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古迹_古龙作品对郑证因小说的继承与焕新

半剑飘东半剑西

      武侠小说中，武林人物的外号如果采用飞禽类，多用雕、鹫、鹰等猛禽的名字，至少也用“燕”，前面也“穿云”等大动作，成“穿云燕”。
      即是采用最弱的带禽外号，如“黑鸽子”、“黑天鹅”、“黑雁”，也不会在外号上采用“鸟”字。
      如果有师兄弟三人或经常在一起的武林豪客三人，各种带猛禽类外号，外人统称此三人，多用“关东三禽”之类统一外号（假如三人在关东），
      或者某某三禽（某某为地名或门派名）；也有用“关东三羽客”之类。
      很少用“鸟”。

      首先的原因是“鸟”太平凡，不够气魄。
      其次的原因是《水浒传》中已经用“鸟”字骂人，例如“鸟人”、“鸟事”。
      研究过《水浒传》者，都知道这个骂人的“鸟”字，读音为diǎo，用来代替尸字偏旁带“口+巾”这个字。
     《水浒传》的“鸟人”的读音为“diǎo rén”，取骂人之义是骂该人某方面“不行”的极其侮辱性的谩骂，被骂者差不多要拼了命反击。“鸟事”是引申用法，同样极具侮辱性。

     所以，三个外号采用飞禽类、经常集团行动的武林人物，如果总的外号被称为“三鸟”，自然也不是好名字；
     倘若其三人尚将“三鸟”以为尊称、经常自称“三鸟”，那必定被人暗中笑破肚皮。
     无论如何，“三禽”、“三羽客”都要比“三鸟”好得多。

    推论就是，武侠小说中出现“三鸟”外号者，比较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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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罕见并非没有，郑证因的鹰爪王系列酒出现了。
      《鹰爪王》“第二十八回叛徒被困卧牛山”有：
       “一行人中，头两个是岳阳三鸟唐鹤筹、陆凤洲两人。”
      “来者正是岳阳三鸟之一的穿云燕子刘崇，身形往右前一落，向萧俊问了声：预备好了么？”

      在“第二十九回正门规惨刑戮淫贼”有：
     “穿云燕子刘崇，这次所受的痛苦，不减于身犯七条帮规、重罪的双头鸟姜建侯。这时那胡舵主对于穿云燕子刘崇施刑受重创，皱了皱眉头。毫没有一点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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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阳三鸟就是唐鹤筹、陆凤洲、刘崇施三人，其中后两人有外号“双头鸟”、“穿云燕子”，推测唐鹤筹外号也属于飞禽类。
      在书中作为黑道执行私刑的对象出现，景况极差。

     郑证因后又创作了“秦中三鸟”。
     在“第五十三回秦中三鸟盗镖试身手”中，有：

     原来这江洋巨盗追风铁翅雕侯天惠是川陕的巨盗，名震讧湖，一身轻功绝技，有夜走千家盗百户之能。有两个小师弟，就是这里跟踪伍宗义暗镖的玉面神枭叶天来、钻天鹞子柳成。   
     这三人江湖人称秦中三鸟，横行江湖，居然十几年中没栽跟头。这巨盗追风铁翅雕侯天惠，历来作宰，是拣那够口的下手，轻易自己不出马，只要自己一动手就是足以震动一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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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中三鸟”是“追风铁翅雕” 侯天惠、“玉面神枭” 叶天来、“钻天鹞子”柳成。
       这次郑证因将三人的外号写全，并讲明是师兄弟，取猛禽外号是因为轻功极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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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郑证因如何影响了宮白羽，署名白羽的武侠小说《血涤寒光剑》，后来改名为《狮林三鸟》，
        在1949年版的《狮林三鸟》序言中，白羽记述了小说初载用名为《血涤寒光剑》。
        难得的是，白羽公开称，该书某些内容原出自郑证因，“狮林三鸟首卷实非创作，乃是抄货”——民国原书白纸黑字。
     
       而古龙小说中，与郑证因的“抄货”——“狮林三鸟”只差一字，为“风林三鸟”。
       古龙的《武林外史》“第二回　纤手燃战火”中写道：

　　金不换格格笑道：“七丈外，奔马背上都能看清楚我的模样，武林中除了‘神眼鹰飞’方千里外还有谁呢？”
　　矮老人已自下马，拂须大笑说道：“多年不见，一见面金兄就送了顶高帽子过来，不怕压死了小弟么？”
　　金不换目光一扫，道：“难得难得，想不到除了方兄外，扑天雕李挺丰大侠、穿云雁易如风易大侠也都来了。”
　　左面马上一条身形威猛之白发老人，右边马上一条身穿锦袍，颔下五绺长髯的颀长老人，也俱都翻身下马，抱拳含笑道：“金兄久违了。”
　　金不换道：“江湖人言，风林三鸟自衡山会后，便已在家纳福，今日老兄弟三个全都出动，难道是出来赏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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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结上文可得《武林外史》之“风林三鸟”——“神眼鹰飞”方千里、“扑天雕”李挺丰、“穿云雁”易如风。
      也是三个猛禽外号，“扑天雕”与“钻天鹞子”相似。

      鉴于古龙对《鹰爪王》的重视，鉴于古龙散文经常将郑证因、白羽合写，
      鉴于武林高手团体外号含“鸟”的罕见，鉴于“三鸟”罕见造成的低重复率，
      有理由认为古龙此处采用的集团外号“风林三鸟”，是对郑证因《鹰爪王》中“三鸟”的借鉴，更可能是对郑证因的“抄货”书名“狮林三鸟”的借鉴。
   
      “风林三鸟”原来在江湖地位甚高。
      在《武林外史》后面探古墓中，“风林三鸟”也有参与，尤其是“神眼鹰飞”老谋深算。不料出了内奸，最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寻花

甚至最早的“武林盟主”这个词的说法也来自郑证因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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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楼“神眼鹰飞”这个外号，与古龙其他小说关联较大，后面古龙创作了书名《九月鹰飞》，而“神眼”外号在古龙历史上多部小说出现。
      1978年连载的“七种武器系列”之《离别钩》，“第三回　暴风雨的前夕”有：

　　两个人石像般面对面地站着，过了很久，瞎子忽然问青衫人：“是不是‘神眼神剑’蓝大先生来了？”
　　“是的，我就是蓝一尘。”青衫人反问，“你怎么知道来的一定是我？”
　　“我的眼虽盲，心却不盲。”
　　“你的心上也有眼能看？”
　　“是的。”瞎子说，“只不过我能看见的并不是别人都能看见的那些事，而是别人看不见的。”
　　“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的剑气和杀气。”瞎子说，“何况我还有耳，还能听。”
　　蓝一尘叹息：“瞽目神剑应先生果然不愧是人中之杰，剑中之神。”

　　瞎子忽然冷笑。
　　“可惜我还是个瞎子，怎么能跟你那双明察秋毫之末的神眼相比。”
　　“你要我来，就只因为听不惯我这‘神眼’两个字？”
　　“是的。”瞎子很快就承认，“我学剑三十年，会遍天下名剑，只有一件心愿未了。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要试试我这个瞎子能不能比得上你这对天下无双的神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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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龙以“神眼”比喻明察秋毫，“神眼神剑”是蓝大先生蓝一尘的外号。
      古龙小说，某个“架空”时代都有两个巅峰人物，蓝大先生在其中。
      与“神眼”相对是“瞽目”，“神眼神剑”相对是“瞽目神剑”。
      同样，古龙多部小说均出现“瞽目”，但《离别钩》的“瞽目神剑”最奇特，准备挑战“神眼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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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龙处女作《苍穹神剑》，“第十回　倚天贯日”有：
      “丹阳子一马当先冲来，前面三位天阴教下龙须坛主单掌断魂单飞，洞庭四蛟神眼蛟袁宙，铁翅蛟尤化宇，一齐泼刺刺拨转了马头。他们听见身后娇滴滴女孩子叫唤，都掉转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古龙最早起的外号之一是洞庭四蛟，第一二蛟为神眼蛟袁宙、铁翅蛟尤化宇，合之为“宇宙”，比较似初高中生写武侠小说，念念不忘课本中的“宇宙”。
       而郑证因的“秦中三鸟”，第一是“追风铁翅雕”侯天惠，外号含“铁翅”，古龙对洞庭第二蛟，也使用了“铁翅”，这未必是巧合。

      《绝代双骄》“第一一三回　情有独钟”有：

　　慕容七娘笑了笑，道：“我五姊夫就是‘神眼书生’骆明道。他多年前曾经见过你一次，只要被他看过一眼的人，他就永远不会忘记。五姊夫本来也认不出他的，但为了要找他，三姊早已为他画了很多幅像，五姊夫一瞧见画像，立刻就想起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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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的“神眼”表示过目不忘。慕容九是《绝代双骄》中慕容世家的九小姐，为了她的幸福，八个姐姐均出手，可能八个姐夫也在暗中帮忙。
      至少是五姐夫“神眼书生”骆明道。

      古龙对“神眼”的使用率高，不忘将其一用于“风林三鸟”的第一鸟，闽台话没有“鸟人”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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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小凤系列《幽灵山庄》“第十三回　鬼屋”古龙写道：

　　“一个女人，一个很有名的女人，这个女人最有名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
　　“为什么有名？”
　　“因为她的眼睛是神眼，据说她不但能在黑暗中绣花，而且还能在三十步外用绣花针打穿一只蚊子的头。”
　　“你说的是神眼沈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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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之间，她什么都已看不见，连自己伸出去的手都已看不见。
　　——那只眼睛是不是还在水晶盒子里瞪着她？
　　——那四十九个舌头吐得长长的冤死鬼，是不是也在黑暗中看着她？
　　她看不见他们。她不是神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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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不见我的，我却能看见你。”黑暗中有人在吃吃的笑：“我是神眼。”
　　这是女人的声音。这只手难道是从水晶盒子里伸出来的？
　　笑声还没有停，她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
　　她扑了个空，那只冰冷干枯的手，却又从她背后伸了过来，轻抚着她的咽喉。
　　她并不是那种很容易就会被吓晕的人，可是现在她已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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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龙不仅用来“神眼”的外号，还用了具体的“眼”，用于制造类似恐怖小说的悬念，只是古龙要取得一种震撼的作用，而非“恐怖”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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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武林外史》不是最早写“三鸟”的。
      在1963年开始连载的《情人箭》（又名《怒剑狂花》），其“第十六回烟雨风云”中出现了：

　　三个长衫客齐地躬身一礼，年龄较长一人陪笑道：“在下战中左，吾弟战中南、战中北，俱是四川的药材贩子，只因行道艰难，是以也练过几天把式，只是却挡不住行家的法眼。”
　　展梦白动念忖道：“这三人看来毫不起眼，却想不到竟是与‘崂山三雁’齐名的‘蜀中三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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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龙使用“蜀中三鸟”为外号并不出奇，出奇的是三鸟的姓名：战中左、战中南、战中北。
     是应理解为在“中南”、“中北”地区出战，还是应理解为战区之中的“左方”、“南方”、“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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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1年开始连载的《飞刀，又见飞刀》，其“第十一回　一剑飞雪”，古龙写道：

　　二十年前，“一剑飞雪”薛青碧挟连胜三十一场之余威，再胜雁荡三鸟，再胜饱宝之鹰，再胜刚刚接任点苍掌门的白燕道人于七招间，声誉之隆，天下无人能与之比肩。
　　但是后来的那一战，他却败给曼青先生了，败后三月，郁郁而终。
　　这件事，这个人，李坏当然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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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又出现“雁荡三鸟”，或许古龙觉得“三鸟”在所有武侠作品中重复率低，又再次引用。
     须注意，上述文字中还有“饱宝之鹰”、“白燕”，都是飞禽类。
     这是一种比较关系，“曼青先生”战胜了薛青碧，薛青碧胜了饱宝之鹰。
     饱宝之鹰的地位如此设定：

      “潇湘神剑，饱宝雪剑，第三代的飞剑客还玉公子。这三个人的剑法就没有人能分得出高下。”李坏说，“他们三位又都是生死与共的朋友，绝不会去争胜负，所以谁也没法子从他们三个人之中举出是哪两个比较更强。”
     “你说得对。”公孙说，“他们三位之中，只要能战胜其中一位，就已不虚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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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饱宝之鹰是武林中标杆式人物，“战胜了已不虚此生。”——因此“一剑飞雪”薛青碧不虚此生，故战胜了薛青碧的“曼青先生”更不同凡响。
      而“曼青先生”是谁呢？

      在“第九回　夜迷蒙”古龙交代了：
      “昔年天下第一名侠小李探花的嫡系子孙李曼青先生，虽然已有二十年未曾出手，甚至没有人能够见得到他一面，可是李家嫡传的飞刀，江湖中大概也没有人敢去轻易尝试。”
      到底是子还是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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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飞刀，又见飞刀》“第十三回　小楼”中古龙写道：

　　 从这个小楼上的后窗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三代探花，李府的后院。
　　 李府后院中，也有一座小楼。在多年来，灯火久已暗淡的李家后院中，只有这座小楼是灯光经常通夜不灭的。
　　久居在这里的人，大多都知道这座小楼就是昔年小李探花的读书处。小李探花离家后，这座小楼就变成了他早日恋人林诗音的闺房。而现在，却是李家第三代主人曼青老先生养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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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文的“三代探花”，指李寻欢之父“老李探花”，与李寻欢兄弟俩两个探花（古龙因为受伤此文为古龙口述、丁情记录，貌似把父子三探花记录成“三代探花”）。
      所以“老李探花”为第一代，李寻欢为第二代，李家第三代主人曼青老先生就是李寻欢之子，不是孙——孙是第四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