就会想得通。”
×××
次日一早,陆无涯带着几件替换的衣服,走到赵府大门外,门卫问明原委,让他等候。过了一阵,廖双庆亲自出来接他,带他到上次见面的厢房,道:“这是咱们组办事的地方,休息时可来此小歇。喏,这是你的腰牌,腰牌没有名字,但有编号,你是三十号,一号是总班头,在下是四号,这张牌号名单,你收好,最好尽快记熟。嗯,如今先将腰牌挂在腰带上!”
陆无涯态度恭谨,一一照办。廖双庆又道:“护卫每人有一间卧室,我先带你去,顺便收拾好,吃过午饭便要开始工作。”
那些厢房分成几排,东厢住的是护卫,陆无涯住在后面那一排,左邻是同组的左俊石,右邻住的是郑岩组的杨沐柳,编号是三十一,是昨天才来应征的,与陆无涯同日上班。陆无涯略为收拾一下,便走出房去,右邻那房也走出一个人来。陆无涯目光一及,连忙行礼:“属下陆仲海参见郑班头!”
郑岩一怔,随即道:“份属同僚,不必客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膊,道:“郑某醉心剑术,有机会真想跟陆兄弟研究一番,本拟要你到我组里,不料廖班头也看上了你,硬将你要去了!”
陆无涯忙道:“在下的剑术如何敢跟郑班头研究?”
郑岩也忙道:“郑某并无恶意,陆兄弟不必过虑。”言毕点点头先走了。陆无略一沉吟也走去找廖双庆。廖双庆先带他到府内各处走了一匝,见到周英豪,面皮青白,身材略高,颇为斯文,却见不到骆常奔。廖双庆笑道:“不用急,总班头一定会见你的!”
忽见豆盈仓兴冲冲地跑过来,嚷道:“表哥,小弟早说过你一定行!你看,这不是受聘了么?”
廖双庆抬头望一望天色,道:“快中午了,咱们先去饭堂吃饭吧。”当下三人一起走去东厢后面的饭堂,那是府内闲杂人等吃饭的地方。此时人还不多,护卫是每人一份菜,汤和饭任取。
三人取了饭菜坐下,廖双庆道:“小飞,你入府较早,有空得将府内的规矩告诉你表哥。”
豆盈仓笑道:“廖班头,这可是你的责任呀,怎地将它推给我?”
廖双庆笑骂道:“小鬼头,你别不识好人心,我这是让你们表兄弟多点聚首的机会呀!何况我事多也没太多时间告诉他。”
“是,是,多谢廖班头照顾。”
三人谈谈笑,吃饱之后,豆盈仓回账房,陆无涯则随廖双庆回办所,刚进房便听一个同僚道:“廖头儿,总头儿回来了,着你带陆仲海去见他!”
廖双庆轻哦一声,带着陆无涯往后面走去,陆无涯心头忐忑,廖双庆道:“见到总头儿,小心应对!”俄顷,走到一扇房门前,伸手敲门,原来骆常奔也住在东厢,只是他住在最后一间房。
房内傅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可是双庆?进来。”
廖双庆推门而进,谄笑道:“总头儿果然厉害,不问也猜出是属下来……”
骆常奔毫无喜色,冷冷地道:“每个人走路的姿势、落脚的轻重都不一样,某若连这也听不出来,岂非白吃饭数十年?这位便是陆仲海?”
陆无涯在他说话时,偷偷打量他,只见他长着一张长脸,五官还算清秀,四十左右年纪,身材与自己差不多,说话时脸无表情。当下答道:“属下正是陆仲海。”
“听说你用剑打赢郑岩,看来武功十分不错,如今你跟双庆便在此比划几招。”
廖双庆口吃似地道:“骆头儿,是、是在这里么?”
骆常奔厉声道:“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来人取一柄长剑进来!”门外随即有人捧一柄长剑进来,将之交给陆无涯。
骆常奔又道:“知道某为何要你俩比划么?某是怕埋没人材!”说着拉了一张椅子放在墙角坐下。他声音不带半丝情感。“开始吧,别浪费某的时间!”

第四十章 骤失良机

廖双庆望了陆无涯一眼,缓缓拔出刀来。陆无涯心中甚觉为难,骆常奔深藏不露,自己不容易隐瞒,但若打败廖双庆,后果同样不妙。目光一掠,见骆常奔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心头一懔,连忙凝神屏息,说时迟,那时快!廖双庆己一刀劈了过来!
陆无涯双脚一错,避过钢刀,长剑已急速地反刺廖双庆的肋下!廖双庆能够当上班头,武功自然也不含糊,手腕一沉,钢刀回飞,已将剑撞开,同时再翻腕,刀刃斜砍陆无涯的肩膊!陆无涯手臂一长,剑尖急刺廖双庆的右臂!
这是攻敌之必救,骆常奔目光登时一亮,心里暗暗点头:“这姓陆的打斗经验必定十分丰富!”心念闪动间,两人已互了七八招,均是以快斗快,一时未分胜负。
廖双庆心中忖道:“怎地他的剑法今天比前天的厉害?”他怕在骆常奔面前输给陆无涯,只怕日后连第三组护卫班头的位子也保不住,便尽力进攻,一招接一招,虎虎生威。
陆无涯自然知其心意,长剑在身前洒下一重重剑网,以守为攻,心中却不断找寻失败的机会。忽见廖双庆肋下有空门,长剑在撞开钢刀之后,借力向前刺去!
这一剑,不但去势快,而且奇兵突出,令人防不胜防,廖双庆吃了一惊,连忙跳后,陆无涯回剑守在身前,并不乘机再进。
骆常奔问道:“你为何放弃进攻的机会?”
陆无涯目不转睛地瞪着廖双庆,道:“一来,这只是比划,不是性命相拼;二来,属下只是随机见廖班头有空门,故此反攻一记,其实自己并未准备好!”
骆常奔冷冷地道:“你俩感情不错,希望日后好好合作!”廖双庆只道已结束了,暗嘘一口气,悄悄将刀收起。
猛听骆常奔喝道:“再来,你俩就同师兄弟喂招,骆某如何看得出深浅?”陆无涯一动不动,廖双庆再将刀拔了出来,一咬牙,又先展开攻势。陆无涯见招破招,每次反攻只能稍遏廖双庆的攻势,虽落在下风,但廖双庆想胜他一招半式可不容易!
两人又斗了三四十招,房门忽被敲响,骆常奔挥手止住他俩,开门出去,随后又进来,道:“你俩回去吧。将陆仲海的酬劳每月加一两银子,好好地干,赵府不会埋没人材!”
陆无涯连忙致谢,两人退了出去,陆无涯连呼好险。廖双庆悻悻然地道:“你出一身汗,每月便多收一两银子,还有什么险?”
陆无涯道:“刚才小弟已是拼尽全力了,若再打二三十招,必定要伤在班头的刀下了,届时莫说加薪饷了,恐怕连这份工作也未必保得住!当然,这也是班头有心成全,未尽全力之故!多谢廖兄提携之恩!”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廖双庆刚才不快之情已烟消云散,道:“你我早已是兄弟,还须客气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陆无涯问道:“刚才是谁来找骆头儿?”
廖双庆脸色一沉,道:“仲海,中丞府可不比别处,不该知不该问的事,千万莫多问。”陆无涯唯唯诺诺,当下廖双庆一指中院某处,道:“你今日便守在此处,只须注意陌生人,还要眼观六面,耳听八方,稍有异动,须即发声警告,吃过晚饭便可休息。”
×××
天色已晚,有人来接班,陆无涯便去吃晚饭。虽然无事可做,但一站半天,竟觉得双脚僵硬,是以边走边跳,以松弛肌肉。忽听有人道:“表哥辛苦了!”
陆无涯抬头便见到豆盈仓,忙迎上去。“你还未吃饭吧?”
豆盈仓叫道:“听说你加薪了,小弟怎敢先吃?”笑道:“里面许多人在等你哩,小弟已替你料理了一切,进去便知道了!”
一进饭馆,便见廖双庆向他招手,那桌子坐满了八个人,汤永和、周英豪及郑岩都在,陆无涯被豆盈仓拉了过去,道:“主人来了,表哥,小弟自作主张,替你加了几个菜,还有两瓶酒,这钱发薪饷时,你可要还我!”
“当然当然。”陆无涯连忙抱拳行礼。“多谢诸位赏脸,日后小弟若有做得不够的地方,仍请诸位多多包涵!”
豆盈仓已举着酒杯为众人斟酒,汤永和首先举杯道:“今日咱们先欢迎陆兄弟加入,以后大家便是兄弟,是一家人,工作上务必互相合作配合,只要不出事,日子便好过!”
周英豪喝了一口后,问道:“听汤兄这样说,似乎得到什么消息?”
汤永和道:“都是自家兄弟,小弟也不必隐瞒,下午有消息傅到骆头儿处:下月小姐订婚时,恐有人会混进府内对中丞不利!”
陆无涯心头一跳,他刚进府不敢多问,以免引起别人思疑,忽闻撒伦问道:“这消息是否准确?若是准确的,为何朝廷不先动手?”
汤永和道:“消息只是说,这几天京师来了好些汉人武林高手而已,着咱们小心保护中丞。”
撒伦轻啍一声:“除非他们吃了豹子胆,否则谁敢来捋虎须?再说,来道贺的都是官场上的大人,那些汉人如何能混进来?”
廖双庆道:“撒伦说得也有道理,先喝酒吧?来,大家都敬陆兄弟一杯!”
×××
经过这顿酒后,陆无涯与同僚之间的关系拉近了许多,连那周英豪见他说话行事有分寸,又见多识广,对他亦另眼相看,碰面时常与他交谈几句。陆无涯对豆盈仓的看法也有了改变,忖道:“各有特长,这句话真没说错!”
眨眼到赵府已八天,这天中午见到豆盈仓,将他拉到一边,道:“小飞,你那义父愚兄还未见过,从辈分上说,我也是他晚辈,理该找个机会去拜访他一下!”
“他老人家爱静,每天都沉浸在书海里,连小弟去见他也常被拒绝……”豆盈仓装模作样地道:“好吧,待小弟请示他一下,若他肯见你者,小弟自然会通知你!”
陆无涯问道:“怎地不见他到饭堂吃饭?”
“他老人家不爱走动,每顿饭都着人将饭菜送到房内。”
×××
没想到晚上豆盈仓便来找陆无涯,道:“义父说今晚便可见你,你这就跟我去吧。”伸头过去,附耳道:“提防隔墙有耳,说话小心!”
两人结伴到西厢,院子里也有个护卫,豆盈仓跟他熟,向他打招呼:“俺表哥来拜访我义父!”说着便去敲门。房门打开,是个满头白发的枯瘦老头,配以一袭长袍,颇有书卷味。“义父,这便是我表哥陆仲海。”
陆无涯长揖道:“晚辈拜见义叔。”
“老朽吃饱饭,正想练习书法,进来吧,老朽已着人煮了一壶茶。”门关上后,赵安邦道:“坐下先喝杯茶。”
长桌上铺了一张宣纸,笔墨齐备,赵安邦示意陆无涯喝茶,他以指蘸水在桌上写字:莫急,静候良机。陆无涯问道:“这是什么茶,怎地入口如此软香?”边说也边蘸水写字:良机是指赵家千金订婚日?
赵安邦道:“这是罕见之白牡丹,世侄少喝,难怪不识。”手指答他:未必,真正良机者,乃骤至骤失之机,事前未必能预料。
陆无涯道:“小侄确是头一次喝。”手指又问:是否要等待老鹰的指示?
赵安邦道:“世侄既然未曾喝过,便多喝几杯吧。”
豆盈仓道:“干爹,孩也要喝。”
“你自己斟吧。”赵指如飞,写道:老朽也不知道,他尚未有指示给我,稍安勿躁。
陆无涯已知再问亦无意思,当下闲聊几句,便长身告辞。赵安邦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握,道:“小飞顽劣,世侄笃实稳重,对他要多提点。”伸手又在桌上写道:能见你成长,老怀安慰。不可多来,有事自会联络你!
陆无涯道:“小侄字写得太难看,若非环境所限,必来拜义叔为师。”
赵安邦举袖抹去桌上的水迹,道:“写字是传达心意,能让人看懂就好,想在书法上有所成就,那可得有天份,否则徒然浪费时间。小飞,你替为父送陆小哥,为父墨已磨好,不能浪费!”
×××
四月廿八日,那是陆无涯的休息日子,他一早便离开赵府,买了菜回家。开了门,房内空空如也,不知红晓彤去了何处,他在家内找了一下,虽未见红晓彤有留言,但一切整齐干净,料她只是出去未回罢了。
陆无涯觉得无聊,便拿了那本唐诗三百首去鸿福客栈。当他将诗集还给掌柜转身后,蓦然发现饭馆里坐着几个认识的人:雷昊、周红枫、云伴月等五六个人,他不敢停留,快步出店,心中暗自忖道:“汤永和说鞑子朝廷发现有好几个汉人武林高手入城,莫非就是他们?他们到鞑子京师有何目的?难道也是要杀赵璧?”
他好奇心一起,见斜对面有爿卖馄饨的小店,便走了进去,要了一碗,面向大门,暗中监视,看他们去哪里落脚。可是等了好久,未见他们出来,只好结账走过去,饭馆内已空无一人,陆无涯走前问掌柜:“他们住在贵店?”
掌柜点点,陆无涯低声问道:“那女的住几号房?”掌柜望着他,陆无涯道:“我有重要事情,必须通知她!”
掌柜道:“房内文房四宝齐全,你到里面写信,老朽替你交给她。”
陆无涯推开账房的门,走到桌前举笔写了几行,吹干之后,将之放进信封,然后封好椷口,再走出来。此时早饭时间已过,午饭又未至,大堂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陆无涯低声道:“此信最好趁无人时,悄悄自门下塞进去,不可泄漏咱俩!”
“老朽若不谨慎,岂能在此立足?你走吧,无事不可再来!”
陆无涯走出客栈,忽然抬头望向屋顶,然后躲在一旁监视。刚过片刻,即见一道人影自客栈屋顶飞至另一幢平房,陆无涯立即自胡同里穿了进去。衣袂声响,有人自屋后跃下,定睛一望,正是红晓彤!
红晓彤见到他,微微一怔,陆无涯道:“快回家去吧!我已买了好些菜,今午烧顿好吃的请你。”
红晓彤嗔道:“只怕那瘟生又要来搅局!”
“就算他要来,也只能晚上来。”
两人谈谈笑笑倒也甚像兄妹,到康和胡同,只见刘姑向他俩打手势,红晓彤笑嘻嘻地道:“刘姑你卖的东西太劣,用了只怕会掩盖了本姑娘的国色天香!”
刘姑笑骂道:“刘姑正想拿你来做招牌哩!”说着塞了一团纸给她。“记得交租就好!”
两人回家,陆无涯到厨房准备,一会儿,红晓彤拿着纸条进来,道:“给你的,这菜我来洗吧!”
陆无涯抹干手,将守条展开,上面只有几个字:
字喻绿老三。离七月底尚有三个月,务求顺利安全,无须急于求成。老鹰。
陆无涯看毕将纸条丢进灶膛,红晓彤问道:“你在赵府内的情况如何?”
陆无涯道:“一切顺利,既然你仍然要趟这浑水,吃饭时我自然会将每个细节告诉你。”
红晓彤咬咬牙,低声问道:“三哥,你是不是觉得小妹跟着你很烦?”
“若你的心态纯粹是为了生意,我相信一点都不会烦,因为你很聪明。”陆无涯忽然叹了一口气:“愚兄就是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红晓彤娇躯一震,良久才问道:“八妹九妹及韩如玉都死了,难道你对以后没有打算?”
陆无涯冷笑道:“我想出家,但老鹰不让,你说我能自主么?”一顿又道:“我是个不祥的男人,那个女人碰到我,都不得善终,出家那是最好的办法!我这辈子杀人已多,害人也不少,午夜梦回,百感交集,其实出家也未必能让心境平静……”
红晓彤接口道:“所以出家并非好办法!”
“故此,我只求能杀赵璧,自己能否有机会逃生,已是其次了!”
红晓彤惊呼一声:“三哥不可!”陆无涯转头见她眼圈泛红,不由一怔,红晓彤似被人看穿心事般,连忙低头洗菜。
陆无涯道:“这菜你已洗了三四遍,洗别的吧!”红晓彤“嘤咛”一声,丢下菜返身跑回房内,只把陆无涯弄得莫名其妙。
×××
吃饭时,陆无涯详细将这十天的经过告诉她。红晓彤只默默地听着,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陆无涯问道:“五妹,你不舒服么?”
“没有。”红晓彤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清澈,平静地道:“小妹在留神听,三哥说的每个字,小妹都记住!”
陆无涯微微一怔,道:“那就好!下午咱们练练武。”
陆无涯以为廖双庆会来吃晚饭,因为班头在平日可以到外面吃饭,但出乎意料的,竟然不来,害得陆无涯买了一大堆菜,只好与红晓彤两人对酌。
酒过三巡,红晓彤忽然道:“三哥,你今早怎会在那里等我?”
陆无涯反问:“你怎会躲在客栈屋顶?难道有什么发现?”
“鸿福客栈突然来了好几个武林高手,小妹觉得奇怪,是以偷偷跑去看看。”红晓彤问道:“你又怎会在那里?”
“愚兄是去还《唐诗三百首》给掌柜,离开时,刚好见到你飞身越过另一幢房子,因看不清楚是你,所以跑过去了解一下,想不到是你!”陆无涯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红晓彤道:“他们说话很轻,而且警觉性很高,是以小妹不敢过于接近,但见他们如此神秘,肯定有什么阴谋!”
陆无涯故意问道:“会有什么阴谋?难道他们也来暗杀赵璧?”
红晓彤沉吟道:“应该不是吧?汉人在蒙古鞑朝廷当官可不少,就算他们是来暗杀,目标也未必是赵璧。”一顿又道:“三哥,小妹发觉你功力越来越深,这是什么原因?”
“大概是拜在雪窦寺苦修一年半的原因吧!”
红晓彤娇声道:“你是三哥,可得指点小妹。”陆无涯倒不藏私,下午与她过招其实他已发现红晓彤的武功有许多破绽,当下坦然指出,并连说带比,做出示范。
红晓彤一呆,低声道:“原来你以前都是让我的,否则在你手底下,真走不了三十招!”
“武功高一筹,要制对方于死地,其定并不难,当然也得用心设计,让对方的招式依照你的意思出手,将之引进陷阱,然后……”陆无涯做了一个刺杀的手势。“最大的问题还是因当年乌鸦的教导手法遗留下来,只想不到经过这许多年,你这般聪明居然还看不透!”
红晓彤抓住他的手臂,撒娇道:“三哥你快说清楚,以后小妹……都听你的!”
“乌鸦教导咱们的武功,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红晓彤想了一下,道:“每门每派只教几招精华。”
“不错,如此便很难做到愚兄刚才所说的,是以你最好能将以前所学的,串连起来,如果串连不了,便稍作改变,这还有一个好处:别人不容易看出咱们的底细,甚至可造成对手的错觉。”
红晓彤道:“你快将你已串连好的招式教小妹!”陆无涯心想教她武功,对自己也有好处,当下就在院子里教她。红晓彤料不到他答应得这般爽快,芳心大喜,专心学习。她人聪明,教了两遍,便已掌握了七八成。
陆无涯道:“今晚到此为止,你有空,自己多用功。”当下结扎停当,便开门出去,红晓彤连忙送他出胡同。陆无涯道:“回去吧,小心一点,别人的事少管!”
红晓彤心头一阵温暖,脱口道:“三哥,原来你是好人,小妹……对不起,你孤身在虎穴,也得小心。”
×××
陆无涯在赵府的工作越来熟悉,同僚间的关系都很融洽,加上在豆盈仓拉线下,几个班头与他的关系都很不错。让他觉得意外的是郑岩不但不因败在其手中,而有所怨恨,相反经常来找他聊天,交换对剑术的心得。
这天陆无涯因休假刚走出大门,只见豆盈仓笑嘻嘻地迎了上来,陆无涯讶然问道:“你怎会在此?”
豆盈仓道:“小弟换了假期,今后都与三哥同天休息!你否回家?”陆无涯点头,两人联袂回去。红晓彤早已买好菜,在家等候,见到豆盈仓也是十分惊诧。
这天陆无涯花了不少时间教他俩武功,吃午饭时,豆盈仓道:“再过七天,府内便要办喜事了,三哥你有何打算?”
陆无涯反问:“你义父可有什么指示?”
豆盈仓道:“小弟这几天都没去找他,嗯,明天得去问他。”
红晓彤埋怨道:“如果有什么事,愚姐那来得及接应?”
陆无涯问道:“不知其他蝙蝠到了没有?”他拿眼望着豆盈仓。
豆盈仓道:“小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义父有交代无事最好不要去找他,如果有要事,他会着丫头通知小弟。”
陆无涯问道:“他足不出户,消息又从何而来?”豆盈仓苦笑一声,无言以对。
红晓彤忙打圆场:“老鹰一定有其办法,如果时机成熟,必有所表示。咱们还是继续练武吧,省得那瘟生来了,十分不便!”
×××
廖双庆依然没有乘机来缠红晓彤,陆无涯有点奇怪,忖道:“莫非今晚有事?”低声向豆盈仓要求尽快见赵安邦。
赵安邦次晚便接见陆无涯了,依然以指写字。
陆无涯先问:婚礼即将举行,老鹰有何指示?
赵安邦答:见机行事,无十足把握不可打草惊蛇!
陆无涯沉吟了一下,再问:莫非老鹰尚有第二套计划?
不知道,你只办你该办的事。
是否有人接应我?
这次轮到赵安邦沉吟了一下,才写道:若事先知道你的计划,自然可以安排,但前提是你必须有十足的把握。
陆无涯心想既然是见机行事,又怎会有事先的计划?当下苦笑一声,写道:那就听天由命!
赵安邦急写道:不可灰心,只要善于把握,机会随时都可能发生!
陆无涯知道真要动手,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当下再闲聊几句便长身告辞了,赵安邦却留住了豆盈仓。
府内已开始为婚礼忙碌起来,婢仆们都进进出出,或买东西或张灯结彩,连护卫亦取消假期,后来陆无涯才知道,原来由本月起班头晚上亦不可出去晚饭,难怪廖双庆甘愿放弃机会!府内上上下下都调动起来,唯独护卫仍然坚守岗位。
陆无涯寻思道:“莫非老鹰趁此良机安排人员混进来?”唯恐暴露身份,陆无涯每天下班之后都留在房内练功,有时郑岩过来与他切磋剑术。郑岩是接受传统及系统的剑术训练,陆无涯与他不可同日而语,经他点拨,收益良多,进步神速。
赵璧的侄女赵君如订婚的日子在五月十六日,出阁的日子则是五月二十八日。因为亲家是朝内的将军,一文一武,全是圣恩正隆的大臣,因此道贺的人非富即贵,是故有关安排,连赵璧都亲自过问。正因为如此,五月十四日,骆常奔特别召集全新护卫开了一次会,各组护卫亦都将各人守卫的位置详列出来。
陆无涯心头沉重,看此情形,老鹰想混水摸鱼的可性,几乎等于零。他身上既无用熟之软剑,更无暗器防身,行刺之信心全无。豆盈仓亦十分紧张,这晚晚饭之后,特别随他到卧室,低声道:“三哥,看来你不可在十六日动手,免得打草惊蛇,还枉送自己一条命!”
陆无涯沉吟道:“老鹰有否指示?”
“小弟刚从义父处回来,他说没有,着你沉住气,万万不可冲动……嗯,义父很关心你,认为你是众蝙蝠中最出色的,绝对不能让你……”
陆无涯道:“跟你义父说,我不会贸贸然行动,并多谢他的关心,我一定不会令他失望!”
豆盈仓道:“有三哥这句话,小弟便放心了。”
陆无涯道:“好吧,愚兄还要去守夜。”两人联袂走出去,刚好见到杨沐柳,陆无涯便与他同到后花园。原来时值非常,日班那两组护卫,晚上还要分批分时段,加强后花园及前门的防守,今晚上半夜陆无涯与杨沐柳负责守后花园。
“杨兄艺出何门?怎地年纪轻轻,武功便这般了得?”
杨沐柳道:“小弟是少林俗家弟子,小时候因身子弱,家父便送我到少林寺习武,为了健体所以练得勤,故此略有成绩。家父去年仙游,家母体衰,又有妹妹,只好下山找生活养家。”
两人谈谈说说,半夜时间颇为易过,待郑岩那组来接班,便各自回房歇息。
×××
赵府大好日子终于来了,府内上下人等全部换上新衣,各就各位,早饭刚过不久,便开始有贺客上门,陆无涯及杨沐柳站在广场守卫,另外两组的护卫则守在大厅前面。越到后面贺客越多,由于贺客多是官场中人,赵府中门大开,管家们颇有应接不暇之感。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吆喝:“工部侍郎董大人驾到!”
陆无涯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中年汉人身穿锦服,背后跟着几个人,满脸笑容地走进来。大厅内走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个身材中等的老汉,身披吉服,正是赵璧,急急走下右阶,因为工部侍郎董文用,自父亲董俊起已是大蒙古国之大臣,兄弟几人全受世祖忽必烈重用,自需亲自迎接。陆无涯眼尖,见到骆常奔居然跟在董文用后面,直至汤永和上前,方退出大门外。这才知道骆常奔亲自负责府外一带的安全,大概他认为奸细只会在府外行刺元朝大官。
俄顷,又有人高士唱道:“媒人汪将军驾到!”原来是大将军汪良臣撮合这段婚姻的,男家史梓也是汉人在元的将军,其父史天泽,共有八子,全在元朝为将,果然是门当户对。骆常奔仍然送他进内,再退出去。
汪良臣走得慢,背后又闻有人吆喝:“史家聘礼到!”旋见一个老汉,大概是史家的长辈,带着一个管家,领着一队大汉扛着十个多礼盘鱼贯走进来。
汪良臣是媒人,自然得跟史家的代一起,赵璧只好亲自走下来,行礼道:“汪将军是大媒人,请先上大厅用茶,下官还要好好谢你。”
汪良臣哈哈笑道:“正因为本将是媒人,更加马虎不得,中丞大人的茶,本将是一定要喝的!”
汤永和上前挥手喝停,大汉们立即停下,放下聘礼木盘。忽然陆无涯目角一瞥,竟然见到“玉面铁笔”易天彻也在人丛中,难怪上次在鸿福客栈见不到他!而他与周红枫、温良才和雷昊都是好朋友,他们到京师莫非便是为了他?
易天彻在此出现,是不是也要对赵璧下手?陆无涯心情又喜又惊。喜的是有人杀汉奸,惊的是自己的功劳恐怕要落空!
正在心慌意乱间,忽见第二排一位汉子,倏地分开众人冲前,汤永和喝道:“退下!”横身站在赵璧身前,拔剑而出!陆无涯这刹那才发现他竟是白云山庄的卲英杰,原来他们计划如此周详,他全身登时燠热起来,与此同时,周英豪已拔剑飞身而出!
周英豪刚冲到另一边去,人业中的易天彻这才自靴里抽出一把匕首来,向赵璧扑去!这几件事写来虽慢,实则疾如白驹过隙!
那汪良臣是武将出身胆子较豪,大喝一声:“你们要作反啦!”横在赵璧身前,舞动双臂,他马上功夫了得,但在地上如何能与武林高手比对?易天彻匕首向他脸上虚刺一记,引开其注意力,飞起一脚,便将他扫倒!脚尖一点,便扑向赵璧!
直至此时,惊呼声方响起,形势登时大乱,靠近的护卫都冲上前,陆无涯不进而退。
赵璧虽然带过兵,但毕竟是文官出身,哪敢抵挡?但到底带过兵,应变之力较强,仓猝之间转身向旁鼠窜,因为跑回大厅要上石级,知道速度一定远慢于学武之人!易天彻脚尖一点,又向他掠去,冷不防旁边冲出一个大汉来,拦腰抱住他,扭腰一甩,易天彻已被摔倒于地!
原来却是撒伦,蒙古人善于摔角,易天彻从未接触过,冷不提防,被摔个头昏脑花。撒伦走上前要去抓易天彻,不料一道人影如飞而至,人未至匕首已戳向其胸膛!
陆无涯料不到易天彻还有同伴,定睛一望,却原来是白云山庄的曹晓光!当年白云山庄庄主楚天雄准许卲英杰及曹晓光下山杀鞑子,想不到他俩竟然混进史家,等到今天才猝然发难。
曹晓光迫退撒伦,易天彻已自地上爬了上来,道:“快去找正点子!”曹晓光再奔向赵璧,此刻杨沐柳急急冲前去拦住曹晓光。
屋顶上啸声刺耳,广场上人员奔突,陆无涯转头见赵璧向东厢跑去,连忙拔腿追去!他起步在先,后面还有两个护卫跟着。陆无涯心想老鹰着他见机行事,目前正是刺杀赵璧最好的时机,杀了他还可乘乱逃离,若果无见及,甚至可将“罪名”推给易天彻!
赵璧穿过第一排东厢,跑向第二排,陆无涯转头望向后面,见左俊石及另一个护卫跟在背后,心中暗暗叫苦。他脚步不停,心念电转,正在苦恼间,屋顶上忽然跃下一人,眼角一瞥依稀是周红枫,去势加快。背后的左俊石叫道:“陆兄尽管去保护中丞,这刺客让咱们来打发!”
陆无涯心头大喜,含糊地应了一声,脚尖一点,如大雁般飞前,穿过第一排厢房,便见赵璧已跑上第二排厢房的走廊,忙道:“大人不用怕卑职来保护你!”
那赵璧慌乱中,分不清敌我,脚步不敢稍慢,但陆无涯两个起落已追近他,轻吸一口气,运劲于臂,提起一掌望赵璧后背击去!
电光石火之间,也不知是否赵璧命不该绝,还是陆无涯运气不好,只见赵璧一个趑趄,身也向前扑下,恰好避过那一掌!原来他未见过陆无涯,心慌意乱,自己给绊倒!
陆无涯一掌落空,心头一怔,见赵璧狼狈地在地爬动,杀机倏起,再度出掌,心想这次任你好运也逃不过。就在此刻,一道裂帛似的啸声在屋顶上响起,陆无涯心头一沉,他认得出这是骆常奔的声音,这刹那即使杀了赵璧,自己也必死于赵府内,千钧一发之际,化掌为抓,一把抓住赵璧的后衣,同时叫道:“大人在这里!”
话音未落,“飕”的一声,屋顶上已跃下一个人来,可不正是骆常奔?骆常奔喝道:“陆仲海,你对大人怎地如此无礼?”
陆无涯边扶住赵璧,边道:“大人不相信卑职……”
赵璧见到骆常奔,又知陆无涯是府内的护卫,心头大定,忙道:“是老夫自己不小心跌倒,他拉我起来的……”惊魂未定,已无半点官威。
赵璧轻啍道:“那也应该拉大人上来,不应该抓他起来!成何体统?”
陆无涯道:“卑职听见啸声震耳不知来者何人,仓猝之间那顾得这许多?”
赵璧见已安全,心情大好,忙道:“总班头不可怪他!”
骆常奔道:“此处已有我保护大人,你到屋顶上警戒!”陆无涯应了一声,振衣跃上屋顶,料不到煮熟的鸭子也飞上天去,心情甚为沮丧!这等良机千载难逢,下一次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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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6 15:43:1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一章 左右为难

陆无涯跃上的是第一排东厢房,低头望下去,只见广场上倒着三个人,正是易天彻、曹晓光和卲英杰,大概刺杀不成,反被府内的众护卫一拥而上,寡不敌众被杀死了。陆无涯心头忽然泛起一片悲哀,也暗暗敬佩他们慷慨赴义的义行。
目光一掠,不见周红枫的踪影,心头诧异,暗自忖道:“莫非他竟能逃出天生?”心想这几人之中,以周红枫的武最高,骆常奔既然跑了进来,大有可能让他逃脱了。
正在寻思间,风声骤响,陆无涯瞿然一惊,却原来,骆常奔已跃到自己身边,正用奇怪的目光望着自己,陆无涯心头暗惊,表面上毫无动静地问道:“大人已到安全地方?”
骆常奔冷冷地道:“你有点失望?”
陆无涯脸上变色。“总班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认为这些刺客是我带进来的?”
骆常奔皮笑肉不笑地道:“哪里?骆某是觉得若中丞大人安全了,你便再无立功的机会!”
陆无涯装出一副尴尬的神色,道:“对不起,卑职并无抢功掠美之心,在下只要每月六两银子的薪饷,不要什么功劳!”
“不要放在心上,这只是一句戏言耳!”骆常奔声音忽然一变:“你还是守在此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走开,某出去巡视一下,婚礼还得继续举行!”言毕飞身纵出围墙外,疾如闪电!
陆无涯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怦怦乱跳,暗问:“刚才我出掌的动作让他瞥及?否则他怎会对我产生疑念?唔,抑是他天生疑心太重……”-他站在屋顶上,下面的人动作极快,瞬间即将那三具尸体搬开,同时提水洗掉地上的血迹。
过了一阵,礼乐声再度响起,陆无涯居高临下,见赵璧已重新整理服饰,走出厅门外,他抬头向陆无涯点头示意,陆无涯连忙回礼,心中宽慰不少。
“许大人驾到!”
许衡目前正主持编纂历法,甚受元主重视,赵璧向甚敬重他的学问及为人,亲自走下石阶迎接,这次护卫们均甚为紧张,都纷纷走前几步,预防再生意外。
不过一阵,一切已恢复正常,由此可见赵府的应变能力不容小觑。陆无涯独自站在屋顶,十分无聊,被视作惩罚,幸好不久之后,郑岩亦跃上西厢屋顶,远远向他打招呼。骆常奔却一直未见出现,也不知去了何处。
看看日已近午,宴会已将开始,方见骆常奔回来,他态度忽然正常,对陆无涯道:“多谢你尽忠职守,如今你可以先下去吃饭,某嘱他人接替,今日你表现良好,明早到我处,某有事交代你!”
陆无涯先应了一声,再向他行礼,最后才跃回地面,表面上恒静如常,内心却如同波涛起伏,不知骆常奔要如处置自己。本以为搞好与廖双庆的关系,便可以安枕无忧,不料骆常奔竟会缠上自己。
到了饭堂,却见到豆盈仓,他向他打了个眼色,豆盈仓捧着菜走过去,两人坐在一起吃饭。豆盈仓干咳一声,道:“今日发生这种事,当真出人意料,你们护卫,责任可重了!”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倒霉!”见附近无人乃以竹筷醮汤写道:设法通知五姐,安坐家中!
豆盈仓点点头,道:“幸好大人无事,一切如常表哥不用太担心!”
陆无涯道:“难说,能继续混碗饭吃固然好,混不了的,大不了先送表妹回梓,再另谋高就!”
话音刚落,有人笑道:“陆兄今日立了大功,何须另谋高就?”
陆无涯一转头,便见到郑岩捧着饭菜,忙请他坐下。叹息道:“刚才总班头,对小弟的表现,似乎不甚满意哩!”
郑岩道:“这是他的疏忽,出了这种事,自然要找人发泄,陆兄放心,他不敢动你的,否则如何向大人交代?”
陆无涯一怔,问道:“郑兄已知道情况?”
“刚才大人在问你的情况,顺便将经过说了。”郑岩笑道:“恭喜陆兄了,一进府便立了大功!”
陆无涯苦笑道:“只要无誉无咎,小弟便请你喝酒。”
“一言为定!”
豆盈仓放下碗筷,长身道:“小弟吃饱了,你们也快点吃,省得待会儿有事。”陆无涯与郑岩连忙扒起饭来,匆匆填饱肚子,然后走了出去。
×××
宴会终于结束,宾客纷纷出厅,骆常奔布置人手保护赵璧及宾客,陆无涯竟被派到府外。陆无涯转头四望,街上一切如常,他保护宾客上轿,护送至街口,经过此事各官员的护院都得到消息,也都赶了过来护主。
好不容易方送走宾客,赵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忽然总管赵玦呼道:“传护卫陆仲海上堂!”陆无涯心头一沉,抬步而上。至石台,举头内望,只见赵璧坐在正中太师椅上,连忙快步进内行礼。
赵璧微笑道:“陆壮士今日表现良佳,老夫略有赏赐,聊资鼓励,幸勿嫌弃!”
赵玦捧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好些锭银子。陆无涯忙道:“启禀大人,卑职今日未立寸功,实在不敢接此厚赐,况真正出力卖命的是其他同僚,大人若赏赐卑职,反倒会引起其他同僚非议,也不利日后他们替大人卖命,请大人明察,并请收回成命!”
赵璧微微一怔,道:“壮士说得有理,看来你是读过书了,深明道理!嗯,这也是老夫之失察……唔,他们也会有赏赐的,你尽管取去,你若不收老夫反倒难安了!”
陆无涯料不到赵璧如此明理大方,且毫无架子,正在犹疑间,旁边的骆常奔道:“陆仲海,快谢恩收下,免得辜负大人一片心意!”
陆无涯只得谢恩收下,道:“大人如此厚待,卑职敢不舍命图报?”又叩了一个头才退下。他捧着银子走下石阶,果见众护卫羡慕的、妒忌的参半。忙道:“小弟侥幸得到大人赏赐,深感有愧,稍后自有安排。”走到廖只庆身前,将木盘递给他。
廖双庆红着脸问道:“陆兄弟,你这是作甚?”
陆无涯道:“小弟未立寸功,岂敢掠美?请班头分给大家。”
廖双庆抬头见骆常奔正走下石阶,忙道:“你交给总班头吧!”说着将木盘推回给陆无涯。陆无涯忙将木盘递给骆常奔,并将意思告诉他。
骆常奔问道:“陆仲海,骆某再问你一句,这可是你的真心意?”
陆无涯惶恐地道:“总班头明鉴,属下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没有半丝虚假。”
骆常奔接下木盘,道:“大人还有其他赏赐,如此便由某来统一分配吧!”捧着木盘,扬长而去。众护卫对陆无涯都另眼相看。
×××
当晚,赵府的婢仆晚饭也加了菜,还准许饮酒,只有护卫受限制。护卫们分两批吃饭,骆常奔罕有地出席,先说了一番鼓励的话,并每人派了一锭五两的银子,他问陆无涯道:“你也只得五两,可有怨恨某家不公平?”
“不,属下十分高兴,因为这五两拿得心安理得,总班头处理十分公正,属下非常佩服。”
骆常奔冷啍一声:“骆某最恨人家拍马屁,你且说说某家如何公正!”
“上次属下未立寸功,总班头便下令加薪一两,这次让卑职取得的赏赐跟别人一样,正好说明总班头处事公正。”
骆常奔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次功劳最大的是撒伦、周英豪及杨沐柳,他们三个赏赐较多,其他人表面上功劳不大,其实很可能是因为所站立的位置较远,来不及行动而已,且在人手已足够击杀刺客的情况下,实不宜一窝蜂冲上去,如此更容易造成空挡,万一有敌人自外攻入,后果更不堪想象,因此,某对大家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说至此他目光一掠,续道:“至于刺客混在送聘礼的人群中,非咱们能事先可预防的,这是非战之罪,大人亦十分明理,对此毫无责怪!”
廖双庆道:“还有一个刺客自外跃进来,后来三击不中之后,又从容逸去,不知大人对此……”
骆常奔冷啍一声,道:“那厮十分狡猾,腰上竟缠着一条天蚕丝,外面尚有同党,用力将他拉走,咱们也料不到他有此一着,措手不及之下,竟被其逸去!”
汤永和道:“都是属下无能……”
骆常奔冷啍一声:“此事连皇上也知道,龙心大怒,全城侦骑四出,你道他们能逃得了?”
陆无涯心头一惊,暗暗替云伴月担心,他与她见面不多,却觉得十分投缘,更认为她必是路修远的心上人。当下众人喝了酒,骆常奔道:“为防万一,今晚大家只宜浅尝,谁喝醉了必重罚!”
×××
一宿无话,次日陆无涯怀着忐忑的心情,独自去找骆常奔。房门刚敲了一下,便听骆常奔道:“是仲海么?进来。”
陆无涯推门而进,见骆常奔指一指他身前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猜到骆某因何找你么?”
陆无涯摇头道:“属下愚昧,那猜得出总班头的神机妙算?”
骆常奔轻笑道:“你很会说话,正证明骆某找你是对的!”一顿又道:“你能言会道,又能顾住上司的面子,说明你江湖经验十分丰富,而且心思缜密,行事小心,正好接受这项任务。”
陆无涯见他拿眼望着自己,忙道:“总班头有什么任务,尽管吩咐,属下必尽力去办,只是能力有限恐会丢了总班头的面子!”
骆常奔嘿嘿笑道:“以你之能,又怎会让骆某丢失面子!”
陆无涯每次听到他的笑声,都觉得浑身不舒服,骆常奔要吊他胃口,他亦不问。骆常奔有点失望地道:“这次刺客的行动,显然是处心积虑,一击不中,很可能会再来一次,因此必须在他们再次行动之前,将他们一网成擒!”说至此看了他一眼方续道:“骆某要你去做的便是这件事!”
陆无涯吃了一惊,失声道:“总班头不是跟属下开玩笑吧?昨晚您不是说全城的侦骑都已出动了么?那用得着属下这种小角色?”
骆常奔忽然长身在房内踱起方步,停在陆无涯身后。陆无涯只觉后背一阵阵寒意泛上来,骆常奔声音不带半丝情感:“骆某找你,是因为我看得上你,二十多个护卫没几个及得上你,还有一个原因是你刚来赵府不久,外面无人知道,身份隐蔽,方便你暗中进行调查!”
“调查他们的底细么?”
“调查他们窝藏在何处!”骆常奔声音忽然透出几分兴奋:“只要能将他们挖出来……比他们先一步……嘿嘿,那便是大功一件,莫说当赵府的班头,骆某甚至可保你吃皇粮!”
陆无涯这才知道他的目的,忖道:“只怕是你自己想升官吧?即使我立了功,只怕领功的必是你骆某人!”当下道:“属下未干过此行,恐怕难以胜任,总班头最好是另觅高人……”
骆常奔不悦地冷啍一下,沉声道:“老实说,若非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骆某又怎会找个不熟悉的人去担此重任?只怕你想不干也不行,反不如高兴地接受……你是聪明人,今番怎会……”
陆无涯截口问道:“请问总班头,这是中丞大人的主意么?”
骆常奔反问:“中丞大人这般看得起你,你说他会反对么?”他虽然答得含糊,但陆无涯一听便知这是他自己为了谋更大的前程,私下的主张。又听他道:“我可以给你考虑两盏茶工夫,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言毕开门出去。
陆无涯深深陷入苦恼中,不答应骆常奔,只怕无法再在赵府任职,答应他又要与抗元义士作对,尤其云伴月也在其中,更非所愿,当真是左右为难。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如果我挖不到他们的窝,他能对我如何?真的敢将我赶走么?如此他如何向赵璧交代?唔,他大可以说我带表妹回梓了……能否让赵璧对我……
心念未了,骆常奔已开门进来:“考虑得如何?”
陆无涯问道:“属下有几个问题得先问清楚,方可决定。”
骆常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最好先问清楚,免得日后有问题。”
陆无涯道:“属下只是负责挖出他们窝藏的地点?不是要属下擒杀他们?”
“当然,而且不可打草惊蛇,一有消息便先通知某!”骆常奔一顿又道:“万一我不在的,便通知汤班头!”
“如果属下经常要出入赵府,不是会暴露身份?”
骆常奔点头表示赞许,沉吟了一下才道:“有消息才回府,平日你依然回家,记住,这是秘密,不可将消息泄漏出去!”
“总班头的意思是说,若没有消息,属下根本不用回来?”
骆常奔点头,忽又道:“虽如此,但我会派人跟你联络。第二个问题呢?”
“万一在下在跟踪对方时,不慎不发现,最终寡不敌众而被杀死,总班头有什么补偿?”
骆常奔脸色微微一变,道:“某会给两百两银子你表妹,为你风光大莽,最后再派小飞代你护送她回梓,殓葬费及路上费用全由某负责!”
“第三个问题,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属下去干这种危险的事……还有本来在府内三餐均有供应,到外面花费可就大了……”
话刚说毕,骆常奔便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根本不是问题,呶,这个你先拿去花!”递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陆无涯。
陆无涯谢了一声,便老实不客气地收了。“属下接受此任务,但不知城内还有什么部门的人在调查?他们会否怀疑属下?”
“赵府的腰牌便是你的护身符,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出示,即使他们抓你到衙门,也会先派人求证,这个你大可以放心!”骆常奔道:“唯恐泄漏身份,你不能携带兵器。”
“属下再无其他问题了。”
“兵贵神速,你立即离开赵府,不必告诉任何人,某自会替你向他们掩饰!”骆常奔加强语气道:“记着,兵贵神速,如果让人捷足先登,那就白白浪费一个机会,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去吧。”
×××
离开赵府之后,陆无涯决定先回家,他必须先有个安排。回家时,红晓彤竟然不在,大出其意外,忖道:“莫非小豆子还未将消息传给她?”他在家里换了衣服,又在脸上略作化装,正想出去,只见红晓彤开门进来,手上提着菜。
她见到陆无涯在家,不由一怔,尚未开口,陆无涯已道:“快关门,进房说话!”红晓彤不知发生什么事,吃了一惊,丢下菜便跟他进房。陆无涯将门窗全关好,这才将昨天的经过及骆常奔的命令说了一遍。
红晓彤恍然道:“小妹昨天到赵府外面看热闹,后来却见大量官兵跑过去,原来是发生这回事!”
陆无涯沉下脸来。“你怎地不听话,到处乱跑?”
红晓彤笑道:“小妹又非刚出道的雏儿,三哥请放心!嗯,骆常奔私自派你干这件事,是否已对你生了疑心?”
“愚兄也想过这点,后来觉得应该不是,不过此人疑心太重,以后倒是要小心提防!”陆无涯道:“你若遇到他,也务必小心,此人城府深、武功又高,愚兄每次跟他在一起,都有胆战心惊之感!”
红晓彤问道:“三哥准备如何调查他们?小妹发觉他们早已不在鸿福客栈了!”
“你必须先将消息通知老鹰,请他做指示。”陆无涯担心地道:“由今日开始,你一切行动均要十万分谨慎,若我没有猜错者,骆常奔不但会派人暗中注意我,甚至也会跟踪你!”他苦恼地在房内踱起方步来,半晌方道:“如今毫无线索,一切都只能碰运气!”
红晓彤道:“骆常奔野心这般大,可能不止派你一个做这种事,如果三哥你完成不了任务,会有什么后果?”
陆无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不知道,我走了,你小心,有话晚上回来再说!”言毕匆匆走了。
×××
陆无涯实在不知该去何处,只能在街头上信步而行,看看午饭时间已到了,便信步走进一家大酒楼,直上楼上。此时楼上已有七八成上座,正中搭了一个小台子,有个枯瘦的老头,穿一袭洗得发白的长袍,虽然头发灰白,但看来依然精神矍铄,正在拉一把破旧的胡琴,琴声悠扬,让人听了甚为赏心悦耳。
陆无涯找了个靠舞台的座头坐下,小二立即上前招呼,他随意点了两个小菜、一盘饺子、一壶酒,就在此刻,楼头上响起一阵掌声,他抬头望去,原来那老头一曲拉毕,长身鞠躬,再放下胡琴抱拳道:“老朽因缺盘川,只好借此献丑,雕虫小技,若能搏诸君一笑,于愿已足……”
话未说毕,食客中已有人嚷道:“何必废话,快点再拉一曲才是正理!”
又有人叫道:“找个会唱的出来唱两曲吧,这破琴有什么好听?”
老头大概跑惯江湖,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既得诸君抬爱,便着小孙女为大家唱一曲吧!”回身伸手一招,走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对大眼睛,点白分明,甚招人喜爱,年纪虽小,但虽无羞涩之态,先向台下行了一礼,便站在老头身前。
那老头重新坐下,调校了调子,便拉起过门,随即听见一缕清音缓缓冒起,接着黄莺似的歌声响满全场。本来乱哄哄的场子一下子全静了下来,所有食客全都转头望向那小姑娘!
陆无涯也忍不住转头望去,暗自道:“想不到走江湖卖艺的,也有这份造诣!”目光忽然一亮,发觉这小姑娘脸上是经过易容的,而且手法十分高明,心头一动,再定睛望向那老头。他是此道之大行家,全神观察之下,也发觉老头是经过精心易容,技艺既精,看来又极其自然,就似一个大画家,信手几笔,便已浑然天成。他心头急跳,寻思道:“此人是谁?”台上小姑娘唱得如何,已全不入耳。
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骤然响起,震耳鼓嗡嗡作响,掌声夹杂着喝彩声,有人高呼:“小姑娘再唱一曲,大爷多给你赏钱!”
小姑娘行了礼,满脸笑意地道:“既蒙厚爱,便再献一次丑,只是这曲跟刚才的不一样,大爷们未必会欢喜……”
话未说毕,下面已有人叫道:“凭你这副嗓子,唱什么都好听!”老头把小姑娘招去,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小姑娘不断点头。
小二刚好将陆无涯的酒菜送上来,陆无涯先夹了一只饺子放进嘴里,再斟了一杯酒。小姑娘这次唱的却是首唐诗,依然婉转动听。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又一阵如雷般的掌声响起,有人淫笑道:“玉人一定不晓得如何教你,大爷亲自教你吹箫!”立时惹来一片哄笑声。
小姑娘只当作听不到,抓起一只铜锣,道:“既然鸦声尚能入耳,敬请诸君赏赐!”说着走下台来,将铜锣反过来,当作钵使用,走至食客中,抛铜钱赏赐者,果然不少。
辗转小姑娘便走至陆无涯身前,陆无涯随手抛了一块碎银,轻声吟道:“相逢何必曾相识。”
小姑娘满怀深意地接吟:“同是天涯沦落人。”
陆无涯已知道台上的老头是老六青山归,心头暗喜,却道:“姑娘读过诗书?居然能将唐诗倒背如流,佩服佩服!”
小姑娘笑嘻嘻地道:“小时候跟爷爷学过几天,见笑了!”
陆无涯道:“姑娘若能再吟一首,我将再有赏赐。”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道:“那就吟两首给大爷听听又何妨。”稍顿即吟道:“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一顿再吟:“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陆无涯边揣摸其中含意边放下碎银,一抬头那小姑娘已走远了,台上那老头有意无意地向他递了个眼色,陆无涯怕引人思疑便低头吃喝。吃饱之后,也懒得看那“爷孙”做戏,悄悄下楼去了。
下午陆无涯在城内各处走动,边揣摸小姑娘念的诗,猜不出她约自己到何处见面,第一首第一句意思很明显,见面时间是在半夜,第二句的意思是见面之处有栏杆。第三、四句没有意思。第二首的第一句是指见面之处有桥,第二句是巷口有乌衣。这地方在哪里?他跑了好些地方都找不到,又恐骆常奔暗中派人监视自己,不敢太早回家,直至日将落才买了菜回去。
回家之后才知道红晓彤早已买了菜在家等他。“三哥有消息么?”
陆无涯摇摇头,却将巧遇青山归之经过告诉她。“愚兄走遍京城,未觉有此地方,不知五妹知道否?”红晓彤低头沉思,陆无涯到厨房准备生火。
过了一阵,红晓彤跑了进来,道:“三哥,阑干也可能是指妓院歌楼!”
陆无涯道:“那种地方叫勾栏,可不是阑干!”
红晓彤道:“但小妹知道有座妓院叫十八干!”
陆无涯目光一亮,问道:“那附近可有一座桥?”
红晓彤道:“附近有条水沟,旁边有栏杆,好像有一座桥……小妹是无意中经过那里的,只因那勾栏的名字十分奇怪,因此才记下的。嗯,那可是座低级的妓寨,在小巷里面。”
陆无涯再问:“你还记得在何处么?”
“当然记得,在南城区,吃饱之后,咱们先去那里看看!”
×××
陆无涯与红晓彤先后离开,陆无涯先走,他因经红晓彤指点已知大概方向,是故两人分开走,避免引起骆常奔注意。此时华灯初上,街上行人甚多,陆无涯边走边留意四周,未觉有人跟踪。忽然他冒起一个疑问:赵璧遭行刺,虽然事败,且骆常奔说城内侦骑四出,为何自己毫无所觉?
到底是对方太过高明,还是自己疏忽大意?想到此,他更加用心留意四周。蒙古人对女人限制较松,街上的女人较多,甚至有成群结队出来赏街的。他留心注意,居然让他看出点破绽,那些女人有异寻常,甚至都有武功底子,不由大为诧异,亦暗生警惕。
陆无涯开始向南城区走去,走了一程,见有两个妇女在远处跟着走过来。他暗啍一声,倏地闪进一条胡同,窜进几步,立即跃起屋顶伏下。旋见那两个妇人快步追来,至胡同口,惊叫道:“人不见了!”声音甚是尖锐。
另一个道:“总会躲在胡同里,你盯住,我去找人来!”声音同样尖锐。
陆无涯心头一跳,暗道:“原来是宫内阉人假扮的!是他们怀疑我,还是骆常奔要他们盯住我的?”他当然找不到答案,当下悄悄自屋后溜下去,展开身法,在胡同里穿插,向南面前进。
到了约定地方,果见红晓彤自黑暗中闪了出来,低声道:“那地方没错,时间未到!”她此刻是男装打扮,与他擦身而过。陆无涯也忙闪进黑暗中,一只眼睛却在黑暗中闪闪生光。
×××
陆无涯抬头望天,月亮渐移中天一片云中。俄顷,大地一片黑暗,红晓彤又闪了出来,低声道:“没有扎眼的人,去吧!”她在前带路,在胡同里穿行,忽然前面黑暗中见有一长串的红灯笼,红晓彤道:“那就是十八干,旁边就有一座小桥!”
红晓彤一句话说毕,已到那条胡同外,忽然转身向左掠去,果见那里有条臭水沟,沟畔有一排阑干,沟上有座小石桥。一跑至那里,便见到胡同里挂着一件乌衣,陆无涯心头一跳,忖道:“老六怎会找到这种地方?”心念未了,红晓彤已跑至挂乌衣的那家屋外,看了陆无涯一眼,见他点头,便伸手在门板上轻轻敲打起来。
三重两轻,正是蝙蝠的暗号。对方回了三轻两重,红晓彤轻声念道:“相逢何必曾相识!”
门板无声地打开了,陆无涯及红晓彤连忙闪了进去,门板随又关上。陆无涯黑暗视物如同白天,带着几分怨气地道:“老六,你约来这地方,错非五妹来过,否则谁猜得到!”
青山归低声笑道:“我便知道五姐会知道!”
红晓彤撇撇小嘴道:“老六,你这油腔油嘴什么时候才能改?”
黑暗中闪出一个小姑娘来,笑道:“因为我见过五姑从附近走过!”
红晓彤问道:“你是谁?”
“第三代蝙蝠稻香香,拜见三叔五姑!”
红晓彤没好气地道:“你还是叫我五姐吧,没得把我叫老了,嫁我不出去,唯你是问!”
稻香香笑嘻嘻地道:“五姐怎能嫁不出去?你嫌世上男人虽多,却无一个可与你匹配罢了!”
陆无涯沉声道:“时间紧迫,还是说正事吧!是老鹰着你来协助愚兄的?你那边可有什么收获?”
青山归叹了一口气道:“若非老鹰下得命令,小弟又怎会再趟这场浑水?我这两年也不知过得多逍遥……”
红晓彤冷笑道:“若非你将三哥在雪窦寺的消息告诉老鹰,三哥就真的不用趟这场浑水!你这做兄弟的也真不够意思!”
青山归赧然道:“三哥对小弟恩重如山,小弟实在不是要害他,你们想想,咱们满手血腥,即使能找个地方隐居,但半夜梦回,谁都不能心安,小弟也想杀几个汉奸,他日也可向人家炫耀一下,同时心里也好过一些……”
陆无涯问道:“你是不是花费太大,手头拮据,才受聘于人?”
青山干咳一声:“手头拮据也可向那些为富不仁的人下手……小弟是想黑吃黑,听说里面藏了本什么练功秘诀……”
陆无涯笑道:“你一定以为我藏在寺里,也是为了那本秘笈了?告诉你之前已有很多人打这个主意了,方丈已彻查过,里面什么都没有,当然会否是上几代方丈取走,那就不得而知。你还未说你的收获,老鹰要你俩如何协助我?”
“我目前手下有八个,他们听命于我,小弟则听令于你,若你没有命令,则听令于老鹰!”青山归道:“目前咱们已查到行刺赵璧那批人窝藏的地点!”
陆无涯心头一跳,脱口道:“你是说周红枫及云伴月他们?”
青山归点点头道:“他们分成两批,咱们只查到其中一个地点,另外一组人是由路修远率领的义军中的高手,他们行动更加隐蔽,似乎有几个窝点!”
陆无涯心头又是一跳,脱口问道:“路修远也来了?其他‘风云雷电’的人都集齐在京师?”一顿又寻思道:“路修远带了这许多人来,目的一定不是为了一个赵璧!”
“消息若泄漏,元帝关起城门,来个瓮中捉鳖,岂非要全军尽墨?路修远似乎不是冲动的莽汉!”青山归道:“此点连老鹰也想不通,他在暗中监视他们。”
陆无涯道:“元帝因赵璧被行刺,早已派出无数侦骑,对他们行动的掌握一定十分清楚,暂不下手,莫非是想将之一网打尽而已!”
稻香香忽然插腔问道:“听说三哥已成功混进赵府,未知何时可动手?”陆无涯这才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他俩。稻香香道:“咱们已查到他们一个窝点,要否泄漏给骆常奔?三哥若取得其信任,将可方便以后行事!”
红晓彤轻蔑地一笑,“窝点里如果没有人,骆常奔更会因此而怀疑三哥;若果有人则咱们日后的敌人便更多了,腹背受敌是咱们的大忌!”
稻香香粉脸微红,低声道:“五姐教训得是,小妹太浅薄了,以后还得多向五姐请教。”
“岂敢岂敢!”红晓彤稍顿又道:“三哥,小妹猜想路修远他们的目标可能是元帝!”
青山归吃了一惊,脱口道:“不会吧?大内高手如云,路修远若真有此打算,便太不自量力了!”
红晓彤问道:“左右为难,三哥你准备如何交差?”
话音未落,陆无涯已低声道:“外面有人!”四人立即闪开,躲在柱后。稻香香刚好与陆无涯匿在同根柱子后,陆无涯只觉她娇躯阵阵香气迫人而来,暗道:“真是人如其名!”心念转动间,忽觉手上多了一团纸,黑暗之中,只觉稻香香的眼睛闪闪生光。他点头将纸团塞进怀内,就在此刻,大门忽被人敲响!

第四十二章 高手斗智

三重两轻!四人同时松了一口气,青山归乃上前回暗号,片刻之后,大门拉开,闪进三个人来。青山归一关上门便问:“米满谷,有急事么?”
米满谷声音有点惶恐:“六哥,小弟与他俩暗中在三哥家附近保护他俩,后来见三哥及五姐先后出去……二三更间,忽然来了几个阉人,要入屋搜索,当时青妹正在厅内横梁埋伏,小弟一急,便丢了一个江南霹雳堂的霹雳弹进院了内……”
青山归怒啍一声,问道:“后来如何?”
“霹雳弹一响起,吓跑了那几个阉人,青妹知道出了事故,便由后窗跃出,咱们便一口气跑来这里了……”
青山归对手下十分严厉,转头问道:“麦苗青,情况是如此么?”
麦苗青道:“回六哥,确是如此,不信你可问唐梧!”
青山归沉声道:“三哥便在这里!”话音刚落,红晓彤已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
陆无涯边走出来边问:“米满谷,后来那些阉人是否还有再进我的住所?”
米满谷道:“不知道,咱们三个没有再回去察看,不过路上遇到魏槐,他已赶过去了!咱们路上十分小心,确定背后无人跟梢!”
“魏槐会来此么?”
“应该不会,三哥若要找他的,可到康和胡同七号,暗号依旧。”
陆无涯道:“愚兄跟五妹得立即赶回去,以后便派唐梧与我联络!”
稻香香忙道:“三哥、五姐此处地形小妹较熟,待我先出去观察一下,若无异状你俩再走未迟!”
×××
陆无涯与红晓彤出了南城区,依然分开前进,陆无涯直接回家,红晓彤则去找魏槐。陆无涯到了屋外,转头略为张望一下,振衣逾墙而进,随即听他轻啊一声。他走上小厅,点了油灯,举目一望,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留下烟火的痕迹,幸好不会影响生活。
陆无涯稍为收拾一下,装模作样地站在红晓彤房外轻呼:“表妹、表妹!”房内没有应声,陆无涯推开房门,发出一道低叫声。
他跑出屋外不断轻呼表妹,一直寻至康和胡同,叫了几遍,刘姑的店门才打开,红晓彤闪了出来,陆无急问:“表你,家里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为何跑来刘姑家睡?”
红晓彤拍拍胸脯,道:“小妹在房内正在做女红,院子里忽然轰地响起一声,小妹不知发生什么事,便飞身跳窗出来……后来见你还未回来,又不敢回去睡,只好先到刘姑处坐坐……”
店内传来刘姑的声音:“你表哥回来了,你回家睡吧。”两人快步回家,关上了门,红晓彤立即窜进房内。陆无涯忽然拔身跃起,落在屋顶上,举目四望。
黑暗中未觉有什么人影,他看了一阵才跃回地上。红晓彤已出房,低声道:“他们去过你房内!”
陆无涯问道:“你见过魏槐?”
“唔,他说他见到两个太监自院子里跃出去,便没入黑暗中,之后再无出现过。”红晓彤问道:“三哥,你准备如何应付?”
陆无涯道:“啍,明早我返回赵府,质问骆常奔!”回房之后,偷偷自怀内摸出那纸团出来展阅,原来是个地址,大概是周红枫等人的窝点,他记住后便将纸烧掉。
×××
次日吃过早饭之后,陆落涯心细,先装模作样地在附近调查一番,然后气冲冲地跑向赵府。门卫查过他的腰牌,放他进内。陆无涯走了几步便见到郑岩,郑岩一怔,问道:“总班头说你要出城办事,还说要请假三五天,怎地这么快便回来了?”
陆无涯装作十分委屈地叹了一口气,问道:“总班头呢?”
“刚见他由内宅回来,大概在他房内吧。”
陆无涯对他拱拱手,便快步向东厢跑去。到了骆常奔房外,用力敲起门来,里面传来愤怒的声音:“谁如此无礼!”
陆无涯推门而进,高声道:“是属下!”
骆常奔见他满面怒容,先是一怔,继而怒道:“莫以为骆某看重你,你便可以不讲规矩!”
陆无涯一屁股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问道:“你知道昨天晚上我家里发生什么事么?”
骆常奔又是一怔,随即不悦地道:“你家的事,骆某如何得知?”
“昨夜有太监去我家搜索,也不知什么原因院子里被人用炸药炸了!属下今日回来是想知道,这到府是怎么一回事!”
骆光奔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不像说谎,便道:“你先将经过慢慢说清楚。”
陆无涯乃将情况说了一遍。“为了替总班头立下大功,属下一吃了晚饭便出去到处找寻线索了,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万一表妹出了事……属下宁愿将银子退给你,什么也不干了!”
“且慢!”骆常奔又长身在房内踱方步,喃喃自语地道:“怎会发生这种事?莫非你有什么行为让大内怀疑?”
陆无涯道:“属下无非是在街上到处溜达,大概因此引起那些阉人的思疑吧!总班头没有将属下的任务及身份告诉大内及有关衙门么?”
骆常奔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回去吧,继续你该做的事,骆某立即去……唔,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回府,免得那些奸细知道你的身份,对你也无好处!”
陆无涯道:“如果属下有事找你,又该如何?”
骆常奔沉吟道:“以后骆某会请你表弟常去你那里,万一有事也有他保护令表妹,如此你该放心了吧!”
陆无涯长身道:“若再发生这种事,属下便立即辞职!”
“且慢!”骆常奔转头问道:“昨天你有否收获?”
“没有。”
骆常奔轻啍道:“来了这许多汉人武林高手,你居然会毫无所觉?”
陆无涯反问:“刚行刺失败,你认为他们会这般鲁莽,到处招摇?”
骆常奔点头道:“这倒也是,你需仔细留意,他们人多,若有所发现,千万不可贪功,免惹来杀身之祸!”
陆无涯脸色稍霁,高声应道:“是,属下自有分寸!”
×××
陆无涯由赵府后门离开,先到大街走了一匝,中午却故意去鸿福客栈吃饭。掌柜对他视而不见,陆无涯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也不在乎这个,招来小二,点了两一汤,慢慢吃喝。
刚吃了一半,门外走进一对小夫妇来,陆无涯随意望了一眼,吃了一惊,万料不到来的竟是路修远及云伴月!他俩坐在陆无涯身边的座头,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瓶酒。只听云伴月道:“当家的,京师花费大,省点吧,别喝了,万一找不到亲戚,回家还得路费哩!”
陆无涯暗笑:“二姐暗恋路修远多年,今次扮作夫妇,不正遂了其心愿么?”
一会儿,小二将路修远点的酒菜送上来,路修远吃了两口,忽然走了过来,问道:“兄台可是京师人么,与你问个路可行?”
陆无涯道:“在下来京师也是来寻亲的,可惜至今尚未找到。”话音刚落,路修远忽尔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然后谢了一声,返回自己的座头。
陆无涯转头望他,见他俩低头吃饭,心中忖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表示认出我的身份?要我跟他走?有事跟我商量?万一背后有人监视,不是要糟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不能害他!”想了一下,放下碗筷,走去柜台结账,低声道:“掌柜替我写几个字,悄悄交给那对夫妇。听着:我背后有狗!谢谢。”言毕扬长而去。
出了客栈,他立即快步闪进胡同里,在附近绕了一圈,然后躲在暗处,为自己贴上一抹小髭,再换了一套外袍,边走边在脸上粘了一团“肉球”,不过一阵,已变成一个丑八怪,这才重新向鸿福客栈走去。
只见路修远与云伴月刚好自店内走了出来,陆无涯放慢脚步,看他俩要去何处。路修远拉着云伴月信步在大街上走着,偶尔也进店买点果西。陆无涯远远在对面街头盯着,还得留意有没有人跟踪,幸好这一路上,没发觉扎眼的人物。
路修远走了一阵,忽然转进一条胡同,陆无涯先到成衣店买了一套衣袍,向店家借地方更衣,又换了装束,由后门离开,最后走进路修远走过的胡同。胡同里有不少人,还有孩子在玩耍,却不见他俩的踪影。
陆无涯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向孩子问道:“小哥,可有见一对夫妇经过么?那女的穿的是一件鹅黄色的裙子。”
一个梳着冲天髻的小童道:“有、刚从那边转过去。”陆无涯连忙跟上去。一转过街角,陆无涯忽有所觉,双脚一顿,身子在急切之间倒飞!两道人影闪了出来,云伴月当先飞射过来,裙裾飘动,一对玉腿,如车轮般飞蹬而至!
陆无涯身子再退,忽然飞上屋顶,那路修远已早一步跃上去,喝道:“朋友,你一路上改装易容跟着咱们,意欲何为?”一句未说毕,已攻了三招。陆无涯自然不会让他轻易打着,与此同时,云伴月此刻亦跃了上来,封住其退路。
陆无涯急道:“路兄、云二姐停手,是小弟!”
路修远住手问道:“你是陆兄弟?好精妙的易容术!”
“正是,快走!”陆无涯飞身向屋后飞下去,脚尖一点,又窜出两丈,路修远见状,也急忙与云伴月跃落地上急追。穿过几条胡同,陆无涯才放慢脚步,低声道:“小弟身份特殊,可能有人会跟着,咱们最好分开走路!”一顿问道:“路兄可有安全的地方说话?”
云伴月道:“由此右转,前面有户人家,门口有一头石狮子,咱们在那里等你。”陆无涯应了一声故意在附近绕了半圈,这才转向目的地。找了一下,果见有一户人家门口放在一头破损的石狮子,看来是家破落户。
他转头四顾,只有住在那里的人出入,便向前走去,俄顷,一幢石屋后露出一张丽容,向他招手,陆无涯飞跃过去,道:“没有扎眼的人!”
云伴月转身推开背后的那扇木门,与陆无涯走了进去,屋内有位老婆婆,向他俩微笑,云伴月只跟她点点头,便拉陆无涯进房。房内只有一张炕,炕下有座地窖,云伴月带陆无涯下去,只见下面有好几个人,其中有认识的雷昊及刀克象。
路修远道:“这位是在下的救命恩人陆无涯。”寒暄过后,问道:“陆兄弟,你说有人跟踪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弟如今在赵璧府内当护卫,自从发生了行刺事件后,总班头派我调查凶手,昨夜却有太监到寒舍搜索,后来又不知什么原因,在院子里有火药爆炸,我知道赵璧的事是你们干的,恐因为我而将大内高手引到这里来,是故在客栈不敢与路兄相认!”
刀克象霍地站了起来,戟指道:“姓陆的,易兄及卲兄可是你杀的?”
陆无涯镇定如恒地道:“在下混进赵府也是要杀赵璧,你说我会杀你们的朋友么?不过你们太鲁莽了,赵璧若是这般容易杀的,我早已下手了,还轮得到你们么!”
路修远道:“路某前晚刚到,知道他们的计划后也不同意,可惜未能劝住他们!”
刀克象道:“骆常奔要你调查咱们,你回去如何交代?”
陆无涯淡然一笑,转头问路修远:“路兄刚才在客栈要跟小弟谈什么?”
路修远道:“我们这次来大都,是有个目的……”
雷昊干咳一声:“路大哥,咱们还未计划好,还是先不要说吧!”
陆无涯含笑道:“路兄不用说,鞑子大内已知道,所以连太监也派了出来!”
路修远讶然问道:“鞑子知道什么?”
“他们认为你们要刺杀元帝!”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面面相觑,作声不得。陆无涯道:“若在下没有猜错的,你们之中有人行踪已落在他们眼中,你们想钓大鱼,他们也想钓大鱼,因此,最好谋定而后动,必须先冷却一段时间之后,让他们以为你们已经知难而退,产生了麻痹,方可再行动!何况大内高手如云,你们根本近不了元帝!”
刀克象道:“长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阁下大概已被骆常奔吓坏了吧!”
“不错,论真实武功,在下已非骆常奔之敌、更遑论原是金国第一高,如今投身元朝大内的金公公了!”
路修远失声道:“你说的是金希舜?此人武功之高,宇内罕觅敌手!”刀克象听他这样说,才不作声。云伴月问道:“路大哥,那金希舜,武功真的这样可怕么?”
“此人天赋极高,将金与汉的武功糅合在一起,招式更为诡异、威力更大,而且此人的内功修为亦十分深厚。当年家师曾与他对过三十多招,虽是不分胜负,但事后家师曾说,百招之后,败的必是他老人家!”
路修远的师父“一剑擎天”武牧文,当年在生时,被誉为宇内三大高手,他有此言,众少听后均面色大变。半晌,雷昊才道:“难道咱们如此辛苦混进大都,就这样半途而废不成?”
路修远叹了一口气道:“陆兄弟说得有理,咱们还是得从长计议,不可妄动、不可冲动!”
“人的命只有一条,尤其在国破家亡之后,人材更少,必须珍惜!”陆无涯道:“做不到的事,万万不可勉强!”
雷昊冷笑道:“古语有云: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毫毛,照你这样说,咱们只能低头做人,连在鞑子面前也不能抬起头了!”
陆无涯道:“我曾听白云山庄庄主说过一句话:贼势太强,宋室积弱太久,欲重振国威,只能徐徐后图了!做无把握的事,只是逞匹夫之勇,于己无益,于国无益。活着下来,可暗中训练勇士,以图后计!相信这句话已可替雷兄做出解释。”
刀克象道:“我大理也是亡于鞑子铁蹄之下,无国岂有家……”
陆无涯接道:“无人岂有家?留下性命不是要你做狗,是留下有用之身,以图后计!这问题说至为止,诸位若不同意者,在下也不会反对,但在下行事必定三思而行,杀了赵璧,我还想活命,因为只要我还活着,便还有机会杀第二个赵璧,错非如此,我又何须进赵府为奴?易兄及卲兄之勇气,在下十分佩服,但其行为却非我愿学习!”
路修远伸手在陆无涯肩上重重地拍了一记,道:“陆兄弟,想不到你有此识见,今日听君一席话,真胜过读十年书!”
其他人亦都逐渐信服,刀克象及雷昊虽然口服心不服,但也想不出反驳之道理来。路修远扫了众人一眼,道:“陆兄弟厕身虎穴,可有什么需要咱们帮忙的?”
“如果能得到骆常奔的信任,也许在下还能混到一官半职,届时说不定还有接近元帝的机会!”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全是一亮,连刀克象也忍不住问道:“要如何才能得到他的信任?”
陆无涯道:“骆常奔要我调查你们……”
刀克象未等他说毕,已叫了起来:“你想拿咱们的首级去领赏?”
路修远斥道:“刀弟,陆兄弟不是这种人,你听他说毕再议论未迟!”
“若我拿你们的性命去领赏,又何须与你们商量?”陆无涯道:“在下有一个计划,就怕你们无此胆量而已!”
刀克象怒道:“你这不是看不起人么?”
陆无涯道:“有胆量还不行,还得有智慧,还得能随机应变!”
云伴月笑道:“陆弟,你就快说吧,连二姐的胃口都让你吊足了!”
陆无涯道:“情况是这样的,我无意中发现你们形迹可疑,于是将消息报给骆常奔知道,他必然会带人追踪你们,来到这附近,被你们发觉了,于是你们溜了,留下这个巢穴!细节最是重要,诸位都得动动脑筋!”
雷昊道:“丢掉这个点,你让咱们到何处藏身?”
陆无涯哈哈笑道:“在下若没猜错的,你们最少还有两个窝点,那两个窝点,千万别告诉我,省得日后引起误会!如此做有什么好处?失掉这个窝点,你们便潜伏下来,让他们以为诸位已逃离大都……”
路修远兴奋地道:“好,这计划非常好,大家快想想细节!”
陆无涯道:“诸位不能有任何损失,如果计划无法做到此点的,在下宁愿放弃!如果可以进行的,若有机会,希望你们能够干掉汤永和或者廖只庆,杀不了也不要紧,要将他俩其中一个废掉,在下最低限度便可以取而代之!”
×××
陆无涯是在黄昏时分回家的,带着一把菜一瓶酒,一进门不但见到红晓彤还见到豆盈仓。他故意问道:“你今日休假?”
豆盈仓道:“吃过饭便得回去了!看三哥的神色,好像有收获了?”
“不错,我查到他们一个窝点了!”
豆盈仓跳了起来,失声道:“三哥,你真的要拿他们……”
陆无涯提着菜走向厨房,道:“待我再想想,吃了晚饭再说!”红晓彤与豆盈仓互望一眼,觉得陆无涯十分神秘。红晓彤终忍不住走进厨房,陆无涯不等她问便道:“洗了菜烧水!”红晓彤虽然觉得有点委屈,却不敢违抗。
×××
吃了饭,陆无涯告诉豆盈仓:“你回去告诉骆常奔,明天早上带几个府内的护卫高手,暗中跟着我,然后我会指一个人让他带人去追踪……”
豆盈仓急问:“那最后会如何?”
“我有一个要求,指出那个人之后,我的任务便完成,不会跟他们去追踪,因为我要留下清白之身,日后说不定还有用!”陆无涯道:“就这样告诉他!”
豆盈仓道:“三哥,你出卖义士,日后咱们可能要腹背受敌……”
“所以我不能与他们一起跟踪,快去,否则他必会怀疑你怠误战机!”
豆盈仓走后,红晓彤问道:“三哥,你估计你的计划会成功么?”
陆无涯望着夜空,喃喃地道:“那就要看骆常奔的智慧,也得看路修远的应变能力了!”
红晓彤虽然不知道他计划的实际内容,但脸上却露出几分忧色。过了半晌才问道:“可有什么要小妹做的么?”
“有两件事:第一,将此告诉老鹰;第二,你在此刻绝对不能暴露,否则前功尽废!”
×××
这一夜,四周寂静如死,但两人都几乎没有合过眼。
天色蒙蒙亮,陆无涯摒除一切杂念,在炕上运功调息,内息运行了七个大周天后,精神百倍,下床盥洗后,走出小厅,红晓彤已煮好面条在等他。“三哥,你得出去了,快吃吧!”
陆无涯望了她一眼,碰到她深情的眼神,心弦一颤,忙将眼睛落面条上,道:“唔,你手艺越来越有进步,一起吃吧。”
红晓彤道:“小妹并不笨,只要能再为你烧几个月的菜,一定会臻化境!”
陆无涯轻笑道:“你这是无师自通呀?”
“所谓一理通百理明,这种事难道会难过了解一个人的心事?”
“胡说,了解心事跟烧菜有什么关连?快吃吧!”陆无涯忽然沉下脸来,道:“他们还可能会再来测试你,我不在时,你一定要小心。嗯,你精神不集中,甚难让人放心。”
红晓彤心头如通过一道暖流,低声道:“多谢三哥关心,小妹一定会小心,你放心,这最后的刺杀还未成功哩,小妹也不想死。”
“胡说,谁都不能死!”陆无涯匆匆吃饱,放下碗便走了。走出门外,他便用力吸了一口气,镇定一下,今天的行动,对以后能否成功刺杀赵璧至关重要,许胜不许负!回心一想,骆常奔城府深沉,他会上钩么?他对路修远的心智不太了解,忽然间又失去了信心。
心念不绝,但脚步却丝毫不慢,眨眼间已走到大街,远远见到雷昊在卖烤白薯,便在附近绕了一圈,回来时,便见到豆盈仓了,两人擦身而过,陆无涯悄悄指一指雷昊,豆盈仓低声道:“你走吧,以后的事,不用你管了!”
陆无涯走到附近一家小饭馆,坐的位置,正好对着雷昊,他要了一瓶酒,边饮边观察。过了好一阵,仍未见骆常奔带人过来,不由暗暗焦急起来,忖道:“难道让他看出破绽?”他立即将计划再细细过滤一次,未觉有显著的漏洞。
骆常奔越迟露面,陆无涯越是担心,因为他可能在暗中调兵遣将,若把各个退路都封死,则路修远等人必有人会牺牲,甚或有人会落在其手中。
这个计划,胜败的关键,端视他会否将计划告诉金希舜,若只凭赵府的人手,他只能采取自己给他的建议:暗中跟踪,再一网成擒。但骆常奔野心极大,这份功劳,他怎肯与金希舜分享?想至此,心头稍安。
雷昊今日的生意甚好,一桶烤白薯,已将卖光,仍未见骆常奔出现,陆无涯一颗心立即悬起,转头四顾,连豆盈仓也不见了。见那雷昊也在张望,陆无涯只好长身结账,走出店外。
这时候,雷昊也见到他了,陆无涯心想白薯卖光了,如果他仍留在那里的,必会引起骆常奔的思疑,因此便走至水沟边吐痰,这是约好的暗号,意思即叫雷昊卖光白薯就回去。
雷昊将铁桶放上一辆小推车上,然后推着车走了,此刻,陆无涯方见到廖双庆带着撒伦远远跟在他后面。原来他们亦匿在附近的饭馆里面,难怪陆无涯没有发现,空担心了一场,此刻他方暗中嘘了一口气。附近屋顶上传来衣袂声,证明骆常奔早已布好几批跟踪人员,便快步走了。
他必须尽快去通知云伴月,以便路修远做好一切准备。为恐让骆常奔看出破绽,云伴月匿藏的地点离此颇远。陆无涯走了一程,忽然觉得有人跟踪,这一惊非同小可,若跟踪的人是骆常奔所派,他更不能用特殊的技巧将对方甩掉。
云伴月匿藏的地点,与雷昊所走的路线有一版距离,不虞被骆常奔看出破绽,可是时间却不能耽误,否则路修远便来不及布置。这刹那,陆无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念电转之下,仍坦然向预定的目的地前进。
前进中他一直觉得背后跟踪者,时隐时现未曾离开,不由忖道:“是骆常奔亲自跟踪我么?应该是,因为他对我还未全相信!好,我便带他到处逛逛,好让路修远下手。”
心念转动间,已来至一家成衣店外,只见云伴月也在店外附近,他进店买了一条裤,不断地拿起来比试,这是暗号,告诉云伴月有人跟踪,不可上前。比试完毕,陆无涯付钱买了一套,同时进内换掉旧衣裤,这是告诉云伴月速去通知路修远,按原定计划进行。
待他走出店外,已不见了云伴月的踪影,陆无涯装模作样地在唇上粘了一撇小髭,然后走到下一条街,在其附近一带徘徊,时快时慢,眼睛不断向四周扫射。踅了一阵,又快步转左,到另一条街去,背后那跟踪的人,仍不离不弃,跟在他后面,似乎要了解他到底在干什么。
陆无涯暗喜妙计得逞,依旧在街头上到处走动,最后背后那人已不见了,他仍不敢大意,绕了一大圈,看看已差不多,然后踅回鸿福客栈吃饭。此时午饭时间已过,饭堂内只有他一个食客,他优哉游哉地饮着酒,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离开。
表面上十分平静,内心却如同波涛起伏,担心路修远那边情形有变。他到菜市场买了菜,施施然回家,红晓彤在家里等着他。“情况怎样?”
“一切依计划进行,后果如何相信晚上豆盈仓会来报告,也说不定骆常奔会召我回赵府!”
红晓彤问道:“如果成功,后果会怎样?”
“大概会让我当个班头吧!”陆无涯道:“趁天色尚早,咱们练练武吧!”红晓彤大喜,一步跳下院子里。
×××
刚在吃晚饭,豆盈仓便匆匆来了。陆无涯故意道:“表弟,吃过饭没有?坐下一起吃吧!”
豆盈仓见状,紧张之状大减,笑嘻嘻地问道:“五姐有煮我的饭么?”
“三哥早已料到你会来了,怎会少了你那一份!”红晓彤等豆盈仓盛了饭坐下来,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骆常奔派你来有什么好消息?”
豆盈仓笑道:“还是三哥沉得住气!”一顿又道:“三哥你猜得到结果么?”
“跟踪者在快到窝点时,被对方发觉了,结果被打退,但最后终于找到那窝点,却人去楼空!”陆无涯问道:“受伤的是汤永和还是廖双庆?你有没有跟着去?”
豆盈仓惊诧地望着陆无涯,失声道:“三哥你偷偷跟着去么?廖双庆断了一条手臂!小弟又不是护卫,怎能跟着他们去!”
陆无涯道:“我没有跟踪他们,但结果猜得到!骆常奔赶去了么?今晚他令你来此,有何指示?”
豆盈仓道:“三哥你真神哪!骆常奔赶到时,护卫已被打退了,那些人亦已跑掉了,他的性格你知道,不可能半途而废,因此在附近找到巢穴……他让小弟来通知你,今晚半夜进赵府。”
红晓彤轻轻擂了陆无涯一记,笑道:“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不愧是最厉害的蝙蝠,看来咱们凯旋之期,指日可待!”
陆无涯摇头道:“别将事情看得太容易,如今天下已尽在鞑子掌中,即使咱们逃出大都也未必能够安全!”
豆盈仓道:“反正小弟已将这辈子的幸福交给两位了!”
红晓彤笑骂道:“胡说,你的幸福在你未来老婆的手上!”她与豆盈仓神情十分轻松,但陆无涯却一直低声不语,预估骆常奔会用什么手段继续套自己的口供。
看看已近二更,陆无涯便与豆盈仓返回赵府,汤永和居然在大门外相候,见到他俩,笑脸相迎,道:“小飞,谢谢你啦,总班头在等陆兄弟哩!”豆盈仓知机,进了大门便与他俩分手。汤永和带陆无涯直奔骆常奔房外,伸手敲门。
房门倏地无声地打开,里面黑灯瞎火,只听骆常奔道:“都进来吧!”待他俩进内,房门又再关上。“永和点灯,仲海请坐!”
陆无涯边拉椅子边问:“总班头,不知今日那事儿进行得如何?”
骆常奔道:“多谢仲海的努力,今番立下大功,真要好好谢谢你!”
陆无涯忙道:“总班头已付了厚酬,这是属下之责任,不敢再……”说着汤永和已将灯点亮。
骆常奔道:“不,一定要谢谢你!”他站在陆无涯背后,忽然一指伸出,在其后脑一戳,陆无涯虞不及此,在毫无反应之下,已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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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6 15:49:2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章 祸福难卜

陆无涯与豆盈仓离开之后,红晓彤收拾好碗碟,洗好手脚,回房上床练功,她发觉几年不见陆无涯,其功力已远在己之上,她本是心高气傲的人,谁都不服气,包括陆无涯。以前同门都说陆无涯是最出色的蝙蝠,将来若有人能逃出乌鸦的魔掌者,必然是他。她只承认陆无涯是出色的蝙蝠,最者则未必,但后来的事实,逐渐证明,同门的看法的确不错,她才渐渐接受。
这次相见,刚开始时,她还是不大服气,但经过短期之接触,方逐渐知道自己是因为浅薄、心胸狭窄才未能充份认识陆无涯。最近就更加服气了,因为无论武功及心智自己都逊其一筹!难怪连一向少接触蝙蝠的老鹰对他亦推崇备至!
她对陆无涯之能虽然佩服,但未减其心高气傲之性格,决心追上他,是故最近练功特别勤快。内息只运行了三个大周天,已进入天人合一之境,近日她自己也发觉有了进步。就有此刻,她忽然听到屋顶上有轻微之衣袂声,登时一惊,连忙散了功。
若来的是陆无涯,他决然不会跃上屋顶,那么来者是何人?是敌是友?红晓彤立即躺回床上,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双眼闭上,双耳却尽量张开,四周的动静,全逃不过其听觉。
“答”的一声,红晓彤忽然觉得有人跃落院子里,接着轻微的脚步声,传至厅上,她一颗心立即揪紧,轻轻跃落地上,窜至房门后,一条手臂高高举起。脚步声来至房门后,忽然没有声息,她亦急忙闭住呼吸。
双方就这样坚持着,一盏茶工夫过去了,红晓彤渐觉手臂僵硬。说时迟,那时快!房门忽然被一脚踢开,却不见有人进来!
红晓彤咬牙贴墙而立,打算在对方进门时,给其雷霆一击!可是对方十分可恶,居然未见有人窜入来,就在此刻,后窗忽然被人击破,红晓彤瞿然一惊,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与此同时,人影一闪,一道黑影已只解门飞了进来!
红晓彤失去先机,一掌劈下,已慢了半分,击在空处!
黑影一个风车大转身,宝刀“刷”地斜劈过来,狞笑道:“好聪明的姑娘,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红晓彤拧腰一闪,欺身向前,一拳反击其肋下,对方扭腰闪开,正想回刀反劈,红晓彤左腿已飞起,这一记十分阴险,因为踢高,对方容易察觉,也容易闪避,因此她踢的是膝盖,那厮虞不及此,被踢个正着,痛啍一声,几乎不能动弹。
红晓彤反应极快,左腿得手,右脚随即飞起,踢在其腰上,那厮登时踣倒!“告诉你,是阳一尺、阴高一丈!”
话音未落,冲向左后窗,那厮狼狈地自地上爬起来,边大叫:“点子要逃了!”冷不防红晓彤倒飞过来,趁对方立足未稳,再一腿将其踢飞!这一记力道甚大,那厮身子撞到墙上才摔落地上,登时不能动弹!
红晓彤一弯腰,抢走其手中刀,转身向房门处奔去,与此同时,后窗处又飞进一道黑影!红晓彤虽然背着,仍然感觉得到,奔出房门,忽然一个倒飞,再凌空一个转身,挥刀劈下!
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使得淋漓酣畅,连红晓彤自己都十分满意!
自后窗窜进来的那厮,刚好冲出房门,猛觉人影晃动,风声飒然,下意识地挥刀护住前胸。“当!”一道震耳的金铁交鸣响起,那厮但觉虎口一麻,接着手上一轻,钢刀已跌落地上!
他惊呼一声,踉跄退回房内,却与同伴,撞在一起,只听一声轻笑,自近而远,那人再次奔出房外,哪里还有红晓彤的影子?
两人相视苦笑,左首那厮道:“想不到咱们连一个小妮子也制不住,传出去,怕不让人笑掉大牙!”
右首那厮冷啍一声,阴恻恻地道:“这丫头不但武功了得,而且打斗经验更胜咱们,你说她只是跟陆仲海学过几年粗浅的功夫么?”
左首那人道:“莫非她后来另投明师?”
“那她的经验从何而来?”右首那厮冷冷地道:“只怕这里面有人不老实!”
“咱们还是回去向主子覆命吧!”右首那人怪笑道:“她跑得了今夜,逃不过明天!走!”两人转身由红晓彤卧室的后窗离开。他俩只道聪明,谁知对面屋顶上红晓彤在暗中监视,见他俩离开,便悄悄跟着。蝙蝠都是此道高手,不离不即,既不会被甩掉,亦不容易让对方发现。
红晓彤离开之后,黑暗中还有一个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稍一犹疑也消逝在黑暗中。
×××
陆无涯醒来之后,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黑黝黝的暗室中,他霍地坐了起来,转头四望,这才意识自己被骆常奔囚禁起来。他愤怒地跳了起来,伸手在黑暗中摸索,终于摸到一扇门,却是厚铁铸成的,用力推之分纹不动,他忍不住大力擂打起来。
声音沉实,看来若无用钥匙开之,根本无法出去,陆无涯迅即冷静下来,目前冲动,于事丝毫无补,心中立即升起一个念头:“小豆子知道我被囚禁么?”如果他不知道的,那么红晓彤便危险了,因为下一步骆常奔必会对付她!
“骆常奔怀疑自己什么?他看出什么破绽?”陆无涯在囚室里来回踱步,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这两个问题,左想右思,都想不通他能看出破绽,何况他为了跟踪自己,根本没有去跟踪雷昊,难道他觉得自己带他到处逛有问题?
想至此,他放下心头大石,他囚禁自己,只不过希望打乱自己的“防线”,在慌乱中找到破绽,猜破对方的奸计后,陆无涯便坐在地上运功调息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铁门靠地下处,忽然打开一扇小门,自外推进一盘饭及一碗了来,陆无涯窜前叫道:“快去通知骆常奔,我有话说!”铁门又再关上。陆无涯觉得有肚饿,抓起饭啃之,幸好饭菜还不错,大概是自饭堂处盛来的。
吃饱之后,骆常奔仍无出现,陆无涯索性在室内练起武来,出了一身汗才停下来。大概每日只供应两顿饭,过了很久,门外有响声,陆无涯只道又送饭来了,哪知铁门忽然拉开,进来的居然是汤永和,他和颜悦色地道:“陆兄弟委屈了,请跟我来吧!”
陆无涯一声不啍,尾随他出去,铁门外是道长长的石级,越走到上面,光线越好,终于到了地面。幸好有适应期,陆无涯双眼还不算难受,走出大门,陆无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心胸舒畅无比,就在此刻,忽然听到一阵“劈劈啪啪”的掌声,陆无汪转头望去,不由一怔!
只见所有的护卫列队两旁,正在热烈地鼓掌,陆无涯只好露出笑容,向他们点头示意。转头问道:“汤班头,这是什么意思?”
汤永和伸手一指,道:“你看,总班头也来了!”
陆无涯循指望去,果见骆常奔站在前面,罕有地露出笑容,向他走过来,陆无涯只好迎上去,心里寻思道:“骆常奔弄什么玄虚?”
骆常奔热情地握住他的手,道:“陆兄弟受委屈了,请进来说话吧!”携其手引他进入房内,汤永和乖巧地退了出去。骆常奔又让他坐下才道:“辛苦陆兄弟了,不过这对你来说却是好处!”
陆无涯不悦地道:“总班头不是故意来消遣属下吧?”
“当然不是,要升班头,每个人都要接受忠诚的考核,如今骆某告诉你,你的考核已经通过了!”
陆无涯道:“属下听不懂你的话,总班头可否明言?”
骆常奔道:“那就是说,从今日起,你便接替廖双庆职务,换而言之,你已是班头了!”
“总班头不是跟属下开玩笑吧?”陆无涯故意装作惶恐之态道:“属下进入赵府才一个月,这如何使得?下面的人又怎会服气?”
骆常奔冷笑一声,道:“升不升职是看有没有表现,不是看服务的年限!即使他们入府三年,但毫无寸功,难道升职也有人会服气?”
陆无涯急道:“廖班头对属下一向很照顾,要属下取其位而代之,这个……”
“哦,原来你还不知道,上次追缉刺客,他一条右臂不幸被砍掉了……中丞十分照顾他,送了两百两银子给他……咳咳,这事中丞已做出决定,今后你每月的薪饷是目前的一倍!”骆常奔长身道:“来,待骆某带你去见你的手下!”拉着陆无涯出去。
只见那些护卫仍站在院子里,骆常奔当众宣布陆无涯接替廖双庆,并重新分配人员,陆无涯这组是第四组,组员是左俊石、蔡森、苏长工、钱永雄及杨城。“今晚在饭堂里为陆班头庆祝高升,并为他压惊!”
骆常奔言毕又低声对陆无涯道:“你先跟他们熟悉一下,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便正式执行你的职责!”
陆无涯料不到情况急转直下,心里毫无准备,急道:“总班头,属下对班头的职务,还一无所知,这如何……”
骆常奔道:“今晚汤班头会告诉你,放心吧,凭你的聪明才智,三五天后便能如臂使指!”言毕挥挥手道:“散了吧,该值班的值班,杨城,带你们头儿回去!”
杨城等人拥着陆无涯到第四组的办公室,此处本是廖双庆的地方,陆无涯本已熟悉,只是坐在他的位子上,有点不习惯。“嗯,廖班头,如今在何处?”
左俊石道:“在他房内,大人找了个大夫,替他治伤,大概伤口合拢才会离开吧!”
陆无涯道:“无论如何咱们都得去看看他。”当下一行人走到后排厢房,去敲廖双庆的房门。廖双庆叫声进来,众人一推而进。陆无涯道:“廖班头怎会受伤?是否属下的消息不确?”
廖双庆叹了一口气,道:“陆兄弟的消息很准,只是廖某自己不济而已,怪不得你!”
陆无涯问道:“当时情况如何可否请廖班头向咱们说一下?”廖双庆躺在床上,轻轻吸了一口气,方断断续续将经常说出来。
×××
廖双庆自认跟踪得十分小心,但雷昊走了一程,脚步忽然渐渐加快,廖只庆手一挥,带着手下,依然不即不离地跟着对方。他知道,除了他之外,周英豪也带他那组人,自另一个方向跟踪,因此,不怕雷昊飞上天,只怕让对方发觉,是以不断用手势指挥手下,不可露出形迹。
到了南城区,雷昊推着木板车,居然小跑起来,而且越跑越快,廖双庆挥手令手下加快。就在此刻,雷昊忽然钻进一条小胡同,廖双庆怕有失,来不及等手下,独自先窜进小巷,面门风声飒然,廖双庆知道对方躲在暗处偷袭,急切间,头一低,身子微蹲,右手垂下去抓腰间的宝刀。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一幢土屋门内忽然闪电般透出一把刀来,奇准无比地切在上下手臂间的关节处!“呛啷”一声,廖双庆半条右臂连刀一起跌落地上!
一阵锥心的刺痛,传上心头,廖双庆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道长长的惨叫声!
惨叫声一起,他手下便知道班头出事,忙不迭冲了进去!刚踏入胡同,又慌忙退了出来,只见雷昊与一个蒙面汉子,挥刀反杀出来!刹那间,胡同边一阵叮当声响,双方人马已杀在一起!
对方起初只有两人,赵府护卫,自然不将之放在眼内,空出一人扶着廖双庆到一旁包扎伤口。可是只过片刻,对方又来了两个蒙面汉,这时赵府护卫便渐不敌,替廖双庆包扎伤口的护卫,只好放下他,抽出刀上前助阵。
正在危急间,忽听对方有人道:“点子有助手,扯乎!”那几个蒙面汉,登时舍下对手向胡同内窜去。赵府武士料同伴已赶来,精神大振,提刀急追不舍。
刚转过墙角,忽然一阵暗器迎面射至,护卫们忙后退及挡格,说时迟,那时快!屋顶上又射下几把飞刀,护卫这才知道对方人数实在不少,互相交换一下眼色,都齐将脚步放缓,等候援兵。
眨眼间,屋顶上跳下几个人来,正是周英豪那组人。“贼人呢?”
杨城指指巷内,周英豪喊声追,当先带队追前,可是他们在胡同里左穿右插,不见一人,就像那干蒙面汉平地消失般。
蔡森问道:“周班头,如今咱们该如何办?”
周英豪左右望了一下,道:“总班头立即就到,大家两人一组,分开找寻,遇敌不可鲁莽,先发声示警!”言毕自己先跃上屋顶眺望。
只见远处一个蓝点逐渐扩大,自远而近,周英豪知是骆常奔,登时放下心头大石。骆常奔是何等聪明的人,见状即知情况有变,人未至声先至:“是不是让人甩掉了?”
周英豪轻叹一口气,待他走近方道:“属下到达时不但人让其溜掉,且廖兄被人砍掉手臂!”
骆常奔果有大将风度,此时此刻并不责怪任何人,稍为了解了一下情况,立即布置人员,并下令:“对方来到此处才发觉被人跟踪,很可能其巢穴就在附近,咱们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廖班头的手臂便算是白给砍了!”目光一扫,沉声道:“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挖出来!”
廖双庆一口气说至此,已有点疲累,左俊石喂他喝水。陆无涯道:“让廖班头歇一下,钱永雄后面的事你知道么?扼要地接着说下去!”
钱永雄平日便喜欢说话,因此陆无涯才会点名要他说。当下他干咳一声,才道:“扼要地说便容易了,后来咱们卒之在附近的一幢小院里发现一座地窖,咱们下去搜查,虽找不到人,但却确定了一件事,那确是他们的巢穴!”
陆无涯不温不火地问道:“你凭什么作此判断?”
“因为地窖里有许多生活遗迹,还有两套黑色的紧身劲装及蒙面头套,还有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若是正常人又怎会与死尸同眠,因此必是那批刺客!”
苏长工接口道:“周班头那组有个叫蒋鸣的,他认得死者那天在府外协助另一个刺客逃跑,官兵虽然射了一阵箭雨,但事后找不到尸体,只道射不中目标,哪知那厮若非负伤跑回去,便是被其同伴背回地窖!”
陆无涯心中暗道:“想不到路修远把这场戏深得这般认真!不知死的是谁?”稍顿又问:“你们怎知那幢小院子里有地窖?”他必须先了解每个细节,以便他日可应付骆常奔。
钱永雄道:“咱们进入那座小院子,发现炕头有异,打开来看,才知道下面是座地窖,大概是他们走得急才露出破绽吧!”
陆无涯再问:“他们既然知道咱们的援兵已到,为何还要跑回那巢穴?”
钱永雄微微一怔,半晌方道:“也许地窖里还有他们的伤员,须回去带走他们。”陆无涯颔首。
杨城道:“咱们回去吧,让廖班头好好休息。”
廖双庆苦笑道:“弟兄们来看我,廖某十分高兴,我已不是你们班头,以后叫名就好。陆兄弟是有情义、有能力的人,你们以后须尽力协助他!”众人又安慰他一番才告辞。
×××
晚宴之丰盛大出陆无涯之意料,骆常奔亲自出席主持,与护卫们喝酒笑闹,打成一片,更出乎众人之意料。晚宴分两班来吃,幸好陆无涯训练有素,千杯不倒,反而有几个护卫醉倒了。陆无涯整晚脑海里都盘旋着一个疑问:“骆常奔这样做有什么目的?难道只是为了讨好我?”
散席之后,陆无涯故意与郑岩走在一起,低声问道:“郑兄有否觉得,今晚总班头似乎特别兴奋?”
郑岩笑道:“小弟入府三年,头一次见他如此,我也觉得奇怪!哈哈,大概是给陆兄面子吧!”
陆无涯故意道:“小弟不敢有此奢想,也许他另有目的?”
郑岩转头问道:“陆兄认为他有何目的?”
“就是猜不出才要请教郑兄。”
郑岩微微一笑,道:“也许只有汤兄能略知一二,有机会你可问他……嗯,小弟到了,今晚酒喝多了,改天再聊吧!”言毕推门进房。
陆无涯躺在床上,虽然酒喝得不少,但却了无睡意,心念似走马灯般,不断在脑海里转着,整理一下,有几个问题是自己想不通的。
第一,骆常奔先将自己幽禁起来,后又升自己为班头,取廖双庆之位而代之,前倨后恭,背后有什么目的?
第二,骆常奔在追捕雷昊事件中,是否看出自己参与其中?
第三,往日豆盈仓经常与护卫混在一起,今晚是庆祝我高升,骆常奔明知他是我的表弟,为何不请他来凑热闹?
第四,骆常奔以往与属下保持一定距离,今晚为何不惜破例狂饮,还允许护卫们放纵?
第五,自己升为班头到底是福还是祸?
想着想着,他恨不得立即去见赵安邦,看他有什么提示,可惜这是不可能的,而且以后要见他都得特别小心,以免将他暴露。天已蒙蒙亮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待他醒来,已是红日满窗,他连忙下床盥洗,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这才离开赵府,他忽然很想见红晓彤,这几件事一定要告诉她。离开赵府之后,他还先到菜市场买了一把好菜,这才露出喜色快步回家。
×××
陆无涯走到康和胡同,只见刘大姑与自己打招呼,并见她向自己打眼色,不以为意,心想本来就有言在先,非万不得已不可与她联络,当下只向她微笑点头,便快步回家。
到家门外,见大门虚掩,只道红晓彤在家,推门而进,兴冲冲地叫道:“妹子,我回来了!”屋内无人回应,他仍不以为意,将菜丢在厨房,走到卧室找红晓彤,这才发现她根本不在屋内,暗道:“出去也不关门,莫非有什么急事?”
倏地醒起刚才刘大姑向自己打眼色的事来,心头一跳,连忙掩上大门,去找刘大姑。他行事冷静谨慎,心里虽急却仍走得漫不经心。到了刘大姑店里,问道:“我表妹去了何处,刘姑可否知道!”
刘大姑嗔道:“你只交房租,又没付钱让我替你看着表妹,我怎知道她去哪里!”边说边向他递眼色。
陆无涯料附近有耳目,刘大姑不方便说,便谢了她,又唠叨了几句才回去。返回家里,他却由后窗跃出去,再走屋后狭窄的通道,绕去刘大姑的店后。一路上,他眼观四方、耳听八面,均未发觉有人跟踪,便由后门闪进刘大姑水粉店的后院。
后面的小厮见到他,大吃一惊,陆无涯连忙示意他不可作声,又低声道:“你去接替刘姑一下,请她到后面说话,不可大声说,免让人听见。”那小厮其实是刘大姑的外甥,平日故意装出傻头傻脑的样子,实则极其伶俐,否则刘大姑也不会将他放在店内。
小厮去了两盏茶工夫,刘大姑才退到后院,随即推开房门,向他点头示意,陆无涯忙走进去,刘大姑关上门,自枕头下抽出一封信来,交给陆无涯。“你先看后再说!”陆无涯急急撕开椷口,取信展阅:
字喻绿公子。沉着应变,勿为表象所惑。一切如常,切勿露出惊慌,安心在赵府。余言由刘姑转告。老鹰字。
陆无涯取出火折来,边烧信边问:“这信你是何时得到的?”
“前晚。老五安全,以后她不会随便与你相见,当然在必要时,她一定会在暗中协助你。”刘大姑道:“你先将这两天在赵府内发生的事告诉我!”
陆无涯稍为整理了一下,然后扼要地将近日发生的情况告诉她。他见刘大姑在沉思,忍不住先问道:“我不在时老五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刘大姑将情况告诉他。“她跟踪那两个蒙面人,得知彼等乃宫中的太监!”
陆无涯轻啊一声:“金公公也插手这事了?”
刘大姑沉吟道:“目前老鹰也还未揣摸出金希舜为何会横插一脚,初步估计是他与骆常奔在争功,你有什么看法?”
陆无涯摇头反问:“目前我自己的事也未弄清楚,那有心管这个?这是老鹰的工作!嗯,他还有什么指示?”
“信是前晚送来的,你的近况他未必知道,因此应未有指示。”刘大姑一顿又道:“不过他吩咐过,这段时间不要去找任何同门,包括青老六他们!”
陆无涯不悦地道:“最危险的事由我承担,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以前如此,如今还是如此,须知我如今已不是他的傀儡!”
“不要忘记,你家人还在他手中!”
陆无涯更怒:“他只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指挥人家做事么?太没出息了!我有权利知道他们要如何协助我,我不会再随便冒险!”
刘大姑干咳一声,道:“我设法将你的意见转告他……还有什么事么?”
陆无涯想了一下,问道:“不见豆盈仓,他有事么?”
刘大姑摇头道:“没有消息传来,我也不知道!还有,魏槐那暗椿已经撤了,不要再去找他,你的那些兵器宝贝,如今放在我左邻的屋顶上。”
陆无涯道:“我要一些精巧的暗器,便于携带又威力大的,你可以供应么?”
刘大姑略为沉吟了一下,点头道:“我替你先设计两款,但这种东西打造费时,可得给我点时间!”
陆无涯拱手道:“多谢游师父!”
刘大姑脸色大变,失声道:“你……你已知道我的身份?”
陆无涯微笑道:“只能说我早有所怀疑,你便是以前教授咱们暗器手法的游师父,不过若我没猜错者,游师父这姓也是假的,真的应该是‘千手玉罗刹’风舞柳!”
刘大姑睁大了双眼,骂道:“你这小鬼头,好毒的眼睛,可不许告诉任何人!”
“想不到老鹰这次居然连自己的情人也豁出来了!”
风舞柳(刘大姑)脸上一红,骂道:“你连这个也知道?难怪老鹰想将衣钵传给你!”
“徒儿对此敬谢不敏,千万请他收回成命,我还想多活几年!”陆无涯临走时又抛下一句话:“那些暗器可得请师父多费点心思。”风舞柳望着他的后背,就像在看一条毒蛇般。陆无涯心头更喜,其实他刚才大部分都是猜出来的,想不到风舞柳竟然间接承认了!
×××
离开风舞柳小店,怕引起监视者的注意,先偷偷回家,拿起买来的菜,再到风舞柳的水粉店。风舞柳见他又来,脸色便是一沉,陆无涯将菜丢给她,道:“表妹不在家,一个人不想煮,这菜送给你吧,我还得去找她哩!”言毕大步走了。
陆无涯不敢直接去酒楼找青山归,而是到处逛,却装出找人的样子,慢慢向那酒楼走去,待日已升至中天,这才长叹一声,走进酒楼,拾级而登。到楼上一看,早已高棚满座,青山归正在台上拉胡琴。小二走了过来道:“客官如果是要坐楼上的,明天请早,如果纯是吃饭,楼下还有位子。”
陆无涯道:“有人要结账么?”
小二笑道:“坐楼上的都是来听歌,如今还未唱歌,那有人结账?”陆无涯点点头走回楼下,点了两个小菜一盘饺子,另加一壶酒,自斟自饮。他相信刚才青山归已看到他,必料到自己有事找他,因此相信他会设法与自己联络。
他慢条斯理地吃饱饭,料青山归也将结束,便在附近“打探”红晓彤消息。忽然旁边有个人道:“俺见过你说的这样一个人!”
陆无涯心里暗笑,却不得不装出惊喜的神态,问道:“这位大哥,你在哪里见过她?”
那汉子道:“俺可以带你去找她,但你得给赏金!”
陆无涯道:“如果你说的那人的确是舍妹,便赏你一两银子!”
那汉子道:“你怎这般小气?三两银子,俺立即带你去见她!”
陆无涯脸色一沉,道:“若果那人不是舍妹的,便莫怪在下分文不给了!”想不到那汉子一句好,转身便在前带路了。陆无涯心中暗暗冷笑:“看你玩什么把戏!”不徐不疾地跟在他背后,一对眼睛却注视着四周。
那汉子转进一条胡同,走了几步回头望后,见没有人忽然轻声道:“三哥,小弟叫赵杉,五姐在前头,小心有人跟踪!”
陆无涯这才知道是自己人,当下放心不小,两人不断注视着四周,未见有人,但陆无涯却觉得有在暗中窥视,乃低声道:“有人在暗中监视,须先甩掉他!”赵杉立即加快步伐,在胡同里左穿右插,仿似在走迷宫。
走了一阵,陆无涯发觉旁边有幢废屋,道:“窜进去!”赵杉反应颇快,一顿足便射了进去。陆无涯进内后又由后窗跃出外面,低声道:“该如何走,由你来带路。”
赵杉在屋与屋之间的夹道,快迅穿行,忽然跃进一幢小院,陆无涯在其后面紧跟不舍。旋又见赵杉穿过后门,到了另一条胡同。
急行几步,跑到一幢土屋前,伸手敲门。
三重两轻,正是蝙蝠的暗号。俄顷,里面传出敲门声:两重三轻,大门随即拉开,赵杉拉着陆无涯闪进去,大门又关上。陆无涯一抬头便见到厅里站着红晓彤,开门的是个青年。红晓彤见到陆无涯兴奋地跑前,才迈开一步又蓦地止住,甜滋滋地叫了声三哥。
陆无涯报以一个微笑,道:“五妹平安愚兄就放心了……这位是……”
那青年急上前行礼道:“小弟魏槐拜见三哥!”
陆无涯道:“不必多礼,我只是比你们早点入门罢了。”
“他们命好,不像咱们当年要杀十五个人,但也少了点磨炼。”红晓彤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三哥你近来在赵府发展顺利否?他们是否相信你?那晚小妹的情形你知道否?”
陆无涯点点头才简扼要地将近日的遭遇说了一遍,叹息道:“愚兄至今尚未完全弄清楚骆常奔的用意,升了班头,也未必是好事,何况你却被宫内的人试探,虽然平安,但咱们却无法得悉大内的金公公与骆常奔有什么瓜葛,真是祸福难卜呀!”
红晓彤道:“三哥在赵府之内务必小心谨慎,条件不成熟,绝不冒险,反正离七月底的限期尚远,慢慢等候良机。”
魏槐问道:“三哥,你如今能否接近赵璧?”
陆无涯又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我虽升为班头,但只负责外围,很多时候根本连赵璧都见不到,更遑论接近了!唉,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赵杉道:“就这点来说,三哥比咱们还好,你还有一个目标,咱们只知要全力协助你,但三哥何时动手?如何动手?撤退路线如何?全不知道,每天只能苦守寒窑。”
红晓彤失声笑道:“胡说,什么苦守寒窑,你又不是王宝钏!三哥放心,总之咱们将全力保护你逃离大都,何况还有青老六他们!”
“路修远、雷昊他们来京也是有所目的,愚兄也担心他们莽动,打草惊蛇!”陆无涯问道:“老鹰对此可有什么指示?”
红晓彤道:“自从那晚他将我从皇城门外拉来此处之后,小妹便再没见过他!”忽然回头道:“你俩出去守卫,愚姐有几句重要的话要跟三哥商量。”那两个师弟看来十分信服红晓彤,二话不说便出去了。他俩去后,红晓彤忽然妞妮起来,低着头久久都不作声。
陆无涯见她如此,心里十分奇怪、讶然问道:“五妹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红晓彤咬咬红唇,声如蚊呐地道:“三哥,自从那天与你分别之后,不知为什么,心里老是惦着你,怕你被骆常奔认出身份、怕你完成不了任务、怕你有危险,晚上经常做着恶梦……你可有想着小妹?”
陆无涯心头一颤,料不到红晓彤这几句话会说得如此露骨,沉吟了半晌方道:“那晚愚兄不是已向说得很清楚了么?我是个不祥的男人,那个女人跟着我都没有好结果,而且对男女之情,愚兄早已心如止水了!”
红晓彤道:“小妹才不相信三哥是不祥的男人,而且我也不怕,我如今才知道当年八妹及九妹为何会这般爱你,也怪我没有眼光,过了这许多年之后才发现……”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五妹,你这不但是自讨苦吃,而且是引火自焚,你是好女子,还怕找不到合意的……”
“最讨厌你这样说!能找得到的,小妹早已做母亲了!”红晓彤语调忽尔一转,幽幽地道:“其实我心里也知道,我劝过自己一百遍、一千遍不要再痴心妄想,可是就是止不住对你的思念,也许小妹是中了魔……”
话未说毕,外面传来响声,红晓彤粉脸一变,轻骂一声讨厌,拉着陆无涯躲在一根柱子后面,低声道:“偏偏这时候有人来!”

第四十四章 柳暗花明

柱子太小,两人挤在一起,耳鬓厮磨,红晓彤兴奋得心头怦怦乱跳,陆无涯却觉得如芒附背,忽觉红晓彤腰肢越来越软,几乎倚在他身上,此时此刻,陆无涯实不忍心将她推开,鼻端闻到一阵阵的处女幽香,引人遐思,陆无涯心里念句阿弥陀佛,连忙收摄心神。
那一瞬间,陆无涯度日如年,红晓彤却怕来人破坏好事。真是好事多磨,心念未了,外面已响起三重两轻的敲门声。陆无涯道:“是自己人。”轻轻推开她,跑去开门。
红晓彤幽怨地望了大门一眼,暗骂道:“是那个杀千刀的,这般不识相!”
大门打开,闪进一男一女来,红晓彤目光一及,不无怒意地道:“老六,谁叫你来的?”
青山归一怔,道:“刚才小弟见三哥到酒楼找我不着,料他必来五姐处,因此赶过来看看是否有什么急事……五姐你因何发这么大的脾气?若小弟做错了事,请你骂就是!”
红晓彤听他这样说,气登时消了大半,嗔道:“谁有闲工骂你?要骂等三哥骂吧!”
稻香香走前拉住红晓彤的衣袖,道:“五姐千万别生六哥的气,刚才他见三哥找不到位子,都快急死了,连胡琴都拉错调子!咱们可是费了许多气力才撇掉跟在后面的尾巴哩!”
红晓彤跺足道:“谁说我生气了?你们有话快说吧!”眼角斜望向陆无涯,见他也正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粉脸没来由地升起两朵红云,芳心怦怦乱跳。
青山归是此道老手,见红晓彤乍嗔乍喜,心头恍然,不由升起几丝妒意:“老三好生艳福,三个师妹全教他一网打尽了!”嘴上忍不住道:“看来小弟是误会了,五姐敢情是暗生三哥的气,却将不满全发泄在小弟身上!”
红晓彤急道:“老六你乱嚼什么舌根!”
青山归哈哈笑道:“五姐啊,别的事瞒得过小弟,唯独这事逃不过我老六的一双利眼!三哥,五姐是咱们第二代蝙蝠最后一只雌的,你千万莫欺侮她,否则我老六可跟你没完没了!”
红晓彤见稻香香在旁掩着嘴暗笑,又羞又急,顿足道:“老六,你越说越离经了,三哥又怎会欺侮我!”
青山归又是哈哈一笑:“小弟又错了,三哥最会疼爱小师妹,他又怎会欺侮五姐!”
陆无涯怒道:“老六,你一到便疯疯癫癫地乱吠一通,废话到底说完了没有?”
青山归对陆无涯还是有几分忌惮,当下连忙一正神态,道:“小弟正想问三哥去找我何事?”
“也没有什么大事……你在大酒楼出入,可有见到‘风云雷电’等人?”
青山归道:“小弟只认识‘风前柳’,却未曾见过他在大都出现,三哥因何问此?”
陆无涯摇摇头,不答反问:“你们准备得如何?除了等我的消息之外,是否尚有其他计划?”
青山归一呆,微笑道:“小弟正想问三哥,你到何时动手?咱们早已望穿秋水了,再说长期呆在大都,很易露出马脚!”
红晓彤插腔道:“老六,三哥身在虎穴他尚且不急,你急什么?他在虎穴不比你危险?”
青山归苦笑道:“五姐你要骂,小弟稍候再让你骂个痛快吧,如今你且让小弟跟三哥好好谈一谈。”红晓彤粉脸又一红,讪讪地退下。青山归道:“小弟根本不知如何配合三哥,你可将你的情况略为介绍一下?”
红晓彤拉了几张椅子道:“坐下慢慢说吧。”
陆无涯坐下简要地将自己在赵府的情况告诉他。“老六,我得等到可以接近赵璧才能动手,而且尚要有良机!遇到大宋那些义士,不要跟他们来往,愚兄怕他们行动鲁莽,打草惊蛇后,咱们要受其连累!”
青山归道:“这个小弟晓得,三哥放心,你在赵府内一切都得小心,须有七八成把握方可行动!”
红晓彤道:“这才像句人话!”
青山归道:“五姐只懂得疼三哥,其他师兄弟在你心目中都是狗屎!”一句话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青山归急道:“轻声点,要不五姐又要骂我了!”
红晓彤笑道:“谁教你招人骂?我看你也该换家酒楼卖唱了,省得时间一长露出马脚!”
稻香香道:“咱们跟酒楼说好唱一个月,还差五天,掌柜要咱们再唱一个月,六哥已拒绝了!”
陆无涯问道:“以后要联络你们,又该去何处?”
青山归沉吟道:“酒楼斜对面有家面店,我每天中午派人到那里吃面,你若有事便到那里。其他的……师弟们我会加强训练。”
陆无涯再问:“兵器及暗器运进来了否?”
青山归道:“基本上已够用。”
陆无涯道:“我先走,你们再聊一下。”言毕要去开门。
红晓彤语带幽怨地道:“走得这么快?小妹还有话跟你说哩!”
陆无涯道:“你想说什么,我大概已知道,我劝你仔细考量一下,我得赶紧回赵府,明天开始便得执行班头的职责。”
红晓彤道:“别急,先让赵杉看看外面的情况再说!”
×××
陆无涯是在日落之前返回赵府的,他见晚饭时间已届,便直接走去饭堂。一进门便听见豆盈仓的欢呼声:“表哥,听说你明日便要升班头了,恭喜啦,今晚你不用值班,小弟请你喝酒庆祝一下!”
陆无涯走到他面前,低声道:“小鬼头,几天都不见你,还以为你死了呢!”
豆盈仓道:“小弟比你年轻,哪有比你早死的道理?快去拿菜吧!”
陆无涯拿了菜回来,豆盈仓已替他斟了一杯酒,道:“小弟先敬你一杯。”陆无涯举杯时又听他低声道:“吃饱后到你房内再说。”当下两人便吃起菜来。
不久来吃饭的护卫渐多,郑岩跑了过来,道:“陆兄今天休息,为何回来吃饭?咄,就你们两个喝,太无聊了吧?”
豆盈仓笑道:“这酒不太好,怕你嫌哩,你若不嫌便拿个杯子过来吧!”
陆无涯道:“别听他说,郑兄坐下来一起喝,小弟是担心明天的工作做不好,所以早点回来准备,你来了正好向你请教!”当下三人坐下边喝边聊,甚是和洽。
饭后豆盈仓便随陆无涯回房,陆无涯低声问道:“我的事你都清楚么?”
豆盈仓点头道:“事后听汤永和说过,很替你担心,怕进去出不来。”
陆无涯目光一亮,急问:“汤永亮可有说什么原因将我囚禁起来?他是什么时候跟你提及此事的?”
豆盈仓道:“是你被囚禁那晚,我找不到你,他偷偷告诉我的……他说是为了考验你,看你是否奸细,不过这理由似乎不大通……”
陆无涯冷啍一声,道:“我被封住晕穴,什么都不知道,算是什么考验?分明是谎言!”
豆盈仓接道:“他后来又说表哥醒来之后十分镇定,说明你是于心无愧!”
陆无涯沉思了一下,才道:“他对你说这些话,很可能是要借你的嘴,消除我的戒心!”一顿又道:“你五姐那晚也出事了,两个大内高手偷偷入屋,不知有何目的,最终五妹是逃了出去,但那家是回不去了,你义父对此是否有什么看法?”
豆盈仓吃了一惊,失声道:“此事我父子均不知道!”一顿问道:“这里面有什么玄虚?”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是想不通,才希望你义父能替我分析一下。”
豆盈仓道:“等下小弟便悄悄去问他。”
“情况越来越复杂,大家都得比以前小心。”陆无涯忽然压低声音道:“小心有人来了。”又提高声音道:“愚兄有今日全靠你大力举荐,有机会真要请你好好吃一顿,还是送件礼物给你,聊表心意。”
豆盈仓笑道:“自己兄弟何须客气?说不定以后表哥高升了,小弟还得你关照呢!”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陆无涯连忙长身开门,站在门外的却是汤永和。陆无涯惊喜地道:“原来汤班头,快请进来,小弟正有事请教哩!”
汤永和边进边道:“想不到陆兄弟这般早便回来!”
“心里惦记着明日的职责,哪有心情去闲逛?这班头看来也不好当,万一有什么闪失,责任重大,难以承担,正想向汤兄讨个秘方。”
汤永和道:“你那些护卫都很听话,总班头特别为挑选的哩,只须做好自己的本份,什么也不用担心!对啦,我来找你,是因为总班头有话找你说哩。”
陆无涯一怔,问道:“是现在么?这么晚还找小弟何事?”
豆盈仓心头亦是一沉,却装出轻松的神情道:“大概是总班头要教你如何带领手下吧,表哥你去吧,小弟好些天未见义父了,也得去向他请安一下!”
当下三人同时出门,汤永和也回自己的卧室,陆无涯独自去敲骆常奔的房门。里面传来骆常奔的声音:“是仲海么?进来吧!”
陆无涯心头一跳,忖道:“他是由我脚步声认出我来么?”心念未了,推门进去,问道:“总班头有事找我?”
骆常奔热情地拉椅,边笑道:“坐下再说!”陆无涯谢了一声,坐在他对面。骆常奔道:“骆某刚听到一个消息,说令表妹的武功十分了得,似乎不在你之下,这与你所说的不一样,骆某不是要打探你的秘密,只是觉得奇怪,因此才问一下,你若觉得’为难的,可以不答。”
他表面上虽说得好听,陆无涯怎会受骗?若可以不答,又何须漏夜令他过来?当下道:“今日属下回家发现表妹不在家里,到处找不到她,希望她是因为找到她未婚夫,否则属下也未必能安心在此工作……”
话未说毕,骆常奔截口道:“且慢,你说令妹不见了,那是几时的事?邻居无人知道么?”
“究竟是何时发生的事,属下也不知道,邻居说已有几天未见到她了,真不知发生什么事!”
骆常奔闭目沉思了一下,又问道:“令表妹真的只跟你学过点防身的功夫么?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陆无涯道:“属下年长表妹八岁,当时她大概十一二岁,至于后来她有没有另外拜师学艺,属下也不曾问过她!”
“你多久未见过她?”
陆无涯道:“七年前属下满师下山,便到镖局任镖师,直至去年底回家才见到她。因为不是亲妹子,加上属下父母早亡,因此与姨母家来往不多。”
骆常奔眉头一皱,喃喃地道:“这真有点奇怪……你们在京师还有没有其他亲戚?”
“应该没有,否则姨母必会告诉属下。”
“难道我得到的消息有错?莫非是他们下手的?”
陆无涯目光一亮,急问:“总班头说是谁下手的,你若肯告诉我,属下感激不尽!还有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骆常奔瞿然一醒,忙道:“此事你还不宜知道,我会帮你留意……嗯,再过半个月甥小姐便要出阁了,可得小心,再出现那天的事,即使大人不说,咱们自己也无面目留下来!我看你是个可造之材,你好好地干,将来前途似锦。”
陆无涯失声道:“总班头莫拿话安慰属下,当个护卫班头,虽然胜过当镖师,但怎说得上前途似锦?”
“骆某何须骗你?”骆常奔正容地道:“众护卫中除了骆某之外,若我没看走眼者,应数你武功及心智最高!那天你与郑岩比武,我躲在楼上看了,觉得你有意隐瞒实力,后来着廖双庆再与你比试一场,虽然表面上不分胜负,但练逃不过骆某的眼睛,你武功何止比他高一筹?”
陆无涯心头大惊,却装出惶恐之色,道:“总班头过誉了!”
“你能告诉我,为何要隐瞒实力么?”
陆无涯这刹那心念电转,已有了主意,道:“请总班头恕罪,属下实在无意这样做,只是心想自己来此不过是三五个月的工夫,赚点盘川而已,又何必打破别人的饭碗?再说属下因有一段时间去当厨师,功夫也丢废了不少时日,起初也比较生疏……”
“好,说至此便好,骆某不会跟你计较,也不管你实力到底有多强……”说至此,骆常奔脸色忽然一沉,道:“但我最恨的是下属背叛我,只要你听我的话,日后总有你出头的日子,你记住这句话就是,不可告诉别人!”
陆无涯忙恭声道:“是,是,多谢总班头提拔之恩。”
骆常奔哈哈笑道:“好好,你也记住你今晚说过的话!去吧,回去好好计划一下,甥小姐出阁日的布防及应变计划,三天后来此告诉我。还有,这事你只能悄悄地做,不可借机请教同伴!”
陆无涯又恭谨地应了一声才告辞。回到房内,暗叫一声好厉害、好毒的眼光!
躺在床上,脑海内立即翻上一个疑问:骆常奔为什么要用此方法收买自己?目的何在?是谁将红晓彤的情形告诉他的?
此时他真恨不得有个知己在旁,可以深入探讨,如今只能自己琢磨。照目前看,骆常奔是有事要利用自己,暂时应无危险,但相信他绝对不是完全信任自己,日后行动依然要小心。他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最后索性坐起来,盘膝运功调息。最近他明显觉得自己的内功有长足的进步,相信这是法光上人用心调教及学了“达摩伏魔掌”功法后之功。
散功之后,心头忽然泛上一个疑问:骆常奔之武功到底有多高?自己是否可与之匹敌?
看看天已渐亮,他穿上衣服,推门出去打水,盥洗之后,便先到自己组的办公室等候下属上班。
×××
三天后,陆无涯拿着计划书去见骆常奔。骆常奔只略看了几眼,道:“男家要女家派人暗中护送甥小姐,我决定派两组人护送,周英豪是明的,你是暗的,因此这计划书得重新再做。”一顿又道:“如何能在暗中保护甥小姐,请你多费心。”
陆无涯收回计划书,恭声道:“是,属下一定会用心计划,尽早交给总班头审核。”骆常奔满意地挥挥手,陆无涯告辞返回办公室,心头起伏,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形成。他仔细推敲,觉得有七八分把握,便坐下来,伸手开始磨墨。
当天晚饭后,陆无涯又去找骆常奔,这次骆常奔看得十分仔细,看后笑道:“骆某真的没有看错人,这计划亏你想得出来。”
陆无涯道:“总班头莫忘记属下当过镖师,镖行常要使用暗镖的方法,而在遇到围攻时,对于如何用有限的人员防守,也有很有讲究,属下当了三年镖师,自中学到点皮毛,让总班头见笑了!”
骆常奔兴奋地在他肩膊上拍了一记,道:“谁敢笑你?我这就去找总管,让他立即安排,至于训练舞狮一事,便由你全力促成了!”陆无涯离开之后,转头后望,果见骆常奔也离开,却走向西厢。他回房之后仍忍不住在房内踱步,如果计划成功,自己很有机会再获得赵璧的信任,以后是否有机会接近他?
最重要的一点是路修远他们肯否合作?这才是最令他头痛的事!甚至要否将计划告诉路修远,都颇费思量,他决定请教赵安邦。
×××
赵安邦在次晚接见陆无涯,他仔细听了他计划,沉思了一阵才道:“老朽认为不宜通知路修远,甚至为了避嫌,你最好在休息日也应留在府内,训练他们舞狮。”
陆无涯问道:“如此会否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赵安邦微笑道:“赵府甥小姐出阁的事,老朽料大都知道的人很多,你说路修远及那些大宋义士会否知道?他们知道消息之后,又会否错失良机?”
陆无涯目光一亮,问道:“赵师父的意思是他们会出手?”
赵安邦颔首道:“如此你既能立功,又不会受嫌疑,何乐而不为?”转头对豆盈仓道:“你休息也不要离府,帮老三训练。”豆盈仓点头。
×××
陆无涯训练护卫舞的是南狮,他自己带着“大头佛”面套,走在狮前挥着葵扇,随着鼓点或走或跳。打鼓的是杨城,他本是山西人,自小便学打鼓,因此陆无涯只教了他两天,他已完全掌握。豆盈仓一有空便经常跑去看,在旁边帮着吆喝。
陆无涯这组护卫天天操练,最是辛苦,并规定谁都不能休息。陆无涯为了笼络人心,每天都请他们喝酒,又自己掏钱加菜,左俊石等虽然不大愿意,却也不好反对。骆常奔不时现身鼓励,对陆无涯却更觉得看不透。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热,练舞狮的护卫挥汗如雨,但已练得十分纯熟,在院子里表演,招来许多喝彩声。赵璧为此还每人赏了一两银子,护卫对陆无涯方再无芥蒂。
连日来,赵府上下也都忙得团团转,只等吉日的到来。
×××
吉日吉时。陆无涯与五个手下一早已站在大门外,陆无涯头上戴着“大头佛”面套,只露出一对眼睛,手上提着一把大葵扇,护卫们身上都暗藏兵器,只等迎亲队到来。
俄顷,一个家丁飞快地跑过来,口中叫道:“史家的迎亲队来了!”
陆无涯手一挥,锣鼓声立起,他大葵扇一招,伏在地上的狮子一跳而起,在大门外摇头摆尾迎接迎亲队。过了一盏茶工夫,便听到悠扬的吹打声,又过片刻,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在十多个吹打的带领下,缓缓走过来。
新郎史梓骑着一匹白马,身穿红衣尾随着吹打,背后又有好几个抬聘礼的,然后是一顶大花轿,最后是一队雄纠纠的壮汉,都穿着吉服。迎亲队直入府内,只留下那些壮汉,礼炮“噼噼啪啪”地震天响起,硝烟弥漫,平添热闹气氛。
府内的情形陆无涯不知道,迎亲队未出来,只好不停地指挥狮子舞动,眼睛却尽量打量四周。也许有了上次的经验,未见赵府周围有闲杂人等在看热闹,他不禁有点失望。
迎亲队终于出来了,只听骆常奔喝道:“狮队开路!”四个史府的壮汉立即走在前面引路,陆无涯大葵扇一招,狮子便跟着前进了。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在四周响个不绝,远处站着许多看热闹的人。
由赵府到史府,要穿过好几条街,两旁都有官兵把守,几乎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陆无涯见守卫这般严密,路修远不是傻子,当不会来杀人,便专心指挥狮子,北人未见过南狮表演,都觉得十分新奇,在路旁指指点点。
转过街角,背后忽然传来哎唷一个叫声,接着有人叫道:“新郎跌下马了!”
陆无涯心头猛跳,抬头望去,果见白马空鞍,不见了新郎,也不知是伤是死,迎亲队形倏地一乱,只见周英豪自后冲了上来,陆无涯连忙指挥狮子原地舞动。
说时避,那时快!最前面的壮汉也发出惨叫声,有人叫道:“屋顶上有人!”话音刚落,后面屋上已飞下三个蒙面汉,落地之后便奔向花轿!
周英豪刚扶起史梓,只见他肩上钉着一枝长箭,转头喝道:“你们只须守住花轿!”
陆无涯这组人连他一共六个两个舞狮、一个掌锣、一个打鼓,还空着准备替换的钱永雄,他向他打了个手势,钱永雄向官兵要了一把刀,也冲过去保护新娘,他则继续指挥狮子,一丝不乱。
由屋顶上跃下来的蒙面汉越来越多,陆无涯心头怦怦乱跳,心想路修远怎会这般鲁莽,杀死赵璧的外甥女有个屁用,徒增伤亡,但看那些汉子之武功并非太高,料路修远及“风云雷电”未在其中,便指挥着狮子转个弯,向后面的花轿舞过去。
官兵们围了上来,喊杀之声盈耳,就在此刻,远处忽然飞来一个黑黝黝的小球,陆无涯刚好抬头望及,心头大惊,忽见他拔身而起,凌空挥扇,将那黑球拨回屋顶,猛听轰的一声巨响,破碎的瓦片冲天飞起,令人心惊胆跳!
陆无涯飞身降下,一脚踢在一个蒙面汉的后背上,左俊石自狮后钻了出来,匕首刺进其小腹,陆无涯将葵扇插在腰里,双臂挥动,展开达摩伏魔掌,一口气四招,击倒两人。蒙面汉一倒,官兵立即上前将其缚起。
官兵趁此空当已将花轿团团围得像铁桶般,周英豪将史梓扶上马坐定,那史梓也是好汉居然面不改容,继续催马前行,周英豪与一个手下左右护卫,着鼓锣开路,加速前进。
陆无涯指挥护卫在花轿四周,他站在花轿后面,抬眼四望,生怕上面又飞下一颗江南霹雳堂的火弹。蒙面汉的袭击,虽然引起一片惊慌,但实际上只能稍延迎亲队的步伐。经过一阵厮杀,两旁看热闹的闲人,早已走得干干净净。
前面的锣鼓及吹打的,越走越快,再转过几条街,高大巍峨的史家府邸已然在望,众人才暗自松了一口气。陆无涯却十分紧张,转头四望,因为凭他的经验,真正和危险往往在此刻才出现!
史府斜对面有一座小楼,三个对着大街的窗子都挂着布帘,陆无涯心头一跳,急叫道:“周兄快抹新郎下马!其他人都要小心冷箭!”
话音刚落,小楼布帘一掀,十多枝长箭一齐射了过来,其中有几枝还是火箭!
陆无涯抢了一把刀,飞身跃起,将刀舞得像风车一般,凌空磕掉好几枝箭,下面惨叫连连,幸好中箭的都是官兵!护卫们都挥刀护住新郎及新娘,周英豪忖道:“好精灵的陆仲海,幸亏他提醒,否则今日便得功亏一篑了!”
再一阵箭雨射来,夹杂着一个霹雳火弹,陆无涯左手抽出大葵扇,斜飞而起,堪堪将火弹拨开丈余,火弹落地,炸伤了几个官兵。史梓恨得牙痒痒的,怒道:“派人封住小楼,一个刺客都不能放过!”
陆无涯为了要拨霹雳火弹,被一枝长箭箭镞擦伤左上臂,鲜血立即染红袖管,他来不及包扎,指挥人马缓缓退入史府,自己始终站在最后面。他手下见他智勇双全,料敌如神,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迎亲队终于平安退入史府,史府上下一阵忙乱,但总算将新娘娶回家,放下心头大石,若然新娘出了事,也不知如何向赵璧交代。
史梓在家人包扎好伤口后,转头问道:“那个头戴面套的是什么人?”
周英豪道:“他是赵府新升的护卫班头,名叫陆仲海。”
史梓道:“今日幸亏是他,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赏他一百两银子,周班头四十两,其他赵府护卫每人二十两!”
周英豪忙道:“新娘是赵大人的外甥,这是卑职等应尽的责任,将军不必客气。”
史梓不悦地道:“周班头你是看不起我史家么?”周英豪连声不敢,这才收下。史梓又道:“你们都在此喝了喜酒再回去吧!”
周英豪忙道:“只怕赵大人担心,卑职等还是回去报个讯吧!”
史梓是领军的人,脾气执拗,转头道:“快派几个人去赵府报平安,赵府的人全部留下来喝完喜酒再回去!莫让人说史某不懂礼数!准备拜堂!”
史家的贺客武将比文臣占的比例高得多,他们对腥风血雨的场面见多了,刚才那场风暴,在他们心目中根本算不了一回事,因此礼堂内随着婚礼的开始,很快便热闹起来。
赵府的护卫虽被留下来,但只能坐在院子里喝酒。护卫们因为得到赏赐,都兴高彩烈,纷纷举杯敬陆无涯。陆无涯已在同伴的帮助下,处理好伤口。举杯笑道:“你们找错对象了吧?应该去敬新郎才对!”
杨城道:“陆班头说得有理,咱们位卑要上礼堂,恐怕不大适合,你应代表赵府护卫上去敬新郎一杯!”
陆无涯急道:“胡说,要找代表也该是周班头才对!”
周英豪正容地道:“咱们若不上堂敬酒,是失了礼数,但一齐上堂的确不适宜,陆兄代表咱们敬酒,确是最佳人选。再说,刚才你立了大功,这面子史家不能不给!”
陆无涯沉吟了一下道:“酒是一定要敬的,不过我觉得周兄也应该上去,刚才谁没立功?第一个冲到花轿前的,正是周兄哩!”众护卫一哄而起,将他俩推了过去。
周英豪也是个干脆的汉子,拉着陆无涯上礼堂,向新郎走去。史梓远远见到他俩便长身而起,陆无涯连忙快步走过去,举杯祝贺。史梓笑道:“今日这婚礼能依期举行,两位的功劳无限哪,来,一起喝!”
周英豪也献上贺词。史梓忽然问道:“陆壮士在赵府任何职务?”
陆无涯恭声道:“卑职刚进赵府不久,最近才升任护卫班头。”
史梓道:“中丞这次可是埋没人材啊,像陆壮士这种人材,怎可屈就一个小小的班头?过几天本将送新娘回娘家时,一定要向大人讨个人情,让陆壮士转来寒舍,当个副总管,并统管所有史家兄弟府邸的安全!”
陆无涯暗吃一惊,若转到史家,则自己在赵府辛苦了几个月,便完全白费了!是以急道:“多谢将军美意,但中丞大人对卑职恩重如山,卑职实不宜……”
史梓哈哈笑道:“陆壮士放心,如今史赵两家已是亲戚,且此乃本将提出的,大人又岂会怪你?”言毕伸手拍拍陆无涯肩膊,道:“好好地干,史家绝对不会亏待你!”陆无涯还待再说,周英豪已告罪一声,拉着他走下去了。
返回座位,陆无涯满怀心事,态度冷淡了不少,周英豪低声问道:“陆兄是为刚才那事,而闷闷不乐?”
陆无涯颔首,道:“如此一来,只怕中丞大人及总班头对小弟有看法……”
周英豪失笑道:“论官位,中丞自然高过史梓,但若论势力,史家远胜赵家,由赵府转到史府,可是更上一层楼呵,陆兄岂容错失良机?再说总班头为人深不可测,更不好相处。而且中丞年事不轻迟早也得辞官归故里,届时弟兄们还得你多关照哩!”
陆无涯苦笑道:“周兄也知小弟的情况,实不知还能在京师耽多久!”
“大丈夫以事业为重,令表妹的事,届时大可委托小飞代办,回去安心等候佳音吧。”周英豪举杯道:“来,小弟先敬你一杯。”回头又道:“来,大家一齐敬陆班头一杯!”护卫们虽然不知底蕴,但今日陆无涯之表现已深得他们的敬佩,因此都毫不犹疑地举杯敬他,陆无涯不能解释,只好闷声喝酒。
想起赵安邦的劝告,不由暗暗庆幸:“幸好我取消休假日,半个多月来,未踏出赵府半步,否则骆常奔难免要怀疑我……嗯,到底姜是老的辣!”
闹了好一阵,赵府护卫方提前告辞,一路上众护卫兴高彩烈,都说这次是因祸得福,陆无涯却提醒他们小心刺客有同党,会在半路伏击报复,众人才聚精会神,幸好一路平安。
一进入赵府大门,汤永和则对陆无涯道:“听说你们在半路上遇袭,总班头让你到他房内向他详述经过。”
陆无涯早料到他有此一着,只是奇怪为何不叫周英豪同去,心头一跳,忖道:“莫非他对我有所怀疑?”他心里想着,脚步却丝毫不慢,还未敲门,便听骆常奔在房内唤他进去,他推门而进,只见骆常奔半倚在椅上,伸手向身前的椅子一指,示意他坐下。
陆无涯坦然地坐在椅上,道:“总班头大概是要属下向讲述经过了吧?”
骆常奔淡淡地道:“最重要的是想听听你的解释。”
陆无涯脱口呼道:“解释?总班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骆常奔忽然长身而起,厉声道:“你若非心中有鬼,为何反应这般大?说明你心虚!”陆无涯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
骆常奔起初微微一怔,最后却被他笑得满腔怒火,一掌用力击在旁边的桌子上,那张木桌如何禁受得起?哗啦啦地碎裂,木屑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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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6 15:55:4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五章 恐误苍生

陆无涯道:“你虽是总班头,但你没有权利,在毫无根据之下怀疑任何人!”一顿忽然冷笑道:“如今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骆常奔怒道:“你知道什么?”
陆无涯长身而起,高声道:“赵府先后两次遇袭,根本就是你策划的,只因我两番破坏你的好事,是以你怀恨在心,欲置我于死地!”
骆常奔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反问:“你想以此为自己洗脱罪名?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汉人即使在别处当官,也还是汉人!”陆无涯道:“你这才是反咬一口!”
骆常奔勃然大怒,右掌举起对着陆无涯。陆无涯夷然不惧,道:“早知你要杀人灭口了!只可惜这里是赵府,不是骆府,你还不能一手遮天!就算今日之事不是你策划的,但你的表现却证明你是个心胸狭窄又忌才的人,在你这种人手下干事,岂有好日子过?”原来他听到有人站在门外,因此故意这样说。
骆常奔怒极反笑:“陆仲海,骆某要杀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般轻松,你今日若不好好招供,便休怪骆某对你不客气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陆无涯道:“如果我与刺客有关,我相信新郎一定逃不过,若新郎死了,你事后也同样得死,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敢在大人面前否认么?我看你这辈子也只能到此止了,真正有本领的头儿,只希望手下能立功,因为自己同样面上有光,只有下三流的人物,手下立功,他却悔恨妒忌交加,恨不得一掌将手下打死!骆常奔,我可有看错你?”
骆常奔暴喝一声,右掌直击过去,陆无涯早已料到,双脚一错已闪开一边,嘴上却道:“早已说过你要杀人灭口!”
“住手!”门外传来一声暴喝,房门推开,走进一个人来,却是赵府的总管赵玦!他满脸怒容地道:“骆常奔,你越来越放肆了,就算他是奸细,也轮不到你代劳!”
骆常奔那一掌停在半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赵玦是赵璧的从弟,一向极得赵璧之信任,骆常奔在他面前可不敢造次。半晌才怔怔地道:“骆某是在试探他是否忠诚……”
赵玦冷冷地道:“这话恐怕只能骗骗小孩子吧?若果他忠诚有问题,你还派他保护甥小姐及新郎?难怪他会怀疑你!”
陆无涯道:“总管不用生气,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骆常奔,既然你不喜欢我,我如今便辞职,这个月的薪饷送给你买酒喝消气吧!”言毕转身伸手去开门。
赵玦和颜悦色地道:“陆壮士勿走,他能代表赵府么?荒谬,狐假虎威!”一把拉住陆无涯的手臂,道:“大人着我来请你,今晚还要设宴答谢你哩!”他看也不看骆常奔一眼,拉着陆无涯往内堂走去。
骆常奔望着他俩的背影,脸色极是难看,忽然转身走向隔邻的卧室。
×××
赵璧正在书房内挥毫,他写的是棣书,见到陆无涯来,才放下笔道:“陆壮士请坐。”旁边靠墙有两张太师椅,陆无涯坐下。赵玦则走到赵璧身边,在其耳畔轻语一阵。
赵璧瞟了陆无涯一眼,不断轻轻点头。“玦弟,你也坐下来吧。”他自己坐在大书桌后,抬头问道:“听总管说,陆壮士想辞职?”
陆无涯一端坐姿,道:“骆总班心胸狭窄又忌才,卑职已受了他不少气和折磨,既然他不喜欢卑职,卑听职厚颜留下来,也没意思!”
赵玦插腔道:“刚才我已说过,赵府还轮不到他骆常奔只手遮天!”
赵璧轻咳一声,止住乃弟,问道:“陆壮士不在寒舍效劳,想到何处去?”
陆无涯微微一怔,道:“卑职根本没有计划。”
“听说史家欲聘你去当副总管,人望高处,这倒也正常。”
陆无涯忙道:“不,卑职早已一口拒绝史将军的美意了!”
赵玦哈哈一笑:“难得!可有理由么?”
“卑职并没有太高的要求,而且坚信职务越高,责任越重、当副总管也不一定是件好事。”陆无涯见赵璧在聆听,续道:“再说,卑职在府上,也没什么表现,大人对卑职已赞赏有加,知遇之情,未必能够用职位或金钱代替!”
赵玦道:“你的意思是说,大人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不想离开他?”
“卑职正是这个意思,这可是卑职衷心之言。”
赵璧道:“老夫十分感激你这片心意,当然老夫也不能阻碍你的前程……嗯,如果老夫要你留下来,陆壮士是否肯屈就?”
陆无涯道:“大人看得起卑职,这是卑职之荣幸,敢不粉身碎骨以报乎?”
赵璧微微一笑:“你读过书?”
陆无涯道:“读过几年书,略懂之无,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失礼失礼。”
“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能明理,能分辨是非黑白,很好很好。学武而不学文,乃一介武夫而已!”赵璧道:“老夫知道你对骆常奔有看法,老夫也不会强迫你做不欢喜的事……唔……你这些天辛苦了,先歇两天吧,届时老夫再对你作安排。”
陆无涯长身行礼致谢,赵璧又道:“坐下坐下。今日你立下奇功,听说老夫甥婿已赏了你一百两银子,老夫便不再解囊了,今晚特设一席酒,宴请壮士。”
陆无涯忙道:“大人这礼太大了,让卑职受宠若惊,此乃卑职之职责,大人实不用如此厚待……
卑职难心安!”
赵璧笑道:“左右不过一席酒罢了,壮士不必介怀。”
陆无涯问道:“不知大人是只请卑职,还是连其他护卫也……”
“就只请你,与老夫家人一起吃顿饭罢了……嗯,把周壮士也请来吧。”赵璧看了陆无涯一眼,道:“玦弟,骆班头与此无关,便不必叫他了!”
“陆壮士先去更衣沐浴吧。”赵玦长身道:“老夫也得去通知周壮士。”陆无涯忙长身随赵玦离开。两人走到东厢,经过骆常奔的卧室,只见门上钉着一封信,赵玦一呆,伸手取下信来,只见信封上写着中丞大人亲启,他伸手又拍房门。
房内没有反应,赵玦叫道:“总班头!”
郑岩闻声跑了过来,道:“总管,总班头好像走了……”
赵璧不悦地道:“什么叫好像?到底他去了哪里?”
“刚才卑职见他拿着两个包袱,匆匆由大门走去,便问他要去哪里,有没有什么事交代?他忽然将腰牌丢给卑职,说信上已写得很清楚……”郑岩边说边掏出腰牌来,递给赵玦。
赵玦冷笑一声,道:“好个骆常奔,不干居然不亲自向大人告辞,当年他被皇上撤掉大内侍卫统领,若非大人收留他,啍,还不给金公公弄死!”转头道:“陆壮士,你代老夫邀请周壮士,我得赶着去见大人了!”言毕匆匆走了。
陆无涯这才知道骆常奔以前是大内侍卫的统领,大概是与金公公争宠,最后斗输被贬了,赵璧可能觉得他是个人材,便收留了他。按照赵玦的说法,虽然他输了,但金希舜还不肯放过他,因有了赵璧庇护,方得以幸免。
知道了这些,很多以前觉得扑朔迷离的事,便一下子都想通了!骆常奔野心大,心胸又狭窄,必定咽不下这口气,方千方百计要立大功,希望重回官场,再与金希舜一决雌雄!
郑岩看了他一眼,问道:“陆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无涯摇摇头,道:“小弟也不知道……郑兄到赵府已经三年,请问骆常奔来了多久?”
郑岩道:“大概来了一年半,他是与汤班头一起进来的!”
陆无涯心想汤永和以前必也是大内侍卫,对他不禁生了警惕之心。转头道:“总管有事交代,小弟得去找周班头。”言毕走了。到周英豪门外,叫道:“周兄在么?”
周英豪穿着小衣来开门。“陆兄忙了一天,还不休息?”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能休息么?快去沐浴更衣吧,今晚大人要请你我两人到内堂与大人一家一起吃饭!”
这是难以想象的事,周英豪跳了起来,脱口道:“陆兄你不是跟小弟开玩笑吧?就算大人要请咱们吃饭,也没有理由要家人跟咱们一起吃!”
“小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哩,这种事谁敢拿来与周兄开玩笑?”
周英豪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兄可得说个清楚,免得小弟难以心安!啊,刚才总班头找你,对咱们没有意见吧?”
陆无涯道:“小弟也有许多事要问你,不过如今时间已差不多了,小弟还得先去沐浴哩!晚上再说!”
陆无涯刚离开,周英豪又唤住了他:“陆兄,刚才杨沐柳说,甥小姐出阁后,廖班头也走了。”陆无涯也不放在心上,只哦了一声。
洗澡时,陆无涯心头泛上一个念头:“汤永和会否跟骆常奔离开?唔,他若留下来,应是作为骆常奔监视我的棋子!依骆常奔的性格看来,他不会甘心失败,一定还留在大都!他离开赵府,可能对我更不利!”木盆里的水已冷了,陆无涯方瞿然一醒,哗啦啦地跃了出去!
×××
在内堂醉花轩吃饭的共有八个人,赵璧和夫人及小妾、小儿子及小女儿,这是如夫人生的;赵玦、陆无涯及周英豪。
醉花轩在后花园,这花园既有北园之粗放,也有南园之幽雅,时在夏日,百花盛开。园内挂着八盏气死风灯,虽天色近晚,景色仍依稀可见。
赵璧道:“骆常奔不辞而别,谅两位壮士已知道,今后内堂之安全便由你们两组负责,骆常奔之位由陆壮士取代,陆壮士若休假,则由周壮士负责。唔,由于陆壮士已任总班头,班头之缺,便由两位磋商,明天报总管,希望一切尽快恢复正常。”
陆无涯及周英豪均有受宠若惊之感,尤其是陆无涯,他忙道:“大人,卑职能力有限,况到府里时日太短,许多情况均未完全了解,实难胜任,望大人明察,另委高人……嗯周班头比卑职……”
他话未说毕,已为赵璧所止。“老夫自信不会看错人,有没有能力,只须通过几件事,便足以说明一切!未尽了解府内的事,大可问总管,他一定非常乐意告诉你。周班头当然也是人才,否则老夫今晚也不会请他吃饭。至于两位之酬金,明天总管自会告诉两位!”
赵玦向他俩打眼色,陆无涯及周英豪这才赶紧拜谢。赵璧笑吟吟地道:“莫说老夫了,连甥婿对陆壮士也是赞不绝口,听说他竟然想横刀夺爱,哈哈,他也太小觑老夫了,他能慧眼识英雄,难道老夫便不会用人?唉,宦海无常,老夫年纪也不少了,再过两年,待朝廷统一了天下,政事上了轨道,便是老夫回梓颐养天年之时了!届时,老夫自会亲自带你俩到史家。”
如夫人道:“辞官归故里,只怕路上不靖,可还得壮士们大力保护。”
陆无涯及周英豪齐声道:“二夫人请放心,这是卑职们之职责,岂敢或忘!多谢大人提携之恩。”
赵璧笑道:“正事说毕,吃吧,菜快凉了!啊,老夫差点忘记,今晚是要答谢两位的,须让老夫先敬两位一杯!”
陆无涯连声不敢,但哪里拗得过赵璧?两人只好先接受赵璧的敬酒,再回报一杯。赵璧道:“老夫年老体弱,不胜酒力,两位正值青春年少,能喝只管多喝,万万不能客气!”
陆无涯见他毫无半点官架子,而且待下人和霭,心里不禁忖道:“你是读书人,为何要当鞑子走狗?教我如何下手杀你?”
升任总班头,又负责赵璧及内堂家眷之安全,日后接触赵璧之机会多如牛毛,要杀他可说易如反掌,可是与他吃了这顿饭,陆无涯心中却多了个痂瘩,半喜半忧,一时竟分不出是喜多还是忧多,酒喝下肚子,都不知是什么滋味。
×××
这顿饭只吃了半但多时辰,离开内堂时,时候还早,陆无涯问道:“今晚是那一组负责内堂的安全?”
“正是小弟这一组,有什么问题么?”
“这就好,时间还早,到周兄房内略为座谈一下吧!”
两人进房后,周英豪道:“看陆兄神情,似有所顾忌?”
“你知大人为何改派小弟这组人负责内堂么?分明是不信任汤班头,因为他知道汤兄是骆常奔的心腹!”
周英豪点头道:“不错,汤兄以前也是大内侍卫一位小官,一向是骆常奔之心腹,依你看,谁可升任班头?”
陆无涯道:“此人武功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忠心可靠……嗯,周兄且不要说出来,咱们拿纸来,将心目中之人选写出来,看是否所见相同!”
周英豪微微一笑,取来纸笔,当下两人背对背,各自写下一个人名,再一齐打开一看,登时哈哈笑了起来,原来两人写的都是同一个人:撒伦!
撒伦是蒙古人,对赵璧自然不会有异心,陆无涯却喜他武功不高,且少心机,方便日后自己行事。“此事就这样定了,周兄到赵府多久了?”
“小弟来了快两年了,一事无成,不及陆兄良多……”
陆无涯忙止住道:“周兄这是损我!谁不知小弟只是运气好,有何能力?嗯,周兄对骆常奔有何看法?”
“此人喜怒无常、城府深沉,小弟一向对他都是敬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
“但小弟总觉得他对你有几分忌惮。”
周英豪失笑道:“他忌惮的是陆兄,怎会是小弟?小弟做一向十分小心,不让他抓到任何把柄,他也奈我不何!”话虽如此,但要做到骆常奔奈之不何,又岂是容易之事?
何止骆常奔忌惮他?连陆无涯都认为此刻赵府,唯他是自己之敌手。他略为沉吟问道:“听总管适才透露,骆常奔与宫内的金公公似乎有恩怨,周兄是否知道一二?”
周英豪道:“听人说金公公是大元第一高手,心机狡诈,手段毒辣,骆常奔若要跟他争功,还差一筹,到于他俩因何结怨,详情小弟也不知道,但估计必为了争宠争功!”
“他野心不小,一定仍留在京城,说不定他会痛恨小弟,在暗中破坏,甚至下毒手,所以小弟方要尽量了解他!”陆无涯说着将刚才与骆常奔冲突之经过告诉他。“他平日颐指气使,小弟都能够忍耐,但若要胡乱加罪名于我身上,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英豪眉头一皱,讶然道:“他怎会说这种话?忌才也不该到此地步,不怕手下心寒,无人肯为他卖命么?”
陆无涯心头一跳,顺着他的语气道:“事后小弟冷静之后,也觉得奇怪,他弄走我也好、杀了我也好,对他有何好处?周兄可得替小弟用心揣摸一下,免得小弟做了冤大头!”
周英豪摇头道:“小弟是局外人,更不可能猜测得到!咱们还是研究一下,四组护卫是否应该调动和重新整合?”
陆无涯心头一跳,暗道:“好仔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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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英豪这一组的基本不变,撤伦本是郑岩手下,如今这组人归他管,陆无涯那一组人是骆常奔精心挑选的,里面难免有其耳目,汤永和那组人就更加不用说了,因此陆无涯决定将自己这组人交给汤永和,再将汤永和那一组人拨给郑岩,理由便是为了让班头认识所有的护卫。
次日吃早饭的时候,陆无涯便去找赵玦,交给他一份名单及一份计划书。赵玦十分满意,道:“骆常奔当了这么久的总班头,他从未征求过老夫,就算他武功比你高十倍,就这一点论,陆壮士已远胜他矣!”
陆无涯忙道:“这是做下属应有之义,只怕属下所做未能令总管满意而已。”
“陆壮士,你记住,你做事不是为了让老夫满意,而是需尽量做到尽善尽美,如此大人才会安全,赵府才会安全!”
“总管教导极是,卑职记下了。”态度之恭谨,令赵玦十分满意。“另者,由于骆常奔之离开,其位由卑职暂代,而原本卑职之位又由撒伦所代,连同廖双庆,现已有两个空缺,卑职想问总管,要否增添人手?”
赵玦沉吟了一下,道:“最近贼人如猖獗,还是小心为上,增添人手吧,此事由你看着办,一切尽快,但必须找忠实可靠的。走吧,召集所有护卫、待老夫来宣布。嗯,你可不是暂代,是新任总班头,由今日开始便得履行总班头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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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涯在总班头位上干了三天才休息,原本以为可以经常见到赵璧,干了三天才知道,赵璧下朝之后经常到内宫与元帝商量国事,即使回家亦经常关在书房内办公或看书,连面都不容易见得着。不过他相信只要仍当总班头,必定有下手的机会。
第四天周英豪休息,由陆无涯率护卫,亲自护送他上朝。在宫门外等了半天,赵璧才下朝,又拥戴他回府。赵璧下轿时忽然回头道:“总班头,中午你有事么?老夫想跟你一起吃饭,你自江南来,应知江南事,老夫想问你些事。”
陆无涯又惊又喜,恭声道:“只怕卑职难令大人满意。”
赵璧一笑道:“稍候总管会去找你!”陆无涯送他进内堂又安排了人手在四周布防,然后返回房内更衣,想起稍候要与赵璧单独吃饭,心头难以安定,乱糟糟的,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在房内踱步,不断暗问自己:如果有机会要不要下手?
忽然房门被人敲响,陆无涯瞿然一惊,连忙开门,却是杨城。“总班头,大人传话请你到醉花轩吃饭。”陆无涯颔首,与他一起走过去。
到轩内,桌上摆着三副杯碟,尚未见赵璧,陆无涯低声道:“你先出去吧。”杨城退守在外。过了一阵,步履声响,只见赵璧与赵玦联袂而至,陆无涯连忙在门外迎接。
赵璧道:“饭菜尚未准备好,咱们先聊,总班头请坐。”
“大人先坐,请大人以后叫卑职名字就好,唤总班头卑职反觉难受。”
赵璧笑道:“老夫忘记你不是骆常奔,好,以后便叫你仲海。唔,老夫想请问你,江南这几年收成如何?百姓生活又如何?”
陆无涯心头一跳,他万料不到赵璧劈头便问他这种事,幸好他之前回过白际山,沿途经过不少地方,因此答得很快:“收成不错,但百姓生活不好!”
赵玦问道:“既然收成不错,为何生活不好?”
陆无涯干咳一声,道:“一来是连年战争,赋税太重;二来是朝廷腐败,贪官太多,百姓不堪苛索,生活如何能好?”
赵璧颔首道:“这两个道理,问十个人,十个都会这样回答……老夫且问你,元军未南下时,百姓的生活又如何?”
陆无涯料不到赵璧要跟自己说的是这些话,一时不知如何答之,困了半晌方道:“比如今会好点……”
赵璧哈哈一笑,道:“江南是鱼米之乡,为天下最富庶之地,百姓的日子应该很好过,为什么只好一点点?大宋未偏安南隅时,天下归心,无论生活、文化均应为天下人羡之不已,为何百姓生活未能富足?官兵又屡为小族小民所败?”
陆无涯苦笑道:“卑职一介武夫,对朝政丝毫不懂,真的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赵璧沉声道:“大宋皇帝一蟹不如一蟹,老夫敢断言,即使没有外族入侵,百姓的日子依然不会好过,这是因为朝内自上至下,没有几个是真要为百姓做点事,没有几个心中装着百姓!无民便无家、无家便无国,这道理非常显浅,但大宋君臣,则似无人懂得,百姓怎能有好日子过?”一顿又道:“老夫忘记你读过书……有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们一定都读过!唉,百官只求自己荣华富贵,不理百姓置身火热之中!”
赵玦接道:“这是亚圣孟子说的,自汉以降,独尊儒家,朝上有谁不知?只是私心太重,无人以百姓为念罢了。”
赵璧道:“前朝吴兢在《贞观政要·君道篇》上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今日大宋之会亡,正是此理!”
“国以民为本,社稯亦以民而立。”赵玦道:“当年岳飞本可直捣黄龙,收复中原,却接到十二道金牌,要其退兵,乃皇帝存了私心,生恐迎来徽钦二帝,自己会失去王位,便说明大宋皇帝从未以民为本,如此国家焉能不亡?”
陆无涯心头一震,这些国家大事,他从未想过,一时心头大乱,根本插不上嘴。半晌方道:“两位大人既然以国以民为念,焉何又……咳咳!”下面的厚颜事敌,实在说不出口。
赵璧不以为忤地一笑,道:“你虽然没有说出来,老夫却想得出你想说什么!”一顿方道:“像赵家王朝这种情况,即使换一个皇帝,也不可以改变,倒不如改朝换代,百姓还有点希望,这便是老夫事元之原因……”
陆无涯忍不住道:“但蒙古人对我百姓同样凶残,盘剥不亚宋之贪官,且视我汉人为贱民,百姓之生活又何会有所改变?”
赵璧叹息道:“老夫一直以儒家之术影响元帝,希望能改辕易辙……如果做不到者,老夫……”
赵玦急接道:“如果蒙古人不懂吸取大宋灭亡之教训,将来自有人将其推翻,希望未来的新朝能吸取此一教训,好生待百姓,则个人之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陆无涯望着他俩,见他们脸色沉重而严肃,不类造作,心头不禁忖道:“难道他们投身事敌竟是另有悲天悯人之目的?咳咳,倘若如此,便不能以汉奸目之了……”
心念未了,又闻赵璧问道:“你在南方生活,应知南人之心思,他们最希望朝廷如何改革?”他怕陆无涯不明白,赶紧又道:“有关农业,南方老百姓,最想朝廷作何改变?”
陆无涯苦笑道:“卑职一介武夫,又不曾务过农,实在不了解,不敢妄言,免得误尽苍生……卑职斗胆问大人一句:难道元帝会完全听大人之进言?”
“今日当今在廷上着老夫在短期内献策,是故老夫才希望向你了解一下。”赵璧道:“当今是个有主见之主,当然未必会全听臣子之策,但既然有此机会,老夫若不为天下百姓争取,那便是老夫之错,至于当今能听多少,老夫只能尽力周旋……当然老夫会联同一班志同道合者进言,希望能为苍生尽点绵力,方不负担了这身臭名!”
赵玦道:“元兵初到中原,也有不少元臣认为不该耕种粮食,而应该种草牧马,经朝内汉臣大力劝告,当今最终还是采纳汉臣之策!”
赵璧干咳一声道:“吩咐他们赶快上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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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涯饭罢,自内堂出去,心情十分沉重,若赵氏兄弟投身事敌是为了天下苍生者,则杀之不但不妥,而且要成为罪人,甚至此罪孽大过杀几个大侠,如此自己此次重操旧业,不但不能减轻自己之罪孽,相反会大大增加。
如此说来,赵璧不但不能杀,且要好好保护之!
陆无涯心情凌乱至极,他决定将此事告知老鹰,希望他能改变主意。回办公室他便取出护卫之休假纸来,看了几眼,走去找郑岩。“郑兄明天休息,是否有事?”
郑岩笑道:“郑某孑然一人在京,平时休息也常在府内睡觉,总班头有什么吩咐?”
陆无涯道:“也没什么事,我看这两天府内较清闲,而舍表妹不知回家了没有……小弟后天休息,可否跟郑对换一下?”
郑岩道:“总班头随便,若后天你还有事,小弟也可替你,不过周班头那里,你最好先跟他说一声。”
“谢了,周兄那里小弟今晚便跟他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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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陆无涯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赵府,快步回家。经过如意斋见风舞柳坐在店口,见到他打招呼:“陆爷回家啦?”
陆无涯故意问道:“刘大姑可曾见舍表妹回家?”又低声道:“我有件极重要之事要跟你商量,你看在何时何地?”
风舞柳道:“不曾见她回来,你没去找她么?”又低声答道:“稍候我便进店后,你照旧来吧!”
陆无涯苦笑道:“最近忙今天才有空,本想歇一下,看来只好去找找她了。”说毕挥挥手走了。他回家之后,四处巡视一番,未觉有人进来过,便随便打扫一下,又由后窗跃了出去。依上次之法翻进如意斋店后。
风舞柳早已在房内等他了。“进来吧,有什么大事?”
陆无涯进内,一关上门便问道:“我要见老鹰,你可否立即安排?”
风舞柳皱眉道:“他不在京都,去接应你的师弟进京哩,到底是什么事,可否先告诉我?”
陆无涯问道:“风师父你老实告诉我,这次杀赵璧是不是老鹰自己的意思,而没有雇主?”
风舞柳只道他是因酬金而来的,微笑道:“不错,确是他自己的主张,而且之前也已杀了好几个,连我也分文不收,只当作为咱们汉人做件好事。”
陆无涯知她误会,忙道:“老实说我今生生活无忧,根本不将金钱看在眼内,答应老鹰干此件营生也只是想替大宋子民出口气,但事情却非如此,所以才想跟老鹰商量一下!”
风舞柳微微一怔,问道:“这话怎说,你且详细说一说!”陆无涯这才将昨天与赵氏兄弟吃饭之情况说了一遍,风舞柳听后也不禁寻思起来。
陆无涯道:“如果杀了他,结果极可能与咱们之愿望相反,因此我建议放过他!”
风舞柳吸了一口气,道:“也许咱们之前看问题过于简单……不过他如今不在大都,这样吧,你暂时仍留在赵府,也不要动手,等他来了之后,我将此事告诉他,再由他作决定,你接到通知才定行止!”
陆无涯道:“经这段时间之观察,赵璧之为人实不该杀,万望你好好跟他说说!”他因家人仍在老鹰手中,不能擅自决定,自好听风舞柳之劝告。临别时道:“风师父请你想办法告诉老五老六,一切暂缓,让他们先隐忍一阵。”
陆无涯重回家里,略为收拾一下,便又到街上,装作寻人之样,又不时问路人,颇觉无聊。忽然想起骆常奔来:“不知他还会呆在大都么?”想起其人之野心和深沉阴险,以及行事之反常无常,令人难以揣测,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陆无涯不由自主地转头四顾一下,恐他就躲在附近监视自己,本来想去找青山归的,最后也打消主意,随便找了一家饭店裹腹。在大街上胡混了一天,吃过晚饭便返回赵府了。

第四十六章 惊喜交集

陆无涯对骆常奔之推测只猜中了一半,骆常奔的确仍留在大都,他对陆无涯始终存有疑心,可是他在赵府经营多时,耳目众多,陆无涯几时休息、做了些什么事,他自然了如指掌,因此根本不必一直盯着他。
他在大都并非只等机会到,而是根据线报,得悉陆无涯曾到一家酒楼听歌,给了唱歌的小姑娘不少赏钱,这就引起他之思疑。若按陆无涯之说法,他到赵府只是想赚点盘川,等于说他手头并不宽裕,既然如此,为何给唱歌的小姑娘赏钱这么多?
就这一件小事,凭骆常奔多年之经验,便已嗅出其间隐藏之玄机,因此,他一离开赵府,第一件事便去那家近日大出风头的京香酒楼。
骆常奔带着一名昔日的手下巫晋仕,扮作阔少上京香酒楼。因为到得早,楼上尚有不少座头,他俩挑了一张靠近舞台的小桌坐下。小二最擅长察言辨色,一看他俩之服饰,便知不但腰间有钱,恐怕在大都还有点势力,因此立即堆着笑容上前招呼。
巫晋仕淡海地道:“不必多说,咱们是闻名而来,拿你们最好的小菜,弄四五个上来,再来两壶最醇的佳酿,就不用你献殷勤了!”小二躬腰而去。
酒菜尚未送上来,食客及知音人已纷纷赶来,片刻间便将酒楼塞满。巫晋仕轻声道:“幸亏咱来得早,听说这是他们最后一天在此献唱哩!”骆常奔只拿眼悄悄注视四周之食客,并没答他。
俄顷,小二先捧上一碟小菜和两壶酒来,两人便开始慢慢喝酒。又过一阵,舞台上已多了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姑娘,正在准备着。骆常奔借喝酒暗中注视他俩。
巫晋仕低声道:“是练家子,果然有问题!”
骆常奔冷冷地道:“只怕那老头的武功还在你之上!”一顿又道:“你快去通知老徐他们准备,但无我之命令,不可妄动!”巫晋仕放下酒杯,立即下楼去了。舞台那老头正是青山归,他瞥了巫晋仕一眼,虽觉有点奇怪,却也不在意。他与酒楼之献艺协议,本已届满,只因一来盛情难却,二来不知陆无涯那事儿还要拖多久,三来对自己充满信心,因此再续了半个月,今天即是最后一天。
青山归拿眼扫了一下台下众食客,未觉今日有何异常,便向稻香香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到台后,自己取出胡琴,轻轻调拨一下,稍顿便拉起一曲凤求凰。他向来对琴技曲艺有天份,因此在接受训练时,便表现出过人之能耐,深受业师赞赏,加上他长年泡在青楼,对此道之造诣,便更有长足之进步,此时琴声一起,便将乱哄哄之酒楼杂音,全压了下去。
骆常奔虽然对琴艺是门外汉,但也分得出高低深浅,心中不由泛起几分怀疑:莫非此人真的是道地的琴师,只是自己过于敏感?心中又多了几分失望。
一曲既毕,楼头上响起一片掌声,连骆常奔也忍不住挥手拍了几记。青山归长身行了一礼,旋又再为知音拉了一曲庆相逢。这一曲调子轻快,反应更大,青山归更是施展浑身解数,将琴技一一展现,只看得食客们目瞠口呆。
巫晋仕却在掌声和喝彩声响彻楼头时,赶了回来。他有点惊诧地望着四周,骆常奔低声道:“此人的确有大师之风彩。”巫晋仕待要再问,骆常奔却示意他吃菜。
台上的青山归长身答谢,他笑意虽然谦和,但眼神却告诉人们内心之喜悦及满足。他退后几步,将椅子拉后几尺,待他坐下,稻香香便上场了,她未曾开腔,已先迎来一阵如雷的掌声。她衽裣一礼,略退一步,回头向青山归点一点头。
青山归右臂一拉弓,琴音骤起,过门极长,拉得又快又急,但急而不乱,每个音符都清清楚楚地钻进楼上每个人的耳中,忽然琴音一低,轻声低回,慢而不断。一缕天音,缓缓自稻香香喉中吐了出来,声音由低而高,由慢而快,过了半晌,第一个词才滚了出来,楼头已忍不住爆起一阵震耳的喝彩声!
巫晋仕虽然胸无点墨,但也禁不住停杯住手,呆呆地望着台上,其他知音人更是屏息凝神静听,生怕呼吸声稍大一点,都会影响气氛。
歌声九转百折,知音者的魂魄早已飘出楼外,在半空中晃荡,以致一曲既终,竟然无半声鼓掌,直至小姑娘向台下深深一鞠躬,众人方蓦然惊醒,此时喝彩声方倏地爆起,历久不息。骆常奔嘘了一口气,举杯一口而尽,此时仿佛已忘了目的,庆幸不虚此行。
酒水刚滑过喉头,楼头已响起一片叫声:“再来一曲!”
“放屁!这种曲子听十首也不厌!”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听?值值,区区这辈子活到今日已值了!”
巫晋仕不屑地轻啍一声,问道:“老大你看如何?”
骆常奔微笑道:“不急不急,先吃饱再说吧。为何一个跑江湖卖艺的老头,有一身高超的武功?嘿嘿,那小妮子的轻功也挺不赖哩。”巫晋仕心头一跳,知道骆常奔虽然欣赏其技艺,却仍未消除心中疑云,便耐心地吃喝起来。他心有所羁,稻香香再唱时,感觉已不如第一次强烈。
五碟小菜吃个朝天,两壶酒也喝干了,稻香香已连唱三曲,便退到后台歇息了。按规定,老头每天拉二首曲子,小姑娘唱三首歌曲,今日已完成,但楼上的食客却无一人离开。
青山归长身道:“老朽及小孙女,在此献丑不觉一月有半,多得诸君厚待每天来捧场,使我爷孙得以温饱,并已筹得所需之盘川,今日便是最后一日在此献艺……嗯,为略表老朽爷孙的心意,今日不再收曲钱,而且每人多献一曲,以示感念之情。”言毕又是深深一鞠躬,掌声登时再起。
青山归这次拉的却是一曲金戈铁马,弓与弦的摩擦,飞出一片肃杀之意,众人虽然奇怪他为何会拉这种不符合跑江湖的曲子,但听及看了一阵,便知道拉这首曲子难度极大,渐渐融入乐曲中,渐渐明白老头拉这曲之用意,他是存心在临走时再大大地露一手!
就像稻香香唱曲一般,楼上除了胡琴声之外,连咳嗽声都未闻一声,骆常奔再次动摇起来:“一个练武的人,他会花这么多时间去学这劳什子的胡琴么?”
一曲拉毕,虽然青山归说过不收钱,但仍有不少人抛钱上舞台。稻香香再次出场,这次她唱的是孟姜女,这也是跑江湖的人忌唱的,但今天是最后一天,又不收曲钱,因此便选上了。这一曲同样十分难唱,她唱来哀而不伤,声幽而不哭,但楼上却不断传来低低的饮泣声,连巫晋仕也有肝肠寸断之感。
稻香香唱罢,拉着“爷爷”一齐鞠躬行礼,此刻方响起掌声及叮叮当当的铜钱落地声,眨眼间,舞台上已布满了铜钱及碎银,青山归及稻香香不断鞠躬致谢。食客犹不断呼叫再来一曲,骆常奔却示意巫晋仕结账。
两人到了外面,巫晋仕问道:“老大,这两人没有问题?”
骆常奔道:“躲起来暗中观察一下,吩咐老徐他们仍不可放松。”边说边走向斜对面的一爿小面店去,巫晋仕转身急行而去。
×××
过了两顿饭工夫,方见青山归及稻香香携手而出,转头四顾一下,向右首走去,此时巫晋仕虽然尚未回来,但骆常奔留下暗记,便悄悄跟着他俩。前面的稻香香似乎十分兴奋,不断地与青山归说着话,还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骆常奔本身便是跟踪的好手,又刻意保持一段距离,因此前面那两人根本毫无所觉。转过几条街道,前面那两人拐进一条小巷,骆常奔立即加快脚步追前。但至胡同里却已失去那两人之踪影,骆常奔心头一跳,随即跃上屋顶转头四望,可哪里有踪影?
骆常奔不心息,在房顶上前进,不时注视宅子内的情况,依然毫无所获。他重新跃下地去,估计对方必定是躲在胡同里某一座宅子里,心想只要自己守住胡同口,便不怕你不露面。当下退出胡同外,匿藏起来。
青山归是在快到胡同时方发觉被人跟踪,他心头一沉,忖道:“他跟了多久,怎地我毫无所觉?莫非来的是高手?什么身份?难道是大内高手?”他低声对稻香香道:“有狗跟着,不要慌乱,一切听我指挥。”话未说毕,已闪进胡同。
为防暴露其他师弟,他与稻香香在这小巷里赁了一间小宅居住。两人进屋之后,关好门立即窜进房内,将耳朵瞎在墙上,其间未曾交谈过半句,有极高之默契。过了一会儿,两人都听到屋顶上有轻微之踏瓦之声,更加闭起呼吸,凝神屏息。
踏瓦之声去而复返,终于逐渐远去,此时两人方轻舒一口气。稻香香低声问道:“六哥,如今怎办,他离开了么?”
青山归经验丰富,略一沉吟道:“说不定他匿在胡同外等候咱们。”
“刚才小妹站在台上时,他发觉他双眼不时闪过凌厉的眼神,内功似甚精纯,不知是不是鞑子的大内高手!”稻香香问道:“咱们在何处露出破绽?”
青山归道:“此刻不是检讨的时候……看来此处已不能居住,你有不少崇拜者知道你住在此处,因此咱们必须立即离开。”他边说边掏出易容药来,先搽掉脸上原来之药物,又拆下头上的白发罩子,略为改动一下,已变成一个中年人。稻香香亦赶紧易容。
过了一阵,青山归略为收拾一下,轻轻推开后窗,探头出去,未见有人便率先跃了出去,稻香香紧随其后,青山归将窗子关好,两人在夹道中向内急行,然后跳进一座废园,再由废园走出去,此时已到了另一条胡同,再由那条胡同转入大街。两人见已将敌人撇掉,心头轻松,相顾一笑。
两人虽然甩掉骆常奔,却料不到巫晋仕刚好依骆常奔留下的暗号,追踪而至,他俩虽然易过容,但稻香香匆促之间,又在青山归面前没有更换衣服,落在巫晋仕眼内,不由生了疑,留下暗记悄悄跟踪之。心里却十分诧异:“老大去了何处?难道是被撇掉?”有了此念,登时多了几分警惕,未敢跟得太近。
走了一程,发现他们是向南城方向走去,心头暗喜,因为老徐他们正在南方不远之处。又走了一程,远远见到前面来了三个人,正是徐图之等人,巫晋仕大喜,立即向他们发出暗号,同时自己亦飞身扑前。
这一动,青山归立即知道有变,拉着稻香香向旁边的平房飞去!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万料不到屋顶上早已埋了人,猛听一声暴喝:“下去!”一股飕飕的风声,夹杂着一片剑光临身,青山归来不及看清对手,脚底在屋瓦上一蹬,身子倒飞,同时将稻香香甩开,左手一扬,两柄小飞刀脱手射出,直奔屋顶上那人!
自屋顶上露身的正是骆常奔,原来,他在胡同口等了一阵,未觉有动静,便悄悄在附近搜索,远远见到他俩由胡同转出大街,心头大喜,便远远吊着他俩。后来又见巫晋仕也在跟踪,他深谋远虑,跃上旁边之屋顶,在上面悄悄跟着,果然在最需要的时候,发挥作用。
他软剑一旋,已将两把飞刀卷飞,喝道:“留下活口!”同时飞身跃下,五个人将青山归围住。
青山归心头震惊,却极力镇定,喝道:“光天化日,在京师之内,你们竟敢抢劫,目中尚有王法否!”
骆常奔冷笑道:“你身负武功,却假装卖唱,混进京师,到底有何阴谋?”
“身上有武功便不能卖艺,请问那条王法,有此规定?”
巫晋仕在旁喝道:“卖艺便卖艺,若心中不是有鬼,为何要扮成老头?不正是此地无银么?”
青山归仰头哈哈笑道:“扮成老头,不过是为了搏取同情心,多赚几文钱而已,这也犯法?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骆常奔冷冷’地道:“在你们出现在京师后,京师两番出现刺杀事件,两位如果自认与此无关,为何害怕跟咱们跑一趟衙门?”
青山归心头又是一沉,语气平静地道:“原来是官爷,却不知京师发生刺杀事件时,我俩都在酒楼,这有无数京香酒楼的食客可作证!毫无根据便要拿人,请问那边也有几个人,阁下为何不请他们去衙门?”
骆常奔料不到青山归如此善辩,恼羞成怒之下,喝道:“都拿下了,有话到衙门再说!”话音一落,那几个大汉已抽出兵器扑了上去。
青山归与稻香香吃亏在身上没有兵刃,虽然对方之武功,并不可怕,但投鼠忌器之下,几个照面,便已落在下风。他心里忖道:“若不先撂倒几个,今日实难脱身!”当下暗中寻找机会。
就在此刻,一个汉子挥着鬼头刀,欺身直劈过来。青山归偏身一让,左手托住其右臂,右拳猛击在其小腹上,那厮痛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子般弯了下去!电光石火之间,旁边巫晋仕的短棍已猛击过来,青山归眼明手快,左臂用力一拉,那厮手中的鬼头刀,恰好将棍格开,同时因刹那间失去力量,鬼头刀被击落地上,但短棍亦终被格开两尺!
说时迟,那时快!青山归已转过身来,左臂向斜后一抬,飕飕声响,喷筒内的钢针已射中一个与稻香香缠斗的汉子!青山归动作疾如闪电,脚尖一勾,地上那柄鬼头刀已飞起,正好落在掌中,及时一砍,又将巫晋仕的短棍撞开!
与此同时,青山归仍不忘照顾那个被自己拳头击中小腹的汉子,将他踢翻!
稻香香此时独战徐图之,轻松多了,同时已能空出手来,抓了两把飞刀在手,徐图之见状,心生顾忌,不敢尽力进攻!忽听骆常奔喝道:“老巫你去助老徐收拾那个雌儿,待某来收拾这厮!”手提软剑走了过来。
他看似不慌不忙地走来,实则速度极快,一贬眼已至跟前,软剑刷地向青山归刺去!
青山归早看出他是这干人之头目,却知他武功最高,一直防着他突然下场,见一剑刺来,连忙举刀遮挡,不料软剑刺出一半,随着骆常奔之前进,倏地一翻腕,刹那之间便划了半个弧圈,改削青山归之腰侧!
他变招虽快,但青山归时刻防范着,鬼头刀随之一沉,不料软剑变化极快,眼一花,软剑已升起,猛听骆常奔喝了声着,右上臂一痛,已中了一剑!
青山归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从未与使软剑的人交过锋,又见招式诡异多变,神鬼莫测,心里已怯了几分,手忙脚乱间,腿上又中了一剑,幸好入肉不深,尚能保持战斗力,但已无反击之功!
骆常奔冷啍一声,道:“我还道你有多大本领,原来是个绣花枕头,还不与我弃刀投降!”
青山归转头瞥一眼稻香香,见她在巫晋仕及徐图之的合击下,岌岌可危,心忖:莫非今日要丧命于此?那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他饱经风险,岂肯束手就擒?当下悄摸出两把飞刀在手,等候机会。就在此刻,传来稻香香一声闷啍声,他知道她已受伤,一急之下,两把飞刀脱手奔向骆常奔的面门,同时转身扑向巫晋仕!
他知道那两把飞刀一定杀不了骆常奔,只求能阻止他一瞬间,他深知欲扭转局势,首先要将巫晋仕或徐图之先解决一个,因此鬼头刀挟风直劈徐图之后背!
徐图之闻得风声,连忙回身举刀招架,不料那一刀几乎聚集了青山归全身之力,两刀相碰,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徐图之虎口迸裂,手上一轻,刀已被击落地!
稻香香臂上中了一刀,但见状立即将手中飞刀向他后背抛去!巫晋仕大喝一声,连忙伸臂挥棍,可惜只能击飞一把飞刀,另一把不偏不倚地射在徐图之背上!
与此同时,只听青山归怪叫一声,稻香香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只见青山归后背血流如注,踉跄地退了几步,举刀对着骆常奔。骆常奔冷笑道:“早叫你放下武器,你既然不听,只好将你先收拾了!快说,你们是否陆仲海的同党?”
青山归受伤不浅,呲牙问道:“陆仲海是谁?你们真的找错人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肯跟某到衙门一行?”
“因为我们信不过你!”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冷笑声,接着一把长剑已急刺过来,直取骆常奔的后背!青山归一抬头,见来的是一名蒙面女人,但他一眼便认出其身份:红晓彤!
青山归暗自松了一口气,急自怀内掏出一把飞刀,对准巫晋仕,骆常奔急喝道:“你们都退下,让我收拾他们!”他跑上说着,手中软剑丝毫不慢,只几剑,便将红晓彤杀得连连后退。骆常奔胜券在握,傲然道:“还有多少同党,都唤他们出来吧,省得某逐个收拾费劲!”
巫晋仕连忙退下,稻香香急上前替青山归包扎伤口,只是她自己手上有伤,动作甚慢,青山归瞥了场上一眼,急道:“快!”
红晓彤情况比青山归稍好,并非她武功高过青山归,只是她与陆无涯相处时间较长,比较了解软剑的性能,而且手上有熟悉的兵刃:长剑,因此不像青山归那样,毫无反击之力!饶得如此,她也是越斗越心惊,心里忖道:“此人软剑可能比三哥还厉害!”
心念未了,骆常奔的软剑忽然飕飕地急响,红晓彤只见白光耀眼生辉,软剑吞吐不定,虚实难测,心头大悸,不断后退。青山归推开稻香香之手,走前几步,悄悄摸出一支喷筒来。
骆常奔一轮急攻,杀得红晓彤毫无招架之力,“刷”的一声,只觉胸下一凉,已中了一剑,鲜血染红了衣襟。骆常奔也是一喜,道:“你也跟某去一趟衙门吧!”
话音未落,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他心头一动,便觉后背被几枝钢针射中,猛听青山归喝道:“快退!”首先向外掠去!红晓彤受伤不浅,更加不敢恋战,转身也向另一方驰去,稻香香微微一怔,尾随着青山归急逃。
巫晋仕急喝道:“快追!”他奔了几步,发觉有异,停步转头,只见同伴都在原地,讶然问道:“为何都不追?”
骆常奔恨恨地道:“针上有毒!想不到让煮熟的鸭也能飞上天!”
×××
陆无涯一进赵府抬头便见到秦小舟,想不到他竟也向他走过来。那秦小舟是周英豪的心腹,今夜正是由他轮值,当下急问:“秦兄,今夜可是有了什么事?”
秦小舟道:“没有什么事,不过周班头昨天休息,在外面大概吃些不干净的东西,今天拉了好些次肚子,今晚也没法值班哩,他说过若总班头回来,便请你今晚多辛苦一下。”
陆无涯轻哦一声,道:“着周班头好生休息,今晚便由我当值,嗯,不知有没有让大夫看过?”
秦小舟道了声不知道。“属下正想抽空去看他一下。”陆无涯向他挥挥手,自己回房拿了长剑,便快步走向内堂。这时候他可不敢大意,万一有事,自己这责任便推卸不了。
他到了内堂后,先在四周巡视了一遍,觉得一切正常,每个位置都有护卫,且人人精神饱满,这才放下心头大石。走了一回,低声问左俊石:“大人睡着了么?”
左俊石道:“刚才属下经过大人书房,里面还点着灯哩。”陆无涯点点头便向书房方向走去,远远便见到书房有灯光透出,对赵璧又增加了几分敬佩之心。
陆无涯巡视完内堂,又到外院巡了一遍,觉得一切正常,这才想起周英豪生病,便向他卧室走去,在走廊上又见到秦小舟。“周班头刚喝了药,听总班头肯替他当值,便安心地睡着了。”
陆无涯颔首道:“晚上当心点。”便走到另一边巡查,却遇到豆盈仓。豆盈仓见四周无人便走过去,陆无涯低声将昨天赵氏兄弟的话简要地复述了一遍。“如今我觉得他并非汉奸,不应刺杀,我找不到老鹰,你明早去找你义父。”
豆盈仓抓抓头皮,颓然道:“那咱们不是白白干了好几个月么?”
“白干不白干不是问题,关键是不能杀错人,否则有违咱们的愿望!”
豆盈仓悻悻然地道:“也好,起码不用冒险,不用担心,只是咱们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自由!”
陆无涯轻轻拍了他一下,轻骂道:“小子只顾自己,不顾大局!小心防范,不要在这时候出问题!”言毕又到内堂巡视。
月过中天,四周一片寂静,夜风吹动乌云,将银月遮住,大地倏地一暗。陆无涯又开始巡逻,没有月亮,赵璧书房的灯光显得特别明亮,他心头一跳,暗道:“明天不用上早朝么,怎地还不睡?”怀着对赵璧的敬佩心情走到书房窗外,轻轻道:“夜深了,大人明天还要上早朝,早点歇息吧!”
房内没有反应,陆无涯微微一顿,忍不住伸手扣起窗子来。“大人早点歇息……”
书房内仍无反应,陆无涯敲打窗户的力道渐大,连蔡森都被引来,问道:“总班头什么事?”
陆无涯心头升起几丝不祥之感,沉声道:“除非房内无人……或是大人走时忘记熄灯,否则……”
蔡森道:“也许大人只是因困极而眠而已,总班头不必担心。”
“不然。”陆无涯皱着眉头又用力拍打起来,房内依然没有反应,他心头一惊,一掌震开窗户,探头内望,只见赵璧伏在桌上,一动不动,他失声叫道:“不好,快去呼人!”左掌在窗台上一按,身子已射了进去。
他快步走到桌子前,伸手轻拍赵璧之肩膊,只觉入手坚硬,心头更惊,伸手到鼻下一探,已无气息,登时大叫起来:“快来人!”
他的叫声在夜空中回荡,内堂许多人都被惊醒,只听赵玦的声音远远传来:“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大概半路上遇到蔡森,是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陆无涯便将房门打开,旋见赵玦跌跌撞撞地奔进房来。“怎样了?怎样了?”
陆无涯将经过略说一遍,赵玦已探明赵璧没有了气息,顿足道:“你发现怎地这般迟?”陆无涯知道他是惊急攻心的话,也一答他,只听他又叫道:“快通知主母!”
话未说毕,一个老妇已哭哭啼啼地跑过来,陆无涯连忙退出房去,低声对蔡森道:“你不要走,得为我作证。”想起本来进赵府便要杀赵璧,后来知道他投身事敌,另有目的,便决定放弃,万料不到赵璧却在这时候死了!
他这一死,固然使自己少了些罪孽,可是更觉得天下百姓少了一个好官、少了几分追求安定生活的机会!
赵璧半夜不明不白地死在书房,一下子便惊醒了全府上上下下的人,纷纷跑了过来。赵玦到底见过世面,很快便冷静下来,走出书房挥手招来陆无涯,道:“总班头先查一下,大人是否被武林高手用重手法下毒手……”
陆无涯走过去,仔细检查了一番,摇头道:“身上没有伤口,也不像是被人以内家手法击……毙,总管最好请大夫及仵工再检查一下。”
赵玦一下子似苍老了十年般,挥手道:“退下吧,先不要到处宣染,依然守住府内各处!”他又忙着派人去找大夫及仵工来检验。
×××
陆无涯满怀心事地走出内堂,豆盈仓立即迎了上来,问道:“死了?”
陆无涯点点头,知他误会,忙又道:“应该是油尽灯枯……大人为公事鞠躬尽瘁……令人敬佩!”
豆盈仓望了他几眼,抓抓头低声问:“不用急着离开?”
陆无涯摇头道:“一切依旧,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出错,免得被人泼污水!”豆盈仓这才相信赵璧之死与陆无涯无关。陆无涯走了两步,忽又回头,低声道:“今天我大概没有机会出府,你抽空去一趟如意斋。”豆盈仓点头答应。
×××
凭赵家的显赫家世,大夫及仵工很快便来了,集中在书房里。陆无涯心头沉重,信步走开,却见周英豪满脸憔悴地迎面走来。“周兄知道了?”
周英豪满脸歉意地道:“对不起,因为小弟的病,倒让总班头招来了麻烦。”
陆无涯苦笑道:“这只能怪小弟运气不好,换作昨夜我不回来,落在你身上还不是更加麻烦?”
周英豪干咳一声:“这倒也是……只是由总班头替小弟受罪,小弟心里始终难安。”
“也没有什么难受的,只要不是被人混进府内,下的毒手,咱们谁都没有责任!”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小弟只是可惜一位好官英年早逝,看来最大损失的是我大汉百姓了!”
周英豪不知陆无涯听过赵璧的一番议论,更不知那番话竟如此深刻地触动了陆无涯的心弦,怔怔地望着其背影,好半晌方向内堂走去。
×××
陆无涯在自己卧室内默默地收拾着衣物,心情却一直无法平静。忽然一个人急促地推门撞了进来,嚷道:“总班头,好消息!”
陆无涯见是蔡森,道:“快说,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大人救活了?”
蔡森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讪讪地道:“大夫诊断,大人是中风而亡的,与人无尤……总管着你进去,他有事交代!”
陆无涯道了声走,拉着蔡森跑向内堂,在书房外碰到赵玦。“总班头,大夫已诊断出来,家兄是因中风而……同时仵工也仔细验过了,与人无尤,适才老朽心情激动,若言语有不敬之处,盼总班头体谅一二,”
陆无涯连声不敢,道:“总管有什么要办的,请即交代。”
赵玦带他到他到内厅坐下,道:“刚才夫人已决定扶灵回梓安葬,但京内平日来往人多,也不能过于草草,须在京里拜祭后才回梓。嗯,夫人路上的安危,还得请总班头选几个人护送,嗯,大为官清廉,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有三个人也就够了。”
陆无涯道:“那就请周班头、郑班头及蔡森三人护送吧。”
赵玦点点头,又道:“其他护卫就雇至拜祭完毕便结束,赵府不会少他一分工钱!”
陆无涯道:“其实也用不着雇这么多人,这两天便可先解雇一部分人,府内也可省点开支。”赵玦脸上露出欣慰之色。陆无涯又问:“何时设灵堂?几时大殓?”
“两位公子都不在京师,还得等他们回来再说。”赵玦道:“护卫的事,便请总班头多费心了。”
陆无涯道:“属下的表妹失踪已多日,如果总管认为属下在此事中毫无值得怀疑之处,属下今日便向你请辞,此举并没有特别意思……遇到此事,属下亦非常难过,唉,为什么好人都不长命?”
赵玦眼圈一红,悲声道:“老天爷也非时常开眼,愚兄弟对总班头之能力十分欣赏,这段时间最好请总班头留下来,多费点心。”
陆无涯也觉得自己在此刻一走了之,似乎有点那个,因此改口道:“总管厚爱,令属下感动,不如这样吧,若不嫌弃的,如果属下有空便回来帮忙,但属下不取半分工钱,其实周班头人既能干,而且对府内的事又比属下清楚,便由他替代属下,相信一定能令上下都满意。”
赵玦沉吟了一阵道:“赵某不敢强人所难,而且总班头自身又有事……嗯,令表妹失踪多日,报官了没有?如果衙门方面需要老朽找人说话的,总班头但说无妨!”
“这时候怎敢再麻烦总管?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总班头出去之后,请周班头来一下,老朽得交代他一些事!”
陆无涯对他深深鞠了个躬,然后退出。走了不远便见到周英豪,乃请他进内见赵玦,他回头看了内堂几眼便走出去了。回到自己卧室内,将东西扎好,准备先回家再作打算,又想到豆盈仓及赵安邦,心想要否先向他俩说一声,正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急促地拍响。
陆无涯心头一惊,边喝问谁,边走去开门,料不到门外的竟然是满头大汗的豆盈仓,陆无涯向四周看了一眼,一把将他拉了进去。“什么事?”
豆盈仓道:“刚才小弟去找刘大姑,只见她店里挂了一块白色的绣花布,因此小弟急忙回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店里挂白色的绣花布,那是事先订下的暗号,表示出了大事!
陆无涯问道:“你有问她么?”
“她打了手势,表示附近有狗,小弟不敢进去,在附近踅了一圈便跑回来了!”
陆无涯忖道:“是老五出事,还是老六?”他心头着急,一把抓起包袱,道:“我已向总管辞职,不过有事还可以回来,你也得准备一下,我先回去看看。”言毕匆匆走了,想不到一日之内,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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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6 22:48:4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七章 冤家路窄

陆无涯急而不乱,他先走到附近的一家成衣店,买了一套黑色的劲装,再借故由后门溜掉。旁边就有一家面店,他由后墙翻了进去,闪进茅厕,自包袱中取出一套灰袍子换上,再略为易容,变成一个中年小商人,最后贴上短髭,然后走向前店。
小二见到他十分奇怪,陆无涯沉着声道:“小二哥,来碗卤面。”他装作浏览店内的装饰,眼角余辉却发现,店外有个汉子,慌慌张张、四处张望地走过,心里暗暗冷笑,更料定骆常奔仍留在大都,且不会放过自己。
此时午饭时间未到,店内只有他一人,因此那碗面很快便送上来,陆无涯虽并不饿,但仍然将之吃光,丢下钱,便出店去了。他料定跟踪者追失自己之后,一定会去“家”附近等候,因此专走胡同,由后巷进入如意斋。
风舞柳恰好在店后,一见到他脸色大变,陆无涯连忙向她打了个手势,风舞柳才让出他进去,轻责道:“也不怕吓坏师父!”
陆无涯随后而进,一关上门便问:“我听豆盈仓说你挂了方绣花白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风舞柳叹了一口气道:“老六那里传来消息,他与稻香香被骆常奔发觉,半路截杀,危急时幸好老五及时出现,救了他俩,但她自己亦被骆常奔的软剑刺伤,伤势似乎不轻!老六他俩逃回巢穴,但老五至今音讯全无,不知生死!”
陆无涯心头一沉,问道:“老六受伤重么?”
“颇重,短期内已无再战之力,幸好他在骆常奔刺伤老五的刹那,发出一筒喷针得手,针上有强烈的麻药,他们方可逃离!”
“老五不是与他俩一道?”
“他们是分开逃跑的,骆常奔虽然中了麻针,但他们尚有两个人完好无缺,目前最担心的便是老五因为伤重,会被他们追上,这后果便难以估计了!”风舞柳道:“这两天外面都有狗盯着,我不敢随便离开……”
陆无涯眉头一皱,问道:“他们已开始怀疑你?”
风舞柳苦笑道:“我租房子给你们,如果他们已经怀疑你了,把我也怀疑上,有何奇怪?你来得正好,老五的事,便交给你去处理了!”一顿又问道:“你刚休息,为何今天又可出来?”
陆无涯这才将情况告诉她。“老五是在何处受伤的,老六是否有消息传来?”
“有,在靠南城的思南街,距南大街不远。”风舞柳道:“目前魏槐等人都在找老六,至昨夜尚未有半点消息!”
陆无涯点头道:“我去那附近找找看!骆常奔若恢复体力后,他一定会派人在那附近盯着!”
风舞柳自床底下掏出一包东西来,道:“这是你的宝贝,昨夜我偷偷起了出来。不过你单独行动可要小心,要否跟魏槐他们一起行动?万一有事,也不用落单!”
陆无涯轻啍一声,表示那几个人不能成事。他脱下外袍,取出那件“宝衣”穿在里面,再围上软剑,又缚上那具小巧的弩弓在左臂上,掖上喷筒,又藏了几把飞刀,带上点伤药,最后再穿上灰袍,戴上一张面具。“剩下来,先放在师父处。”临走时又多拿了一张面具,再背上包袱。风舞柳再三叮嘱他小心。
×××
陆无涯依然由后巷离开,在小胡同里穿插一番,然后到了大街。信步走了一程,心想自己既然假扮入京投亲,包袱里没有干粮,不大像样,遂在街边买些包子,塞进包袱。装作刚入城的样子,到处张望,实则暗查匿藏的人。
看了一阵,不见有异相的人,这才放心向南走去。他不知道思南街在何处,却知道南大街的方位,乃取定一个方向直行。
走了两三顿饭工夫,已到南城区域,陆无涯立即谨慎起来。略为找了一下,便到了那条思南街,这条街虽不长,但仍无法判断昨日打斗的地点。不过陆无涯并非来查案的,因为志不在此,他只看四周,不理地上是否有蛛丝马迹。
由昨日下午至今已近一日一夜,骆常奔的人是否仍在附近?既然魏槐他们花了一日都找不到红晓彤的踪影,那么她会跑去哪里?她是被人跟踪,故不敢返回藏所,还是伤重不支?
陆无涯脑海里如轮子般转着,凭其经验判断,红晓彤必是因伤重,无法返回藏所!否则凭其本领应该不难将对手甩掉!既然如此,那她会藏在何处?他举头四顾,附近就有一家小客栈,却自摇头否决,因为红晓彤既然受重伤,便决计不会冒险,藏在附近。
他心里想着,脚步却丝毫不慢,渐渐走到南大街。顾名思义,这条街在南城一带是最大的,因此人来人往,商店鳞次栉比,甚是热闹。陆无涯心中不断暗问自己:如果我在此受伤,会往何处跑?会躲在何处?
抬头四望,见旁边就有一个胡同,他心头一动,便向那胡同走了进去,不料那竟是一条死胡同,陆无涯只好退了出来。就在此刻,有人喝道:“你是什么人?到处胡闯,意欲何为?”
抬头一望,面前站着一个汉子,横眉竖目,瞪着自己,忙赔笑道:“这位大哥请了,在下刚由河南来京投亲,路径不熟,请问南雁胡同怎生个走法?”
那汉子上下看了他几眼,道:“往南走第三条胡同!”陆无涯凭经验看出对方是练家子,便堆下容连声谢谢,然后坦然走了。待陆无涯身形消失,墙后闪一个人来,正是巫晋仕。
那汉子问道:“老大,你看此人是不是点子?”
巫晋仕眼睛望着街上,低声道:“吩咐小凌子跟着,除非他真的到南雁胡同投亲!”那汉子立即飞跑向大街。
陆无涯踏上大街,见那汉子没有跟出来,便放心地继续前进,至第二条胡同,又走进去视察一番,毫无所得,于又踅进第三条、第四条,待他自第四条胡同走出来时,只见面前站着三个汉子,其中一个正是刚才自己向他问路的,但发话的却是巫晋仕。“阁下戴着人皮面具,到底是什么来路,能否告知一下?”
陆无涯心头一沉,冷冷地道:“在下亦诚意请问,诸位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查路人?”
一个矮个子的怒道:“不长眼的狗东西,你想讨打?”
巫晋仕道:“凡是汉人进京均要接受搜查!”
“进城时早已查过了,你欺我刚来的?”陆无涯冷地道:“若是小混混想捞点油水的,客气一点,大爷还可给点赏钱你们!”
那矮个子的人虽矮,脾气却大得很,陆无涯话刚说毕,他已闪身而出,一拳望陆无涯胸膛击去!陆无涯岂会被他打中?轻轻一闪便避开,怒道:“不亮腰牌而动手,正好说明你们是西贝货!”
另一个大汉接道:“西贝货又如何?打死你还不是跟踩死一只蚂蚁一般!”一句话未说毕,已连发两拳,配合同伴进攻。
陆无涯不知此三人是否与骆常奔有关,本想息事宁人,但见对方出招狠毒,不由心头火起,心想不施辣手,只怕对方不会知难而退。当下闪开两步,忽然一个铁板桥,避过小凌子的拳头,左腿忽然提起,蹴向欺前的大汉!
使铁板桥时,上半身都向后,那汉子如何料得到陆无涯还能在此刻单鸡独立,飞腿踢人?胸膛被踢个正着,水牛般大小的身躯,倒飞七八尺远!说时迟,那时快,陆无涯左腿得手立即落下,右腿却又横扫!
小凌子身矮身手灵活,被迫退两步,陆无涯乘机直起身来,一掌望他击去!背后风声忽响,陆无涯知是巫晋仕偷袭,忽然一个风车大转身,双掌不知怎地一抡,一掌格开巫晋仕的拳头,另一掌则结结实实地印在其胸膛上!
巫晋仕猛觉心头如遭巨木撞击,五内一阵疼痛,哇的一声,张口喷出一股血箭!
陆无涯的动作并无停顿,忽尔一闪身,让过小凌子拳势,一提膝,膝盖正好撞在其胸膛上,紧接着左肘一落,再痛击在其后背上,小凌子惨叫一声,踣倒于地。
陆无涯拍拍双手,及潇洒地扫扫衣裤,冷冷地道:“大爷最看不过这种只会欺侮善良的小混混了!”哪知远处也有人在鼓掌,陆无涯一抬头,只见胡同外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汉子,可不正是骆常奔?真是冤家路窄!
骆常奔边鼓掌,边走进来。“好功夫、好功夫,果然是英雄好汉!”
陆无涯心头一沉,暗中考虑要正面与他为敌,还是先去找红晓彤,骆常奔已站在他一丈外,语气阴森地问道:“在下也是个小混混,不知阁下是否也要教训一下?”
陆无涯沉着声道:“阁下不曾犯我,在下又何须与你计较?”
骆常奔脸色微微一变,道:“如此说来,是要某先出手献丑了!”右手一落一起,软剑已抽在手上。“某不擅拳脚,只好占点便宜了,阁下若果没有兵刃,那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偏生一天之内连遇好几个小混混了!”
他一句话未说毕,他已扑前,软剑使得如风车般,飕飕作响,声势极是吓人!陆无涯脚尖一顿,身子倒飞,伸手进袍内。他退骆常奔立进,丝毫不给他机会,陆无涯这才知道此人之手段,凶狠之处不让杀手!
“嗤”的一声,灰袍胸襟已破开一道口子,幸好里面有宝衣护体,否则早已血溅三步!骆常奔见对方中剑,居然无鲜血喷出,不由一怔,低头望去,布碎飘扬间,有黄光闪烁,正在诧异间,铮的一声,陆无涯已将软剑拔了出来!
骆常奔目光一落,倏地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想不到今日竟然在此遇到一个知音人!”声音忽然一变,冷森森地道:“那就要看谁的剑更软了!”一句话未说异,已在陆无涯身前布下五朵碗口般大小的剑花!
陆无涯神色不变,微退一步,手腕一抬一振,手中软剑也泛起几朵剑花,大小及数量竟与对方一模一样!骆常奔脸色不由再一变,手臂一直,无数的剑花化成一朵,再变成一点,当中一剑,如离弦之矢般,直奔陆无涯的胸膛!
若有机会先出手,他骆常奔从来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可是他一动,陆无涯也随之而动,只慢对方毫厘,也射出一剑,直取骆常平的心房!
两人同时一惊,同时出剑,又同时收剑后退,一退之后,又同时再进,再同时出剑!这次两人没有再退,两把软剑在半空交击,飕飕的破风声,夹杂着一连串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无论是凝视或是静听,都令人有惊心动魄之感!
陆无涯除与池靖平的软剑互斗过,这还是平生头一遭,起初凭着一股锐气,及对骆常奔的一肚子怨气,还能与对手争个平分秋色,但三十招过后,他便知道自己学软剑的时间毕竟较短,反应及变招换式实不如对方圆融顺畅,再斗下去,败的一定是自己,但形势却不容他退,幸好身穿宝衣,因此尚存一丝希望。
五十招过后,骆常奔已渐占上风,他心中奇怪,自己闯荡江湖已不少岁月,怎地从未听人提过有此使软剑的好手,当下忍不住问道:“你是江南飞柳门下的弟子?”
陆无涯道:“在下是舞杨门的弟子,请问阁下又是艺出何门?”
舞杨门三字一入耳,骆常奔不由微微一怔,随即知道对方是在消遣自己,怒火中烧,却冷冷地道:“死到临头犹不自知,难怪你学艺不精,今日某便代你师父好好教训你!”
“不必了,若要教训,请阁下去教训那些忘宗数典、投身事敌的汉奸败类吧!”
骆常奔心头一懔,忖道:“莫非他知道我的身份?”对于此话他不便回答,便下决心要杀了对方。这世上已有一个金希舜使软剑,岂可再多一名此道高手?他接连出剑,一口气攻了八招,又在陆无涯的小腹处刺了一剑,可惜软剑的性质决定,无法刺穿铜片,使他徒劳无功。
陆无涯精神一振,放下心事,尽力与对方周旋,说到底要找个软剑高手来喂招,放眼江湖,十只手指数不完,机会难逢,岂容错过?但骆常奔是何许人也?两次经验已足够让他改变战略,接下来的招式,全是对准其肩以上的地方,以及四肢。
陆无涯轻吸一口气,将“七星耀乾坤”剑法用心施展起来,只着意护住头面,这一来,形势反而有点好转,看来“七星耀乾坤”号称天下第一软剑法,当真名不虚传!
骆常奔心头十分惊诧:“怎地这厮刚才看似抵挡不住,如今又能应付了?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他刚才故意藏拙?不可能……”道理很简单,以前陆无涯都是独个练习,因此有很多招式之精妙未尽了解,经过骆常奔之“启发”,他越使越顺手,自然是越斗越勇了,骆常奔只往深处想,哪里想得通?
又过了二十招,陆无涯又中了两剑,一剑在下腹,自然无事,另一剑则伤在左臂,他不以为苦,反而精神越盛,出招越是精准神妙。
骆常奔暗道:“今日若不杀他,异日必成心腹大患!”他手腕一抖,手臂如蛇游动,软剑一招急过一招,刹那之间,风声大作,使到急处,只见耀目的剑光,不见人影。
这一阵急攻,陆无涯难以应付,身上又中了两剑。骆常奔冷冷地道:“阁下若果是识时务的,便该尽速弃剑投降,某家保你荣华富贵!”
陆无涯怒道:“与你一样投身事敌?”
“啍,原来你是南宋的余孽,今日便教你抛头颅、洒热血于街头吧!”骆常奔道:“你俩守住前后,不许让他跑了!”
话音刚落,忽闻小凌子哎唷一声叫,骆常奔眼角一瞥,见小凌子胸腹间插着一柄飞刀,怒道:“原来你还有同党!”忽然发出一道尖啸。陆无涯心头一跳,忖道:“莫非魏槐恰在附近?”登时精神大振,软剑极力寻隙抵缝,反刺骆常奔之空门,连攻数招。奇怪骆常奔此刻反而不急,还有意让陆无涯进攻。
陆无涯微微一怔,他是个聪明人,心念一动便猜到对方之用意:他是要等手下过来,好将自己及暗中的同伴生擒。一想到此,陆无涯立即尽力进攻,好像不要命般,骆常奔见状吃了一惊,更加看不透他的深浅。
就在此刻,屋顶上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叫声:“老三快跑!”
陆无涯心头一跳,这分明是红晓彤的声音,听声音便知她伤势极重,他毫不犹疑地顿足拔身而起。骆常奔早料到他有此一着,长笑一声:“今日若让你跑掉,某的名字便任由你改!”抱剑飞起,剑尖直刺陆无涯的丹田!
打的如意算盘,陆无涯只要挥剑抵挡,他便有十足把握,将他迫落地上!可惜他遇到的是蝙蝠杀手,只见陆无涯左臂一垂一曲,飕的一声响,袖管里已射出一根短矢!
风声一响,骆常奔大惊,又见短矢来得急劲,软剑一偏,用力将其格开,说时迟,那时快,第二枝短矢又迎面射至!此刻他软剑在外,无法挡格,只好曲腰,打了个没头斛斗翻开!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但短矢来得更快,“刷”的一声,已射中其大腿,骆常奔落地时,几乎站立不稳,急怒惊心地喊道:“快追!”
×××
陆无涯双脚一落在屋顶上,便见红晓彤卧在屋瓦上,衣衫血迹斑斑,脸色雪白,知道她伤太重,连忙俯身将她拉了起来,红晓彤腰肢一软,自然地伏在他背上,虚弱地道:“快跑,大内侍卫来了!”
陆无涯将其背上,临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不远之处的屋顶上有两个汉子,如飞跑来,远处街头上也有人跑过来,不敢多说,立即展开轻功向外掠去。
红晓彤道:“跳下去!”陆无涯心想她在附近大概有藏所,便依言跃下。红晓彤又道:“转左!”陆无涯又依言转左,接着红晓彤一直指点他前进,终于来至一座四合院前,红晓彤道:“快跳进去,里面无人!”
陆无涯背着红晓彤跃围墙,院子里地上石板缝隙间长了不少野草,看来真的不似有人居住。红晓彤又道:“快进后房。”陆无涯在她指点下,走进后房,只见炕头有两块木板揭起,红晓彤有气无力地道:“下面有地窖,抱我下去……”
陆无涯跃上炕,只见下面有道木梯,将背着她走下去,虽说他有一身武功,但此刻也累得气喘吁吁,地窖里有麦秆草铺地,陆无涯将她放下,红晓彤又道:“院子里有口井,趁他们还未找到,三哥你先上去,拿点水下来。”
陆无涯顾不得喘息,立即爬上去,找了一只木桶打了一桶水,又见灶房内有瓦罐,洗涤干净后,装了一罐,然后一手提水桶,一手抓着瓦罐,走下地窖。他解下背上的包袱,道:“五妹,你伤得如何?”
红晓彤虚弱地道:“你身上有火么?”陆无涯又跑了上去,因为他刚才发现,灶房里有油灯,又有些干柴,便跑上去,取了几块干柴,拿了油灯走下地窖,就在此刻,他听到外面有衣袂声响,连忙将木板放好,再拉上被褥,将出口掩盖好。
待她走下去,发现红晓彤竟已昏迷了,连忙运功于掌,按在她后背命门穴上,一股热流缓缓流入其体内,半晌,红晓彤才悠悠醒来。“水、水……”
陆无涯抱起她,喂她喝了几口水,红晓彤才缓过气来,幽幽地道:“三哥你若不来,小妹一定会死在屋顶上……”
陆无涯道:“现在不用怕,有水有食物,起码可以熬三五天。”
红晓彤听见食物两字,目光登时一亮,道:“吃……小妹已一天……”陆无涯连忙自包袱内掏出一个包子来,就着水慢慢喂她。红晓彤吃了两个包子,精神好了许多,喃喃地道:“小妹第一次受伤……身上又没带伤药……”
陆无涯心头一动,道:“不怕,愚兄身上有伤药。”他边说边将伤药掏出来。“你伤在何处?”
红晓彤粉脸一红,道:“小妹曾经发过毒誓,谁看见我的身子,谁便得娶我,你敢替我上药么?”
陆无涯一怔,半晌方道:“如今是什么情势,你还介意这些?唉……我别过面去,药在这里,你自己上吧!”
“天气热,汗多……伤口已红肿,看来明天便会生脓,我自己弄不了……”红晓彤索性闭起双眼,躺在地上。陆无涯瞪着她,气得双眼圆睁,心想既然你不在乎,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怕油灯的油不够,便取了一根干柴,引火将之点燃,到处找了一下,竟然发觉壁上有个铁环,便将木柴插进环内,吹熄了油灯。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地窖建得这般好,到底是谁弄的?红晓彤又怎知道有这么一处地方?当下忍不住向内走去,原来地窖里尚有一条窄窄的地道连接,地道深不见底,黑黝黝的让人心寒,陆无涯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出来之后方发觉红晓彤已昏睡过去,他便自己整理伤口,弄好这一切,觉得肚子饿了,也吃了两个包子。心神一静,合起双眼,便想起刚才与骆常奔那一战来,那些招式,像活动画片般一招一式在脑海里重现,很快他便忘却周围的事物,完全沉浸于武术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来,睁开双眼,精神焕发,身心舒畅无比,暗自道:“下一战,就算我胜不了他,也一定不会输给他!”想到高兴处,他忍不住抽出软剑来,在地窖里挥舞起来,红晓昏睡如死,对此毫无所觉。
陆无涯一口气练了半个时辰,出了一身大汗,气喘吁吁地在地窖里踱步,想起刚才练剑之情况,禁不住一阵喜悦,因为自己在软剑的造诣,已进入一个新阶段。歇了一会,他抓起水桶偷偷跑上木梯,运功凝神听了一阵,上面没有响声,便推开木板跳出去。
院子里果然没人,陆无涯提水到另一间卧室,洗了个澡,重新穿好衣服之后,仗着艺高胆大,溜出院子。此时天早已黑了,陆无涯穿出胡同,见一家成衣店正要关门,连忙进去,男女装各买了一套,又买了毛巾及纱布。他在店内换了衣服,出店后又换了张人皮面具,已变成另一个人,不虞被骆常奔及其同党认出来。
转到大街,陆忙涯跑进一家小饭馆,边吃饭边了解情况。饭后又买了一只烧鸡,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路上又买了糕点。忽然心头一动,走向草药店,远远见到有扎眼的人在店外附近。他暗道:“好狡猾的骆常奔!”只好打消主意,觅路回去。
一路平安,重下地窖,只听红晓彤说着胡话,他伸手到她额上一摸,烫得吓人,料伤口必定已发炎,若不赶紧处理,后果更加严重,心想她睡着了,待我弄好伤口,难道她还能怎地?
当下轻轻用软剑割开其衣襟,衣襟一裂开,一对雪白的玉峰露了出来,在火光映射下,发出令人目眩神驰的魅力,陆无涯虽然接触过不少女人,但若单论玉峰,却无一人可与其比肩!
陆无涯定一定神,目光落在玉峰下面,骆常奔那一剑真准,几乎是贴着玉峰一拉而过,伤口长及一尺,此时四周已红肿起来,有的地方已开始灌脓,陆无涯准备好纱布等物,便开始清理伤口,当他轻轻挤脓时,红晓彤大叫一声,痛醒了。
陆无涯有点手足无措,红晓彤睁开双眼,下意识地向下望,呻吟了一声,梦呓似地道:“三哥,你真要娶我?”
陆无涯连忙封住她的晕穴,这才吐了一口气,举袖拭拭额上的汗珠,然后继续未了之工作。待他弄好一切,又出了一身汗,再伸手去探。红晓彤的额头,依然烫手,他解开其穴道,将她拉高,倚在自己身上,然后慢慢喂她喝水。
红晓彤慢慢喝着,她失血太多,身子十分虚弱,只想睡觉,陆无涯却非要她多喝水不可,她微微道:“三哥、三哥……你知道小妹受伤之后,心里只记挂着你么?心想就算这样死了,也只能死在你怀抱里,就像如今这样……”
陆无涯干咳一声。“你昨天受伤,为何又跑出去?”
“小妹心想死在这里,三哥不会知道,所以宁愿跑出去,死在大街上,三哥就一定会知道了,天见可怜,居然让小妹遇到三哥……可见咱们还是有缘份的……三哥,小妹很高兴……”
陆无涯虽然自从韩如玉死后已心如枯木,但此刻听后也忍不住一阵感动,呆了一呆方道:“我买了一只烧鸡来,撕给你吃好么?”红晓彤没有反应,他低头望她,方知她竟已睡着了。陆无涯不敢搬动她,就这样让她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自己亦倦极而眠。
待他醒来,红晓彤额头依然发烫,他推醒了她,道:“五妹,你再喝点水,稍后愚兄替你去抓点药回来。”
红晓彤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道:“三哥你不要离开我……”
陆无涯柔声道:“放心,愚兄很快便会回来。”
红晓彤道:“三哥,咱们以后便住在这里好吗?小妹不想回去见他们了……”
“先喝几口水,再吃点东西,其他的回来再说好吗?”陆无涯不管她喝不喝,喂她一口气喝了好几口水,再撕了一块鸡肉喂她。大概红晓彤觉得难却心上人的盛意,也可能因为倚在心上人怀里,胃口较好,竟吃了小半只烧鸡,又喝了不少水。
陆无涯又陪她说了一阵话,然后封了其睡穴,最后才离开。
×××
陆无涯再回来,先在灶房里熬药,然后再下地窖,解开红晓彤的睡穴,道:“喝两次药应该就会退烧。”
红晓彤道:“三哥,你抱我……小妹想喝水。”陆无涯哪敢不依,红晓彤喝了水,又吃了一块糕点,问道:“三哥,你休假么?不回去赵府……咦,你怎会跟骆常奔起冲突?”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这才将这两天的经过告诉她。“赵璧已经死了,虽然不是我杀的,但他终究已经死了,我的任务也就是完成了,只是要通知老鹰,好让他尽速放我家人!”
“赵璧死了?那就太好了,我们都可以得自由了!”红晓彤喜道:“才不管他是怎样死的……好让你放心,你一赴大都,老鹰便将你家人放回去了!”
“真的?你怎会知道?”
“老鹰亲口说的,我相信他不会骗我!”
陆无涯嘘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事,忙问:“此处是谁的地方?你怎知道有此好地方?”
红晓彤吃过东西,精神似乎较好,沉吟了一下才道:“是老鹰告诉小妹的,说万一有危险可来此躲避,你进赵府后,小妹无聊,曾经来此勘察过,还添置了几件东西!”
“难怪那水桶是新的。”陆无涯一顿又道:“为什么他只告诉你,而不告诉我?难道他认为我的命不值钱?”语气不无怨恨之意。
红晓彤道:“他要离开大都时才告诉小妹的,那时你已在赵府……三哥,你是吃小妹的醋?”
“胡说,吃什么醋!只是觉得他做事不公平,嘿嘿,就此点看来,他还不如乌鸦。”
红晓彤不屑地道:“乌鸦怎能跟他比!算啦,不说这种烦事了……三哥,小妹宁愿这伤病永远不会好!”
“这是傻话,这点伤怎可能不能痊愈!”
“如果不是小妹伤了,你肯让我躺在你怀内么?如果我这伤一直拖着,岂不是天天都可以躺在三哥怀内?”
她声音带着几分幽怨,加上身体虚弱,声音低微,更令人感动。半晌,陆无涯才问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你爱的……跟我的女人可都没有好下场……”
“小妹从来不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而且就算死,我也不怕,只要能跟三哥在一起,替你生个儿子,让我立即就死,也心甘情愿了……你有什么值得我爱?我也说不出来,反正除了你,只怕这世上再也没有别的男人可以令我动心了!”红晓彤一顿又问:“三哥,难道小妹如此不堪,竟没有半点,令你喜爱的?”
陆无涯连咳几声,苦笑道:“愚兄早已说过,心如枯木,根本没有想过这种事,只道今生要出家……”
红晓彤嫣然一笑,道:“小妹跟了你之后,三哥就会开始走好运……待小妹伤好之后,咱们便悄悄离开,相反赵璧已经死了,一切都已完结!”
“如此不好吧?刘姑还到处找你哩,最低限度,也得通知她们一下,老六也传了消息给她。”陆无涯道:“刘姑那里已被盯上,也许我得去通知魏槐。”
“不,那边也有狗,最好通知老六。”
陆无涯颔首道:“今晚替你换了药再去找老六。”
换药两字一入耳,红晓彤粉脸立即红了,嗫嚅了半晌才道:“反正那里也只有你才能看,你爱换……就换吧。”陆无涯心头微微一荡,却先喂她喝药。
×××
坎烟四起时,陆无涯又爬上去,熬了一次药,下去之后喂了红晓彤喝了,又封住她的晕穴,然后替她换药。弄好这一切,再解开她晕穴,红晓彤红着脸道:“三哥你去吧,早去早回,小妹喝水多,也得解一下手。”
陆无叮嘱她小心,带齐装备方再爬上去。离开院子后,陆无涯身体迅速消逝在大街上的人流中。走了一程,他拐进饭馆饱餐一番,又替红晓彤买了饭菜,再度买了些糕点包子,预防明天出不来时可以裹腹。
一路往南走,灯光熹微,路上行人也少,他加快步伐,终于找到青山归的老巢。青山归见到他,又惊又喜。“三哥,你怎地来了?”
“我来此是告诉你两件事,一、赵璧已死了,咱们的任务已完成;二、老五我已找到她了,她目前伤得很重,不过没有性命危险,你们大可以放心。嗯,还有一件事,老五的事,你派个人去通知刘姑,也让她放心。”
青山归喜道:“如此说来,咱们是否已可离开大都?老鹰怎说?”
陆无涯冷笑一声:“愚兄从来未见过他,怎知他怎说?再说协议已完成,今后天各一方,我才不管他怎说!”
青山归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也!这次受了重伤也算值得了!”
“伤势如何?”
“死不了,再将养几天,行动无碍便准备离开这鬼地方了!”
“小心一点,骆常奔在城内到处找咱哩!”陆无涯心头一动,又问:“对啦,你身边可有伤药?老五伤势极重,我手头上的药不够。!”青山归自柜子里找出一包药来,陆无涯将之塞进怀内,又互相叮咛一番才分手。
青山归送他到门后,忽然问道:“三哥,咱们劫后重生,小弟回江南之后,大概会住在铜陵城东十二里处的桃花村里,有机会到那里找小弟喝酒!”
陆无涯点点头,拉开木门,闪进黑暗中。

第四十八章 倒吃甘蔗

陆无涯走了一程路,便发觉街上的官兵越来越多,而且夹杂些身穿便服的高手,他心头一沉,忖道:“这是为我而来的,还是今晚又发生了什么事?”为谨慎起见,陆无涯专找小胡同前进,遇到此路不通时,则跃上屋顶,在屋顶上前进。
蝙蝠的方向感都非常好,再怎样绕圈,陆无涯都能走到目的地。只是越靠近南大街,官兵越多,甚至屋顶上还站着大内侍卫。陆无涯更是焦急,忖道:“希望五妹不会因我迟回去,而冒险出来!”
即使如此,也难不住陆无涯,眼看还有几条街方能回去,他见附近有座院子,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翻了进去,也不惊动屋里的人,悄悄躲在柴房内。在雪窦寺一年多的磨练,让他更加沉稳及随遇而安,索性在柴房里运功调息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片吆喝声和打斗声,陆无涯自地上一跃而起,又悄悄溜了出去,他估计官兵可能已找到要找的人,双方正在激战,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果然外面的官兵少了许多,陆无涯连忙绕路回去。
待他爬下地窖木梯,脑海里又泛上一个疑问:“莫非是路修远他们泄露行踪,被官兵围捕?”
心念未了,只听红晓彤低声问道:“三哥,你怎去了怎么久?”声音虽然充满疲乏,但仍透出几分欣喜。
陆无涯连忙跳落地上,道:“满街都是官兵,所以来迟了……你怎不睡?”
“三哥不在,小妹睡不着。”
陆无涯走过去,将拉起靠在怀内,道:“今晚特地为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饭,饿了吧?”
红晓彤抿嘴一笑。“本来不饿,见你回来了,不知为什么,肚子便咕咕地叫起来了。”陆无涯先伸手探探其额头,见烧已略退,安心不少,便开始喂她吃饭。红晓彤胃口果然很好,把那一大碗饭菜吃个精光。
陆无涯用毛巾替她抹嘴洗脸,红晓彤道:“天气热,这里又闷,明天你打水替小妹洗个澡,今晚我还是要在你怀内睡……啊,你见到老六了吧?”
陆无涯将刚才与青山归见面的情况说了。“便依你,咱们待你伤好之好,便悄悄离开大都。”
“你准备去哪里?”
陆无涯道:“当然得先回白际山看看儿子。”
红晓彤红着脸道:“不,他们不会有危险,待小妹生了儿子后才一起回去吧,以后便住在白际山。”看来她已认定陆无涯一定会娶她了。
陆无涯讶然问道:“你不欢喜我的儿子?”
“不管你跟谁生的,只要我跟你在一起,他都是我的儿子,不过,就这样回去,小妹觉得有点那个,我不能让韩胜珠看不起我,起码我得证明我也能替你生儿子!”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女人的心,我实在看不懂……”
“别人不懂,你一定懂的,否则怎会有这许多女人看上你!”红晓彤也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得到三只女蝙蝠都嫁给你?幸好只剩下一个老六,否则怕你不给他们恨死才怪!”
“如果他们要,我才不与他们争哩!”
话未说毕,大腿已被红晓彤拧了一把。“你敢说咱们三姐妹没人要!”
陆无涯连忙投降。“你今天累了,早点睡吧!”
×××
红晓彤的伤病在陆无涯的悉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第三天,烧便退了,伤口的红肿也消了。陆无涯放下心头大石,便不时在地窖里练剑。红晓彤在旁看着,想起骆常奔剑法之凌厉及诡异多变,饶得事隔多天,她心底仍升起一股寒气,忍不住问道:“那骆常奔到底是什么人?”
“听说以前是大内侍卫统领,后来跟金希舜争宠,被元帝赶出大内,但此人野心既大,又不甘心失败,是故仍留在京都,等候机会!”
红晓彤瞿然一惊:“由此及彼,那金希舜之武功不是更加可怕?幸亏他躲在深宫内,犯不着咱们……日后万一遇到他,三哥你可得小心。”
陆无涯道:“愚兄再遇到骆常奔,相信他已无法杀死我了,至于那个金希舜,啍,他武功到底有多高,谁能说得清楚!”
红晓彤急道:“不,小妹听老鹰说过,他自忖也不如他,那金希舜当年已是金国第一高手,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陆无涯冷笑道:“老鹰的武功又有谁知道他到底有多高!你见过?”
红晓彤沉吟道:“听说当年韩师道在他手中走不了三十招,三哥你……”
陆无涯傲然道:“如果韩师道今日仍在生,愚兄自信已可凭真本领胜他!不要忘记,蝙蝠素来是凭手段取胜的,何况我一定不会荒废武功,我既然不想再当蝙蝠,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终有一日会被我抛弃掉!”
红晓彤不但不生气,反而因心上人有志气,而生出敬佩和喜悦。半晌方道:“以后你练剑一定不会孤单,小妹会陪你!不过你可不能趁机欺侮我。”
陆无涯哈哈笑道:“五妹不欺侮我,愚兄便阿弥陀佛了!”
红晓彤哪里肯依?嗔道:“你分明认为小妹是河东狮!快过来,让小妹轻轻拧一下大腿!”
×××
红晓彤性子高傲,但与陆无涯的关系确定下来之后,却又显示出她宜嗔宜喜、聪明颇皮的一面。陆无涯慢慢也发掘到她有趣的一面,与白若冰的冷傲、紫玉花的温顺、韩如玉的大家闺秀,贤淑体贴,大不相同,最令他满意的是她的聪明及见微知著,很多时候,根本不用说她已明白。
两人在地窖里住了十天,红晓彤伤口已开始合拢,这天陆无涯对她道:“五妹,这里有条地道,不知通往哪里,愚兄今天想去探一下。”
红晓彤道:“好,咱们一起去。”
“不,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就不要走动了。”
红晓彤道:“慢慢走没问题,而且长期窝在这里也太闷了!”她忽然嫣然一笑:“三哥,你舍得让小妹独自一个留下来么?”说着伸出玉掌,陆无涯只得将她的手轻轻握住,同时抽下扣在墙上的“火把”,然后慢慢走进地道。
也不知那条地道是谁建造的,虽然长期不用,除了有点异味外,竟不觉得气闷。陆无涯忍不住问道:“老鹰可有说这是谁建的么?若非他建的,他又怎会知道?”
红晓彤道:“小妹真的不知道。”一顿苦笑一声:“当时根本没想到会用到它,所以没有多问。”
陆无涯想起以前乌鸦对她的优待,心里暗道:“看来她跟老鹰有特殊关系。”当下忍不住问道:“你自小便认识老鹰?”
红晓彤笑道:“三哥你怎样啦?小妹自小便跟你在一起,你怀疑我什么?”
陆无涯无言以对,半晌方道:“相信蝙蝠们都与我一样有所怀疑。”
红晓彤道:“三哥,请你相信小妹,绝对不会对师兄弟有异心。”陆无涯知她对自己仍有所隐暪,却也不说破。地道颇直,两人走了约莫半里多,地道才开始向左转。“三哥,这地道似乎无穷无尽,到底通往何处?”
陆无涯沉吟道:“很可能会通往城外,莫非这条地道,是以前大宋建的?若愚兄没有猜错,应该尚有一条地道通往那座小院,不知小院的主人是谁?而且,说不定还有一条通往皇宫!”
红晓彤道:“三哥一向聪明,猜的应该不会错。”她走多了,伤口有点发痛,半边身子都倚在陆无涯身上。陆无涯乃停步让她休息一下。红晓彤举袖拭一拭汗,问道:“三哥,如果出口在城外,咱们要否乘机溜了?”
陆无涯沉吟道:“视外面的情况再说。”歇了一阵,继续前进,走了四五里路方到尽头,陆无涯举火四照,终于发现前面那堵石壁居然是活动的,他运功于臂,用力推之,面前便出现一个洞门,地上向上倾斜,约莫向上走了二十多丈,又到了尽头。这次陆无涯在头顶上找到活板,花了不少气力才推开上面那块石板。
一阵冷风灌了进来,令人精神一振,陆无涯首先跳了上去,出口在一座小林里,他推开的那块石板,原来是块墓碑,出口是一座假坟,可见设计者用尽心机。四周无人,陆无涯窜出小林,举目望去,远处便是高大的城墙,附近有条小村,果然已在城外。
陆无涯连忙返回那座假坟处,将红晓彤拉了上来,道:“已在城外,你先看看情况再决定。”
红晓彤走到林外看了一下,道:“走吧,先到村子里借宿几天,三哥你进城买匹马,咱们便南下去吧!”陆无涯重新入林,将出口弄好,然后扶着红晓彤向南走去。
时天已近晚,宿鸟归飞,两人在炊烟四起中,走进一条小村,凭陆无涯之经验,找到一户孩子外面工作,家内只剩下一对老夫妇的借宿。那老夫妇见一对金童玉女来借宿,眉开眼笑,问道:“小哥俩是夫妻还是兄妹?”
红晓彤现出忸怩神色,道:“是刚新婚……想进京投亲,怕赶去那里,城门已关了。”
陆无涯道:“只是那位远亲已多年没联络,就怕有变……”
老头道:“没问题,小哥你先进城慢慢找就是,反正家里的房也是空着。”那夫妇十分热情,晚上的饭菜十分丰盛,陆无涯与红晓彤这十来天,三顿都是胡乱凑合的,因此胃口大开,连尽几碗饭,喜得那老妇笑不拢嘴。
饭后,两人好好地洗了个澡,红晓彤见只有一张炕,到底是黄花闺女,不由有点犹疑起来。陆无涯故意道:“这不是正合你所愿么?”
红晓彤道:“我可不能就这样算是洞房花烛!”说着跳上炕去。
陆无涯滚了过去,一把将她搂住,问道:“难道成亲时,你还要老鹰来做证婚人不成?”
红晓彤不悦地道:“你怎地老提他?你怀疑小妹什么?”
陆无涯心头一怔,干咳一声,反问:“你怎这么小气?连一句俏皮话也说不得?”心中对她与老鹰有特殊关系,更加肯定。
红晓彤察言办色,知他不悦,连忙反抱住他,娇声道:“哪有做丈夫的,每事都与妻子计较?我这个小女人可是事事以丈夫为主的,你爱怎样都可以,反正小妹等这一天已快急死了。亲达达,你不要生气……”
陆无涯见她说得疼人,忍不住将火热的嘴唇,印在她红唇上,红晓彤嘤咛一声,娇躯发软,只觉脑海里嗡的一声响,不知天南地北,身在何处。陆无涯但觉软玉温香抱满怀,一股热气登时由丹田升起。
红晓彤忽然发觉他身体的变化,颤声道:“三哥哥,小妹身上的伤尚未全好,你可要怜惜……”
陆无涯听后登时如遭冷水自头淋下,欲火熄灭,低声道:“三哥只是亲亲你,你不是说过今晚不是洞房花烛夜么?等你好了再说吧。”
红晓彤芳心大喜,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三哥真好!”两人就抱着一觉睡到天亮。
×××
次日,陆无涯出了村子,戴上面具,独自进城。城里甚是平静,陆无涯本想跑一趟如意斋,回心一想,又觉得多此一举,便先到成衣店买了两套衣服,再到车马行,买了一辆双套马车,最后又买了一只马桶,一袋黄豆,然后,重回小村,丢了一块银子给那对老夫妇,向他俩买了点饲料,讨了清水干粮,拉着红晓彤上车,亲自驾车南下。
红晓彤像出笼的小鸟般,心情愉快,在车上不断地啍着小曲。“三哥,你少买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手纸!”
陆无涯笑问道:“当年你没接受过绝境求生训练么?”
红晓彤啐了他一口,忽然走出车厢,坐在他身旁,问道:“三哥咱们去哪里?”
陆无涯道:“既然你说要等生了孩子才去白际山,那就随遇而安吧,你喜欢哪里?”
红晓彤听他这样做,分明是愿意娶自己,心里喜不自胜,却不肯稍露。想了一下才道:“苏州如何?”陆无涯颔首,抽鞭催马,马车去势登时加快。此时天下几乎已全纳入大元版图,路上虽然仍不时遇到走难的饥民,但尚属安靖,一路上平安到大江边。
望着那波涛汹涌的江水,陆无涯道:“这马车有用,咱们等艘大船再过江吧。”红晓彤对他千依百顺,自无意见。
等了顿饭工夫,果见有艘大船远远驶了过来,两人精神一振,冷不防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陆无涯心头一沉,取出人皮面具戴上,红晓彤乖巧地缩进车厢,接着来了一队人马,不但有武士,还有几个太监。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太监,走到马车旁,抬头望了一眼陆无涯,又探头望了一眼红晓彤,问道:“两位自哪里来的,又要去何处?”
陆无涯粗着声道:“咱们来自鲁南要送小姐到苏州完婚。”他竟然说得一口鲁南口音,太监深信不疑地点点头。原来红晓彤在这短暂的工夫,不但将脸上皮肤涂黑了点,而且在嘴角加了一颗大黑痣,骤眼望去,全变了样。
俄顷,那船到了,一个浓眉汉子道:“喂,车把式,咱们有急事要过江,你等下一轮吧!”陆无涯哪敢说不?
待船开了之后,红晓彤忽道:“咱们不去苏州,去扬州吧!”
×××
到扬州之后,两人投了店,陆无涯托掌柜替他找一座小院。幸好时经战乱不久,因生意一落千丈而破落的,大有其人,因此消息一放出去,便有几座让陆无涯挑选。由于心想日后要搬到白际山,因此陆无涯只挑家便宜的,虽然比较破旧,但找人略作修葺,也已可将就。
忙了半个多月,两人终于搬进去住,又买了个仱俐的小丫头,一家三口,倒也舒服清静。晚上,陆无涯将她抱入怀,低声问道:“你伤已大好,今晚成亲如何?”
红晓彤烧红了双颊,灯光下更觉娇艳,含羞地道:“虽然咱们已对外说是夫妇,不便举办什么仪式,但这合卺酒总得喝一杯吧?”
陆无涯笑道:“如果你想热闹的话,这也不难,谎称是成亲一周年纪念,请几个邻居吃一顿,顺便联络一下感情,也无不可,待客人走后再喝合卺酒吧。”
红晓彤将头埋在他怀内,低声道:“便照夫君安排。”这些天来,两人天天相拥而眠,陆无涯每次对她都只是浅尝即止,红晓彤对此觉得心上人,不是因自己美貌才答应娶自己,因而更加爱他,引不住抬头亲了他一口。
×××
扬州的盐商及妓女最著名,但读书人倒也有一些,而且风气影响,附庸风雅之辈更多。陆无涯邻居便有几家读书人,陆无涯亲自上门邀请,又把客栈的钱掌柜请来,夹七杂八地拼凑了一桌。
那几个书生都是风流之辈,能喝能闹,但谁都喝不过陆无涯及红晓彤。闹了半宵,最后陆无涯举杯道:“愚夫妇刚到贵境,一切生疏,日后希望诸位多多关照,在下先饮为敬了!”
一个叫余青的笑道:“就怕嫂夫人不许,否则只要司徒兄肯花点工夫的,十天之后包保陆兄对扬州一切均不会生疏!”
红晓彤白了他一眼道:“你是指花街柳巷吧?告诉你我当家的,昔年正是此道高手,玩厌了那些粉头才娶我的!”
陆无涯怪笑道:“以前的事休提,喝酒!”
司徒观笑道:“原来陆兄才是高人,失敬失敬,他日一定要来讨教一番!”
红晓彤冷冷地笑道:“司徒嫂子放纵你,别人是没办法的,你别害了我当家的!”
司徒庄及余青对望一眼,笑道:“原来陆兄有季常之癖!”
陆无涯苦着脸道:“有此癖者不是病,不是病,不用看大夫!”众皆喷酒或捧腹,连红晓彤都笑得花枝乱颤。酒席便在大笑中结束。
×××
喝了合卺酒,陆无涯依例抱红晓彤上床,立即伸手又解罗裙。红晓彤红着粉脸道:“急什么?连季常之癖都不是病,这又不用去排队看大夫!”
“娘子不知道,这事儿可经常会急出病来,你已坑了我近月,再不让我急,真要去看大夫了!”
红晓彤擂了他一记。“死相,这一个月都让你占尽便宜了,还像委屈了你。我可是黄花闺女,你不许……否则明天看大夫的,可是为妻了!”
“反正明天总得有个人去看他!”陆无涯将她最后一块屏障都解除掉。
红晓彤尖叫一声。“先把红烛吹了!”
“不行!那不吉利,一定得点到天亮!”陆无涯早已将身上的衣服扒光,立即躺了下去,红晓彤不敢看他,一对眼睛闭得死死的,却伸手去抓锦被。不久红浪翻滚,伴随着一道轻叫,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一切静止之后,红晓彤已睡着了,陆无涯却在此时想起紫玉花来,他每死一位妻子之后,都不想再沾此话儿,不想一次复一次,已当了几次冯妇。想起前几任妻子来,他忽然觉得与韩如玉相处的时间虽然最长,但似乎最难达到如鱼得水之境。不能说她不贤惠,也不能说她不美,是不是因为她不是蝙蝠,互相之间,少了点东西之故?
第二代蝙蝠六男三女,更想不到的是,三只女蝙蝠先后都成了自己的妻子!而且自己都是被动的,虽然程度有异,但自己都是被迫做人丈夫的。
他出道以来,凡事都争主动,唯独爱情是被动的,冥冥中是不是一种平衡?回答他的只是红晓彤梦中的呓语:“三哥、三哥,小妹终于得到你了……”
×××
在扬州婚后的生活是甜蜜的,白天与司徒观及余青等人学习书法,晚上夫妇俩不敢荒废武功,都得在院子里,练一个时辰武功,回房之后还得练内功。两人都有了长足之进步,尤其是陆无涯,经过与骆常奔的恶战之后,软剑剑法更渐得翟北斗之神髓。
红晓彤轻叹道:“三哥,小妹今天才心诚悦服地认为你是最出色的蝙蝠!幸好你是我丈夫,否则小妹一定会妒忌你!”
陆无涯含笑道:“我先后娶了四个老婆,最好的还是你,幸好当日你迫我娶你,若让别人将你娶走,我可要悔恨莫及了!”
“想不到平日像个木头人,你也懂得哄人!告诉你这叫做倒吃甘蔗,越吃越甜!”红晓彤腰肢一软,半边身子靠在丈夫身上,嫣然一笑道:“三哥,虽然明知你哄我,但小妹依然十分高兴!”
陆无涯见她意态撩人,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红晓彤粉脸泛红,嘴角却露出甜蜜的笑意。忽然道:“啊,三哥你还未多谢小妹哩!”
陆无涯一怔,忽尔笑道:“亲一口不够,还要再来一口?”
红晓彤轻啐了他一口,娇羞地道:“你又要做爹爹了!”
“啊,真的呀?那真要谢谢你了!”捧住她的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红晓彤直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方轻轻推开他。“听说有了孩子之后,晚上那个那个……可不能再胡来……”
陆无涯苦着脸问她:“你希望我去看大夫,还是去花街柳巷?”
红晓彤杏眼圆睁,叫道:“小妹想将你缚在裤腰带上!”
“好,那就来吧!”陆无涯忽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向卧室走去。
红晓彤双脚乱蹬,叫道:“你不要孩子啦?”小丫头赏梅,站在柱后掩嘴而笑。
×××
陆无涯闲来也会去找那几个风流书生,一同出游。在扬州住了半年,对扬州已非常熟悉,却从不涉足花丛,也不与那些私盐盐商及武林高手来往,甚至见到他们都远远避了开去。弄得司徒观等人都笑他胆子小,陆无涯也不加以分辩,继续扮一个有季常之癖又胆小的小男人。
甜蜜的日子过得特别快,眼看红晓彤的肚子日渐隆起,平日园内的花草,都是红晓彤打理的,如今却是一副娇嫞懒梳妆的神态,陆无涯只得雇了个男仆,做点粗工。
这天他独自去江景客栈找钱掌柜,钱掌柜自从替他介绍,买下那座小院,又常有来往,双方都混熟了,见到他便笑道:“陆爷,今日生意极好,你再来迟半步,可就没位子给你了!”
“你这里的菜又不比别处的好吃,没位子正好去别处换换口味!”陆无涯低声道:“钱掌柜,我今日找你是有一事相托。”
钱掌柜走了出来,道:“先坐下再说,今日你喝的酒免费!嗯,是不是上次介绍你的那的长工不勤快?”
“不是不是,梁带福不但做事勤快,而且人又老实。”陆无涯坐了下来,道:“是这样的,你在扬州人面熟……咳咳,内子眼看就快生产了,过了年之后,请你替我找个乳娘,临盆前还得找个接生婆!”
“恭喜恭喜!原来如此,难怪最近不见嫂夫人来吃饭。”钱掌柜问道:“几时临盆?”
“大概五月吧。”
钱掌柜道:“还早,届时老朽替你留意一下就是。小刘过来,陆爷今天喝的酒不要收钱!陆爷,你喜欢吃什么就吩咐他。”
他走后一个满脸笑容的小厮便走了过来,陆无涯道:“可口的小菜弄三个来,外加一壶竹叶青!”
小刘刚走开,背后忽然有人道:“二姐也想喝竹叶青,你请不请?”
陆无涯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却见云伴月站在背后,不由惊喜地叫道:“二姐你怎会在此?”
云伴月笑得有顽皮,道:“不但二姐我来了,你二姐夫也来了!”回身向后招了招手,只见一个汉子潇洒地走过来,正是路修远!
陆无涯又一个惊喜:“二姐,你嫁人居然不通知我,不过我早猜到你一定是在等他!恭喜恭喜!”
云伴月娇嗔道:“你自己已快做父亲了,也未通知二姐我,还敢先怪我!”
陆无涯笑嘻嘻地道:“二姐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应该心情舒畅,遇到任何事都不会生气才对…”话未说毕,肩膊已被人拍了一记,一回头见是路修远,便甜甜地叫了声二姐夫。
路修远问道:“近来可好?你如今住在扬州?”
“好好,正住在扬州,二姐跟二姐夫到寒舍走走如何?”
云伴月嗔道:“当然好,还怕你不欢迎哩!”
路修远道:“今晚再到府上叨扰一下……你家住何方?饭后愚兄还得先去办点事。”
陆无涯见他俩不立即跟自己回去,正合心意,乃道:“傍晚小弟在六角亭等你。”路修远点点头,拉着妻子回去,并不坐下共同进膳。陆无涯心头一跳,料他俩夫妇今番来扬州,必然有大事要做,听见自己住在扬州,怕连累了自己,因此才这样做。
正在此时,小二将他的酒菜送了上来,陆无涯先斟了一杯酒,偷眼望去,已不见了两人,更认定自己所料没错。他匆匆填饱肚子,便转回家去。红晓彤在午睡,听见声音抬头问道:“今天怎地这么早回来?”
陆无涯坐在床沿,将刚才所见告诉妻子。“他俩不知道我真实的身份,你不要告诉他。”
红晓彤轻啍一声:“小妹才不理他俩哩!依我看他俩来扬州必无好事干,你也少与他俩来往!”
“人家识相得很,刚才的举动已足以说明一切!”陆无涯喃喃地道:“你说他俩在此刻会干些什么事?”
红晓彤道:“扬州什么最出名?姓路的既然带着妻子来,自然不会是为了妓女,剩下来的只有一项:盐商!大概囊中羞涩,想在盐商身上捞一把吧!”陆无涯点点头,表示同意。红晓彤又道:“人是你请的,晚饭的事,你得自己料理!”
陆无涯一笑长身道:“几个小菜还能难得住你丈夫么?我这就去买菜。”
×××
陆无涯买了菜后,都洗尽切好,看看时间已差不多,便走去六角亭。等了一阵,远远便见到他俩走过来,他手一挥,转身先走。那两人也是聪明人,远远地跟着。到了一座小院,见大门半掩,便推开走进去,陆无涯立即将他俩迎进厅里,边呼:“赏梅,倒茶来!”
冬日有风,厅内窗子全关着,还生了个暖炉,路修远立即将外袍解了下来。云伴月问道:“我那弟妹呢?”
“一定让二姐见上,且稍候。”陆无涯转身进内。俄顷再出来,后面便跟着红晓彤,陆无涯为他们介绍。
云伴月道:“弟弟果然有眼光,弟妹这般漂亮,难怪要将之藏在密室了!”
红晓彤道:“早听无涯说他有位漂亮豪爽的二姐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因为害喜畏冷,所以窝在房内,倒教二姐及姐夫见笑了!”
双方寒暄一番,红晓彤陪他俩坐,陆无涯赶紧到灶房帮赏梅弄菜。这半年他倒是经常下厨,因此驾轻就熟,做好冷盘便着赏梅先端出去,然后下锅开始做热菜,弄了两道菜,他亲自端了出去,坐下敬酒,吃了一阵,再去厨房下锅。
六个热荤四个冷菜,外加一个汤,四人都是能喝之辈,这顿饭倒也吃得十分痛快。最后再来一盘饺子,都已吃得扛不动。路修远举杯道:“想不到涯弟还有此技,愚兄真是失敬了,敬你一杯!”
陆无涯笑道:“看来你平日都是劳动我二姐,自己做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路修远叹了一口气道:“愚兄怎及得涯弟好命!整天都在外面跑,不怕见笑,愚兄与你二姐虽然已成亲三个月了,但至今还未有家,三顿都在饭馆里吃,住在客栈!”
陆无涯惊诧地道:“如今局势已定,暂时亦无法收复河山,有识见者,应该是隐居储备力量,徐作后图,路兄还忙些什么?”
云伴月道:“弟弟问得好,他几时曾为自己打算过?整天想的都是别人!”
路修远道:“各路义军被鞑子消灭后,留下一大堆孤儿寡妇,这些人总要养吧?须知当年若非他们父亲拼死保护我,只怕我今日也不能在此与涯弟喝酒了!”
陆无涯吃了一惊,失声道:“这些孤儿寡妇成千上万,要填多少银子才能够养大那些孤儿?”
云伴月道:“金山银山也不够!”
路修远苦笑道:“愚兄根本不敢计算,只能尽力而为,心有所安即成矣,但只要有办法,便不能放弃!”红晓彤料他们要说到自己不想听的话,便告罪一声,进房休息了。
陆无涯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来,道:“请二姐夫代表愚夫妇尽一点心意,只是能力有限,数额太小,杯水车薪,不成敬意!”路修远连忙长身向他行礼,连声多谢。
云伴月问道:“弟弟在此作寓公,以何为生?”
陆无涯微微一笑,道:“小弟上世积德,祖上留下来的,先这样过着吧,待局势较安定后,再作打算。”
路修远忽然压低声音问道:“扬州的何常福你了解多少?”
陆无涯心头一跳,道:“乃本地有数的大盐商,小弟跟这种人及武林同道,全不来往,只甘心做个寓公,闲时则苦练武功,以备有需时可以自保。”一顿又道:“不过他家养了不少护院,其中有两三个听说武功异常高强,不过极少露面,路兄若要打其主意,可得小心反被陷在里面,除非你有足够的人手!”
路修远道:“多谢涯弟提醒,咱们这次只是来踩线而已。”
“当心当心,听说那些盐商在商场上虽然斗个你死我活,但在某些方面却有所合作,小弟对此是连想都不敢想!”陆无涯问道:“咦,‘风云雷电’其他人呢?”
云伴月道:“他们都在江南,”拉着路修远告辞,陆无涯要送他俩,但路修远不想连累他,坚持逾墙离开。陆无涯望着寒冷的夜空,失了一阵神才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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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6 22:54:0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章 好梦易醒

由于已近岁晚,陆无涯也没有留意路修远夫妇,更加不会注意大盐商何常福之动向。很快便是春节了,陆无涯已将此事忘记。家里人不多,过年自然不如大家族的热闹,但陆无涯却过得有滋有味,小院里常常传出他爽朗的笑声。
春寒料峭,陆无涯也不外出,整天窝在家里,陪妻子练练书法,顶多到院子里打趟达摩伏魔掌,出一身汗。红晓彤侧着头问他:“天天窝在家里,你何事这般高兴?”
“娘子有所不知,这叫做无官一身轻!”
“你当的是什么官?”红晓彤笑得花枝乱颤。“刽子手也算官?”
“当然,那是不入流的官!”陆无涯走到妻子身边,伸手替她整理头发。“其实你也能体会得到,咱们这辈子,是不是至今才真政快活?无欲无求、无职无责,什么时候有今日的轻松?”
红晓彤颔首道:“说得也是,难怪你以前一直绷紧着脸,最近却轻松风趣起来,差点认不得你!”
陆无涯搂着妻子的腰,笑道:“你不是要让我倒吃甘蔗么?为夫如今尝到滋味了!”
“送到嘴的甘蔗你差点不要哩,幸好我脸皮厚,赖着你娶我!”
陆无涯涎着脸道:“所以为夫准备今日好好谢谢你!”
红晓彤吃惊地道:“你疯啦,不要孩子啦?”
陆无涯笑嘻嘻地道:“今晚准备炖只老鸡让你及我儿子滋补一下身子……你紧张什么?整天想那回事!”说着不让红晓彤拧大腿,快步走开了。
吃晚饭时,陆无涯忽然想起一事:“路修远跟二姐大概受咱的劝告,不再打何常福的主意,这也好,趁这时候让二姐过几天安稳的日子!”
红晓彤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放心,他一定来,这些天没有动静,只是一来他要找足够的手接应,二来要找个最适合的时机!”
陆无涯微微一怔,问道:“娘子认为什么时候才是最适合?”
红晓彤沉吟了一下才道:“快则正月十五,迟则清明节!”
“十五元宵节?”陆无涯点点头,双眼却渐渐有了光芒。
知夫莫若妻,红晓彤忙道:“人家没邀你,你可不要好管闲事,不为我也得为你快降生的儿子着想!”陆无涯干咳一声,目光登时暗淡了。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陆无涯却在晚饭之后才拉着妻子的手,信步走向瘦西湖。据司徒观来报,今年在瘦西湖的灯会,会比以往热闹。瘦西湖四周之景色,他俩早在刚来扬州时便饱览过几次了,因此轻车驾熟。
待到了那里,未曾看到灯市,只见到黑压压的人头,陆无涯吃了一惊,有点后悔带妻子来凑热闹,忙道:“娘子当心,别让人撞到肚子!”
红晓彤抿嘴一笑:“这可是你今日的责任!”陆无涯一手护着爱妻的肚子,一手搭在她肩上,慢慢挤进人丛。一边嚷着,一边臂上运劲,人潮纷纷让开,终于走至前面。只见沿湖竖起一排粗粗的竹竿,竿上挂一长串红灯,竹竿之间系着绳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看得人们眼花缭乱,却把四周照得光如白昼。
陆无涯转头四顾,附近香风扑鼻,居然是群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年纪有大有小,看来是大户人家的家眷,趁此时节出来看热闹。年轻的女子也顺便出来瞅瞅英俊的小伙子,或藉机暗订终身。远一点的有几个彪形大汉,护在四周,却不见主人。
红晓彤低声在丈夫耳边道:“这说不定是那盐商的家眷!”陆无涯心头一跳,心想不会是何常福家的吧?
看灯的人越聚越多,把岸边都挤满了,此时即使陆无涯想带妻子离开,只怕也走不得。花灯虽多,但人更多,花灯只能远观,黑暗中就像一串串的星星般。陆无暗道:“如此怎宜赏灯?却不知这许多人,站在此处作甚?”
正在不耐间,远处传来阵阵的锣鼓声,俄顷,几艘画舫,自黑暗中,分花拂柳地驶了过来。画舫上挂了许多花灯,在夜风中摇曳,岸边的人群忽然欢呼起来,陆无涯才知道,今晚的重头戏是在这几艘画舫上。
耳边忽闻红晓彤低声道:“余青在第二艘船上。”陆无涯抬头望去,果见余青一颗脑袋自船窗探了出来,正伸手向岸上的人打招呼。
陆无涯低声道:“司徒观不知去了何处,他在跟谁打招呼?”
红晓彤失笑道:“他在向岸上的姑娘卖骚!”陆无涯想起他的德性,不由忍俊不禁。
画舫依次停在湖中间,有人在船上点起一串长长的鞭炮,接着后面的船却放起烟火来,在湖上半空绽开朵朵银花,引来岸上阵阵的惊叹声。陆无涯忽然想起云伴月来,当年他正是在元宵节,在苏州河上邂逅她的,那一夜同样是火树银花,两岸笑语盈盈。心中暗问:“今晚她会与路修远来么?是来看灯,还是办大事?”
心念未了,鞭炮已放完,硝烟中走出一位风流俊秀的青年来,手中拈着一枝碧绿色的笛子,正是余青。接着舱内又走出一位丽人来,向岸上的人群衽裣行了一礼,已有人轻轻叫了起来:“黄鹂!”这黄鹂原来是苏州最红的歌伎,只卖艺不卖身,而且不高兴者不唱,报酬低者更不唱,几许盐商要请她唱堂会都为其拒绝,却不知今晚怎会出现在此处。
岸上欢呼声及掌声响成一片,一缕笛音,在杂乱叫闹中,突围而起,笛声由低至高,最后一声裂帛,穿云透浪,压住了岸上的杂音,笛声忽又降下,却九转低回,细而不断。此时,黄鹂才开腔唱曲,四周登时寂静如死,只闻幽幽的笛音,伴随着黄莺般清脆的歌声,混合成一阕奇异的,又极为动听的,仿佛来自天上的乐章,勾魂夺魄!
成千上万的人,连咳嗽声都未闻一记,只间中响起粗重的呼吸声,瘦西湖忽然造就了一幅怪异奇特的画面!
忽然,笛音与歌声一齐隐去,旋见船上一男一女,向人群行礼,众人魂魄方归体,又过了一阵方响起如雷般的喝彩声,和女人的尖叫声,场面之激动,惊心动魄!
红晓彤幽幽一叹:“想不到余青还有这本领,以前我倒看轻他了!”
掌声中,一个大腹商贾挂着笑意,自舱内走了出来,先向岸上的人群行了一礼。“诸位乡亲,今晚又是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今年轮到何某做东,去年有刘兄珠玉在前,何某不敢不尽力一拼,希望能让乡亲们过一个满意的元宵节……”
他话未说毕,陆无涯旁边的妇人忽然叫道:“元儿,看你爹……咦,元儿、元儿!”船上说话那人正是大盐商何常福,他的话中途被妇人的尖叫声打断。
半晌,才听他颤声问道:“元儿不见了么?”
妇人尖叫道:“元儿,元儿不见了,你们还不快找!”人群登时混乱起来,还夹杂着低低的叱骂声。
陆无涯心头一动:“莫非路兄真的动手了?抓他的儿子勒索之,果然是个好办法!”
船上的何常福脸色全变了,他家财万贯,妻妾无数,但只生一个儿子,视如性命,乍闻恶讯,话也不说了,挥手招来一艘小舟,跳了下去。口中叫道:“继续统续,一定要唱得比去年好!”随即一个劲地催舟回岸。
岸上的何家护院,立即有三四个粗暴地分开众人,走向湖边接驾。红晓彤低声道:“三哥,小妹站累了,咱们回去吧。”陆无涯知道妻子是不愿被波及,更不希望自己蹚这浑水,便护着她,乘乱离开了。
挤出人群,只见有一排彪形大汉,对出入的人进行检查,大汉们见陆无涯带着一个孕妇,没有为难,便放他们走了。走了一阵,街上行人稀少,大概都集中在湖边,陆无涯轻叹一声:“路兄真的动手了,果让你猜到!”
“啍,你此刻才知你娘子聪明!把你拉回家,三哥不会怪我吧?”
“怎会?娘子贤惠,为夫高兴还恐来不及呢!”
红晓彤却没有说笑的心思,忧心忡忡地道:“希望这事不会影响咱们,小妹此刻可不能跟人动手,以后你也少点出去,省得惹事!”
陆无涯心里忖道:“女人怎地肚子大了,胆子便小了?”
×××
过了两天,司徒观跑来找陆无涯。“陆兄外面闹得满城风雨,你怎地安坐家中?”
“正因为闹得风雨,就更须安坐家中,再怎样说,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机会极少!”陆无涯含问道:“到底是什么事闹得满城风雨?”
司徒观惊诧地道:“你真的毫无所知呀?何常福的儿子被绑架了!”
“那又如何?这种事并不稀奇,尤其像何家金山银山,更受贼人垂涎!”
司徒观顿足道:“瞧你说的,就是天塌下来,你也无动于衷!何常福满城地找,几乎要掘地三尺,后来接到信才知道贼人要他一万两银子交换!”
陆无涯道:“一万两对咱们来说,像是一句梦话,但对他何常福,应该只九牛一毛!”
“这倒是真的,听说何常福也答应了,明天午前便要交割,交换地点在城南树林内!”司徒观忽然神秘兮兮地道:“听说何常福准备给钱,接回儿子,但已暗中通知官兵在事后追捕,当然他家里那些护院也不是吃素的!”
陆无涯心头一跳,问道:“这等秘密司徒兄怎会知道?”
“我有个表兄在衙门当捕快,昨晚来我家做客时说的!”
陆无涯耸耸肩道:“这等事与你我无关,咱们少杞人忧天,倒是余青兄居然能吹一口好笛,小弟直至元宵节方能领教,平时倒不曾听你说过!”
“啍,若非他是顾曲周郎,又怎能经常流连烟花场所?他平日对此极是自负,小弟看不过眼,故意不在陆兄面前提起!”司徒观在他耳边问道:“今日嫂夫人是否肯放吾兄自由?”
陆无涯双手连摇,道:“内子临产在即,不可乱来,不可乱来!”司徒观极是无趣地告辞了。陆无涯听了此消息,甚替路修远担心。他进房将此告知妻子,红晓彤却笑了起来,陆无涯一怔,问道:“有何好笑?”
红晓彤笑道:“枉三哥你一世聪明,今日怎地这般鲁钝?试想‘及时雨’路修远是什么人物?他如今稳占上风,又怎会让何常福抓住?三哥放心看戏就好,不必担心!”陆无涯一想有理,这才略略放心。
次日黄昏,司徒观及余青联袂而来,陆无涯知道他俩必有消息奉告,一面吩咐赏梅备酒菜,一面将他俩延人小厅。“两位既然来了,今晚便留下来,喝了酒再走吧!”红晓彤听见声音,自内走了出来相见。
余青笑道:“嫂夫人放心,咱们可不是要带陆兄去花街柳巷!”
红晓彤嫣然一笑:“我从来不会阻止他去干坏事,是他自己怕事后要去看大夫罢了!”
司徒观一怔,失笑道:“嫂子真是风趣,听听歌喝喝酒,也要看大夫?余兄你这一生看过几次了?说不定你那管碧玉笛子,也是大夫送的!”
四人笑闹了一阵,陆无涯问道:“两位今日登门,一定是有关何常福的消息要奉告了!”
余青道:“陆兄可知那事儿解决了否?”
“自然已经解决,而交易场所一定不是在城南林子里!”
司徒观失声道:“陆兄真神人也,你又能否猜到,最是怎样交易的?”
“这个当然猜不到,正想请问哩!”
余青叹了一口气道:“那干贼党也非常人,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们竟趁何府空虚时,潜进何府擒住了何常福,斯时何府那还敢不给钱?”
陆无涯一掌拍在大腿上,忍不住赞道:“好一条调虎离山计!当昨天我听司徒兄说,他们将交易地点定在城南林子里,便觉得十分可疑了,却想不到路……会这样走的!”他激动之下几乎说出路修远的名来。
司徒观诧异地问道:“陆兄,请恕小弟愚昧,请问交易地点设在城南林子里,有何可疑之处?”
“树林内最易被人埋伏,虽然隐蔽,但林外的情景,贼人在林内,又怎能看得清楚?说到底这是最不利勒索者的,试问那干贼人,既然处心积虑,又怎会犯这种错误?”陆无涯问道:“最后那干贼人在拿到钱之后,是怎样逃逸的?”
司徒观道:“何常福被抓,何家妻妾,自然不敢怠慢,乖乖送上一万两千两银票,而且要四海通汇,任何情况都能兑现的那一种。他们得手之后,挟着何常福乘上马车,直驰瘦西湖,上了一艘事先停泊在那里的船,扬长而去!”
红晓彤问道:“何家的护院难道没有跟着追出去?”
“有,但投鼠忌器,不敢追得太近,贼人准备充份,瘦西湖的船一早已被其同党赶到远处去,待何家的护院找到船追到对岸,贼人早已鸿飞冥冥,不知去向,只在船上找到被封住晕穴的何常福!”余青道:“你说这干贼人厉害不厉害?”
陆无涯沉吟道:“依我猜测,那干贼人一定会转到江南去,何府之内也必有有识之士,定有人识破其计,凭何家与官府之交情,快马驱兵,封住大江,贼人也未心能跑得了!”
司徒观赞道:“陆兄真神人也,若你是扬州捕头,这干贼人一定逃不出你之手掌!”
陆无涯伸手止住他说下去。“到底最后情况如何?”
贼人早在对岸树林里备了快马,上岸之后便策马往东急驰,在离扬州八里之处上船,直往下流驶去,待何府护院及官兵醒觉,对方的船已将到对岸。扬州府的公文送到无锡,贼人已不知去了何方!”
陆无涯一算时间,忍不住道:“双方的动作都非常快!”
余青道:“小弟一听到消息,便立即去找司徒兄,司徒便拉小弟一齐来见陆兄了!”
红晓彤问道:“何常福的儿子呢?”
“被缚在城南林子里,无伤无损,贼人只要钱,倒也不是凶残之辈!”
陆无涯放下心头大石,暗替路修远高兴,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幸好何常福家里钱多得是,父子平家,便当作破财挡灾就是了!”
红晓彤地道:“反正私盐的钱好赚,大不了再花一年半载,便能赚回那一万两千两银子!”
余青道:“听说本人贼酋只要一万两,后来一个女同党却硬多加了两千两!”陆无涯心中暗笑,料是云伴月要拿这两千两跟路修远双栖双宿。
说着赏梅已将四色冷菜端上了,陆无涯连忙斟酒举杯道:“两位跑来报讯,辛苦了,小弟便先敬你俩一杯,先歉为敬!”言毕一仰脖,一口将酒喝干。
司徒观笑道:“何家的事,那只是配菜,喝酒才是正理!”
红晓彤举杯道:“昨夜听余兄吹笛,真教人有如聆仙乐之感,相识多月至今方知余兄有此神技,失敬之至,这一杯算是小妹自罪!”
余青急道:“嫂子自罚那就是不让我喝了,可否改互敬一杯?”说着也将面前的酒干了。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无涯长身道:“两位先喝,有一道红糟鸡丫头不会做,待小弟做好再端来请两位品尝品尝!”
×××
日子一天天过去,红晓彤的肚子越见隆起。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正是江南的好时节,但陆无涯却日日窝在家里练功陪伴妻子。
这天钱掌柜过来,带了个少妇来,白白净争,人长得倒也可以,是想来做乳娘的。陆无涯夫妇看后都十分满意,要的酬劳也不高,问了家庭情况,却是家里丈夫有病,两个儿子,小的才刚五个月大。
陆无涯先付她订金,那少妇小名叫小白儿,拒不敢受。陆无涯道:“这钱你先拿去给你当家的看病,内子产期在五月份,届时你再来的。”
钱掌柜道:“陆爷看得起你,你便收下吧,届时可不能反悔,五月初一你便来准备一切!”
小白儿这才含泪收下,又千多万谢,频频行礼。钱掌柜带小白儿走后,红晓彤道:“这小白儿看来是小康之家出身,颇有教养,这人算是定了,只差一个有经验的接婆。”
“还有时间,慢慢来,相信钱掌柜一定能找到适合的!”
过了一个月,钱掌柜果然又带了一个接生婆来,说已接过二十多,经她接收的三分二是男婴。陆无涯看后也觉满意,道:“你五月初一便来吧,住一天,算一天工钱。”工钱拟好之后,夫妇俩都心神大定,只等临盆的日子。自然也少不了钱掌柜的伢子钱。
×××
五月十三夜,房内传来哇哇的啼哭声,接生婆喜孜孜的跑了出来。“恭喜陆爷,生了一个千金,母女平安!”
陆无涯笑道:“好好,辛苦了,这赏钱给你!”他心情好,全府上下都拿到赏钱。待弄好了一切,陆无涯才进房看望妻子。
红晓彤喜悦中带了几分遗憾。“三哥,对不起,小妹无能没有替你生个儿子!”
陆无涯笑道:“谁说你无能?我已有了一个儿子,正想要个女儿,再说你责任未了,还得替我多生几个,说不定以后又要替我生儿子了!”
“死相,还装得真像!”话虽如此,红晓彤见丈夫体贴,心里还是十分高兴。
×××
家里多了个孩子之后,似乎添了无数欢乐,那小白儿感念恩情,尽心照顾孩子,使陆无涯夫妇省了不少事。这天红晓彤对丈夫道:“女儿已出生多天,你怎连名字也未起一个?还说喜欢女儿,分明是在哄我!”
“谁说的,愚兄已拟了三个名,芷兰、慕红、婷婷,你喜欢那一个?”
红晓彤笑道:“慕红是你刻意要拍我马屁的,就叫婷婷吧,什么花呀草呀,小妹最讨厌!”
陆无涯笑了一笑,道:“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满月酒要怎生操办?”
红晓彤嗤地笑了起来,道:“还是在家内弄两席酒菜,请些人来应景应景吧,待婷婷周岁时,回白际山人多一点,再弄热闹一点,嗯,这事便由你操办吧!”
陆无涯心想白际山还不是只有几个人,如何热闹?不过听她肯去白际山,心里还是十分高兴。便细心地列了份请客的名单,又列了菜单,作了预备。
×××
满月那天中午,虽然人不多,倒也弄得甚为热闹,婷婷眉目之间像极母亲,众人都说将来必是个美人胚子,这句话明赞婷婷,暗赞母亲,红晓彤表面谦虚,心里也高兴得紧。
闹了半天,宾客散去,还剩下不少菜。陆无涯道:“收拾一下,晚上再凑合吃一顿吧,多出来的拿去送人,天气渐热,明天再快坏了!”他自己挑了一些,又包了八个红鸡蛋,亲自送去司徒观家。回来时,忽然嗅到一点异常的气味,凭其多年之经验,觉得街上许多“闲杂”人等,都不怀好意。
陆无涯回家不敢将此告诉妻子,怕她担心,却偷偷在院子里作了些布置,又跑到院后,备了艘小舟。不想吃过晚饭之后,红晓彤忽然道:“三哥,不知何事,小妹今日老是觉得心惊肉跳,你可有什么发现?”
陆无涯心头一沉,道:“下午出去时,外面倒是十分平静,既然如此,咱们这两天便小心一点。”他立即自床底下取出自己的行头来,将宝衣让妻子穿上。红晓彤哪里肯依。“三哥,万一来了强敌,小妹身尚未复原,主要得靠你,这件衣服,还是你穿吧!”
陆无涯坚决地道:“不,正因为你身子尚未复原,所以方须由你穿上,再说愚兄这一年来,武功大有进展,已无须穿这东西!何况你还得保护婷婷!”
红晓彤沉吟了一阵才穿上,陆无涯又将一把短剑放在她枕下,随即又在房内作起布置来。红晓彤冰雪聪明,见状便知他亦有所感应,只是并不说破。待弄好这一切,已近二更,陆无涯又将一管喷筒交给妻子,红晓彤道:“不,我自己还有两管,这一筒,你带上吧!”
这次陆无涯并不坚持,放下两柄飞刀在床头,柔声道:“院后系了一艘小舟,万一贼人人数众多,你便先抱婷婷乘舟离开,咱们在白际山相会!”
红晓彤握一握丈夫的手,道:“三哥,你要小心,情况不对便立即乘乱溜掉,这家不要也罢,反正迟早也要搬去白际山!”
“我知道,趁如今咱们先运功调息一下。”陆无涯低头亲了妻子一口,便盘膝运起功来。红晓彤望着丈夫英俊的脸庞,想起危机即至,生死难卜,心潮起伏,怎能定下心来调息。望着丈夫已进入忘我境界,她心中又多了几分佩服:“三哥不愧是最出色的蝙蝠,任何时候都能安下心来!”
正渐渐欲进入情况,忽然发觉屋顶上有轻微之踏瓦之声,心头一惊,已见陆无涯散了功,轻轻溜下床去,不由忖道:“看来他比我还早发觉……”
心念未了,已闻陆无涯开门出去,红晓彤立即取出有条,将女儿缚在背上,手执短剑,坐在床上,猛听陆无涯喝道:“什么人无视王法,三更半夜擅闯民居!”
“无视王法?擅闯民居?”一个阴声怪气的声音道:“咱们来此正是要来捉拿犯人!”
另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陆无涯,你的事东窗事发了,乖乖跟咱们去一趟衙门,也可省却一场刀枪无眼的恶战!”
陆无涯哈哈大笑。“诸位找错人了吧?在下不是什么陆无涯是陆山岳!什么叫东窗事发?在下今日只在家里摆满月酒,请几位邻居吃一顿便饭而已,这也能成为犯人?”
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起:“陆无涯你不必假惺惺了,咱们早已查清楚,你跟年初何常福被勒索的事有关,是路修远的同党,去年路修远率徒到京师行刺朝廷命官,已成为钦犯,你说你是良民么?”
“这位公公说得好笑,第一在下根本不认识什么路修远,第二在下根本未曾去过京师,更未杀过任何官员,怎会变成钦犯?这不是荒天下之谬么!”
阴阳怪气的冷笑道:“执迷不悟,无可救药!那就莫怪咱们要动手了!下手,全院大小全部都要!敢抗命的,便杀无赦!”
×××
陆无涯在黑暗中发觉,对方来了不少人,心头一沉,旋又升起一股怒火:“老天爷真不让我活?”他立即跃落院子里。不料黑暗中闪出两个黑衣大汉来,陆无涯见对方早有准备,又惊又怒,身子标前,出手毫不留情,达摩伏魔掌一招“达摩下山”分袭两人。
那两个乃扬州捕快,平日作威作福,欺侮善良便绰绰有余,面对高手,就差得太远了!其中一个见机得早,拔腿便跑,另一个被击中胸膛,一声不吭便倒地不起。陆无涯一招得手转身便跑上走廊,此时屋顶上的人已纷纷跃下地来。
陆无涯抽出软剑,守在卧室外面,喝道:“你们再不退,迫我反抗,来个鱼死网破,敢信诸位也讨不到好的去!”
声音阴阳怪气的是个太监,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上次在江边遇到的那一个,他是大内金希舜的心腹,也是其左右手洪茂恩,只听他道:“进房抓住小的,不怕大的不就范!”
陆无涯慢慢后退,退至房门口,低声道:“老五快扯乎!”这是通知红晓彤快溜的暗语。话音刚落,几个太监已破窗而进,陆无涯撞开房门,砰砰的响声中,夹杂着一个闷啍声,有人叫道:“贱人你找死!”
陆无涯入房,见地上倒着一个太监,他飞身扑向另一个太监,同时喝道:“五妹你先走!”
红晓彤咬咬牙,丢下一管喷筒给丈夫,他床后飞出,拍开后窗,飞身跃了出去,叫道:“三哥快来!”陆无涯早已摸出一把飞刀在手,他要趁对放未涌进房来前,先解决眼前这太监,软剑刷刷声响中,飞刀及时射出!
不料那厮早已发现陆无涯手中之飞刀,及时闪开,但陆无涯反应更快,飞起一腿,将那厮踢出窗子!正想转身逃逸,背后风声急响,陆无涯闻声便知是高手出招,心头一懔,连忙偏身一让,只见一把拂尘照头照面击下,正是那洪茂恩!
陆无涯身子再一偏,让过拂尘,软剑急刺其下腹。洪茂恩叫道:“快去追那贱人!”与此同时,已跑进七八个人进房。陆无涯忽然收剑滚上床去,立即有人奔前,陆无涯向床后滚落,左手一抄,抓住锦帐,用力一扯!
哗哗啦啦一阵声响,下面飞下几些石头,夹杂着钢针,几个跃上床的大汉,无一幸免,或中钢针,或被石头击中。陆无涯正想再发飞刀,不料洪茂恩已飞身过来,拂尘马尾在其内力催迫下,根根竖起如同钢针,击向陆无涯的头面!
陆无涯双脚微错,软剑击在拂尘手柄上,左手一曲,一枝短矢自袖管里射出,直奔洪茂恩心窝!这一着大出洪茂恩意料,他拂尘被撞开,来不及回防,急切之间,左袖举起一拂,可是电光石火之间,根本来不及将内力注入袖管,嗤的一声响,短矢急劲,射穿袖管,钉入其手腕中!
洪茂恩大意失荆州,惊痛攻心地发出一声怪叫,他腰一沉,凌空飞腿踢向陆无涯!陆无涯岂会被他击中?退了一步,软剑反刺其心窝!
洪茂恩武功本来不在陆无涯之下,但长期在大内,对江湖上的险诈及下三滥功夫,认识不多,双脚将落未落,软剑已翩然刺至,他勉强挥动拂尘挡格,匆急之间,拂尘里绞落地上!陆无涯第二剑又再刺出,疾如星火。
洪茂恩吓得失声叫了起来,忽然背后伸过一条手臂来,将他向后一拉,堪堪避过一劫!
陆无涯岂肯放过此一良机?正想扑前结果其性命,就在此刻,一个太监已仗剑刺了过来,陆无涯怒啍一声:“找死!”软剑反向其刺去!那太监为其气势所夺,吃了一惊,脚尖一顿,身子向后退倒。陆无涯回过身来,洪茂恩已被手下救拉上床,正往后退!
陆无涯一跃而上,喝道:“你们不让老子活,老子今日也不会放过你们!”软剑如离弦之矢般,直奔洪茂恩!
与此同时,洪茂恩声音似哭地叫道:“快拦住他!”
“当”的一声,一把鬼头刀,及时伸出一格,刚好架开软剑!洪茂恩已被扯落地上!陆无涯知道良机已失,暗叹一声,转身跃向后窗,哪知头刚一探,一枝长箭射了过来,陆无涯虽及时缩迴避过一劫,仍被吓出一身冷汗!
就在此刻,两个太监又冲了过来,只听洪茂恩叫道:“杀不了他,你们都不要回来!”那两个太监脸色一变,登时咬牙拼命起来。
床后地方狭窄,太监要杀他,实在困难,陆无涯要杀他俩同样困难。他心头一动,向内退了两步,一个太监不知死活,突身而进,陆无涯正要他如此,床上遗下红晓彤的一管喷筒,他悄悄将其抓起,那太监目光一及,心头大悸,忙不迭后退,却与背后的同伴,撞在一起。
陆无涯身子电射而出,软剑分心便刺,那太监慌乱之间,根本无徒抵挡,便被陆无涯一剑刺死,他再一个虎步冲前,左手抓住那太监向后一退。就在此刻,两个大汉跳上床来,陆无涯左手一抬,一阵嗤嗤声响,即闻到那两个大汉的闷啍声!陆无涯抛下喷管,抓起那太监的尸体护在身前,跃窗而出!
几个急劲的风声传来,陆无涯举着尸体遮挡,手上连动,尸体已中了三箭,但陆无涯亦已跃到小河边,举头望去,黑暗中,河上无船无舟,乃沿河驰去,口中呼道:“五妹五妹!”他急驰十来丈,未见有箭射来,便抛掉手上的尸体,全力急驰。就在此刻,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凌厉的长啸!

第五十章 旧事重演

啸声一入耳,陆无涯便吃了一惊,暗道一声:冤家路窄!转身向另一个方向驰去,哪知黑暗中已冒出一个人来,可不正是骆常奔?骆常奔人未至,软剑已舞得像风车一般!
陆无涯当作不认识他,喝道:“有蒙古狗杀人,快让开!”
骆常奔手臂一直,剑尖直指陆无涯的胸膛,冷笑道:“我也要杀你!”
陆无涯手腕一翻,将其剑拨开,怒斥道:“你是汉人也要做鞑子的走狗?”
“就算是又如何?”骆常奔道:“陆无涯你是蝙蝠杀手,你连走狗都不如,还装什么英雄!”一句话未说毕,又攻了三剑。“上次让你跑掉,今晚你是插翅难飞了!”
陆无涯无心恋战,连挡三剑,忽然又转身跑了,骆常奔怒道:“今晚若再让你逃脱,我骆常奔三个字便随你改!”自后急追不已!
陆无涯冷笑道:“上次你已说过此话,不知你名字改了没有?”背后传来骆常奔的一声怒啍。陆无涯一口气驰出扬州城,沿途不见红晓彤母女,心头焦虑如焚,忍不住叫道:“五妹五妹!”
骆常奔哈哈笑道:“你找的是那个背着小孩的女人么?好教你知,刚才某已将她母女打落水中了,你去九泉之下找她俩吧!”
陆无涯勃然大怒,倏地回身攻了一剑,喝道:“今日若不杀你,陆无涯三个字也随便让你更改!”
“好好,骆某最欣赏有志气的男人!”
话虽如此,骆常奔连接数招之后,不禁暗暗心惊:“怎地一年不见,他剑法进步如此之快?”他全力应付,但三十招过后,仍无法改变下风之局,乃收起轻敌之心。
陆无涯斗了三十招之后,精神逐渐溶入剑术中,忘记了妻女之安危,剑法却更见精妙神奇,只见他叫道:“着!”剑尖过处,骆常奔肩头已冒出鲜血。
又过了五十招,陆无涯更是攻多守少,翟北斗之“七星耀乾坤”其实到如今他才登堂入室,一招七式,直至如今他十招方能做七招,饶得如此,也已杀得骆常奔渐失招架之力。“阁下也是一号人物,在下理当尊重你,请问你希望改个什么名?”
骆常奔哪敢作声?只求能寻到机会,一剑取对方性命,是以几乎放弃进攻,守得严丝密缝,可是仍让陆无涯的剑尖突破防线,在其胸腹处划开一道口子!这一剑吓得骆常奔冷汗直冒,错非自己见机快,就此一剑已可让自己丧命于此!
陆无涯越打斗志越盛,软剑越使越顺,变招换式越加顺畅自然,再过二三十招,骆常奔信心已失,他实想不通陆无涯为何能在短短一年之内,有脱胎换骨的变化。若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对他启发之功,恐怕他要气得吐出血来!若让他知道眼前的陆无涯便是一年前自己的手下陆仲海,更要让他悔恨终生!
“着!”一道高叫,让骆常奔惊醒,只觉左手一阵疼痛,鲜血如雨洒下,这一剑入肉极深,让骆常奔左臂再也举不起来。冷汗尚未止息,右上臂再一痛,又中了一剑。陆无涯厉声问道:“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骆常奔此时反而豁了出去,嘶声大笑:“骆某一剑刺进她胸膛,再一脚将她踢进河里,你说她还能活么?”
陆无涯似欲喷出火来,冷冷地道:“那老子便将你千刀割,替她母女报仇!”
“她是你老妻么?哈哈……你杀了骆某正好,黄泉路上,有她相陪,也不虞寂寞了!”骆常奔话未说毕,他右上胸又中了一剑!
“老子将你尸体淋上狗血,让你下不了黄泉!”
骆常奔听他说得狠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他自知无必胜之能,反而拼死进攻,意图与对方同归于尽。陆无涯胜券在握,自然不会与他硬拼,他化攻为守,心想待对方再三而歇时,一举取其性命,目前他只当作拿他试招。
又斗了四十多招,骆常奔果然不愧是昔日大内之统领,功力深厚,攻势丝毫未衰,但全身衣衫已全为鲜血所染。陆无涯知他已是强弩之末,双眼圆睁,静等机会。
激斗中,骆常奔一剑横削,陆无涯身子倏地蹲下闪避,骆常奔自知力将尽,心急求胜,竟将软剑当作钢刀,直切而下。说时迟,那时快!陆无涯软剑已经翻起,向上一绞,这一剑他蓄力而发,剑光过处,一片血光洒下,伴随着骆常奔痛入心脾的惨呼声,但见一条手臂连着软剑已跌落地上!
陆无涯神色冷然地缓缓站了起来,目注骆常奔扶手逃跑,慢慢举起左臂来,嗤的一声,一枝短矢不偏不倚地射进骆常奔后背!骆常奔只倔强地向前蹭了两步,便一跤摔倒,再也爬不起来。猛听一道充满悲愤的啸声,自出陆无涯口中!
×××
陆无涯冷静之后,摸进一家农舍,偷了一套衣裤,又吃了一个芋头,丢下一吊钱,然后换了一张人皮面具才离开。此时天色已渐渐亮了,他认清一下方向,向扬州城走去。临至城门口,他向一个卖菜的农夫买了一担菜,然后挑着菜进城。
那看门的不虞有他,放他进去,陆无涯边叫卖着,边向自己家的小院走去。远远已见到大门外站了几个官兵,门板上贴着封条。他转个弯,走进另一条小巷,然后转到河边。
小河边充满了恶臭,妇女们趁一大早,都蹲在两岸清洗马桶。陆无涯边走边问,都无人发现有女尸,那小河直通城外,陆无涯再度前进,沿河而走,均未见有红晓彤母女的人影或尸体。却在一条小桥上发现一块玉佩,这块玉佩是红晓彤自小便带在身上的。
玉佩在此,人却不见,难道骆常奔说的是事实?人不见总得有尸体,陆无涯再也忍不住,收起玉佩,结扎一下,趁无人留意时,悄悄潜落河底。他水性在蝙蝠之中素来最好,一路泅泳,一路找寻,都未发现河底有尸体。
陆无涯患得患失,找不到尸体,虽然悲伤,但也存了一丝希望,希望她母女能逃出生天。可是他一连三天城内城外到处找寻红晓彤母女,均不得要领,不但连最后的一丝失望也丧失,而且他心中悲愤之情,到了极致,心中不断地嘶叫着:“老天爷,你难道至今还不放过我?我娶一个老婆,便得死一个,但婷婷只是一个初生婴孩,她有什么错?她有什么错!旧梦不断重演,老天爷,你到底要我怎办?”
忽然脑海内闪过一道灵光,暗道:“是了,他要惩罚我,不让我在红尘中偷生……那就是要我出家!”他又想起了雪窦寺,想起了法光上人的那几个熟悉的和尚来。“看来雪窦寺才是我的归宿!罢了,待我回白际山看了怀善儿之后,便到雪窦寺出家吧!”主意打定,便怀着悲愤之心情乘船过江,在无锡买了一匹马,放辔直驰白际山。
×××
陆无涯沿途留意,未觉有人跟踪,当下仍如以前,将马寄放在农家,又买了些食物方上山。到山上已是下午,陆无涯走到门口,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在篱笆内玩耍。他轻轻跃了进去,大孩子望着他,满脸疑色,小的却叫道:“你是谁?怎地跑来我家?”
顾小媚听见叫声,抱着女儿跑出来,抬头见到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心头一怔,陆无涯连忙以指加唇,示意她不可作声,顾媚有点认得他,便闭口不言,但暗中仍作了戒备。陆无涯正想跟儿子玩,屋内却传来韩胜珠的声音:“是不是涯弟回来看儿子啦?”
大孩子向光明这时候叫了起来:“舅舅!舅舅回来了,表弟,这是你爹爹!”陆无涯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冲前一把抱起儿子,低头在他脸上连亲好几口。怀善被他的胡子扎得生痛,忍不住哭了起来。陆无涯轻轻在他屁股打了一记。“无用的孩子,见到爹爹也哭!”
“善儿才不爱哭,是你的胡子扎痛了他!”
陆无涯回头见韩胜珠站在门口,讪讪地唤了声大姐,抱着儿子站起来。韩胜珠低声问道:“你的事都弄好了?”陆无涯想了一下,终于点点头,随她走进屋内。
顾小媚放下女儿,道:“我去叫赖大哥抓几尾鱼回来。”
陆无涯将买来的东西放下,道:“你们都平安回家,我便放心了。”
韩胜珠淡淡地道:“出事时,我便知道,是因你惹来的,如今你能平安回来,这就好了,希望日后能有安稳的日子过。”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蝙蝠杀手的事应该已完结了,但蒙古朝廷却未必肯放过小弟,因此这次我只能在此住几天,跟善儿聚聚,先避它一段时间再说……只是又要劳烦大姐替我带孩子!”
韩胜珠脸色微微一变,问道:“你准备避到哪里去?比这里安全么?”
“到雪窦寺出家,蒙古朝廷未必能找得到!”
“朝廷为何会追杀你?”
“上次他们抓你们是要迫我进京杀一个在元廷当官的汉人!”
韩胜珠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息。不过杀汉奸倒是件荣耀的事!”
陆无涯不想跟她谈这些事,问道:“你们日子过得如何?”
“安稳平静,我开始教善儿读书写字,他很聪明一学就会,比明儿强多了!”
“辛苦大姐!”陆无涯又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道:“善儿,爹不在的时候,你要听姨母的话,如果不听,下次爹来看你时,可要打你的屁股!”
韩胜珠道:“善儿,快叫爹!”怀善怯生生地唤了声爹,陆无涯忍不住又在他脸上亲了几口。
“爹为什么不回家?”
韩胜珠道:“不是已说过了吗?爹去杀坏人,等坏人都死光了,爹就会回来!”
小孩道:“姨,我也要去杀坏人……坏人在哪里?”陆无涯与韩胜珠都失声笑了起来。
正在此时,赖彪夫妇回来了,叫道:“三公子你几时来的?”
陆无涯见他手上提着一尾大鱼,道:“刚到,山上的鱼都能养活么?”
赖彪笑道:“能,鱼越生越多,也越来越大!呶,你看这比你以前在时大多了!”
顾小媚道:“除了买些衣裤,吃的咱们基本上能自供自足!”
陆无涯笑道:“武功可不能荒废呀!这家就只你一个男人!”
赖彪连声不敢,忽然轻咦一声,问道:“三公子还得离开?”
陆无涯道:“元廷通缉我,还得避几年。说来惭愧,儿子的养教都要靠你们!”
顾小媚道:“我们有今天都靠三公子赐给,这是应该的!”陆无涯见她说得真诚,心头稍安。
×××
次日开始,陆无涯便开始教向光明吐纳功夫,也顺便指点韩胜珠及顾小媚的功夫。她俩见他施展软剑,都惊诧得张大了嘴巴。顾小媚脱口赞道:“这分明是天下第一高手的风范!”
韩胜珠也赞同她的看法。“就算我爹还在生,相信也胜不过他!”
陆无涯练了软剑又打了一遍“达摩伏魔掌”,收功时脸不红,气不喘,只额角见汗。顾小媚道:“三公子你如今的功夫,看来天下无敌了!”
陆无涯正容道:“连前十名我都不敢想,天下卧虎藏龙者不知凡几,谁敢说无敌?再说双拳难敌四手,个人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几个高手的围攻!”
顾小媚道:“看来咱们以后也得加紧练习了!”
×××
在山上十天,陆无涯尽量忘记悲痛,也不敢跟韩胜珠透露,但每到夜阑人静时,与红却晓彤婚后燕尔的情景,又不期然泛上脑海,每每难以入眠,掏出玉佩轻轻摩挲。至此,他更加肯定四个老婆中,红晓彤最适合自己,自己最爱的也是她!
老爷制造机会,让自己与她结合,却又在一年后让她死掉,他觉得这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
“小妹跟了你之后,三哥便会开始好运……”陆无涯脑海中忽然响起红晓彤那天在地窖里说的话来,更是悲不自胜:“五妹,你说你不相信子虚乌有的事,岂料到三哥我真的是个不祥的男人,到头来,你却走了歹运……”泪水早已湿了枕头,他仍无法入梦,远处却已传来鸡啼声。
白日他尽量与儿子混熟,又不时指点他们三个大人的武功,日子过得倒也十分充实,但始终担心被元廷的大内高手寻上门来,因此十天之后,便不理韩胜珠的挽留,坚决告别下山。
×××
几天之后,陆无涯已到了雪窦寺,一进寺便碰到无尘。“无垢,你怎又回来了?”
“红尘无情,佛法有情,小弟不回来,又能去何处?请问师兄,方丈在么?”
自从陆无涯上次保护佛像而受伤,寺里的人对他都心存好感,更知方丈法光上人不让陆无涯出家,对无尘在寺里的地位不能产生威胁,无尘对他的态度便有极大之改变,当下温声道:“方丈在他禅房里,你要回寺,可得先去请示他。”
“多谢师兄。”陆无涯向他行了一礼,迈步走向方丈室。门庭依旧,可是旧梦重温,却令陆无涯有无限的感慨,他站在方丈室外,游目四顾,竟忘了敲门。
不料法光的声音却自内传了出来:“谁在外面?”
陆无涯放下包袱,跪在门外道:“师父,徒儿无垢回来了?”
“是你?果然是你!”法光声音透着几分惊喜:“进来说话吧!”
陆无涯连忙爬起来,推门进内,只见法光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指着面前的蒲团,示意他坐下。今日老衲心血来潮,觉得有故人登门,想来想去猜不出是谁,后来掐指一算觉得应该是你,果然果然!”
“师父道法高明,连徒儿回来也能算出来……”
“也不,那还得互相间有点缘份。”法光笑吟吟地道:“你且将下山后的情况说一说!”陆无涯不敢隐瞒,将经过巨细无遗地说了一遍。法光道:“老衲早说你尘缘未了,故不让你正式出家。达摩也有仗剑诛魔之时,你是学武之人,若杀的是双示沾满鲜血的坏人,这不但不是罪孽,反而是件功德!”
陆无涯诚心地道:“弟子这次回来,便是准备正式出家,乞师父为弟子落发!”
“不急不急,你可留在寺内清修,闲时继续练练武。”
陆无涯一怔,忍不住问道:“难道弟子受了这许多折磨,尘缘依然未了?”
法光宣了声佛号。“佛云:不可说不可说!你往日的住所仍然空着,可仍住在该处,日间仍帮助无荤在灶房里做些事,晚上练功,不可间断。昔日老衲对你之要求,你可曾忘记?”
“师父对徒儿的要求,徒儿岂敢或忘?师父要徒儿日后在雪窦寺有难时,一定要挺身而出。”
法光颔首道:“莫忘记你是本寺的护法,去吧。”陆无涯还待再说,法光已道:“过几天你再来,老衲还想看看你的武功有否进步哩!”
×××
重回一年前自己的卧室,陆无涯颇有隔世之感,不由得又想起红晓彤来。要想在寺里清修,只怕没那么容易,他觉得死了四个老婆,这次心灵受创最重,他分不清是否与婷婷有关,只知欲平复心境,非三五年工夫不可。
一阵敲门声把他从悲伤中拉回现实,打开门,却是无荤。“无垢,我听无尘师兄说你回来了,还不相信哩,赶紧跑过来看看……咦,你……”他发现陆无涯脸上有泪痕,登时闭口不言。
陆无涯举袖拭去泪渍,强笑道:“无荤你可好?”
无荤耸耸肩,道:“在寺里,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有什么好不好的?嗯,你先休息一下,开晚饭时,再来叫你,弟兄们听见你回来都高兴得跳了起来!”言毕走了。
陆无涯收拾了一下,穿上海青,换上草鞋,开门走向灶房,无俗、无忧、净松、净柏等烧火工见到他,果然十分高兴,纷纷问他为何下山了还要回来。无荤刚才看到陆无涯流泪,知他此次下山必有不如意事,忙道:“你们七嘴八舌的,叫无垢怎生答话?快去做事,吃饭时再让他将山下的情况告诉咱就是!”
七八个火工围在一起,听陆无涯说山下的情况,都觉得在此乱世能呆在山上,是最幸福的。这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才散去。无垢要去洗碗,却让他们赶走。无荤道:“无垢,你先休息一两天吧!”
陆无涯道:“没事,明天便由我来主持,这次下山,小弟学了几个菜色,让大家饱饱口福!”无荤见他没事,自然十分高兴。
回房之后,陆无涯不敢再胡思乱想,一上床便立即练功,却花了三顿饭工夫才能进入忘我境界。他一口气运功运行了十多个大周天,散功之后,觉得心境平复多了,连忙倒下睡觉。自从红晓彤母女死后这一晚是他睡得最沉的。
×××
第三天晚上,陆无涯去敲法光的房门,法光开门道:“到院子里,你将掌法及剑法演练一遍给看看。”陆落涯回房取了软剑,然后跟他到庭院里,先演了“七星辉乾坤”,再演“达摩伏魔掌”,收招之时,神闲气定。
法光拈髯而笑。陆无涯道:“请师指正。”
法光道:“看来你花在软剑及内功的工夫较多,这两方面都有了长足之进步,尤其是掌握了轻重缓急,也懂得收敛,做到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软剑法老衲无法指点你,只能靠你自己揣摸,但达摩掌法,须改进之处仍多,有几招动作及方位,尤其是发力的时候及位置都有错,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不可不慎!”
陆无涯行礼道:“万望师父指点!”
法光走下场,先演了一遍,忽道:“仔细看清楚了!”将陆无涯那几招出错的,慢慢使了三遍,又详细解说一番。“你再来试试!”
陆无涯忙下场重新施展,法光手把手,在旁纠正,两人竟练了一个多时辰。“无垢,学武与学文一样,急不得,再聪明的人,也需要时间磨练,尤其是火候。有空时多练习吧,虽然翟北斗的软剑法是武林绝技,但这套达摩伏魔掌,绝对不比它差;再说,如今蒙古鞑子限制汉人带武器,藏武器,练好这套掌法,更加有用!”
陆无涯唯唯诺诺。法光又道:“寺内这一年来多了十多但练过武的僧人,过几天老衲着他们陪你练,如此收效较快。夜了,今晚休息吧。”
×××
过了半个月,法光果然叫了几个武僧陪陆无涯练掌法,起初武僧均是空手,与不同的武僧练了一个月,法光又要武僧用兵刃陪练。陆无涯在这种情况下,进步极快,四个武僧都打不过他一个,到后来武僧们一听见要陪陆无涯练武,都眉头大皱,不大愿意。
法光却十分高兴,笑道:“你们几个在这三个月中,不是也有极大的进步么?”
无荤涎着脸道:“最好事后请师父指点一下,弟子们提高了,对无垢也有好处。”
法光含笑道:“无荤说得有理,只是你们须吃得了苦,天下间没有不用吃苦便能练成的武功!”众僧皆言不怕吃苦,只怕练不成绝技。
法光武学造诣甚为深湛,每个人之缺点及不足,都能一一指出,并要他们改正。无荤又问道:“师父,不知无垢学的那套掌法,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学?”
法光脸色一沉,道:“你们的体质及天赋都不能学,否则老衲早已教你们了,勉强学之,不但无益反而有害!老衲之所以教无垢,除了他自身的条件之外,他尚要肩负本寺的护法,将来本寺之安危,便落在他身上了!”
他这样一说,众僧都不敢再多言,而且也不知不如陆无涯。法光又道:“你们回去之后,自己琢磨改进,天下大乱,佛门也未必能永远成用清静之地,不要荒废功夫。将来无垢也可以指点你们。”言毕挥挥手,众僧乃退。
陆无涯低声道:“师父你曾说过弟子尘缘未了,换而言之,将来还是要下山,这护法之职,又如何能肩负?”
法光微微一笑,道:“时机一至,你自然会知道,你也去休息吧。”
×××
夏去秋至,秋尽冬来,今天一下床,只见满寺尽是积雪,殿舍屋缘都挂满了冰柱,白皑皑的一片,彷似变成水晶宫。陆无涯刚洗了脸,便见净松及净柏挑着担子,准备下山。他忍不住问道:“这种天气,你俩要去何处?”
净松低声道:“无荤只顾练武,忘了米已吃光了,所以今日一定要下山买,快过年了,无垢师叔,你准备煮什么好菜,小侄先下山准备。”
“今天先买米,改天再说吧!”这刹那,陆无涯突然想起儿子来,这些日子都在练武,把家事都忘了,而且这也是治疗心灵创伤,最好的圣药,可以让他忘记丧妻的悲痛。也在此刻,他才知道法光的用心良苦。
陆无涯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去灶房见到无荤,乃问道:“师兄,你练武也不能将正事忘掉!”
无荤知道他想说什么,解释道:“本来寺内的存粮,可说一个月,不想将近大家都在练武,饭量大了,所以消耗得快,下次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陆无涯抬头忽见无尘快步走来,无尘是法光的大弟子,武功造诣亦不错,将来很有机会接法光当方丈,因此陆无涯对他比较客气,连忙迎上去。“大师兄找小弟有事?”
无尘道:“无垢师弟,师父在山上,请你去一趟哩。”
陆无涯讶然问道:“山上何处?”
无尘道:“请师弟跟愚兄来。”他转身在前带路,陆无涯紧跟在后。路上全是冰雪,但无尘双脚起落十分稳实,当然也难不了陆无涯。忽然无尘叹了一口气,道:“时值大乱,香客虽多,但最近年多来,香油钱却少了许多,师父悲天悯人,又收了十来个人进寺,如今全寺已有六十人,食指浩繁,真让人担忧!”
陆无涯知道他的意思,道:“师兄不用担心,我那里还有两百余两银子,回头给你,先解燃眉之急,过些日子再想办法。”
无尘又叹了一口气,道:“屡要师弟资助,愚兄感激不尽,寺内上下也都感念师弟的大善。”
陆无涯笑道:“雪窦寺就是小弟的家,稍尽棉力,乃理所当然之事,师兄何须客气?客气便是见外呢!”
无尘舒了一口气,道:“好,那愚兄便不客气了!”说着已远远见到法光站在山头。
法光道:“无尘你下去主持寺务吧,老衲有话跟你师弟说。”陆无涯一跃而上,法光低声道:“无垢,你跟老衲来。”他双脚运步如飞,如履平地,向山上驰去。
陆无涯忖道:“莫非师父要在此环境下,考验我的武功?”
心念未了,已到了一片小梅林,穿过梅林,又到了一个峡谷,谷口宽只八尺,三面都是高耸的山峰。法光由峡谷口驰进去,陆无涯不敢怠慢,急跟而进,走了约莫三丈,眼前忽然开阔起来,出现一片约有二三十亩地的平原,有淡淡的白烟袅袅。更令陆无涯目瞠口呆的是,外面一片冰雪世界,谷内却温暖如春,绿草如茵,甚至还有些野花!
法光含笑问道:“无垢,你看此处地方如何?”
陆无涯脱口道:“世外桃源!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一顿又问:“师父,此处的花草为何不会枯黄?”
法光道:“你过来看看!”他带陆无涯到一堵山壁前,只见那里有一个小池,白烟便由那里冒起。“这是个温泉,长年都有温水冒出,而谷内的山壁又高,热气一时散不了,因此形成谷内的气温,远高于外面,故此花草仍有生机!”
陆无涯问道:“若人居住于此,不是免受冰寒之苦?”
法光笑道:“老衲正有此意,等开春后,便着寺内的杂工来此建些房舍,将来你便可将家人迁来此处了,你这雪窦寺的护法便做定了!”
陆落涯失声道:“这敢情好,原来师父早有计划!”
法光又指指后山壁道:“老衲探过那里,山腹中有个山洞,只要再整理一下,可容百十个人避难,他日万一雪窦寺有难,也有个避难之所!”
“师父目光长远,徒儿十分佩服。”
“咱们在此勘察一番,回去后,你便开始着手详细计划,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今晚你到老衲禅房来。”
×××
晚上陆无涯到法光禅房,只见他拿出一张白纸来,上面画了许多简单的图形。“这是三才阵的步法及每个变化之方位,听说你当蝙蝠时,练过合击术,你花点时间揣摸一下,希望能成为一个有效的合击却敌的阵法,将来教给寺内的武僧,有强敌来犯时,也可抵挡一下,保护不懂武功的人撤退!”
陆无涯接来看了几眼,道:“蝙蝠向来是单独行动,所以合击术,并非主要的学习技俩,只稍为涉猎过而已……”
“凭你之聪明才智,应该可以揣摸出来……嗯,若有困难,老衲也可指点一下。”法光言毕又道:“你如今掌法及剑法都已有长足进步,过些天咱们师徒过过招,如何?”
陆无涯大喜道:“师父肯赐教,徒儿求之不得!事实上,徒儿有此成绩,全靠师父指导之功!”
法光道:“但内功这可没有速成之法,你仍要勤练。”
“徒儿晓得。”陆无涯问道:“师父,昔日金国第一高手金希舜,你可认识?”
法光摇摇头:“老衲不是武林中人,当年他虽然南下挑战各门派高手,但却没有找老衲的麻烦。嗯,当年他连败十七名江南好手,未尝一败,看来其武功真不可小觑!对,灵光老禅师曾经见识过其武功,你若去临安,可去灵隐寺问问他。”
陆无涯道:“还有一事,徒儿想回家看望一下儿子,回程时,再顺道去一趟临安兑现一些银子,日间无尘师兄说,寺内食指浩繁,开支应付不来……”
法光挥挥手道:“老衲认为你最好在元宵后才回家,万一元廷已起思疑,必料你会回家过年。再者,老衲这一年多收了十多个武僧,自有原因,无尘只计较眼前,不作长期打算。你的三才阵合击术成功后,便得将他们三人分成一组,传授他们,在武器配搭上,也得花点心思!”
“是,徒儿一定尽力!”陆无涯叩了一个头,退了出去。
×××
过了几天,法光半夜果然与陆无涯过招,论功力自然是法光高,但论对打的反应及经验,法光却远远不如,因此两人斗了一百招,竟然不分胜负。法光收功笑道:“今日这一战,老衲受益良多,两天后再来。”
自此陆无涯一晚与法光对打,一晚自练剑法,随后回房又练内功,从不间断。闲时则取出三才阵图出来揣摸,经过一个月的揣摸,对三才阵之步法、走位、变化已有八九分了解,此刻已届岁晚。寺内过年除了功课较多外,只是加了点菜,时值非常,也无人有意见。
过年之后,陆无涯便开始将自己对三才阵之掌握,与法光交换意见,师徒俩经常研究至天之将亮,法光才去做早课。
过了元宵节,陆无涯便下山,取马直奔临安。他身上的银票全都是一千两及五百两的,他不想交给无尘,恐去兑换时,财帛露眼,为寺内惹来麻烦及危险,因此须亲自跑一趟四海通汇,将大票换成小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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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6 23:06:0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一章 雨中灵感

陆无涯策马直奔临安城,到城内找了家客栈寄放行李,再带上一个包袱,然后信步走去四海通汇,解决了大票换小票的问题,又提了五百两银子,然后走向灵隐寺。
寺外不远之处有座小树林,陆无涯进内换了件海青,恢复头陀的打扮,走进灵隐寺,向知客僧报上雪窦寺的头陀无垢求见灵法禅师。知客僧望着陆无涯道:“师兄来得不巧,方丈正在坐禅。”
陆无涯笑道:“我与方丈是故交,既然他在坐禅,便在贵寺挂单等他就是,还有这五十两是在贵寺挂单的饭钱。”
他搁下十锭五两重的银子在知客僧面前,知客僧双眼睁得圆大,却任由银子放在柜上,长身道:“师兄既然与方丈是故交,贫僧这便进去看看方丈收功了否?请稍坐。”陆无涯暗自好笑,乃长身在知客室内浏览壁上的书画。
过了一阵,知客僧快步走回来,道:“方丈要见你,请师兄跟贫僧来。”他在前带路,穿过大殿,直趋内室,这灵隐寺比雪窦寺大多了。俄顷,两人到了内堂小客厅,只见灵法已笑吟吟地坐在那里,桌上放着茶具,小红炉上的水壶,已冒着白烟。“小友来访,老衲亲自煮茶接待,请坐。”又挥手让知客僧出去。
陆无涯道:“晚辈今日有到临安,想起当日若非方丈在旁美言,晚辈也无法在雪窦寺栖身,因此特来拜谢方丈。”
灵法笑道:“这是建州送来的散茶,不用捣不用煮,比前方便多了,此茶名老丛水仙,滋味甘醇持久,诚乃不可多得之佳茗,请!”他捧杯化侍客,陆无涯慌忙双手捧杯回敬。
喝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方丈好享受!”
灵法笑道:“当日在法光道兄面前进言几句,乃因你与佛有缘,既来小寺探访老衲,老衲自然欢喜有加,何须献五十两的香油钱!”
“贵寺食指浩繁,恐值此乱世,难以开支,五十两只是晚辈的一点心意,尚乞笑纳。”
“本寺建寺已有颇长历史,寺内向有积蓄,况临安是大地方,善信较多,开支不成问题,不知贵寺情况又若何?”
陆无涯道:“托佛祖之福,也可维持。”
灵法又替他斟了一杯茶,笑问:“若老衲没有猜错的,今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老衲未知能否为你解决烦恼?”
陆无涯道:“晚辈心中一点小事都逃不过方丈的法眼,佩服佩服!”一顿道:“晚辈听说方丈曾见识过,昔日金国第一高手金希舜之武功,未知然否?”
灵法颔首道:“当年他下江南挑战‘随风摆柳’史克今及‘开碑手’穆三胜时,恰在本寺外面,故此老衲有幸一见,不知你问此有何用意?”
陆无涯道:“如今金希舜投身元廷,供职大内,专替元帝剿灭我大汉武林高手,晚辈恐有一日会碰到他,为未雨绸缪计,欲先行了解一下而已,别无他意。”
灵法道:“那史克今与他斗了不及五十招,便为其软剑刺伤手筋,到今未愈,据说已封鞭多年。至于穆三胜,金希舜空手与他对敌,只对了五掌,穆三胜便已倒地不起。围观者本来还有好几个准备下场的,见状都打消主意!”
陆无涯含笑问道:“方丈对此有何评语?”
灵法淡淡地道:“此人内外兼修,均已臻化境,其软剑法更是神出鬼没,有神鬼莫测之能,纵观宇内实难觅对手!”
“照方丈之见,金希舜实为天下第一高手矣!”
灵法沉吟了一阵方道:“天下第一老衲不敢说,因为藏龙伏虎之辈,无人知悉,但台面上的大概只有一个洪承志或许可与他一战!”
“洪承志是什么人,晚辈怎地未曾听闻?金希舜又有否挑战他?”
“洪承志先是禁军教头,后来调入大内当侍卫统领。金希舜也公开向他挑战,在临安等了他一个月,但洪承志身为大内侍卫统领,身不由己……当然也可能是他不敢应战,总之是没有应战就是。”
“方丈认识洪承志否?又是否见过其施展过武功?”
灵法摇头道:“人是见过,但未曾见过他施展过武功,因此无从比较,不过据说他也是使用软剑。”
陆无涯想了一下,问道:“方丈可曾看出其武功特点?”
灵法呵呵笑道:“老衲造诣太低,但江南武林的看法是此人的特点,便是没有破绽!因此,在他连败十七个高手之后,再无人敢应战!”
陆无涯有点沮丧地道:“事隔多年,他修为将更加可怕,看来晚辈若遇到他,也只能挟着尾巴逃跑了!”
灵法点头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着,你若遇到他,老衲也赞成你赶紧溜掉,甚至以不见为上策!无垢,你今晚便在小寺过夜吧,老衲晚上再陪你聊聊!”
×××
晚上灵法着陆无涯在院子里将自己最得意的武技,在他面前演练一遍,陆无涯知其用意,便将“七星耀乾坤”剑法及“达摩伏魔掌”法,尽力表演一遍。收招之后问道:“以方丈之目光,晚辈与金希舜相距有多大?”
灵法沉吟了好一阵方道:“金希舜的掌法老衲未真正见识过,不过他的软剑法那可真是天下绝技,使起上来真有神鬼莫测之能,听说他那套剑法唤‘八方风雨’,一招八式,虚实难分,因此连有江南鞭王之称的史克古,在他在剑下也走不完五十招!”
灵法边说边走回禅房,陆无涯未知结果,自然紧跟着他。虽然他的武术造诣远不如法光,但临安曾是京都,加上灵隐寺无论规模及名气都远大于雪窦寺,往来的武林高手,不绝如缕,灵法之见识及对武林高手之了解,自远胜于法光。
“你的剑法是一招七式,他是一招八式,依老衲之见,你想胜他,极难!”
陆无涯不以为然,问诘:“照方丈之见,若有人能创出一招九式者,便是天下第一了?那何谓以拙胜巧?以无招胜有招?”
灵法苦笑道:“事实上老衲之造诣远不如令师,你回去之后可请教他,也许他能给你点主意!老衲技止于此,无垢你可要失望了!”
“不,方丈这席话给晚辈极大之启发,回去之后,晚辈已知练习之方向!”陆无涯向他深深一鞠躬:“谢谢方丈金石良言!”
×××
陆无涯离开临安,直放白际山。在家里住了十天,这次怀善跟他之关系亲密了许多,最低限度没有上次之生疏。向光明读书虽然没有天份,但对武功之天赋却不低,陆无涯甚喜,开始教他一些简单的拳法。
这天晚上吃过饭后,一家人在聊天,陆无涯道:“这次我回来是有一件事要跟大家商量的,我决定让你们搬到雪窦山去……”他将那世外桃源仔细描述一番。
向光明首先叫道:“哪敢情好,以后便不用怕冬天了!”
怀善道:“那我也可天天跟爹爹在一起了!”
顾小媚道:“哪敢情好,有三公子在家,咱们也少担心些事!”
赖彪抓抓头皮,嗫嚅地道:“只是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陆无涯道:“房子他们会按照此处之方式建造,待一切弄好之后,我会来接你们。”忽然心头一动,转头问道:“大姐意见如何?”
韩胜珠微微一笑道:“能跟你在一起当然最好,正如小媚所言,咱们也少担心些事,可将善儿交回给你,愚姐更可了决一件心事,有何不好?”一顿又问:“如此之后,你是住在寺里还是住在家里?”
“方丈法光上人对小弟恩重如山,将护法之职交给小弟,小弟只能两边跑了,幸好相距不远,一趟也就是顿饭工夫而已!”转头又对赖彪道:“养鱼我不懂得,但回去之后,我可先移植些果树到谷内,还可先养些小鸡,你们搬过去时,便有鸡肉吃了!”
赖彪笑道:“三公子既然决定,咱们一定遵照,最多辛苦一两年,相信一切便能上轨道,我只是对这里有点舍不得罢了!”众皆大笑。
顾小媚笑道:“大哥,那你就不要再养鱼了,尽这半年把池里的鱼吃光吧!”
向光明:“大叔,那几只母鸡可要带过去,它每天都下蛋哩!”
×××
陆无涯返回雪窦寺,法光早已着寺里的杂工开始动工了,陆无涯立即上山,原来已将山腹挖好。那些杂工中有两兄弟原本是替人建房子的,又有打石工,因此工程十分顺利,山腹中还弄了四条通气孔,人置山腹中,不但没有气闷之感,而且没半点杂味,陆无涯看后十分满意,建议再打一条地道,通到山后。
由于这有关雪窦寺和尚之生死,因此连寺内的和尚做毕功课后也上去帮忙。陆无涯每天都在工地指挥,但晚上仍练功不缀。
这晚法光又唤他到禅房,对他道:“你自灵法话中得到的启发,老衲深表同意,如今你的剑法练得如何?”
陆无涯道:“每招七式,完全没有问题,相信已没有破绽!”
法光喃喃地道:“以拙胜巧、以拙胜巧……如果能将那七式化为一式,是否威力会倍增?会否反胜金希舜的一招八式?”
陆无涯心头一震,脱口道:“七式化成一式?以一式破八式?徒儿早有此意,但难度太大了,而且单独一人难以成功!”
法光道:“这是老衲唯一能提供的意见,老衲不谙剑法,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嗯,要将七式化作一式,首先便要将所有的招式全忘记,然后方可重新建立!”
陆无涯喃喃地念了几遍,道:“徒儿尽量试试看!”
×××
眨眼春去夏来,山上之工程仍然紧张地进行着,陆无涯则早已不做灶房的工作,白天在工地上忙碌,晚上沉浸于改造剑法,忙了人都瘦了好几斤。
×××
盛夏时节,开始建房舍,中间是青砖屋,挡住山腹出口,两旁是竹舍,一共六房一厅,陆无涯有远见,尚在附近搭了几间竹舍,又开始移植些果树,建鸡寮及猪寮,开垦了两亩地种瓜菜,一亩地种花生及地瓜。
中秋过后,眼看一切已将就绪,便下山做了辆马车,驾往白际山接载家人。赖彪早亦已弄了辆大板车,有车厢的戴人及细软,板车载家具及粮食。一路上战战兢兢,只敢抄小路而行,生恐遇到元兵留难,幸好一路平安,抵达诸暨,眼看再过两三天便可抵雪窦山,大家已觉十分劳累。
韩胜珠道:“涯弟,今晚入城歇一宵吧,好好吃一顿,让大家提提神,明早再赶路。”
陆无涯见沿路吃干粮,最多是在路旁吃点热面,的确辛苦,便答应了。进城找了一家干净的小客栈投宿,大大小小立即洗了一个澡,人亦精神多了。陆无涯道:“今晚去外面吃顿好饭吧!”孩子们都十分高兴,一行人来到诸暨最大的酒楼,找了个靠角落的地方坐下,陆无涯一口气点了八个菜一个汤,两盘饺子,外加两壶酒。
在等菜上时,陆无涯忽然发觉有道目光不时射向这边来,心头一跳,暗中留意,终于见到另一角坐着一位青年,看来有几分面熟,边吃边转头望来。他心中忖道:“此人是谁?”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暗中通知赖彪小心戒备。
忽然那青年笔直向这边走过来,陆无涯怕动手会伤及孩子,也迎了上去。那青年忽然向陆无涯行了一礼,问道:“你是三哥吧?刚才三哥转过头来,小弟才敢来相认!”
陆无涯戒备之心未有稍松,冷冷地问道:“阁下何人?在下并不认识你!”
那青年道:“小弟是魏槐,三哥你不记得了?”
陆无涯轻啊一声,这才醒起,问道:“你怎会在此?一个人?你们何时离开大都的?”
魏槐道:“三哥及五姐走后,不久五哥他们也走了,后来刘大姑派人来通知,小弟与赵杉才离开的,咱们的人全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豆盈仓,听说老鹰要他仍留在大都。”
陆无涯奇怪道:“老鹰要豆盈仓留在大都,难道他还有什么大计?”
魏槐苦笑道:“小弟与赵杉根本是小人物,上面的事咱们完全猜不到,赵杉在此有个远亲,小弟与他无所事事,所以陪他来此走走,已来了三天,三哥你如今在何处安身?”
陆无涯反问:“你俩无处可去?”
“三哥你也知道,咱们根本是孤儿,以前身不由己,天天希望能自由,如今自由了,却如无主孤魂,四处闲逛,十分无聊,又不知往日的弟兄去了何处,真是还不如过以前的日子,最低限度做事也有个目标。”魏槐语气恳切地道:“三哥,你就收留咱们两个吧,总之以后咱们就跟着你,供你驱使。”
陆无涯了解蝙蝠的悲哀,有点心动,问道:“难道你们没有目标?”
魏槐悲伤地轻叹道:“蝙蝠的目标,除了杀人还有什么?”
陆无涯道:“你俩想跟我也可以,但一切要听我之命令,你可能做到?”
魏槐喜道:“三哥就算要小弟再去大都杀人,小弟也肯去,只要三哥肯收留咱俩便可以了!”
陆无涯略一沉吟道:“好,明早辰时,你俩在城外等我,然后一人在前开路,一个在后押阵!”魏槐也不问去何处,便连声应好,然后乖乖返回座头。
×××
次日,陆无涯准备停当,便又带着家小出发,在城外五里亭处,果然见到魏槐及赵杉。赵杉远远便迎了上前,道:“多谢三哥收留咱俩,以后咱俩便是你家的仆人、护院!”
“胡说,我自己有双手,要什么仆人护院?”陆无涯笑问道:“你不问我要去何处?”
“既然要跟随三哥,还管它要去何处?”魏槐也上前道:“三哥到哪里,哪里便是咱们安身立命之所!”
“好,赵杉在后面两里处押阵,魏槐你在先开路,让你向左便向左,向右便向右!走!”
魏槐及赵杉一路上的表现十分好,让陆无涯放了不少心,三日后便到了雪窦山下。魏槐问道:“三哥,咱们要上山?这车马如何处置?”
陆无涯驾轻就熟,将车马分三家寄放,亲自抱了儿子上山,却让赵杉抱向光明,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山。到了雪窦寺内,先将妇女及小孩安顿好,再下山将其余的东西全搬上去。法光闻声走了出来,道:“先在寺内歇一宿,明天再搬上山。”
陆无涯道:“方丈,弟子先带他们上山看看。”本来他只想带男人上去,哪知女人及孩子也都吵着要上去,只好全部上山。到了桃源谷内,众人一看,都十分满意,再听陆无涯解释,就更加发出惊叹。
魏槐道:“三哥的安排,果然思虑及远,他日即使有强敌来犯,也跑得掉!”
陆无涯道:“但以后你们便要变成农夫了,岂不可惜?”
赵杉叹息道:“值此乱世,能在此世外桃源当个农夫,那可是几生修来之福!当然武技咱们也不会荒废。”
陆无涯冷冷地道:“凭你们之武功,要想在乱世中保命,可得再吃些苦头!”
魏槐喜道:“三哥肯指点咱们,再大的苦,咱们也吃得下!”
陆落涯嘿嘿笑道:“有你俩这句话就好,下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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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天的时间搬好家,又花了一天的时间洗涤,魏槐及赵杉下山买了许多日用品及食物,赖彪早已开始计划耕种及开水池养鱼了,魏槐及赵杉到底年轻,对此感到十分新鲜,每天都跟着赖彪忙。山谷内的工程却仍在继续,到底要挖一条地道通到后山,并不容易,幸好人人均知这是保命的护身符,因此并无怨言。
半个月后,一切就绪,陆无涯便取出图纸来,与魏赵两人研究三才阵法,他俩接受过乌鸦之训练,有了基础,很快便明白,于是三人开始合练,经过半个月之磨合及改善,三才阵法基本定型,便让赵杉传授给韩胜珠及赖彪夫妇,他则与魏槐下山到寺里组织两组人先学。
经过三个月的苦练,武僧们基本上都能掌握,法光下令日后每晚均要练习,并要求换人合作,俾能在某人受伤时,别人可能随时补入。而未曾学过武的和尚,法光也要他们学些粗浅的防身功夫,雪窦寺掀起了一场练武的新风气。经过一段时间的苦练,都有了进步,而且也达到强身健体之作用。
×××
此事告一段落后,陆无涯日间便督促魏槐、赵杉及韩胜珠等人练武,并不时指点之,晚上却苦苦思索如何将“七星耀乾坤”剑法,一招七式化为一式,经过近月之苦思,毫无进展,眼看冬天已至,陆无涯忽然想起池靖平,顿足道:“我怎将池师兄忘记了?”
他漏夜到寺里求见法光,将自己之意思告诉他。法光颔首道:“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老衲不谙剑法,完全没法帮你,你去跟师兄共同研究,倒是一个好办法!”
次日,陆无涯在家里吃早饭时,将自己下山找师兄学艺之意思告诉他们,又仔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过年之前,我一定会回来。”收拾一下便下山了,有了魏槐及赵杉在家,又靠近雪窦寺,这次下山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安心多了。
×××
陆无涯放马直驰打虎镇,也不投宿,直接去找池靖平。时在下午,池靖平正有病人,着药童招呼他到邻室稍坐。过了两盏茶工夫,池靖平走了过来,将门关上,诧声道:“你的事不是已完了么?怎地还好像满怀心事?”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说完也可,说未完亦可,总之是树欲静而风不息!”
池靖平一怔,问道:“难道韩师道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有个老鹰?他找上了你?”
陆无涯道:“一言难尽,口渴死了,请人拿杯茶来。”说着将这几年之经过说了一遍。“小弟这次来便是想与师兄研究一下剑法,看能否将一招七式化为一式!”
池靖平失声道:“愚兄那有这个本领?至今大部份的招式,还无法使出七式哩,更遑论要提高它的威力!”一顿又道:“想当年翟前辈威名如此之盛,难道世上还有比此更厉害之剑法?愚兄难以置信!”
陆无涯沉吟道:“起先小弟也是半信半疑,但又相信灵法之眼光,再者老五曾经说过,连老鹰都对他自认不如,路修远也说其师亦自认非其敌手,这就让小弟不得不信!”
池靖平嘘了一口气,道:“即使他真的如此厉害,但愚兄亦是爱莫能助!”
陆无涯想了一下道:“目前小弟最大的困扰,乃是身边无一个懂得‘七星耀乾坤’剑法的,可在一旁协助或切磋!”
池靖平想了一下道:“老三你若不嫌愚兄剑法不如你的,与你切磋一下倒无问题!”
陆无涯喜道:“有师兄这句话,小弟便放心了,谁说你剑法不如小弟?小弟当初学软剑尚是师兄启蒙的!”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听你刚才自我介绍,如今你之造诣,分明已在我之上!”
陆无涯笑道:“谁高谁低都没关系,今晚试试就知!再说改造能力与武功高低却没有必然之关系!”池靖平耸耸肩,出去吩咐药童准备晚饭。
×××
出乎陆无涯之意料,池靖平之剑法,虽然还有很多招无法使出一招七式之效果来,但陆无涯居然要花了近百招才能取胜,同时他觉得池靖平这几年的剑法,也有了长足之进步,招式尤其辛辣多变!
歇息时,池靖平问他:“你是否觉得奇怪?因为我最近发现了一件事,同样一套功夫,落在不同人的手中,不是一般性的不同,而是有可能有截然不同之分别,你无疑练得十分熟,但对‘七星耀乾坤’的精髓尚未真正掌握?”
陆无涯身子一震,脱口道:“若不是真正掌握,我能每都使出七式么?”
池靖平呵呵笑道:“愚兄使不出七式,你胜我也绝不容易,知道什么原因么?”
陆无涯忙道:“小弟正想请教!”
“一招七式每式均可虚可实,甚至你一口气施展十招,均无一式是实,亦无不可,为何要用这许多虚招?这都是为了迷惑对手,但‘七星耀乾坤’厉害之处,便是只要形势许可、只要敌人已被迷惑,则每式均可变实,从而轻易解决了对手!你不足之处便是还不知道这套剑法之要害!一招虽可七式,但要杀敌一招一式也同样能做到!”
陆无涯心头又是一震,低头冥思,也不知过了多久,抬头却已不见了池靖平,月儿已移向中天,夜已深了,料他已在休息,陆无涯索性不睡,在院子里踱步,脑海里却不断翻上池靖平的话。忽然他忍不住去拍池靖平的房门。
不料池靖平也还没睡,门一下便拉开“你到如今才来找我,让我觉得很意外!”
陆无涯讪讪笑道:“想不通才来打扰师兄。”一顿又道:“小弟记得那年来找你时,你并没告诉小弟,有关对‘七星耀乾坤’的体会!”
池靖平在床沿坐,招招手示意陆无涯也坐下。“前些日子愚兄在苦练剑法之后,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辈根本无法练到每招七式,因为内功基础不好,可是我同时发现一件事:整套剑法七七四十九招,共三百四十三式,就像是一个完美的整体,缺一式固然不可,多一式亦嫌累赘,就像是个铁铸的球般,毫无破绽!”
陆无涯闭目想了一下,问道:“武林绝技大都如此,这有何奇怪?”
“其他剑法如果然缺几式,整体威力降低甚多,但‘七星耀乾坤’却不是如此,甚至你只学了几招,运用得好,依然是非常厉害的武技,换而言之,它整体固然牢不可破,分开施展也是绝技,完全独立,不减其威力,这是它与其他不同之处!”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一顿,让陆无涯消化了再继续。“愚兄说这些话并无其他意思,只是要告诉你一个事实,‘七星耀乾坤’根本就一套完美无缺的武技,它根本无法改造!除非你将它完全打碎,再重新组合,但这世上有几个这样的天才?又要花多少年时间?”
陆无涯忍不住道:“师兄,你真认为世上有完美无缺的东西?”
“不一定有,但‘七星耀乾坤’即使不是完美无缺的,也已非常接近!”池靖平顿了一顿方续道:“因此愚兄提议你不要在这方面入手,而应该更进一步掌握及了解它,使剑就如臂使指般,做到人剑合一,若果‘八方风雨’这般害,它的名头为何远不如‘七星耀乾坤’?”
陆无涯想想倒也有理,半晌方问:“师兄对小弟可有什么建议?”
“愚兄发觉练‘七星耀乾坤’,内功强弱是高低之分别,因此师弟不妨在内功上痛下苦功!还有,七式化一式,只是你的设想,但这并非唯一的办法,其实你也可由别处下手,说不定能找到更好更快的解决之道!”
陆无涯想了一下,觉得他所言极是,当下立即拜谢。池靖平笑道:“愚兄学‘七星耀乾坤’之情况与你基本一样,都是独自揣摸,难得你来了,好歹多住几天,陪愚兄练练剑!”
陆无涯拊掌大笑道:“小弟此次来访,其中一个目的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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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胜珠他们都没想到陆无涯去了不到一个月便回来了,尽管奇怪,但到底高兴,晚上一堆人在家里围炉、喝酒,热气腾腾的,教人身心皆温暖。赵杉嘘了一口气道:“小弟等这种日子等久了!”
魏槐笑道:“依我看你还差一点东西?”
“钱?呸,又不赌又不嫖的,够吃一辈子了!”
“不,差个女人!我知道你暗恋燕梅已多年了,可惜她现在不知在何处,若能把她弄来这里,我想这辈子让你终生在此,你也心甘情愿了!”
赵杉嘴里骂他胡说,一张脸却红到脖子了。魏槐的话却让陆无涯心头一动,要安定下来,又怎能没有女人?
晚上陆刚想练功,房门忽然轻轻敲响,陆无涯连忙拉开房门,见门外站的是韩胜珠,不由微微一怔,问道:“大姐有事找我?”
韩胜珠道:“愚姐有话问你。”说着自己走了进去,在椅子上坐下。
陆无涯坐在她对面,道:“大姐有话但说无妨。”
“我看你最近对武功的追求,没日没夜,但又不像要当个什么武学大宗师,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无涯暗中嘘了一口气,这才将金希舜的事说了。韩胜珠问道:“你要杀他?他若不惹你,你也要杀他?”
“小弟有个感觉,终有一日我会遇上他,不能不预作准备。”
韩胜珠道:“男人应该有点理想,我不反对,而且杀的若是该杀的人,我更不会反对,不过你得小心,以后这一家人全靠你一个了!没事了,你休息吧!”她告辞之后,却让陆无涯出了好一阵神,他一向十分敬重她,甚于亲姐姐,甚至可说对她有几分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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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吃过早饭,陆无涯准备下山到雪窦寺见法光,怀善忽然道:“爹,我要去见爷爷!”法光十分疼爱怀善,因此怀善管他叫爷爷。陆无涯心头高兴,一把将他抱起。
顾小媚在旁递了一把雨伞过来,道:“好像要下雨,带把雨伞吧,别把孩子淋湿了!”怀善已五岁了,一手接过雨伞,一手圈住父亲的脖子,父子十分亲热,陆无涯不由想起他母亲,并由此想起红晓彤母女来,一路上都不说话。
忽然怀善叫了起来:“爹,下雨了!”
“哦,你把雨伞把开吧。”陆无涯见他无力撑开雨伞,只好帮他。一把大雨伞遮住父子两人,陆无涯依然健步如飞,走下山去。雨越下越大,幸好雨伞大,不虞被淋着。眼看雪窦寺已在不远之处,忽然一阵风吹来,雨水自伞下吹了进来,把衣服打湿了。
陆无涯心头忽然一跳:“这场雨就像‘八方风雨’对‘七星耀乾坤’,雨伞大可挡风雨,但如果风雨忽然改变风向,伞子再大也挡不住!”他心念越来越快:“同样,只要我在剑法中加进一点改变,对方意料不及,也可以一剑取其性命!”
“爹,你怎不走啦?”
儿子的叫声,惊醒了陆无涯,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爹这就走,善儿,爹明天开始教你武功如何?你能不能打苦?”
“能!孩儿要像表哥那样!”
陆无涯哈哈大笑,连声说好,他想通了近来一直困扰他的疑难,心情畅快,步伐也走得更快更稳,这天他在禅房里跟法光说了半天的话,傍晚才带怀善回家。这时天已晴了,万里长空如洗,山上气温低,但陆无涯的心却是热的。

第五十二章 重出江湖

平静的日子过得特别快,眨眼间,新的一年又来了。休息了几天,陆无涯将赵杉及魏槐唤来:“今日咱们师兄弟斗一场,你们两个一起上,不要客气!”
魏槐及赵杉知道这个三哥的厉害,怎敢客气?两人一抽出长剑,略打个招呼,便一齐向陆无涯攻去。哪知,陆无涯身子一偏,手腕一抖,用布包住的剑尖已刺在赵杉的手腕上,软剑虽然得手,但并未稍停,回过来,及时格开魏的长剑,手腕再一抖,剑尖已落在其腰上!
赵杉及魏槐怔怔地站着,死死地盯着陆无涯,在他俩心中,这些日子练得很勤,就算明知不是陆无涯的对手,但也不可能两个照面,便已惨败!
陆无涯淡淡地道:“自家师兄弟,胜败无所谓,再来吧,不过你们可以先商量一下,互相如何配合。”赵杉及魏槐果然商量了一阵方下场。可是这次虽然可以抵挡了两招,依然败得甚是难看!
陆无涯又道:“再来一次,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是如何败的!”第三度出手,情况依然不变,赵杉沮丧地将剑丢落地上。陆无涯问道:“知道你俩为何败得这般难看么?”
魏槐精神一振,忙道:“正想三哥指教!”
陆无涯道:“因为你们学的全是些‘散手’,这种功夫看似实用且有效,这些武术对付那些武功不高,或是经验不足的人,效果极佳,往往三招便解决了,但若遇到高手,却又往往败得极惨!”
赵杉问道:“三哥,那是什么原因?”
“因为‘散手’来自各门各派之精华,但可惜相互之间并不连贯,这便往往造成破绽,高手自然能抓住这种难得的机会,一招将你们打败!”陆无涯问道:“明白了吗?”
魏槐道:“但三哥跟咱的出身一样,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分别?”
“因为我很早便遇到一位第二代的蝙蝠,这个缺点是他告诉我的。当日与他过招,我武功虽在你们之上,但在他手中也走不了多少招!自此之后,我便针对此,想出很多办法来补救,甚至创了些招式以作衔接,弥补破绽!”
这时赵杉及魏槐都霍然明白了,齐声发出一道惊叹。陆无涯将当日自己的“改善”及创新的招式,边演练边解释,仔细地说了一遍,然后教他们改善。“愚兄所做的改善不多,也不一定是最好的,以后希望你俩也多下苦功,否则一遇高手,便只能束手就擒,甚或血溅当场!”
赵杉笑道:“三哥心软,不好意思说:横尸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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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便是元宵节,赵杉下山购买食物,随便上街要替孩子们买几个花灯,当他在店门口观看时,背后忽然有人道:“这么大的人还要玩花灯!”
赵杉身子猛地一震,霍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姑娘,露出一口贝齿,正对自己笑。他呆了一呆才颤声道:“燕……”
姑娘道:“我还未吃,你请我吃碗面如何?”赵杉知道她是有话要跟自己说,吃面只是找个地方而已,便跟着她去了。哪知小姑娘一直走进一家客栈,推开一扇门,让他进去,只见里面还有一个姑娘,正是稻香香。
赵杉忍不住问道:“你俩怎会在此?”
门关上之后,燕梅道:“还好说,你们一个个跑了,也不照顾一下同门,快说,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赵杉轻吸一口气,他粗中有细,反问:“你们一直在这里?这些年去了何处?”
稻香香道:“那天在大都逃了出来之后,到了江边便与六哥分开跑了,我独自一人在江南到处为家,去年底才遇到燕梅,两人做伴,日子才好过一点,小年夜到了那家客栈,便住下来过年,想过了元宵才走……”
赵杉问道:“准备去何处?”
燕梅道:“香姐不要告诉他,咱们问他的,他一句不说,反盘问起咱们来,可恶!”
赵杉苦着脸道:“我说这样……其实是有原因的,燕梅,你如果信得过我的,便请先说,待你们说后,自然会告诉你!”
燕梅气冲冲地道:“咱们根本无家可归,整天像行尸走肉般,到处闲逛,表面上日子过得十分逍遥快活,实际上我恨不得老鹰再来找咱们,我宁愿再去帮他杀人,也好过在客栈里等死!你知不知道?你懂不懂?好,轮到你说了!”
“我懂,因为我也试过这种日子!”赵杉又沉吟了一下才道:“我与魏槐如今跟着三哥……”
稻香香几乎跳了起来:“你们跟着三哥?在哪里?做什么事?还有谁?”
“跟着三哥过日子,很快乐,像一家人般……”赵杉道:“遇到三哥之前,我与魏槐的情况跟你俩完全一样,后来巧遇三哥,三哥真好……我们是跟三哥一家人一起的!”
稻香香喃喃地问道:“三哥有家人么?他、他肯不肯收留咱们?”
赵杉道:“这个我不知道,可得先问过他……”
燕梅问道:“你们到底住在哪里?”
赵赵结结巴巴地道:“对不起,不是我不愿告诉你,只是此事我必须先征求三哥的意见。”
燕梅还待再说,却为稻香香所阻。“他说得有理,这种事只能由三哥做主!赵杉你快回去问三哥,咱们在这里等你,你速去速来!”
燕梅道:“最多等你一个月,一个月内若你不回来,便休怪我以后都不见你!”
赵杉忙道:“是,是,不管三哥收不收留你俩,我都立即来这里告诉……”稻香忍住笑,将他推出门去。
×××
赵杉回山之后立即将此告诉陆无涯,陆无涯道:“快元宵了,过了节我跟你去见见她们。”
元宵节过得十分温韾,只有赵杉有点神不守舍。这天再也忍不住,走去找陆无涯:“三哥,你不是说过了节……”
陆无涯笑问道:“怎么?等不住啦?听说你暗恋燕梅多年,对她应该十分了解,她性格怎样?”
“豪爽、明朗、决断,胆大心细,有点男子气概,而且有点死心眼,谁对她好,她便涌泉相报。”
陆无涯哈哈笑道:“看来她是天上的仙女了,完全没有缺点!难怪说情人眼中出西施!好吧,收拾一下,咱明天下山!”赵杉这才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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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涯只在暗中观察了稻香香及燕梅两天,然后便走了。“赵杉不要告诉她们我来过,明天你带她俩上山,路上必须小心,我有事得去一趟临安。”
赵杉忙道:“这个小弟晓得,三哥放心!”
陆无涯立即策马直奔临安,这次他不是去找灵法,而是去西湖拜祭亡妻。每次到西湖他心境都难以平静,每次一想起亡妻,他都会告诉自己是个不祥的男人。他供上祭品,点上香烛,跪下祷告一番,最后道:“你们还好,老五死了,我却连她的尸体也找不到!”
离开西湖白堤,他不由自主地走向楼外楼,虽然这是个最易令他忆起伤心事的地方,可是他仍然要去,一来他觉得思忆也是一种幸福。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找不到一个可以令他思忆的人,那才是最大的悲哀;二来楼外楼的菜和酒都令人难忘。
上得楼来,陆无涯找了个靠窗的座头坐下,招手让小二过来,道:“要一只教化鸡,其他的菜由你配,先送一壶二十年的女儿红!”
小二十分勤快,飞快地送上一壶酒和一碟熏鱼,一碟海蜇头,让他送酒。酒用开水温着,陆无涯不急于倒酒,放眼望向西湖。初春天仍早黑,远处已一片灰灰蒙蒙,他不期然想起那一夜,与紫玉花在湖畔踏雪的情景来。
轻轻一叹,伸手去抓酒壶,岂知竟抓了个空,他猛一回头,便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心头一震,低声道:“老六你怎会来此?坐下吧!”
来的正是两年不见的青山归,身子已微微有点发福,他不待吩咐早已坐了下来,招手让小二过来:“加一副杯碟,加两个菜。”然后双眼便落在陆无涯的脸上:“你为什么也来西湖?”
陆无涯声音有点空洞:“我来西湖是为了拜祭亡妻!八妹九妹都葬在湖畔!你呢?”说着将跟前的酒一口喝干。
青山归接过小二的杯子,也斟了酒干了。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窝在家里快霉掉了,过了年后,出来透透气!嗯,三哥,小弟去年秋也做了父亲了,哈,可惜是个闺女!”
陆无涯目光一亮,道:“闺女也是自己的亲骨肉!是不定日后咱们还有可能变成亲家哩!”
青山归不由笑了起来。“老三,你最狡猾,你儿子将来一定会青出于蓝,我女儿嫁给他,不是很危险么?”
陆无涯淡淡地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一天到晚都泡在青楼,你女儿若青出于蓝,我儿子若想娶她,得先开家帽子店!”
“屁!我闺女冰清玉洁,你身为伯伯怎可侮辱她?”
说着店小二捧菜上来,陆无涯道:“随便吃,咱们也很久未说样吃过饭了!”
酒过三巡,青山归忽然问道:“三哥,你见过老五么?”陆无涯心头一沉,一对眼死死地瞪着他青山归耸耸肩,道:“去年底我去铜陵买点年货,无意中见到她……”
话未说毕,陆无涯已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你说什么?”
青山归见他态度及声音有异,微吃一惊,失声道:“老三,你怎样啦?我又不是要与你争老婆!当时我只看了她一个侧面,轻轻叫了她一声,哪知她抱起一个孩子,匆匆跑了……”
“她为什么听见你的叫声便要跑?你肯定是她?”
“当时我也觉得十分奇怪!”青山归闭目想了一会,又道:“我肯定是她,啍,铜陵那种小地方,能出什么美人?后来我追了下去,可是却追不到!”
陆无涯怒道:“老六,你连个人也丢失!”
青山归推开他的手,瞟了他一眼,不悦地道:“老三你紧张什么?当时是在铜陵最大的菜市场里,时值岁晚挤满了办年货的人,她在另一头,一闪身便钻进巷子里了,待小弟分开人群,追到巷子里,已不见人影!”他忽然又加了一句:“不过我可不敢保证那女人一定是老五,老五怎会有孩子?奇怪!喝酒喝酒。”
陆无涯听了此语,心潮如波涛起伏,忖道:“莫非那天她逃出了生天?那她为何不去白际山找我?唔,她知道我在铜陵有座小院子,莫非……”
青山归见他失魂落魄,推了他一把。“老三你想什么?当日你不是跟老五在一起的么?你们是在何处分手的?”
“在扬州。”陆无涯心里暗道:“不错,她一定是在铜陵等我!她没死、她没死!”忽然高声叫道:“小二,再送一壶酒来!”
酒送来时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为何不去铜陵看看!青山归发觉有异,问道:“老三,到底有什么事?你跟老五分开时,她是不是受了伤?”
“是,我对不起她!”陆无涯忽然抛下一锭银子道:“老六,你自个喝吧,我还有一点事,得先走!”青山归一把抓不到他。却听陆无涯的声音在梯口传来:“老六,过些日子,我会去找你,顺便看看你女儿!”
青山归欲言又止,心里却隐隐觉得陆无涯一定有什么急事,他本想在临安多玩几天的,想起陆无涯要去找他,便决定过两天便回家。
×××
陆无涯漏夜出城,策马狂奔,路上不断骂自己是个混蛋,但又怕青山归看错了人,结果可是完全相反!若果红晓彤仍然在生,她一定恨死了自己。
由临安到铜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陆无涯日夕赶路,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未曾吃过一顿热饭,到了铜陵,人已瘦了一圈,眼圈黑黑的,满脸胡须茬子,一到铜陵吐了一口气,可是又随即紧张起来,生恐青山归看错人!
他入城之后,先到成衣店买了一套衣服,再找了家店栈投宿,首先洗了个澡,把胡子刮干净,换上衣服才走去以前自己在铜陵的家。他患得患失,终于走到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庄院前。此刻,日间虽然有人,但他亦顾不得那许多,见大门锁着,一顿足,便飞身跃进墙内。
院子里虽然静悄悄的,但陆无涯却肯定最近有住过,因为里面并不太脏,他高声叫道:“五妹、五妹,我来了!”他往内奔去。楼下无人,他又连忙上楼,边不断地呼叫着!可是楼上依然无人,陆无涯像泄气的皮球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喘了几口大气,游目四顾,发觉真的有人住过,但最近人搬走了,他慢慢站了起来,又跌坐在床上,忖道:“五妹是因被老六发现,故此又搬走了?她担心什么?难道老六投靠了元廷?”
他在房内到处搜索,毫无所得,仍不死心,再下楼到灶房查看,米缸内还有点米,另外地上有一块抹地布是碎花的,陆无涯捡起来细看,竟是一件小孩的上衣!
这一看让陆无涯十分兴奋,小孩子长得快,衣服不能穿了,拿来抹地,看来红晓彤母女并未死!虽然目前不知她母女的下落,但只要还活着,便有机会团圆!
再度跃出大门,仔细检查一下,门锁竟是新的!他向邻居打听,知道那对母子搬来此处已一年,临过年才离开的,说是回娘家,又问女的叫什么名,邻居道:“她说她丈夫姓陆,咱们便叫她陆夫人,小哥你是她什么人?”
陆无涯心头又是一跳,道:“我便是她丈夫,她娘家根本已无人了……她没说去什么地方么?”
邻居摇摇头道:“她平日很少跟咱们说话,谁知道她娘家已无人……咦,不错,小哥你本来住在这里的,还有一个姓赖的仆人,后来忽然不见了……”陆无涯不想跟他多说,便匆匆告辞了。
陆无涯仍留在铜陵,到处找红晓彤,三天之后,他确信她已离开铜陵,这才向白际山进发,希望她母子是搬到白际山居住。
依旧是连日赶路,第三天便到了白际山。陆无涯将马拴在树林里,一口气飞上山,只见“门庭”破旧,他一颗心立即往下坠,一看那情景,已知道无人居住。他推开门向内一望,大概因为无人居住,里面的家具,甚至木板墙壁也被人拆掉。
陆无涯如斗败的公鸡,立即下山,取马回雪窦山,他既然有了红晓彤的消息,决不会再窝在山上,决定回去之后,便重回江湖去找寻她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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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雪窦山,赵杉等人十分高兴,尤其是稻香香及燕梅,对桃源谷之一切,更为满意,魏槐却低声问道:“三哥,你这次去了这么久,回来又满怀心事,是否出了什么事?”
陆无涯只点点头不回答,却转头问稻香香:“在山上生活习惯么?”
稻香香喜道:“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太好了,谢谢三哥收留!”说着向他行了一礼,她跟陆无涯算是老相识,那燕梅却是头一次见陆无涯,所谓人的名、树的影,绿蝙蝠的大名在一众蝙蝠之中,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直如天神一般,因此难免有点畏羞不前。
陆无涯却对她道:“山上男女平等,我希望大家相处,能像一家人般融洽,希望你住得习惯。”
燕梅暗中盯了赵杉一眼,低声道:“谢谢三哥收留。”
陆无涯颔首,又转头问魏槐:“这些天有否练武?有否将我那番话告诉她俩?”魏槐嗫嚅不语。陆无涯轻斥一声:“不求上进!明天我要考验你们一下!”言毕走进屋里去。
韩胜珠早已在厅里等他,双眼望着他,却没有说话。陆无涯唤了声大姐,然后干咳一声,道:“小弟去临安西湖拜祭亡妻。”言毕把包袱拿进房去。
不料韩胜珠跟着走进去,道:“善儿,你先出去,姨有话跟你爹商量。”
怀善把功课带上道:“我去找表哥!”
韩胜珠道:“你还有事瞒着我,能告诉大姐么?”
陆无涯尴尬地一笑:“大姐,小弟有一件事瞒你,其实上次去京师,小弟又成亲了,妻子是红晓彤,也是蝙蝠……”
韩胜珠声音听来十分平静:“那为何不把她带回家?她对咱们有意见?”
“不是,她是怕你看不起她,要等生了孩才跟我一起回来,谁知后来却被骆常奔杀了,但这次小弟在临安巧遇老六,他却告诉小弟,说去年底在铜陵见过她,所以小弟连忙赶去铜陵……”
韩胜珠坐了下来,道:“实情如何,你仔细说说。”
陆无涯只好将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她。“小弟心想……她既然死了,且连尸首也找不到,因此一直没有告’诉大姐。”
韩胜珠道:“大姐又不是不明理的人,你还年轻,孩子又小,再娶乃天公地道之事。大姐早已家破人亡,父亲是这样一个人,做子女的内心之难过,外人难以理解,尤其是对你,愚姐更觉得欠你很多!我虽有兄弟,但目前心中只有你一个弟弟,也是唯一的亲人,你要大姐替你做什么事,完全都可以提出来。嗯,你是不是想下山找她?”
陆无涯舒了一口气,忙道:“不,令尊的事与大姐无关,其实小弟欠你更多,没有你小弟也不知怎办,小弟对大姐一直都有一份内疚,尤其你对善儿,亲逾儿子,小弟更是感激……”
韩胜珠微微一笑,道:“玉妹已不在,照顾他是大姐的责任,你不必介意……好,说说你的打算吧。”
“小弟想安排好后,便下山去找五妹,家里的事又只能靠你了!”
韩胜珠笑道:“山上多了四个年青人,安全多了,这你就放心吧,不过你最好先跟方丈商量一下。”
“这个自然!小弟大概再过五天才会下山!”
这次坦诚交谈过后,陆无涯少了负担,反而轻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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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光听了陆无涯的话后,微笑道:“老衲早说你尘缘未了,故不宜出家。”
陆无涯忙问:“师父认为徒儿是次下山,能找回内子及小女?”
法光呵呵笑道:“尚有点劫难……啊,天机不可泄漏、天机不可泄漏!”
陆无涯沉吟了一下,问道:“师父还有什么指示?”
法光淡淡地道:“劫难之后,便有一段安稳的日子过,以后多点回寺,只怕你劫难一完,老衲差不多也要圆寂了。”
陆无涯吃了一惊,失声道:“师父身子这般健壮,怎会这么快……”
“阿弥陀佛,一具臭皮囊而已,功德圆满,该去了该去了……”法光闭上双眼,向陆无涯挥手。“重回江湖,少杀生、多积善!”
×××
五天之后,陆无涯离开雪窦山,只戴着面具及易容药和那把软剑,与他一起下山的有魏槐及稻香香,他俩却是去桃花村找青山归。陆无涯希望青山归一家能搬来雪窦山同住,毕竟桃源谷比较安全,而留在山上的赵杉及燕梅,则要负责搭建房舍。
三人在山下分手之后,陆无涯直趋扬州。红晓彤若离开铜陵,会搬去哪里?既然不是白际山,那就可能是重回扬州。一路平安抵达扬州,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心中难免有些感叹。
他还是到江景客栈投宿,因戴着人皮面具,钱掌柜当然认不出他,小二送他进房,他给了两吊钱,道:“请你们掌柜有空时,上来坐一下。”
小二得了赏钱没口答应,果然不久之后,钱掌柜便恭谨地上来请安。“不知客官有什么吩咐?”
陆无涯关上房门,揭下面具,钱掌柜目光一及,不由发出一声轻啊。陆无涯戴回面具,低声道:“老钱,最近情况怎样?”
钱掌柜苦笑道:“老弟,你胆子也真大,府上还贴了封条呢!最近倒是甚为平静,您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得罪了大内一名权贵,想不到这么多年还不放过我……不说了,上次与内子分开,至今未见过她,不知她可有来找掌柜?”
钱掌柜一颗脑袋摇得像货腰鼓般。“没有没有……”
陆无涯沉吟了一下,再问:“事后可曾听人说及,在河内打捞到她母女的尸体?”
钱掌柜答得极快,道:“三天之后倒是有打捞到一具男尸,老朽还真怕是您哩,特地跑去看了几眼,结果不是,事后官府来收尸,司徒小哥说那是个太监!女尸或小孩的尸体至今未曾听人说及。”一顿又道:“司徒小哥的表哥在衙门里当捕头,你可以问问他,他应该比较清楚。”
陆无涯又沉吟了一阵,问道:“官府有否通缉我?”
钱掌柜略想了一下,道:“好像没有……”
陆无涯道:“如此就好办了,今晚你替我备一席酒,我在房内请司徒兄及余兄,不过我不方便出面,请你替我暗中通知他们一下,最好先不要告诉他俩是我请的!”说着塞了两锭五两重的银子给他。“一切拜托。”
钱掌柜倒也十分痛快,道:“酒席容易办,最重要的是得先找到他俩!”
“那就劳烦你了!”
钱掌柜走后,陆无涯也悄悄由后墙翻出去了,他拐路走向以前住的小院,远远见到大门上尚有封条,只是已十分残破,门外亦没有官兵把守。陆无涯在附近走了一匝,走到屋后河边,望着缓缓流动的河水,心中不禁暗问:“五妹五妹,你到底在哪里?可知为夫心急如焚?”
返回客栈,他又在附近走了一匝,一切依旧,倒是稍不如昔日之繁华。他仍由后墙翻进去,刚进房便听见敲门声,忙将门拉开,却是钱掌柜。只见他喜孜孜地道:“找到司徒小哥了,告诉他老朽生日请他及余小哥到敝店小酌,他没口答应!”
陆无涯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谢谢你,让你担风险了。”
钱掌柜笑笑,道:“这两位小哥平日虽不务正业,但还算是性情中人,上次事后还找老朽说了许多话,都认为你是冤枉的!”
×××
一个时辰以后,司徒观及余青盛装而至,钱掌柜带他进房,笑道:“请客的不是老朽,是这位故友!酒菜片刻即送至。”将门掩上。
余青及司徒观面面相觑,陆无涯将面具取下,两人登时张大了嘴巴,惊诧得说不出话来。陆无涯边戴回面具,边笑道:“老朋友相见,两位居然用这种表情迎接,不嫌生份!”
余青走前一掌拍在他肩上,骂道:“你这季常既然有这个东西,居然到如今才来找咱,还敢反咬一口!司徒兄今晚不让他破产,怎消得了气!”
司徒观则道:“陆兄陆兄,你也真是!害得咱们还以为你已经骑鹤西归了,还念着希望你下世投胎,不要再做什么季常!”
“都是小弟不是,都是小弟不是!今晚小弟便自罚十杯如何?”
“自罚十杯不是便宜了你!”
说着钱掌柜亲自捧着个木盘上来,上面三个冷菜一个热荤,还有两壶酒。余青道:“老钱,你也来喝两杯吧!”
“如今客人多,稍候自会来叨扰两杯!”
司徒观道:“最好把贵店最值钱的酒菜都送上来!”
陆无涯道:“只要两位兄台肯赏脸,银子不是问题!”又丢了两锭银子给钱掌柜。
酒过三巡,钱掌柜又捧菜上来,余青非要他喝一杯再走。司徒观道:“上次的事,咱们都知道陆兄是冤枉的,只是咱们还不知你武艺这般了得,连大内来的人都拦不住你!瞒得咱们好苦!”
余青道:“陆兄这次重回扬州,莫非有什么要事?”
“要事倒没有,上次虽然逃出生天,但事后却与内人及小女失散,这两年来到处找寻她母女,后来想想,莫非她俩重回扬州等小弟?因此特地回来一趟!”
司徒观失惊道:“你与尊夫人已失散了两年?一直找不到她?”
陆无涯叹息道:“说真的,小弟真怀疑她俩已不在人间了!嗯,上次事变之后,两位可曾听说河里捞到女尸和小孩的尸体?”司观及余青一齐摇头。陆无涯再问:“亦无其他相关的消息?”
司徒观道:“当时咱还怕陆兄有事,因此还特地跑去问我表哥,他还说白忙了一夜,折了几个人,却连人家一家三口也没留下一个,如果捞到嫂子的尸体,衙门必会知道!”
陆无涯听后大为放心。余青又道:“事后咱们也未见嫂子回来……当然她也有可能来扬州,只是没来找咱俩,因此咱们不知道也未可知。嫂子吉人天相,陆无涯再费些时日找找,应有团圆之日!”
司徒观笑道:“天妒红颜,谁叫陆兄娶了个仙女,自然要受些折磨了!”
余青大笑:“司徒兄此言差矣,陆兄当了好些日子的季常,难道还不算是折磨?依小弟之见应趁此时风流一下,以作弥补!”
司徒观连声是极是极,陆无涯举杯道:“小弟终日心焦,两位还有心取笑,岂不该罚!”说着钱掌柜又捧了酒菜进来,四人一齐吃喝,都说些让陆无涯宽怀的话。饭后,余青一定要拉陆无涯去听歌,陆无涯盛情难却,只好答应。
钱掌柜道:“你们在外最好不要称他陆兄,以免惹来无谓之麻烦。”
余青道:“好,那就改称何兄吧!”三扶醉而出。
×××
陆无涯自小受过训练,风一吹,酒便醒了大半,听了一阵歌,便要告辞了。那两人也醉得差不多,相约明天再来,也同时回家了。陆无涯拉开衣襟,在街头漫步,这在纸醉金迷的扬州,甚为普遍,路人也不为怪。
夜风吹散天上的乌云,月儿露了出来,把大地照得一片明亮。陆无涯望着银月,喃喃地道:“如此良夜,可惜五妹不在此处!”他歪歪斜斜地走回江景客栈,目光无意中一及,忽然见到门边墙上靠地之处,被人用淡黄色的粉笔,画了一只蝙蝠!
这只蝙蝠一入眼,陆无涯心头猛跳,酒意全消,他转头四顾一下,未见有人,便走入店内,心头却怦怦乱跳,忖道:“莫非是五妹来了?不是不是,五妹应该用红粉画……但也可能她手头没有红粉,随便用其他颜色……她发现我到了?”
他人走在走廊上,忽然心头有所感应,但脚步依然不改,直接到自己房内,却故意用力将门关上!刚才他已发现相隔两间的客房,里面有杀气,他心念电转,忖道:“难道蝙蝠今晚要在此下手?”
就在此刻,他又听到一个轻微的开窗声,紧接着是一阵衣袂飘飞声!陆无涯连忙推开一缝窗子,偷眼望出去,只见一道黑影快速地越过屋顶在黑暗中消逝,那房的窗子迅又关回。
陆无涯心中忖道:“如果邻房那厮真的是蝙蝠者,则刚才那黑影便很可能是老鹰了!要不要去跟踪他?”心念刚一动,另一个念头又升起来:“我不认识他,就算追到上了,他不承认,我有何办法!”轻叹一口气:“我如今已非局内人,还管这许多作甚?”
想到此,他伸手解衣,刚解了一半,忽然听到一个轻微的敲窗声,他心头又是一动,将耳朵贴在窗上,只听有人低声问道:“谁?”
黑暗中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故人!”
故人两字一入耳,陆无涯身子登时震了一震,双手也停止了解衣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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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6 23:18:0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三章 妙计报仇

虽然只有两字,但这个声音对陆无涯来说,太过刻骨铭心了!这分明是金希舜的心腹洪茂恩的声音,红晓彤母女生死不明,这一切全因他而起,陆无涯一股仇火立即自心底升起!
他轻吸一口气,重新将衣服穿好,轻轻将房门拉开,闪了出去,蹑手蹑脚走至那厮房门,闭住呼吸,将耳朵轻轻贴在门上,凝神静听。
只听得里面一个男人结结巴巴地道:“那老匹夫的手段……异常残酷……我背叛他一定会生不如死,还不如让我毒发身亡……”
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以为公公我的手段便不如他?毒发身亡?啍,你想得倒美,公公我一样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是……我、你……公公……”
洪茂恩怒啍一声:“什么你你我我的!莫忘记,你身上的毒只剩下七天,便要发作!要生要死就在你一念之间!”一顿柔声道:“事成之后,公公说过一定给你解药,老实说,像你这样的人物根本不会放在公公眼内,放你一条生路,你事后又能如何?既然如此,公公又何须食言?当然如果你想为朝廷出力的,公公更加高兴,伴随着你的便是荣华富贵!哎唷,公公跟你可不一样啊……”
“有、有什么不一样?”
洪茂恩声音转怒:“难怪你冥顽不化!你年青有了命、有了钱,还怕身边少了女人么?公公我可就只能看不能吃!你还有什么好犹疑的!说!他刚才到底来找你何事?别奢望可以随便骗我,啍啍,就怕后悔终生!”
过了半晌,那厮方颤声道:“他约我后晚三更到瘦西湖与他见面……”
洪茂恩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么?”
“没有……他说见面才交代……”
洪茂恩沉吟了一下又问:““瘦西湖这么大,在何处?”
“他要我租一艘船,在湖上等他……”
洪茂恩道:“好,我会包一艘画舫,也在湖上,他来时你发暗号,公公我便会带人过去。啍,如果你骗我,后果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心中有数!”
那厮急道:“公公,事后你千万不要将在下的事传出去,否则其他蝙蝠可就……”
洪茂恩怒道:“废话,咱家还未见过这般啰唆的人!”
陆无涯知道他要走了,连忙回房,连衣服也不脱,立即跳上床,盖住被子。他虽然闭着眼睛,但双耳却尽量放开,忽然感觉有人在窗外偷窥,陆无涯发出轻微的鼻鼾声。过了一会儿,那种感觉才消失,他才下床脱衣。
躺在床上,他心念电转,很快便有了计较,当下放心睡觉。
×××
次日,陆无涯下床已是红日满窗,他盥洗好后,换了一套衣服,匆匆离开客栈,到街上买了套海青,作头陀打扮,在客栈斜对面坐在小面店里,暗中监视。过了一阵,只见一个汉子自江景客栈走出来,四处张望一下,转身向左走去。
虽然只是一个照面,但那厮眉宇间一片忧色,加上蝙蝠特有的气质,陆无涯立即断定他便是那只背叛老鹰的蝙蝠!他迅速取出易容药来,略为在脸上涂抹一下,丢下钱,便远远吊在他背后。
那厮边走边回头张望,但却没有注意一个头陀,不久便走进一家酒楼。陆无涯又走进小巷,脱掉海青,束起头发,再略作易容,然后也走进酒楼。只见那厮坐在靠墙的一张小桌,菜还未上,已开始喝酒。
陆无涯招小二过来,点了两个小菜,一个冷盘,又要了一壶酒。暗中注视那厮,那厮菜上来之后,低头吃喝,却又不时注视四周食客。陆无涯暗暗冷笑:“不知这厮是第几代的?唔,看年纪该是第三代……”心念未了,冷盘已送上来,他亦赶紧吃菜。
那厮一壶己光,又要了一壶,慢慢喝着,陆无涯看其动静,便料他来此只是为了裹腹及消磨时间,而非与人接触。待陆无涯吃饱,他第二壶酒亦已喝光,呼小二会账,陆无涯也连忙结账,跟他下楼。那厮又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陆无涯,目光落在他身上。
陆无涯坦然继续前进,越过江景客栈,那厮放了心,也走进客栈了,陆无涯冷笑一声,却到街上闲逛。眼看天已近晚,陆无涯才恢复原来装束返回客栈,果然不久司徒观及余青便来找他了。三人联袂出店,余青领路带他们去红楼吃饭听歌。与两个风流“才子”在一起,陆无涯想早点回去根本不可能,尤其他俩听陆无涯明天便要离开扬州,更不可能放过他。
半夜,陆无涯又独自走在街头上,解开衣襟吹风,夜风习习,不过一阵,酒气便过了,陆无涯这才整好衣服返回客栈。
回房之后,陆无涯喝了半壶冷茶,洗了把脸,换了套黑色紧身劲装,轻轻推开窗子跃出去,伏了一阵,见四周没有动静,便上前轻敲那厮的窗子。
房内传来一个惊慌的声音:“谁?”
陆无涯掐着喉道:“故人!”
那厮大概十分惊慌,不及细辨,便将窗子拉开,陆无涯早已伏在窗下,那厮不见有人,不由探头出去张望,陆无等的就是这一刻,手掌倏地向上一切,击在其颈侧上!这一记蓄力而发,那厮猝不及防,头一垂,已然晕倒。
陆无涯跃进房内,关上窗子,再封住其麻穴,然后拍醒他。那厮慢慢清醒,猛见眼前是个陌生人,心头大惊。陆无涯低声喝道:“不许张声!”一顿又问:“你叫什么名?”
那厮犹疑了一下,嗫嚅地道:“潘小安……”
陆无涯冷冷地道:“看来你是讨打,第三代的蝙蝠有姓潘的么?你最好老实一点,我的手段比洪茂恩及老鹰更残酷!”
那厮听了这话,如五雷轰顶,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作不得声。陆无涯不温不火地道:“识时务点吧。”
“粟丰收。”
“那是与米满谷、豆盈仓、稻香香、麦苗青他们同辈了。很好,你已知道自己的处境了,想不想活命?”
粟丰收忍不住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暂时你还不用知道!”陆无涯沉声再问:“你到底想不想活?”
粟丰收忽然神气了,道:“谁不想活?那老鹰及洪茂恩你既然认识,请问阁下有什么本领,可让在下活命?”
陆无涯道:“只要你肯合作,我自然有办法。”
粟丰收道:“好,在下愿意配合你,反正在下这条命已在须臾,便与你赌一赌!”
陆无涯问道:“蝙蝠行事一向十分小心,你怎会落在洪茂恩的手中?”
粟丰收叹了一口气道:“老鹰要我去刺杀一个元官,我得手之后,心情放松,便去青楼找小红,不料那小红已被洪茂恩控制,在酒里下了迷药,待我醒来,已落在其手中……”
陆无涯冷笑一声,道:“乌鸦没教你,得手之后,危机经常才正式开始么?后来又如何?”
粟丰收身子一震,吸了一口气方道:“酒内还有毒药,当毒药发作时,洪茂恩出现了,要我诱捕老鹰,然后给我半颗解药,说只能暂缓二十一天,不让毒药发作,当时我不答应,因为叛变老鹰,下场也是极惨,但……那阉人在我身上用分筋错骨……我受不了,只好答应……”
“他肯相信你?然后要你住在这里?”
“不是,我在苏州联络到老鹰,向他报告杀人经过,老鹰要我来扬州等他消息,我便来了,前天晚上才到达。”粟丰收问道:“你要我如何配合?”
陆无涯心想洪茂恩必会派人暗中监视江景客栈,他想了一下,道:“我与洪茂恩有大仇,非杀不可……你届时如此如此,非常简单!”
粟丰收问道:“老鹰那边如何解释?”
陆无涯失笑道:“老鹰约你三更,我将行动定在二更,事成之后,你拿了解药,再去见他,老鹰又怎会知道?你可不能变卦,否则就算事后洪茂恩给你解药,只要我将你的事告诉老鹰,相信你根本逃不过所有蝙蝠的追杀!”
粟丰收打了一个冷颤,道:“在下相信你……”
陆无涯冷冷地道:“我就住在你邻室,由如今起,你不要离开房间,洪茂恩再来找你,你知道怎样应付吧?该行动时,我自然会通知你!”
粟丰收道:“只要我没有发出暗号,便表示一切不变,他不会再来找我。”
陆无涯放心地返回自己的房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
次日下午,陆无涯只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他退了房,将衣物寄在钱掌柜处,然后住进粟丰收房内,他知道粟丰收已将他的生命寄托在自己身上,不会出卖自己,而且会好好配合自己。
在房内吃过晚饭,陆无涯又悄悄向他交代一些细节,然后自己先离开,过了半个时辰,粟丰收也离开了。他直放瘦西湖,出高价租了一艘舢舨,荡在湖中。船上居然有火炉及茶具,他悠闲地煮起茶来。
瘦西湖狭而长,湖中有小岛,杨柳低垂,颇有曲径通幽之胜。粟丰收让小舟在湖中轻荡着,看似悠闲,实则他心中异常紧张,今番如果计划有差错,自己将溅血当场,如果成功杀了洪茂恩,也得他将解药带在身上,否则后果依然十分严重。可是自己已再无其他路可走,能否活命,只能看天意了!
平静的湖面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丝竹声,黑暗中一艘巨大的画舫,缓缓驶了过来,前面的窗子插了一枝柳枝,粟丰收的心立即紧张起来,洪恩茂就在这艘画舫上!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已近二更,心里暗道:“他来得好早!”忽然他略有所觉,转头望后,只见船后湖上露出一枝芦管,离水只有三四寸!那人果然来了,他咬咬牙,轻轻荡着船,向柳荫处滑去!那画舫居然慢慢向小舟驶去,粟丰收又吸了一口气,伸手轻轻在船舷处敲了三记。
就在此刻,湖里哗啦啦地冒出一个人来,左手在船后一按,人已俐落地落在船上,微弱的月光下,只见那人头上戴着张面具,甚是狰狞!右手抓着一把软剑,喝道:“你竟敢背叛老夫?”
粟丰收发出一道惊呼,同时抽出剑来,叫道:“没有没有!”画舫上的人听见声音,突然加快向这边驶来,小舟上响起叮叮当当的兵刃碰撞声,粟丰收忽然发出一道惨叫!
旋见画舫上飞出一道人影,一飞三丈,身子将落之际,即见那人抛出一块木板,木板落在湖面上,他脚尖在上面一点,又再腾空飞起,再飞两丈,但离小舟仍在一段距离,与此同时,粟丰收已经仰天跌倒于舟上!
自画舫上飞出的那人正是洪茂恩,见状大急,又抛出第二块木板!木板尚未脱手之际,小舟那戴面具的人已翻身跃落湖中,人一入水即如活鱼一般向落水的木板游去,眼看洪茂恩脚尖即将落下,忽然那人抛出一块瓦片,贴水飞出,卜的一声,击在木板上,那木板倏地滑开几尺!
洪茂恩是旱鸭子,刚才听见粟丰收的惨叫声,一时不及多想,他嫌画舫太慢,抄起两块木板便飞了出去!他处心积虑要杀老鹰已多时,若然成功,凭此大功,大内副统领自是囊中之物,今次费了不少工夫才逮到一个机会,控制了粟丰收,等了多天才觅到这个良机,岂能轻易放掉?
粟丰收的生死,他才不会放在心上,他的目标是老鹰!他心中暗骂粟丰收怎会这般脓包,才几个回合便被杀死了!
人在半空中,几个念头闪过,忽见那木板无端端滑开,天生怕水的人,一遇到这种情况,心神大乱,完全没法做出补救的反应,人便已卜通一声跌落湖中,击起冲天一股水柱,湖中那人一个猛子扎下去,登时没了踪影!
湖上的画舫渐渐接近,粟丰收忽然翻坐起来,将小舟荡开,小舟比画舫轻便,只一眨眼,双方的距离又拉开了,此时画舫上一片叫喝声,粟丰收毫不理会,继续划桨,小舟越来越快,很快便消失在眼帘内。
×××
洪茂恩忽然在水中冒了出来,尖声叫道:“快救我上去……”话未说毕,忽觉脚下一紧,接着一股大力将自己扯了下去,他猝不及防,骨嘟嘟地连喝几口水,猛觉得腰上一麻,这才警觉水底下有人,慌忙中双脚猛蹬,右手的拂尘向下击去!
他在拂尘上花了不少工夫,可是在水中那拂尘根本无法杀人!水底下的陆无涯自然不怕他,软剑在水下虽然威力大减,但终究是利器,挣扎间,又刺了他几记!
洪茂恩又惊又慌,伤口逐渐发痛,一口气憋不住,又喝了几口水,忽然狠下心来,丢了拂尘,曲腰张臂来抱陆无涯,这是玉石俱焚的妙招,慌乱中倒变聪明了!
可是陆无涯在蝙蝠中的水性是最好的,又怎会让他抓着?拽着他一只脚向前游,软剑剑尖抵住其胸膛,洪茂恩忽然不顾死活地用手抓住软剑,陆无涯抬高左脚,蹬在他小腹上,洪茂恩忍不住又张口喝了几口水!
与此同时,陆无涯趁此游了过去,伸出一臂,自后箍住他的脖子,另一手伸进其怀内乱掏,让他掏出好几样东西来,全塞进自己的怀内。
卜通连声,画舫上有人跳下水来,而洪茂恩的挣扎力度也越来越小,陆无涯的软剑在他喉上一拉,立即松手游了开去!
计划非常成功,想不到这般容易便报了大仇,陆无涯在水下如一条大鱼般向远处游去。
×××
陆无涯在远处上岸,回头望去,湖上一漆黑,画舫为杨柳树遮掩,完全看不到,但叫喝声仍隐隐传来,他嘴角露出一抹得意之色,抬步走向树后。
陆无涯下水之前已将衣物放在大树后,当下剥下水靠,换上干净的衣裤,又戴上人皮面具再用布打了个包袱,然后沿湖向对岸驰去。此时三更未过,天上有云,四周黝黑,但却难不倒他,俄顷已来至湖畔的一座庄院外,他对着庄院学夜枭叫了两声。
片刻间墙后便闪出一人来,正是粟丰收,他急不及待地问道:“解药在么?”
陆无涯自怀内摸出一个小瓶子来,冷冷地道:“解药在此处,不过未给你解药之前,咱们先来个协议!”
粟丰收脸色一变,轻吸一口气问道:“你要多少钱?”
陆无涯怒啍一声,反问:“你的命值多少钱?”随即冷笑一声:“难道你的钱比我还多?如果我还想赚钱的,又何须找你?不用脑的东西,难怪会落入人手中!告诉你,钱我一分都不要,但从今以后你必须洗心革面,绝对不能再做伤天害理的事,若让我听到半点风声的,决不饶你!”
粟丰收暗中嘘了一口气,没口答应。“小弟自此之后便找个地方隐居,过寻常人的生活,再不涉足江湖。”
陆无涯倒出一颗药丸给他,粟丰收立即丢进嘴里咽下,又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请问大侠如何称呼?你是不是……”
陆无涯挥手道:“我的名你不必知道,好自为之!”粟丰收又向他行了一礼,才提气向前驰去。陆无涯抬头望一望天色,已是三更时分,也转身离去。
驰了一阵,忽然心头一动:“洪茂恩死在湖里,此刻扬州城应已乱成一锅粥,我这回去没得连累了老钱!”当下又往来路驰回去。脑内灵光一闪,暗叫一声:“我怎地忘了老鹰约他三更见面!”四处张望一下,向粟丰收的方向驰去。想起有机会见到老鹰,他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急忙提气急驰。
刚驰了不久,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似是发自粟丰收的喉咙,陆无涯猛吃一惊,急喝一声,再提一口气标前。就在此刻,草丛后突然射出一道灰影来,身上一股杀气迫人而来!
陆无涯一个急停,右手落在腰间,双眼紧盯着对方。那人脸上戴着一张人皮脸具,看不到表情,但双眼露出惊诧之色。陆无涯冷冷地问道:“刚才那人被你杀了?”
“啍,老夫刚刚杀了一个人,却不知是不是你指的那个人!他是你的同伴?”
陆无涯刷的一声,将软剑抽了出来,怒道:“你凭什么杀人?”
灰袍人仰天打了个哈哈,一顿,目露厉光地道:“老夫杀人难道还要向你申请?”目光落在他剑上,微露诧异地问:“你也是用软剑的?”
陆无涯手腕一抖,剑尖泛起七朵碗口般大小的剑花,遥指灰袍人之前胸。灰袍人目光又是一变,哈哈笑道:“想不到最近有这么多人玩软剑!不过小子你这一式,似乎有几分看头,不知真实功夫如何?”
陆无涯手腕一翻,千万点剑光凝成一点,直奔灰袍人胸前,冷冷地道:“那便请阁下费心鉴定下吧!”一句话未说毕,已连刺三记。
灰袍人叫道:“果然有点门道!”翻身闪避,连避七剑,第八剑猛听陆无涯叫一声着,嗤的一声灰袍已被割开一道口子!
灰袍人目光又是一变,第九剑刺出时,忽见灰袍身子再一翻,手上已多了件武器,叮的一声,将陆无涯的软剑撞开!随即借那一道力,斜刺陆无涯的腰侧!
陆无涯叫了一声好,翻剑格开,忽见对方使的也是软剑,精神登时一振,手腕连翻,“七星耀乾坤”的绝招,如江河倒泻般,连绵不绝地使出。那灰袍人目光倏地一亮,软剑洒下千万道寒光,在身前布下铜墙铁壁。两把软剑相触,发出一连串密如炒豆似的响声!
陆无涯一口气攻了二十招,对方只回了四招,不但难越雷池半步,连对方的衣袂都沾不到,他不惊反喜,这是除了骆常奔之外,遇到的第二个使软剑高手,正好拿来磨炼一下,因此斗志昂扬,叱吒连连。
激斗五十招后,灰袍人已无法单凭软剑抵挡,不时要以身法步法配命闪避。陆无涯觉得他还稍逊骆常奔一筹。却听灰袍人冷笑道:“阁下剑法技只此矣?”
陆无涯怒道:“阁下若有本事的,也将在下的衣袂割开看看!”
灰袍人怒啍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老夫活了这么大,还未遇到像你这般无知的!”忽然手腕一翻,软剑撞开陆无涯的剑,同时划了一道美妙的弧圈,斜削陆无涯的肩头,这一剑不但神妙,角度更令人意想不到!
陆无涯吃了一惊,连忙挥剑抵挡,哪知灰袍人那一剑,看似有去无回,但当陆无涯的软剑即将触及时,却倏地降下尺余,改削其腰!
这一着更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陆无涯再吃一惊,软剑已来不及招架,只好向后跳开闪避。灰袍人得势不饶人,攻势长江水般,源源不绝,陆无涯失去先机,只好化攻为守。
灰袍人连攻十招,忽然也叫声着,嗤的一声,陆无涯的衣袂已被削掉一角!“如何?看清楚老夫如何割你的衣袂否?”
陆无涯落于下风,哪敢再作声?挥剑苦苦支撑,静候反击良机。这当儿他才知道灰袍人的功夫,胜过骆常奔何止一筹?只好收摄心神,全力应战。
灰袍人剑法快慢有致、缓急有度,攻势如水银泻地般,一招紧扣一招,仿如整体,大气磅礴,令陆无涯大开眼界,此刻方知灰袍人之剑法最少高过骆常奔两筹!
激斗中,灰袍人又得手,剑尖过处,陆无涯胸襟已裂开,只差一分,便得受伤!灰袍人哈哈一笑,问道:“你相不相信,老夫刚才那一剑已是手下留情?啍,否则最少也得让你胸口少层皮!”
陆无涯哪里敢作声?岂知灰袍人又道:“小子,你好像还未尽展所能?嘿嘿,经验太浅太嫩,还敢口出狂言,看来你根本未曾遇过高手,方会坐井观天!”说着又喝道:“再吃一剑!”
陆无涯身子猛地一翻,堪堪避过那一剑,口中叫道:“未必!你也吃我一剑!”软剑忽然自下向上一撩,剑尖直指其喉头!
这一剑使来顺畅奇妙,乃神来之笔,连陆无涯自己都十分满意!灰袍人身子忽然如大鸟一般,向后倒飞,口中喝道:“停手!”
陆无涯有机会扳回局势,岂肯轻易放过?对方一退,他立即跟进,第二剑去势更疾,直奔对方胸膛。冷笑道:“天下间岂有这等便宜事?待你吃我一剑之后再停未迟!”
灰袍人横剑一格,身子借力飘至树后,目光一及,陆无涯裂开的胸襟,露出一块玉佩,他目光大变,厉声问:“你项上挂的是什么东西?”
陆无涯憋了一肚子气,有机会反先,岂肯听他胡言乱语,双脚一错,转到树后,软剑急攻不遏,道:“你管不着!”
灰袍人怒道:“臭小子,你发什么牛脾气,先把话说清楚,最多再斗时,老夫先让你三招!你莫不知好歹!”
“一块玉佩,有什么好说!”
灰袍人边招架边道:“谁给你的?让老夫看清楚再打!”
陆无涯怒道:“我爱妻的玉佩,为何要让你看?真是岂有此理!”
灰袍人叫道:“但那好像是我女儿的!”
陆无涯哈哈大笑:“那就更不用看了,内子是个孤儿,何来的父亲!”
灰袍人怒道:“真是个愣小子,没有父亲,她怎样生出来?从石头蹦出来的?”
陆无涯心头一跳,忖道:“莫非这是彤妹的父亲与她分开时,挂在她身上,以作他日相认的信物?”
他心神微分之际,白光一闪,灰袍人的剑尖已指在他喉头上,只听他喝道:“解下来,让老夫仔细瞧瞧,老夫不会要你的!”
陆无涯如此失手,心中十分不甘,但在剑尖下无奈只好依言将玉佩解下来。这玉佩一直挂在红晓彤身上,当日在扬州分手时,她放在床上留给陆无涯做纪念的。从此之后,陆无涯便天天挂在项上。
灰袍人收剑退后看了几眼,厉声问道:“这玉佩你从何而来的?如敢隐瞒半句,或欺骗老夫,老夫定将你碎尸万段!”
陆无涯怒道:“你耳聋了不成?没听我说这是内子给我的信物么?”
“你妻子叫什么名?她在何处?为何她的信物会挂在你项上?”
陆无涯怒火顿生,喝道:“我妻子的名与你何干?她将信物送给丈夫,又碍着你什么?”
灰袍人长长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温声道:“老夫刚才已说过,这是老夫给我女儿的信物,难道就问不得?”
陆无涯冷笑道:“第一,我如何信得过你?第二,天下玉佩何止千万,你凭什么认定这是你给令千金的信物?”
灰袍人道:“老夫问你,你妻子是否叫红晓彤?”陆无涯身子猛地一震,这变化自然落在灰袍人眼中。“她几时嫁给你的,为何老夫不知道?”
陆无涯哈哈笑道:“真是好笑,内子自小便是孤儿,从来不知道谁是其父亲,你叫她去何处找你?”
灰袍人淡淡地道:“她早已知道老夫是其父亲,你信不信?”
陆无涯大笑:“她是我妻子,若她找到自己的父亲,为何不带我去拜见岳父?”
灰袍人摇头道:“绿老三啊绿老三,乌鸦都赞你是最聪明、最能干的蝙蝠,为何老夫半点都没感觉到?”
陆无涯心头猛地一跳,踉跄地退了两步,指着灰袍人,颤声道:“你、你知道我的底细?你是谁……啊,难道你便是老鹰?不、不可能!”红晓彤是老鹰的女儿,他怎能相信?试问天下有那个父亲会将女儿训练成杀手?会让女儿变成江湖上人人曰杀的蝙蝠杀手?他张大了嘴巴,指着灰袍人问道:“你到底是谁?”
灰袍人手腕一翻,已将软剑收起,淡淡地道:“你猜得没错,老夫正是老鹰!”陆无涯张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之态。灰袍人声音转厉,目光如刃地道:“你什么时候拐跑了我女儿?老夫为何不知道?说!”
陆无涯怒气又生,冷笑道:“亏你还敢认她,天下间有哪一个做父亲的,会把女儿推落火坑?再狠心的父亲也不会教女儿做杀手!你听过虎毒不食儿这句话么?”
“小子,你想教训老夫还早着呢!如果我女儿真的嫁给你,老夫还是你岳父呢,有女婿用这种态度跟岳父说话的么?”
陆无涯火冒三千丈,怒喝道:“你不配!就算她是你生的,你也不配做她的父亲!她根本没有父亲,乌鸦说,她全家都已死光了!”
灰袍人双眼寒光一闪,怒道:“老夫配不配做她的父亲,你无权干涉,她是什么身份?大宋王朝大内侍卫统领的女儿!你是什么东西?一只未被打死的蝙蝠而已!老夫手下的一只棋子,你也配质问老夫!”
“呸!大宋王朝的大内侍卫统领?一个杀人赚钱的卑鄙小人罢了!亏你还敢说得理直气壮!你自己扪心自问,这辈子害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想啖你的肉、寝你的皮!一个专干伤天害理的杂种,居然毫无羞耻之心!”
灰袍戟指道:“你既然娶了我女儿,别人骂得我,唯独你骂不得!”
陆无涯忽然狂笑起来。“是,我不该骂你,抽出剑来,少爷今日要杀你!”说着手一抬,剑尖已遥指其胸。“少爷想杀你们这群伤天害理的杂种,已不止一日了,乌鸦死在我手中,鸦神死在我剑下,就差你一个了!”
他当蝙蝠时,无日不想杀乌鸦,杀了乌鸦方知有一个鸦神,杀了鸦神又才知还有一只老鹰,若要了结自己的仇恨,只有再将老鹰杀掉,偏生这只老鹰又说是自己的岳父,他一时之间如何能接受得了?
须知道他三房妻子,都是被乌鸦及鸦神直接或间接害死的,自己多年来的痛苦,说到底全拜当面这只老鹰所赐,又怎不令他精神几陷于疯狂?
只听老鹰冷冷地问道:“你真的想杀我?你有本事杀我?”
“你杀我一家、杀我三个妻子,数十年的仇恨,真是比海还深,比山还高!你还问我想不想杀你?少爷连做梦都想杀你!快抽剑!”
老鹰哈哈笑道:“若你想杀老夫的,又何必在乎我抽不抽剑!”目光一变,又道:“彤儿若非面临生死,她不会解下这玉佩,这是她答应我的,因为这玉佩,本是老夫送给她娘的定情物,她娘死后才转送给她的!”声音转厉:“快说,她如今在何处?”
陆无涯气势登时一挫,结结巴巴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正到处找她……”
老鹰大喝一声:“你既然娶她,便得保护她,怎会……”话未说毕,软剑再度掣出来。“你想杀老夫,老夫还想杀你哩!”
陆无涯忽然狂笑起来,声如夜枭:“你女儿只是不见,你便受不了而想杀人,哈哈!你可曾想过你今生直接间接,一共害死了多少人?他们的家人又如何?难道他们的父亲,只因为不是大内侍卫统领,便都该死?荒谬!”
老鹰神态一呆,软剑登时垂了下去。陆无涯的声音忽然显得十分平静,就像此刻的瘦西湖,波平如镜般。“也好,数十年的恩怨,就在今日清掉,谁死都好,瘦西湖正是个葬身的好地方!”
老鹰无力地抬头问道:“你真的要杀我?”
陆无涯点点头,道:“杀了你之后,最多他日在彤妹面前自杀。”

第五十四章 湖畔对话

老鹰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陆无涯冷冷地道:“这有何可笑?”
老鹰怒道:“不管如何老夫也是你丈人,你居然向我叫阵,还说什么杀了我再在老夫女儿面前自杀?哈哈……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到处去找她?你自杀之后,就是想让她当寡妇!屁话!”一顿又道:“你莫以为老夫怕了你,啍!想杀老夫你如今还没这个本事!”
陆无涯手指在剑刃上轻轻一弹,软剑发出嗡嗡的响声,厉声道:“但我若不杀你,今生又如何能解掉心中的块垒?所以事后只能在妻子面前自杀了!”一顿又道:“少说废话,我已知道你的身份,你是大宋大内侍卫统领洪承志,你不想杀我以灭口么?”
老鹰神色大变,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怎知道老夫的身份?是谁告诉你的?”
陆无涯轻笑一声:“天下能将软剑使得这般好的,有几个人?不用猜也能知道!”
“聪明、聪明!绿老三果然是最聪明的蝙蝠!”洪承志刷的一声,已将软剑掣于手中,阴恻恻地道:“看来你不杀老夫,老夫今日也得杀你了!”
“正合吾意!”陆无涯话音一落,软剑首先进攻,他已知道自己剑法稍逊对方一两筹,一出手便不客气,绝招一招接一招,全是进手式。洪承志软剑展开,在身前洒下一片剑网,见招破招,寸步不退。
陆无涯一连攻了十八招,均未有收获,洪承志冷冷地道:“技止此耳!竟敢狂言要杀老夫!”
陆无涯沉住应战,他越战信心越足,因为在实战中,对他从秘笈上学来的“七星耀乾坤”之体会越深,许多精微之处在舍生忘死的激斗中,领悟更快,是故叱咤连连,斗志鼎盛!
洪承志心中却甚为诧异:“怎地这小子越战越勇?他这套剑法看来极是厉害,只是他目前尚未完全掌握而已,不知是谁教他的?”
分神之下,一个不留神,衣袖已被割开,他恼羞成怒,喝道:“你要找死便莫怪老夫了!”手腕一翻,意欲进攻,哪知陆无涯比他更快一步,剑尖已指向其胸膛,没奈只好仍然采取守势。
陆无涯道:“生死之战,还有什么怪不怪?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可是四招之后,洪承志便觅到一个机会,软剑撞开陆无涯的剑,如离弦之矢般,直射陆无涯心房!
陆无涯见其剑势,吃了一惊,微退两步,翻腕格开洪承志的软剑,可是先机一失,洪承志的攻势便一浪高过一浪,陆无涯也不心慌,采取守势,见招破招。
两人由攻至守,又由守至攻,各领一阵风骚,任谁要想杀死对方,都非过一百招难以如愿!
那洪承志经验丰富,剑法老辣,一旦取得上风,攻势便难以遏止,陆无涯直至第七十招,才觅到一个机会,反守为攻。连洪承志也忍不住赞了声好!“老三,你这剑法是谁教你的?”
“自学的!”
“呸,别臭美了,凭你的武学造诣能创出这样的剑法!”
“我只说是自学,可没说是我创的!”
洪承志只道他不愿说,便改口问道:“为何你刚才没这般厉害?”
这话等于证明了自己的进步,陆无涯心中暗喜,道:“等下可能会更加厉害,你早点当心吧!”
洪承志不怒反喜,道:“好,老夫便看你到底有多厉害!”当下振作精神,奋力作战,剑下绝招纷呈,十多招之后,又争回先机。
两人翻翻滚滚斗了近两百招,谁都奈何不了谁,洪承志忽然叫停,并跳后几步。陆无涯软剑遥指着他。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老夫有许多话要说,你听不听?”
陆无涯冷冷地道:“等你下了阴曹地府,再对阎王说吧!”
洪承志不慌不忙地道:“你想不想知道,老夫好端端的大内侍卫统领,为何要去训练蝙蝠杀手?为何还要赚那些昧心钱?”
陆无涯心头一跳,这个问题横在他胸中已多时,当下道:“你不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溜掉吧?”
洪承志哈哈大笑:“说完之后,你若还要打,老夫绝对奉陪到底!”
陆无涯看了他一眼,心中仍有疑,乃问道:“这是秘密,你为何肯告诉我?”
洪承志道:“你听后自然知道,走,咱们到湖边去!唔,天快亮了!”他赤手空拳,自陆无涯身边走过,向湖边大步走去,全不顾忌陆无涯会偷袭,陆无涯忍不住跟在他背后。
洪承志走到湖边,一屁股坐下,伸手拍拍身旁,示意陆无涯坐下。湖边密密麻麻地长满了野草,像是个天然的草垫子,陆无涯坐下,洪承志转头沉声道:“翁婿说话还握剑在手,你不觉得有点那个?”
陆无涯略一沉吟,将剑收起,忍不住反讥道:“你不是有话要说么?别让我认为你是别有用意!”
洪承志不理他的讥诮,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长叹一声,道:“其实老夫也是受命于人呀!身不由己……”
话未说毕,陆无涯几乎跳了起来,脱口问道:“你背后还有人?是什么代号?鹫还是秃鹰?”
洪承志看了他一眼,淡海地道:“是皇上!当然后来贾似道也暗中插了一手!”
这个秘密陆无涯连想也想不到,他呻吟似地道:“请你继续说……皇上为何要成立一个这样的罪恶组织?”
洪承志道:“大宋皇帝自从南渡之后,根本没有一个希望能北定中原,表面说得冠冕堂煌,实则只是为了欺骗天下人……”
陆无涯截口道:“你不是信口雌黄吧?王师能够北定中原,不但国土扩大,也是皇家的荣耀,更能名留青史,千古垂名,谁不愿意……”
洪承志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然道:“先说高宗皇帝吧,当年若果岳飞赶走女真人,平定中原,接下来的必是迎接靖康二帝,那高宗皇帝不是要禅让了么?他肯将到手的皇位拱手相让?”
陆无涯啊地叫了一声,这才恍然。一顿喃喃地道:“原来做皇帝的心中想的只是自己的帝位,根本没有想到国家,更没有想到老百姓,却要百姓为国捐躯!啍啍,但靖康二帝死后,他们已无后顾之忧,为何还不想北定中原?”
洪承志哈哈笑道:“正因为高宗怕下面的文臣武将,迎来靖康二帝,因此他必须起用一些贪生怕死、与他一样只求自己荣华富贵的主和派大臣,甚至那些大臣把持朝政,欺压忠臣、剥削百姓,也不放在心上!朝廷经这些奸臣折腾,国势越弱,国库空虚,皇上更加不敢轻举妄动,生恐惹来金国的愤怒,再度挥军南下,则其皇位便不保了……”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好,举一能反三,这个原因我知道了,但仍不能理解皇上要蝙蝠杀手作甚,难道咱们能帮他巩固皇位么?”
洪承志叹息道:“正是如此!”
陆无涯一怔,随即脱口问道:“此话怎说?”
“因为朝政不修,奸臣当道,民间不但有主张北上驱逐鞑子的,也有对奸臣怀恨在心的,经常散布一些不利朝廷的话,甚至聚众造反!皇宫起初只是悄悄让大内侍卫,对这些人进行暗杀,但若遇到武林高手,大内侍卫即管武功不错,也经常会失手,因为暗杀是一项专门的技术!若让民间知道皇宫对这些人暗杀,其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
陆无涯问道:“当时你便是大内侍卫统领?”
洪承志轻笑一声,道:“还早呢,那时老夫尚是禁军教头之一!”
“几时才让你组织及训练蝙蝠杀手?”
“经过几次失手,加上后来主持此事的大内侍卫统领叶成雄,患了急症死后,皇上方调老夫当大内侍卫副统领,表面上是统领傅三洲的副手,实则主要工作便是组建及培训蝙蝠杀手。”洪承志叹息道:“你们所作所为,并非为老夫赚钱,而是为皇上效忠!”
陆无涯冷啍一声,道:“这种效忠不要也罢!虽然此事是皇帝老子的命令,但作为你实难逃帮凶之责!”
洪承志冷啍一声,道:“官场宦海斗争之复杂残酷,又岂是汝等山野武夫能够了解的!老夫抱的只是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的心态,其他的可管不了那许多!嘿嘿,连皇上都如此,咱们做臣子的还有那许多计较么!”
“人总有善恶是非之念吧?暗杀忠良难道你没有半丝羞愧?”
“有!”洪承志答得很干脆。“可是老夫不做,难道皇上不会找别人做?说不定那人做得比老夫更凶残!谁说老夫没有羞愧之心?每传命令杀人,老夫心里都十分难过,但我有能力反对么?你们背后还可以骂我,但老夫敢骂皇帝么?”
陆无涯想了一下,道:“好,此事且不论,后来又如何?贾似道那奸臣又怎能插手此事?皇上的私事,他也敢插一腿?”
“有一次,大内竟被三个刺客摸了进去,虽然最后被侍卫杀死,但事后皇上龙颜大怒,将傅三洲赐死后,便升老夫当大内侍卫统领!”洪承志冷笑一声,道:“贾似道把持朝政多年,连大内都有许多耳目,这种事瞒得他一时,又怎能长期瞒过他?啍啍,你怎知其厉害!”
陆无涯忍不住问道:“他插一手,对他有何好处?”
洪承志哈哈笑道:“民间的志士连皇上都敢刺杀,贾似道劣迹斑斑,尽人皆知,想啖其肉寝其皮者,不知凡几,你说他会否害怕刺客会找他?”
陆无涯恍然道:“因此他便要将对他有威胁的人,请你替他杀掉了?”
洪承志冷笑道:“他请老夫替他杀人,老夫便狠狠敲他一笔!”一顿又道:“皇上要杀人,你们的报酬由内库支付,老夫说是抽三成佣金,实际上分文未取,因此只能在奸相身上敲一笔了!你们所杀的大部份是贾似道要杀的,他主要目标都是那些忠肝义胆的人!”
陆无涯叹息道:“难怪武林白道高手越来越少了!”知道原因后,他对洪承志的恨意减轻了许多。略一沉吟,问道:“韩师道知道你是执行皇帝老子的旨意么?”
洪承志轻笑道:“这种事传出去,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老夫怎会告诉他?他此生好名又贪财,要让他就范不必费太多工夫!嗯,皇宫外的人,你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了!”
陆无涯轻叹道:“如今大宋已亡,也不怕别人知道了!”
“你是指其他蝙蝠么?”洪承志干笑道:“经你的嘴说出去,好过由老夫说!他们对老夫只有畏惧之心,未必会信!”
陆无涯心头一动,问道:“如今你要杀汉奸,又是谁主使的?”
洪承志抬头望一望天色,此时天已蒙蒙亮,他声音有点空洞:“无人指使……老夫觉得自己今生杀了许多无辜,双手沾满忠良的血,午夜醒来每每思及,羞愧难眠,因此想将这些年赚来的脏钱,请你们蝙蝠杀几个汉奸,以稍赎罪孽,可惜老夫其实赚的不比你多,钱已用得八八九九了,而金希舜却尚未伏诛!”
陆无涯问道:“为何要杀金希舜?他是女真人,可不是汉奸!”
“啍,当年他南下挑战我武林高手,出手狠辣,败在他手下的高手虽说只有十七人,但其中当场死的便有十个,事后死的也有三个;而暗中有不忿其所为去找他碴子的,和死者家属找其报仇的,死在其手中的,不知凡几!老夫既然自觉对不起武林白道,只有杀他方能稍减心中的悔愧了!”
“原来如此!”陆无涯道:“如果你所说是真实的,我可资助你一万两银子!”
洪承志苦笑道:“尽管你不认我这个丈人,但老夫却认你这个女婿,时至今日老夫还有必要骗你么?”
陆无涯边掏银票,边问:“彤妹知道你是他父亲么?”
洪承志点点头,道:“大宋灭后,老夫无官一身轻,便告诉她了,起初她不信,但后来还是认了我这个父亲,只是老夫知道她心内仍有疙瘩,这也不能怪她,不过她一听老夫要杀汉奸,便自告奋勇参加了……”说至此,他眼角显现泪光。
陆无涯心头一动,带着几分怒意地问:“你必定知道做杀手,不但危险,而且臭名昭彰,双手染满无辜者的鲜血,一生难以心安,竟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推落火坑,这样子的父亲,恐怕全天下只有你一个!彤妹肯认你这个父亲,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
洪承志声音沙哑地道:“她母亲在她一岁多时,得急病而殁,由邻居照顾她,半年后老夫才知道,刚好当时你们都上山了,因此老夫便着乌鸦代为照顾,并没有想让她当蝙蝠,但你亦知道她要强好胜的脾气……而且老夫亦不能让她知道我的身份……因此只好着乌鸦只派一些较不危险的生意给她……”
陆无涯脱口道:“难怪她在不久前才完成协议!”一顿又问:“照你这样说,乌鸦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洪承志摇头道:“乌鸦根本无人识老夫,更不知老夫才是真正的操纵者!老夫有事只找韩师道,只告诉他,彤儿是老夫故人之后,着他照顾,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处理?!”
陆无涯又问:“彤妹母亲死后半年,你才知道?她不是跟你在一起的么?你是大内侍卫统领,难道不能娶妻生子?”
洪承志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她母亲是什么人么?”
陆无涯惘然地摇摇头,不悦地道:“你们父女不说,我又怎能知道!”
洪承志一字一顿地道:“她母亲是宫中的才人!”陆无涯忍不住惊呼一声,这个答案,他完全出其意外!
只听洪承志用空洞的声音道:“宫中的才人,其实十分悲惨,试想后宫三千佳丽,几许人一生连皇上的面都未见过,她母亲便是其中之一……有一次有刺客进大内,被发现后,老夫就在她所住的附近与刺客恶斗,事后虽然杀了他,但也中了那厮的淬毒飞刀……她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岳父是著名的草药郎中,擅长疗毒,当时她便替老夫治疗,先延缓毒素,再开方给我买药解毒……唉,这便种下情根……”
陆无涯忍不住问道:“这是杀头灭族的大罪,难道你不怕?”
洪承志苦笑一声,半晌才道:“你是过来人,难道不知道,情愫一产生,便难以自拔?我爱她,已不顾不得什么后果了……”
陆无涯见他嘴角泛起一抹甜蜜的笑意,微微一怔,忍不住再问:“后来又如何?”话说出口,才蓦地觉得自己打听岳父母的恋情,实在有点那个。
洪承志却毫不在意,续道:“老夫费尽心血才将她偷偷运出大内,安置在城南二十里处的一条村子里,有空才敢去看望她,后来她便怀孕了。由于她的身份,老夫不敢经常去看她,生恐泄漏秘密,所以所以…老夫最后见她是彤儿周岁生日那天……”说到此,他又抬头望天。
陆无涯此刻已为其爱情故事所感动,对他的怨恨已消除了七七八八,好奇心又被勾起,忍不住又问:“此事终无人知道?”
洪承志道:“帮老夫将她运出皇宫的是御厨的一个买办,每天都有人运菜到皇宫,于是他将爱珠藏在装菜的车里运出去,老夫即在外面接应。这事只有他两人知道,那买办后来年老退休离开了,卖菜那小伙子是他的侄儿,陪他回梓了……”
他顿了一顿,长叹一声,续道:“皇宫少了一个人,自然要查问搜查,幸好她只是个才人,皇上也不在意,最后不了了之,可是仍让贾似道探到一点风声,不过老夫当时虽只是副统领,却甚得皇上信任,而他当时亦未至只手遮天的地步,只是向老夫略作暗示,希望老夫在大内若有什么消息,便尽快通知他。
“老夫不傻,绝口不认,只表示可与他结盟,目的是希望能升任统领……当然后来都实现了,也正因为如此,老夫不能不有所顾忌,方肯为他杀人,他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也不在乎杀人的报酬……在此情况下,你说老夫敢与彤儿相认么?事后老夫谎称练边童子功,因此大内所有人都认为老夫不能亲近女色!啍,若让他们知道我有一个女儿,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说至此,洪承志看了陆无涯一眼,道:“彤儿知道了真相,已认了老夫,不知你如今肯不肯认我这个丈人?”
陆无涯心想妻子已认了他这个父亲,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不认,便点点头。洪承志笑道:“老夫也不求你叫我大人,只要你心中有我这个岳父便行了!”说着将玉佩给回陆无涯。
陆无涯问道:“你想杀金希舜,可有什么计划?”
洪承志大笑一声,道:“好,如今咱们翁婿好好商量一下!”他挪动屁股,与陆无涯贴肩而坐。“老夫得到一个消息,金希舜在四月二十日会到达邯郸,参加金钱帮的开基大典,这便是咱们下手的好机会,老夫准备在邯郸杀他!”
“消息确实?你在邯郸是否已找到落脚的秘窟?”
“金钱帮实际已暗中成立了两年,替元廷干了不少事……”洪承志苦笑一声:“情形就似以前大宋皇帝要老夫训练蝙蝠一样!目前金希舜正是元廷大内统领,又颇得元帝宠爱,那金钱帮也归他掌控,他是实际上的帮主,冯明毅只是个傀儡!老夫为了暗中监视金钱帮,一年前已开始准备,甚至已有两只蝙蝠成功打进该帮,因此消息确实!”
陆无涯皱眉道:“四月二十日离此并不远……唔,金希舜再加上金钱帮,你人手足够么?”
洪承志叹息道:“老夫正为此烦恼,如果老六及彤儿在身边就好多了!”
陆无涯目光一凝,沉声问道:“这是否最后一次?”
洪承志又叹了一口气,然后道:“这算是老夫最后一次对他们的要求……不过老夫也不想勉强他们,毕竟经过那许多腥风血雨,能活下来已不容易,也许他们已成家立室……”
“老六那里我倒可以劝劝他,而且还有魏槐及赵杉……”
洪承志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叫道:“好,那就可放手一搏了!你速去找他们,然后在许昌会面,详细计划届时再定!”
陆无涯问道:“既然已知金希舜要到邯郸,为何不在半路截杀之?避过金钱帮,把握不是更大么?”
洪承志道:“计划尚未最后决定,到许昌之后,再集思广益吧!”他长身而起,道:“天已大亮,死了一个洪茂恩,迟早会搜到这边来,你也速速离开吧,老夫也得立即到邯郸,然后再南下在许昌与你们会面!路上当心。”
陆无涯艰难地迸出一句:“你也请保重。”洪承志含笑挥手。陆无涯急又问:“刚才我听见一道惨呼声,你真的杀了粟丰收?”
洪承志面现杀气,冷冷地道:“这种叛徒岂可轻易赦之?”一顿又道:“你放心,老夫只是废掉他的武功!”言毕肩头耸动,身形已隐在树丛后。陆无涯长长舒了一口气,也自另一个方向走了。
×××
陆无涯匆匆赶回雪窦山桃源谷,青山归一家三口,刚在两天前搬上山,一见桃源谷之环境,喜不自胜,便安心住下来。“一家人”见他回来,都围了上来,稻香香问道:“三哥,找到三嫂了否?”
陆无涯苦笑道:“人海茫茫,要找她母女,犹如大海捞针,岂有这般顺利的?”
韩胜珠问道:“如此涯弟为何这般早回来?”
陆无涯干笑道:“我回来看看老六搬来了否……”
青山归与他相聚的时间最长,料他必然有事与自己商量,便道:“多谢三哥关怀,小弟觉得搬来此处,不但环境好,而且有这许多兄弟在一起,实在最好不过了,哈哈今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呶,三哥请到小弟住所看看!”
陆无涯欣然道:“好,愚兄正有此意!”他跟着青山归走去,哪知稻香香及赵杉等人也跟着过去,陆无涯心想反正迟早都得跟他们商量,也没反对。
青山归那组竹舍一共两室一厅,他一家三口住刚刚好。青山归的妻子,本是青楼的清官人,如今已恢复原名周飞英,见来了这许多人,出来与三哥见面之后,便去煮茶了。众人坐下,青山归开门见山地问道:“三哥匆匆回来,一定有什么事了?”
“我见过老鹰了!”陆无涯吸了一口气,这才将这次下山的经过说了一遍,这一说花了近半个时辰,只听得众人目呆口膛。
半晌,青山归方问道:“三哥还想再干一票?”
陆无涯颔首道:“这是咱们最后一战,此战之后便再也不理江湖上的事了!”忽然一端脸色又道:“这只是愚兄个人之看法而已,因为任何刺杀都有危险,愚兄可不会勉强大家,参不参加,你们自己掂量!”
稻香香最敬佩这位三哥,立即道:“只要三哥去,咱们一定参加!”
陆无涯摇手道:“不急不急,你们先商量一下,反正还有几天时间,如今我先去看看善儿!”
×××
陆无涯回家,怀善如乳燕投林般,向他飞过去。陆无涯一把将他抱入怀,在他脸上亲了一记,问道:“爹不在家,善儿乖不乖?”
怀善道:“香姐姐每天教善儿读书写字,善儿都完成功课!”
韩胜珠道:“这些天小稻天天来教他,善儿反而听她的。小稻的暗器十分好,她还教咱们发射手法。”
“哦?其他几个小子如何?”
“赵杉及燕梅刚回来,那魏槐有时帮赖彪弄些庄稼,闲时都在练剑,听小稻说他每晚都在房内练功。”韩胜珠含笑道:“这几个年青人都不错,大姐对你们蝙蝠的印象大改,相信你以前说的,你们杀人都是被迫的,本性并不坏!”一顿又问道:“这次你回来准备住多久?”
陆无涯干咳一声:“小弟刚到附近,所以顺便回来看看……过两天便下山了,小弟想请他们一齐下山,分头去找五妹。”
韩胜珠叹息道:“如此也好,找到她你才会安心在山上住下来,这个家才算完整!”
陆无涯感激地望了她一眼,道:“只是咱们下山之后,这家还得大姐多费心。”
韩胜珠白了他一眼,道:“你的家大姐没份的么?”陆无涯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
当天晚饭后,青山归便告诉陆无涯,山上的蝙蝠全部都愿意跟他下山,去刺杀金希舜。陆无涯感动地道:“多谢诸兄弟姐妹,不过你们根本可以安度余年,如果下山可能……”
魏槐道:“三哥还未开始,怎地便长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青山归哈哈笑道:“难道只许三哥你当英雄,却要咱们当缩头乌龟不成?”
稻香香道:“三哥,咱们如果不做几件对朝廷、对江湖有益的事,今生就算活下来,也必定不会快乐!”
陆无涯沉声道:“好,其他的话便不多说了,咱们研究一下,路上的安全及注意事项,希望都能平安回来,大后天便下山。”
×××
下山之后,六个人分三批前进,稻香香仍与青山归一组、赵杉与燕梅一组,陆无涯与魏槐一组先行,最先安全到达邯郸城。进城之后,两人先在城内走了一匝,发觉城内有不少彪形大汉在各处巡视,料是金钱帮的人。
两人找了一家中型的,唤宾至客栈的住下,魏槐在不当眼处画了暗号。两人进房洗掉一身风尘,吃晚饭的地方,在桃源谷已定下。出店之后,便分头行事,陆无涯走了一匝,毫无所获,眼看天色已渐黑,便信步走去鸿宾楼,未见魏槐便先要了一张方桌等候。
过了一阵,已是华灯初上,魏槐仍未来到,陆无涯恐引人思疑,便招小二先送两个凉菜一壶酒,自斟自饮。想不到魏槐未到,赵杉及燕梅已先到了,忙又点了几个热菜。吃了一半,魏槐仍未来,陆无涯心头烦躁,低声道:“你们慢慢吃,愚兄去找找他。”
赵杉道:“若有事三哥千万先来通知咱们一下。”陆无涯点头下楼,谁知却在门口遇到魏槐,两人联袂上楼。赵杉问道:“出了什么事?”
魏槐道:“吃饭吃饭,回去再慢慢说。”陆无涯料他有所发现,向他俩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少安勿躁,当下四人低头吃饭,会过账便返回客栈。
进房后,魏槐便道:“小弟见到唐梧,他居然在城内卖了几个月肉包子!”
陆无涯问道:“你跟他谈过?他如今匿在何处?”
“他在城内有房子,那是老鹰替他安排的,每天一早便起来蒸包子,到街上贩卖,了解每日之情况,他卖包子的地点靠近金钱帮,有什么人出入,都逃不过其双眼!”
燕梅问道:“你去过他住的地方么?”
“去了,否则怎会拖了这么久?”魏槐兴奋地道:“那座房子下面有个很大的地窖,可以藏几十个人。”
陆无涯再问:“咱们的人有谁混进金钱帮?”
魏槐道:“他说他亦不知道。”陆无涯心想唐梧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在金钱帮卧底的人,一定会将帮里的消息通过他转给老鹰!但回心一想,觉得应是老鹰不准他随便泄露,也就释然,正想让赵杉他俩回去休息,青山归与稻香香却到了。
陆无涯将情况复述一遍,道:“先休息一晚,明天我与小魏再去找唐梧,了解一下金钱犎的情况。”
魏槐道:“唐梧说他每天都要上街卖包子,靠午才会回家,明午小弟才带三哥去他家。”
×××
次午,陆无涯与魏槐带着礼物直奔唐梧家。到了门外,陆无涯发觉那房子甚不起眼,但看来又颇为结实。门打开之后,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壮实,个子略矮的汉子,请他们进内,随即左右望了几眼,将门关上。
魏槐道:“这便是三哥。”
唐梧对陆无涯长揖行礼。“三哥大名如雷贯耳,早想结识,想不到要到今日才有机会!”
陆无涯忙道:“不敢当,自家师兄弟不必客气!”
“小弟知道三哥无事不登三宝殿。”唐梧指一指院子中的一口井道:“地窖就在下面,请三哥先下去看看,其他事稍后再说。”他首先跳进井内,撑开四肢,慢慢爬下去。陆无涯尾随他下去,降下丈五六,井壁出现一个洞口,只见唐梧缩进洞内,陆无涯也跟进去,最后才是魏槐。
首先是条丈余长的地道,接着便是一个巨大的地窖,不但干燥而且毫无气闷之感,忍不住脱口赞道:“果然是个好地方!”
“这是老鹰安排的。”唐梧道:“唯一的缺点是没有其他出口!”
“你在此的任务是什么?目前在邯郸还有谁?”
“小弟在此主要是联络同门……如今只有秦柏已到邯郸,他住在天福客栈。”
魏槐问道:“还有什么兄弟会来?”
唐梧苦笑道:“小弟对此一无所知,一切都得等老鹰来了才知道。”
陆无涯淡淡地道:“还好,如今离四月二十日尚有一段时日,上去吧!”三人正要爬上去,隐听到上面传来拍门声,三人面色均是一变。
唐梧道:“你们留下来,待小弟上去看看。”他动作十分敏捷,很快便爬了上去。陆无涯等了好一阵,未见他有消息传下来,甚是紧张。
魏槐道:“不如小弟上去看看?”
陆无涯沉住气道:“再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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