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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怅望祁连

[入库] 郎红浣《剑胆诗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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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9 20:5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怅望祁连 于 2025-6-27 18:40 编辑

红娘子笑着向乃妹玉簪儿撮口嘘声。四将领赶着把所属部队散开埋伏停当。纪翠提议人马解甲进食,小憩半个时辰。
他们四个人限带十名邓家子弟兵分途前进十里路巡逻,不得远出,遇贼勿战,举流星为号,各自回防扼守。
他们姐妹夫妻白忙到天亮,未见罗刹一骑一卒来攻,倒是小莲和小玲、毓青也到了。
小莲免不了还要视察一下地形险隘,随即下令就平地上结营,营凡七,形如斗柄,击首尾应击尾首应,不掘壕沟,不布鹿角,偃旗息鼓,禁绝喧哗,每一寨更派出一偏将率一百骑,立马营门外备战,非轮值人马悉数入营静伏休息。
她的调度跟纪翠又不相同,而且显然不合兵法,大家看着也只有莫测高深。
日正中,忽然巴图尔浑台吉亲送南天燕子郭燕来统三千马步,落后半里路居高立寨,竖起巴图尔的大红蜈蚣走穂黑鹫首王旗。
巴图尔立刻带无数犒师物品陪同燕来过营拜望七剑客,他们有一番紧要严密商议。
傍晚时光客人走了,小莲吩咐七营提早埋锅造饭,算定晚风渐劲,拂晓必有大雪,罗刹如不冒险夜袭,明日势将无法利用战车出动。
传令闻警沉着,但看她中军第一声炮响,纪翠小萱小玲毓青拔营左右出迎敌,其余三营坚守。
第二次炮响三声,敌阵已乱,红娘子玉簪儿合兵贯阵突击,她中军随后接应,许进不许退悉力追贼,天明雪下尽速收兵。
令下,七营二千五百儿郎欢呼备战,吃饱饭枕戈入睡,刁斗不惊,灯火不明,静悄悄鸦雀无声。
约莫二更天光景,猛听得万马奔腾如潮骤至,果然贼骑来袭。 为将只怕谋有未精,算有失灵,那才会被部属轻视,假使真个料敌如神,他们决不敢漠视号令。
贼迫十里,人喊马嘶,七营士卒依然静寂不乱。
贼知有伏,约兵缓进。
蓦地一声号角长鸣,紧接着火炬冲天而起,南天燕子郭燕来建准酋鲜红黑鹫首大纛,环甲涂面,跨神驹墨蛟,左执七尺铁盾,右横八宝铜刘,领五十铁骑,驰骤下高岗,呼声撼天地,恍惚海立山颓,分明天神下降,绕过七营,竟奔敌阵,铁盾铜刘并起,贼人马血肉纷飞。
铁锁车城当不住八十斤重八宝铜刘,刘下车立碎,雪地上一车碎二车陷,余车互相牵仆,车城伏兵火炮尽成废物。
五十铁骑奋力冲杀,战死为荣,贼阵顷刻崩溃。
南天燕子久不临敌,痛恨罗刹贪顽,八宝铜刘急同狂风暴雨,贼退可比热锅里蚂蚁。
急切间闻砲响如雷,纪翠、小萱、小玲、毓青,拔营张翼争出,一千二百八十骑,心切歼敌,义无反顾,伏鞍摇盾,枪出盾后刺贼若刺鱼。
贼无斗志跳踯避枪,雪滑马踬人畜俱尽,情形眼见不可收拾。
李小莲、红娘子、玉簪儿挥兵继至,贼弃马罗拜,号哭投降。
杀降不祥,小莲固是心狠手辣却也会硬不起头皮,虽然天未明雪未下,她到底还是下令收兵,郭燕来和他的五十铁骑立即拨马回头。
一场大战毙贼逾万,俘降三千,破连锁车城三百辆,卤获驼骑轻重无算。
敌倾巢来犯,精锐尽失,小莲姑娘测知戈帕尔贼再无力言战,立将降众开释,人给驼、马各一,着其遍载死尸赋归,单留十员将领另有作用。
发落完毕,天色黎明,雪下若飘絮飞花,且喜大获全胜,偶然高兴,吩咐大张鼓乐奏凯回旋。
中途遥望前面高岗,飘摇鹫首大旗下,并骑屹立着巴图尔浑台吉和南天燕子郭燕来,两个人全是长个子仪表都不俗。
燕来黑盔黑甲猛比下凡天将,巴图尔御清服翎顶辉煌。
七剑客蹬上立身勒马唱喏,巴图尔疾驶来迎,亲为李姑娘执橐鞬之礼。
姑娘谦辞不敢当,数千健儿欢呼万岁,姑娘笑颜逐开。
她也实在值得骄傲,燕来也不禁向之点首频频。
一霎热闹过去,姑娘令下立营。这番布局跟昨日大是两样,着着照常法安排。营凡三,畸角相望,深沟高垒,叩石负山。

纪翠、小玲、毓青居右,张小萱、红娘子、玉簪儿居左。扯起天山七剑客长旛,广备木栅鹿角,号带高悬,刀枪林立,俨然偏帅威仪。
近午时光安营甫毕,端王弘晖轻裘缓带率五十骑翩然光临。
巴图尔免不了设宴庆贺,弘晖少不得奖饰有加。
莲姑娘推功来二叔,说二爷一枝八宝铜刘挟雷霆万钧神力,不是他老人家当先入阵,李小莲正恐无法胜贼连锁车城,纵使侥幸万一,难保士卒毫无损伤……
她起立捧觞为二爷寿。
弘晖点点头说:“郭义士譬之为龙,女将军顾亦虎也。初出茅庐,连番大胜,逐贼数百里,还我霍尔果斯,虽世之名将何以加兹,我敬女将军一杯。”
姑娘䀹眼笑:“我才不喝您的酒,您想吧,我一个女儿家,怎么好把我比作虎?母老虎,母大虫,传开去多难听嘛,您要罚。”
她讲得顶神气,弘晖乐个捧腹大笑,笑着说:“不是母老虎,不是母大虫,总必是胭脂虎。”
姑娘抢起酒壶叫:“您非罚不可……”
为人家满满斟了一大杯。
弘晖认罚,喝过酒又说:“不要虎,要什么?你说。”
姑娘说:“什么我也不要嘛,请听我讲,我初出茅庐,您何曾三顾?身为国家梁栋股肱大臣,奈何不知礼贤下士,这还得罚。”
她再为他斟满酒。
弘晖大笑道:“讲得好,该罚。”
他又喝酒。
姑娘又说:“胜败寻常事,一胜安足论?还我霍尔果斯还大难说,请问下文您作了什么样准备没有呢?”
弘晖笑道:“没有,看你的。”
姑娘道:“那成话?您代天子出巡抚藩,事犹天子亲至,您拿不出主意,看我一个小孩子的,岂有此理呢?这还得罚。”
她再斟酒,弘晖装傻再喝干了这杯酒,双举酒杯子照杯,轻轻说:“罚酒闻命,女将何以教小王?”
姑娘笑道:“您是不耻下问,那差不多,那有个商量。莫怪小莲大不敬,小莲愿自罚三杯,恭陈管见,伏候钧裁。”
她笑着自斟自饮。
李小莲姑娘有一篇计划贡呈端王爷,贤王敬谨闻教,他回去的时候带走了十名俘虏贼将。这十个贼先在霍尔果斯拱宸城坐牢,后解送金顶寺宁远,旋移绥定,广仁,瞻德,惠远,塔勒奇,惠宁,熙春,遍历九城,到处鞫讯。
他们留心每一城都有一位中国监将的旗号,大学士傅恒驻宁远,号称一代福将的阿桂阿里衮他就在拱宸,其次便是观音保,哈国兴等身经百战的脚色,这证明中国不但早作精密警戒,而且分明像煞具有远征决心。
十员贼将大概也总是所谓中国通,眼瞧着肚子里有数。
中国对待外人向主宽大,不久他们便能够行动自由,说是等候他们罗刹主子遣使乞和,他们就可以释放回国。
事实上他们所谓行动自由,却只被软禁在隔河东南角一个角落,那地方切近傅家金龙牧场。
他们这就又看清楚了场上设备,外围不常见人马动静,横断险隘筑起七八尺宽厚的冰城。怎么说冰城?
原来是杂沙砾浇水和泥,出动大批人尽日合手兴工,一夜北风紧,可不便变成了雪壁冰墙?那自是非常坚固,当得住千军万马进攻。
城中竖一枝高耸入云粗壮桅杆,悬旗大书斗大一个傅字,城垛间号带飘扬,刀枪遍布,挂十个栲栳大铁盾,盾画大白雕,这算傅家人货真价实幌子,大白雕乃是前神力威侯老侯爷傅玉翎盾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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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7 18:41: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怅望祁连 于 2025-7-9 15:56 编辑

第二十八回

老侯当年以五十铁骑,救神力王被困重围,大战杭爱山,破坚昆结骨布鲁特七万众,活捉维吾尔王酋阿老瓦吉,剑劈大阿洪达瓦维丁,独踹哈萨克连营,斗杀大将何拜,那一场惨厉殊死战,至今西疆各部落事未忘怀,罗刹人却也还认得这大白雕铁盾。
把城守望的约莫有数百丁壮,日夜分四班轮值,综计多不过两千人。
那无所谓,可怕在城头上不时出现几位男女,男的轻裘缓带,女的全是美貌佳人。
十贼将眼看两位爷们赌弓箭射雕,弓特强箭特长,云端里雕落若飞蓬,那是傅纪珠大爷和李燕月大爷。
又见过一位硕长猛汉用一枝标枪,掷取两百步以外的奔牛,枪出牛贯腹仆地,那是李起凤五爷。
又见马念碧大爷和傅纪侠二爷,冰城上骑马比枪,枪纯铁打造,斗急地动天摇。
又见各位娘们流轮使剑,变化无穷,世所罕观,那是郭小红,郭小绿,郭小晴,章玲姑,柳宝绿五位少夫人。
最唬人的是,有一天得睹当年荡平新疆,众所认识的天下第一条好汉,前义勇侯傅纪宝元戎,大开冰城出动一千子弟兵操演滑雪冲车。

车凡五十辆具无比威力,一千子弟兵每一个矫健得像虎豹熊罴。宝三爷重铠横枪英雄犹昔,他在此再也别想来犯人家牧场。
奇怪牧场上和什么天山七剑客并不像暗有联络,傅纪宝明里跟伊犁九城将帅也没有来往应酬,闭关自守,局外置身,这足以证明此次战事与傅家人决无牵涉。
一切都是李小莲姑娘的好安排,她算定罗刹人贪鄙无信,以德服不如以力服,如果让他察破中国怀柔政策不变,说不定他会再来个先下手为强。
一旦长驱进袭伊犁,九城殊不可保,伊犁破势必东取乌鲁木齐,贼果衔恨傅家人哈密亦将不免。
姑娘思深虑远,巧使反间,除害无形,装做许多假幌子,让十贼将看在眼里回去宣扬,为国家避免兵连祸结,却也是为傅家人摆脱与贼结怨种仇。
她的计划,第一九城遍建大将麾盖,使知中国将帅一心准备大举挞伐。
第二显露傅家人威武实力,却又闭关不出,明示与官军断绝牵连。
第三最要紧的便是竭力解释天山七剑客跟傅家人略无关系。
十贼将自命聪明,哪知姑娘一肚子诡秘?金龙牧场上的确有五虎将五女将,但没有宝三爷,那个操演滑雪车的乃是假货。
伊犁九城统共还没有几万人马,哪里有观音保,哈国兴?更没什么傅恒,什么阿桂阿里衮,那全属疑兵。
倒是哈密方面到了四位能人,这四能人却匿居对河端王爷营下,她们是出林莺林莺,山海夜叉万老太易凤来,和老人家的长媳万大少奶蟠天金龙魏梅夫。另一位了不起人物,杨家少夫人,雅号诸葛亮先生陈绿仪。
她们来听说了小莲姑娘两打胜仗,不独霍尔果斯罗刹人绝迹,戈帕尔也不见贼远征军一卒一兵。
林莺认为小莲姑娘完全成功,用不着她出头露脸。诸葛亮先生十分赞美姑娘虚张声势的献策,经过暗中与牧场上五虎将五女将商量。佥许确是弭祸消灾息事宁人好办法,大家都说妮子不负众望,果然有勇有谋,所以就都肯听任她调度排布。
至此诸葛亮先生着手为端王草檄,通牒罗刹王酋,限日遣使纳款议和,措辞极端愤激,明说不堪骚扰,不惜一战。
说伊犁城名将云集,退可以守,进可以攻,说福康安,海兰察,山东提督燕惕,奉勅率三十万大军下黑龙江观变。
说必要时起用义勇侯傅纪宝出外蒙备战,调神力侯傅震,镇西将军赵又秋反兵向吉林乌苏里渡江,问贼作何打算?欲和速来,欲战速决,中国决不含糊。
牒发不多时日,罗刹终于来使议和,执礼虽恭,辞多狡展,说小误会冲突无不可解释。说罗刹伤亡万余远征军,准噶尔不过小损数千驼骑,说中国何必为藩属小题大作?
说格尔必齐河东,额尔古纳河南,尼布楚议款勒碑犹在,毁约败盟,咎将归谁?使者的话绵里放针,最后竟然诿罪七剑客请求惩凶。
端王斥为混帐,他说霍尔果斯中国守士,岂容他人驻兵,罗刹何所谓远征军?远征军越界深入意欲何为?说既知准噶尔系属中国藩属,何得轻加侮辱?
说天山七剑客化外游民,见义舍身为准噶尔助,罗刹恃强,彼等无罪。
端王爷神威凛凛,出言截铁斩针,使者心慑威仪哪敢多渎?于是奉款谢过改求释俘,于是小议和终获顺利完成。
这一次战争只能说准噶尔与罗刹的小磨擦,小冲突。准噶尔打两次败仗,罗刹也吃了两番亏蚀,说人马伤亡物质损失,罗刹打肿脸充胖子以多报少,准噶尔要赔偿耍无赖以少报多,端王爷和事老判他们扯直,明白压抑巴图尔浑台吉不许讹诈,表示堂堂中国公正仁慈,因此和议才能够迅速了结。
中国朝廷并不曾为准噶尔出一兵用一矢,历史上就也没有这一段记载文章。事先亏了好将军塔奇布胆小畏事,事发却仗李五爷起凤竭力劝阻端王勿助战火燎原,倒真是为弘历帝省却不少麻烦。
端王算不得议和钦差,他只是适逢其会出面调停,所以说他和事老。可是这位和事老办起外交仍然架子十足,气焰百丈,仪态万千。
人家罗刹使臣也是个有爵位的人物,见着他这神威凛凛的王爷还是要行跪拜之礼,他巍巍高坐稳稳不动,招来挥去笑骂呵叱随心所欲,贼使者也会腼颜承受。
想当年清室前叶几个皇帝,雄才大略目无余子,国际地位占尽上风,仰承鼻息,委曲为欢者岂独俄罗斯,英法日本何莫不然?
嘉庆以下子孙不肖,居养苟安,讲得好听偃武修文,事实上自甘腐化,以致一连串丧师于外,一连串割地赔款为中国羞。

百余年前万国衣冠拜冕旒,百余年后觳觫爼上为鱼肉,贤,不贤,相差如是,可慨也!
端王调停和局,无论书面、口头,老是左一个不得,右一个不许,那完全是命令,命令他罗刹人不得驻兵戈帕尔,更不许再有潜入准噶尔边界什么远征军。  
贼使遵谕跟巴图尔台吉签约,一场已闻血腥可能使中国牵入激涡的战祸瓦解冰消。
那是多谢李小莲姑娘伪装棋局安排得好,贼使从释俘十员贼将口中,得到许多不完全实情的军事假情报,震慑于中国名将云集决心申讨,不得已帖耳就范。
论功莲姑娘不愧第一,她偏偏就是“木兰不用尚书郎”。端王爷出奏,弘历帝施恩,她总还是理也不理。
后来弘历帝爱屋及乌,到底把她立下的功勋移报她夫婿何凤举,凤举倒是很快就做到了兵部尚书,这数后话交代过也罢。
贼使议成回头,扫数带走了流氓浪民游勇散兵,伊犁境内肃清了罗刹洋鬼子,端王爷宽怀放胆,大排筵席高会酬勋。
金龙牧场上五虎将五女将傅纪珠、傅纪侠、李起凤、马念碧、李燕月、郭小红、郭小绿、郭小晴、柳宝绿、章玲姑,奉邀作光,巴图尔、郭燕来、林莺、易凤来、魏梅夫,和那位为他端王捉刀草檄的诸葛亮先生陈绿仪当然列席。
但这都不是莽王爷的对象,他的对象是天山七剑客柳纪翠、章小玲、张小萱、李小莲、张毓青、红娘子、玉簪儿。
除了张毓青,其余六男女,他或她的父母都在坐,小孩子免不了有点局促不自安,端王率百官一再慰解,做父母的也一再吩咐儿女从容,慢慢的他们也就有说有笑了。
女孩子多半怕妈妈不怕爸爸,妈妈常会向女孩子身上吹毛求疵,在宴会间言语动作稍有失态,分明体面攸关,做母亲非要加一分心刻酷认真监视,于是乎女孩子便要动辄得咎,欲保无事,不如缄默,缄默确是避免背后挨骂的挡箭牌。
郭小红雍容华贵比拟天上神仙,她是绝对讲究礼貌的,小萱不是她所出,但对嫡母尤有戒心。
郭小绿也不是小莲姑娘的生母,可是姑娘自幼儿跟这位妈长大,小绿慈母兼严师,爱惜尽管爱惜,说管教毫发不肯放松,不是她看得紧,她小莲也就没有今日的成就,那是难怪她怕定她了。
红娘子胡绮春,玉簪儿胡绮黛,她们姐妹没有母亲在座,然而未过门的儿媳妇,在婆婆跟前哪敢放肆?何况是堕落风尘翻身过来的人,自然更要努力矜持。
马少夫人柳宝绿本来洒脱,她做婆婆不会有什么噜苏,对两媳妇事实上只有满意。无如婆婆总还是婆婆,姐妹死心眼一味恭敬,这有什么办法?
男孩子跟女孩子正相反,他们怕的是爸爸不是妈妈。  
马念碧平生拘谨,李起凤本性自尊,柳纪翠、章小玲,他们小弟兄又怎么活泼得起来?
张毓青根本不爱讲话,面对着丈人峰傅纪珠大爷,他就越发拿不出勇气。所以这一群小儿女纵是有说有笑,大不了有问有答而已。
小莲、小萱、红娘子、玉簪儿酒不沾唇,端王弘晖、巴图尔浑台吉向莲姑娘讲尽好话,姑娘却不过推举翠哥哥自代。
她十分明白这酒喝不得,喝一杯齐来,那还得了,宁可得罪你端王爷,抱定一句话“感冒伤风,请宽恕,原谅。”
她有病,绮春、绮黛、小萱就都有病。端王固莽,却还懂莽不得女儿家,可笑他显然窘得不能下台。
纪珠瞧不过,吩咐纪翠全代。
好在纪翠量大如海,珠大爷联合郭燕来二爷,再一出面劝杯庆贺他莽王爷,莽王想不醉哪能?
越醉越肯拼,怎晓得来二爷酒号无敌,珠大爷也能喝三五百杯,密锣紧鼓这一较量,不单是他莽王爷闹个人翻马仰,将军塔奇布、巴图尔台吉照样画葫芦颠倒了冠带衣裳。
主人全醉倒只好散局,七剑客和山海夜叉易凤来,诸葛亮先生杨少夫人陈绿仪,蟠天金龙万大少奶魏梅夫,出林莺林莺,全跟五虎将五女将回去金龙牧场,纪珠大爷立刻准备设宴回谢。


这位大爷阔,兴之所至从心所欲,漏夜派出大批邓家子弟兵,分头赶赴各地选购百味珍馐,凡是马力走得到的地方都要悉力捜索,延访名厨师,重聘艳姫名妓侍酒。
天一亮牧场上便发了请柬,因为端亲王驻跸伊犁,伊犁九城稍有头脸的官儿们都在那儿伺候,珠爷就有那一口劲,不分高低全请,不限男宾兼邀堂客。
堂客的请帖由五女将联名,端王处遣纪翠前往促驾,塔奇布夫人由小萱入城恭迎。这一番热闹,花的银子就像淌水一般,究竟千里搭长棚,还不过一日风流。
因为纪珠大爷大请客,大家都忙得要死,反正回家没有事,乐得休息一两天。
凑巧珠爷酒后伤风,小红约大家等他病好同行,所以又耽搁了三五日,究竟说休息的人还是不能休息,端王弘晖还没回驭嘛。
这位亲王就是欢喜应酬,珠爷虽然有病,傅纪侠二爷,马念碧大爷,他们也就不得清闲。
官场戏场一般,客串的地位当然清贵。
直到莽王爷玩腻带走郭二爷一同进京,伊犁城一连串的宴会才算告一段落。
端王弘晖回京非要把郭燕来二爷带走,说是帝眷方殷渴思一见,君父之心岂可屡违,燕来不好意思推辞只得从命。
于是诸葛亮先生杨少夫人和傅大少奶郭小红、二少奶郭小晴,李少夫人郭小绿,暗里有一番计较商量。
诸葛亮先生的意思:来二爷遵从两位义父——南海布衣无玷玉龙郭阿带,河北小孟起郭龙珠立志,绝念不作出仕清廷之想,却又感遇弘历帝未能忘情报恩。
郭阿带作古丁忧守墓三载,随又南征缅甸暗助傅震、赵又秋用兵,缅甸甫平大金川旋变,他再入川设镖局打箭炉防遏奸相和坤阴谋,勤劳王室寝不安席。
现在刚刚息影疆场,莽王爷偏又不能谅解,这一去帝都不敢说还要逗留多少岁月,眼前三十岁的人,竟然将家室丢在脑背后,这怎么行?看来不如怂恿少夫人林莺同行,买宅帝都小作团聚,所冀早育宁馨,庶可以慰阿带公在天望孙之灵。
绿仪她提出的问题关系郭氏嗣续,小红、小绿、小晴身为郭家女儿哪能不着急?她们结伴访弟妹出林莺交涉。莺说得好,燕来在此她当不得家。
三姐妹再来找二爷,二爷怕定姐姐缠夹,不答应也要答应。
奇峰突起红娘子胡绮春坚请追随师父早求深造,莺笑说她吉期在迩岂可远游?结果还是做婆婆的马少夫人柳宝绿讲了话,她红娘子表面上不得不服从,骨子里可真是有点不痛快。
女儿家心理也是奇怪,过去红娘子追求马骐柳纪翠,她差不多恨不能一口水便把他吞下肚子去,还不是寸阴片刻难挨?如今定了亲她就又不急啦。
据此也就可见她红娘子决非荡妇淫娃。当时慌张,大不了为着终身归宿,既然千手准提老菩萨为她拴上了红绳儿,她又忙什么嘛?
她为人好强向上心极重,眼见哈密老家老的少的才艺比她高的太多,将来会不会被人瞧不起,这要靠她自己努力,所以她矢志下死劲向学。
难得出林莺肯收她为徒,个把月期间初有点成就,偏偏罗刹草寇来个打岔,出林莺这一趟进京,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辜负一番拜师苦心,到头来师徒劳燕,那是难怪她郁郁不乐。
夜来玉簪儿来看她,谈到妈妈爹水秋痕,又勾起她满腔幽怨。 水秋痕抚育教养她们双姐妹成人,仁至义尽何异生身父母。
水秋痕终难消歇反清复明计划,千手准提却执意要遏阻他的企图,马念碧、傅纪侠奉派上峨嵋游说,到底他是不是肯俯首就范?
念碧、纪侠绝口不提川行成败,个中显有极大可疑,如果未能说服他,纪侠、念碧会不会翻脸予以翦除?
玉簪儿解释说公公为人忠厚,义父秉性善良,谅不至手下绝情。纵使他们不留余地,妈妈爹一生机警,他也必能设法自全。
红娘子以为不管怎么说,除了妈妈爹投降,否则早晚总还是不免杀身之祸,千手准提比他祸水,当然不能放过他。
玉簪儿让她姐姐这么那么一说,发了急拉她一同往见干老子傅纪侠二爷,横心要探问个水落石出。
侠二爷连日应酬疲于奔命,白昼躺了一整天,刚刚起来吃的晚饭,盥洗过独个儿爬在桌上品茗。
少夫人小晴不在家,他觉得无聊,凑巧红娘子、玉簪儿她们连袂而来,看她们请了安,笑着吩咐一声随便坐。
姐妹俩坐个并排儿,红娘子开门见山,启口便问二爷上峨嵋有没有见着她妈妈爹?
二爷点点头却又微叹一口气,玉簪儿越发着了慌,越发非要追查明白。
二爷无所谓,一口气什么都说,他说千手准提老菩萨认为他水秋痕固然是反清义士,却怪他办事不择手段,只图快意,不惜流毒,此人不除,终为众生祸害,但仍希望能够把他说服洗心向道,说一念坚持的人可以学佛。


怎么算还会算他生有来历,未来必有光明成就,却也晓得降服他不易,因为他二爷善于说辞,马念碧老成持重,所以才会派他们两人上峨嵋,临行一再叮咛,非不得已莫为已甚。
老人家一念慈悲,他们怎敢拂逆?
峨嵋山过去是青花老尼为恶老巢,当年为营救邓家三杰化龙化鲤化鹏,他们追随千手准提探过虎穴,山上路径全熟悉。
他们于虚灵洞府找到水秋痕,秋痕老道打扮,正在集众说法,说说法不如说传教,传的是运气治病清水邪教。
他们入山先听到风声,他侠二爷便有些捺纳不住,明知他又在准备兴风作浪,不等通报直闯洞府求见。
秋痕机灵,一看便知来者不善,当即解散徒众,执礼恭迎。
他们明说奉千手准提老菩萨慈命,特来请他同往哈密盘桓。
秋痕推辞学道不能抽身,他们只好向他痛下说辞,说破他所作所为无非残贼百姓,究竟清廷功业方盛王气未消,他可比缘木求鱼。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他蛮干却必然为地方上贻祸无穷。
秋痕佯作觉悟欢喜赞叹,答应待清理未了勾当,克日偕往展拜千手准提。  
他装做得很好,他们将信将疑。
这一夜被招待在洞府下榻,等到第二日过午还不见他姓水的人,大索峨嵋三日终无踪迹,他们俩只好返奔伊犁。
数有所不知,算有所不明,千手准提老菩萨对他水秋痕的估计可以说完全错误,然而他假使一定怙恶不悛,老菩萨自也一定不能饶恕,必要时老人家就会派珠大爷,或燕月大爷,或李起凤五爷出面对付。
珠爷性躁,燕爷深沉,五爷狠,如果他水秋痕再施展狡狯,那大概就要拿出性命抵偿。
侠二爷的话讲到这儿打住,他笑笑喝他的苦茶。玉簪儿心惊胆颤,她刚想请求什么,红娘子暗拉紧捏她一把,玉簪儿闭上了嘴。
红娘子从容请教清水邪教?侠二爷好像也弄不清楚,只能说听人讲山东衮州有这个教,教首叫什么王伦。说要打听可问诸葛亮先生,她什么都留心,什么都懂。
底下二爷另有一篇高论安慰她们两姐妹,红娘子竭力矜持着也有几句设辞掩饰弥缝。
红娘子、玉簪儿,姐妹俩一回去便关门吹灯睡觉,事实上她们爬在床上有一番缜密商量,姐妹同心认为欲保全妈妈爹,只有说服他投降千手准提老菩萨,要说服他就只有让她们姐妹找他去或有可能。
明走可知大家谁都不会答应,那是只好私逃。玉簪儿害怕长辈见怪,红娘子却说为妈妈爹尽孝人也总肯原谅。


玉簪儿要等天明查问过杨少夫人诸葛先生清水教详情再走不晚,红娘子斥她傻瓜,说这里人除了侠二爷不拘小节细故糊涂,其余男女老幼,哪一个不是机灵透顶?不问也罢,问管保脱不了身。
横竖妈妈爹既是清水教,受了公公、侠二爷一吓,惊弓之鸟必然逃往衮州府托庇教主王伦。
她红娘子决计乘夜上路赶奔山东,玉簪儿把不定主意勉强赞成。她们摸黑拾夺兵器,偷得坐骑二更天偷出牧场。
第二天大家都好像起床稍晏,胡家姐妹辰正还不见出来,小萱姑娘暗笑两位姐姐太懒。找到她们屋里不见人,先头也还是不以为意,找空了整个牧场这才着了慌。
三姑娘可疑春姐姐潜随来婶子入京,但黛姐姐跟去并无理由,她到处报告丢了人怪事,大家集会大饭厅议论纷纷。  
侠二爷最后到,他一到便揭穿了人家秘密。
听完二爷述说夜来姐妹查问妈妈爹消息,再敞开告诉大家他和燕月上峨嵋情形,诸葛亮先生立刻判定她们上衮州。
这一来大家心头全有个老大疙瘩,都说水秋痕自命英雄,会不会玩一套大义灭亲?
这当儿李小莲姑娘张张口没讲出什么,诸葛亮先生教她尽管讲请大家公评。
姑娘正色起立,慢慢说:“水秋痕狼子野心,根本无望说服,春姐姐黛姐姐同归哥哥,他怎么不恨?姐妹非他妈妈爹敌手,此去何异自投罗网,她们俩将有性命之忧……” 说到这儿忽地声音抬高,亮声儿接下去说:“水秋痕必在衮州,而且必然怂恿王伦提早举事。因为爸爸和二爷这一趟上峨嵋迫他铤而走险。
衮州虽是大名府管辖,但地属山东,而且,王伦举事必先取临清。临清滨运河东岸,双城对峙,人口稠密,号称富庶,据之用兵,攻守殆无不利。万一不幸沦贼,燕惕大爷现为鲁督,其将何以自圆其说?  
为春姐姐黛姐姐计,为惕大爷计,为国家危急计,我们似都有迅速入关营救的必要,刻不容缓,迟且莫及,希望能够追上两位姐姐,一切好办。”
绿仪点点头笑:“你的确很有见地,不过,小丑跳梁何足为患?惟念你燕大爷浮躁轻敌或有蹉跌之虞,绮春绮黛只顾爱护火秋痕,不顾自己事尤可虑。我晓得你一肚子焦急,我就做个主成全你啦!”
轻抬手笑喊一声:“五剑客听令。”


纪翠、小萱、毓青、小玲,慌不迭向前跟小莲站了并排。
绿仪说:“松儿为首主谋,骐儿副之,限半个时辰准备水袋干粮,以及应用物品,每人多备一匹马动身,不分昼夜驰赴临清。
松儿、毓青、小玲入城应变,骐儿和三丫头寻访春黛不落。水秋痕果不能降,杀之永绝祸根。”
陈绿仪自小儿喜读兵书好用奇谋,她的诸葛亮先生绰号,还是前辈老英雄苦行头陀柳复西给她的,三十几年来她做惯了发号施令的军师,一来的确高明,二来在平辈弟兄姐妹们中居长,所以一向吃香。
她生平敬服的有两个弟妹,弟是傅纪宝三爷,妹是柳纪翠的嫡母崔小翠。
小翠胸罗万有,而且为人极端博爱仁慈,她自承不如。   
宝三爷幼称神童,万般刁钻古怪,他就欢喜找诸葛亮斗智,诸葛亮自是屡次吃瘪,难免有点畏他,此外目无余子。
小翠已作古人,纪宝远在哈密,出了事她仍是老字号军师,她作了主意谁敢反对?
当时小莲姑娘得令下来,她却另有她的一套,吩附纪翠、小萱即刻动身,路上不许耽搁,尽速兼程疾驶临清,拿义勇侯傅纪宝的名刺,见知府告密,人就留在城里相机应变。
纪翠、小萱飞马走了,她小莲又挨了半个时辰光景,才带了小玲、毓青上道,竭尽马力奔驰,天刚黑三匹马总跑了两三百里路,马背上看雪野冰山看不见人,耀眼光辉四围银世界。
她勒马少停,教小玲、毓青下骑择地埋伏,她说:“春黛两姐妹决不至去得更远,她们可卜落在后方。她们假使料得我们来追,势必至躲起来让过我们再行赶路。她们防的是纪翠哥哥和三妹,他们走在前头,她们一定留心看到,可不都放了心?”
举起马鞭子,盘头划个大圆圈,笑笑接下说:“我算她们逃不出这一个圈子,前不出几里路,后也后不了多少时间,你们这儿等等她们过去远远的跟上,别吓坏了人家,当心红娘子向你们拼命。我前面去藏身,咱们来个前后包围。”
讲完话,她一抖缰绳,坐下玉花骢便又飞也似的跑了。


一会儿工夫,毓青爬在一株大树上先望见远处来了一双黑影,来得真快,眨眨眼雪光里瞧清楚浑身炭般火焰马。
毓青也差一点没出声,两匹马已经闯进埋伏。
红娘子大红风衣,玉簪儿绿氅,各戴个雪笠儿。
小玲自一块大石头旁跳出,轻轻拍掌,轻轻笑:“由你红娘子奸似鬼,说不得还是要吃李小莲洗脚水。”
笑着,人家姐妹早去个老远。
毓青叫:“玲哥,咱们要快。”
他飞身上马追。
小玲赶后面叫:“这地方就是只有这条路,怕她们飞上天去?”
顶头风劲,毓青听不见,听见的反是前面一声高喊:“两位将军住马,本帅久候多时……”
那还不是李小莲?
毓青猛的勒紧缰绳,小玲冲向前叫:“兄弟,咱们必须挡住她们的归路。”
他小驰右转,毓青急忙纵转向左。
看那边红娘子正在盘马回头,李小莲又是一声大呼:“春姐姐,黛姐姐,有事好商量,你们要是只顾夺路,我就只好射倒你们坐骑。”
她立马远处高坡上,举起左臂膊。小玲应声突出,他右手也托着傅家门人子弟看家法宝——三枝铁翎箭。
前扼于李,后阻于章小玲、张毓青,红娘子晓得走不了,一声长叹,翻身下马,她望小莲那边走。


小莲火速踢镫离鞍,迎上她,拜拜手笑吟吟说:“春姐,你们要去找水先生我们不敢反对,不过我们算定水先生非你们所能说服,不但不能说服,而且你们还都有性命危险,所以我们要跟去保镖。
你要知道,假使水先生伤害了你们姐妹,无疑的他水先生就要拿出性命抵偿,不用说翠哥哥放不过他,我李小莲也必然非找他报复不可。
我估计水先生还不是我们的敌手,底下免不了凄惨一场。欲保水先生一线生机,你们就必须自爱自重,这是铁打铜浇的理由。
此去鲁北一切商量着办理,我们第一着棋还是剪除王伦,破清水教促使水先生山穷水尽,迫他无路可走,他才会死心塌地投降。
水先生可能要比我们先到山东,他一定会尽速挑拨王伦提早举事,事机紧迫,你请上马啦。”
红娘子没话说,拱拱手回头跳上鞍桥。她打前头走,小莲姑娘紧跟,玉簪儿却落到后面和张毓青联辔并驰。
一路无话,不日赶到山东。可惜来迟了一步,山东已闹得天翻地覆。
王伦,他出身破落户子弟,可以说是个有志青年,书读得不太多,武艺十分了得,具有图功名取富贵的热衷,却偏偏命运不济。
他报考过武场,弓马刀石全不差,叵耐一篇兵策论文不妙。几番失意,积恨生仇,他想王业兴于草莽,王伦何必不和刘季?
秀才大难,皇帝容易,成则化家为国,败亦不失好汉英雄。兹念横生,自疑天启,于是他着手设馆教徒号召地莠流氓传授拳勇,暗中说以逐满兴汉大计,激励铺张,俨然忠义,物以类聚,从游日众。
所谓馆,限期三个月,期满易地。数年之间,山东一百零七县,他至少也走过一半,到处无赖亡命之徒尽入网罗,进一步结交绿林大盗。
山东素号多贼,贼乐为用,至此羽翼而已。
第三个计划立清水教,自称太乙真人谪凡弟子,广施符水治病,当然也总是有他的一套,符水有时颇着灵效,道路竞传,争迎活菩萨,渐渐的名气大得唬人,懂事的地方官才有点动疑。
他本是寿张县人,县里后生小伙子全是教徒,平日公然传教肆无忌惮。王伦回家,城内外便是大热闹。


知县沈齐义不算太糊涂,坏在上任不久,地方上情形不太清楚,听到清水教消息,认为了不起左道惑众,擒教首绳之以法,蛇无头不行息事宁人。
县太爷刚有个准备,巧不巧王伦恰恰归来,离城几里路,伏路快捕突起擒拿。
王伦卖一手不抵抗,意在测验党徒对他的信心。
果不其然喊声暴起,漫山遍野蚂蚁一般多赶到清水教民,锄头犁耙权作现成武器,两位捕头十名弓箭手当场格斗丧生。
众拥王伦入城,王伦下令闭城杀官,寿张城眨眼沦于贼手。
寿张沦贼,满城文武官儿死无孑遗。贼扯起代天行道杏黄旗,倡言山东境内有四十五天大劫,入清水教得免。
那年头畿甸近域太平静,静极必动,动思乱,惟恐跳不进乱的旋涡。王伦自是有他的一套,反情既露,遐迩来归,一切原都是有计划的。
下寿张城一日夜,兵趋堂邑,转攻阳谷,水秋痕先生恰在这时候赶到,献策夜袭临清旧城据为基地,居然唾手成功。于是进窥运河,饱掠物资,京畿入望,虏在目中,自以为天下事大定矣。
事实上清廷君臣们倒真是猛吃了一惊,出征金川的士卒还都没回来,一时简直感觉到无兵可调无将可遣,除了严诏鲁督燕惕限期破贼外,说不得起用了第三四等脚色,大学士舒赫德,额驸拉旺多尔济,左都御史阿思哈,出师会剿。
分兵三路,舒赫德合拉旺多尔济自德州进,阿思哈奔高唐州转梁家浅,直隶总督周元理出故城。
三路大军也还没到达,七剑客李小莲、柳纪翠、章小玲、张毓青、张小萱、红娘子、玉簪儿,他们已入临清旧城见过鲁督燕惕大爷。


却因为小莲、小萱、红娘子、玉簪儿仓卒来不及更换男装,燕爷怪脾气,偏认为用兵之际,女孩子营中居住诸多不便,巴巴派戈什哈给向城内找个停业客栈下榻。
来了一行晚辈男女燕大人心上不能说不欢喜,而且他明白傅家门徒绝不是不舞之鹤,可只是小孩总还是小孩,他简直莫测他们高深。
小莲姑娘看出燕大爷满脸尴尬,她就有那么坏,干脆不让大家告诉他霍尔果斯大战罗刹始末详情,算定指日大学士舒赫德等可到城下会师。
他燕爷欲保令名荣誉,必须速擒贼独立奇功,方足以赎平常失察纵贼贻患之罪,暗里吩咐纪翠、小玲、毓青,明日攻城必如此这般。
她们四姐妹退回客栈,立意非燕大爷亲来相请决不出头。
果然第二日拂晓燕大爷躬自出马攻城,王伦根本不怕,率万骑开城迎敌,两边阵势刚排好,王伦横刀跃马出阵,破口大骂燕惕狗才反汉仕清,不要脸认贼作父……
他两旁有四员保驾大将,耀武扬威同声附和。
燕爷愤火中烧方欲自战,说时迟那时快,他背后门旗下突出一匹黑马,黑得像墨,急如弩矢离弦飞驰临贼。
马上人也没有披甲,轻裘缓带科头盘发,左挺枪,右仗剑,剑飘瑞雪,枪化长虹,贼阵外围埋伏的弓箭手来不及发箭,枪剑并举直取王伦。
王伦挥刀急斗,剑下刀柄平白两断,枪起处血光崩涌,贼王伦翻身滚下鞍桥。
四名保驾大将四般兵器争刺黑马,马上人手中枪左插花右插花保马护人,猛听一声断喝,剑闪万道银蛇,四大将中便有一个断送了一颗斗大头颅。
枪紧如狂风吹雨,追得三匹贼骑走马灯似的打旋儿,又是一声猛喝:“水先生,您还不走……”
同时三贼将又有一个脑袋搬了家,死的叫孟灿,但不是水秋痕。
水秋痕哪有不认识柳纪翠之理,先为翼护王伦,说不得只好死战,四贼将中孟灿、陈余、梵伟号称虎将,他水秋痕还不够凑个数儿。
陈余、孟灿双双毕命,眼见梵伟了不起人家枪下偷生,反正王伦主子已被抢救进城,俺水秋痕不走何待?


他刚夹马跳出圈外,梵伟恰被活捉过鞍。那边又飞出两骑壮士,认得一个是章小玲,张毓青他可没会过面。
章张双出马踹贼阵,燕大人挥动大军崩山倒海进攻,这一仗打得贼够惨,城外八营悉毁无遗。
燕大人大获全胜,斩首万级缚俘三千,可喜还在陈余、孟灿就诛梵伟成擒。
当时大军叩城下寨完毕,燕大人接见柳纪翠快乐得一张口合不上来,他结结巴巴的握紧他两只手说:“贤侄神勇、绝伦超群,燕惕甘拜下风。”
纪翠笑说:“贼举乌合之众,何意众中仍有健者,孟梵堪称劲敌,侄马骐亦侥幸万一耳。”
他们叔侄谈着话,帐上帐下偏裨将校也都在交口赞美马骐柳纪翠,忽报大学士舒赫德,拉旺多济尔,左都御史阿思哈,直隶总督周元理,三路王师压境,远者不过百余里,估计天黑可到。
燕惕接报不乐,诅咒他们还不过赶来捣乱。
纪翠从容献策,力劝燕大爷重用李小莲。
说出李小莲智勇双全世莫与京,说她如何用兵伊犁,如何歼灭犯境罗刹数万远征军,说她是千手准提老菩萨和义勇侯傅纪宝,出林莺林莺及诸葛亮先生陈绿仪心许的人,公认她要是个男孩子,事业功名将是伯叔弟兄众所不及。
王伦伏匿城中坚守不出,舒赫德等拭目即临,本省总督原属守土有责,他们却是来援王师,一旦会兵破城,无望与之争功?
不立功无以赎失地之咎,这问题值得仔细考虑,必须趁他们未至之先,擒王伦复旧城功过相抵,庶可自圆其说,事机紧迫,非李小莲不足与谋。
纪翠郑重其辞,燕大爷且惊且喜,他立刻换上便服,亲降客栈拜访李小莲。李小莲就不服气燕大人浮躁自专瞧不起女孩子,故意刁难笑谢不敏,到底还是却不得燕大爷一味陪小心。她说急就文章,只有降格以求,城固难攻,明干不得,计惟暗图。
她答应乘夜潜入城中放火刺贼破城,一切看她们四个女孩子的,可不要他燕大人遣一兵一卒帮忙。
燕大人也晓得不该昨宵辞色之间得罪了女儿家,不然今朝一阵仗有她们协助,也许早已擒缚王伦。
当时他再也不敢多说,客气一番唯唯告辞。
燕大人回步,李小莲得意地纵声大笑,笑声分明是在奚落燕大人,马背上燕大人听得汗毛直竖。
早上他看柳纪翠一枝枪一柄剑万夫莫敌,章小玲、张毓青两小子武艺也不很含糊,想到英雄让少年他已经有点心灰意懒,再也受不了李小莲藐视神情,一声长太息,他转上乞骸骨归养恩姐蒙古喜王福晋邓畹君念头。
燕惕身受邓畹君厚恩,年青时血气方刚飞扬跋扈,受不了牵绊羁勒,所以他对她那么样顽皮,那么样执拗,乃至忽略了她许多好处。
现在事成业就位极人臣雄心消歇,回忆前尘,如芒在背,再一看了柳纪翠、章小玲、张毓青等人才辈出,更何堪李小莲冷笑讥讽?感念到人老珠黄不值钱,难怪他不思乞骸骨归养恩姐补过赎愆。
是夜他别小莲、小萱、红娘子、玉簪儿回帐,呼酒消愁,愁深似海,蓦报贼城大火,他这才急忙扔掉酒杯,下令拔营悉起攻城。


正在这时候,探马又报大学士舒赫德,额驸拉旺多尔济,左都御史阿思哈,直隶总督周元理三路大军临境。
燕大人借口戎机千钧一发干脆不理人家,仗着几分酒跃马横枪身先士卒。
他也不过刚到城门下,城头上有人尖声儿叫:“燕大人请接着贼王伦头颅。”一颗血淋淋斗大脑袋,应声掷到燕大人怀里,血花四溅,袍甲尽红。
燕大人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惭愧,又是愤恨。眼看人头果是王伦,耳听城中神号鬼哭,说时迟那时快,猛可儿城门大开,杀出两员大将,红的红娘子,绿的玉簪儿,两枝宝剑摇动满天星斗,接应他燕大人纵马过壕。
燕大人左挽人头,右挺火尖金枪飞骑前进。
急切里瞥见壕沟中腾出一条黑影,剑光划天下劈,不取燕大人,竟奔红娘子。
斜刺里玉簪儿马到急叫:“妈妈爹别……”
柳纪翠后至大喊:“大人枪下留人……”
叫的喊的可惜都慢了些,红娘子来不及回马迎战,剑伤肩背翻堕鞍桥。
燕惕眼尖手快,枪起刺水秋痕后背透前胸。  
城头上捷比苍鹰下击的李小莲,救了红娘子两三个健跳形影不见。
城头又下来一只投林飞隼是张小萱,小萱下城玉簪儿下马,四姐妹顷刻失踪。
行兵之间,纪翠、小玲、毓青未敢擅离,他们弟兄同样的右手枪左手剑六般兵器保着燕惕突入城中。
城中贼无斗志,燕惕立命救火竖旗招降,百忙间报舒赫德,拉旺多尔济,阿思哈,周元理进军城下,燕大人说不得率众出迎。   
人家总是钦差,燕大人只好曲尽礼貌。
却不想人家大学士舒赫德火光下望见人丛里纪翠、毓青,扬鞭指点着笑:“原来又是你们在此帮助燕大人立功……”
燕大人听了不禁变了颜色,就在这一霎那他的告休念头又增加了几分决心。一切强打精神应付过去,却早是天已黎明。
远来人马自须休息,纪翠、小玲、毓青急找小莲、小萱、红娘子、玉簪儿,旅店里空空如也。
小莲留下话,她们四姐妹同往拜望燕夫人邹静仪。纪翠等三弟兄原都是闲散身份,他们也不管底下事,追踪南下济南城。   临清善后事宜交还直隶总督周元理、巡抚徐绩办理,燕惕带回大学士舒赫德致奋威将军马骐——柳纪翠——一封密札。
说密无所谓密,札里大意说,皇上轸念敉平罗刹勋劳,并盼一见李小莲姑娘。
说出师之日,荷蒙十五阿哥郊饯京门,谆嘱贤昆仲务必早日入朝以慰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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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9 15:57: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怅望祁连 于 2025-7-14 17:07 编辑

第二十九回


札上措辞算客气,但纪翠他是准假归娶的人,小莲更不愿意见什么皇帝,阿哥,他们兄妹都不当一回事。
巾帼圣人燕夫人邹静仪认为不可,力劝何得傲慢无礼?
燕惕乘机帮腔,他说出他的满怀委曲,说自惭庸碌尸素高位,决计弃官归养恩姐邓畹君暮年。
他沉痛地忏悔儿时过失,从心坎里发出诚恳哀鸣。末了说他年纪还不大,明白奏请告休必难如愿,重勉小莲进京为之设法成全。
他的话大家听了都很感动,小莲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她因而怂恿红娘子、玉簪儿、小玲、小萱、毓青结伴同走一趟。
于是由燕夫人为燕大人草一纸陈情表,拜托她李小莲携往帝都面呈弘历帝乞恩。
红娘子肩上伤不很轻,好在她们有的是极品金创药,经过一番工夫治疗,现已大好复元。
大地回春风和日丽,七剑客联袂首途,款段入帝都。
当然,他们要先上东城铁狮子胡同拜访文武探花府,巧不巧镇西将军文武探花赵又秋,神力小侯傅震刚刚奉诏回朝三天。
赵少夫人万小宝,傅大孙少奶林燕,她们是早由康定归来的,她们各都有个小宝宝。
还有两家亲眷也在府里寄居,一是粤藩司傅纪安,夫人长姐儿方喜。一是杭州府知府明月,夫人雪影,如夫人黑姐儿方寿。
明月、纪安都有一群孩子,一大堆丫头使女老妈子,还有明月的父亲母亲,和雪影的姑妈。
赵又秋回来了,他的两个盟兄,侍读学士郑幼侠,侍郎王俊连两位盟嫂,兄弟嫂叔喜相逢,来了也不想回家。

还有裕贝勒裕荣,他爱郭燕来不啻同胞兄弟,他也是天天赖在探花府不肯离开,这一来家里顿时热闹到十二分,更何堪各位爷们各有同年故旧,车水马龙不断的接客迎宾,不断的宴会。
像这般纷乱的情形,却偏能调度得有条不紊,这都亏文武探花郎赵又秋的如夫人傅紫云。
远道又来了七剑客,这班哥儿姐儿就会嘻嘻哈哈,起居饮食自不经意,她紫云免不了又得为他们多陪几分小心。
柳纪翠张毓青本是官,上朝不算一回事。章小玲布衣有裕贝勒裕荣,南天燕子郭燕来带挈入觐,也不成问题。
李小萱、傅小萱、红娘子、玉簪儿进宫拜望皇帝,那可费劲,她们必须有个贵妇先容,裕荣新断弦,端王爷福晋抱恙,这就没有人帮忙。  
紫云献议红娘子、玉簪儿可免,小莲、小萱有傅震的太太林燕引见就行。
林燕做女儿当过弘历帝的保驾将军,下江南访民隐卓着勋劳,回朝备蒙太后怜爱,爰例杨颂花认她干孙女儿,她也是个干公主身份,这次归来一直托病也还没进宫请安。
林燕归来托病不朝,紫云认为不对。胡家姐妹进宫,她又有所不安。前者还不过礼节问题,后者关系就大了,不必问她紫云的顾虑是不是多余,到底总还是谨慎小心,什么理由无须解释。
林燕过去小住宫中半年,可以说一切熟悉,当日她破工夫打扮,穿的是一品夫人命服。小莲、小萱两位姑娘都不肯梳髻,也不要任何首饰,她们就是随随便便的一身便衣见皇帝去,饶她紫云怎样劝告,也扭不转姐妹那一股硬劲儿。
说来好笑,她们竟是有点像燕的一对跟随大丫头。


进了宫先朝太后,皇后,皇太后本来十二分宠爱她的干孙女儿,好几年没见面,见面难免大半天絮絮不休。
皇后接待小莲、小萱相当客气,一大堆福晋、夫人、格格,女官把一双女侠客大包围,小萱一味憨笑一味天真烂漫,小莲对答如流如入无人之境。
姐妹在皇后跟前站了约莫半个时辰,总管多太监笑着来了,笑说官家上了御书房,有旨教两位姑娘常礼进见。
皇后笑说:“你们去吧,这一坐了御书房,恐怕事情不能简单。当心啦,要考你们才学哩!”
小萱撒娇笑:“那末小萱儿不去好不好?”
皇后几乎笑露了齿强制着说:“孩子话,那怎么可以。”
她站了起来,三姑娘只好噘着嘴,跟小莲跪下请个安随多总管走了,脑背后响亮着一连串嘤嘤笑声。
御书房里只有一个伴驾的书簏子纪晓岚,小莲却也会认识他,望见他不由心上一跳,猛记起前些年他也考过赵又秋,大傻瓜不怕他,我李小莲怕他么?
这么一想她的胆气就又壮了许多,进去爬下磕了一个头,弘历帝便抬手教她们平身。
小莲存心捋虎须,站好向纪先生拜手,轻轻说:“总裁大人您好。”
礼貌不差,可是没当人家长辈,而且在皇帝面前招呼别人这也不是规矩。
纪先生不怀好意的睥睨她微笑,弘历帝笑问:“你也知道纪先生?”
小莲罄折回说:“天上文星,人间师表,臣女不敢不知。”
纪先生脱略惯了的,君臣之间平日彼此都不一定讲究仪节,他老人家冲口叫:“哟,你好厉害,阿谀我吗!”
姑娘道:“文章泰斗,举世同钦,对先生有谀辞者,当不仅李小莲而已。”
纪先生点点头笑:“我很明白,凡是傅太夫人的徒子徒孙口才总是好的。”
姑娘道:“夫子门人七十子,善言辞者有几人?”
纪先生不禁失声大笑,笑着说:“好,好,现在我要请教,你,名门淑女,礼教娴都,怎么好纵横戎马自称剑客呢?”
姑娘道:“国家有事匹夫有责,责何分男女?纵横戎马,自称剑客,权也,先生奈何不谅?”


纪先生又乱点了一阵头说:“你的功劳很大,皇上要给你加封,你又为什么谦辞呢?”
姑娘道:“木兰不用尚书郎,小莲雅不欲有所求,必不获已,意愿得侯。”
弘历帝蓦地拍案大笑,笑得很快活,笑着问:“女孩子也可以封侯么?”
小莲道:“世有女主,女君,女士,女史,女师,何必一定无女侯?”
官家又大笑,笑声里端王弘晖和贝勒裕荣联臂闯了进来。
纪先生就怕莽王爷。
趁弘晖在问小莲话,他纪先生就去挨着官家耳朵边,轻轻说:“此女目清似水,胸有慧珠,灵气所钟,不可狎侮,臣告退。”
官家笑着一点头,他立刻拔步溜。
弘晖笑道:“皇上点了书簏子主考,要取女进土么。”
官家笑道:“我刚在馆里坐和他谈到李小莲。傅震、赵又秋都由他考过,他就是不服气,傅家子弟门人男的才华可观,女的难道真也有什么了不起?所以他就跟我来了。”
弘晖回头叫:“小莲,你明天干脆上史馆让他考一考去,赵又秋是他保的探花,说不定他也会抬举你一个女状元。”
官家笑道:“状元郎才瞧不起呢。她要封侯。”
弘晖笑道:“皇上答应她呀,只要这一次事办得成功,回来给。”
小莲慢慢说:“这好像讨价还价,做买卖么?”
官家笑:“功懋懋赏朝廷何惜破格,不过我总想为你留着给何凤举,不更实际么?”
姑娘道:“不,小莲是小莲的,他是他的,他要等他自己努力巴结。”
她脸上微微有些红。
官家伸个指头指点着笑:“你傻,普通人都是妻因夫贵,我偏要何凤举因你而显,这还不算捧场?”   
姑娘垂着眼帘儿更慢慢儿说:“小莲想,他要真是个好男儿,该不会接受的,皇上又何苦侮辱他?此小节不足论,小莲刚说的是如不获已,并非必欲得侯。
现在要恳皇上明示,王爷所讲的这一次事果为何等事,苟利国家,小莲敢不肝脑涂地以赴?赏爵固止于男子,报国何限乎女儿?臣愿请旨,勉効驱驰。”
她俯伏下拜。
莽弘晖拍手叫:“万岁爷,咱们要对得起人。”
弘历帝笑道:“给就给个一等侯,可是朝议你们都要出力争,那班老古董老会怪我花样多,我是真怕他们躁聒。”
官家话也没讲完,下面姑娘人已经站了起来,她就好像没听到,也没理会裕荣一旁向她使眼色。  
官家招手说:“你过来。”
姑娘走进案旁。
底下他们君臣有一番秘密商量,说的是贵州苗乱情形。
贵州穷省份,从前称为鬼方,难以治理,苗人时叛时服,那些土司们勾结一些汉官贪吏,把地方搞得乌烟瘴气,大乱将兴,早些年经过张总督张广泗一番雷厉风行整顿吏治,好当然好得多,究竟未能完全肃清那些所谓叛苗。
那些小得比芝麻,多得像蚂蚁的官儿们,尤其是更下一层世袭罔替的钱粮胥役,吮血苍蝇吃惯油嘴,父教子贪,子传孙墨,这种人可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张总督在位,他们口里淡出乌来,张总督走了,他们还能不找补滋润?
巧不巧新巡抚放了陈辉祖,奸相和坤特保他来找富苗人要钱。恰碰着藩司郑祖谟,布政陆绳祖,三祖喜相逢全是贪字号祖宗。
上有好,下必甚,府道州县依样画葫芦,联盟大包围穷索苗疆,想想看这是什么情景?


为恶作奸自有为恶作奸的本领,第一上下一条心绝对团结,第二懂得怎样拉拢熟苗为他们颂德歌功,进一步假途饱掠生苗。生苗其壮如牛其愚如豕,如果没有熟苗为之倡导,那就无可奈何,所以尽管积愤埋恨,暂时却仍然无事相安。
弘历可说是个深入社会的皇帝,耳有所闻,心生疑忌,顾念到有组织的恶集团,猛加恫吓或激厉,苗人蛮蠢无知可能因之乘机暴动,岂不是反而速祸?再来也总想整个贵州那么多官,何至连一两个好的都没有?那必是受威胁。
欲分良莠,思惟派员调查。欲求镇乱,除非调兵遣将,但念派员遣将都不免招摇,那么这事应该怎么办?
弘历帝绝顶聪明人想不出办法,莽弘晖却偏有那么好脑筋,他背人密保七剑客,尤其把李小莲姑娘捧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弘历一想,成,七剑客有男有女,又都是小孩子,这不会使人注意。李小莲过去所作所为,也实在可以说智勇兼全有胆有识,派他们七个人去当能胜任愉快。
官家他正待下诏召七剑客,他们巧巧被舒赫德哄诱来朝。前两天柳纪翠、张毓青廷见时,官家已经跟他们暗地谈过了。
纪翠奏对有两个问题祈求采纳。第一须守秘密,明说假使让和中堂闻知,管保满盘皆输。第二非要找李小莲面商,她能答应就有把握。
纪翠回家并没把话告诉李小莲,她小莲这会静聆了官家一连串缘由始末敷说,她的答覆简单:“陛下倘能守口如瓶,臣等愿领旨赴汤蹈火。”
官家问所需?她就是什么也不要,轻松松的告辞出来,回家却不免有一番会议。除了他们七剑客七男女,特请南天燕子来二爷,出林莺来婶子列席。


燕来认为陈辉祖贪赎殃民,苗疆早在酝酿动乱,访查陈辉祖恶迹不费事,弭患苗人垂熟的叛变不容易。生苗蛮悍健斗难犯,何况我们不懂苗语。其中九股苗最为桀黠,他们散伏大菁中。
所谓菁,那是无垠无际的密簇簇大竹林,菁圜围苗巢盘亘数百里,北丹江,南古州,西都匀八寨,东清江台拱,形势险要,陷阱四伏。而且遍地毒蛇,蛇咬人不得药立死,药惟苗人知之。
苗人善用毒兵器,标枪,吹箭,械弩,机弓皆以蛇涎淬镞,中则无幸。抑以男妇老幼均能以蛊害人,此外邪术左道,更是不胜枚举,总而言之危险太多……
郭燕来讲这些话原是好心,李小莲反怪他危言耸听,她斩钉截铁地说:既已请旨,事无可辞,虽十死必往矣。
又说:假使大菁果是那么样恶毒世界,想当年张广泗他又怎么能够破之如拉朽摧枯?燬苗寨千二百余,斩首四万级,难道他们真有神助?他们可以向菁圜中用兵,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深入。
我们有的是阿尔泰山海容老人八卦炉中万能灵药,何惧乎蛇毒,毒兵兵器。我们的胡绮黛二姐姐,她好比广长舌菩萨,能作无量音无虑不通苗语。我们胡绮春大姐懂得蛊术自能预防。要说苗人蛮悍健斗,请问,我们忝属千手准提老佛徒子徒孙,所学者何学,所能者何能,我们怕打斗么?
说到这儿,她差不多声色俱厉,闪电似的眼光横扫过柳纪翠、章小玲、张毓青、玉簪儿、红娘子、傅小萱。他们都不禁竖直了脊梁,挺一下胸脯,郭燕来也会不禁睇着林莺点点头。
小莲笑笑又说:“二爷,二婶子,我们此去一切自知谨慎。我的第一着棋便是倒扳陈辉祖,凡属附恶助长的大小官儿们一律严劾,教苗人明白朝廷并不容纵奸邪,先让他们通一口气。二爷,您说怎么样?”
燕来笑着再点头。


小莲她笑笑又说:“二爷、婶子,我以为越是野蛮人,脑子越简单越容易降伏,力破题德承讲,这篇文章我不觉得困难。我们七个人分三种行业。骐哥哥、玲哥哥的走方郎中。春姐姐、青兄弟、三妹子的女跑解。我和黛姐姐卖杂货行商。
先找熟苗后访生苗,他们需要的东西太多,我们随带供应,随时随处宣扬朝廷恩威,暗里密探倡乱元凶首恶斩其桀骜,蛇无头不行,野蛮人不足患也。
虽然,有备无患,我这不能无求于二爷,我们出京一个月以后,二爷要为我们转奏皇上,务必调一枝一万五千精锐屯集镇远听候我们调度,必要时我们要在台拱用兵。这是一。
第二,您二爷常要提醒我们的宝贝莽王爷和金刚贝勒,认真严密监视奸相和珅,如果让和贼听到了什么跟陈辉祖联上一手,黔中官吏可能狗急跳墙俯就生苗尽速蠢动,仓卒变生,省中苗中同时响应,我们七剑客势必顾此失彼措手不及,底下朝廷恐怕难免一场大麻烦。
皇上希望七剑客为之弭祸无形,七剑客度德量力,自忖此去当有可观,万一因为和珅泄露秘密而偾事,七剑客不但不能负其咎,李小莲有日回朝,她还要割下奸相一颗头颅,她可不管什么‘君非妃姜居不定食不饱’,这先申明。”
那年头朝野谣传,弘历帝对和珅有一出什么“断袖”龌龊把戏,所以她李小莲把奸相比做郑武公的嬖宠妃姜。
她算大胆敢言,郭少夫人林莺笑得掩上了口。
来二爷急忙摆手说:“好啦,姑娘,我相信你行。你放心,我讲的话官家还肯听,再说他也还不是不知和珅奸恶危险,我可以随时警告他,绝不能教你们受这亏累。你刚讲的很有见地,我再没有更好的策略告诉你了,但望你此去得心应手,马到立功?”
说着他走出座位,大家赶紧也都站了起来。   
他把每一个人看了一眼,拱拱手又问:“你们决意哪一天出京呢?”
小莲道:“说走就走,我想明天。”
二爷道:“不,你还是稍等几天无妨,明儿早朝我见官家再作一度商量。你说的,要为你们预备一枝一万五千人马屯集镇远,那将帅的人选是个大问题,想想看谁能听命于你们几个小孩子的调度呢?我想过老参将颜铭乃是十五阿哥的心腹,而且他又是极端敬服你们七剑客的人,我有心保举他,你以为怎么样呢?”  
小莲笑道:“好是好,可惜太老了。”
燕来笑道:“老将黄忠宝刀不老,假使官家答应起用他,我愿意暗里跟去助一臂之力。”
小莲欢喜得慌不迭拜倒地下碰头说:“二爷,有您帮小莲这一阵忙,她还怕什么嘛,谢谢您啦,我的大雄大力大仁大勇好二爷。”
大家哄然都笑了,燕来笑:“傻孩子别呕人啦……”
他笑着拂袖走了。
下午大家乱着搜集药材,采购一切应用物品,还得添置很多暗器,镖、弹丸、铁翎箭等等。
病有所谓水土不服,这很容易解释,这是说生长这地方人生活不惯那地方,气候不适合 ,饮、啖不适宜,因而致病。中原风土小异大同,往来行旅身体稍为强壮的人,大半不会感觉到怎么样,南方人上北方去,除了严冬没有更大的关系。北方人下南方,最受不了瘴疠气氛。
贵州山水甲天下,廻峦密林郁成湿气浓雾,尤其南部山谷深处天无三日晴,那可是的确有点讨厌。
病的克星是药,凡是傅家子弟门人,他们或她们谁身边没有阿尔泰山海容老人八卦炉中的灵丹妙药,所以李小莲姑娘不怕。


第二日南天燕子郭燕来约同金刚贝勒裕荣,神力侯傅震,镇西将军文武探花赵又秋,这都是有来历的人,裕贝勒不必说,燕来是弘历帝的忘年交,又是裕荣的拜弟,傅震驸马爷,赵又秋端亲王的干儿子,他们就是可以随便进宫求见。
弘历帝从屏接见他们于御书房,燕来讲的话弘历帝简直无所不可,也只有他南天燕子以布衣的身份,敢痛快把相爷讽个体无完肤。
末了言归正传,提到起用颜铭老参将,弘历帝照准。但那一万五千人马该向哪里调?弘历帝拟用黔兵,裕贝勒建议遴派绿营,燕来认为都不妥,傅震主张由镇西将军赵又秋留川三万大军中抽选。  
他说又秋待部下有恩,士卒十死不屈一可当百,此心腹股肱劲旅,只要附一封密札介绍颜铭管保用命。
再则那里头有几个人堪资颜铭臂助,六猛兽中的赤彪南拜、白象罗莎、黑虎索诺,和过去义勇侯傅纪宝的六家将巴勒珠尔、班第、拉萨尔、达瓦西、策立、乐青。
他们六家将跟六猛兽原是有仇,后在小金川讨逆,南拜、罗莎、索诺帮忙纪翠,小莲、小萱潜入乌勒围袭贼。
冤家喜相逢,巧碰六家将。
他傅震以大元帅的威严,居中为他们两方竭力调停,教他们彼此解释误会言归于好。
他们这一班武夫不要好便是仇,一要好一变如漆如胶,他们全归隶了赵又秋帐下。
这九个人不单是忠心可靠,说勇力也都是黥布、彭越一流,派他们去相助七剑客行事,可以说再好不过。
傅震为人胆识过人,见解独到,他顶会说话,说得条条是道,弘历帝不禁喜悦,点首如议。
然而他还是有他不放心的理由,认为当年张广泗平苗,用兵过十万,费帑无算,假使真的要打起仗,一万五千人似乎太少。
傅震笑说无妨,他说有南天燕子随军暗里匡扶,他一个人就可抵十万众,七剑客全是万人敌,三猛兽六家将身经百战,颜参将老成持重,一万五千子弟兵一条心,小丑苗氓何足以当?
欲求万全,请假七剑客符节,凭调滇黔驻军,藉备万一。
弘历帝就是什么都答应,回头吩咐裕荣一声儿,于是一切决定。
底下免不了又要谈到李小莲,傅震那般目中无人,他却也会说她委实不错。
经过裕荣、郭燕来、赵又秋、傅震进宫私谒弘历帝归来,什么事也都决定了。
李小莲姑娘她很明白此去任务不简单,稍有不慎,可能身败名裂,贻祸国家,连日抖擞精神,督导哥哥姊姊弟弟妹妹认真准备应用物品。
弘历帝也总是不放心苗疆毒虫瘴疠可怕,密旨给送来了许多珍贵药材。
七剑客迎着剪刀似的春风辞别帝都,一路无话,不日赶到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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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古称鬼方地、秦隶黔中郡,汉置群河郡,唐属江南道,宋设系縻州郡,元置八番等处宣抚使,一直至明朝才全部列于内地,设贵州布政使司,清初改为贵州省。


位置境域据长江、粤江上游,东毗湖南,西连云南,南界广西,北接四川。人口很少,地质欠佳,总而言之是一个贫瘠的省份。
这儿的地方官该没有什么好处,可是山高皇帝远,朝廷耳有所不及,只要满城文武能够通同一气,那就大可任所欲为。
披沙可以拣金,石头里也还找得出油,狼狈为奸,何虑宦囊不饱?
尽管说境内可耕之地范围极小,好就好在人口不多,民食还是有余,光是米、小麦、大麦、大豆,这些农产物上就可以想办法捞它几文。
再讲到林业方面那是更可观,松、杉、楠、樟、桐、梓密布山区,产量冠西南各省,取之不尽。
这些好木材,由乌江、沅江、柳江,一年放个几批运往四川、广西、湖南贩卖,就够那些官儿们一生吃着不尽。
产物外销可官可商,可公可私,圈外人谁敢道个不字?
不过这也得会干不会干,会干上下串通,有饭大家吃。不会干你抢我夺,结果丑声远播,免不了两败俱伤。
利不可独得,财必须均分,银白眼珠子黑,人心本能善妒,妒则互相监视,进一步媒孽攻诽。
别自以为官大权威大,小鬼照样有办法搬跌金刚。
陈辉祖贪渎圣手,他懂得肥不能独吞,弊非要共舞,下车伊始,第一着棋联络司道感情,对总督借重和珅大帽子扣他闭上乌鸦嘴,然后暗示府县着手淘金,收入归公分发,能摊多少看你官阶大小,官大多分,官小少给,劳苦功高者派特别报酬。
陈抚台好比陈平分肉,绝对公道,于是乎皆大欢喜,居然四海一家。
但是专向省境内讹诈,究竟不无顾忌。
苗疆多富苗,何碍予求予取?
他的魔手渐渐的伸入台拱九股苗,尽情宰割,不听命者严刑以绳。
当然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天两天杀几个苗蛮子那算什么?群苗股栗相率避入牛皮大菁,稍有知识的乘机煽惑策动叛变。
苗人怕的是张广泗、哈元生。
张、哈早死掉了,难道中国真有那么多能人?
估计黔中驻兵无多,粤桂滇湘客军留境者更少,他们决计袭取镇雄关,据镇远进攻施秉、清溪,只等夏天来临举事。  
李小莲等七剑客差喜来得早些。
七剑客一脚踏进黔境,便自分头行事。


他们七个人却有三个领班,一当然是李小莲,二柳纪翠,三红娘子胡绮春。
柳纪翠胆识、才华并不亚于李小莲,所不及者祇在两个字——果决,老毛病硬不起心肠,所谓妇人之仁,这是他最大弱点。  
他颇有自知之明,小莲晓得他更清楚。  
他自甘落后,小莲当仁不让,她不客气占先,高踞七剑客首席,她可是不得已,决非自大自尊。  
七人中能跟她李小莲媲美勇敢果决的要算红娘子。   
红娘子虽然身手稍差,却还是一位副帅人才,她以庐山真面目,领傅小萱、张毓青未婚两口子,排足绳妓女跑解神气闯进贵阳城。
柳纪翠好玩,章小玲滑头,他们哥儿俩化装得好,纪翠满脸阴纹,乌龟绿豆眼,老鼠胡须。
年纪不多四五十岁,恰是诈欺讹人的年龄,手摇铜串铃哼哼喝喝路上走,根本没有人懂得他讲的哪里话。
小玲好一似蓬头鬼,塌鼻子挂两行鼻涕,阔嘴巴露一对虎齿门牙,项短头埋肩,施展叠骨法,身高不过三尺,跛一腿背负个五颜六色木头药箱,行一步打个踉跄,追赶着纪翠后面呜呜呀呀,他原来是扮个怪物哑巴,他们直趋安顺。
李小莲须发斑白老叟,短袍子穿一双破靴。  
玉簪儿胡绮黛书童儿打扮,土蓝布裤褂,脚登青布抓地虎,双手推个独轮车,车两旁堆满大包小裹日用杂货,嘴里喝着货名儿地道贵州腔。
她们姊妹伪装父子,逶迤竟奔镇阳江。
过江是镇远府,地当湖南入境要冲。


这边清溪,那边施秉,前后呼应鼎足相连。
省东形势此为扼要,抚水自此以下民船可通,陆上货物屯集改运,因之商业特别繁荣。
城西相见坡,上下三十里,为首尾曲折廻衔而得名。
山腰屹立镇雄关,悬崖岩壁,攀援可登,当年张广泗大破苗兵于此,今日依然气概万千。
小莲和绮黛挟货物登山,贱售守军营卒,关头凭吊名将遗风不觉凄然涕下。
她们姊妹一直流连镇远城,着手调查当地官箴,只等纪翠、红娘子来到,一同沿着江下流混入苗疆。
经过多少天访问民隐,可怜豺狼狐鼠哪儿查得出一个好官?府以下鸡毛蒜皮胥吏,你就别问谁是谁非,无非无是一句话贪。
知府张仁和是个极端刁钻刻毒的黑心贼,游击李平阴残险狠,他惯会为张仁和作伥,苗人号他飞天夜叉。
他出巡足迹过处,鸡犬不留,地皮皆赤,苗人恨张李切骨刻肤,苗寨里普遍都有用草扎成的他们两人造像。
早午晚聚会群众,拿标枪毒箭包围攒射,射毕各发誓言,有的矢志寝他们的皮,有的立志食他们的肉,总而言之誓不共戴天。
那些生苗寨里还有不少能人,这些能人也就是倡乱的首脑。
其间有所谓五虎酋最是厉害不过,手格猛兽,走及奔马,不独武艺精通,会避刀枪还会邪术,他们全是养蛊名家。
镇远府大小官儿们一团黑,李小莲姑娘懒得再查。
她抱奖了成见,这一省份的官场非把它整个翻身,彻底改造,一吏一胥全予参革才有希望太平。
这位姑娘好比钢铁打的肝胆,她这下了决心那就是无可挽回。
不久她们结识了一个熟苗,这人叫泷应侯,精通汉语,一肚子经济文章,年纪不大三四十岁,是个极端热衷富贵的人。  
说他好不见好,惟其官热。
莲姑娘决计拉拢为用,先以财货诱惑刺探苗情。
巧在人家聪明到家,他一看她这自称穷行商李老头挥金似土,便晓得他是非常人。
他会巴结,莲姑娘竭力笼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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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14 18:29:51 | 显示全部楼层
起初双方交浅未便言深,彼此来往都无非酒肉盘桓。日子长久了,大家迈进一步要好如兄弟,这就何事不可谈?
可笑莲姑娘居然冒称王爷,还要说她是万岁爷的亲手足,她给他看带来的兵符。
泷应侯欢喜得匐匍泥首语无伦次,自甘肝脑涂地勉效驱驰,五虎酋的大名便是从他口中听到。
原来那五苗酋,苗人畏之如虎,所以叫虎酋,不敢称名道姓,称之为红黄蓝白黑五虎。
泷应侯说破五虎谋变,事机千钧一发,亟劝莲姑娘火速调兵遣将进剿。
姑娘笑说志在抚辑,无意加兵,五虎果可杀杀之,但不愿殃及池鱼。
泷应侯说不然,谋变者为九股全苗,五虎酋主其事而已,必欲招降,须取知府张仁和游击李平脑袋传示苗疆,以明朝廷决非故使贪官酷吏流毒苗土,确对苗汉一视同仁绝无二心,苟能如此,事或可为。
莲姑娘含笑颔首,教他先行潜入大菁详察虚实归报。许以倘能立功,镇远府知府非卿莫属。
她俨然皇帝口吻,泷应侯再拜谢恩。
泷应侯刚走了三天,南天燕子郭燕来偕同老将颜铭率一万五千人马开进镇远城,李小莲姑娘当即分发颜参将,带一角伪造的兵部密檄,拜会张知府接防镇雄关、请来二爷领三猛兽赤彪南拜、黑虎索诺、白象罗莎关头坐镇。
教六家将巴勒珠尔、班第、拉萨尔、达瓦西、策立、乐青,陪随颜参将本人抽调五千马步迳赴贵阳进谒总督康吉。
明里也有一份假的文书呈递,暗里却怀着一道真的圣旨备用。
莲姑娘并给有锦囊妙计,他们的任务实际是监视督抚行动,必要时请出帝命密将康吉、陈辉祖加以软禁。
六家将他们眼前全属参副将前程,说官不太小,奉诏而来就都是钦差,自然没有什么事不可为。
颜铭到达贵阳,红娘子、张毓青、傅小萱已经赶至镇远。
柳纪翠、章小玲他们由安顺先来了几天。
大家缄出调查所得记下的流水帐,可怜天下乌鸦一般黑,整个贵州省就无一个干净官儿。
莲姑娘看过非常生气,这时候她便横定了心彻底扫荡奸邪。
这天薄暮泷应侯忽来客寓求见,气急败坏说出九股苗即待举兵。
是夜三更天,莲姑娘和红娘子分头找知府张仁和,游击李平借脑袋,着泷应侯带路。七剑客疾驰牛皮大菁,留南天燕子城中镇乱,着南拜、罗莎、索诺统五百众随后掩进苗巢接应。
他们七剑客西奔都匀八寨,所谓五虎酋就是八寨的渠魁。
久雨不晴,夜黑如墨。
红虎酋明火虎穴,置酒高会八寨首领。  
蓦地风吹旛动,粗如儿臂的蜡炬下,看并排儿立着一对汉装美人儿。
李小莲一身青,玉簪儿一身绿,手中分亮着一枝合德剑。
洞穴中一霎时鸦雀无声,每一个野蛮人睁大了眼睛发怔。
红虎酋睨睇着两枝宝剑闪光问:“你们是神仙还是鬼?你们来干什么?”
玉簪儿沉着气答话:“我们是人,奉天子命特来招安、镇乱。降者为王,不服者杀无赦。”
她苗语讲得十分流利,讲完话姊妹俩火速分开。
百多个苗子发声喊,纷纷由地下翻腾起立。
红虎酋赶快摆手大叫:“坐下。”
洞里立刻又归于沉寂。
红虎酋不愧老虎,他奇怪的镇定,一双虎眼吐着绿芒,尽管两边打量两位姑娘,血盆似的大口又问:“你们的皇帝派差,怎么会派到你们女孩子头上?你们到底是什么样人,带来多少兵,准备怎么样招安、镇乱?”
玉簪儿高声道:“皇帝晓得总督康吉、巡抚陈辉祖迫使你们苗人造反,严旨调滇、桂、蜀、湘四十万大军压境防变,统帅放了义勇侯傅纪宝,前部先锋大将郭燕来所部一万五千骁骑已进镇远城屯扎。
我们不是带兵官,我们是天山七剑客,去年在伊犁河仗义相助准噶尔,歼灭罗刹人数万众于霍尔果斯。此次仰体皇帝不欲不教而诛居心,特来说服你们,服则永保富贵,不服玉石俱焚……”
听到这儿,红虎酋不禁纵声大笑,虎目瞅着玉簪儿,吼叫道:“你很会讲话,请过来坐我们细谈。”
玉簪儿厉声道:“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现在只看你们的诚意,和与战一句话可以决定,用不着细谈。我们还不敢打扰你们的招待,吃的喝的全免。”
红酋脸上有一点异样,他狞笑问:“怎么说不敢?”
玉簪儿道:“不必问,你自己明白。”
红酋锐利的眼光飞快扫过四个人,这四个人气概都不平凡,长得特别雄壮,想得到那该是黄蓝白黑四虎酋。
其间一个高个子问:“我们先要知道一下,你们拿什么来招安我们?”
玉簪儿大叫:“我们带来了知府张仁和游击李平的头颅。”  
叫声未绝,洞顶高处飘降一只大鸟。   
火光里瞧清楚不是鸟是人,红绸子包头红绣鞋,浑身上下一片红,背后斜插一枝出鞘宝剑,两只手各挽一颗人头,她是红娘子。
她沉着得像没事人儿,一个跳跳到洞中央,柳腰儿团团转,转手上人头遍示筵席上群苗。
所谓席就不过地下铺着厚厚的相当整齐干草,草上排个大木盘,盘中放着大碗酒大块肉,一堆堆的筵席,一簇簇苗子。
他们争看人头不假,暴雷似的响起欢呼!
五虎酋顿时变色!
红娘子从容转近红虎酋跟前,红虎酋蓦尔扑地旋身,草缝里抢到兵器,变形的一口苗刀 ,刀掠红娘子双纤足。
红娘子人起悬空,空中化翻身鹞子,一连串筋斗翻堕洞口隐形不见。
外面突入柳纪翠马骐,金脸红眉头顶束发金冠,仗轻红剑把住洞门。
这个洞穴有三处出入口,这时约莫有七八个苗子夺路图逃,右洞口挡进蓬头鬼章小玲,飞舞一对短柄金爪锤,打烂了三个苗子大脑袋。
左洞口栏回玄坛黑虎将张毓青,黑扑头黑脸黑打扮。
他抹了满头脸锅烟,使的是燕总督燕惕转赠的巨阙剑,剑腰斩一双赶往各寨报讯调兵的小喽啰。   
这儿断送五个苗子,洞外三处入口各死了两个卫兵,洞中情形乱到沸点。
玉簪儿狂喊劝降,喊声里便有十个苗子匍匐下拜。
五虎酋挺五口苗刀痛斫降苗,李小莲姑娘杀心陡起,大呼下令取五虎。
轻红剑疾奔红酋,金爪锤双迎黄白双逆贼,巨阙剑接门蓝黑两大虫,玉簪儿抽身出洞协助红娘子外围把风。
洞内天翻地覆,洞外大雨倾盆。
小莲不敢恋战,两发铁翎箭射黄白二酋。
不想他们果然糙皮粗肉,能避暗器。
姑娘这才掣合德双剑杀入围中,斩白虎,劈黄虎断臂,救了章小玲,翻身接应张毓青,施展点穴法点倒黑虎。
毓青弃剑奋神力活捉了蓝酋。
那边柳纪翠恰也用擒拿手擒下红老虎就缚,余贼慑服罗拜。  
红娘子入报三猛兽率五千人马来临。   
莲姑娘立传赤彪南拜进见,教他和白象罗莎,领五百众保护泷应侯携知府张仁和,游击李平首级沿清江下溯招安。
又着黑虎索诺管带五百众暂留牛皮大菁,镇慑都匀八寨。
七剑客凯旋镇远城稍作休息,即日又赶到贵阳。
七剑客潜进贵阳城,城内情形很乱,谣诼繁兴,人心惶惶。
因为大家都知道镇远府知府张仁和,游击李平平白丢了脑袋,镇雄关却进驻了一枝来历不明的重兵。
聪明的陈辉祖便料得事态严重,一方面商请总督调兵防患,一方面自己决计跑一趟镇远密查。
老参将颜铭一看事机紧迫,这便请出了九重帝命,软困住督抚两官,由巴勒珠尔监督总督行动,达瓦西看管抚台。
班第、拉萨尔、策立、乐青带兵四出巡逻,眼前总勉强维持个治安。
七剑客一到,颜老将军放下了千斤担。
李小莲姑娘会淘气,她把官场当戏场,小帽绒顶子,黄马褂开气袍,朱履紫韁,六十来岁老头子,姓金名松。
章小玲、红娘子、玉簪儿、傅小萱三品挂刀侍从,随员旧威将军马骐,干清门一等待卫张毓青,全是翎顶辉煌,绮年玉貌,讲的话满口京片子,气概万丈光芒,这派头你能说姓金的不是一位王爷?
颜铭恭陪她先降总督衙门,又请出一道丹诏去掉总督一品顶戴,抚台陈辉祖挂上黄练坐监,满城官儿全体革职留用,奸胥猾吏一概拿办入牢,然后贴出安民布告。
衔头特别:钦差大臣一等威信侯金。
告示通衢,万民鼓舞,这一整天督辕外响着欢呼!
第二日指令策立,乐青分头接管粮道、兵备道。
首县首府暂派了班第、达瓦西。
随即挂牌放告,亲自坐上总督大堂用刑,公案正中圣旨高排,还要供一枝假的先斩后奏上方宝剑。  
她侧坐定谳,拿红娘子当时采访的记录做准绳,耳听讼,目审囚,手挥毫批判,居然明镜高悬。
辕门上炮响不绝,一日之间她斩决了证据确凿罪大恶极的胥役数十人,群吏股栗,民诵青天。
玉簪儿差不多被她吓破了胆,柳纪翠、傅小萱冷汗直流,退堂后大家包围她,力劝少作孽。
第三天她便托辞出巡离开贵阳,到处她还是要办案,到处备受民众欢迎,足迹深入苗境。
北丹江、南古州、西都匀八寨、东清江台拱,苗人携幼扶老遮道争拜金钦差。
所过宣扬帝泽,参酌张广泗前议,奏请削减苗疆钱粮,杜绝汉吏骚扰,苗讼听从苗俗,处分一凭众意依归。
于是苗人大悦,率土臣服。
她回来镇远,竟以泷应侯为知府,委赤彪南拜、黑虎索诺两镇台分守施秉、清溪,白象罗莎镇雄关副将,请南天燕子郭燕来先行返京。
一行人在镇远城稍有逗留,时光荏苒,却早是凉秋九月。   
他们重莅贵阳,朝廷已派来一班大小官吏,其间但没有总督、抚台,温诏召七剑客即日回朝,司道以上解京律办。
莲姑娘点了巴勒珠尔、拉萨尔押犯专差。
他们七剑客重还庐山真面目,徜徉山水揽胜寻幽。
旅邸挑灯,一杯在手,回想到叱咤风云,权操生杀,今日曲终人散故我依然,李小莲却也不禁慨叹颖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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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剑客安抵都门第二日清早,由端亲王弘晖,贝勒裕荣神力侯傅震,镇西将军赵又秋陪引入觐,他们还都是便衣。
马骐——柳纪翠、张毓青也没穿品服,红娘子老例一身红,玉簪儿依然一色绿,傅小萱不缠足旗装,李小莲鹅黄衫子石榴裙。
她们襟袖间缀满明珠翠玉,就是爷们马褂上钮子用的也是樱桃般大五颗珍珠,宝气干霄,香风泻地,乌发朱颜,翩翩少年,那就不晓得颠倒了朝房里多少官儿们。
有道忠奸不两立,冰炭不同炉,忠臣们争起问讯,奸字号侧目一隅。  
贼和珅请假廻避,座间还有不少他的心腹奴才,虽说他们恨透了七剑客,究竟还有方寸公道良心,眼看人家那般风流气概,尔雅仪容却也不能不油然生爱。
右相刘中堂一班清流,他们的观感就只有欢喜赞叹,他们也只有一个念头——获交七剑 客为荣。
净鞭三响,弘历设朝太和殿。七剑客趋拜丹墀,龙颜大悦,温旨平身,召他们上殿分立御案相傍。
这位号称随和平易的皇帝,一半儿认真一半儿开玩笑,居然拱拱手笑道:“你们全办得好,多辛苦了。”
他把每一个男女看个饱。   
红娘子好比一块光芒四射的红宝石,不单是身材面貌长得奇艳,眉目之间英气盘郁,她又像一朵带刺的玫瑰花。
玉簪儿无疑的翡翠玉,沉静、安详,一对明亮的眼睛,真不愧一泓秋水,水衬托着她整块玉,旋绕着一片喜雾祥云。
这妮子必然温柔仁厚,红娘子媚之中略带一点儿煞气罡风。
看过胡家双姊妹,再看小滑头章小玲。
章爷这时光哪敢滑?眼观鼻鼻对心,地道老成。他是个伟丈夫、美男子,剑眉凤目唇若涂脂,说外表雄壮他可是比柳纪翠强些儿。
三个人弘历帝算初次见面,难免多注意留神。
然后他笑对柳纪翠道:“将军好福气,双乔并嫁珠璧交辉。昨天端王爷福晋刚告诉我,说你哈密家里还有一颗小星。
那人我认识,她也是人间佳丽,名字好像叫什么云。了不起,将军,明珠、宝玉、祥云全归你,你是几生修到的幸运儿。”
他说罢,呵呵大笑!
柳纪翠羞得满脸通红。
末了我们开心的皇帝又想找小莲姑娘施谑,姑娘聪明到家,她先下一着棋,跪下奏告入黔办事经过。
随即请斩陈辉祖贬康吉,诛知县以下猾吏奸胥百二十余人。
她侃侃直陈,满朝文武为之变色。
底下大臣们有一番廷争,姑娘痛加驳斥,她神气得俨然三朝元老,不如所请简直不行。
弘历帝也晓得贵州官吏太糟非穷治不可,无如有人力持异议,这些人就都是和珅死党,也都是旗下大员。
李小莲姑娘不客气地问他们肚子里有多少经济,懂得什么叫革弊兴利?最后干脆骂他们糊涂。
她舌战群众,恭端两位亲爷故意不帮忙。
大学士刘墉眼看不过,约同刑部朱奎兵部张辉打不平。
弘历帝就等着这班人出口翼卫姑娘说话,他们一露脸立刻准如所奏。
底下是人选问题,姑娘痛快举不避亲,请援张广泗前例,保夫婿何凤举总督兼任抚台。
这天早朝自丑末迄午初方告辩论终结,议定总督康吉贬伊犁,巡抚陈辉祖弃市,其余人犯分别在贵阳、安顺、镇远等处就地正法悬首徇众。
至此,李小莲姑娘才算出了胸头一口恶气。
她缴还官家诏命符节,官家真要封她女侯,她含笑奏免。
弘历这好心肠的皇帝倒是有点过意不去,他想为她铺张嫁事体面,谆问吉期,她不置答。
做皇帝的并不见怪她,笑笑道:“女孩子总是羞答答的,好吧,我体念令祖母燕夫人功在先朝,为她老人家年迈,我要何凤举入赘你家,赠你半副銮仪,诏用公主下嫁仪节。
何日西行,我教十五阿哥送你一程。到时再请端王爷和福晋前往哈密贺喜,如此你满意么?”
姑娘从容再拜谢恩。
官家点点头,拂袖退朝。
从这一天起,七剑客备受王公大臣们盛宴邀请。她们免不了也要回敬,一连串热闹应酬,忙煞了探花府主妇赵又秋如夫人傅紫云。
因为忙,使她偶然忽略了十一老姨太饮食起居。
老太婆健谈馋嘴,凡是接待女客的场面她都非要参加,究竟年纪大了不济事,多喝两杯多吃点油腻,蓦然疾作,遽尔西归。
老人家一生为善最乐,也是她修出来的寿世,没感到什么痛苦,来不及延医,席终客散,她回去屋里休息,祇见她打个踉跄,傅震、赵又秋、林燕、万小宝两对子夫妻随侍在侧合手携扶,送上床人便不中用了。
大家同放悲声,她却又会醒过来摇摇手示意不许哭,仿佛听得喉咙里咕咕响着四个字——阿弥陀佛。
紫云急忙启请众等正心助念,柔和的佛号声中,眼看她堆着一脸笑安然长逝。
赵又秋天性纯孝,尸床前不敢哭,他跑上大环楼抢地呼天。
郭燕来、傅纪安当年在京叨蒙慈爱,勾起老人家许多好处,也不禁掩面啸嘘。
傅震那般强,他也还是别个泪眼模糊。
哭死送终看交情,柳纪翠、张毓青、傅小萱、章小玲、玉簪儿,他们跟死者可以说没关系,他们却也会泣不自胜。  
红娘子、李小莲心肠顶硬,她们俩照料着林燕、万小宝、傅紫云哀毁失常。
郭少夫人林莺生有慧根能通了生死,她不动心,她和明月、雪影、方寿三口子及傅纪安的贤夫人方喜,协助方妈妈管理里外丧仪。
东城铁狮子胡同义勇侯张勇故宅,堪称京都第一流广厦,办起喜丧事特别风光。
傅震、赵又秋不把死者当老侯爷侧室,满堂白合家男女全体挂孝,他们叔侄居苫块为之披麻。
文武探花、神力侯守起制这丧事还能不阔?整天哀乐不断钟鼓长鸣,急匆匆客来客往,乱纷纷车水马龙。  
恭亲王父子,端亲王夫妻来过了谁敢不到?
弘历帝却也派了十五阿哥光临吊死唁生。
场面维持个六十日才贴出闭灵谢吊,底下又得忙着营葬奉安。
一个出身娼楼的名妓,博个这地方荣哀备极收场,也可谓老天爷不负善人了。
办完张府十一老姨太紫菱丧事,傅震、赵又秋、傅纪安,乃至明月、王俊、郑幼侠都请了省亲的假,陪同南天燕子郭燕来少夫人林莺,和七剑客遄返哈密问安千手准提胡吹花。
京中神力侯府、探花府,除了留下一班纪钢之仆看管,两边男女老少眷口举室西征,长途跋涉,冒雪犯寒,恰好大年底赶到哈密。
傅夫人千手准提胡吹花和她的老伴故侯傅小雕,已经由阿尔泰山回家三天。
小雕还有一位夫人杨吉墀,一向闭关阔克帖克山,刚也出关归来,三口子她年龄最大,眼前七十二岁了,吹花小雕还没到古稀。
尽管说儿孙傅纪宝傅震叔侄位列通侯,大家称呼吹花、吉墀还不过夫人,至今加不上一个字——太。
因为上头夫翁傅玉翎和两位婆婆宝玉、胡抱玉还都健在人间。
三位老祖宗全修到地行仙地位,他们更何有于家庭观念,然而为人子媳的人却不能抹煞公婆。
这儿几家人以吹花为首,她吹花称不起太夫人,跟她平辈的如李夫人燕黛、邓夫人繁青、杨夫人唐眉姑、马夫人白玉、赵夫人楚云、陈家老妯娌海怡、海悦等,无论年纪多大,都也只能夫人。
晚一辈的自然全是少夫人,再下一代林燕等少也少不起就剩个少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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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14 19:33:47 | 显示全部楼层
小雕、吹花、吉墀突然下山团圆,原是为七剑客主持婚礼。 可是七剑客到家十天了,吹花她提也没提过什么,大家觉得奇怪。 看看邓夫人兰繁青八十双寿迫近眼前,想不到的山东总督燕惕告休不准,却也准了一年探亲的假。
更奇在他和少夫人邹静仪,如夫人银铃带着儿女,陪侍蒙古额尔德尼弼什呼图扎萨克图汗多罗郡王阿喜,王妃牡丹花邓畹君两夫妻及三位公子同来。
事缘阿喜伉俪入朝,弘历帝将燕惕的陈情表赏他们看,并征询他们意见,他们却也不赞成燕惕壮岁倦勤,尤其反对表上什么归养恩姊图报万一那些话。
弘历帝格外开恩,特准一年假让他们姊弟欢聚,旨意就由阿喜携往山东。  
阿喜此番挈眷东来,本为庆祝岳母八十大寿。
燕惕接晤姊丈恩姊喜极涕零,遵旨将总督职务移交巡抚兼代,合家追随贤王夫妇西来新疆。
这一班人马上午到达,下午申时正端亲王弘晖、福晋乌雅氏并贝勒裕荣,衔奉诏命送何状元凤举登门入赘。
同行的有李小莲姑娘的干老子江南名孝廉医隐李心耕李美如小姐父女。
这一天热闹,忙坏了人,却也喜坏了人。
钦差、亲王、贝勒,这天字第一号的贵客住在家里,供奉的仪节那能简单?好在他们各有各的居停。
端王弘晖福晋乌雅氏找驸马义勇侯傅纪宝,少夫人福慧龙安公主杨颂花。
颂花先皇帝的干女儿,乌雅氏却又是皇太后娘家侄女,说亲戚不含糊,弘晖跟宝三爷岂不是郎舅之亲?莽王爷伉俪安顿三爷那边,好意思排什么架子?
裕荣是南天燕子郭燕来的拜兄,不用说由二爷少夫人林莺两口子招待。
李小莲姑娘的干老子李心耕和小姐美如自有干女儿照料,喜王爷当然下榻岳父鄱阳王邓蛟家。
燕惕就是离不开恩姊邓畹君,他一家人也住在邓府。
方妈妈被傅震林燕小夫妻架走,她老人家做了傅纪珠大爷少夫人郭小红、张喜萱座上佳宾、赵又秋老武师万春寓邸娇客。
傅纪侠二爷眷口最少,少夫人郭小晴爱热闹,她约去明月一家人。
傅纪安夫妇依依不舍千手准提胡吹花,他们追随菩萨同住,京都赋归的男女老幼各有地方安居。
准噶尔王酋巴图尔浑台吉,他也得到消息赶至为七剑客贺喜。
伊犁将军塔奇布请假和老台吉同来,这批外客跟李五爷起凤要好,五爷偕少夫人章玲姑以礼欢迎。
事又有出于意外,林夫人柳婉儿陪侍乃叔苦行头陀柳复西,率邹二小姐静芬,春姨娘遗孤李小龙,并将来准噶尔王酋丹孙;及其母和美特,侍儿海音遄返,这些人住林夫人旧居蒙古包。
第二天一早千手准提胡吹花发出请柬,下午假关外天大酒家大张素筵普宴群英。
她亲自捧觞为莽王弘晖寿,教七剑客领丹孙母子罗拜座前,拜托他回朝即须为丹孙预谋策立。
巴图尔闻言急起加入长跪请命。
弘晖谦逊发言,他说七剑客计存准噶尔储贰,为国家永保外御罗刹藩篱,见深虑远,功莫与京,小王感且不朽,敢不悉力成全?
他给胡吹花作个长揖,拱着手请七剑客和巴图尔还席。
吹花归座再向邹凤邹静仪父女举起酒杯,为章小玲求婚邹静芬小姐。
论辈数分明不符,可是吹花不管这一套。
她管的是两小性情相近,才艺相若,门户相当。
说辈份她和林夫人表姊妹,长孙傅震就不应该娶林燕为妻。
老菩萨出面做月下老,谁也还能不赞成?
邹凤赶紧谢媒,章玲姑率子,邹静仪领妹拜倒地下。
老菩萨老把戏,大袖里掏出一对凤头钗,钗插到静芬二小姐头上,终身事定。
邹家双姊妹退下,李五爷起凤过来给师父磕头道劳,吹花笑说小玲从此率性就姓章,说五爷有三个孩子理该出继一个,为岳祖父横江白练章安老英雄接立宗枝。
起凤泥首领谕,章玲姑含泪承恩。
老菩萨又指三孙女小萱给亲家张维为后,少夫人张喜萱慌不迭叩谢婆婆,张维欢喜得避席打躬。
胡吹花片刻之间办完三件大事,这才恭请端王爷宣布钦天监为七剑客择定吉期。
七剑客吉席择三月吉日吉时,邓夫人繁青寿辰恰在前三日。
两桩喜事并一块儿办实不简单,好在他们这里几家人等于一家,胡吹花便是家长,她发号施令,大家秉承意旨通力合作。
她吹花此次归来另有她的草芦,陪她的有李小龙的祖母李老太太、万春老武师的老伴山海夜叉易凤来、林夫人柳婉儿、小雕的二夫人杨吉墀,两位娇客何凤举、张毓青也跟着她住。
小雕随同柳复西下榻杨家。
杨家那边顶热闹,杨吉庭和夫人唐眉姑号称酒坛盟主,他们家就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凡是不管事老前辈全在那儿坐闲聊天。
那是赵振纲、万春、马松、鱼壳、郭龙珠、崔巍、李志烈、邓蛟、陈阿强、阿壮。女的是楚云、燕黛、海怡、海悦、陈味蕙和寿母兰繁青。
这些人都是来陪侍苦行头陀柳复西的。
柳爷辈数最高,年纪却并不比杨吉庭大,他健谈嗜饮,出口诙谐,乍看疯疯癫癫,细听语多玄妙。
这里好像另是一个世界,每一个人自在逍遥,外面可忙煞了一班中年男女兄弟妯娌姊妹。
领班是万事通无所不能杨家大少奶诸葛亮先生陈绿仪,林燕管七位新娘子事情。
七位新娘子是李小莲、张小萱、胡绮春、胡绮黛、邹静芬、吉云,还有一位是奸相和珅的大小姐和敏。
和敏跟未婚夫婿德麟来哈密后,一直住在李起凤五爷家。
德麟却寄居李夫人燕黛那边,他自从遭蒙家难逃亡边疆,他那一颗心总是破碎的,过去一度曾想出家当和尚,多亏傅纪侠二爷一篇劝解,他才算打断了那个念头,现在虽然已经奉旨特赦,可是他依然郁郁无欢。
胡吹花对他很关心,所以这次非要他成家。
千手准提老菩萨把定主意,他德麟不能不委曲顺从,娶亲天大的喜事,可怜他孽子居心,背人处还不过泪湿青衫。
这天是七剑客大喜日子,大清早胡吹花忽然遣人请来巴图尔浑台吉待茶,亲为鱼壳求婚丹孙母亲和美特身边侍儿海音。
巴图尔一向祇恨没有办法攀交傅家人,闻言大喜过望。他是准噶尔王酋自然做得主意,当即没口子答应下来。
吹花即席下定,巴图尔拜谢而去。
鱼壳自幼儿在洞庭湖做那不花本钱的生意——水盗,出名儿的孝子义贼。水里能耐造极登峰,生平不近女色,体力可以说其壮如牛。
他是胡吹花的朋友,所以大家尊他老前辈。  
其实他比吹花要小廿二岁,今年还没到五十,平日保养得好,看起来恐怕还要比纪珠起凤念碧纪侠燕月五虎将五兄弟年轻些。
这会儿他让胡吹花喊去讲话,听说要为他娶亲,直羞个面红耳赤,谦辞老大年华不敢奉命。
吹花勉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这才俯首顺从。
申时正炮响连天,鼓乐大作!
端王弘晖代弘历帝为七剑客主婚。
新郞只有四位——何凤举、张毓青、柳纪翠、章小玲。
新娘却有六位,李小莲、傅小萱、邹静芬,柳纪翠一箭三雕,他独拥有红娘子胡绮春、玉簪儿胡绮黛和痴心婢子吉云。
她们也没分正侧,以平礼交拜结亲,一来是胡家姊妹同意,二来也是吹花一力为吉云撑腰,一篇话压伏了做祖翁的猛将军马松。
七剑客婚礼酉时完成,胡吹花出面为德麟和敏、鱼壳海音两对子夫妇证婚,即席她有一长篇话敷陈。
她说人生立身行事,最大的要旨只有六个字,无不敬,无不诚。敬则忠孝无亏,诚则信义不忝,生可以对天人,死可以见神鬼。
别自命聪明,以为奉行道德是不达,是痴疑的迷信。
要知道祇有真迷信,才有一颗真向善的心,假使说向善是不达,试问达者欲如何?那是欲行恶。
究竟向善、行恶孰对孰不对,大家心里绝不能弄不清楚,那末何苦来呢?那是一时聪明曲解所误,所以佛说智慧,不说聪明。
智慧见微知著,著则了,了则见道。道之说很多,其实祇是一个善。信善是慧根,何所谓迷?善只是人性,伟大的佛,也何曾没有人性?不过佛门道理玄妙,不是经过痛下苦功不易明白。
浅现说,大家都晓得的佛遗教经,那里头并不抹杀忠孝节义、礼义廉耻。
八个字是向善的本源,佛门行孝还不是没有记载,不忠不孝不可以学佛,人责学佛为迷,佛亦微笑而已。
苦恋功名富贵者非,斩情灭性者未必是。
此身非佛,未可率言非法非非法。佛惟“无所住心”,这是大学问,这不是乱来所能有成。
与人言人,人生最高乐趣在于五伦,“五伦维系都根爱”,慈、孝、友、恭无非是爱。
她千手准提最后合掌稽首,将一个字“爱”奉赠大家,结束了她一篇说法。
就在这时光,苦行头陀柳复西廊下打着赤脚上来,先来个哈哈大笑,笑罢吼叫:“别学佛,佛大不了,了生了死,不了爱万物,佛为万物忙,头陀大忙,头陀要走。咄,吹花,你该没有事了吧?走,婉儿走,吉墀走。小雕,你走不走?”
最后大喝一声:“走”,暴雷乍惊,屋瓦齐鸣,顷刻祥云氤氲,瑞霭沸腾,满堂百十来枝蜡炬暗而复明,看群众中就不见了柳复西傅小雕胡吹花杨吉墀柳婉儿。
大家还是要拜倒恭送,其间就祇有端王弘晖、福晋乌雅氏、杨吉庭、马松、赵振纲、万春、山海夜叉易凤来、崔巍和张维、邓蛟没有跪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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