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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zyl0116012

[入库] 倪匡《龍翔劍》繁體(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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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0 00:5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6-11 19:46 编辑

第廿七囘:身世之謎
孟烈忙道:「莫敎主,莫敎主,我大哥呢?你又是我的什麽人?」
莫明非臂骨「格格」作響,左臂又揚起了幾寸,向地下指了一指。孟烈完全不明白莫明非那樣做法,是什麽意思。
他還想再問時,只聽得莫明非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道:「我終於見到你們兩人了⋯⋯」
孟烈忙道:「莫敎主,你這是什麽意思,爲什麽你見到我們,便如此歡喜?你是我們的什麽人?」
孟烈連聲問着,但是莫明非却一聲不出。
他雖然還睜着眼,但是孟烈却已可以看出,莫明非已經死了!莫明非是因爲怕被排敎敎衆燒死而自盡的,排敎敎衆要燒死他,是因爲他將敎主之位,傳給了孟威,而他和孟威是有親戚關係的,這犯了排教的教規。然而,莫明非究竟是自己兩兄弟的什麽人呢?
孟烈心中苦笑着,他一點頭緒也没有⋯⋯
當然,孟威是已經知道的。
但是孟威又到什麽地方去了呢?
孟烈記得十分清楚,曾在屋外聽到孟威的聲音,莫明非叫孟威離去,孟威並没有出門口,人便不見了,他是上那裡去了呢?
孟烈的心中,異常焦急,團團亂轉,好一會,他陡地想起,莫明非在臨死之前,曾以手指地,那難道是說,在這屋中,有着什麽地道秘室,孟威己經由秘道逃出去了麽?
孟烈一想及此,連忙在地上仔細地查勘起來,那屋子造得十分簡陋,但地上則都舖着一塊一塊,兩尺見方的大青磚,看來,每一塊青磚,都可能是秘道的入口處,孟烈耐着性子,以脚在每一塊青磚上頓着,在頓到東首最角落處的一塊青磚時,發覺地下所發出來的聲音,十分空洞。
孟烈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所料不錯,再俯身仔細一看,那塊青磚附近的,果然比其它的來得粗些。
孟烈走到門外,搬起了一塊大石,回到屋子中,將那塊大石用力砸了下去。砸不幾下,那塊青磚便已碎裂,下面露出了黑沉沉的一條地道來。
孟烈身子一聳,便向下去,落下了七八尺,便已脚踏實地。他沉聲叫道:「大哥!大哥!」
在地道之中,他的聲音,滾滾向前傳出,聽來十分怪異。他一連叫了七八下,也未曾聽到回音。孟烈心中實是十分奇怪,因為照這樣情形看來,孟威似乎已經離開這裏了。
孟威的處境,旣是如此之險,他離開這裏,乃是理所當然,本來也没有什麽值得奇怪之處的,然而孟烈却是深知孟威的爲人,他竟不顧自己,而離開了這裏,這的確是令人難以想像之事!
孟烈呆了片刻,不由陡地想起,孟威由這條地道通出去之後,不知會不會上山頂去找自己呢?如果會的話,那麽他找不到自己,一定要大大着急了。
孟烈一想及此,不再躭攔,在地道中,向前飛奔了出去。
那地道十分狭窄,只堪供一人通過,而且黑暗無匹,孟烈不停地向前奔着,算算已奔出了三五里,還未曾到盡頭。他心中不禁駭然,心想那地道如此之長,出口之處,不知在什麽地方?
他一面想着,一面去勢不减,突然之際,他自身撞到了一件物事,那物事發出了一股大力,將孟烈震得倒退了兩步。
孟烈心中大吃一驚,在黑暗之中,他完全沒有法子看清所撞到的的是什東西!
他後退了幾步,身子才站定,胸前一陣痛,便已被一隻手當胸抓住。
孟烈這時,已經知道自己撞到了一個人,可是他仍然不知道撞中的是什麽人,那人五指抓住了他的胸口,令得他全身發顫,怪叫道:「什麽人?抓住我做甚?」
那人却仍不出聲,抓住孟烈的五指,反緊了一緊,孟烈痛得幾乎昏了過去。連出聲怪叫的力道也没有,他只覺得身子被人拖着,向外迅速地掠去,過不了多久,眼前陡地一亮,他的身子,也被人拋了起來。
孟烈身在半空,勉强定了定神,向下看去,一看之下,他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只見那地道的出口處,乃是一個小山坳,柳暗花明,十分幽靜。但這時地上,却已有八個人,圍成了一個徑可兩丈的圓圈而坐,只有一人,則剛從地道的出口處掠出,也立卽坐在地上。
孟烈一眼便認出,那九個人正是排敎九老!
孟烈心知排敎九老齊在此處,自己逃也無用,他真氣一沉,落了下來,恰好落在九人當中,苦笑了一下,道:「你們弄錯人了。」
排教九老一齊以十分陰森的眼光,瞪着孟烈,孟烈給他們望得一股寒意,自頂至踵而生,又道:「你們弄錯人了,干我什麽事?」
排敎九老之中,一個老者陰惻惻地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孟烈道:「我⋯⋯又不是排敎中人,你們將我圈住了作甚?」
那老者一聲冷笑,道:「你不是排敎中人,何以會從排教敎主的地道之中出來?」
孟烈急道:「我去找大哥,他不在了我找到了這條地道,便順着地道出來了,這又有何不可?」
那老者一聲冷笑,道:「莫明非與孟威兩人,犯了本教最重的敎規,你可知道麽?」
孟烈手心沁汗,道:「我已經說過了,我又不是排敎教衆,不干我事的。」
那老者一言一頓,道:「若是你不在此處現身,當然不干你事!」
孟烈心頭狂跳,道:「那如今,你們能將我怎麼?」
那老者一言不發,只是身子向前一步,倏地伸手,向孟烈的肩頭抓來。
孟烈連忙向側一避。可是就在他向側一避之間,那老者的手臂,突然打横揮出,仍然將他的肩頭抓住。
孟烈掙了一掙,未曾揮脫,心中實是恨極,怪叫道:「你們講不講理?」
排敎九老,一起桀桀怪笑起來,仍由那老者發話,道:「孟威走了,莫明非又如何了?」
孟烈道:「他已自斷筋脈而死了。」
九老「哼」地齊聲冷笑,那老者道:「他雖然免於活焚,但屍體仍不免要燒成飛灰,揚於江岸,使他魂不得安!」
孟烈苦笑道:「隨便你們將他怎樣,都不干我事。」
那老者雙目陰光森森,直視孟烈,道:「他不是你的親人麽?」
孟烈脫口道:「不是——」但是他繼而一想,莫明非自然是自己的親人,所以他住口不言。
那老者冷笑道:「你不必圖賴了,他是你甚麽人?」
孟烈頓足道:「我根本不知道!」
另一個老者道:「不必問他了,吊桿豎好了没有,先將他吊起來再作道理。」
孟烈心中大驚,道:「你們將我吊起來?却是爲了甚麼?」
排敎九老之中,没有一個人出聲,九人站了起來,只見一個中年漢子奔了過來,道:「禀告九老,吊桿已經豎好了。」
九老中的一個道:「莫明非已死,你們先將他的屍體吊起來,我們就帶他來了。」
那中年漢子向孟烈瞧了一眼,面上現出奇異之色,道:「他?他不是孟敎主啊。」
九老叱道:「住口!」
孟烈忙道:「是啊,你們自己人也說了,我不是你們的敎主啊!」
九老並不出聲,只是推着孟烈,緩緩向前走去,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已來到了一個小山谷中。那山谷並不大,但已聚集了不少人。
在山谷正中,豎着兩根高約一丈五六的圓木,兩根圓木相隔只不過兩尺許,在東面的一根上,已高掛着一個人,那人頭垂手軟,一望而知便已經死去,不是別人,正是莫明非。
莫明非被掛在圓木之上,身子隨風轉動,看來可怖之極。
而在那两根圆木之下,则堆满了乾柴,足有四五尺高,可以想像,若是一旦火燃了起來,火頭可以竄得多麼高。孟烈到了這時候,實是心胆俱寒!
他只指望自己在得到了那内外兩本絕頂武功秘笈之後,在這裏靜修幾年之後,能使自己的武功,變得登峰造極,實是做夢也想不到,事情竟會出現這樣驚人的變化!
他望着莫明非,雙眼發定。只見有一名漢子,咬着一團極粗的繩索,已爬上另一根圆木去,將繩子繫在圓木頂上,那繩子當然用來綁人的了!
孟烈氣息急促,道:「你們不能綁我,不能將我吊起來燒死!」
那抓住了孟烈肩頭的老者沉聲道:「我們也不準備將你吊起來燒死,但這却要看你的大哥,是不是來救你而定。」
孟烈喘氣急促,道:「我大哥?他来救我?」
那老者道:「是,我們將你吊在上面,等侯三天,這三天之中,若是你大哥自行投到,我們自然將你放了下來,如果他不來,那我們也不再等下去,你便代他而死!」
孟烈面色慘白,道:「那⋯⋯你們不如乾脆將我立即燒死算了,他怎會来?」
那老者道:「若他是一身做事一身當的好漢子,他自然會來。」
孟烈尖聲道:「天下焉有自知死路,還上門來之人?」
那老者不再多言,提着孟烈,便向那根圓木走去,到了木下,足尖一點,身形疾拔而起,孟烈身不由主,被他提了起來,一點掙扎的能力都没有,便已經被那老者綁在圓木之上了。
孟烈大叫道:「快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
他疯也似地叫了一個來時辰,連喉都啞了,可是山谷中的所有人,對他的呼叫之聲,像是充耳不聞,連看也不向他看一下。
孟烈心知再叫也没有用,便停了下來。這時,太陽早已昇起,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但是孟烈却只覺得全身發冷,他心中不斷在問自己,孟威會來麽?孟威會來麽?
孟威雖然愛護自己,但是他明知來了便是死路,還會來麽?
孟烈又在心中自己問自己;如果易地而處,自己會不會挺身而出,去救自己的大哥呢?
他苦笑着,難以回答。實際上他是知道答案的,因爲這時,他在希望孟威快點來,那麽他自己就可以没有事情了。
孟烈不知道這一天,自己是怎麽捱過去的,到了夕陽西下時分,他啞着嗓子叫道:「你們可有去設法找孟威,讓他知道我在這裡?」
九老中的一個老者道:「排敎敎衆已有七百餘人,去尋找孟威,並且到處留字,要他自行報到,來救你一命,只要他在方圆數百里内,一定可以看到留字的,他不來,你只好認命了。」
孟烈的心向下直沉了下去,他只覺得眼前金星飛舞,幾乎什麽都看不到,他心中只想着一件事,我要被燒死了,我要被燒死了!孟威不會來了,他不會來了。
孟烈心中又急又驚,頭一側,竟急昏了過去,排敎九老也不去理會他。等到他又悠悠醒時,已經是第一天黄昏時分了。孟烈看着漸漸黑下來的天色,怪聲叫道:「放火啊,你們明知他不會回來了,為什麽還要多折磨我一日?還不快放火麽?」
孟烈求生之心極强,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當他覺到自己萬無生望之際,他心中的焦急惱怒,也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這時,他㡬乎已在半瘋的狀態之中了。
排敎九老一齊向他望來,冷冷地道:「我們答應給你三天時間,自然不能食言。」
孟烈破口大罵,道:「不要臉的老不死,誰要你們來假仁假義?我被你們燒死之後化爲厲鬼,也絕不肯放過你們⋯⋯」他越罵越是起勁,將他在中條雙煞處學來的一些粗言穢語,全都罵了出來。但是排教九老却仍是坐着,一動也不動。
直到午夜時分,孟烈已經罵得聲嘶力竭,這才停下口來。他一停口,只覺得四周圍實是靜到了極點,他幾乎連自己的心跳聲都可以聽到。
孟烈望着堆在自己脚下的那些乾枝,他整個人都不由自主,發起抖來,他還想大叫,大嚷,但是突然之間,他却感到了極度的軟弱,弱到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仰着頭,昏昏沉沉地,又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被一種聲音驚得睜開眼來。只見天色仍然十分黑,而排敎九老也正在側耳細聽那聲音。
那聲音聽來像是有一個人在尖叫着,自遠而近,迅速無比地奔了過來。
孟烈的心中,又狂跳了起來,孟威來了,是孟威來了!可是,孟烈却立即失望,因爲那尖叫聲,聽來像是一個女子所發出來的。
没有多久,尖叫聲便已停止,接着,一個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了過来。從那女子所傳過來的聲音聽來,她分明還在十分遙遠的地方,但是她的聲音,傳入了耳中,却是十分清晰,只聽得她道:「莫明非,我來看你來了,你難道不想見我麽?我來看你了!」
那聲音迅速地自遠而近,幾句話功夫,便已經近了許多。孟烈只見到排敎九老之中,兩個人陡地站了起來,齊聲道:「莫明非已然身亡,排敎正有要事,尊駕請回,以免生出誤會!」
這兩個老者,語音綿實,四下山谷,盡起回音,聽來也是不知可以傳出多遠。那女子的聲音又道:「莫明非已死了,孟威何在?我要找他。」
那兩個老者的聲音,已不怎麽客氣,道:「尊駕若再不止步,便是自討沒趣了!」
那兩個老者的話才一出口,谷口處傳來了「格格」一陣笑,雜着一陣「玎璫」金屬相交之聲,人影一閃,一個人已掠了進來。
掠進山谷的乃是一個衣飾奇特,臂帶金釧多隻的美婦人,孟烈一看到那美婦人,便立即知道,那正是游馨兒的繼母鞏天鳳!
他和鞏天鳳並無淵源,鞏天鳳此來,爲的是找莫明非,找孟威,當然也不是來救他的,可是他一見到鞏天鳳,心中便生出了一絲希望來。只見排敎九老之中,立時有三個人,向前迎了上去。
那三個老者身形才起,鞏天鳳便已經到了近前,雙方相隔丈許站定。孟烈居高臨下望去,只見那三個老者一見鞏天鳳,面色便自一變。
而其餘六個老者,也都立即站了起來,面上神色,也都微變,顯然他們對於鞏天鳳十分忌憚。
鞏天鳳四面一看,眼光在孟烈的身上,略停了一停,才嬌聲一笑,道:「原來排敎九老盡皆在此,看來排敎眞有些要事了。」
那三個老者道:「正是,敎主請勿參與本敎敎務。」
鞏天鳳「格格」笑道:「我自己的事情還忙不過來,誰來管你們的事?」
那三個老者道:「如此最好,請鞏敎主後退!」
鞏天鳳道:「那却也不行,我要見的人還未曾見着,我怎能離去?」
那三個老者沉聲道:「你要見甚麽人?」
鞏天鳳道:「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麽?我要見孟威。」
那三人一齊搖頭道:「鞏教主,你怕見不到他了,他犯了本教教條,應該燒死,如今他遠走離去,連他的兄弟被捉在此,要替他之罪,他也不來,你怎能在這度見到他?」
鞏天鳳又抬起頭來,向孟烈望了一眼道:「原來你就是孟威的弟弟麽?」
孟烈有氣無力地道:「是的。」
鞏天鳳「哈哈」一笑,道:「我有一個伙伴,正在找你哩!」
孟烈莫明其妙,道:「什麽人找我?」
鞏天鳳冷笑道:「看來你也是無情無義之人?」
孟烈啼笑皆非,道:「鞏敎主,你看看,如今我這等處境,怎叫我有情有義?」
鞏天鳳「嗯」地一聲,道:「那是你的事情,誰叫你有一個犯了敎規的大哥?」她一面說一面便抽身後退。
看她的情形,也像是絕不願意得罪排敎九老。
孟烈本來,還以爲鞏天鳳突然來到,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些新的希望,如今一見鞏天鳳後退,他失聲道:「鞏敎主,你找我大哥什麼事?」
鞏天鳳笑道:「你眼看就要被人燒死了,還能帮我的忙麽?」
孟烈忙道:「鞏教主,話可不是那麽說,或者我能帮你的忙,那也說不定。」
鞏天鳳輕移蓮步,臂上的七隻金釧,相碰叮噹有聲,十分好聽。
她才走不幾步,排敎九老便已一字排開在她的面前,不讓她再前進,鞏天鳳也不硬衝,停了下來,道:「我要找游馨兒,你可知道她在哪裡麽?」
孟烈一聽,心中不禁又驚又喜!他又呆了一呆,忙道:「鞏教主,那你可是在與我説笑了,焉有丈夫不知道妻子的下落之理?」
鞏天鳳呆了一呆,道:「你說甚麽?」
孟烈沉聲道:「我與馨兒,結成夫婦,已近有兩年,我怎會不知道她的下落?」
鞏天鳳疾聲道:「這兩年來,你們住在何處?」
孟烈道:「先一年,便在家岳的秘密墓地之中。」
鞏天鳳的面上,更是變色,發出了兩下難聽的笑聲來,道:「想不到我倒已經有了你這樣的一個便宜女婿!」
孟烈道:「鞏敎主取笑了,但馨兒和我一齊離開那秘密墓地之後,這大半年來,下落只有我一人知道,連我大哥也只當她離奇失踪而已。」
鞏天鳳忙道:「她在哪裡,你快說。」
孟烈居然笑了起來,在這以前,他簡直相信自己還能笑出聲來!他道:「鞏敎主,你想我就會這樣對你說麽?」
鞏天鳳點頭道:「我明白了!」
孟烈只當她旣然明白,那自然是立即出手,和排教九老出手,將自己救下,再向自己逼問游馨兒的下落了,却不料鞏天鳳的話才一說完,身形疾飄,一陣風也似,向後退去!
孟烈吃了一驚,叫道:「鞏教主!」
與此同時,排敎九老也叫道:「鞏敎主,你退去之後,最好不要再來!」
鞏天鳳格格怪笑,道:「來也在我,不來也在我,誰都管不到我!」
她最後一個「我」字出口之際,身子早已掠出了山谷之外!
孟烈這時,心中才明白,鞏天鳳如今不勤手,只怕寡不敵衆,她此去自然是去搬救兵,但是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再回來救自己?孟烈在剛才,只當自己萬萬没有希望逃生,所以心中只是驚怒,如今有了生機,他又多了幾分焦切,不斷向山谷之外望去,希望看到鞏天鳳。
他自然也想到,當鞏天鳳將自己救出之後,自己便要告訴游馨兒的下落,那該如何說法呢?但是孟烈却只是略想了一想,便自放開,因為他如今的當務之急,便是如何能以脫出排敎九老的掌握。
鞏天鳳退出山谷之後,排敎九老聚首商議了片刻,又圍着孟烈坐了下來。孟烈等了半個來時辰,仍不見鞏天鳳來到,急得喚聲嘆氣,他心中暗忖,莫非鞏天鳳伯排敎九老武功了得,所以不來了麽?但看來她十分想知道游馨兒的下落,大約一定會和排敎九老拼一拼的。
孟烈這時,一心只盼望鞏天鳳來救自己,對於孟威會前來一事,他早已失望了。
約摸過了一個來時辰,突然又聽得鞏天鳳的尖嘯聲,傳了過來。
這一次,鞏天鳳的尖嘯聲,來勢更凶,轉眼之間,便自遠而近,嘯聲震得山谷之中,發出了極其可怖的回聲來。
孟烈心中大喜,連忙向谷上看去,鞏天鳳的嘯聲,却又停了下來。
又過了片刻,鞏天鳳的聲音已在谷口响了起来,只聽得她陰惻惻地道:「排教九老,可肯將孟烈放下,由我带走麽?」
排敎九老之中,一人揚首答道:「不能!」
谷口人影一閃,鞏天鳳已經走了進來。
果然,她剛才離去,是爲了去召集人馬,這時,有七個人跟在她的後面,那七個人全是女子,裝束十分異特,每一個人的衣服,式樣是一樣的,但顏色却不同,不是純紅,便是大紫,十分鮮艷。
孟烈一眼便看出,其中一個一身黑衣的,不是別人,正是黑煞梅青青!
他連忙叫道:「姐姐!姐姐!」
梅青青也立即揚聲道:「小烈子,你不必怕,有鞏敎主和你作主,你還怕什麽?」
孟烈略停了停神,向其餘的幾個女子看去,只見有三個,也是艷邪妖冶之極,這時正眼角生風,向孟烈遠遠地望了過來。孟烈被吊在半空,離得鬼門關如此之近,可是一看到那幾個女子過來的眼風,心頭也不禁怦怦亂跳。
那幾個女子却又都抿嘴一笑,柳腰欵擺,體態風騷。另外兩個,則醜如謨母,偏偏這兩個人,一個穿着大紅衣衫,一個穿着大綠衣衫,一紅一綠,更映得這兩個人,猶如鬼怪一樣,孟烈只向她們看了一眼,便立即轉過頭去。
這七個女子之中,除了梅青青一人之外,其餘六個,他全不認識,但是看她們跟着鞏天鳳掠進山谷來的情形,沒有一個是弱手。那自然全是些江湖中有名的女魔頭,如今齊被鞏天鳳收服了而已,說不定她們還一齊加入了鞏天鳳的女陰敎!
孟烈一面想,一面又不禁向那另外四個妖冶女子看去,每看一眼,那四個女子的騷媚,便令得孟烈的心頭狂跳,總算他未曾忘記自己此際,仍然身在險境,那才不致於太以過份!
就在他胡思亂想,心神不定之際,已聽得鞏天鳳道:「你們不肯放孟烈,那却是說不過去的事情,犯了貴教教條的,乃是孟威,與他兄弟何干?你們燒死了孟烈,只怕惹天下英雄嗤笑。」
九老中的一個道:「那是敝敎之事,與尊駕無關。」
鞏天鳳哈哈笑道:「譬如說,如今我向你們要了孟烈,來日我定然將孟威擒住,送來交給你們,作為交換,這又如何?」
孟烈一聽得鞏天鳳這樣說法,「不可」兩字,幾乎已要脫口而出!因爲孟威若是落到了排敎九老的手中,那是立時被活活燒死,再無迴旋的餘地!
可是,在他「不可」兩字,尚未出口之際,他却陡地想起,如果不是鞏天鳳突然出現,使自己有了生機,自己也是必死無疑了。照排教九老說,他們已到處留下了信息,要孟威前來,但是孟威却並不前來,任由自己燒死,孟烈一想及此,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恨意來!
他們兄弟兩人,儘管志趣不同,行徑各異,但是兩人之間,却是感情十分好,以前,誰也没有恨過誰,這時,孟烈第一次覺得孟威可恨!
他心中一覺得可恨,那「不可」兩字,自然再也叫不出口來了。
排敎九老一聽得鞏天鳳這樣說法,不禁互望了一眼。
鞏天鳳笑道:「你們還猶豫什麽?我知你們九人,行踪不出湘江兩岸,孟威自然早已走了,你們排教之中,還有什麽高手可以追他回來?」
九老道:「我們將孟烈留在此處,只怕孟威愛弟心切,會自行投到。」
孟烈一聽,忍不住叫道:「不會的,不會的,他若是要來,那早就來了!」
鞏天鳳道:「你們聽到了没有?知兄莫若弟,你們還在這裏痴等作甚?我答應你們,一年之内,定將孟威擒來交給你們!」
排敎九老中的一個冷冷地道:「只怕排教罪人,借助外人之力,更惹江湖英豪笑話!」
鞏天鳳揚聲一笑,道:「誰知道?誰知道我們今天這個約定?」
那老者向梅青青等七人一指,道:「這七位是——」
鞏天鳳道:「這七人是我敎中得力親信,她們斷然不會將事外洩的。」
那老者又道:「鞏敎主,你的提議,我們可以接受,但是若我們不答應時,又當如何?」
鞏天鳳道:「那還用說麽?我們自當動手!」
那老者道:「原來如此,爲了使尊駕明白,尊駕動手,萬難佔便宜起見,我們仍不免要一較高下」。
鞏天鳳怒道:「你們已經答應,爲何還要動手?」
那老者冷地道:「若是不動手,顯得排教無人!」
鞏天鳳一聲冷笑,身形拔起,斜斜落下,已到了那老者的身旁,那老者身子一提,倏地站了起來,兩人的動作,全都快到極點,一個站起,一個掠到,兩人一齊出掌,電光石火之間,「叭」地一聲,雙掌已然相交。
排敎九老的武功造詣極高,但是不要說鞏天鳳嫁了天一居士那麽多年,得益匪淺,就算她在未嫁天一居士之前,武功也堪與排敎九老之中,任何一個匹敵了!是以兩人這一對掌,優劣立現,那老者身形一幌,騰騰向後,連退三步!
鞏天鳳揚聲欲笑,但是她笑聲還未發出來,又有兩個老者,一個自左,一個自右,疾攻了過來,鞏天鳳轉身迎敵。
梅青青一聲怪叫,身形疾展,已經向孟烈疾了過來。她一向前來,立時有一個老者,將她的去勢阻住,梅青青雙掌翻飛,掌發不已,却是未能將那老者擊退,另外幾個女子,也已一湧而上。
其中一個穿着黃杉的,輕功特好,左一插,右一穿,兩個老者想阻住她的去路,皆被她不知以什麽步法,在身邊掠了過去,轉眼之間,便到了木柱下面,身形拔起,捷如猿猴,攀到了孟烈的身邊。
孟烈轉頭向那女子看去,只見那女子看來比梅青青年輕得多,膚如凝脂,杏腮帶香,艷麗更在梅青青之上,一到了孟烈的身邊,便露瓠一笑,道:「你便是小烈子麽?」
孟烈只覺得她吐氣如蘭,中人欲醉,一時之間,呆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女子又是一笑,道:「看你,望着我連眼都不眨,没見過女人麽?」
那女子的話,大是輕佻,若是正人君子,一定會大不以爲然,但是孟烈一聽,却大是高興,忙道:「姐姐,我確是未曾見過你那樣美麗的女子。」
那女子伸手,在孟烈的鼻尖上一按,道:「你這句話啊,小心給你的梅姐姐聽到了!」
孟烈向下一看,只見梅青青正在和排敎九老動手,顯是未曾聽到他剛才說的話,他鬆了一口氣,道:「她聽不到的,姐姐,你快將我放開來,我在這上頭,已吊了兩天之久了。」
那女子一聲嬌笑,道:「要我放開你也不難,但是你以什麽來謝我?」
那女子一面說,一面以粉頰向孟烈凑來。孟烈只覺得一陣陣異香,沁鼻而至,中人欲醉,一時之間,幾乎連自己姓甚名誰都記不起來,更不覺得自己還被人吊在柱上,忙道:「姐姐,只要你說什麽,我便答應什麽!」
那女子道:「只怕你口不應心」。
孟烈忙道:「若是我口不應心,就,就叫我被火燒死!」
他話才一出口,一隻柔軟之極的小手,已向他口掩來,那女子道:「別說了,我放你就是。」
孟烈望着那女子如春花初綻,風情萬種的俏臉,連已經被人鬆了綁都不知道,陡然之間,身子一滑,已跌倒了柴堆上。
孟烈一跌到柴堆上,一條黑影,便向他飛掠了過來,來的正是排敎九老之一。那老者來勢快絕,黃衣女子一聲嬌叱,一掌居高臨下,疾拍而出。但那老者右手上翻,一掌還了上來,左手五指如鈎,却向孟烈肩頭抓到。
孟烈若是跌在地上,那老者一抓抓到之際,還可以打滾滾開,可是這時,他跌在枯枝堆上,如何滾得開去?肩頭一緊,已被抓住!
同時,只聽得「叭」地一聲响,那黄衣女子一聲嬌吟,雙掌相交,黃衣女子的身子,竟被震得如斷線風箏也似,向上直飛了起來。
但是那黄衣女子的輕功極高,她身在半空,雙臂一振,猶如一頭黃色怪鳥一樣,慢慢地落了下來。
鞏天鳳本來,正和排敎九老中三個人在動手的,一見孟烈落下柱來,她便抽身後退,大聲道:「你們九人,該相信我可以將孟烈带走了?」
那抓住了孟烈的老者道:「如今孟烈,可還在我的手中!」
鞏天鳳一聲冷笑,道:「你當眞要我們全力施爲,才肯干休麽?」
那老者也冷笑道:「你們卽使全力施爲,只怕也難以將孟烈奪去。」
孟烈被那老者,抓得肩頭生痛,這時,他已看出,排敎九老方面,並不是不願意放自己,而只是覚得放開了自己,面子上過不去而已。他想了一想,忙道:「你們要是再不放開我,只怕事情更僵。」
那老者道:「到了時辰,便將你燒死,僵什麼?」
孟烈道:「燒死了我,孟威若然在外,仍以排敎敎主之名在招搖,你們豈不糟糕?如今鞏敎主已答應你們,必然將孟威擒到,你們還不趁此放我,更待何時?」
排敎九老互相望了一眼,抓住了孟烈的那個老者道:「孟威是你的哥哥,你希望他被鞏天鳳抓到,交來給我們處置麽?」
孟烈心中苦笑了一下,道:「我被綁在此處,眼看要被燒死,他竟不來看我,那是他對我不仁不義,不顧兄弟情份在先了。」
鞏天鳳道:「你說得有理,排敎九老,你們還在猶豫什麽?」
九老又互望了一眼,才道:「此事若是宣揚出去,那我們之間,便立成深仇,鞏教主,你可明白了麽?」
鞏天鳳道:「我們不妨擊掌爲誓。」
九老之中,一個老者走了出來,和鞏天鳳對了一掌,鞏天鳳道:「若是我們將事,向外人提起,必不得好死!」
那抓住了孟烈的老者一聽,手一鬆,一股大力,將孟烈向前,直湧了出去!他身不由主,向前跌出了七八步,梅青青身形一閃,已經迎了上來,也不顧在衆目之下,形狀大是親熱。
梅青青本也十分俏麗,但這時,孟烈偷眼向那黄衣女子望去,便覺得眼前的梅青青,十分老醜。他掙了一掙,道:「姐姐,當着那麽多人,你這是作什麽?」
他皺着雙眉說來,大有厭惡之狀。梅青青呆了一呆,道:「小烈子,我們已有一年多未曾見面了呵。」
孟烈忙道:「是啊,但⋯⋯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如何?」
梅青青老大不願意,道:「小烈子,你若是對不起我,我絕不肯放過你。」
孟烈更是不耐煩,道:「這是什麽話?」
他一面說,一面又向那黄衣女子望去,只見黃衣女子遠遠地站着,正抿着嘴兒,向他微笑,神態十分冶蕩,看得孟烈心中,忽忽亂跳。
鞏天鳳見孟烈和梅青青兩人在絮絮不休,面色一沉,道:「不必多說了,有什麽事,離開了這裏再講!」
梅青青不敢再說什麽,拉着孟烈的手,便向山谷之外,奔馳而去。一出了山谷,一行人的去勢更快,沿途所經之處,石上,樹上,排教教衆都留下了字,要孟威到那山谷中去救他的兄弟,確如排敎九老所言一樣,只要孟威在附近的話,是萬無看不到之理的。
而算來,孟威的離去,又不會太久,當然不可遠離此處的。
那也就是說,孟威是明知這件事,而將孟烈置之不理的了!
孟烈心中的恨意越來越甚,心想平時孟威看來,對自己何等關心,怎知到了生死大關,眼㸔自己要代他而死,他居然不加理會!
鞏天鳳帶着衆人,奔出了四五里,才停了下来。孟烈忙向鞏天鳳和衆人行了一禮,道:「多謝鞏敎主和列位姐姐相救之恩。」
那兩個大紅大緣的醜女子,陡地怪笑起來,居然搔首弄姿,齊聲道:「那你怎樣感激我們呢?」
那兩個醜女子在說話,孟烈不得不向她們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幾乎要嘔了出來,他連忙道:「我一定徐圖報答的。」
那兩個醜女子身子一扭,道:「這可是滑頭話,究竟是甚麽時侯啊?」
其中一個,一面說,竟一面伸手,向孟烈的肩頭搭來,嚇得孟烈魂飛魄散,忙不迭向後退去,梅青青已對那兩個醜女子怒目以視。
那時,鞏天鳳已向外走開了兩三丈,沉聲道:「孟烈,你過來!」
孟烈可以有機會擺脫那兩個醜女子,身上頓時一鬆,忙道:「來了!」
三步併着兩步,向鞏天鳳走去。到了鞏天鳳的身邊,鞏天鳳又道:「你跟我來!」
他們兩人向前走去,那六個女子,却在原地不動,走出了里許,林木扶疏,到了一個十分幽靜的所在,鞏天鳳才道:「游馨兒在那裏,你該說了。」
孟烈忙道:「當我和他分手之際,她⋯⋯她說是回到那秘密墓地去的。」
孟烈在講話之際,略現支吾,鞏天鳳乃是何等樣人物,立即面色一沉,道:「你可是在和我玩什麽花樣麽?」
孟烈忙道:「不,不,我怎敢?」
鞏天鳳道:「那你爲何在講話之際,支吾遲疑?」
孟烈道:「没有,只不過在敎主之前,我⋯⋯感到十分緊張而已。」
鞏天鳳一笑,道:「原來如此,那你大可以放心,我旣然救了你,又怎會來害你?」
孟烈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他不自由主想起在那個大山谷中,孟威被立爲排敎敎主那一晚上的事情來。游馨兒的下落⋯⋯孟然心中苦笑了一下,不再想下去。
鞏天鳳又問道:「那麽,她是在秘密墓地之中了?」
孟烈道:「是,我們在那裏住了將近一年了。」
鞏天鳳的神色大是緊張,道:「你們住了一年?那可曾找到那兩本絕頂武功秘笈?」
孟烈面上不動聲色,但是心頭狂跳,他吸了一口氣,道:「没有,我們因爲没有了那幅圖,所以費盡心機,也找不到那兩本秘笈。」
鞏天鳳做夢也想不到,孟烈在講這兩句話的時候,那兩本秘笈正在他的懷中,離鞏天鳳不到五尺之處,鞏天鳳點了點頭,道:「不錯,這幅落在孟域孟老三手中,但是孟老三却已死在莫明非的手下,照說,那圖應該在莫明非處了,」
她講到這裡,揚頭撮唇,發出了三下短嘯。
孟烈聽鞏天鳳的話,不禁一怔,道:「什麼?孟三侠死在莫明非之手?」
他這一句話,等於是在自己問自己的,鞏天鳳向他望了一眼,也没有回答他。而孟烈的心中,這時也突然像在黑沉沉的黑夜之中,竟起了一道閃電一樣,他對自己的身世,已有了概念!
因為他記得莫明非曾說,說是他們的父親,已死在他的手中,而孟威却又說不能下手報仇。那幅圖又確是在莫明非處,是他臨死之前,交給了孟威的。
照這樣的情形看來,太行八俠中,孟域孟三侠,豈不正就是自己的父親?那麽,莫明非是自己的什麽人,也明白不過了!
莫明非的女兒,是天一居士游賓的第一個妻子,也就是和孟域私奔的那個。自己兩兄弟,當然是兩人私奔之後所生的孩子了。莫明非乃是自己兩兄弟的外公!
所以,當莫明非要孟威下手,殺他為父報仇之際,孟威會下不了手;所以,莫明非對於孟威,竟會如此關心維護;所以,當莫明非臨死之前,面上的神情,竟是那樣的歡欣!
孟烈想到了這裡,實是啼笑皆非!
孟域已經死了,是死在莫明非手下的,在孟域未死之前,孟烈也只不過見過他幾面而已。至於那不貞於游賓的妻子,他的母親,他根本没有見過!
他更是不知道自己兩兄弟,又是怎樣會流落在荀家莊上作小馬伕的,他也不知道在孟域和荀肅之間,還有着甚麽恩怨。
刹時之間,孟烈思潮起伏,站着發呆,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鞏天鳳望了他一呆,道:「你在幹甚麽?」
孟烈一怔,忙道:「沒⋯⋯沒有甚麽。」
鞏天鳳「哼」地一聲,道:「你可是在動甚麽腦筋,對我玩花樣?」
孟烈忙道:「那我怎敢,鞏教主不用疑心。」
鞏天鳳道:「那麽這幅畫究竟在何處,你可知道麽?」
那幅畫由莫明非給了孟威,孟烈是親自聽到的。如果不是他這時,心中對孟威已生出了恨意,他或許是不會回答這個問题的。
但這時他却連考慮都不考慮,便道:「那幅圖,已由莫明非交給孟威了。」
鞏天鳳面色一變,失聲道:「圖落到了孟威的手中?孟威可知那秘密墓地的所在麽?」
孟烈道:「不——」
他本來想說,孟威不知道那秘密墓地的所在的。可是他才講出了一個「不」字,心念電轉間,已想及那兩本絕頂武功秘笈,已在自己的手中,鞏天鳳極有可能找到孟威,到時她按索圖索驥,尋找起來,若是找不到目的物,豈不是麻煩?倒不如說孟威知道那秘密墓地的所在,那麽一切都可以推在孟威的身上了⋯⋯
他只頓了一頓,立即改口,道:「不⋯⋯不知道馨兒有没有向他說過,我想馨兒一定告訴他了,因爲他們兩人的感情不錯。」
鞏天鳳「哎呀」一聲,道:「那我們還不快去?若是給孟威將天一神書,龍翔劍法這兩本秘笈取走,我這些年來的辛苦,是爲了什麼?」
孟烈忙道:「是啊,事不宜遲,我們快去。」
他在講這一句話之際,心中又已有了决定,那便是,一到秘密墓地之後,連難以交待的游馨兒的下落,都可以推在孟威身上!
本來,游馨兒的下落如何,只有他自己才心知壮明,因為那天晚上,在那個小洞之中,只有他和游馨兒兩個人,究竟在小洞中發生了一些什麽事,游馨兒何以會突然失踪,也只有他一人知道。他自然知道游馨兒不在秘密墓地,本來那也十分難以向鞏天鳳交待,但如今可以推在孟威身上,一切就很圓滿了。
孟烈的心中,十分得意。
他並不覺得自己這麽做有什麽不對,因爲他覺得孟威將生死大事,都可以推到他的身上來,他推一些事到孟威身上,又有何不可?
鞏天鳳嘯聲連連,那六個女子,聞聲一齊趕了過來,鞏天鳳道:「你們六人,在這裏附近等我,我和孟烈,一齊去找人。」
梅青青一聽,忙道:「鞏敎主——」
她只叫了一聲,鞏天鳳面色已然一沉,道:「什麽事?」
梅青青道:「我可能一起去麽?」
鞏天鳳道:「剛才我講的話,你没有聽淸楚麽?」
梅青青道:「我⋯⋯聽清楚了,但是我和小烈子已有許久未曾見面,才一相會,又驟而分離,心頭不免有一些黯然,」
梅青青對孟烈的感情雖然十分濃,但這時她急於要和孟烈在一起,倒也不是為了離別了這麽久的緣故,而是由於她和孟烈在一齊的時間久,兩人的關係,又非比尋常,所以她熟知孟烈的爲人。
這時,她已經看出,孟烈和鞏天鳳的對話之中,有一些事隱瞞着鞏天鳳!而她之所以和孟烈分手,是要孟烈在游馨兒處探着那兩本武功秘笈的所在!
其時,梅青青深信孟烈已經有了結果,所以,她才要和孟烈密談,才急於要和孟烈單獨相處的。
但是鞏天鳳此際,聽了孟烈的話,想起大有可能,那兩本秘笈,已被孟威捷足先得,心中已經又急又怒,一聽得梅青青還來喋喋不休,不由大怒,厲聲道:「住口⋯⋯」
那一聲陡喝,令得梅青青陡地向後退出了一步。
鞏天鳳一聲冷笑,道:「我要他帶我去找人,你不肯放他走麽?」
梅青青一聽鞏天鳳的語意不善,不禁嚇至面無人色。她和另外五個女子,全是武林之中,著名的女魔頭,各有所能,在這一年中,鞏天鳳分别將她們羅致在敎中的,鞏天鳳的武功,全高過她們,梅青青雖然强悍已慣,但這時技不如人,却也不敢再强!
她忙陪笑道:「敎主,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鞏天鳳道:「那你還囉囉囌囌作甚?」
梅青青諾諾連聲,向後退了開去。那黃衣女子忽然「格」地一笑,道:「梅大姐你也未免太猴急些了,難怪敎主發怒。」
梅青青受了鞏天鳳的斥實,一口氣正無處去出,那黄衣女子再出言譏諷,正如火上加油一樣,叫她如何忍受得住?只見她陡地一個轉身,一聲大喝,突然向那黄衣女子,疾撲而出,身在半空,一掌已然發出,去勢極猛。那黄衣女子身子略退,立即反掌以迎。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叭」地一聲响,雙掌已然相交,那黃衣女子身子一連幌了三幌,但是梅青青却不自由主,騰地後退了一步!
兩人這一對掌,武功高下,立時判明。
鞏天鳳厲聲喝道:「住手!」
梅青青當然不敢再出手,黃衣女子也不進攻。鞏天鳳冷冷地道:「梅青青,楚鳳仙的武功,在你之上,我看你別自討沒趣了!」
梅青青面色青黃不定,勉强答應了一聲,道:「鞏敎主說得是。」
而這時候,在鞏天鳳身邊的孟烈,却發出了「啊」地一聲來!
他見到黃衣女子和梅青青對了一掌,竟立即佔了上風,心中已大是出奇,因為梅青青乃是中條雙煞之一,雖說雙煞之中,武功真高的,乃是白煞佟單,但梅青青也是屈指可數的女魔頭了,難得她人又美麗,孟烈本來,只當論相貌妖艷,武功高强,梅青青可算第一了。怎知那黄衣女子,却樣樣在她之上。
接着,孟烈便聽得鞏天鳳叫出了那黃衣女子的名字,竟是大名鼎鼎,有數的厲害人物,洞庭怪傑楚天碧的妹妹楚鳳仙,孟烈所以才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來的。
洞庭怪傑楚天碧,最厲害的武功,是毒掌功夫,但是他雖然練的是毒掌功夫,出身也是邪派,後來却轉投在一位正派異人門下,以致身兼正邪兩派之長,爲人也仁俠可風,極得武林中人崇仰,乃是方今武林之中,頂兒尖兒的人物,天一居士死後,除了佛道兩門的幾個絕頂高手之外,楚天碧已可以說是第一號人物了。
但是楚天碧本身雖然正派,他的妹妹楚鳳仙,却和他截然相反。楚鳳仙在武林之中,淫名甚於武名,因爲楚天碧門下七大弟子,全是因為禁不住楚鳳仙的引誘,而與之有染,被楚天碧逐出門牆的。楚天碧曾當衆揚言,他和楚鳳仙已脱離兄妹關係,若是楚鳳仙犯在他的手中,他也絕不輕饒,楚鳳仙也怕她哥哥,曾遠走域外,却不知此際何以會投在鞏天鳳的敎中了。
孟烈在失聲叫了一下之後,望着楚鳳仙,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楚鳳仙來頭如此之大,喜的則是看楚鳳仙的情狀,分明是對自己大是有意!
楚鳳仙的那一雙催魂蝕魄,水盈盈的眼睛,也向孟烈望來。
孟烈忙道:「原來姐姐便是天下聞名的楚女俠,當真失敬之極。」
楚鳳仙微笑道:「是麽?」
她輕啓朱唇,只講了兩個字,已令得孟烈骨頭發酥,恨不得立時趕過去,與之親熱一番。
這種情景,看在梅青青的眼中,直將她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涅盤,混身發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鞏天鳳道:「我們該走了,你們在此相候,不可生事,若是自相拼鬥,給我知道了,定然嚴懲不貸!」那三人一齊答應了一聲,鞏天鳳喝道:「走!」握了孟烈的手背,向前疾奔而出。
她帶着孟烈,奔出了四五里,道:「咦,你的功力不錯啊!」
孟烈吃了一驚,唯恐給鞏天鳳知道自己正在練那天一神功,忙道:「我只是在荀家莊上偷學了一些武功,這一年來,馨兒又敎了我一些。」
鞏天鳳點頭道:「怪不得你内功路子,有一點像老鬼,原來是馨兒敎你的。」
孟烈自然知道,鞏天鳳口中的「老鬼」,乃是指天一居士而言的。他如今在練天一神功,内功路數,自然和天一居士一樣,幸而他抬出了游馨兒來,這才將事實遮掩了過去,他心中已連叫了十七八聲「險」!
鞏天鳳帶着他一路急奔,直到走出了近百里,孟烈仍然可以看到排敎敎衆的留字,算來孟威實是萬無看不到之理的。
這時候,孟烈對於孟威,不但怨恨,而且在心中,已根本不當他是兄長了。
鞏天鳳急於趕到那秘密墓地,是以一路不停,孟烈指點着路途,不一會,便已到了那山谷之中。
孟烈帶着鞏天鳳,自暗道之中走了進去,才一走進,便聽得猿啼之聲不絕於耳,那幾頭銀猿遠遠地站着,露牙裂齒,大不友善。
孟烈道:「這是天一居士生前所養的東西對。我也是不好,只聽游馨兒一人的話。」
他一面講,一面裝模作樣地叫道:「馨兒!馨兒!你看是誰来了?」
他向前走了過去,口中仍然不停,道:「鞏敎主對你我絕無惡意,你爲什麽還不出來相見,難道還在心存芥蒂麽?」
鞏天鳳冷冷道:「小丫頭,你若是再躱着我不見,那可只是自討苦吃⋯⋯」
鞏天鳳一開口,更是响起了陣陣回音,但仍然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回答,在孟烈來說,乃是意料中的事情,只不過他却裝出了十分惶急之狀來,道:「咦,眞若没有人啊,算來她不會離開的啊。」一面說,一面已衝進了門去,又自大聲叫,四面亂找。
鞏天鳳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兩人到處找了一遍,並不見有人,鞏天鳳怒道:「你可是在捉弄我?」
孟烈指天發誓,道:「我若是捉弄你,死無葬身之地!」
鞏天鳳道:「那麽她人何以不在此處?」
孟烈側頭想了一想,雙掌互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她⋯⋯她⋯⋯」
孟烈的做作功夫,當真好極,這時他全身微微發抖,面色慘白,像是陡地想起了什麽事,因而心中怒到了極點一樣。鞏天鳳雖是足智多謀的聰明人,但一時之間,却也不免被他瞞過,道:「你知道了什麽?」
孟烈道:「一定是孟威已經來過了。」
鞏天鳳道:「那又怎麽樣?」
孟烈道:「那還用說麽,自然是他和游馨兒,一齊找到了那兩本絕頂武功秘笈——」
孟烈才說到這裹,鞏天鳳手臂揚起,「叮噹」響處,已經抓住了孟烈的胸口衣服,她這一抓,連孟烈懷中的那兩本武功秘笈,一齊抓住,孟烈的身子,這時眞的發起抖來。
鞏天鳳嘆道:「你說你和她已是夫婦,她如何還會跟孟威一起走?」
孟烈搖手道:「鞏敎主請鬆手,常言道難料婦人心,我——怎知她爲什麽要離開我?」
鞏天鳳做夢也未曾想到自己這時,不但抓住孟烈胸前的衣服,而且也抓住了那兩本絕頂武功秘笈,她一鬆手,一股大力,將孟烈推出了幾步,孟烈被她推得跌倒在地,爬不起來,面色更如死灰一樣。
鞏天鳳身形展動,其快無比,又到處搜尋了一遍,仍是一個人也不見,她回到了孟烈的身邊,喝道:「走!」
孟烈戰戰兢兢,道:「到那裏去?」
鞏天鳳道:「去找他們兩人,還有什麽地方可去?」
孟烈聽了,心中不禁為難之極,忙道:「我⋯⋯還是不去找他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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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0 00:58:05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書還有六章收結。估計多人要像孟域一樣,有頭無尾。
最神奇的廿六章的內容,孟烈整個是一個充電寶,哈哈,比任我行的奇葩功夫,看起來要好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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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6-11 10:27:05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要结尾了,开心,等结尾了,再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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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1 19:03: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廿八囘:狂蜂浪蝶
鞏天鳳大怒,道:「我講的話你竟敢不從麽?」
孟烈忙道:「我並不是不從,我是想⋯⋯遊馨兒不知我們來過,或者她還會回來,那麽我便可以將她攔住,帶她來見你。」
鞏天鳳想了一想,道:「也好,那你就在這等着,若是看到孟威和游馨兒,便放這枝信號箭,我看到之後,自然趕來。」
她一面說,一面交了一枝指頭粗細;尺許長短的信號箭給孟烈。孟烈連忙接在手中。鞏天鳳身形幌動,已向外疾掠而去。
孟烈直到鞏天鳳跑得看不見了,心中才鬆了一口氣,想起剛才的驚險情形,心中仍有餘悸,雙腿也不覺發軟,在地上坐了好一㑹,才站起身來。
那些銀猿一直只是遠遠地望着他,孟烈也懶得去差牠們做事,心中只是在想着,自己是離開這裏好呢,還是在這裏練功好呢?
看來,兩件事都有危險性,但如果離開這裹的話,那麽海濶天空,鞏天鳳就算神通再廣大,也是找不到自己的了。
他背負雙手,來回踱了㡬步,陡地給他想出了一個法子來。
他從懷中取出了鞏天鳳給他的那支信號箭,面上顯出了一絲奸笑來。他再不猶豫,身形疾幌,也離開了那秘密墓地。他奔出了四五里,停了下來,在那四五里中,他提心吊胆,唯恐遇上了鞏天鳳。那時,他來到了一座林子之中,撕下一些樹皮來,搓成了一股繩子,繫在那枝信號箭上,再將信號箭直放在地上,然後,幌着了火摺子,點着了繩索的一頭,眼看着火頭慢慢地燒了過去,約摸大半個時辰,便可以燒到那支信號箭了。
那支信號箭一見火,自然衝天而起,鞏天鳳便會趣來此處。而在這大半個時辰之中,自己可以奔出二十餘里去,只怕鞏天鳳來到這裡,識破了自己的妙計而勃然大怒,也是無可奈何了。
孟烈心中暗自得意,身子一轉,又向前突奔了出去,一口氣不停,足足奔出了二十多里,才停了下来,略喘了一口氣。
他才停下來不久,便看到遠處,有一黑色的火燄,直冲向半空之中。
那一溜黑烟,在衝向半空之後,結成了一團濃黑色的烏雲,凝在半空不動,不要說二十里之外,便是再遠一些,也可看到。
孟烈剛才還着實躭心那樹皮搓成的繩索半途熄滅,那自己的妙計便行不通了,這時一見黑燄升起,心中大喜。連忙又轉身向外奔了出去。
他一連兩日夜,一停不停,等到第三天早上,他離開秘密墓地,早已有三數百里之遙了。而孟烈此際,也實已筋疲力盡了。他心知鞏天鳳是找不到自己的了,心中一鬆,更是疲乏不堪,他勉强又走出了小半里,也不理會肚子飢餓,便在一個僻靜的山坳之中,倒下來,立即雙眼一合,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他睡得極酣,也發了不少甜蜜的夢,他夢見自己已將「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練成,而他也不是出身低賤的小馬夫,而是鼎鼎大名,太行八俠之中孟三俠之子,從此天下便多了一個武功高絕的少年侠士,他夢到了人人都向他投以敬仰的眼色,在人人俯首爲禮中,他昂然而過。
如果不是他耳中聽到了不斷的「嗡嗡」聲的話,那麽他的好夢,可能還會一直發下去。
可是,他耳際的嗡聲,却是越來越響了,竟將他吵了醒來。
孟烈睜開眼來一看,只見已是下午時分,這一覺也睡了幾個時辰。他起先還是不明白那「嗡嗡」聲是從何而來的,而當他再定睛看去時,他不禁呆住了,則聲不得!只見有七八隻足有嬰拳大小、黃黑相間的大毒蜂,正在繞着他嗡嗡飛舞,尾後的毒針,足有寸許來長,烏黑野蠻,駭人之極。
孟烈一看之下,便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這種罕見的大毒蜂,一望便知是劇毒之物,若是被它刺上一下,在這荒山野嶺之間,照不到藥物醫治,只怕要命喪它刺下!
孟烈慢慢地移動着身子,惟恐動作太快,便激怒了毒蜂,好不容易站起了身來,一個轉身,撒腿便跑,但是那六七隻大毒蜂,却立卽追了上來,老是繞在他的身邊。
孟烈上樹,入河,進山洞,用盡了方法,仍是不能將之驅走。
天色慢慢黑了下來,孟烈又不敢燃火,因爲他還怕自己的踪跡被人發現。
因爲他這樣地捉弄了鞏天鳳之後,若是再落在鞏天鳳的手中,那實是連骨頭都要被鞏天鳳抓断了!
他只是不斷地奔着,想擺脫那幾隻大毒蜂,但到了天色全黑之後,他便知道那是完全没有可能之事了。同時,他心中也感到十分奇怪,因爲那幾隻毒蜂,只是围着他亂轉,發出驚心動的「嗡嗡」之聲。而並没有來攻击他。
孟烈雖還提心吊膽,但總比一發現毒蜂的時候,要好了許多。
他索性在一大石之上,坐了下来。
在月色下看來,那幾隻毒蜂,更是可怖之極,孟烈望着它們,雙眼一眨也不能眨,過了不一會,他突然又聽得東北方向,又有同樣的「嗡嗡」聲傳了過來,孟烈連忙轉過頭去。
只見遠遠地,排成了一條直線,少說又有四五十隻同樣的毒峰,飛了過來。孟烈見了,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擺脫了鞏天鳳,却不知爲什麽,又惹上了這樣一帬毒蜂。
那自遠處而來的毒蜂,勢子十分快疾,轉眼之間,便飛到了眼前,連同原來的六七隻毒蜂,排成了一個圓圈,將孟烈圍住。
孟烈站了起來,可是他才向外跨出了一步,便有一頭毒蜂,向他撞來。
那毒蜂的飛勢,疾如流星,孟烈想避開時,已經不及,正被那毒蜂撞在額頭上,那一下,毒蜂並未以尾刺到他,但毛茸茸的蜂頭撞了上來,也令得孟烈大吃了一驚,而且,額頭被撞之處,也立即紅腫了一大片,又痛又癢,難受之極,由此也可見那種毒峰的厲害之處!
孟烈頹然坐了下來,一動也不敢動。
在他僵坐之際,仍有一隻一隻的毒蜂,絡續地飛了過來。
孟烈此際,已經看出,那些毒蜂,十分通靈性,只要自己不動,便只是圍着自己飛舞,一動,便立卽撞了過來,避不勝避。照這樣情形看來,那一羣毒蜂,似乎是有人蓄養的,那麽蜂主人是誰呢?爲什麽要派出那麽一大羣毒蜂,將自己圍住呢?
他心内十分焦急,只盼蜂主人快些出現,雖然是吉是凶,還十分難料,但事情總可以明朗化了。
一直到了午夜時分,他才聽得遠處,響起了一陣異樣的「嗡嗡」聲來。那聲音,顯然不是毒蜂所發,而是人摹擬出來的,那聲音自遠而近,迅速傳來,但到了小半里附近時,便停了下來,繼續響個不已。
孟烈循聲看去,却又因天色昏暗,林木茂密,而一無所見。
孟烈不知那是甚麽意思,突然之間,他只見圍住自己的五十餘隻毒蜂,一隻接着一隻,向那聲音發出之處,飛了過去。
四五十隻毒蜂,迅卽排成一線,整齊之極,在黑夜之中看來,蔚爲奇觀,轉眼之間,便飛了個乾乾淨淨,而遠處的「嗡嗡」聲,也已停了下來。
孟烈被毒峰的嗡嗡聲,吵了足足幾個時辰,這時一切都停了下來,便覺得四面靜得出奇,他鬆了一口氣,心知自己所料不錯,那羣毒蜂,果然是有人豢養的,只不知那人是誰?能够指使這樣的一羣毒蜂,那自是非同小可的異人了。
而那異人竟不加害,將毒蜂召了回去,自己又怎可没有表示?
他想了一想,便向着毒蜂飛去的方向道:「前輩定是世外異人,晚輩頗以不能瞻仰前輩風采爲憾,多謝前輩召回毒蜂之德。」
他話才講完,突然聽得前面大樹之後,傳來了一聲嬌脆動聽之極的「格格」笑聲,同時,一條俏生生的人影,已自樹後轉出。孟烈乍一看間,還未曾看清那是什麽人,只不過在一警之間,他已經可以肯定,那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子。
而那女子則已先開口道:「你左一聲前輩,右一聲前輩,不是将我叫老了?」
孟烈定睛看去,這才看清,那自樹後走出的女子,一身黄衣,巧目流盼,漫笑迷人,月光流瀉,照在她的身上,看來像是她正隨着月光,從月亮上下來一樣,實是美麗動人之極。
而孟烈也立即認出,那不是別人,正是楚鳳仙。
孟烈一見楚鳳仙,心中不禁大喜,連忙向前踏出了一步。
然而,他才踏出了一步,便陡地想起,鞏天鳳這時,一定正到處在找自己,楚鳳仙乃是鞏天鳳教中的人,自然是奉命來找自己的,那正是自己的煞星,爲何自己見了她,非但不逃,還要迎了上去?
孟烈一想到這裹,不由得心胸俱裂,一個轉身,便向前疾奔而去。
他這裹一路奔出,楚鳳仙驚魂蝕魄的「格格」笑聲,一直跟在他的後面。孟烈奔出了五六里,心知楚鳳仙隨時隨地可以將自己捉住,自己實是逃不出她的掌心去的!
他心中又驚又急,轉念一想,不如求一求她,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他一想及此,站住了身子,轉過身來道:「姐姐,你當日既將我從木柱上解了下來,如今何苦又苦苦地追我?」
楚鳳仙滿面含笑,道:「倒看不出你這樣大膽,連鞏敎主都敢戲弄,如今鞏敎主已下令,誰能將你捉住,便可成爲副敎主,你叫我怎麼辦?我却也饒你不得!」她一面說,一面已伸手向孟烈的肩頭抓來。
孟烈嚇得滿頭大汗,不自由主身子一軟,跌倒在地上,楚鳳仙突然一抿嘴,又格格地笑了起來。孟烈心中惶急,他又摸不準楚鳳仙的心意。
他心中急速地望着:若是自己將「天一神功」、「龍翔剑法」這兩本絕頂武功秘笈交了出來,或者她肯放過自己的。但是,這兩本武功秘笈,乃是自己一切的希望,不是到了萬般無奈的關頭,又怎肯輕易放棄?如今還是求一求她的好。
他强笑着,道:「姐姐,你⋯⋯難道眞忍心將我抓回去交給鞏天鳳?」
楚鳳仙一側頭,道:「是啊,誰叫你那麽大胆?」
孟烈道:「姐姐,你若是放了我,那我生生世世,不忘大德。」
楚鳳仙一笑,道:「你嘴倒甜,誰知你講的話是不是眞心?」
孟烈聽出有了一些希望,忙道:「當然是真心,絕無半句謊言。」
楚鳳仙搖頭道:「不行,不行,不行!」她一連講了三個「不行」,突然又柳腰亂擺,「格格」不停地笑了起來。
孟烈實是莫名其妙,心中惶惑之極,只聽得楚鳳仙道:「呸,你這銀樣蠟槍頭,怎地這樣不禁嚇?」
孟烈一面抹着冷汗,一面道:「姐姐,那還用說麽?我命在你手,自然希望你網開一面,我此生此世,不敢忘姐姐搭救之德。」
楚鳳仙仍是笑迎人,道:「口說無憑!」
孟烈心想,聽楚鳳仙的口氣,像是已有希望了,但是她却仍然要自己有所表示,事情旣已到了如今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也說不得了。
他雙腿一屈,跪了下去,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孟烈蒙楚鳳仙姐姐相救,日後若不感恩報,定當五馬分屍而死。」
鳳仙笑吟吟地望着他,道:「小烈子,在梅青青面前,你可也曾這樣許過願?」孟烈一聽,心中更是大喜,因為照這話聽來,非但她不會與自己爲難,而且自己還有希望作入幕之賓!
他忙道:「她是什麽東西,怎配我這樣對她。」
楚鳳仙柳腰欵擺,道:「快起來吧,你還跪在地上作甚?」
孟烈和梅青青在一起久了,早已學會了打情罵俏,一聽得楚鳳仙如此說法,便涎着臉道:「還勞姐姐扶。」
楚鳳仙娉娉婷婷,向前走了兩步,一伸手,道:「你可以起來了。」
孟烈連忙一伸手,握住了楚鳳仙的手,怎知他才握了上去,只覺得楚鳳仙雪也似白,柔滑之極的織手,竟像是一塊炙紅了的烙一樣,痛得他「啊」地一聲,連忙縮手不迭,以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着楚鳳仙。
楚鳳仙笑道:「小烈子,你可覺得奇怪麽?我告訴你,你別以爲罰個誓講完就算了,我可不比梅青青,若是你將來對我不起,可别怪我心狠。」
孟烈戰戰兢兢,道:「是。」
楚鳳仙道:「咦,我來攙你,你怎麽不握住我的手啊?」
孟烈剛才握住了她的手,那一陣奇痛,入心入肺,但這時又聽得她如此吩咐,却是不敢不從,忙又伸手握去,這一次,却又絕無痛楚。
楚鳳仙手臂一提,孟烈趁勢站了起來,脚尖一點,身子向前一俯,竟向楚鳳仙的身上倒去。
楚鳳仙在刹時之間,全身也像是嬌弱無力一樣向孟烈靠來,兩人擁在一起,跌倒在草地之上,只聽得他們的浪笑之聲,不斷傳了出来。
好一會,楚鳳仙才嬌喘吁吁,站了起來,孟烈跟着站起,楚鳳仙伸手在他的鼻尖上一指,道:「你啊,凶星未退,色星又起。」
孟烈油腔滑調,道:「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姐姐這等花容月貌,任何男子見了,那怕有鋼刀擱在頭上,也顧不得了。」
楚鳳仙「呸」地一聲,道:「說得好聽!」
她掠了掠亂髮,突然一伸手,道:「拿來。」
孟烈呆了一呆,道:「什麽拿來?」
楚鳳仙俏臉半嗔道:「你還在假作痴呆?」
孟烈心頭怦怦亂跳,因爲他這時的生死,還操在楚鳳仙之手,但他又的確不知道楚鳳仙是向他要什麽,只得賠笑道:「不知姐姐究竟要什麽?」
楚鳳仙道:「小烈子,我已經對你說過了,你若是對我虛情假意,我絕不會對你客氣,但是你若對我真情眞意,我這一生,見的男子也多了,只是和你最合心意,也不會離開你的,你可明白了麽?」
孟烈忙道:「我明白,姐姐厚情隆誼,我要是再不明白,那我就不是人了。」
楚鳳仙道:「那就好,你當真没有什麽事情瞞着我麽?若是你自己講出來,那証明你對我有眞情意,若是要我講出來,那可不妙了!」
孟烈心頭狂跳,尷尬之極!
楚鳳仙如今這樣說法,當然有可能是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大秘密,知道了那兩本絕頂武功秘笈,已在自己的手中。但是也有可能她根本不知道,只是故意如此說法,來看看自己可有大秘密在心中。
那麽,自己究竟應該怎麽辦呢?
他心中焦急無比,面上却裝着莫明其妙的神氣,嘻嗔笑着,道:「我有大秘密?」
楚鳳仙道:「是啊,你說出來,好得多了。」
孟烈仍想拖下去,道:「我有什麽秘密啊?」
楚鳳仙面色一沉,道:「小烈子,你若是再推搪下去,我也没有辦法了。」
孟烈臉上變了,雙手亂搖,道:「姐姐,你別誤㑹,不是我不肯說,我只是想試一試姐姐是不是够聰明,能知道我心中的秘密是什麼而已——」
孟烈也是極其聰明之人,他知道這時是萬萬不能得罪楚鳳仙的。
但是,他却又不願將這兩本絕頂武功秘笈和楚鳳仙分享,所以才如此說法,想知道楚鳳仙究竟知道了什麼,那麼自己便可以作有程度的坦白,最好是能使楚鳳仙滿足,而又不失去這兩本武功秘笈。
楚鳳仙笑道:「奇了,你心中有什麽秘密,你自己不知道,倒要來問我麽?」
孟烈也笑道:「姐姐若是已經知道,何妨說出,也好叫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兩人俱都是十分聰明之人,這時勾心鬥角心,也顯得與衆不同。
楚鳳仙略想了一想,道:「好吧,你拿來給我,我决定與你共享。」
孟烈心中大吃一驚,但還强作鎮定,道:「什麽東西啊。」
楚鳳仙道:「小烈子,你也忒狡猾了,到現在還不肯說,怎能說對我有真情真意?我向你要的,自然就是鞏教主千方百計要求的東西!」
孟烈一聽,身子陡地一軟,暗叫道:「完了——」他機乎跌倒在地,木然半晌才道:「姐姐,你果然有通天徹地之能,你怎知我已得到了?」
楚鳳仙「格格」亂笑,道:「小烈子,原來你真的已經得到了?我只是想你要逃避鞏敎主,必然有原因,所以才嚇你一嚇而已。」
孟烈一聽得楚鳳仙那樣說法,不禁後悔莫及!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直否認下去,那麽楚鳳仙因爲没有抓到確鑿的証據,一定會放棄逼問的,怎知他却如此不經嚇!
這時,他真恨不得要狠狠地打上自己幾巴掌!
但是,他却仍不得不装出笑脸來,道:「姐姐,就算你不問我,我也遲早要向你說的。」
楚鳳仙俏眼生媚,道:「是麽?」」
孟烈道:「當然,姐姐和我,已是自己人了,况且我性命是姐姐救的,這一本『龍翔剑法』,又是深奥之極的武功,我自己怎練得會,自然是獻給姐姐的好,只要姐姐你練成了絕頂武功,還怕有人害我麽?」
楚鳳仙道:「只有一本龍翔劍法麽?那本天一神功呢,在哪裹?」
孟烈面上現出莫明其妙的神色來,道:「天一神功,什麼天一神功?」
楚鳳仙道:「你是眞不知還是假不知道?天一居士游賓遺下的武功秘笈有兩本,一本是『龍翔劍法』,還有一本,便是『天一神功』!」
楚鳳仙雖然够聰明,想到了孟烈要避鞏天鳳,必有原因,因之才得孟烈自己講出了實話來。但是她却高興得太早了。她原來是什麽也不知道這一點,暴露了出來。
那使孟烈立即想到,亡羊補牢,未爲晚也,自己若是說只得了一本秘笈,那麽楚鳳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所以他才特地只說龍翔劍法的。
因爲天一居士在創出那套龍翔劍法之際,内功高超,已到了非凡的境地,是以這套劍法,不是内功絕頂的人,根本就練不成,給普通人得了這一本秘笈,可以說是没有用處的。
那麽,他自己還可以保存着那本「天一神功」,偷偷練功等到功力高了。再設法取回「龍翔劍法」,也不為晚。
所以他這時,矢口否認,道:「那我也知道,但我只是在一個極偶然的機緣下,才得到了這本『龍翔劍法』,至於那本『天一神功』,我却全然不知。」
楚鳳仙竟似不信,斜眼望着孟烈。孟烈又道:「姐姐,我得了那本『龍翔劍法』已有許久了,連我妻子游馨兒也不知道,因爲我對姐姐感激不盡,才講給你聽的。」
楚鳳仙嬌笑道:「以後,不准你再在我面前,講起『我的妻子游馨兒』七個字來。」
孟烈涎着臉,踏前一步,附在楚鳳仙的耳際,低聲道:「若是我說,我的妻子楚鳳仙,那可不可以?」
楚鳳仙啐了一口,伸手在孟烈的面上,輕輕地摑了一下。
孟烈笑道:「那是說可以了?」
楚鳳仙道:「廢話少說,拿來!」
孟烈道:「你現在就要看那『龍翔劍法』麽?」
楚鳳仙道:「當然是現在,你不肯?」
孟烈忙道:「當然不是!」
他的確不是不肯將「龍翔劍法」交給楚鳳仙,而是他心中十分為難!
因為,「龍翔劍法」、「天一神功」這兩本武功秘笈,他都是貼肉放在懷中的,兩本秘笈,一樣大小,一樣厚薄,而這時他又不能拿出來揀上一本給楚鳳仙,若是隨手取出的一本,竟是「天一神功」的話,那豈不是什麼都完了?
楚鳳仙催道:「快點啊!」
孟烈心中嘆了一口氣,暗忖:「那只有認命。」
他懷中共有兩本秘笈,可能一下子摸出來的,正好是那本「龍翔劍法」,那自然一切都没有問題了。但是也有可能。摸出一本「天一神功」來!
那時,不但會失去了這本絕頂武功秘笈,而且還得另外設辭,來使楚鳳仙相信他不是在騙她。
孟烈閉上了眼睛,伸手入懷,他只是摸到了兩本秘笈中的一本,手還未曾伸出來,楚鳳仙已是不耐煩,一拉孟烈的手臂。
孟烈閉上了眼睛,將手中所握的那一本秘笈,遞給了楚鳳仙。
他簡直没有勇氣去看一看,自己自懷中取出的那本秘笈究竟是什麽。
他只覺出,秘笈一取出,楚鳳仙便一伸手,搶了過去,又過了片刻,才聽得楚鳳仙笑道:「小烈子,這本『龍翔劍法』,就由我保管可好?」
孟烈一聽得楚鳳仙這樣說法,心中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在這塲賭博中,算是贏了。他心中一鬆,身上冷汗直淋起来。爲了怕被楚鳳仙看出破綻,忙道:「當然好的,我得到的東西,不獻與姐姐,還獻與什麽人?」
楚鳳仙笑道:「是麽?」
孟烈偷偷抹去了额上的汗,道:「當然是。」
楚鳳仙將手中的那本「龍翔劍法」,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只覺得無處不是精奥絕倫,直看得她眉飛色舞,得意之極。她却不知道,那「龍翔剑法」,本是天下第一的武功,乍一看間,處處可見其鋒芒畢露,妙不可言之處,但如果仔細鑽研起來,却又覺得每一個玄與之處,都不易理解。
楚鳳仙這時,只是粗粗一看,心中喜之不盡,忙將之收了起來。正當她揚起頭來,想要講話之際,忽然聽得遠處傳來了「轟」地一聲,一股銀燄,直冲凌霄,突又在半空之中,爆散了開來,銀雨霏霏,好看已極。
楚鳳仙道:「鞏教主在召我們回去了。」
孟烈大吃一驚,雙脚發軟,道:「姐姐⋯⋯那怎生是好?那怎生是好?」
楚鳳仙道:「我已得了龍翔劍法,還會去才她麼?」
孟烈聽了,心中略鬆了一口氣,但是他轉念一想,仍不免憂形於色,道:「但是她若是追尋你起來,你如何躲得過去?」
孟烈也是一個滑頭之人,他不說他自己如何逃得過去,却只說楚鳳仙。
楚鳳仙側頭一想,道:「我有辦法,我拚着不要這一窩虎紋蜂,將她們引了開去!」
她一面說,一面便從腰際,解下了一隻皮袋來。她才將那隻皮袋取在手中,皮袋之中,「嗡嗡」之聲,便自大作。
楚鳳仙纖掌在皮袋上,輕輕拍了幾下,嗡嗡之聲,更是震耳欲聾,從袋中飛出了七八十隻大毒蜂來,圍着楚鳳仙亂轉。
楚鳳仙的口中,連發尖嘯,只見那幾十隻大毒蜂,排成一線,向前飛了出去。
孟烈忙道:「姐姐那有什麽用?」
楚鳳仙道:「人人都知道那窩虎紋蜂是我心愛之物,我如今命它們向東飛去,我們却往西走,鞏天鳳見了毒蜂,一定向東追去,我們便可以脫身了」
孟烈笑道:「好妙的計策,只是那一窩毒蜂,却不易得回了。」
楚鳳仙道:「那怕什麽?我如今已得了一隻更大的毒蜂了。」
孟烈忙道:「姐姐,我是絕不會作對你不起之事的,你如何將我比作毒蜂?」
楚鳳仙抿着嘴兒微笑,孟烈也笑道:「我不是大毒蜂,只是採花摘蜜的小蜜蜂。」
楚鳳仙「嘖嘖」連聲,道:「越說越好聽了。」
孟烈忙道:「難道不是麼?」
楚鳳仙道:「你啊,是一隻狂蜂!」
孟烈聽了,心中一點也不生氣,反倒「哈哈」大笑起來,道:「你說得不錯,你嬌美如花,自然要引得似我這般的狂蜂浪蝶,如痴似狂了!」
楚鳳仙心中益發得意,笑得花枝亂顫,孟烈一伸手,已攬住了她的腰枝,楚鳳仙趁機倒在他的懷中,孟烈攬着她,向西奔了開去。
孟烈本來,雖然心術不正,野心極大,但也决計不是輕薄不堪到這種程度的人,但是如今,他經歷了被排敎九老吊在木柱之上,等候燒死,而孟威居然不來救他一事之後,他心底深處所受的刺激,十分深刻,使他覺得像孟威這樣的人,平時何等嚴謹,自己稍有行錯踏差,他便來規勸,彷佛他的一切,永遠是對的。
可是臨到了生死大關,他却也做出了卑污之極的事情,任由弟弟替他而死!?照這樣看來,世上一切的事情,豈不盡皆虚偽到了極點?
孟烈心中,本來是十分佩服、敬重孟威的。一個人心中有着一個尊敬的偶像,每當要做壞事之際,這個心目中的偶像,便會起着十分微妙的遏止作用。
但這時,孟烈心中崇敬的偶像已經破碎了!
那就像是原來靠一道堤壩攔住的洪水,堤壩陡地傾圯,洪水便立即一發而不可收拾一樣!
孟烈和楚鳳仙,一路向西奔了出去,直奔出了三五十里,方始略停了一停。楚鳳仙回頭向來路看去,並没有人追了上來。
孟烈也鬆了一口氣,道:「總算已逃脫了。」
楚鳳仙道:「你想得倒容易,你當鞏天鳳是何等樣人,我難然用了聲東撃西之計,但是也决計不能那麽容易,便使她再也找不到我們!」
孟烈聽了,心中更是駭然。忙道:「那我們怎麽辦才好啊。」
楚鳳仙側頭想了一想,道:「有辦法,我們逃到一處地方去,她便再也不敢來追我們了。」
孟烈忙道:「那是什麽所在?」
楚鳳仙道:「我大哥的青風渚。」
孟烈一時之間,還并不明白,道:「你大哥——」他只講了三個字,便陡地省起,面上也立時變色,道:「是⋯⋯楚大俠的青風渚?」
楚鳳仙道:「是啊,我們若是能在洞庭湖青風渚中安身,那麽鞏天鳳就算知道了我們的所在,也必然有所忌憚,不敢前來了。」
孟烈的身子不住發抖,那是因爲洞庭湖青風渚楚天碧的威名,在武林之中,實在太盛之故,當他一想及自己和楚鳳仙,要以那樣不正常的關係,去見性烈如火,嫉惡如仇的楚天碧時,他心中實是不能不怕!
楚鳳仙道:「你怕什麽,我既然要去見我大哥。當然不會使他來害你。」
孟烈遲疑道:「你⋯⋯自己⋯⋯」
楚鳳仙笑道:「你可是說我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麽?」
孟烈苦笑道:「武林中皆說你們兄妹不和,那倒不是我瞎疑心。」
楚鳳仙道:「其實我大哥十分痑我,我以往只不過是因為不聽他的話,所以才令得他怒火大發,如今我已得佳婿,一齊回青風诸去,他怎會不對我另眼相看?」
孟烈一想,楚鳳仙的話,大是有理,若是能在青風渚上安身,有楚天碧的庇護,那確是什麽人都可以不必怕了。他一想及此骨頭又輕了起來,道:「你已得佳婿,那是誰啊?」
楚鳳仙一笑,道:「是一個没有良心的小畜牲!」
孟烈笑道:「罵得好,我是小畜性,你便難免是一個雌畜了。」
楚鳳仙白了他一眼,道:「少說廢話,快隨我來!」
孟烈也知道如今雖已走出了三五十里,但鞏天鳳還是可以追了上來的,確是不宜久留,因之便跟着楚鳳仙向前奔了出去。
一路之上,他們兩人,只是揀人跡不到的小路走去,一連幾天,皆没有什麽事發生,那一天的傍晚時分,他們兩人,已經來到了洞庭湖邊。
向前望去,只是湖水浩淼,一望無際,夕陽餘暉,映得小半邊湖水,如同染上了胭脂一樣,壯麗無匹,湖心的九個洲渚,更反射出夕陽的萬道金光來,猶如是幾個太陽,一齊望到了湖中!
楚鳳仙帶着孟烈,沿湖走出了半里許,看到湖邊上,挿着一隻三股叉,楚鳳仙便在鋼叉之旁,停了下來,伸指在鋼又的三股尖之上,迅疾無比地連弾了三下。
那三股叉尖,被楚鳳仙一彈,發出了三下悠悠不絕的「錚」然之聲,可以傳出老遠。
不一會,瞥見湖邊的蘆葦叢中,伊伊啞啞,搖出了一隻小船來,船上一個梢公,戴着一頂極大的斗笠,將他的臉面,一起遮住。那小船搖到了近前,聽得那梢公道:「何方朋友,前來此間,尚請通姓報名。」
楚鳳仙「格格」一笑,道:「范大叔你怎底連我也不認得了?」
那梢公陡地一怔,抬起頭來,孟烈這才看清,那梢公原來是一個面目極其醜陋的中年人。只見他面現吃驚之色,道:「二姑娘,是你!」
楚鳳仙道:「是啊,我回來了。」
那梢公向後望了一眼,湖水蕩蕩,並無船隻,他面上的神色,才不像剛才那樣吃驚,沉聲道:「二姑娘,你是聰明人,難道還不知大爺的脾氣麽?你怎敢再來到此間?」
楚鳳仙笑道:「范大叔,你不必爲我担心,我見了大哥,自有分數。」
那梢公雙手連搖,道:「二姑娘,我不能渡你到青風渚去,若是我渡你去了,豈不是害了你?」
楚鳳仙道:「范大叔,你當大哥眞的會殺我麽?」
那梢公道:「你當他是和你講着玩兒啊?」
楚鳳仙搖頭道:「范大叔,你弄錯了,我大哥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麽?你閒話少說,快渡我去,要不然,我也另有他法的。」
那梢公顯是抵不過楚鳳仙,嘆了幾口氣道:「二始娘,你若是遭了什不幸。在九泉之下,可也别怪我范一霖!」
楚鳳仙道:「你放心好了,冤有頭,債有主,我决計找不到你的頭上來。」
她一拉孟烈,兩人已經落到了那隻小船之上。那梢公轉過頭,向孟烈望來,孟烈見他雙眼之中,精光四射,不由得吃了一驚,忙向後退出了一步。
他退得很快,一個站不穩,幾乎跌下了湖中去!
楚鳳仙忙道:「范大叔,你別嚇着他。」
那梢公沉聲道:「他是何人?二姑娘,你怎知大爺願意見他?」
楚鳳仙道:「我大哥想不見他也不行啊,這是他的妹夫,他能不見麽?」
那梢公又望了楚鳳仙半晌,才又嘆了一口氣,搖動船漿,小船如箭也似,向前射了出去。
不一會,便已來到了烟波浩淼的湖中心了。而其時,天色早已黑了下來,月華昇起,湖面一片銀光閃耀。
孟烈心中,仍在惴惴不安,楚鳳仙却若無其事,口中曼聲唱着小調。
約摸過了一個來時辰,已經可以看到前面一個湖渚之上,燈火甚明,而在那湖渚之旁,離岸半里許,有一根一根的木椿,插在湖水之中,露出湖面,約有三四尺高下,每一根木椿上,都掛着一燈籠,燈籠上有青風渚三字。
遠遠地望去,一盞燈籠,連串而列,蔚爲奇觀,若是和楚天碧沒有什麽交情的武林中人,一到了這裡,那自是立時回頭,絕不敢再向前去的了。
那梢公搖着漿,划過了木椿,便聽得前面有人沉聲問道:「范大叔,你接得何方貴客前來?」
那梢公回頭望了楚鳳仙一眼,楚鳳仙道:「你只顧照直說。」
那梢公再嘆了一聲,一昂首,道:「是二姑娘來了。」
前面的聲音停了一停,顯然是吃了一驚,問道:「什麽?」
那梢公又重覆了一句,道:「二姑娘來了!」
前面那聲音道:「范大叔,你可是在說笑麽?」
楚鳳仙已聽得不耐煩,道:「你們快去回報,難道我的聲言,你們還聽不出來麽?」
楚鳳仙話才出口,只見前面,黒暗之中,一隻快船,陡地船頭激起雪白的水花,向前駛去。
孟烈心中忐态不定,低聲道:「姐姐,你看一定没有事麽?」
楚鳳仙道:「笑話,有事的話,難道我竟趕來送死不成?」
孟烈聽得楚鳳仙如此說法,心中才放下心來,而小船離那湖渚,越來越近,終於靠了岸,只聽得岸上有人冷冷地道:「大爺吩咐,二姑娘隨我們來。」
孟烈抬頭看去,只見岸上,已站着兩個神威凛凛的黑衣漢子。
那兩人的身量,均在八尺左右,横眉怒目,站在岸上,仰頭看去,當真如同兩尊黑熊神一樣。
楚鳳仙笑道:「郝大哥,郝二哥,你們兩人對我那麽凶作甚,拿我當作什麽人了啊!」
那兩個黑衣漢子,互望了一眼,面上的神色,頓時十分尷尬。
楚鳳仙一拉孟烈,兩人已躍上了岸,那兩個黑衣漢子,立即分了開來,一個在左,一個在右,牢牢地傍住了兩人。
楚鳳仙又笑道:「我旣然來了,自然不會再逃走,兩位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那兩人苦笑道:「二姑娘莫怪,大爺如此吩咐,我們弟兄,不得不從」。
楚鳳仙道:「我當然不會怪你,我們走吧!」
四人一列,向前走去,所過之處,有人來往的,便立時停住,楚鳳仙一路上不斷向人打招呼,被她叫喚的?面上的神色,總是十分尷尬。
不一會,已來到了一條全由碎圓石舖成的道路上,走在上面,沙沙有聲,那條路的盡頭,是兩株參天古柏,古柏之後則是一所建築得十分宏偉的大宅,郝氏弟兄在宅前站定,道:「大爺,二姑娘來了。」
自大宅之中,傳來了一個濃重之極,聽了令人心弦皆震的聲音,道:「來了麽?」
楚鳳仙叫道:「大哥——」
她這裡才叫了兩個字,自宅内便得来了一聲断喝,道:「住口!」
那「住口」兩字,聲音低沉才一入耳之際,還不覺得怎樣,可是,在那兩字的餘音未絕之際,孟烈陡地覺得心中一熱,一顆心狂跳起來,頓時面如白紙,向後連退出了兩步。
楚鳳仙連忙伸手將孟烈扶住道:「大哥,你爲什麽不讓我叫你?」
裡面那低沉雄渾的聲音又道:「我没有你這樣的妹子,你叫我,我担擋不起。」
楚鳳仙低嘆了一口氣,道:「大哥,難道我們不是一父所生,一母所養麽?」
裡面那低沉的聲音呆了片刻,才道:「快滾,快滾,我不會見你的,你再在這裡耽下去,等我性子起時,只怕你要後悔莫及了⋯⋯」
楚鳳仙道:「大哥,你叫我滾不要緊,你妹夫遠來是客,你難道也叫他滾麽?」
那聲音怒道:「什麽人?」
楚鳳仙笑道:「大哥,你妹夫!」
楚鳳仙那一句話才一出口,只覺得一陣勁風,直逼了過來,轉眼之間,門口已多了一個人。由於那人的來勢,快到了極點,一時間,孟烈竟未曾看清那人,是怎樣來的!
那人才一現身,楚鳳仙便拉着孟烈,向後退出了一步。
孟烈人本聰明,立即想到,那在門口現身的人,可能便是大名鼎鼎的楚天碧了。
可是當他定睛向前看去時,他心中却又不禁暗暗稱奇起來。
只見站在門口的那人,乃是一個身高不滿五尺的矮子,一身華服,穿在他的身上,使人不禁爲那些羅綢緞叫屈。但是孟烈仔細看去,却見那人的身量雖矮,面目却是氣度華貴,十分莊嚴,今人望而生畏。
楚鳳仙這時,已行下禮去,叫道:「大哥。」
她一面叫,一面肘碰碰孟烈。孟烈爲人何等機伶,連忙也行了一禮,跟着叫「大哥。」
他已知站在門口的那人正是武林中唯一身兼正邪兩派之長的高手,大俠楚天碧了。
楚天碧翻起眼來,向孟烈上下打量了兩眼,道:「你叫什麽名字?」
孟烈道:「我姓孟,單名一個烈字。」
楚天碧「哼」地一聲,道:「想是你們孟家門中,祖宗十八代缺了德,所以輪到了你,才會娶了這樣的一個妻子。」
孟烈道:「大哥,鳳仙以前,或有什麽行錯踏差之處,人非聖賢,誰能無過?只要過去憚改,又怎見得不是孟家的福氣呢?」
孟烈伶牙俐齒,本來極會說話,這時他幾句話,不但捧了楚鳳仙,而且也並不得罪楚天碧,倒令得他們兄妹兩人,皆大歡喜。
楚天碧轉過頭去,望着楚鳳仙,道:「你肯改過自新了麽?」
楚鳳仙聽出大哥的話中已有轉機,向孟烈飛了一個眼色,道:「大哥,我若不是洗心革面,怎會有胆子前來見你?」
楚天碧冷笑道:「那倒也難說,說不定你又得罪什麽强仇,自己難以了局,便來我這裡,暫時避上一時!」
楚鳳仙道:「大哥,那你也未免太多心了,我本來已然可以當女陰教的副教主了——」
她才講到這裡,楚天碧便一聲怪叫,道:「你竟和鞏天鳳這樣的東西在一起?」
楚鳳仙忙道:「但是我爲了救孟烈,却毅然離開了鞏天鳳!」
楚天碧聽了,點了幾下頭,可是他頭點到一半,便立即停住,「哼」地一聲,道:「廢話,說來說去,還是結下强仇了。」
楚鳳仙笑道:「大哥,在我而言,鞏天鳳是强敵,在你來說,那又算得什麽?」
高帽子是人人愛戴的,楚天碧聽了,鉄青的面上,也不禁現出了一絲笑容,道:「諒她也不敢前來生事!」
楚鳳仙道:「自然,她怎敢。」
楚天碧面上的笑容歛去,道:「若是你眞肯洗心革面,那麽你們兩人,也不妨在此住下,但你們要知道,既在我這裡住了,一切自然得照我意思行事,若是再生出事來,夤夜逃走,那麽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要追你們回來。」
楚鳳仙忙道:「大哥,我已經試過一次,絕不成再試一次,你放心好了。」
楚天碧冷笑了幾聲,已經轉過身去,不再理楚鳳仙,自管自走了進去。
楚鳳仙做了一個鬼臉,道:「多謝大哥!」
楚天碧「哼」地一聲,算是答應,楚鳳仙拉了孟烈,便向外奔了出去。
不一㑹,便已到了一處地方,那地方翠竹成林,搖曳生姿,十分幽靜美麗。
楚鳳仙分開竹林,向内走去,道:「我不在幾年,林子全荒蕪了。」
走出了五六丈,只見各色香花叢生,香氣襲人,目迷五色,孟烈失聲道:「好地方!」
楚鳳仙道:「若不是好地方,怎留得住你這隻大狂峰?」
孟烈忙道:「姐姐,你這話可錯了,没有你的地方,是天堂也不住,有你的地方,即使是刀山,我也一定甘之如始。」
楚鳳仙撇了撇嘴,伸手推開了一扇門,便來到了一個小院落中。只見四個二十三四的婦女迎了上來,一齊行禮,道:「二姑娘,聽說你回來了,我們心中,又是高興,又是害怕,如今好了。」
楚鳳仙道:「原來你們四人遠在,可知大哥心中,還是希望我回來的,這是新姑爺。」
那四個婦女,一齊過來行禮,叫道:「新姑爺!」
倒將孟烈叫得紅面了起來,忙不迭道:「你們不必客氣。」
楚鳳仙已拉着孟烈,向内走去。只見這小院落中的一切,無不精緻,欄杆上也全雕着十分精緻的花紋,穿過了廳堂,到了一間房間中,楚鳳仙在椅上坐了下来,道:「總算到家了。」
孟烈趨向前去,揖了一揖,道:「娘子請了。」
楚鳳仙回了孟烈一眼,道:「快替老娘搥骨。」
孟烈道:「是。」當真雙手揑拳,要替楚鳳仙搥骨,楚鳳仙格格笑着,將他雙手握住,若不是外面有婢女在叫喚,他們兩人,不知還要做出什麽事來。
孟烈和楚鳳仙兩人,在青風渚上,住了下來。楚鳳仙果然安份守己,連她所住之處,也不走出一步,只是埋首精研那本「龍翔劍法」。
她越是往深處看那「龍翔劍法」,越是難懂,而越是難懂,便越是更往深處去想,時間過得快,轉眼間,已過了半年,可是她却連一招也未曾領㑹。
她在苦研「龍翔劍法」之際,不許孟烈在身邊。孟烈實是求之不得之事,但爲了怕被楚鳳仙識破機關,也曾假意苦苦哀求過,楚鳳仙執意不准,孟烈才不再出聲,而在楚鳳仙練「龍翔剑法」之際,孟烈却不斷地在偷飘「天一神功」。
一幌便是半年,孟烈的内功,日見推進,他和楚鳳仙兩人,也過得十分和洽,儼然一雙恩愛夫妻一樣。
孟烈好幾次,想將自己在練那「天一神功」一事,向楚鳳仙公開,讓楚鳳仙來共練,以免她在「龍翔劍法」中,耗费光陰。
但是,孟烈却忍了下來,因為他覺得,在這半年之中,楚鳳仙對自己雖然恩愛,但是她却始終不肯讓自己染指那「龍翔劍法」,由此可知,她絕不是死心塌地的對自己,只不過是對自己的興趣,還未曾過去而已。
由夏入冬,半年之後,正是隆冬季節,那一天早上,孟烈一醒,便被楚鳳仙趕了出來。那是因爲楚鳳仙要在房中練「龍翔劍法」之故。
而這些日子來,楚鳳仙捧住了那本「龍翔劍法」,如痴如醉,竟像是入了魔一樣,連半夜三更,口中也唸唸有詞,甚至跳起來點燈夜讀。
孟烈看了她這等情形,心中實是又可憐又可笑,因爲若是没有「天一神功」做基礎,本身已具絕高内功,是根本練不成「龍翔劍法」的,再勤力也是無用。但是楚鳳仙却不明白這一點,還以爲自己頗有心得,更是孜孜不倦。
孟烈推門而出,便覺得寒風撲面,雪花滿天飛舞,地上已積雪數寸,大雪兀自在下個不停。
孟烈爲了要保守秘密,只是苦練内功,絕不在人前顯露。
因此,他只知道自己在這半年來,內功精進,至於究竟已進步到了何種程度,却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這時,他一見地下積雪如此之後,心中一喜,暗忖何不趁此機會,試試自己的輕功?
他陡地一提氣,身子輕飄飄地,向外連踏了四五步然後再停住了身子,向後看去。一看之下,他不禁呆了!只見鬆軟的積雪之上,已無痕跡!
孟烈絕未想到,只不過半年功夫,自己的軽功,竟已到了「踏雪無痕」的地步!
他呆了半晌,心中當眞是高興之極,身形拔起,向前飛掠而出,每一點地,他必然回頭看上一看,雪地之上,也次次都是一點痕跡都没有。
孟烈心中高興,一會大步奔跑,一會兒踏步行走,心中高興得過了頭,竟連身邊多了一個人也不知道,直到那人開口,孟烈才陡地停了下來。
只聽得那人喝一聲采,道:「好踏雪無痕功夫!」
孟烈陡地停下,心中也不禁暗暗吃驚。他連忙抬頭循聲看去,怎知一看之下,他心頭更是怦怦亂跳!
在他身側一丈開外處,站着一個矮子,身披大紅斗蓬,站在雪地之中,紅白分明,耀目之極,不是別人,竟是清風渚主人楚天碧!
孟烈心頭亂跳,心中不禁後悔莫迭,心想這半年來,自己苦心掩飾,但終究還是忍不住一時歡喜,而被人看出了馬脚!
楚天碧見自己輕功如此之高,自然會和他妹子說起,楚鳳仙再向自己一逼問的話,自己如何還能够將她騙住?孟烈心中焦急,一時之間,竟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而楚天碧則已緩緩向他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面上的神情,和第一次見到孟烈之際,大不相同,居然有幾分欽佩之色。
孟烈勉强叫了一聲,道:「大哥。」
楚天碧點了點頭,道:「原来是你,我想如何青風渚中,出了一位高手,我竟然不知。」
孟烈慌忙道:「大哥,這淺陋功夫,何值一提?」
孟烈這時,倒不是在客氣,他是真的不想楚天碧再提起此事來,因爲一提起的話,他的隱瞞的事,便再也難以隱瞞下去了。
怎知楚天碧爲人,極其認眞,聞言搖頭道:「絕不淺陋,你尊師何人?據我所知,内力如此精純的高人,世上並不多見。」
孟烈心想,若是自己向楚天碧說並無師長,那麽楚天碧一定要追根尋底,問自己這身功夫,是從何而來的,豈不又是麻煩?不如胡亂認一個高手的好!
他略想了一想,道:「我的功夫,是排敎敎主莫明非所授。」
楚天碧一怔,道:「莫明非,他已死了啊,我與他多年不見,却不知道他晚年功力,如此之純。」
孟烈心中暗叫了一聲險,心忖幸而楚天碧和莫明非多年不見,否則他一定可以知道,莫明非斷然敎不出那麽好的輕功來。
他忙道:「不錯,他在我到青風渚之前,已經死了。」
楚天碧又問道:「你是他的徒弟麽?」
孟烈心想,自己若認是他的徒弟,那自己便也成了排敎敎衆,還是認和他是親戚的好。
他搖頭道:「不,他是我的外公。」
楚天碧聽了,呆了一呆,「哼」地一聲,道:「原來你們兩個,一個得罪了鞏天鳳,一個竟得罪了排敎九老,這才上我青風渚來的。」
孟烈忙道:「大哥,你弄錯了,我並没有得罪排敎九老!」
楚天碧道:「你還想不認麽?我雖不出青風渚,但是江湖上的事,我却也瞭若指掌,莫明非已死,排敎九老,正要傾全力捉莫明非的外係。這種大事,我怎有不知之理。」
孟烈聽了,這才知道楚天碧心生誤會的由來,忙道:「大哥,你弄錯了,排敎九老要找的不是我,而是一度曾任排敎敎主的兄長,叫作孟威。」
楚天碧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早些時,我聽得人說,排敎九老已經找到了孟威,幾乎捉住了他,却又被他走脫,說的人講,孟威和一個少女在一起,所以我才誤㑹了。」
孟烈一呆,道:「孟威和一個少女在一起?那少女是什麽人?」
楚天碧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聽說孟威的拳掌功夫,得自異人所傳,十分厲害,如此而已。」
孟烈心中暗忖,這楚天碧在武林之中,聲名如此之響,何以講起話來,却是心不在焉,恍恍惚惚,顛來倒去?
他只得道:「不錯,他告訴過我,他的毒掌功夫,是從一個什麽『面具之會』中得來的。」
楚天碧背負雙手,來回踱着,口中喃喃道:「十年一度,面具之會,原來眞有此事。」
他一面說,一面漸漸地踱遠了去,孟烈心中放下心來,只見楚天碧的去勢並不快,但是雪地上所留下淺淺的足印,每一步却在七八尺開外。楚天碧乃是一個矮子,每一步居然能跑出七八尺去,這的確又是輕功的另一極高境界!
孟烈見楚天碧離去,連忙轉身,可是他這裹才一轉身,只跨出了兩步,忽然又覺出身後一股力道,疾逼了過來,孟烈連忙回頭時,却見楚天碧又到了他的身前!
楚天碧剛才,已走出了十來丈開外,那是孟烈親眼目睹的事情,而一轉身間,楚天碧竟已欺到了近前,那確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
然而,楚天碧却又的確到了他的身前,翻眼問道:「那麽,你叫什麽名字?」
孟烈道:「我叫孟烈。」
楚天碧「哈哈」一笑,道:「原來你就叫孟烈,孟烈就是你!」
孟烈心想,自己在武林中絕無名頭,何以楚天碧一聽到自己的名字,便如此說法?
他心中正在疑惑問,已聽得楚天碧道:「這才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哩!」
孟烈心中,更是暗暗吃驚,道:「大哥,你這樣說法,却是什麽意思?」
楚天碧倏地伸手,孟烈還未曾知道楚天碧要作什麽事,手腕已被楚天碧握住,孟烈心中更是大駭,面上變色,叫道:「大哥,你——」
楚天碧道:「你不必害怕,有一個人想見你,你跟我來就是了。」
孟烈忙道:「那是⋯⋯什麽人?」
楚天碧「嘿嘿」冷笑,道:「你是真想不起來,還是假想不起來?」
孟烈聽出楚天碧的語意,大是不善,但是他却又的確想不出什麽人要見自己來,當下還想再說些什麽時,早已身不由主,被楚天碧拖得向前奔了出去。
孟烈一路奔出,一路不斷地道:「大哥,讓我告知鳳仙一聲。」
他是想,若是楚天碧要對自己不利,那麽楚鳳仙自然會替自己出頭的。
可是楚天碧却道:「不必了,這種事,還是不讀她知道的好。」
孟烈心中十五十六,更不知楚天碧所指的「這種事」究竟是什麽事!
又何以還是不讓楚鳳仙知道的好。楚天碧的去勢極快,轉眼之間,已經到了一列房屋面前,迎面有兩個大漢,見了楚天碧,連忙垂手而立,齊聲道:「大爺。」
楚天碧身形略停,道:「請佟朋友前來見我。」
那兩個大漢一聲答應,便離了開去。而楚天碧則帶着孟烈,一揪脖子,走進了一間小花廳中,這才一鬆手,道:「坐下。」
孟烈剛才聽得楚天碧說去請「佟朋友」,可是他一時却想不起那是什麼人來,依言坐下之後,當是如坐針氈。
不一㑹,只見一人,走了進來,孟烈抬頭看去,面上的神色,不禁大是尷尬!原來進來的,不是別人,竟是中條雙煞之中的白煞佟單!
佟單進來,一見孟烈,便前了兩步,面上大有怒容,但想是碍在楚天碧在座,所以才不敢發作,向楚天碧行了一禮,道:「楚大俠。在下可是未曾講錯了,這孟烈果然在閣下的青風渚中!」
楚天碧道:「不錯,他來此已有半年了,我因一直不知他究竟叫什麽,是以還以為你在無理取鬧,尚祈你多多原諒。」楚天碧爲人極其豪爽,他一發覺自己錯了,便立即認錯,絕不强辯。
佟單反有受籠若驚之感,忙遭:「楚大俠說哪裡話來,太客氣了。」
楚天碧着向孟烈一指,道:「如今他已在了,你有什麽話要問他,只管面對面的問個明白。」他說着背負雙手,竟又走了出去。
楚天碧才一走出去,佟單便一步跨出,手伸處,便向孟烈的肩頭抓來,口中喝道:「臭小子——」孟烈肩頭一縮,立即反手一掌,向佟單的手背拍下。這一掌的來勢極快,佟單竟不能不缩手!
佟單一縮手後退,孟烈便冷冷:「佟朋友,你口中最好乾凈些,更不要動手動腳。」
佟單怒道:「小王八,你如今仗誰的勢?」
孟烈冷笑道:「我如今是楚大侠的妹夫。」
佟單的身子猛地一震,面上神色也為之一變,呆了半晌,才尷尬地笑了一笑,道:「小子,你眞有辭法,是什麽時候將楚鳳仙弄上手的?」
佟單乃是一個大粗人,這幾句話,在他來說,已算得是客氣之極的了,但是孟烈聽了,仍然不免大皺眉頭,道:「你仍在胡言亂說麽?」
佟單忙道:「閒話少說,我聽得人說你在青風渚上,已找你好久了,如今你有了楚鳳仙,自然不要青青了,她在何處,你可能告訴我麼?」
孟烈一聽,心中頓時一鬆,道:「原來你是問我要老婆來了,哈哈,你不見了老婆,中條雙煞,便成了中條一煞,這味道可不很好受吧。」
佟單面上神色,青黃不定,顯見得他心中,十分惱怒,但是却又不敢發作。呆了片刺,才得聽他道:「你告訴我青青的所在,我也可以告訴你,你老婆的下落。」
孟烈更是大笑,道:「我老婆?她正在青風渚上,何必——」他才講到這裡,心中便陡地一驚!
而佟單這時,也正以一種十分奇異的目光望着他!
孟烈的心中吃驚,連講話也口吃了起來,道:「你⋯⋯你說的⋯⋯是⋯⋯」
佟單冷笑一聲,道:「你這人棄舊迎新也是罷了。怎地記性如此之壞,連自己的老婆都不記得了?」
孟烈鼓足了勇氣,道:「你是說游馨兒?」
佟單道:「不錯,她的下落,你可想知道麼?」
孟烈的脸色,變得比紙還白,他陡地站了起來,向後連退出了兩步,道:「不!不!你是絕不可能知道她的下落的,她已經——」
孟烈講到這裡,陡地住口。
佟單面上现出了奇怪的神色來,道:「咦?你為什麼那樣害怕?楚鳳仙不見得不知道你有妻子,是不是?」
孟烈雙手亂搖,道:「你別在這裡胡說了。」
佟單道:「不說也好,青青在哪裡,你講給我聽。」
孟烈道:「半年之前,她在女陰教鞏天鳳手下,如今不知何在了。」
佟單失聲道:「鞏天鳳?如此說來,她已到了苗彊了,難怪我遍尋不獲,承蒙告知,再見了!」
他身形一飄,已向外掠去,孟烈一見佟單要走,忙叫道:「佟朋友,請留步。」
佟單身形一凝,但是他的去勢極快,雖是立即站住,身子已到了門外。他轉過身來,道:「還有什麽事?」
孟烈遲疑一下,道:「剛才你說⋯⋯嗯⋯⋯你說的⋯⋯」
那佟單乃是一個心急異常之人,他旣知梅青青可能在苗疆,當眞恨不得立卽起程往苗疆去,見孟烈吞吞吐吐,大不耐煩,道:「你究竟想講什麽?」
佟單越是催得急,孟烈越是支吾,好一㑹,孟烈才道:「適才你說會見到游馨兒來?」他鼓起了勇氣,講出了這句話來,已是滿頭冷汗。
佟單一笑,道:「你如今還敢問游馨兒的下落,不怕楚鳳仙吃醋麽?」
孟烈忙道:「佟朋友莫見笑,但望據實相告。」
佟單道:「在我來青風渚之前,曾看到她和你大哥在一起,兩人正在急勿勿地趕路,不知為了什麽。」
佟單話才講完,孟烈已尖聲叫道:「胡說,你一定是看錯人了。」
佟單怒道:「你才胡說,我又不曾瞎了眼,怎會看錯人?」
孟烈道:「她⋯⋯根本已經⋯⋯」
佟單道:「她根本已經不睬你了是不是?」
孟烈忙道:「是,是。你請便吧。」
孟烈的神態,這時看來十分奇特,佟單自己急於要去尋找梅青青,自然也無暇去理他,只是心中略覺得奇怪而已。
他一聽得孟烈話已講完,一個轉身,便已向外疾掠了出去,轉眼不見。
孟烈一個人站在屋中發呆,好一㑹,他才自言自語地道:「他怎會見到馨兒,嘿嘿,他怎有可能見到馨兒?這像伙是個渾人,一定是看錯了。」
他自言自語到這裡,面上現出了一絲笑容來。
然而過了半晌,他笑容歛起,又道:「若是他未曾見過,何以他如此言之鑿鑿?」
他一講到這裡,額上的汗水,又涔涔而下。
就在這時,楚天碧已跑了進來,但是孟烈正在出神,也根本未曾覺察。楚天碧「哼」地一聲,道:「佟單找你的事情,已了了麽?」
孟烈如夢初醒,道:「已經没事了。」
楚天碧的面色十分難看,道:「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原來品行竟如此不端,哼。」
孟烈被楚天碧責斥得滿臉通紅,不敢言語,低着頭向外走了出去。
他無意之中,得到了馨兒的信息,心中七上八下,全無心機,不知該怎樣才好,在大雪粉飛中踱了片刻,回到了住所。只聽得楚鳳仙已在高聲朗誦「龍翔劍法」中的口訣。
孟烈隔着窗子叫道:「鳳仙!鳳仙!」
楚鳳仙語有怒意,道:「你可是在外偷聽麼?」
孟烈心中也不禁有氣,心想那「龍翔劍法」,本是我的物事,你据為己有倒也罷了,怎地還時時來疑心我要偷學?
他強忍住了氣,道:「鳳仙,我不是在偷聽,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楚鳳仙推開窗,探出頭來,道:「什麽事?」
孟烈陪笑道:「鳳仙,我想離開青風渚,到外面去走走。」
楚鳳仙面上,頓現不愉之色,道:「爲什麽,住在這裡不好麽?」
孟烈忙道:「好是好,可是武林中的情形,却全隔膜了,變成一點也不知道,也是不好。」
楚鳳仙望了孟烈片刻,冷冷地道:「你忽然又想起在武林中有什麽事情未了,是以才想離開青風渚去的,是不是?」
孟烈被楚鳳仙一言道中了心病,不禁面上爲之變色,但是他仍力充鎭定,道:「鳳仙,那裡有這種事情,你又在疑心了。」
楚鳳仙乃是何等機伶之人,早已看出自己已經一言中的,冷笑道:「最好我是在瞎疑心,你趁早說實話,我還不會來怪你的。」
孟烈雙手亂搖,道:「鳳仙,我確是没有什麽,只不過在青風渚中覺得悶氣罷了。」
楚鳳仙道:「這就該死了,和我在一起,你覺得悶氣,那你要和什麽人在一起方覺得舒服?」
孟烈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孟烈這一句話尚未講完,楚鳳仙聽得孟烈連連與她駁口,心中不禁大怒,隔着窗子,手揚處,「呼」地一聲,一掌便向孟烈的臉上摑來。
孟烈陡地一怔,連忙身子向後退去。
楚鳳仙這一掌出手甚快,而且孟烈也料不到她會有此一着,若在以前,孟烈是定然避不過去的。可是這時,孟烈的功力精進,動作也快了許多,身子向後一仰間,立時將這一掌避了過去!
若是楚鳳仙這一掌,摑中了孟烈,那麽她心頭的怒意,便會消去了一大半,孟烈再略賠小心的話,便可以没有事了。
但如今楚鳳仙一摑不中,心中却更是暴怒,一聲嬌叱,身子已穿窗而出。
孟烈見楚鳳仙來勢大猛,心中不禁大驚,連忙又向後退去,楚鳳仙一竄出窗來,便叱道:「你給我站住!」
孟烈忙道:「鳳仙,好端端地你又要做什麽?」
楚鳳仙單道:「你這忘恩負義的畜牲,你的命可是我救的?」
孟烈强忍着心頭的怒氣,道:「當然是的。」
楚鳳仙冷笑道:「難得你還記得,如今我要你走過來,讓我打上兩巴掌消消氣。」
孟烈漲紅了臉,道:「鳳仙,你這是何意?」
楚鳳仙見孟烈居然推三搪四,更是如同火上加油,一聲冷笑,道:「你不過來,難道我便打不中你了麽?」
她足尖一點,身形向前疾掠而至,雙手齊揮,一齊向孟烈的臉上摑來!
楚鳳仙這雙掌齊施的一招,可以說使得霸道之極!
因為她雙臂一齊揚起,不但自己的下三路全是露在敵人之前,就是她胸口要害,也失了防護,那是料定了對方絕不敢還手,所以才會發出這樣的招式來的。
孟烈一見這等情形,也不禁氣往上冲,他和楚鳳仙的關係,本就不是十分正常的,好的時候,蜜裏調油,也唯其如此,反目起來也特別快。
他當時心中大怒,身子略側,喝道:「你別打人!」
一面喝,一面已伸手向楚鳳仙的肩頭,推了出去!
楚鳳仙的確未曾想到,孟烈竟然膽敢向自己回手!
她一見孟烈向她推來,想要躱遊時,却已慢了一步,那兩掌非但未曾將孟烈摑中,而且被孟烈在左肩上一推,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孟烈仍然怒意未消,道:「你別欺人太甚了!」
楚鳳仙跌出了一步,心中實是又驚又怒,她怒的是孟烈居然敢出手推自己,而她驚的則是,孟烈的一推,竟能將她推出一步去。
她自知自己的武功,遠在孟烈之上,照理來說,孟烈向她一推,非但不能將她推跌,而且還會因爲她肩上的内力反震,孟烈反㑹跌倒。
可是,如今的情形,却又全不是如此!楚鳳仙望着孟烈,心中想不到那是什麽道理來,只是冷冷地道:「我欺侮你了麽?」
孟烈剛才在怒火頭上,瞧了楚鳳仙一下,但是他却立卽冷靜了下來,心想在青風渚上,若是鬧了起來,萬無自己着數之理!
是以,在楚鳳仙問他之際,他又强忍了氣,道:「鳳仙,剛才我所提的事,我已改了主意了,算是我的不是,算了吧。」
楚鳳仙怪聲笑了起來,道:「這麽容易?」
孟烈心中怒極,由於捺持着怒火,一開口,連聲音都走調,道:「那你還要怎樣?」
楚鳳仙道:「我要怎樣便怎樣,諒你敢如何?」
孟烈實在忍不住,大聲道:「你可別太過份了!」
楚鳳仙一聲嬌叱,足尖點住,已向孟烈撲去,右掌斜斜擊下,孟烈身子一飄,陡地避了開去,楚鳳仙右臂反轉,又是一掌,反擊而出,這一掌,竟是擊向孟烈的腰部!孟烈仍不還手,身子一縮,又向旁退開了一步。
楚鳳仙陡地轉過身來,食、中雙指伸屈不定,竟然直取孟烈的雙目!楚鳳仙的雙指,離孟烈的面門,還有尺許之際,孟烈便已經覺出指風颯颯,目為之痛,由此可知楚鳳仙心狠手辣,手下已絕無半分情份了。
孟烈忍無可忍,心想自己再退讓下去,她還不知要使出什麽狠辣的招式來哩!孟烈身形陡凝,眼看楚鳳仙的雙指,將要攻到之際,猛地一低頭,楚鳳仙雙指「刷」地一聲,貼着孟烈的頭皮擦過,將孟烈的頭髮,帶下兩綹來。
而孟烈則已趁着楚鳳仙雙指指空之際,向前踏出了一步。
兩人相隔本就極近,孟烈再向前踏出了一步,已經欺到了楚鳳仙的近身!楚鳳仙心知不妙,立即手掌一翻,「呼」地一掌,向着孟烈的頂門拍下!若不是楚鳳仙這時候一掌向孟烈的頂門拍下,那麽孟烈雖已佔了有利的地位,也决計不敢毆向楚鳳仙要害的。
可是如今,他覺出頂門風生,楚鳳仙竟立心要取他的性命,他爲何還顧得了那麽多?
他一聲大喝,雙掌一齊推出,擊向楚鳳仙的胸口!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砰」地一聲响,孟烈的兩掌,正擊中楚鳳仙的胸前。
楚鳳仙的身子,猛地向後一仰,她要擊孟烈的那一掌,立時失了準頭,「叭」一聲,只擊在孟烈肩頭之上。她一掌的力道也不輕,打得孟烈一個踉蹌,向外跌出了一步。
孟烈跌出了一步,連忙穩定身形,去看楚鳳仙時,只見楚鳳仙已坐倒在雪地之中,在她的身邊,白得發亮的積雪之上,有着兩大灘股紅的鮮血,而楚鳳仙則面色慘白,正在喘氣。
孟烈見自己的兩掌,竟將楚鳳仙打得吐血,心中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一時之間,竟呆住了不知怎樣才好。楚鳳仙目射怒火,道:「好,臭⋯⋯小子,你好!」
孟烈一聽得楚鳳仙開口,才陡地一震,心想:此際不走,更待何時?若是等楚天碧聞訊趕來時,自己就算脅出雙翅,也難以走脫了!
他一言不發,一個轉身,便向外奔去。在他向外奔出之際,只聽得有婢女聲驚呼道:「小姐,你怎麽了?」
楚鳳仙道:「秋菊,快去告知大哥,我被孟烈打傷了!」
孟烈更是大驚!楚鳳仙叫丫環去通知楚天碧,楚天碧一見妹子身受重傷,怎肯輕易放過自己?雖說他們兄妹間的感情不怎麽好,但究竟是自己人。
孟烈向外奔出的去勢更快,不一會,便已奔到了水邊上。
那青風渚乃是一個湖渚,四面皆水,孟威一到了水邊,前面已無去路。
這時,雪還在下着,湖邊的蘆葦,雖在隆冬,也是十分茂密,孟威連忙鑽了進去。
他在蘆葦叢中,只躱了極短的時間,便聽得楚天碧的怪叫之聲,傳了過來,大叫道:「姓孟的,你往哪裏走?」
楚天碧的聲音,雖然是從遠處傳來的,但由於他功力精深,因之聽來,就像是楚天碧就站在蘆葦叢外一樣,孟烈陡地一驚,身子禁不住簌簌發起抖來。他一抖,那一大叢蘆葦也顫起來,蘆華上的積雪,全落了下來,他身形也立時暴露,孟烈心中大驚,不顧一切,便向水中跨去。
他這時功力雖然已經甚高,但是寒冬臘月,湖水何等之冷,他下半身一浸入水中,上下兩排牙齒相叩,得得有聲,打起冷震來。
這時,不但可以聽得楚天碧的怪叫之聲,整個青風渚上,人聲鼎沸,顯然是所有的高手,盡皆各處在尋找孟烈的踪跡了。
孟烈心知在那樣的情形下,自己想在水中躲得長,那簡直是没有可能的事。
他將心一橫,一咬牙,雙足一蹬,全身都出了水中,向外游了出去。
當他游出了十來丈之際,已看到湖邊人影幢幢,蘆葦叢更給人放起火來。
孟烈心中暗叫了一聲僥倖,因爲他如果不是當機立斷的話,只怕早已被人捉住了!
他游出了小半里,身子已凍得不能動彈,幸而就在這時,有一隻小船,櫓聲伊啞,正向前搖了過來。
孟烈勉力看去,只見搖櫓的乃是一個中年漁翁,他連忙在水中招手,叫道:「漁翁,快來救我!」
那小船向他搖了過來,孟烈雙手攀住了船舷,一個翻身,滚到了船上,鬆了一口氣,道:「漁翁,快送我上岸去。」
他話才說完,便聽得一人道:「不必問過我了麽?」
孟烈陡地一驚,這才看到小船的蓬下,還有另外一個人在。
那人坐在小船的船看中的角落上,一動也不動,孟烈剛才,凍得牙齒打震,一上了船,又怕青風渚派出的快船追到,只求上岸,倉卒之間,那裏還來得及去看看船上是否有人?
這時,他陡地聽得有人講話之聲,心頭大受震動,抬起頭來,循聲看去。
怎知不看猶可,這一看之下,他三魂去了二魂,七魄去了六魄,只見船艙角落處,一個面目如畫的美婦人,正冷冷地望着他。
那美婦人不是別人,竟是鞏天鳳!
孟烈實是做夢也想不到,會在如此尷尬情形之下,和鞏天鳳狹路相逢的!
這半年來,他在青風渚上過着太平日子,幾乎已將鞏天鳳忘記了,這時鞏天鳳突然出現,叫他如何不驚?一時之間,他僵在船上,簡直呆了。
鞏天鳳冷冷地道:「怎麼,你聾了麼?我說了,上岸不難,但要問過我!」
孟烈一聲怪叫,手在甲板上一按,身子疾彈了起來,向湖中落去。
湖水固然嚴寒,但比起鞏天鳳的臉色來,却還要溫暖得多!楚天碧雖然暴躁激烈,但比起鞏天鳳的心狠手辣來,也要好上許多!
所以,他才向後躍出,𡨴願落在湖中,寕願被楚天碧捉住,也不願落入鞏天鳳的手中!
當他身子向後躍出之際,他看到湖面之上,有許多快船,迅速地搖近來。但是當他眞氣下沉,希望快些落入水中之際,只聽得「呼」地一聲响,鞏天鳳身子仍端坐不動,手臂掦處,一張大網,已撒了下來。
那張大網,撒在半空,足有兩丈方圓,孟烈抬頭一見,心中暗叫道:「完了!完了!」
就在他身子將要接近水面之際,那張大網已凌空將之兜住!
孟烈身在網中,還想要竭力淨扎,可是那網也不知是什麽東西織成的,又細又軟,但是却堅軔無比,孟烈掙了兩掙,未曾掙脫!身子已被提得向上飛了起來,「啪」地一聲,落在甲板之上。
也就在此際,有兩隻快船,已經向這艘小船靠了近來,鞏天鳳將網一拖,拖到了艙中,掀開一塊看板,將孟烈連人帶網,向下拋去。
孟烈被拋到了船艙中,身子仍在網中,他不斷地掙扎。可是却像是越掙扎,那張網便將他纏得越緊一樣,他不得不停了下來。
這時,在湖面之上,已有四艘快船,迅速地接近了鞏天鳳的小船。
每一艘快船上,都站着一個大漢,齊聲喝道:「什麽人在此撒網?」
那梢公是洞庭湖中的土著,自然認得出那些快船是青風渚上來的,這時早已嚇得軟了,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鞏天鳳一欠身,出了船艙,手臂上的金釧,叮噹作响,道:「原來在洞庭湖上撒網,還要通名報姓才行麽?」
那四條大漢,也是慣走江湖之人,一見鞏天鳳裝束異特,非同尋常,倒也不敢怠慢。
只見他們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個道:「大娘剛才那一網,網得好大的魚兒啊!」
剛才,當孟烈躍水越逃之際,快船已來到了近前,是以孟烈被漁網所擒一事,四艘快船上的大漢,都看得十分清楚。
鞏天鳳冷冷一笑,道:「不錯,我等網這條大魚,已等了許久了。」
那漢子笑道:「大娘,咱們大爺也想網這條大魚兒,不知你是否肯相讓,若肯時,咱們大爺一定肯出好價錢的。」
雙方都知道所說的「大魚」,是指孟烈,但是却又都不說穿,孟烈在底艙中聽了,實是叫苦不迭。
只聽得鞏天鳳道:「那可抱歉得很了,我到的魚兒,向不讓人的。」
那大漢道:「大娘,你可想到,要將魚兒帶出洞庭湖去,不是易事麽?」
鞏天鳳一聽,心中勃然大怒,她因爲無意得罪楚天碧,所以當那四個大漢上來之際,她便強忍了怒氣,和他客客氣氣地交談。
如今,那四個大漢,竟爾出言威脅,還叫她如何忍受得住?
她一聲冷笑,道:「看來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我還是要將魚兒帯出洞庭湖去。」
那大漢向左右一使眼色,左右快船上的那兩名漢子,立時身形一湧,向湖水中跳去。鞏天鳳心中冷笑一聲道:「原來你們仗着水性好,想在湖外底下做手脚,將我的船兒弄沉麽?倒要叫你們知道我的厲害!」
她心念電轉間,悄没聲地已彈出了兩枚極細極細的銀針。
那兩枚銀針,細如牛毛,發時了無聲息,天又正在下着雪,就連那極其細微的銀光一閃,也爲雪光所遮蓋了過去。
那兩枚銀針,在電光石火之間,射中了向水中躍去那兩個大漢的「期門穴」,那兩個大漢「撲通」、「撲通」跌入了水中,早已氣絕而亡。
但是,在另外兩個大漢看來,這兩人却和躍入水中,正在破壞鞏天鳳的船隻無異。
那大漢在嘿嘿冷笑,道:「大娘,天寒地凍,大雲紛飛,你的船兒若是有什麽不妥,跌到了湖水之中,那滋味可就不太好了。」
鞏天鳳冷笑道:「是麽?」
那大漢得意洋洋,道:「當然,所以大娘還是聽在下一勸的好。」
鞏天鳳故意激他,道:「咦,你兩個伙伴呢?怎地還不來弄沉我的小船啊,莫非到了湖中,便和王八戲耍起來了麼?」
這時,另外兩個大漢,也已經覺得事情大是不對頭,心中也疑惑起來。因爲,青風渚快船隊上的好漢,水性之佳,全是千中挑一的能手,在水中要弄沉一艘船,不要說是這樣的小船,再大一些,也是眨眼之間的事,何以兩個人下了水半晌,這小船仍是穩如泰山?
兩人面上神色,驚疑不定,鞏天鳳已「哈哈」大笑,道:「這兩人不濟事了,你們下去幫幫手吧!」
那兩人一聽,才知道自己的同伴,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着了人家的道兒,兩人正待足尖一點,向水中躍去之際,鞏天鳳衣袖早呼呼兩股勁風過處,那兩個大漢身子,懸空飛起。
鞏天鳳一個轉身,自那梢公手中搶過櫓來,用力搖了幾下。
等那兩個大漢「撰通」、「撰通」相繼跌入水中之際,鞏天鳳的小船,早已搖出了三五丈開外了。
可是,她却看到,有更多的快船,正在向自己的這触小船,追了上来。
鞏天鳳眞氣一運,將内力聚於掌心,眼看有三艘快船,一馬當先,向前迫了過來。
鞏天鳳停了小船的去勢,等到那三艘快船,來到了離她的小船,只有一丈五六遠近時,她蓄力已久的一掌,陡地發出。
她那一掌,並不是擊向追來的快船,而是擊向湖面之上的。
掌力過處,只聽「轟」地一聲响,湖水爲她的掌力摧動,立時出現了一個大漩渦。
那三艘向前衝來的快船,船身本就輕巧,這時已亂轉起來。
鞏天鳳一聲厲嘯,手掌又向上一提,又是「轟」地一聲巨响過處,水面之上,冒起了一股極粗的水柱來,那三艘快船,立被掀翻!
鞏天鳳露了這樣一手绝技,後面的快船,全都停止不前。
鞏天鳳正待趁機離去时,只聽得一個十分雄壯宏亮的聲音自遠而近,傳了過來,道:「鞏教主掌力過人,佩服,佩服!」
聲隨人至,只見一個一身華服,身形矮小,面目莊嚴的中年人,踏在一塊木板上,衝破了紛紛飄落的大雪,在陡然之間,便到了眼前!
不是別人,正是楚天碧!
鞏天鳳早年,也曾見過楚天碧幾次,深知他武功了得,這時一見他現身之際,輕功的高超,竟已到了這等地步,心中不禁駭然!
她知道楚天碧一現身,自己再想要帶着孟烈離去,就没有那麽容易了。但是,若是叫她就此將孟烈交出,她却也是萬萬不肯答應的。
半年之前,當孟烈和楚鳳仙兩人,一齊失踪之際,鞏天鳳便已料定兩人一定是到青風渚來避難了。她一面掦言自己已回苗疆,弄得普天下人皆知,但實際上,她却帶着梅青青等五人,在洞庭湖邊,住了下來,來窺伺孟烈的行動。
好幾次,她們還曾經接近過青風渚,但總因爲忌憚楚天碧的了得,是以才不敢妄動,這一日,鞏天鳳正蕩舟湖中賞雪,孟烈竟自己送上門來,她現已將孟烈擒住,如何還肯輕易放手?
當下,她冷笑一聲,道:「楚大俠的毒掌功夫,天下皆知,我的掌力算得甚麽?」
她特地稱楚天碧爲「大俠」,但是却又提及他的毒掌功夫,這分明是在譏笑他學的是邪毒工夫,但是却又自以爲是仁俠之士。
楚天碧一聲長笑,道:「武功宛若兵刃,在正者手中自正,在邪者手中自邪,楚某人毒掌功夫,專治邪毒之辈,以毒攻毒,豈不大快人心?」
鞏天鳳「格格」笑了起來,道:「可笑啊可笑,身具毒掌之能,有了這等万毒功夫,還偏偏不認自己是邪毒之輩,豈不可笑之極?」
楚天碧面色倏地一沉,但是隨即「哈哈」一笑,道:「鞏敎主,在下得知你剛才以漁網網了一人,正在船中,是也不是?」
鞏天鳳道:「是又怎樣?」
楚天碧道:「這小子剛才出手,將舍妹打傷,在下要將他帶回青風渚去。」
鞏天鳳聽了,心中不禁又驚又喜!她是深知楚鳳仙武功的,而今孟烈居然能出手將之打傷,由此可知,孟烈這小子定然有甚麽秘密的方法在修練武功,多半是已得了「天一神功」秘笈,這實是令得她大喜之事。
但是,她却又深恐此際,楚天碧率衆將自己圍住,自己不容易將孟烈帶了出去!
她一想至此,立時揚聲怪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尖厲之極,高吭之極,不知可以傳出多遠,連楚天碧這樣武功深厚的人,聽了之後,也不禁有意亂心煩之感!
楚天碧濃眉揚起,道:「鞏敎主,我與你素無來往,何以你來犯我洞庭湖。」
鞏天鳳冷冷地道:「楚大侠你這話我可有些不明白。」
楚天碧乃是性烈之人,說話不耐煩轉彎抹角,喝道:「什麽不明白?」
鞏天鳳手一揚,道:「這老大一塊洞底湖,敢是楚大侠的私產麽?」
楚天碧道:「當然不是,洞庭湖是皇帝老兒的。」
鞏天鳳道:「那就是了,我在湖中駕小舟,觀風景,怎說是犯你洞底湖?」」
楚天碧被鞏天鳳這兩句話,講得啞口無言,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呆了片刻,才道:「我如今只是向你要孟烈此人,你交不交出來?」
鞏天鳳道:「孟烈是我的女婿,我爲什麽要交給你?」
楚天碧原不知孟烈和游馨兒之間,還有着那麽一段料,他一聽得鞏天鳳如此說法,還只當鞏天鳳在討他的便宜,認他作兒子,他不禁勃然大怒,罵道:「放屁放屁,放你十八代祖宗的臭屁!」
鞏天鳳幾時曾給人這樣罵過,聽了也不禁柳眉倒竪,冷笑道:「大名鼎鼎的楚大侠,原來出言竟爾如此不堪入耳!」她一面說,一面四下張望。
她剛才發出那淒厲之極的笑聲,便是在通知梅青青等人,趕來救援。
這時,她四面看去,已可以看到,有一隻船兒,正飛快地向前划了過來,站在船頭上的兩人,隔老遠便可以看出她們的衣服,大紅大祿,極之搶眼。
轉眼之間,那艘船已來到了近前,由於船的来勢快,快艇竟被衝了開去。
楚天碧轉過頭去看時,只見船頭上站着兩個大紅大綠的女子,心中便知那是鞏天鳳的援軍到了。
他一聲冷笑,道:「鞏敎主,原來你絕無放人之意?」
鞏天鳳見衆人趕到,心中大喜,一揚眉,道:「自然,我定要將孟烈帶走!」
這時,站在船頭,那兩個奇醜無比的女子,忽然向楚天碧行了一體,装出了令人聽之作嘔的嗲聲嗲氣,道:「楚大侠,你可好?」
楚天碧抬頭一看,呆了一呆,「咦」地一聲,道:「你們是幾時到中原來的?」
那兩個醜女子道:「來了許久了。」
楚天碧道:「令尊可好。」
那兩個醜女道:「托楚大俠的福,他老人家倒還安康。」
楚大侠和那醜女講了兩句,再回過頭來,面上的神色,便十分尷尬。
楚天碧和鞏天鳳的交涉,被網罩住,身在底艙中的孟烈,句句都聽得十分分明。
他聽出楚天碧一定要將自己帶回青風渚去,心中還只盼楚天碧快些動手,鞏天鳳不敵,自己到了青風渚,固然也好不到那裏去,但是對着楚鳳仙,總還可以動之以情,使她原諒自己。
而如果落在鞏天鳳的手中,那却是麻煩得多了。
當那兩個醜女子開口之際,孟烈身在底艙,雖然什麽也看不見,但他也認出那嗚叫似的聲音,是什麽人所發的,而且可以想也想得到,那兩個醜女在講話之際,一定還在作今人作嘔之狀。
孟烈是絕頂聰明之人,他一聽楚天碧和那兩個醜女的對話,便知道那兩個醜女的父親,一定是大有來歷的人物,而且還是和楚天碧相識的。他心中不禁大是着急了起來。
楚天碧面上尷尬的神色,一閃卽逝,道:「你們和鞏天鳳,是如何相識的?」
那兩個醜女道:「相識許久了,我們如今正和鞏敎主一起,光大本敎教務。」
楚天碧面色一沉,道:「你們竟然介入了女陰敎,令尊知道了,難道竟肯放過你們麽?」
那兩個醜女掩嘴而笑,其實她們的口唇,又肥又紅,作紫薑之色,兩排黃板牙,倒有一大半露在唇外,她們的手根本就遮不住這樣的大口,楚天碧看了,濃眉也不禁頻蹙。
那兩人一面笑,一面道:「我們父親說,我們到了中原,喜歡怎樣便怎樣,不必受拘束,若是有什麽人欺負我們的話,那麽只要一有人帶信,他便親自趕來中原,爲我們出氣!」
兩人在講到後來時,兩雙豬眼瞪住了楚天碧,那分明是在說,若是楚天碧要與她們爲難的話,她們的父親,會替她們出頭。
楚天碧「哼」地一聲,道:「如今我和鞏敎主有糾葛,與你們無關,你們快退開去。」
孟烈在底艙之中,聽得楚天碧講出了這樣的話來,心中不禁發涼!因爲楚天碧雖然還在大聲呼叱,但是他的話中,竟像是對於兩個醜女,大有忌憚之意!
需知道在天一居士逝世之後,楚天碧已儼然是正邪各派之中的第一人物。雖然武林之中,高人異士之多,難以計數,但是在海外還有什麽高人,可以令得楚天碧心生忌憚的?
孟烈想到事情十分不妙,更是大力掙扎起來。
可是那張魚網却將他緊緊地包住,他越是掙扎,便越是糟糕。
只聽得鞏天鳳又開口講了話,鞏天鳳的話,更令得孟烈冷汗直淋!
鞏天鳳道:「楚朋友,那你弄錯了,我要擒孟烈,一大半,倒是爲了她們兩人。」
楚天碧一呆,道:「為她們?」
鞏天鳳道:「是啊,她們曾見過孟烈一次,對孟烈印象,十分深刻,她們此次來中原,一則是爲了增長閱歷,二則,也代她們的父親尋覓一個傳人,她們認爲孟烈可以當選,楚朋友,你要將孟烈擒回青風渚去,只怕有些不大方便吧。」
楚天碧的面色,難看之極,呆了半晌,突然發出了一下急嘯之聲。那一下急嘯之聲,刺耳之極,鞏天鳳只當楚天碧已要退後去了,心中大喜。
却不料急嘯聲才起,本來在楚天碧身後,排成了數排,約有二十來艘快船,這時迅速地划成了一個圓圈,將鞏天鳳等人圍住!
而楚天碧則仍然踏在那塊木板之上,只不過他嘯聲才起,内力也發,木板向前倏地移近了幾尺,身子又疾拔而起。竟落到了鞏天鳳的小船之上!
楚天碧的動作,快捷之極,鳴聲未絕,他人已在鞏天鳳面前站定,喝道:「不將孟烈交出,列位休想出洞庭湖去。」
鞏天鳳既驚且喜,大聲道:「好哇,就看看楚大俠有什麽法子不讓我們出洞庭湖去!」
她這句話剛一出口,楚天碧一聲大喝,手腕一翻,「呼」地一掌,便已向鞏天鳳疾拍而出。
鞏天鳳雖是名家,本身的武功也極高,但是她一見楚天碧發掌,却也忙不迭向後退去。因爲楚天碧的毒掌,乃是天下聞名的功夫,她却不敢硬接。
鞏天鳳一退,楚天碧踏步進身,第二掌又攻出。那小船能有多大,鞏天鳳還想再退時,却已經没有了退路,她飛起一脚,踢起了一塊船板,人也隨之拔起。
在那塊船板落入湖中之際,她人也恰好落了下来,在木板之上停住。
楚天碧衣袖一捲,也捲起了一塊木板,人向湖中躍去,在將到湖面之際,衣袖一鬆,木板下落,人在木板上一立,第三掌又已攻出!
這時,兩人均已到了湖面之上,各以内力催動木板,在湖面上自在滑行,進退便已方便了許多,楚天碧連連發掌,鞏天鳳却只是不還手。
一個退,一個追,轉眼之間,便已穿出了快船的包圍圈,離開了三二十丈。
到那時候,鞏大鳳才大聲叫道:「孟烈在底艙之中,你們快將之帶走,衝出去再說!」
楚天碧一聽得鞏天鳳如此說法,才知道鞏天鳳一直不還手的原因,原來是爲了將自己引開,好令她的手下下手將孟烈帶走。楚天碧心中大怒,一個轉身,身形突然向前掠去,木板急速向前,在水面上劃出了一道箭溝來,鞏天鳳哪裡肯讓他回去?
楚天碧才一轉身,她已如影附形,跟了上去,中指向楚天碧背後,疾點而出!
如果鞏天鳳只是一個武功平常之辈,那麽楚天碧可以根本不加理會,只要内力互震,便可以將攻來六人擋退開去了。
然而,鞏天鳳却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那一指,指向楚天碧背後要穴,來勢極之勁疾,令得楚天碧不得不轉過身來,發招應付。
而當楚天碧再轉過身來之際,鞏天鳳第二招早又發出,楚天碧一時之間,想要擺脫鞏天鳳的糾纏,却也不大容易⋯⋯
他怒得連聲怪吼,掌發如雷,掌力飛處,激起一股又一股的水粒來,令得他們兩人的周圍,全是水粒,而在水粒之中,兩個人在湖面盤旋翻掠,的確是世所罕見的一塲惡鬥⋯⋯
而在另一方面,當鞏天鳳一叫之際,那兩個醜女,已經落到了小船之上,淸風渚方面的快船上,也有人搶了上來,但是被梅青青等三人,將之擋住。
那兩個醜女掀開了底艙的艙板,躍進了艙中。
孟烈的心中,叫苦不迭!但是他却也知道,這時他的求生希望,全在那兩個醜女身上了。
是以,他强忍着心中的噁心,叫道:「兩位姐姐,快來救我⋯⋯」
那兩個醜女,「格格」笑着,所發出來的笑聲,就像是夜梟在怪叫一樣,道:「我們這不就來了,你還心急些什麽啊!」
兩人來到了孟烈的身邊,將那張網提了起來,用力抖了一抖。
剛一被提起,孟烈身上,便已鬆了許多,一抖之下,他已經脫身而出了,那兩個醜女笑道:「我們可算來得及時麽?」
孟烈在這種情形下,怎敢得罪這兩個救命菩薩?
他忙道:「兩位之來,當眞是及時之雨!」
那兩個醜女却自作多情,會錯了意,又「格格」地笑了起來,道:「如此說來,你是飢渴已久的了?」
孟烈一聽,不禁嚇得毛管直豎。
他連忙道:「楚天碧在什麽地方?」
那兩個醜女道:「鞏敎主正纏着他哩,你放心跟我們走就是了。」
孟烈嘆了一口氣,道:「兩位姐姐,我不走!」
兩人訝道:「我們特來救你,你怎麽不走?」
孟烈苦笑道:「兩位姐姐,你們雖是救我,但是却和我的勾命無常無異。」
那兩個醜女道:「你別胡說了,我們只會疼你、惜你,怎會是你的勾命無常?」
孟烈聽了這幾句話,雖然覺得反胃,幾乎要忍不住大吐而特吐,但是却十分高興,因爲只要兩人肯説這句話,他就算有了生機!
他忙道:「但是鞏敎主的情形,却又不同了,她肯放過我麽?」
孟烈一面講,一面不住嘆氣。
那兩個醜女互望了一眼,道:「我看我們兩人,若是向鞏敎主求情,她也不會將你怎樣的。」
孟烈忙行下禮去,道:「我的性命,全在兩位姐姐身上了!」
那兩個醜女道:「你放心。」
孟烈這才跟着她們,出了底艙,一到了艙面之上,那兩個醜女,一個在左,一個在右,站在孟烈的身邊,孟烈離得她們如此之近,更是難過之極!
需知一個人生得是美是醜,那乃是天然生成的事,誰也没有辦法自己作主的,若是生得醜,怡然自得,態度大方,也絕不會有人覺得醜,若是偏要忸怩作狀,嬌聲嬌氣,沒有自知之明,那就使人嘔心了。偏偏那兩個醜女,絕無自知之明,不但穿得大紅大綠,更兼塗脂抹粉,而且還要搔首弄姿,諸多作狀。那種情景,實是沒法不使人倒胃!
孟烈在心中一再告訴自己,這兩個醜女的父親,多半是海外極有來歷的人物,若是得她們兩人說情,那鞏天鳳只怕不能不賣帳,自己非討她們兩人的歡心不可。孟烈本是能說會道的人物,而且這時,他又明知利害關係,與自己性命有關。
但是,當他一望那兩人,想說兩句好話時,却是感到難以出口。
一上了船面,一個穿藍衣的女子便叫道:「快上我們的船來。」
孟烈抬頭一看,和那藍衣女子打了一個照面,頓時眼睛爲之一亮。那藍衣女子雖不及楚鳳仙之艶麗,但是風姿綽約,却也是一個美女。孟烈見那藍衣女子正向着自己微笑,心中也不禁爲之一動。就在此際,只聽得梅青青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孟二爺,好久不見了。」
孟烈一怔,循聲看去,只見梅青青站在船尾,仍是一身黑衣。乍一看去,梅青青和以前,並没有什麽。
不同,但是她面上的神情,却顯得十分憔悴,眼中射出異樣的光芒,冷冷地望着孟烈。
孟烈心知此番再落入鞏天鳳的手中,實是凶多吉少,據眼前的情形看來,那兩個醜女,雖然肯爲自己說項,但梅青青却也不是可以得罪的人物。
他忙賠笑道:「姐姐,怎地這樣稱呼我?」
梅青青面上怒容頓現,道:「不這樣叫你,難道還有第二個叫法麼?」
孟烈尷尬之極,正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已聽得左邊那個醜女怪聲道:「鞏敎主有令,先將他帶出洞庭湖去,休要囉囉囌囌!」
那醜女雖未指名道姓,但是這兩句話,却分明是對梅青青說的。
梅青青漲紅了臉,身形一聳,看她的情形,像是準備躍上小艇來。但是,她的身子只是略動了一動,便停了下来。
那想是她在刹那之間,經過了攷慮,認爲還是暫不發作的爲妙之故。那兩個醜女却老實不客氣,一邊一個,挽住了孟烈的手臂,向大船上躍去。
到了大船之上,這兩個居然仍不鬆手,一邊一個,緊貼着孟烈而立。孟烈心中,不禁連珠價叫苦,心想縱使鞏天鳳不來奈何自己,這兩個煞星,却是怎生擺脫?他心中雖是叫苦,但面上却還不得不做感激零涕之狀,那確實是辛苦之極的事。
這時,孟烈從小船底艙出來,被兩個醜女帶上了大船,在遠處和鞏天鳳動手的楚天碧,都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他眼看孟烈被帶上了大船,而自己却被鞏天鳳絆住,心中實是怒極,發出了連聲怪嘯。
在他的怪嘯聲中,七八艘快船,向孟烈所在的那艘大船,直衝了過去。那站在船頭的藍衣女子,一聲嬌叱,道:「不知死活的,便別後退!」
只見她手揚處,手中多了一隻金光閃閃的唧筒,她連抑了三下,只聽得「嗤嗤嗤」三聲過處,自唧筒中,噴出三團藍霧來。
那三團藍霧,迅卽展了開來,顏色越來越淡,但是還隱約可辨,同時,還使人聞到了一股異樣的腥味,自藍霧中透出。那幾艘湧過來的快船,一見這等情形,連忙停了下來,不再向前,而梅青青和另一個白衣女子,則以蕩起大樂,那艘大船迅速地向前划出!
楚天碧遙遙地望到那一片藍霧,心中更是怒極,道:「鞏天鳳,想不到你嫁了游賓之後,竟越來越下作了,連苗峒藍盛盈這樣的妖鶯,你都與之一起了麼?」
楚天碧的喝罵之聲,可以傳出老逺,孟烈和船上的人,也全都聽到。
藍衣女子一聲長笑,道:「楚大侠,你這句話,我若回苗,定然轉告我二叔知道。」
楚天碧問道:「原來你便是藍盛盈的姪女麽?」
那藍衣女子道:「正是,半年之前,我與令妹,也曾姊妹相稱!」
那藍衣女子的口齒十分伶俐,一句話,便將楚天碧已經凖備好要罵她的話,全部逼了回去,只得乾自瞪眼,說不出話來。
因爲他這時如果再罵那藍衣女子,等於是罵楚鳳仙一樣,而楚鳳仙却又是他的妹妹,是以他只得心中暴怒,却難以開口。他連聲怪叫,可是那艘船却越走越遠了。
孟烈聽得楚天碧叫出「苗峒藍盛盈」五字來,心中便已暗自吃驚。
他知道,那苗峒藍盛盈,乃是武林之中,三大善於使毒的怪人之一。武林三毒,大毒已經皈依佛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知去向,生死不明;二毒死在天一居士游賓手下。
藍盛盈在三毒之中,位列第三,因為他深居苗峒之中,絕不在江湖上行走,所以儘管他所用的毒,全是窮兇極惡,一沾上立時便死的奇毒,由於他不犯人,人却也少去犯他。
而今,那藍衣女子竟是藍盛盈的姪女,那麽使毒的功夫,自然也十分了得的了。
還有一個白衣女子,不知是什麽來歷,看來這些人,莫不大有來歷,自己一個也不能得罪,恨只恨自己只有一個人,只怕討好了一個,便得罪了另一個,那時就弄巧成拙了。
孟烈心中七上八下地打着鼓,却未曾發覺船已靠了岸。
那兩個醜女仍是站在他的左右面,各以肩頭向孟烈輕輕撞去,道:「喂,你在出什麽神啊,船已到了岸,還不知道?」
孟烈如夢乍醒,還未曾回答,已聽得那藍衣女子抿嘴一笑,道:「怕是他被你們兩位,夾在中間,太以飄飄然了!」
孟烈聽得那藍衣女子講的話,像是十分生硬,可能還是新學的,聽來別有情致,仔細向她看去,又見她眉目神情,和中原人民大不相同,苗女風情,十分動人,忙道:「姐姐取笑了。」
那兩個醜女却「哼」地一聲,道:「難道不是麽?」
孟烈忙忍住了噁心,低聲道:「兩位姐姐,就算是的話,又怎能在人前相認?」
孟烈的話,說得十分低聲,只有他身邊的兩個醜女聽到。
那兩個醜女一聽,骨頭頓時輕了起來,向着孟烈,擠眉弄眼,孟烈想閉上眼睛不看,却又怕得罪了她們,連忙道:「我們也該上岸了。」
這時,梅青青和白衣女子、藍衣女子都已上了岸,只有他們三個人在船上了。那兩個醜女還要扶孟烈上岸,孟烈搖手道:「我自己會上岸去的,兩位先請。」
他還怕那兩個醜女不肯,又低聲道:「我們太親熱了,叫人看見了不好意思。」
那兩個醜女,聽了孟烈的這句話,才各自笑了一下,向岸上掠去。孟烈在那樣的情形下,除了上岸之外也別無他法可想了。
他身形一聳,便已到了岸上。
他剛一站定,便已聽得梅青青冷笑一聲,道:「半年不見,你武功好多了啊。」聲隨人到,倏地閃到了孟烈的身前。
孟烈忙道:「姐姐過譽了。」
梅青青道:「我當不起你這樣的稱呼,我只問你,你準備將我怎麽樣?」
孟烈聽了,心中也不禁有氣,心想你又不是什麽三貞九烈的烈女,還想怎樣?
他頓時面色一沉,道:「不知你想怎樣?」
梅青青只當孟烈總不會對自己一點情義也没有,所以才這樣問他的。可是孟烈這樣回答她,却使她的心頓冷了下來。
她一聲冷笑,道:「也没有怎樣,只不過大家騎驢看唱本——走着瞧罷了。」
孟烈道:「姐姐旣然這樣說,我也無法可施了。」
梅青青恨極,道:「你說得好,你可記得!」
她這一句話還未曾講完,便聽得背後,那兩個醜女齊聲道:「喂,梅青青,你別這樣不要臉皮好不好?就算他以前和你好過,如今不願睬你了,那又怎樣?你又不是什麽立得貞節牌坊的烈女,你的姘頭還少了麽?」
這兩人出言,極之不堪,梅青青面孔煞白,轉過身來,冷笑一聲,道:「原來兩位對孟二爺已有心了麼?」
那兩個醜女一扭身,道:「好說。」
不遠處,那白衣女子和藍衣女子兩人,只是抿着嘴兒笑,一言不發。
梅青青冷笑道:「你們兩人也不就着馬尿去照照看,自己是什麽一副豬樣!」
那兩個醜女道:「哼,我們可是黄花閨女,哪比你這樣,面首三千。」
梅青青雖是淫蕩過人,但被人這樣當面指責,却也沉不住氣,身子一閃,已到了兩個醜女的面前,手臂一團,一招已待發出。
但也就在這時,那白衣女子十分緩慢地道:「別動手,也別吵了。」
那白衣女子講來,十分輕描淡寫,可是梅青青那將發的一招,却立即收了回來。而且,聲勢洶洶的醜女,也向後退出了一步,顯然是那白衣女子的話,極有份量,他們不敢不從。
孟烈一見這等情形,心中不禁吃了一驚。
那白衣女子一直未曾出過聲,是以孟烈也未曾怎樣注意她。
直到此際,孟烈才向她打量,只見她年紀似乎比梅青青還大,眉目之間,十分冷峻,和其餘幾人,大是不同。孟烈心想,那白衣女子只怕是除了鞏天鳳之外,最厲害的人。
他正在想着,只聽得那白衣女子道:「你們向前走遠些去等侯敎主,孟烈先交我看管。」
那兩個醜女啓口欲言,顯然她們的心中極不願意,但是她們居然未開口抗議。
那白衣女子話一出口,向孟烈一招手,道:「你過來。」
孟烈那敢不從?走了過去,白衣女子冷冷地道:「你在我的身邊,不准亂動,也不准亂説話,知道了麼?」
孟烈道:「姐姐之命,不敢不從——」
他一句話才出口,那白衣女子,陡地一掌,向他摑來。
孟烈絕想不到那白衣女子說動手便動手,他此際功力已然不弱,若是事先有了準備,這一掌或者可以逃得過去的。可是。他這時却是毫無防備,那白衣女子一掌摑到,「叭」地一聲響,正摑在他的左頰上,那一掌還當眞重得可以,打得孟烈一個踉蹌,向外跌出了一步。
那兩個醜女子忙叫道:「卓二姑,手下留情。」
那白衣女子冷冷地道:「只要他口中不姐姐妹妹地亂叫,我打他,還嫌手輕哩!」
孟烈的口甜,他姐姐妹妹地稱呼人家,深得女子歡心,却不料在這個白衣女子的身上,吃了一個大虧,挨了一巴掌。
他撫臉而立,看出所有的人,對這白衣女子,似乎都十分忌憚,他吃了虧,也是無可奈何,更怕這白衣女子來頭大,連那兩個醜女子也敵不過她,是以忍着面上的疼痛,還得强作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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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1 19:03: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廿九囘:三生寃孽
那時,他除了知道那白衣女子姓卓,却仍是一點也不知道她的來歷。
他心中正在想如何才能討好對方時,那白衣女子已冷冷地道:「向前走!」
孟烈心中雖恨,但是却不敢違抝,只得向前走去。走了四五里,到了三株大樹下面。那三株柳樹極大,白衣女子道:「我們就在這裡等候敎主,不要亂走了。」
這時,大雪已經停止,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銀白,景色美麗之極,但是孟烈的心中,却是七上八落,不知道鞏天鳳一到,將會怎樣發落他。
他向那兩個醜女望去,那兩個醜女也望着他,但是却向那白衣女子指了指,作了個無可奈何之狀。孟烈的心中,不禁陣陣發凉。
他本來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兩個醜女的身上,是以不惜和梅青青吵鬧,以博她們的歡心。
可是,如今看情形,那兩個醜女,連這個白衣女子都十分害怕,鞏天鳳要是到了,她們還敢來爲自己說項麽?看來非另打主意不可了。
然而孟烈想來想去,却又一點主意也想不出来,眼看天色已是下午時分了,但是鞏天鳳却還未曾來到,衆人面上,都現出了不耐煩的神情來。
那白衣女子道:「梅青青,你到湖邊去看看,鞏教主何以還未曾到。」
梅青青似乎不願意,道:「卓二姑,這⋯⋯楚天碧十分厲害——」
她未曾講完,卓二姑已冷冷地道:「只要你到湖邊去看看,又不是要你去和楚天碧動手,你支吾些什麽?快去快回!」
梅青青悶哼了一聲,顯見得她的心中又是不願,又是憤怒。可是,她却還是一個轉身,向湖邊疾掠而出。
孟烈看了這等情形,心中不禁奇怪之極。
他不禁在心中自己問自己,這卓二姑究竟是什麽人?何以她竟具有如此權威,看來似乎還在鞏天鳳之上?若真是那樣的話,那麽自己的生死,可以說是操在這卓二姑手中的了。
他心中七上八下志心難安,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麽脫身之計來。
過了不多久,只見梅青青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這時,人人的心中,都已十分焦切,梅青青才一現身,那藍衣女子便首先追了上去,道:「怎樣了?」
梅青青道:「奇怪,湖面上静蕩蕩地,一點動靜也没有了。」
那衣女子忙道:「你可看清整了?」
梅青青道:「湖面之上,又没有什麽遮隔,我如何看不清楚。」
那兩個醜女子也沉不住氣了,沉聲道:「卓二姑,你說敎主到哪裡去了?」
她們兩人問的雖是「教主到哪裡去了」,但是却誰都可以聽出她們的語氣之中,是以爲鞏天鳳已遭了什麽不幸。
孟烈的心中,又不禁生出了一線希望來,因爲,若是鞏天鳳出了什麽意外的話,那麽他求生之機會,便大得多了。
這時,人人的目光,却集中在卓二姑的身上。卓二姑雙眉微蹙,道:「以鞏敎主的武功而論,就算敵不過楚天碧,要全身而退,也不是難事。」
那藍衣女子道:「卓二姑,你別忘了還有那麽多快船上的高手。」
那兩個醜女道:「或者青風渚上,又有高手趕到,是以寡不敵衆?」
她們那樣說法,簡直已將鞏天鳳當作死在楚天碧的手下一樣!
但是孟烈却知道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他深知鞏天鳳不但武功極高,而且人也足智多謀,焉有就此死在楚天碧手下之理?可是這時,他却絕不將他心中所想的話講出來,由得衆人去胡思亂想。因爲衆人越是胡想的話,那就越是對他有利!
是以,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可惜!」
卓二姑和梅青青兩人,立時向他瞪了一眼,但是那兩個醜女却爭着向他問道:「什麼可惜?」
孟烈道:「可惜鞏教主爲人,聰明一世,却不肯聽楚天碧之言,將我留在洞庭湖中。」
孟烈這話,雖然未曾說出什麽來,但是却在强烈地暗示着,鞏天鳳業已凶多吉少了。
他的話一出口,連梅青青和那藍衣女子,都不禁面面相覷。只有卓二姑,却仍然寒着一張臉,道:「你們在這裹不要亂動,我再到湖濱去看看。」
孟烈一聽得卓二姑這樣說法,心中不禁大喜。只要卓二姑一走,他就算有了生機。
因爲雖然梅青青對他仇恨,但那藍衣女子,似乎也對他大有好感,梅青青一人,如何鬥得過三個人?
孟烈正在心中高興,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之際,却又聽得卓二姑道:「孟烈,你跟我來。」
孟烈一聽得這句話,確是兜頭被人淋了一桶冷水一樣,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卓二姑冷笑道:「你聽不見麽?」
孟烈道:「我⋯⋯不必去了吧。」
卓二姑道:「我叫你去你便得去!」
孟烈的心中,懊喪之極,但是他一轉念間,心中却又有了笑意。他想到,自己如今,功力已經頗高,已能出其不意地一掌將楚鳳仙打成重傷,那爲什麽不能一掌將這個卓二姑打傷呢?
若是打傷了卓二姑,那不但可以脫身,而且可以擺脫那兩個醜女和梅青青了。
唯一的不好處,便是不能和那藍衣女子在一起而已。
他一想及此,連忙裝出了十分害怕,無可奈何的神情來,道:「我⋯⋯去。」
他慌慌張張向前走去,卓二姑身飄形動,就跟在他的後面,轉眼之間,兩人便已走遠了,不一會,已来到了湖上。兩人放眼看去,只見湖面上的情形,恰如梅青青所說,靜悄悄地,一點動靜也没有。
卓二姑皺着雙眉,向前看去。孟烈正站在她的身邊,他忽然伸手向前一指,道:「你看,那以登萍渡水功夫,自遠處掠來的是什麽人?」
卓二姑不虞有他,以手遮額,向前看去。
就在她向前一看之際,孟烈已倏地揚起手來,疾發一掌,向她的頸後擊下!孟烈的那一掌,去勢當眞是快到了極點!
他這裏掌才揚起,掌風便發,緊接着,便是「叭」地一聲響,那一掌,齊齊正正,擊在卓二姑的後頸之上,卓二姑悶哼了一聲,身子向前一衝,「撲通」一聲響,便跌入了水中。
孟烈一見得手,也不理會卓二姑是生是死,足尖點動,向後疾竄而出,竄出了七八丈,不見卓二姑浮上水面來,這才轉過身,向前疾奔而出。
他仍然怕卓二姑不曾因爲自己的一擊而不能浮上水面來,是以他一口氣奔出了五六里,才轉過頭來,向身後看上一看,一看到身後並没有人追趕,他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跨過了草叢,到了路上。
他才到了路上,便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了過來。
孟烈在荀家莊的時候是做馬佉的,從小與馬爲伴,這時,他一聽得那陣馬蹄聲,便知這來的是一匹十中排一的好馬。
他心中立即想,自己好不容易已經脫身,自然要找一個極其隱蔽的所在,去練那天一神功,這匹馬若是能奪了下來,那便大是有用。
他一面想,一面已隱身入草叢之中。那匹馬的來勢好快,轉眼之間,便到了眼前,看情形,正是向洞庭湖而去的。
孟烈一等那馬奔到了近前,陡地從草叢中竄了出來,馬上那人一勒韁繩,那馬發出了一聲長嘶,人立了起來,隨即停住。
馬上那人勃然大怒,揚起馬鞭,待向孟烈擊來,孟烈也揚掌待發。
可是,當他們兩人,一個抬頭,一個低頭,看清了對方是什麽人時,都不禁「啊」地一聲,呆住了不再動彈。
原來馬上那人,竟不是別人,而是荀家莊主,刀劍雙絕荀肅。
孟烈在呆了一呆之後,連忙向後退去。
孟烈才一退,荀肅已經喝道:「站住!」
孟烈在荀家莊當馬佉當得久,荀肅乃是一莊之主,是有極高的威嚴,此際雖然已不在荀家莊上,而孟烈的身份,也大不如前,可是積威猶在,他一喝,孟烈便陡地站住了不動。
荀肅仍騎在馬上,道:「你如何在這裏?」
孟烈一站定之後,才想起自己根本不必賣他的帳,便冷笑一聲,道:「我在這裏怎麽樣,有甚麽不妥麽?」
荀肅面色一沉,怒意已現,但想是他不願多事,所以並不出聲,只是「哼」地一聲冷笑,又提韁欲行。
孟烈却道:「且住,我有話要問你?」
荀肅冷冷地道:「甚麽話?」
孟烈道:「我們兄弟兩人,何以會從小就在你荀家莊中的?」
荀肅一聽得孟烈那樣問自己,面色便爲之陡地一變。孟烈這時,在武林中閲歷久了,鑒貌辨色,一看便知道其中必有蹊蹺。但是荀肅在面色一變之後,却立卽道:「你們兩人,本是一雙孤兒,我好意收留你們已是知畜牲好渡人難渡,你們竟來偷——」
荀肅話未講完,孟烈已一聲冷笑,打斷了他的話頭,道:「我們旣是一雙孤兒,想你收留我們時,我們還未通人事?」
荀肅道:「這個自然。」
孟烈厲聲道:「那你又怎知我們姓孟?」
孟烈這句話一發,荀肅的面色,又自大變,剎時之間竟變得比紙還白⋯⋯
孟烈冷笑道:「你是早知我們身世的,是不是?」
荀肅忙道:「胡說,誰知道你們是什麽野種。」
孟烈心中怒極,道:「你這狗養的才是野種,我父親是誰,你敢說不知麽?」
荀肅的面色,難看之極,道:「你⋯⋯已知了麼?」
孟烈道:「不錯,我已知了。」
荀肅竟像是十分害怕一樣,雙手亂搖,道:「你父親他,他已死在排敎敎主莫明非手下,這却不關我事?」
孟烈本來對荀肅和孟域孟三俠之間,有些什麽糾纏,也不十分清楚。
他只是聽說,早年兩人交情甚好,後來孟域却忽然不見,荀肅則仍在江湖上稱雄。如今,孟烈一見荀肅這等情景,便知道其中定然有十分的古怪了。
他冷冷地道:「不干你事?」
荀肅提起手中的馬鞭,「刷」地一鞭,鞭了下去,那馬兒向前疾竄而去,他在馬上大喝道:「我有要事在身,不耐煩和你多廢話!」
孟烈一見荀肅要走,身子一閃,讓荀肅在身邊,掠了過去。
然後,他一俯身,拾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在手,一抖手,便向馬拋去。
馬的腿,又細又長,最易斷折,孟烈在這塊石塊上,蘊着的力道又不小,只聽得脆然骨裂之聲過處,那馬陡地向前仆去!
馬背上的荀肅,一聲怪叫,手在鞍上一撑,身子猛地向前掠了出去,那馬兒倒在地上哀鳴,荀肅站定了身子,喝道:「小雜種,你可是活够了麽?」
孟烈見到荀肅盛怒之下,十分威武,心中也不禁害怕。但是他心想,自己縱使打不過他,難道走還走不了麽?
他這樣一想,膽子頓時大了起來,道:「你不將話講清楚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荀肅怒喝道:「甚麽話,你要我講甚麽話?」
孟烈沉聲道:「什麽話你還不知道麽?我父母究竟與你有何糾纏,你趁早實說的好。」
荀肅的面色惨白,面上的神情,也是難以形容到了極點,不知道他是驚還是怒,只見他呆呆地站着,約有一壶茶時,手臂突然一振,一股青光,「嗤」地一撃,已向孟烈刺了過來。
孟烈一見荀肅手臂振動,便已知荀肅準備出手,他真氣已然提起。及至荀肅青冥劍出手,他身子已向後疾退而出,荀肅那一劍,竟已刺空!
荀肅一劍刺空,不禁呆了一呆,因爲他只當自己這一劍,突如其來,不會不中,他又那裏知道孟烈此際,功力已然大進?
孟烈見荀肅持了青冥寶劍在手,雖然避開了他一劍,但心中也不禁有了寒意,心想再和他纏下去,就算能套出一些自己身世的秘密來,只怕也是得不償失,還是趁早溜開的好。
他心中正在盤算,忽聽得路旁一株大樹之上有人叫道:「荀肅,你以此劍成名,如今却拿來嚇一個後生小子,羞也不羞?」
那聲音才一發出,孟烈便已聽出,那正是鍾神秀的聲音,他連忙又打横跨出了幾步,離那棵大樹遠些。
在他身形展動之際,只見荀肅正抬着頭,向樹上看去,在尋覓那聲音的來源。
孟烈一見了這等情形,心中不禁陡地一動!
他在突然之際,氣納丹田,發出了一聲怪叫,雙臂張開,向荀肅直撲了過去!
荀肅陡地轉過身來,孟烈本來,只見荀肅正出神望着樹上,想要趁機攻擊,及至荀肅陡地轉過身來,他心中又不免胆寒但是,荀肅轉過身來之後,望着孟烈,却現出十分害怕的神色來,手臂下垂,竟然不挺劍相刺!
孟烈乃是何等機靈之人,一看到這等情形,便知道自己萬不能錯過了這個機㑹,去勢更快,足尖點處,一掌随之發出。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叭」地一聲響,一掌已正擊在荀肅的胸前。荀肅怪叫了一聲,身子向後退去,右臂揚了起來,孟烈順手在他右臂背上一點,左手一攬,已將他手中的青冥劍,劈手奪了過來!
孟烈撲身、發掌、伸指、奪劍,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當眞有如行雲流水之妙,他才一奪劍在手,只聽得樹上「哇呀」大叫,道:「好家伙,臭小子,你功力大進了啊!」
一條人影,隨即飄下,正是鍾神秀。荀肅向後退出了三五步,喘着氣,口角帶血,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鐘神秀身形一幌,來到了孟烈的面前,一伸手,道:「拿來。」
孟烈向後退出了兩步,道:「什麽拿來?」
鐘神秀喝道:「自然是這柄青冥劍,你難道配用這種寶劍麽?」
孟烈心中大怒,但是他又知道鐘神秀的厲害,所以不敢發作,只是强忍怒意,道:「這是我自他手中奪下來的,爲什麽要給你?」
鍾神秀笑了起來,道:「你不給我,我也要動手搶了。」
孟烈手臂一沉,身形微矮,鍾神秀一見孟烈身形如此,分明是已得上乘武功門徑,心中也不禁暗暗稱奇,但是却仍不放在心上,道:「怎麽,臭小子,想和我動手,是不是?」
孟烈沉聲道:「鐘八俠和你動手,我是不敢的,但如果你真的欺人太甚時,我也只有拼一拼了。」
鍾神秀呵呵怪笑,道:「好,我倒要看你怎樣拼法,我就欺你太甚,將劍拿來!」
他話一出口,手揚處,一巴掌已向孟烈的面上摑來。
孟烈心中恨極,身子一斜,青冥劍一抖,「嗤」的一聲,一劍挑向鍾神秀的手腕。
孟烈此際,內功已經頗有根柢,比起大名鼎鼎的鍾八俠,雖然不如,但却也不會去得太遠。
只不過他臨敵的經驗,却是遠不如鍾神秀了。
鍾神秀那一掌出,去勢極猛,但事實上却是虚招,特地引孟烈出劍,來刺他手腕的。孟烈全然不知,果然墮入了鍾神秀的彀中。
他這裡一劍才刺出,鍾神秀手一縮,中指「啪」地彈出,「錚」地一聲响,正彈在青冥劍的劍背之上。孟烈只覺得一股大力,自劍身傳到劍柄,又自劍柄傳到了手心之上,青冥劍幾乎脫手!
孟烈心中大驚,連忙向後退去。
他這一退,也在鍾神秀的算中,幾乎是同時,鐘神秀起步進身,一掌向孟烈的胸前攻到。
鍾神秀此際,已進欺到了孟烈的近身處,孟烈已没有辦法迴劍去刺他,是以一見鍾神秀掌到,便連忙向後,退了出去。
可是,鍾神秀的那一掌,却仍然是虛招。孟烈向後一退,他並不追擊,手臂向上陡地一揚,掌緣恰好擊在孟烈的小臂之上,孟烈只覺得小臂一麻,身子向後仰去。
同時,他五指不由自主一鬆,那柄青冥劍,「刷」地一聲,幻成了一股青虹,冲天飛去。
鍾神秀哈哈大笑,足尖一點,身形隨之拔起,起在半空,伸手去取劍。
孟烈見了這等情形,心中恨極,他知道鍾神秀得了青冥劍之後,必然還不肯放過自己,應該趁他身在半空之際,趁機逃走。
但是,到了手的青冥劍,却又失去,這口氣如何嚥得下去?
他正在猶豫不决間,鍾神秀手伸處,已輕要將青冥劍的劍柄握住。
但是,也就在這一瞬間,只聽得一聽「颼」地一聲响,自一株大樹頂部,閃起了一道金光,相隔兩丈許,直襲青冥劍!
那道金光的來勢,快疾無比,等到鐘神秀一抓抓空,看出那是一條金光燦然的長鞭時,長鞭的鞭梢,早已捲走了青冥劍,向那株大樹的頂部,縮了回去。
鍾神秀這一怒,實是非同小可,一聲陡喝,道:「何方小輩,伺機奪劍?」他一面叫,一面身在半空,一個轉折,向前斜斜地飛撲了出去!
孟烈難然失去了青冥劍,但是青冥劍也没有落在鐘神秀手中,孟烈不禁感到一陣快意,他大聲道:「不錯,何方小輩,伺機奪劍!」
鍾神秀的話,是罵那躲在樹頂,攜鞭奪劍之人的,孟烈一字不易,但是却變成了以鍾神秀的話,來回罵鍾神秀了。
鐘神秀心中大怒,回過頭來,狠狠瞪了孟烈一眼。
但就在他一回頭之際,只覺得一股大力,自前面揚了過來。
鐘神秀大吃一驚,連忙拍出了一掌。可是他那一掌的掌力,一和向前湧來的大力相遇,立時被逼了回來,一時之間,鐘神秀身不由主,在半空中翻起連環觔斗來。
一連翻了七八個,方始能一提眞氣,落下地來。
他一落地,便看到在大樹之下,已站定了一個人。
那人一手持着青冥劍,一手持着一條金光燦然,粗如手指,長達三丈的長鞭,身形高大挺拔,面上却戴着一隻金色的面具,看來宛若是一尊天神一樣!
鍾神秀一看到那人面上的金色面具,心中便陡地吃了一驚。
他伸手一指,道:「你⋯⋯便是面具之會的主人?」
孟烈根本不知道什麽叫作「面具之會」,但是他看到鍾神秀在刹時之間,面色發白,連連後退,也已知道將青冥劍奪走的,是一個非同小可的高手。
他還不知那戴着金色面具的究竟是何等樣人,因之向後退出了幾步。
只聽得那戴着金面具的人道:「鍾八侠,你請走遠些,我和這兩人有些事要說。」
他一開口,講的話十分客氣,但是語音却莊嚴之極,有一種令人不能不從的氣概。
鍾神秀向他手中的青冥劍望了一眼,像是有什麽話要說,但是却終於不敢說出口來,身形展動,便向前疾掠而出!孟烈見鍾神秀居然被那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嚇退,心中更是駭然。
他自問未曾見過這樣的一個人,又不知道那人找自己有什麽事。
他心中正在忐忑難安間,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已轉過身來。
孟烈只覺得兩道如同閃電也似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來回掃了幾下,他心頭怦怦亂跳,不知是吉是凶,强笑着等那人發話。
那人看了孟烈幾眼,才道:「你可曾娶妻?」
這一個問題,是孟烈做夢也想不到的。他陡地一呆,一時之間,竟答不上來。
他自然是有妻子的,但是楚鳳仙和游馨兒兩人,哪一個才是他的妻子呢?
他遲疑了一下,才道:「已經娶了。」
他只希望那人不要再問下去,可是那人却立即問道:「你妻子是誰?」
孟烈暗嘆了一口氣,他是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才好。
他心想,這裡離青風渚不遠,那人不知和楚天碧是否有關係?
而且,就算那人和楚天碧有關係的話,又不知是仇家還是親家?
如果他是楚天碧的親家,那麽自己總是楚天碧的妹夫,自然會有好處,但如果他是楚天碧的仇家呢?那不是反弄巧成拙了麽?
孟烈在猶豫不决,那人的聲音,已大有怒意,道:「怎麽,你連自己的妻子是誰也不知道?難道其中還有不可吿人之秘麽?」
孟烈忙道:「不是,前輩莫怪,我妻子姓游,叫游馨兒。」
他並不說出游馨兒便是天一居士的女兒,其目的就是不想對方知道游馨兒的身份。
因爲「游馨兒」三字,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女子名字。對方若是聽了之後,一笑置之,不再追問,那麽他就算渡過難關了。
可是,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却偏偏在這件事上,追問不休,當孟烈說出他妻子的名字之際,他呆了一呆,接着便道:「游馨兒乃是天一居士游賓之女——」
他才講了一句話,孟烈心中便嚇了一大跳,心想原來那人,竟是知道游馨兒的來歷的!
他失神落魄,道:「是,她就是天一居士的女兒。」
那人道:「是啊,她是個極有來歷之人,那麽,何以你們兩人的婚事,江湖上絕無所聞?」
孟烈總算機伶,忙道:「因爲馨兒仇人多,所以不敢舖張,我們兩人真誠相愛,倒也不在乎什麽形式排塲了。」
那人緩緩點了點頭,聲音在突然之間,變得十分傷感,道:「她如今怎樣,可還好麽?」
那人的這一問,雖然聲音之中,充滿了關切之情,但却也只是平常的問候而已!
然而這一問,却恰好問中了孟烈的心病,剎時之間,孟烈冷汗直淋,面色慘白,身子竟不由自主,發起抖來。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一見孟烈這等情形,身子也不禁震動了一下,厲聲道:「她怎麽了?」
孟烈連忙定心神,道:「她很好。」
那人道:「那麽爲何剛才我一問起她,你便神色大變?」
孟烈心中暗忖,此際應答若是稍有遲滯,必然引起那人更大的懷疑。是以,他不回答那人的問題,大聲叫道:「你若是想找游馨兒生事,不如先將我殺了!」
他一面高聲大叫,一面還裝出了慷慨激烈的子來。那人啞然失笑,道:「你以爲我是游馨兒的仇人麽?」
孟烈又大聲道:「你難道不是?」
那人又「哈哈」、「呵呵」笑了兩聲,孟烈也不知道他這樣笑着,是甚麽意思,但見他已轉過身去,顯是不會再來向自己發出那些尷尬的問題,心中便鬆了一口氣。
那人轉過身去之後,道:「孟烈,你且別走,我還有事情要交待你的。」
孟烈剛鬆了一口氣,這時又緊張了起來,但是他却又知道那人的武功極高,因之便不敢亂走,只是站立不動。
那人一直來到了荀肅的面前,才站定了身子,道:「閣下便是『刀劍雙絕』荀肅麼?」
荀肅被孟烈擊成了重傷,一直坐在地上,這時見那人這樣問自己,才喘着氣道:「正是在下。」
那人不急不躁,道:「據我所知,刀劍雙絕這個外號,並不是你一個人的,而是你和另一個朋友兩人的合稱,因爲你們兩人,一人使刀,一人使劍之故,不知傳聞可有失誤之處?」
荀肅聽了,已經蒼白的面色,更蒙上了一重青灰色,與死人無異。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哈哈」一笑,道:「是與不是,一言可答,荀莊主何以驚駭若是?」
荀肅的舌頭打結,道:「這個⋯⋯這個⋯⋯這個⋯⋯」
他一連說了三個「這個」,却是絕無下文。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聲音更是嚴厲,道:「究竟如何?請荀莊主快回答在下!」
荀肅道:「這⋯⋯這個外號當年確是我⋯⋯和另一個朋友兩人的合稱。」
那人道:「好,那麽你的朋友是誰?」
荀肅硬着頭皮,道:「那是太行八俠中的孟三侠孟域。」
荀肅這一句話才出口,那人還未出聲,孟烈已經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那人陡地轉過身來,道:「你叫什麽?」
孟烈道:「前辈有所不知,這人口中的孟三侠,便是家父。」
那金色面具的人聽後,雙眼精光四射,望定了孟烈,道:「孟三俠是你父親?」
孟烈道:「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和我哥哥兩人,從小便身世不明,只當自己是孤兒,蒙他收養,如今方知原來他和我父親竟是好朋友,如此看來,他必然曾做過對不起孟三侠之事!」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只是靜靜地聽着,一聲不出,但是荀肅的上下兩排牙齒,却「得得」有聲,劇烈地撞碰了起來。
那人點了點頭,道:「我想也是如此。」
他一面說,一面向荀肅走近了一步,道:「是不是你作了什麼對不起孟三侠之事?」
荀肅忙道:「不⋯⋯不⋯⋯没有那種事。」
那人又問道:「我問你,你和孟域,是在何處結識的?」
荀肅道:「在⋯⋯苗疆。」
他一面說話,一面身子在忍不住發抖,是以只是短短的三個字,也斷成了兩截。
那人道:「其時,孟三俠是一個人,還是另外有什麽人在他身邊?」
荀肅一直是坐在地上的。這時,一聽得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問出了這樣一句話來,他的身子陡地向上挺了一挺,看他的樣子,像是驚駭莫名,想要站了起來。
但是,他的傷勢却十分沉重,那一挺之下,並未曾站起身子來!只是身子直上了一下,又「砰」地一聲,摔倒在地上。
那人又走前一步,道:「你說啊!」
荀肅只是大口喘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本來,孟烈雖然恨荀肅,但是在孟烈的心目之中,荀肅總也不失為一流高手,氣度莊嚴,令人望而生畏。然而此際看來,却像是一條離水待死的魚兒一樣,令人一看,便生出了厭惡、憐憫之感來。
那人問了幾遍,荀肅只是喘氣,那人一聲冷笑,道:「你不想回答,我代你說了吧,在孟三俠的身邊,還有一個極其美麗的女子。」
孟烈一聽得那人如此說法,心頭便立時「啊」地一聲,想道:「那一個女子,一定就是跟着孟三俠私奔的天一居士第一個妻子了。也就是前排敎敎主莫明非的女兒!」
孟烈一想到這裡,心中一動,因爲照這樣推論下來,那個女子,就是他的母親!
孟烈腦中嗡嗡作响,一時之間,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荀肅已尖聲道:「是的,是有一個美麗的女子,她⋯⋯十分之美麗。」
荀肅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下,仍不禁讚那女子美麗,由此可知那女子當年,一定是風華絕代的了。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舉止言語,十分怪異,處處叫人猜測不透,這時,他突然不再追問下去,只是仰着頭,來回踱步。
過了片刻,他才道:「好,在你們兩男一女之間,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麽事,你講給我聽。」
荀肅的身子抖得更加劇烈,而孟烈也覺得那人的問話,太過難聽,當然,那是因爲那人口中所稱的「兩男一女」之中,有一男一女是他的父母之故。是以他道:「前辈,我看這男女之間——」
他一句話未曾講完,那戴金色面具的人,陡地轉過頭來,厲聲喝道:「你住口!」
他的每一個字,都如同是半天之中,起了一個轟雷一樣,每說一個字,孟烈便身不由主,向後退出了一步,他在連退出了三歩之後,身子一然,竟「咕咚」一聲,坐倒在地!
孟烈的心中,實是駭然之極!
他還未曾站起來,只聽着荀肅突然怪叫道:「我說了,我說了,」
敢情那人的一聲大喝,雖然不是對荀肅發出的,但是荀肅却也被那人的喝聲,嚇破了胆,所以才怪叫起來的,那人冷冷地道:「好,你說吧。」
荀肅喘着氣,聲音和他平時講話的聲音,完全兩樣,道:「起先,沒有什麽,孟域待我不錯,將他找到的一刀一劍,分了其中的青冥劍給我,又和我談論天下武學,兩人十分和洽⋯⋯」
那人冷冷地道:「以後呢?」
荀肅忽然怪聲笑了起來,道:「以後⋯⋯以後⋯⋯以後我⋯⋯實在忍不住了,莫紅薇,她是那樣美麗,而且,她旣能背棄天一居士,和孟域私奔,我難道就不能沾一分光麽?哈哈,我⋯⋯爲什麽不能在她的⋯⋯身上佔些便宜!」
孟烈聽到這裹,陡地一躍而起,向荀肅疾撲了過去,揚掌便擊。
但是他那一掌,還未發出來,那戴金色面具的人,手一伸,便已拿住了孟烈腰際的軟穴。
孟烈人還在半空,便給他硬生生地抓住,全身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那一掌也發不出去了,他大叫道:「前辈,這個畜牲如此不要臉,怎不讓我打他?」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却冷冷地道:「你母親本是一個人盡可夫的淫婦,荀肅這樣想,又有什麽不對,你打他作什麽?」
孟烈聽得那戴金色面具的人,竟說出了這樣的話來,不禁將一張俊臉,帳得血也似紅。
他從來也未曾見過母親,連他的母親是長是矮都不知道,但是任何人對於父母,總是有一種天性在的,即使是從來未曾見過,也必然會維護他們的聲譽,不受他人的侮辱。
孟烈此際的心中,實在怒極。可是他却又知道那人的武功,高到了極點,連鐘神秀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尚且被他輕描淡寫一句話攆走,自己又敢將他怎麼樣?
所以他儘管面色脹得通紅,却是一句話也不說。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却還不肯放過他,「嘿嘿」冷笑了兩聲,道:「你心中對我說的話,大不以爲然,是也不是?」
孟烈冷冷地道:「我從來也未曾見過我的母親,她是什麽樣子我也不知道,想對你的話不以爲然,也是無從不以爲然起。」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手一短,一股大力,自他的掌心透出,孟烈被那股大力湧得身不由主,向前跌出了五七步去,方始站定。
只聽得那人冷笑道:「你旣是不知,便别胡亂出手打人!」
孟烈憋住了氣不出聲,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又問道:「以後怎樣?」
荀肅仍是在不斷喘氣,道:「我們一起離開了苗疆,回到荀家莊來,我一路之上⋯⋯不斷以言語挑逗於她⋯⋯但是她竟像是全然不懂⋯⋯」
那人「哼」地一聲,道:「這自然是臭淫婦在装腔作勢。」
荀肅道:「我⋯⋯我也那麽想,到了荀家莊,我撥出了一個院落,給他們兩夫婦——」
荀肅才講到這裏,那人已怪聲道:「奸夫淫婦!」
那人在叫過「奸夫淫婦」四字之際,雖然因為他戴着面具,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如何,但是却可以聽得出他的聲音,十分激怒!
孟烈乃是何等機伶之人,他一聽之下,心中便不禁暗暗稱奇,這人是什麽人,爲什麽對於自己的父母,如此仇恨?連有人稱他們爲「夫婦」都會發怒?算來,世上只有一個人會是這樣的,那自然是當年失去了妻子的天一居士。然而天一居士早已死了,眼前這人,自不可能是他。
孟烈剛放棄了這一個念頭,忽然又想起,天一居士之死,武林中傳之已久,但是天一居士却死得十分神秘,神秘到連葬地也只有他女兒一人知道,連他的第三個妻子鞏天鳳都不知,那麽,天一居士是不是眞的死了,也不是全無疑問的事!
照這樣推想下來,眼前這戴有金色面具的人,竟大有可能是天一居士了?
孟烈想到了這一點,不禁遍體生寒,他連忙搖了搖頭,心中道:「不會的,世上那有這種事,快別再胡思亂想了!」
荀肅被那人一喝之後,呆了好一㑹,才又道:「是,是,奸夫淫婦,我撥了一個院落給他們居住,在一個大雨之夜,我⋯⋯慾火大熾,又知孟域外出未歸,便闖了進去求歡,却被莫紅薇堅拒,她說⋯⋯她說⋯⋯」
那人厲聲道:「她說什麽?」
荀肅道:「她說一不能再錯,絕不能再隨意與人苟合,除非是孟域死了,否則叫我別再存此想⋯⋯正在這時⋯⋯孟域却回來了,他一見這等情形⋯⋯立卽拔刀指住了我⋯⋯」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又「嘿」怪笑了起來,道:「好,這才叫報應不爽,怎麽,他自己也是拐誘了人家妻子的,難道還要對你拔刀相向麽?」
荀肅像是根本未曾聽到那人的話,他面上的神情,像中了邪一樣。只聽得他講的話快了起來,道:「我連連後退,他連連進逼,在我退無可退之際,我突然拔劍,出其不意地一劍削出——」
他講到這裡,連連喘氣,好一㑹,才又道:「那一劍,將他的一條右臂,齊肩削了下來,他的右手仍然緊緊地着九幽刀,在手臂跌到了地上之後,那柄刀似乎仍要向我砍來,我,我還待仗劍殺向前去,却被莫紅薇拉住,他⋯⋯也返身奔了出去⋯⋯」
孟烈聽到此處,實在忍不住,大聲道:「那時,我在什麽地方?」
荀肅道:「你和你哥哥,正在熟睡。我奔出門外,只見血跡,已不見人影,莫紅薇她在房中哭泣,我⋯⋯一不做,二不休,逼她從我,否則我便殺了這兩個小雜種⋯⋯」
孟烈知道荀肅口中的「這兩個小雜種」,指的正是自己和哥哥孟威,心中更怒,面上漲得血也似紅,若不是有那戴金色面具的人,阻在他和荀肅之間的話,他早又要不一切地向前撲了過去。
荀肅突然怪聲笑了起來,笑聲十分可怖,令人毛髪直聚,續道:「她却先要我立下毒誓,絕不傷害她的兩個兒子,我只要一答應,便可隨心所欲,是以便立下了毒誓,可是她却⋯⋯立卽自斷經脈而死!」
荀肅面上的肌肉扭曲着,痙攣着,道:「我這才知道,莫紅薇並不是淫婦,她⋯⋯她和孟域私奔,乃是三生石上的一段孽緣!」
孟烈聽得荀肅這樣講法,只當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又將要大聲駁斥。可是,那人却一聲不出,只是呆呆地站着,竟像是泥塑木雕一樣。
孟烈的心中,亂到了極點,荀肅又說了些什麽,他也未曾聽進耳去,但是他不再聽荀肅的繼續叙述,也可以明白以後的事情是怎麽樣的了。
荀肅一定是内疚於心,所以便將莫紅薇塟了。但是又不敢立石碑,便是那座無名的墳墓,他們兄弟兩人在偷學武藝時練功的地方。
孟烈此際,想起自己當年練功的地方,原來就是自己從來也未曾見過面的母親的墳墓,他的眼眶之中,不禁潤濕了起來。
而他也知道,荀肅後來,更在自己父母當年所居的院落之外,圍起了一道高墙,不准人接近,在院落之中的一切,也未曾動過。
那一天晚上,他偷進高墻去,找到了那柄九幽刀,刀還抓在五根指骨之間,那條手臂就是自己父親的了!
孟烈更知道,自己弟兄兩人,和父親見面,也已不止一次,那個身份神秘的黑衣斷臂人,自然就是自己的父親孟域了,只可惜父子相見不相識,而如今,據莫明非所說,孟域已死在他的手下,當然再無見面之望,而成爲終身憾事了。
孟烈呆呆地忖着,直到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忽然發出了一陣怪笑聲來,他才陡地驚醒!
只見那人,挺着手中青冥劍,向着荀肅,一步一步,逼近過去,荀肅的身子,不住地在發抖,道:「你⋯⋯你準備作什麽?」
那人却一言不發,直到劍光已抵住了荀肅的喉吼,才道:「我要替被你逼死的人報仇!」
荀肅的面上,現出奇怪之極的神色來。
他呆了好一會,才啞聲道:「你⋯⋯要替什麽人報仇?」
那人道:「你曾逼死過什麽人?」
荀肅道:「为我這一生,只做過這一件壞事,也只有逼死過莫紅薇一個人,在她死後,我始終未曾違誓,孟威孟烈兩人,偷學我的武藝,大有⋯⋯取死之處,我也不會親手殺他們。」
孟烈「哼」地一聲,道:「你假意放我們走,却命陸敏修仗着青冥劍來殺我們,這還算是好事麽?」
孟烈的話,荀肅像是未曾聽到一樣。
荀肅喘了幾口氣,道:「那樣說來,你是要替莫紅薇報仇了?」
那人的眼中,射出了冷森森的光芒來,但是却並不回答荀肅的問題。
荀肅又道:「莫紅薇的父親莫明非已死,你⋯⋯是她的什麽人,要代她報仇?」
這時,不但荀肅在問,連孟烈的心中都在想:這個戴金色面具的是什麽人?爲什麽他一面罵自己的母親是淫婦,一面却又要替她報仇?爲什麽這人武功如此之高,行事却如此矛盾?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仍是不出聲,只是向前,慢慢地逼了近去,手中的青冥劍,慢慢地移動着,像是在尋找着,找一處恰當的地方刺下去。
荀肅雙手撑在地上,像是想站了起來,但是却站不起,他面如死灰,额上豆大的汗珠,如雨而下,結結巴巴,道:「閣下的武功⋯⋯如此之高⋯⋯我⋯⋯身受重傷,你殺了我,不怕被武林⋯⋯同道譏笑麽?」
那人冷冷地道:「我殺一個覬覦朋友之妻,虐待朋友之子,殺傷朋友的畜牲,也會有人笑我麽?」
荀肅的身子,篩糠也似地抖了起來,舌頭打結,再難出聲。
那人又道:「念在你這些年來,只怕心中也不好過,我給你一個痛快吧。」
荀肅自知無望,長嘆了一聲,面色可倒不如剛才那樣難看了。他顫聲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敢求閣下劍底留情,只是我如今死了,有一件心事未了,我却是死不瞑目,難以干休」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道:「那簡單得很,由我主持的十年一度,面具之會中,不論任何人向我提出要求帮助,我都可以答應,你有什麽事牽掛在心,我替你代辦,也就是了。」
荀肅道:「我有一個女兒——」
他才講了一句,便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那人道:「你女兒怎樣?」
荀肅道:「她已嫁了人,嫁的是金鷹陸達之子陸敏修,可是⋯⋯可是這人的兄長孟威,却時時相纏,孟威的武功甚高,有我在,還不打緊,我若一死,孟威更是肆無忌憚了⋯⋯」
荀肅的話還未曾講完,孟烈已經再道:「別胡說,我大哥豈是這樣的人——」
然而,孟烈的話甫一出口,便自收住。因為在這時候,他想起了當自己被排敎九老吊在那山谷中,孟威竟不自行投到一事來。知人知面不知心,又焉知孟威不會去向婚後的荀慧,夾纏不清?
是以,他立即改口道:「你見到我的大哥,是在什麽時候。」
荀肅道:「就在半個月之前。」
孟烈心中「哼」地一聲,暗忖原來孟威是在荀家莊附近,自己倒非要趕了去見見他,當面向他責問一番不可,順便也可以在母親墓前,向從來也未曾見過面的母親,拜祭一番。
他正在想着,又聽得荀肅道:「若閣下⋯⋯能趕走孟威,使我女兒,不受紛擾,那我就死亦無憾了。」
那人點頭道:「這事再容易也没有,念在你死前只記着女兒,總算還有一絲人性,我給你一個痛快,你——」他話才講到這裡,手中的青冥劍,陡地向前,疾刺了出去!
他青冥劍刺出的地方,正在荀肅的心臟部位。
他抽劍拔劍,奇快無比,荀肅的身子向後一倒,便已死去,看他死得如此之快,死時自然也不會有什麽痛苦的。那人在靴底上抹去了劍上的血跡,轉過身來。
孟烈見那人果然殺了荀肅,心中也不禁駭然,正在望着荀肅的屍體發怔,想着當日在荀家莊中,高朋滿座,荀肅的神氣,如今却只落得個暴屍荒郊,他心中也不禁起了一陣茫然之感。
若是別人,見了這等情形,一定大興名利武功,都如烟塵之嘆,但是孟烈雖然心生感嘆,他却不是那樣想法,他只是想,如果荀肅的武功,高過那戴金色面具的人,那麽,不論荀肅做過什麽壞事,那人都是對他無可奈何的。
那人轉過身來之後,手中的青冥劍,向孟烈指了一指,孟烈只覺得青光耀目,陡地一驚,道:「前辈,什⋯⋯麽事?」
那人道:「你在出神則甚?」
孟烈忙道:「我看荀肅横死,心中覺得快慰,想起亡母冤仇,總算得雪,是以出神。」
那人「呼」了幾聲,道:「你妻子如今在何處?」
孟烈一聽得對方,忽然問起游馨兒的下落來,更是心頭亂跳,道:「她⋯⋯她⋯⋯」
那人道:「她在哪裡,你怎麽說不上來?」
孟烈靈機一動,道:「我到如今為止,仍不知閣下是何人,馨兒現在何處,我講給你聽了,若是你去害她,豈不是我倒成了帮兇?」
那人「唔」地一聲,道:「若是你告訴我,我絕不會害她呢?」
孟烈只覺得背脊上直冒冷汗,但是他仍然道:「我又不知你是何人,如何肯給你明言?」
那人又道:「如果我講給你聽我是什麽人呢?」
那人的話,步步緊逼,令得孟烈連回旋的餘地也没有,他只得反問道:「閣下是誰?」
那人笑了起來,道:「我一看你的武功身法,便問你結了婚未曾,妻子是誰,你難道心中不奇怪麽?」
孟烈道:「我自然覺得奇怪。」
那人道:「這就是了,那你何以還不知我是何人?」
孟烈的心中,實是奇怪之極,他實是不明白那人這樣講法,是什麽意思!細想起來,那人如此說法,無非是表示他一看便認出了孟烈的武功來歷,而且知道孟烈的武功來路,多半是從一個女子處學來的。
孟烈的心中十分亂,他想了片刻,仍是一點頭緒也没有。
那人問道:「你想不出來麼?」
孟烈道:「我想不出來,你還是實說了吧。」
那人却又不直說,只是問道:「你⋯⋯什麽時候可以見到你的妻子?」
孟烈心中又是一寒,忙道:「自然可以見到的。」
那人道:「那就是了,你若是見到了妻子,將我們見面的經過一說,她便會知道我是什麽人了,我還有事,這柄寶劍,贈你防身。」
他一面說,一面將青冥寶劍,遞了過來。當孟烈還在荀家莊上當小馬佚的時候,他便夢想有一日,自己武藝超帬,腰懸青冥劍,成爲武林之中,一名出類拔萃的高手。
這時,他武功已大有進境,而且,那冊「天一神功」在他身上,要練成絕頂武功,也絕非難事,如今又得了青冥寶劍,當年的夢想,可以說已經實現了一大半,孟烈的心中,不禁大喜,接過了劍來。
他心中一得意,更不去想那戴金色面具的是甚麽人,彈劍長嘯,在他的嘯聲之中,那人已身形展動,向外疾掠了開去,轉眼不見。
孟烈的長嘯聲,才發到一半,便陡地想想,這裡離青風渚還不甚遠,鞏天鳳等一干人,還在要尋找自己的下落,何以不消聲匿跡,却反在仰天長嘯?
他一想及此,連忙停了下來,四面一看,不見有人,踏前幾步,一脚將荀肅的屍體,踢入了草叢之中,懸好了青冥劍,向前奔了出去。
不一會,天色便漸漸黑了下來,孟烈躍上了一株大樹,在横枝之上,就着月色,取出「天一神功」來,細心閱讀。這些日子來,他日日勤練,「天一神功」的所有口訣,他幾乎全能背得出來,但是他每讚一遍,總是有些新的心得,可知這門武功,實是深不可測。
孟烈正在細細思索其中一句口訣,略有所悟之際,忽然聽得樹下有人經過,一個女子的聲音怒道:「飯桶,你們這些人,有什麽用?」
孟烈一聽便聽出,那是鞏天鳳的聲音,他嚇了一跳,幾乎從樹上跌了下去。鞏天鳳的聲音繼續着,道:「孟烈這臭小子的武功,全不如你們,怎會給他走了,可是你們徇情放走了,照實說來,我還可以從輕發落!」
孟烈偷偷地向下看去,只見鞏天鳳、梅青青、那藍衣女子和兩個醜女,正在樹下不遠處,四人面上的神色均十分尷尬,那藍衣女子道:「教主,你想我們怎敢,他確是跟卓二姑一齊前去的。」
鞏天鳳「哼」地一聲,道:「我就不信卓二姑的武功,遠在孟烈之上,難道還會給他逃走了?」
梅青青道:「說不定是卓二姑放走了他——」
鞏天鳳不等她講完,便叫道:「放屁,卓二姑豈會作這等事!」
梅青青受了訓斥,面色一變,不敢言語,那藍衣女子和這兩個醜女,大有來歷,後台靠山甚硬,鞏天鳳也不敢怎樣得罪她們。但是梅青青却只有一個相好,便是白煞佟單。佟單在黑道上的名頭雖然響亮,但是鞏天鳳又怎會將之放在心上?所以鞏天鳳毫無顧忌地責斥着梅青青。
梅青青面色難看之極,但是她却不敢再以出聲。
鞏天鳳又「哼」地一聲,道:「照我看來,孟烈這小子詭計多端,卓二姑一定是着了他的道兒。」
那藍衣女子嬌聲道:「只怕不會吧,卓二姑的武功如此之高,僅次於你,如何會給孟烈得了手去?其中只怕另有原委。」
鞏天鳳道:「你知道什麽,孟烈年紀雖輕,武功也未到登峯造極的境界,但是他心計之深,心腸之狠,却是無人能及!」
藍衣女子和那兩個醜女的面上,均露出不以爲然的神色來。
鞏天鳳「哼」地一聲,道:「你們別不信,梅青青和楚鳳仙兩人,還不是因爲貪慕他潇洒英後,而先後吃了他的大虧?」
那藍衣女子道:「或者孟烈並不是真心愛她們,只是逼於無奈?」
梅青青實是忍無可忍,大聲喝道:「住口,你怎麽知道他不是眞心愛我?」
那藍衣女子撇了撤嘴,道:「他若是真心愛你,爲什麽又離你而去?」
梅青青的面色青白,道:「你⋯⋯你别得意!」
藍衣女子「咕」地一笑,道:「我得意什麽?」
梅青青氣得無話可說,鞏天鳳道:「別吵了,我們一定要將他找到,如今,我已可肯定,死鬼游賓留下的『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是在他的身上!」
鞏天鳳此言一出口,衆女都聳然動容。梅青青早已知道孟烈一定是得到了這兩本武功秘笈的,而孟烈在騙取游馨兒的感情之際,梅青青還曾帮了孟烈一個大忙,可是如今孟烈却已翻臉不認人,梅青青空自恨得銀牙連剉,却是無法可施。
孟烈在樹上,見到了梅青青這等懷恨的神情,心中也不禁駭然,他屛住了氣息,一聲也不敢出,鞏天鳳等人,總算離了開去。
孟烈直到衆人走得不見了,才鬆了一口氣,他心想這裹有好幾批人在尋找自己的下落,躱在樹上,總不是辦法,還是快離開的好。
他輕輕躍了下來,專揀靜僻的地方,向前直掠而出,直到了天色大明時分,他才轉上了大路,在一個清晨開市的牛馬場上,買了一匹駿馬,逕向荀家莊而去,一路之上,他絕不生事,那一天中午時分,他已經來到了離荀家莊不遠處了。
孟烈在那片林子之外下了馬,將馬拴好,慢慢地向林子内走去。那座石墳就在林中,孟烈不知曾來過多少次了,但是在他未曾知道墓中的是甚麽人時,他心中只不過是奇怪,何以這座石墓的墓碑上,竟没有刻着字,何以荀肅不時會來這裡,徘徊獨嘆。
但這時,他已經知道,在這座石墳之下,葬的乃是自己的母親,當他慢慢地向林中走去時,心中便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在他開始懂事起,他就不知道父母是誰,他也從來未曾有過父母之愛,在他的心目中,母親這個名稱,可以說只是一個極其模糊的概念。
但是,他在模糊之中,却想到如果他的父母還在,那麽,當他被排敎九老吊在山谷中的時候,父母若是聞訊,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來救他的,而不是像孟威一樣,遠避開去。
林外烈日當空,但林内却是十分蔭凉,孟烈來到了林深處,抬頭已可以看到那座石墳了。石碑倒在一邊,那石碑是怎麽倒的,他也仍然記得十分清楚。
孟烈隔遠遠地站了下來,他剛一站定,忽然聽得石墳的後面,傳出了一下長嘆之聲。
那一下長嘆聲,聲音並不響亮,但是已是可以使孟烈聽得淸楚,那是孟威所發出來的聲音。
他一張口,便想叫出「大哥」兩字來。
然而,在突然之間,他想起了白煞佟單曾經說,他見到孟威和游馨兒在一起。一想起游馨兒,孟烈又不禁遍體生寒!他連忙將已要叫出口來的「大哥」兩字,縮了回去。因爲如果游馨兒眞的是和他在一起的話,那⋯⋯那⋯⋯孟烈實是難以向下想去。
他放輕了脚步,藉着林木的掩遮,偷偷地繞過了石墓去,看到在石墳之後,用圓木搭出了一間十分簡陋的屋子,孟威正坐在屋前,望着那座石墓在發怔。仔細看去,四周圍似乎只有孟威一個人。
孟烈鬆了一口氣,心想佟單一定是在胡說八道,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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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1 19:04: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6-11 19:49 编辑

第三十回:各奔東西
他看清了只有孟威一個人,胆子便大了起來,自樹後閃身而出,叫道:「大哥!」
孟威陡地站起身來,一見到孟烈,呆了一呆,才叫道:「兄弟。」
孟烈此來,是準備來向孟威興問罪之師的,立即冷笑一聲:道:「難得,原來大哥還記得有我這樣的一個兄弟麽?」
孟威又是一呆,道:「這是什麽話?」
孟烈冷笑道:「我要是死了,豈不甚好?」
孟威道:「兄弟,你疯了麽,你在說些什麽?」
孟烈道:「我是說,我險些兒成一個替死鬼。」
孟威面上的神色,仍是十分詫異,道:「你險些兒成了什麽人的替死鬼?」
孟烈心中更怒,冷笑連聲,道:「你不知道麽?」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兄弟,你這是怎麽啦?我們這麽久未曾見面,我正想去找尋你的下落,有許多話要問你,你在這裏胡說亂語作甚?」
孟烈道:「你要找我麽?可是想到那山谷中去替我收屍?」
孟威怪道:「兄弟,你可是身子有什麽不舒服麽,快息一會再說。」
孟烈冷笑連聲,道:「多謝你的好意了,我與你做了二十年兄弟,到如今才知你的爲人,是這般卑劣無恥,只顧自己,不顧他人!」
孟烈這一番話,說得孟威的身子,把不住發抖。
當孟烈一見到他,便爾來勢汹汹之際,他還只當孟烈是在外面受到了什麼事刺激来,他對孟烈,一直呵護備至,是以連聲相詢。
可是說到後來,孟烈却是句句話都在指責他,而且越指責越是嚴厲,孟威再聽得自己最親愛的兄弟,竟然這樣說自己,心中的難過,實是難以言喻,身子便禁不住發起抖來。
孟烈見孟威不說話,更以自己罵得他有理,他一抖手臂,「鏘」地一聲,已經自腰際拿出了青冥劍來,劍光閃耀,奪目之極。
孟威吃了一驚,道:「你⋯⋯你作甚麽?」
孟烈道:「以往,你假仁假義,我還叫你一聲大哥,如今我識穿了你人面獸心,這兄弟之情,自然是再也談不上的了。」
孟威急得滿頭大汗,道:「兄弟,你⋯⋯你這是怎麽啦,你⋯⋯你⋯⋯」
他本就不善於口齒,這時心中一急,除了問「你是怎麽啦」之外,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孟烈道:「以後,你我各奔東西,誰也不必想誰,我若再叫你一聲大哥,便猶如此石!」
他手起劍落,「錚」地一聲響,一劍向身邊的一塊大石,斬了下去,火星四濺處,老大的一塊大石,竟爾一裂爲二!
孟威眼怔怔地望着那塊裂成了兩半的大石,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孟烈冷笑不已,道:「希望你能够逃過排敎九老和鞏天鳳的搜捕,你放心,我雖與你情份已絕,但也絕不會去告密,說你在這裹的。」
孟威只是茫然抬起頭來,道:「排敎九老、鞏天鳳,他們⋯⋯他們找我作甚?」
孟烈不理他,還劍入鞘,轉身便走。他走了兩步,才猛地省起,白煞佟單,見到游馨兒和孟威在一起,如今何不向他問上一問?因此,他又站定,轉過身來,道:「有人看到你和游馨兒在一起,可是真的?」
孟威呆呆地站着,像是未曾聽到孟烈的話。孟烈又問了一遍,孟威才失神落魄地道:「是。」
孟威只是有氣無力地講了一個「是」字,可是這一個「是」字,在孟烈聽來,就像是一個晴天霹靂一樣,連面色都變了。
他連忙叫道:「不,不可能的,你胡說!」
孟威的神情,在前後半個時辰之間,判若兩人,憔悴異常,連講話的無力也提不起來,只是低聲道:「我何必騙你⋯⋯你看,這不是她來了?」
孟烈抬頭一看,果然看到里許開外,有一條人影,飛掠而至,一看就看出正是游馨兒!
剎時之間,孟烈面上的神情,如見鬼魅,他一個轉身,向外便逃,可是逃出了一兩步,身子發抖,雙腿發軟,竟至於難以移動一步。
他扶住了樹,大力了幾口氣,聽得孟威在叫自己:「兄弟!兄弟。」
孟烈又勉力向前走出了幾步,身子却把不住發起抖來,他回頭看時,只見游馨兒已到了孟威的面前,一點不錯,那是游馨兒!
他猛地搖了搖頭,定睛看去,想那個女子不是游馨兒,但是他的希望却落了空,高站在孟威前的,除了游馨兒之外,絕不會是第二個人!
孟烈扶住了樹,再也没有能力向前出一步,身子不住地發抖,心中不斷地叫道:「不!不!這斷不會是事實,這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在他眼前,却又的確看到了活生生的游馨兒!
他非但看到了游馨兒,而且聽到了游馨兒的聲音。
游馨兒來到了孟威的身邊,兩道秀眉略蹙(這正是游馨兒習慣的動作),道:「大哥,你在作什麽,爲什麽你面色如此難看?」
孟威望着孟烈離去的方面,道:「他⋯⋯他⋯⋯」
游馨兒循着孟威所指望來,孟烈可以看得到游馨兒的眼光,但是游馨兒却看不到他,孟烈的身子一軟,竟坐倒在地上!
游馨兒道:「没有什麽啊,你看到什麽人了?」
孟威這時,心頭不知是什麽滋味,他嘆了一口氣,又指了指那塊大石,道:「你看這塊大石。」
游馨兒一看,認出那是一劍斬開的,心中頓時吃了一驚,道:「大哥,你受傷了麽?」
孟威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我⋯⋯」他的意思是想說,我心中受了極大的創傷,可是他又說不出來。
游馨兒一見這等情形,還只當他胸前受了傷,花容失色,連忙踏前一步,連聲道:「你傷可重麽?」
孟威搖頭道:「不是,唉,孟烈⋯⋯他来過了。」
游馨兒的面色,陡地一沉,道:「這畜牲來過了麽?」
孟威又長嘆一聲道:「馨兒,你該原諒他,他對你不起,只怕是一時糊塗。」
游馨兒「嘿嘿」冷笑了兩聲,游馨兒本來是十分溫婉的人,但是這兩下冷笑聲,却聽得孟烈身上發凉。她冷笑了了兩聲之後,道:「這且別去說它了,他來了之後,向你說些甚麼?」
孟威連聲嘆氣,道:「他⋯⋯他說甚麽險些做了替死鬼,又說我是卑鄙無恥的小人,唉,這真不知從哪裡說起才好!」
游馨兒冷笑道:「他一定是不準備和你繼續做兄弟了,所以才這樣說的?」
孟威面色灰敗,點了點頭,道:「正是,他將我罵了一頓之後,也不由我分說,就披劍斬石,説是與我兄弟之情已斷了!」
游馨兒又向那塊大石看了一眼,道:「他用的是甚麽劍,如此鋒銳?」
孟威見問,竟瞠目不知所對!當孟烈斬石之際,青冥寶劍光輝奪目,十分耀眼,但是當時,孟威心亂如麻,根本未曾注意到孟烈是用什麽寶劍來斬那塊大石的。
游馨兒見孟威不言,道:「這樣倒也好。」
孟威一呆,道:「馨兒,你何出此言?」
游馨兒面上,現出了恨之切骨的神情,道:「大哥,你想我肯輕易放過他麽?本來,碍着你的情面,我還不敢放手去報仇,如今,你們兄弟情份已完,從此各奔東西,形同陌路,我還有什麽顧忌?」
孟威呆了半晌,道:「馨兒,原來這些日子来我勸你的話,全是白勸的?」
游馨兒微微轉過身去,呆了片刻,才道:「孟大哥,你對我這樣好,本來,你的話我是一定要聽你的,但是這件事,我却萬難從命,你想想,我將終身都交托了給他,但是他⋯⋯他竟狼心⋯⋯狗肺到了對我⋯⋯下這樣的毒手。」
游馨兒咬牙切齒地說着,躱在遠處熟到的孟烈,這時却已停止了發抖。
他知道,當時他在山洞中對付游馨兒,還是因爲心不够太狠之故,所以才留下了這一條禍根。
他不禁又想起了當晚在山洞中的情形來。
當晚,那兩個排敎的人,一將游馨兒放在山洞之中,便離去之際,孟烈的心頭便自狂跳起來。
山谷中發生的一切情形,孟烈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游馨兒是被排敎所制,弄進山洞來的,若是游馨兒在這裏出了一些什麽差錯,那麽,這筆賬當然是算在排敎身上的!當孟烈想及游馨兒「出差錯」之際,他心頭更是狂跳不已!
孟烈想到,要離開游馨兒,撤下游馨兒那幾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而唯一又乾脆的辦法,便是將游馨兒殺死!
要將游馨兒殺死的話,目前便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當兩名排敎高手,將游馨兒送進來時,孟烈隱身在石角之後,當他想到,如今是一勞永逸,擺脫游馨兒的最好機會時,他就從石角後轉了出來。
游馨兒聽到了脚步聲,轉過眼角去看時,看到是孟烈,地心中不禁高興,因爲孟烈一定可以將她被封的穴道解開,還她自由的。
然而,當孟烈越走越近的時候,游馨兒却漸漸地看出,事情十分不對頭來了。
那是因爲孟烈面肉扭曲,面上的神情十分可怖之故。游馨兒想要大聲喝問,可是苦於開不了口。
而當孟烈來到了游馨兒的身前,面上的神情更其凶狠,而且倏地揚起手掌來的時候,游馨兒明白了!孟烈是要將她擊斃在山洞之中!
聰明如游馨兒,這時也没有時間去思索,孟烈爲什麽要下手殺她,因爲孟烈的掌下得太快了,手起掌落,「砰」地一掌,便已擊中了她的胸前「華蓋穴」上。而孟烈還唯恐她不死,又立即在她頂門「百會穴」上,重重地踢了一脚。
那兩下,都是致命的打擊,游馨兒却是無暇覺察到的,因爲孟烈下手極快,一掌擊出,游馨兒剛待痛死過去,又在她頭頂踢了一脚,游馨兒自然立卽人事不知了。
孟烈一俯身,探了探她的鼻端,也早已没有了氣息,孟烈想起自己,竟已殺了游馨兒,他的身子,便把不住發起抖來。山洞外面全是人,其勢不能將屍體帶出去,而如果將屍體藏在山洞之内的話,孟威就任了排敎敎主之後,便一定會來尋找游馨兒的,到時自己的殺人陰謀,豈不是要暴露無遺?
他在山洞之中,急得團團亂轉,再聽得山洞外排敎九老盤問着孟威,儀式快將結束,他心中更是焦急。
正在此際,他偶一拍頭間,看到在山洞頂處,有一個黑黝黝的深洞。孟烈一見之下,心中不禁大喜,連忙抱了游馨兒,這時,游馨兒的身子,已在漸漸發冷,他攀着石壁,上了幾尺,用力一送,便將游馨兒的身子,送了那個洞中。
他自己則躍了下來,向上看了一眼,十分得意,因為那洞十分隱蔽,只怕游馨兒在洞中,化為白骨,也未必有人知道。等孟威當了敎主,進洞來找游馨兒的時候,孟烈却推了個乾乾淨淨,孟威滿山洞尋找,再也想不到游馨兒會在山洞頂上。
孟烈還裝模作樣,和孟威一起去追排敎九老,詢問游馨兒的下落。
這一切,孟烈俱皆記得十分清楚,他實是不明白,何以游馨兒竟會没有死!
當他第一次聽到佟單提起,說是曾見游馨兒的時候,孟烈便已駭然之極,因爲游馨兒是他親手打死的人,怎會還魂?
但如今,他却看到了由他下手打死的游馨兒,就在他面前的不遠處,咬牙切齒地在罵他,在要報仇!
孟烈實是想不出當時的毛病,出在什麽地方,但是他却知道,從此以後,他和游馨兒,更是不能兩立了!
孟烈想起自己的仇人,越來越多,而「天一神功」却還十成之中,練不到一成,心中更是十分焦急。
只聽得孟威又嘆了一口氣,道:「馨兒,他本來不是那樣的人,我看⋯⋯這件事,始終,只是一時誤㑹,你別太認眞了。」
孟威像是知道自己的勸說絕無用處一樣,所以說來期期艾艾。
游馨兒一聲冷笑,道:「大哥,你倒說得好,一時誤會,若不是我命不該絕,他塞我進去的那個洞,恰好有一股靈泉,流出石體,滴入我的七竅之中,使我能够眞氣斷而復續,保住了性命的話,我如今已是一副白骨了,誰來憐我?」
孟威只是連連嘆氣,連連搖頭,想是他也覺得游馨兒的話有理,想爲孟烈開脫,也不知從何說起才好。
孟烈聽了游馨兒的話後,才恍然大悟。他心想:「馨兒得了石髓之助,已断了氣的人,還能活了過來,功力自也大進,自己再留在近處,實是危険之極了!」
孟烈當晩殺了游馨兒,原是一極大的虧心事。大凡做過虧心事的人,就算胆氣再壯,也難免疑神疑鬼,孟烈乍一見游馨兒,驚至不能舉步,便是這個原故。這時,他旣已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心中的恐懼,也就絕不如剛才之甚了。
他悄悄地向後退去,及至退出了五六丈之後,才轉過身,向前疾掠而出。
他到荀家莊附近來的目的,便是爲了見孟威,這時孟威已經見過,他對於附近,再無留戀,心中又不由自主,想起湘江附近的那個暖玉異洞來。
他心想,自己要武功進步得快,那就唯有到這個暖玉異洞中去練功!
如今,自己武功已有根柢,只怕可以與洞中的那股暖氣相抗了。如果可以和那股暖氣相抗的話⋯⋯孟烈心中越想越美,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至多半年,他使可以將天一神功練成了!
他打定了主意,便繞過了那林子,轉而向西南,直奔而去。
孟威在被孟烈責備了幾句,並斬石以斷兄弟之情,心情潦亂到了極點,他知道孟烈一離去,未必走遠,但却也未及和游馨兒說。
游馨兒則只當孟烈一聽說自己還在人世,必然大驚而逃,絕不會逗留在附近的,所以她一到,聽說孟烈來過,只當孟烈已經走遠了,也没有起追趕之念。
游馨兒雖然聰明,但是她却未曾料到了孟烈在一証實她尙在人世,並且遠遠地看到了她之後,竟驚到了連逃走的力氣都没有了。若是游馨兒趁孟烈身子發軟之際,追䟆前來,那孟烈一定不能再避免和游馨兒見面的,在那種情形之下,游馨兒和孟烈若是見了面,那麽,以後發生的事情,可能根本不同了。
但如今孟烈却過了這一關,在孟烈而言,當然是上上大吉了。
孟烈走後,孟威和游馨兒兩人,相對默然,過了好一會,游馨兒道:「大哥,他究竟對你說了一些甚麽話來?難道一見你面,便拔劍斬石不成?」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不是,他一見到了我,便没頭没腦地罵了我一頓。接着,便說險些兒作了我的替死鬼,說得我連回口的機會都没有,我⋯⋯」
游馨兒「啊」地一聲,道:「我明白了。」
孟威反倒愕然,道:「你明白什麽?」
游馨兒道:「我知道,他的確是險些兒成了你的替死鬼。你在明白了自己身世,離開了你外公莫明非之後,上哪兒去了?」
孟威睜大了眼睛,像是游馨兒的這一問,問得十分出奇,他道:「我上哪兒去,你還不知道麽?我正没命也似地在向前奔逃,却遇到了你。」
游馨兒「噢」地一聲,道:「原來你遇到我的時候,就是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怪不得你如此之急,你遇到了我,便向我說莫明非殺了孟三侠,得了他的那幅實圖,交給了你是不是?」
孟威道:「是的,你也向我說了孟烈怎害你的經過,我⋯⋯聽了之後,還不十分相信哩。」
游馨兒道:「我們兩人,便趕赴爹的秘密墓地去了,我知道毛病就出在這時。」
孟威仍不明白,道:「什麽毛病?」
游馨兒道:「排敎的敎規,十分奇特,規定敎主在禪讓之際,新舊敎主之間,絕不能有絲毫親戚的關係在内,你難道不知麽?」
孟威想起那一天在台上,受排敎九老嚴詢的情形,道:「我當然知道。」
游馨兒道:「這就是了,當時,你和莫明非兩人,誰也不知兩人之間,會有關係的,可是後來,事情一弄清楚,他是你的外公,你是他的外孫,這關係何等之親,依照排敎敎規,你和莫明非,便該活活燒死。」
孟威的面色一變,道:「那⋯⋯孟烈⋯⋯」
他已經明白事情的經過,心中大驚,但想及剛才還曾見過孟烈,才放下心來,他爲人忠厚,呆了半晌,道:「如此說來,倒確是我的不是了。」
游馨兒「哼」地一聲,道:「你當時根本不知道,這怎怪得你?我想排敎九老找不到你,找到了他,大約也令他吃了不少苦頭,這也算是天有眼。」
孟威道:「難怪得他一見到了我,便氣往上冲,這⋯⋯倒的確是難怪他的。」
孟威一面說着,一面站起身來,向前便走。
游馨兒奇道:「孟大哥,你哪裡去?」
孟威道:「我去找他,向他說我當時和你,一起去了游前輩的秘密墓地,根本不知此事。」
游馨兒道:「這當下,你到哪兒找他去?」
孟威呆了一呆,道:「不管他到什麽地方去了,我總要向他說個明白,他對我心生誤㑹,不論什麽人,都會懷怨的。」
游馨兒「哼」地一聲,道:「他這樣的人,就算你對他好到了極點,他難道會對你感恩麽?」
游馨兒在講那句話的時侯,滿面皆是怨恨之色,孟威嘆了一口氣,難以開口。
因爲孟烈是他唯一的親人,是和他相依爲命的兄弟,他自然不能說孟烈的不是。然而,游馨兒又是他的至交,名份上還是他的弟媳,他當然更不能說孟烈害她,是她罪有應得!
而且,照事實來看,又確是孟烈的不是多些,他除了嘆息以外,絕無別的話可說。
游馨兒也嘆了一口氣,道:「大哥,你以爲他害我,反是我的不是麽?」
孟威忙道:「不!不!馨兒,你想我怎会有此意?我若是再見到了他,我一定會嚴詞責備他的。」
游馨兒略略偏過身去,道:「大哥,你是早知道他害我一事的,你才見到了他,可曾想起他的不是?」
孟威一呆。道:「這⋯⋯這⋯⋯」
他遲疑難以出口,游馨兒已一聲長嘆,道:「你一字也未曾提,是不是?」
孟威紅了臉,道:「我不是不提,而是他一見了我,便没頭没腦地罵我,我⋯⋯根本没有時間提出,他便已走開了。」
游馨兒又嘆了一聲,道:「孟大哥,我不來怪你,你們究竟是親兄弟,而且你又是一個好人,他雖然不認你作大哥,你還是一樣在心中愛護他的,我逼你去責備他,那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游馨兒講這幾句話的時候,語氣竭力顯得十分之平淡,但是她的神情,却是黯然,那可以知道她心中正十分難過。
孟威的心中歉然,道:「馨兒,你別那麽說,我當你就像是我自己的妹子一樣!」
游馨兒抬起頭來,在她的眼中,有晶瑩的淚花在閃耀,她緩緩地搖了搖頭,道:「不同,不同的,孟大哥,我知道那大不相同的!唉!」
她連聲長嘆,那是由於她更想起了當日在遇到孟威的時候,一片冰心,寄托在孟威的身上,但是孟威却絕不領情,那時,自己也絕未想到,竟會成了孟烈的妻子,如果孟威不是那樣無情的話,那麽一切自然都不同了,游馨兒想到此處,心中更是難過之極,低下頭去,淚水已簌簌而下。
孟威知道游馨兒心中的難過,他想要勸,又苦於講不出什麽話來。
游馨兒悲苦了半晌,才道:「孟大哥,我看我們要分手了。」
孟威吃了一驚,道:「馨兒,你到哪裡去?」
游馨兒幽幽地道:「天涯海角,何處不可去。」
孟威道:「馨兒,你和我一起去找烈弟,我當着你的面責備他,要他向你認不是,你們可以和好如初,這不是多麽好?」
游馨兒苦笑了一下,道:「你枉是他的大哥,他的性格你還不知道麽?」
孟威呆呆地望着游馨兒,說不出話來。
游馨兒道:「他永遠要在任何人的上面,絕不肯向任何人低頭的,你要他向我認錯,大哥,那你可真的看錯他了,他肯麽?」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我確是越來越不了解他了,我一直⋯⋯一直當他是一個要我掏鳥蛋給他玩的小孩子,唉,如今他大了,我不了解他了。」
游馨兒昂了昂頭,道:「大哥,我也是個絕不甘心受人欺侮的人,他這樣狠毒,我絕不肯輕易放過他,這個仇我是一定要報的,只是希望我和你,也不要因之而成爲仇人!」
孟威呆住了,則聲不得。他實是難以想像,如果游馨兒和孟烈兩個人在自己的面前作生死鬥的話,他該怎麽辦!
游馨兒話一說完,便轉過身去,道:「孟大哥,我要走了。」
孟威道:「馨兒,你若是眞不願和我在一起,我也沒有辦法可想,但這⋯⋯東西是你的,我還給你。」
孟威一面說,一面從懷中,取出了兩軸畫來。
那兩軸畫,只不過手背粗細,三寸寬狹。由於畫捲着,也看不淸是什麽東西。游馨兒搖了搖頭,道:「這兩件東西,於我無用,你留着却大有用處,是我送給你的東西,你要退還給我,難道你真的當我是仇人了麽?」
游馨兒此言一出,孟威的神情,大是惶恐,忙道:「不,我絕没有這個意思。」
游馨兒道:「那你就收着,記住我的話,絕不可在人前露眼,更不可在孟烈的面前取出來讓他看到,我⋯⋯眞要走了。」
游馨兒口說要走,但是心中却十分不捨得,仍是依依不捨。
孟威正想再說什麽時,忽然聽得遠處,有人傳來了十分刺耳難聽的「嘻嘻」笑聲,接着,便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姐姐,老實說,要是我們找到了孟烈,那我們是絕捨不得解他去見鞏敎主的。」
另一個也是一樣難聽的聲音道:「當然,你想想,天下哪裡再找得到像他那樣的俊人兒?我們姐妹兩人,委身於他,可說是天大的福份。」
第一個聲音又道:「姐姐,話說在前頭,咱們兩人可不能爭風吃醋。」
游馨兒和孟威兩人,一聽到孟烈的名字,便已全神貫注,但是聽下去,却越聽越不像話,正想移動避開去之際,却見眼前人影一閃,一紅一綠,兩個奇醜難言的女子,已站在眼前。
孟威和游馨兒兩人一看,不禁呆了。
他們兩人,經歷也不算太少,天南地北,也走過了不少地方,老少醜俊的人自然也見過不少,但是他們兩人,却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的醜女子。
更少見的是,那樣奇醜的人,居然作這樣大紅大綠的打扮,塗脂抹粉的装飾。
孟威和游馨兒見那兩個女子如此奇形怪狀,自然不免多看了幾眼,只見那兩個醜女子也停了下來,向兩人望了一㑹。孟威和游馨兒兩人,剛在想到這樣看人,於理不合,只怕會生是非,因此連忙轉過頭去,他們才一轉過頭去,已聽得那兩個中的一個道:「姐姐,你看,這一男一女兩人,目不轉請地看着我們,一定是我們長得好看,你說是不?」
另一個道:「當然,妹子,天下還有像我們姐妹那樣的美人兒麽?最可惜是我今天的頭,梳得不怎麽稱心,要不然,更要美啦!」
那一個竟叫道:「你們兩人若是瞧着我們好看,不妨多看幾眼,我們是不會見怪的!」
她們兩人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裝腔作勢,扭扭揑揑,不堪入目,孟威和游馨兒兩人,真是看也難,不看也難,再聽得兩人這樣講法,更是忍俊不住。
游馨兒和孟威絕不是放肆無禮的人,但這時候,却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那兩個醜女向前踏出了一步,道:「你們笑什麽?笑我們的穿戴不好看麽?」
敢情兩人到了這等田地,還是不知道自的尊範不堪領教。
孟威開口欲言,游馨兒只怕孟威老實,一出口便得罪了人,忙攔住了孟威,道:「不,不,兩位的穿戴十分好,我們只不過自己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情而已,兩位不要多心。」
那兩個醜女「噢」地一聲,道:「本來麽,我們每天要化上一個時辰來打扮,怎會有不對的地方,兩位隨便,我們走了。」
游馨兒忙道:「兩位請慢走一步,我有一件事情,想問問你們。」
那兩個醜女道:「噢,我們與你素不相識,你有什麽事情要求我們?」
游馨兒竭力忍着笑,道:「我聽兩位提起孟烈,這個人我倒也認識——」
游馨兒才講到這裡,那兩個醜女的臉色已經一沉,道:「你可別癡心妄想了,孟烈鍾意的是我們姐妹兩人,你想和我們來爭麽?」
游馨兒道:「不!不!我如何争得過兩位?」
那兩人「哼」地一聲,道:「那算你有自知之明。」
游馨兒道:「你們口中的鞏敎主,我也是認識的,可是鞏敎主要找孟烈的麻煩麽?一個時辰之前,我還曾見過他哩!」
那兩個醜女子忙道:「你曾經見過他?他到什麽地方去了?」
游馨兒道:「那你們可得先告訴我,鞏教主找他作甚?」
那兩個醜女道:「他闖的禍可大了,他從鞏敎主的手下,逃了出來。」
游馨兒道:「你們說了等於白說,我是問你們,鞏敎主究竟是爲甚麽事情要找孟烈。」
那兩個醜女互望了一眼,一個道:「我們要是說了,你可是一定肯將孟烈的下落,講給我們聽?」
游馨兒道:「自然是那樣。」
那兩個醜女這才道:「鞏敎主因爲他曾和天一居士的那個小騷貨女兒在一起,所以疑心他已得到了天一居士遣下的兩本絕頂武功秘笈,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是以才要找他——好了,他在哪裏?」
當游馨兒乍一見到那兩個醜女出言不遜之際,她心中極怒。
但是,當她聽到了鞏天鳳要找孟烈的眞正原因之後,她的臉上,却又出現了一絲笑容,倒是孟威,在聽到了那兩個醜女的話之後,失聲「啊呀」一下,叫了起來。
那兩個醜女道:「你叫甚麽?」
孟威還未開口,游馨兒已搶着向前一指,道:「孟烈由這個方向去了,他去勢極快,你們快去追,若是遅了,只怕追不上!」
那兩個醜女一聽,連忙身形一幌,倏地掠出,如在水波上飄行一樣,身法極快,竟連游馨兒也想不出她們的門派功夫來歷。
那兩個醜女一閃不見,孟威抹了抹額上的汗,道:「馨兒——」
他只叫了一聲,游馨兒已揚起了手,打斷了他的話頭,道:「你別說了,我已經明白了你的意思,你可是要去追尋孟烈是不是?」
孟威面上的神情,極之焦急,道:「是啊,我們應該去告訴他,他得到的——」
這一次,孟威仍是没有能將話講完,游馨兒的一下冷笑聲,已將他的話頭打斷。
游馨兒在冷笑了一下之後,立卽又是嘆了一聲。
孟威忙道:「馨兒,我不知道也還罷了,我已經知道了,若是不去找到他,告訴他,我實是心中難以自安,我是一定要去的。」
游馨兒側着頭,伸手道:「拿來。」
孟威怔了一征,道:「拿什麽來?」
游馨兒道:「剛才你要還給我,而我不要的東西。」
孟威連忙伸手入懷,又將那兩小軸畫取了出來,游馨兒這次,再不客氣,一伸手便接了過來,道:「好,你去告訴他吧。」
孟威呆了一呆,道:「馨兒,你這是甚麽意思?」
游馨兒道:「你只去告訴他,他所得到的天一神功和龍劍翔法,乃是假的,如果練下去,總有一天,會走火入魔,會身受極大的苦痛而死,你去告訴他吧,你想,他會信你麽?」
孟威道:「他不信?他爲甚麽不信?」
游馨兒道:「當他自己一個人,在石墓之内,找到那兩冊假的武功秘笈之後,我們總還算是夫妻,他却一個字也不和我提起,從此將我當成了眼中釘,還立心謀害我,如果你去告訴他,他得到的東西是假的,看來照之練去,武功一天高似一天;但是却總有走火入魔的一朝,他會想些甚麽?」
孟威忖了一會,道:「他自然想,天一居士當眞是心機極深的人,竟會將眞的『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就隱在兩幅畫中,掛在牆上,叫人一覩便望得到,再也不疑心那便是至高無上的武功秘笈,却又在墳中設下了兩本假笈,好叫不是依圖尋找的人,得了假的秘笈之後,得不到好結果。他一定這樣想的。」
游馨兒耐心聽孟威講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孟大哥,你也將你的寶貝兄弟想得太好了,我告訴你,你只去找他,對他講實話,我可以肯定,他以爲你這一番話,定然是編出來,想在他手中,將『天一神功』和『龍翔剑法』騙去!」
孟威睜大眼睛,他面上的神情,分明是不信游馨兒的話!
當孟威在離開了莫明非,邂逅游馨兒之後,孟威和游馨兒兩人,便逕赴天一居士的秘密墓地去,他們一面趕路,一面研究那幅暗示藏有兩本秘笈所在的圖畫。
游馨兒對秘密墓地中的一切,都熟悉到了極點,因爲她曾經仔仔細細地尋找過一遍,幾乎連每一塊瓦,都曾翻轉來看過。而那幅画,畫的就是秘密墓地中那所巨宅的全圖。游馨兒一看,便可以看出那幅畫,畫得極其仔細,幾乎什麽都不漏,看那幅畫,就像是將那所巨宅的屋頂揭去,再縮小若干倍,自上面看下去一樣。
他們兩人仔細地看着那幅畫,一遍、兩遍、三遍,一點也看不出什麽名堂來。
他們在途中,看了十七八遍,一無所獲。他們直到到了那所大宅之中,才根據圖上所畫的東西,和大宅中的一切陳設,一件一件作對比。
游馨兒和孟烈兩人,在這所大宅中雖然住了近一年,但因爲大宅太大,他們有許多地方,並不經常到,尋找之際,移動過的東西,也都放歸原位,所以,和那圖中對照起來,凡是圖上有的東西,大宅中都是有的。
一直對照到了一個小花廳上,才發現了不同之處。
在小花廳中,東首的牆上掛着四幅條屏,畫的是梅蘭竹菊,這個小花廳,正是孟烈和游馨兒兩人常坐的地方,這四幅小條屏,他們也看了不知多少千百次了。然而,這時和那幅畫一對照,却發現了不同之處。
原來在畫上,那掛在墻上的,只是兩幅條屛,只有竹、菊而没有梅與蘭。在應該是梅、蘭的地方空着,但地上却有着兩隻大盆,而那兩隻大盆實際上却是没有的。
游馨兒乃是何等聰明之人,她一看到了這等情形,略想了一想,立時明白!
她連忙將那一幅是蘭,一幅是梅的條屏,拿了下來,生起了一盆炭火,在上面烘烤,不一會,畫上的蘭和梅,盡皆隱去,而現出了許多密密麻麻的小字來,非但有字,還有許多人形,騰挪變化,一望而知,那是絕頂武功秘笈。
而在每幅條屛之上,都有四個較大的大字,那也只不過指甲大少,一幅是「天一神功」四字,另一幅是「龍翔劍法」四字。
在「天一神功」的那幅之上,另以四字作了一段記載,那是天一居士留下來的,說他所留下的這兩門功夫,堪稱是武學之中,空前絕後之作,必然有人羣起爭奪,但如果不是按圖索驥的話,那是誰也想不到在如此當眼之處的東西,便是夢寐以求的無價之寶。
而他還不放心,又在石墓之中,留下了兩本假的秘笈,那石墓也要經過細心搜索,才能進去,不論任何高手,在那樣的情形下,得到了這兩本武功秘笈,定然信以爲眞,却不料在那兩本假笈上,有幾處最要緊的口訣是故意弄錯的,練到了這裏,一定走火入魔,身受極大的痛苦而死云云。
當時,孟威和游馨兒兩人,看完了那段記載之後,便立即趕到了石墓中,却發現那兩本假笈,業已被人取去了。
游馨兒立即肯定是孟烈取去的,但是孟威却不相信,因爲他和孟烈在一起許久,孟烈却是從來也未曾向他提起過。當時兩人還争了許久,未得定論。
直到此際,聽得那兩個醜女,說是鞏天鳳疑是孟烈得了那兩本武功秘笈,孟威才相信那兩本假笈,確是孟烈取去無疑。
他又想起天一居士所說,那兩本假笈,若是練下去,總有一天會身受極大的痛苦而死,所以才不由自主,「啊呀」一聲叫了出來的。
這時,他聽得游馨兒說,若是他向孟烈直說,孟烈非但不會領情,而且還會罵他是設詞向他騙取武功秘笈,他呆了片刻,道:「不會的,我說不會的。」
游馨兒道:「信不信由你,你喜歡去碰壁,那你只管去碰好了。」
孟威「啊」地一聲,道:「馨兒,所以你忽然將這兩幅東西,要了回去?」
游馨兒道:「不錯,你若是有這兩幅真的秘笈在手,他自然會信你所言,如今,任你講至舌枯,他又怎會相信你的話兒?」
孟威滿頭大汗,道:「馨兒,那你是,希望⋯⋯他身受極大痛苦而死了?」
游馨兒微微轉過身去,道:「那還用說麽?你也太騃了,何必多問。」
孟威一面抹汗,一面道:「馨兒,常言道一夜夫妻百夜恩——」
孟威的話還未說完,游馨兒突然大叫道:「住口⋯⋯住口⋯⋯住口⋯⋯」她連叫了三聲,連連地喘氣,面色變得十分之蒼白。孟威一見這等情形,嚇得不敢再說話。
好一會,游馨兒的面色,才漸漸地緩了過來,道:「孟大哥,你想想,當他在那山洞之中,趁我被人封住穴道之際,掌擊我胸前華蓋穴,脚踢我頭頂天靈蓋的時侯,他可曾想到一夜夫妻百日恩這句話麽?」孟威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説不出来。
游馨兒道:「好了,你反正是要去找他的,我們也該分手了。」
她一面說,一面慢慢地向前走去,繼續又說道:「我是不會怪你的,你是一個好人⋯⋯太好了⋯⋯」
她講到後來,語音嗚咽,竟像是在哭泣。
也就是在此際,她的身形,陡地加快,向前激射而出,轉眼間,便已看不見了!
孟威叫了幾聲,可是游馨兒却並不回答,看來她離意已决,是萬難挽回的了。
孟威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如果要去追孟烈的話,那是事不宜遲了,游馨兒離去,雖然不愜意,但是多難過却也是没有用處的。
他一想及此,連忙一提真氣,便向前疾掠了出去,一直奔出了七八里,已經轉過了荀家莊,眼前是一條大路,兩旁樹木高聲,孟威一面奔走,一面向前眺望,希望可以看到孟烈。
但是他並没有看到孟烈,却看到那一紅一綠,兩個醜女子,正向前掠來。孟威一見這兩個醜女子,便連忙迎了上去,雙方一到了近前,孟威便問道:「兩位大姐,你們可找到了孟烈没有?」
那兩個醜女面有怒容,道:「還要問,我們追出了二十里,還不見他的踪跡,正要回來找你們追問,可是你們在胡言亂語?」
孟威頓足道:「豈有此理,我如今也正在找他,我非找到他不可!」
那兩個醜女又道:「你找他做甚麽?你認識他麽?」
孟威道:「我是他的哥哥,怎麽會不認識他,我要去追他,兩位大姐,再見了!」
那兩個醜女一聽,互望了一眼,面上現出了歡喜之極的神色來,齊聲道:「啊呀,這眞叫天從人願了!」
孟威見兩人忽然之間,如此高興,又說什麽「天從人願」,不禁莫名其妙,不知是什麽意思,只是望着那兩個醜女發楞。
那兩個醜女又「嘻嘻」一笑,道:「你真的是孟烈的哥哥?」
孟威道:「別的假得,兄弟也假得的麽?」
那兩個醜女扭了一下身子,嗲聲嗲氣,聽了令人毛管直豎地道:「那麽,你看我們兩人,哪一個是姐姐,哪一個是妹妹?」
她們兩人,一發嗲說話,孟威被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兩步。
那兩人自問自答,一個道:「他爲什麽後退啊?」
另一個道:「你不聽得人說麽,艷光逼人,咱們兩人站在他的面前,自然得他非後退不可了。」
孟威聽得啼笑皆非,忙道:「兩位誰長誰幼,我實是難以分得出來,我要去追我兄弟,兩位大姐請讓讓路,別攔住我——」
那兩個女子却只是嘻嘻笑着,孟威向左,她們攔向左,孟威向右,她們攔向右,弄得孟威一點辦法也没有,一頓足,停了下來,道:「你們究竟想怎樣?」
那兩個女子你推我,我推你,一面推,一面道:「你說呀」,另一個則道:「你說啊。」
倆人推了半晌,仍是什麽話也未曾說出來。孟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們究竟想說什麽啊!」
那兩人這才道:「我們兩人姓洪,一個名叫大花,一個叫小花,你可知道我們名字的意思?」
孟威怔了一怔,道:「我却不知。」
兩人道:「那是說,我們兩人,和花朵兒一樣美麗,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孟威倒抽了一口冷氣,道:「明白,明白。」
洪大花道:「我們的父親,乃是南海七十七島高人之首,天礁島天礁上人洪震。」
孟威本無心聽兩人的話,只是隨口道:「久仰,久仰——」
可是,他在講到第二個「久仰」之際,驀地呆了一呆,失聲道:「什麽?天礁上人洪震,便是有『南天之礁,唯天可及』之稱的天礁上人麽?」
洪大花腰肢亂扭,道:「正是,那『南天之礁』,便是我們的父親,而「唯天可及」,那便是說,只有天一居士,可以及得上他老人家,我們的身家,可以算絕不低微了吧!」
孟威由衷地道:「自然高絕。」
那天礁上人一向在南海居住,絕不履足中原,但是他威名却甚著,那是因爲,歷年來,有許多中原武林人物,在中原或爲仇家所逼,或因其它原因,站不住脚時,大都遠赴南海去投奔他。歷年下來,人數越來越多,共居住了南海之中,七十七個島嶼,天礁上人便是這七十七島高人之首。孟威聽得洪大花、洪小花姐妹,竟是天礁上人洪震之女,自然更不願得罪,道:「那麽,兩位大姐,又何以不讓我前去?」
洪大花抿着一張濶嘴笑了起來,她的嘴咧了開來,一張手掌都遮不滿,道:「我們只等你的一句話。」
孟威呆道:「什麽話?」
洪大花扭了扭身,道:「我們兩個人當中,你是喜歡哪一個?」
孟威一聽得洪大花講出了這樣一句話來,不由得魂飛魄散,一聲怪叫,足尖點動,向前疾掠而出!
洪大花和洪小花兩人,在一講出了那句話之後,便立卽以袖掩面,作其不勝羞之狀,却料不到孟威一聽之下,便抱頭鼠竄而逃!
等到她們兩人,陡地一怔,回過頭去看時,孟威已在兩三丈開外處了。她們兩人自恃武功高,雖見孟威在没命也似向前奔出,也不急於向前追裡。
兩人互望了一眼,洪小花「咦」地一聲,道:「姐姐,他這是作什麽?」
洪大花道:「怕是乍一聽我們有意於他,歡喜過了頭。」
兩人故意大聲講話,她們所講的話,孟威仍可以聽得十分清楚,他向前的去勢更急,可是只聽得身後的叫喚之聲,越來越近,轉眼之間,「颼颼」兩聲响,洪大花和洪小花兩人,已在他身邊掠過,手叉着腰,將他的去路攔住了。
孟威正在飛奔而出,一時之間,收不住勢子,幾乎撞到了洪大花的身上,等到他勉力站定之際,離洪大花已然極近,鼻端只聞得陣陣濃烈之極的香味,他抬起頭來一看,洪大花就在他前面半尺不到處,望着他在怪笑,孟威心中又驚又急,連忙紅着臉向後退去。
洪大花迷縫着眼,道:「你說呀,你可是喜歡我?」
孟威鼓足了勇氣,道:「不⋯⋯」
洪大花一怔,可是她面上却絕無悲切之容,反倒笑了起來,道:「那你一定是喜歡我妹子了?」
孟威此際,已看出這姐妹兩人,雖然使人噁心,但是實際上,她們的心地,却是十分天眞。若换了第二個女子,被自己當面說不喜歡,定然大怒,她却仍是笑嘻嘻地,絲毫不以爲忤。
她們兩人最要命的,便是沒有自知之明,那想是她們從小,在天礁島上,由於她們的父親是天礁上人之故,是以她們已受盡了諛詞,只怕她們的心中,當眞是以爲自己美得無以復加的。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麽也不是她們兩人本身的過錯!
孟威一想及此,心中對她們兩人,不禁生出幾分同情之念,厭惡之心也去一小半。只見洪小花低着頭,道:「喂,姐姐問你的話,你怎麽不說啊!」
孟威忙道:「我⋯⋯我也不喜歡!」
洪大花、洪小花兩人猛地一怔,一起抬起頭來,道:「你是在開玩笑麽?我們姐妹兩人,配你們兄弟兩人,正是天造地設,孟烈都願意了,你這樣說法,却是什麽意思?」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兩位大姐,這婚姻正配,乃是一等一的大事,豈同兒戲?你們說孟烈已經答應,我知道那是絕不可能之事。」
洪大花道:「胡說,他親口說的,如何是假?」

孟威道:「那麽,他在說這話的時候,一定是想利用兩位,所以才虛與委蛇,兩位若是當眞,那就要上他的當了。」
洪大花搖頭道:「他是騙我們?不會的、不會的,我們姐妹兩人,如花似玉,他怎會騙我們?」
孟威是老實人,不懂得對人曲詞奉迎,他心中暗忖,這兩人如此沒有自知之明,算來算去,還是中了曲詞阿諛之毒,自己何不索性點明了她們,也好讓她們兩人死了這條心。
他大搖其頭,道:「兩位大姐,你們完全弄錯了,你們兩人,相貌奇醜,更兼矯揉做作,看了實是令人噁心,退避三舍,不要說如花似玉,便是那水坑邊上的癞蛤蟆兒,也比兩位⋯⋯」
孟威這時所講的話,洪大花和洪小花兩人,從來也未曾聽得人們對她們講起過。要知道,南海七十七島高人極多,有的是舉家自中原遷去的,有的是一個門派,搬至南海,所有人莫不仰天礁上人之鼻息。
而天礁上人對這一對寶貝女兒,愛惜到了極點,不時帶着她們,在七十七島上遨遊,而人人見到了她們兩人,雖然覺得她們奇醜無比,但當着她們的父親,總要讚幾句美麗。
久而久之,兩人自己以為美比天仙,無人能及,這個觀念,在她們兩人的心中,已經根深蒂固,深不可拔。
所以,當地們乍一聽得孟威如此說法的時候,心中大怒,面上也不免有怒容,可是聽到了後來,孟威所講的乃是實話,但是在她們兩人聽來,却像是最最荒謬的笑話一樣!
當她們聽到孟威說她們甚至遠比不上癩蛤蟆時,她們兩人非但不惱,反倒一起哈哈大笑了起來。
孟威住了口,奇道:「你們笑甚麼麼?」
洪小花道:「你也太㑹說笑話了,想必是高興過了頭,有些昏頭昏腦了,是不是?」
孟威見兩人夾缠不清,不禁頓足,正在心急,要想甚麽法子脫身之際,忽然聽得洪大花、洪小花兩人,發出了一聲驚呼。
孟威連忙回過頭去看時,只見鞏天鳳和一個白衣女子,已並肩向前掠來。
那白衣女子約莫四十上下年紀,面色十分蒼白,像是重傷未愈模樣。
孟威一見鞏天鳳,心中也不禁一凛,暗叫糟糕不已。
鞏天鳳一見到孟威,來勢陡地加快,轉眼之間,已來到了近前,將那白衣女子拋到了後面,她一到近前,便「哼」地一聲,道:「孟威小子,你在這裡好自在麽?」
孟威連忙向後退了一步,可是鞏天鳳出手極快,孟威只覺得一股勁風,挾着「叮噹」金釧兒響處,鞏天鳳五指,已向他胸前抓到。
孟威吃了一大驚,身子一縮,手掌揚起,待要一掌拍了過去。然而,鞏天鳳的變招更快,就在孟威一揚掌之間,鞏天鳳一缩手,本來是抓向孟威胸口的那一招,改抓孟威的手腕!
孟威還想退避時,那裡還來得及?手腕一緊,已被鞏天鳳扣住,半邊身子酥麻,眼前金星亂迸,耳際只聽得洪大花、洪小花兩人,發出了一聲驚呼!
孟威這時候,手腕已被鞏天鳳扣住,心中自然也慌亂之極。
但是,他却還可以聽得出,洪大花、洪小花這一聲驚呼之中,充滿了對自己的關切之情。
孟威心中苦笑了一下,抬頭向前看去,只見兩人已飛掠向前,齊聲叫道:「鞏敎主,請放手。」
鞏天鳳面色一沉,道:「爲什麽?」
洪大花扭扭揑揑,道:「鞏教主,你只要放手,我們便見你的情了。」
鞏天鳳見兩人說不出一個道理來,却又要自己將已經捉在手中的孟威放開,那分明是在胡亂夾缠,不由得大怒,道:「你們快讓開些!」
洪小花急道:「鞏敎主,那你⋯⋯準備將他怎樣?」
若不是爲了洪大花、洪小花姐妹兩人的父親,乃是南海天礁上人,鞏天鳳早已兩巴掌劈過去了,這時,她仍不免怒容滿面,道:「我會答應排敎九老,要將孟威送到他們手中,這件事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明知故問,囉囉囌囌?」
洪大花、洪小花兩人,面色一變道:「鞏敎主,孟威若是到了排敎九老手中,却不是要被他們活活地燒死麽?」
鞏天鳳乃是何等聰明之人,一聽得兩人這樣說法,心中已經明白了一大半。她「哼」地一聲,道:「是啊,你們不捨得麽?」
兩人的面上紅了一紅,道:「鞏教主,若是你肯讓我們將他帶到天礁島去,再也不到中原來,那你找不到他,排敎九老也不會來怪你的。」
鞏天鳳寒着臉,一聲不出。
這時候,最尷尬的,莫過於孟威了!他自然知道,若是被鞏天鳳帶到了排敎九老手中,那自己一定是性命難保的了。
可是,如果被洪家姐妹帶到了天礁島上,那滋味又怎會好受?孟威雖然絕不是徵歌逐色的狂蜂浪蝶,但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性,洪大花、洪小花兩人如如此令人作嘔,她們一廂情願,自己又如何受得了?但是眼前,除了這一條逃生之路以外,又是絕無他法可想!
孟威心中不斷地嘆着氣,只聽得鞏天鳳道:「你們爲什麽要將他帶回天礁島去。」
洪大花道:「鞏教主,你這還是不明白麽?我們是姐妹兩人,他們是兄弟兩人——」
洪大花講到這裹,笑了一下,不再說下去。鞏天鳳心中怒不可遏,但是她却又怕得罪了天礁島主,會惹來極大的麻煩。一時之間,她面色鐵青,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是斜着頭,向身邊的白衣卓二姑看去。
白衣卓二姑的面色,十分陰沉,不等鞏天鳳開口問她,便冷冷地道:「鞏敎主,你可不能失信於排敎九老!」
卓二姑曾被孟烈擊了一掌,推下湖中,好不容易浮了上來,找到了鞏天鳳,她爲人極其陰鷙,吃了這一個大虧,心中自然將孟烈恨極,連帶將孟威也恨上,所以慫恿鞏天鳳不可放過孟威。
鞏天鳳仍在沉吟不語間,洪大花已經道:「卓二姑,你怎麽這樣說法?我們一定要將孟威帶到天礁島上去,說甚麽也不讓他落入排教九老手中!」
孟威見洪大花的話說得這樣堅决,心中也不禁暗生感激之念。
他雖然不敢領敎洪大花對他的那一廂情願的心意,但洪大花不忍他落入排敎九老的手中,那一番好意,他總是可以接受的。
他剛想對洪大花說,不必爲了他而得罪鞏天鳳,一開口,還未曾講出話來,卓二姑已經道:「鞏教主,洪家姐妹出言無狀,冒犯尊上,罪不可恕!」
鞏天鳳怒道:「我也知道她們罪不可恕,但你說如何對付她們?」
卓二姑自然聽得懂鞏天鳳話中的意思,「嘿嘿」一笑,道:「鞏敎主,死無對证。」
卓二姑只說了「死無對証」四個字,鞏天鳳的心中,便爲之陡地一亮!的確,死無對証,若是洪氏姐妹死在中原,天礁島主又怎知道她們是死在自己之手!
當然,武林中人,有知道洪氏姐妹曾和自己在一起的,但那更可以証明自己不是殺害洪氏姐妹之人!
鞏天鳳一想到這裡,發出了一陣如梟鳴狼嗥,難聽刺耳之極的笑聲來。洪大花、洪小花兩人,却還根本不知道鞏天鳳已動了殺機,還在慢慢戇戇地問:「鞏敎主,你笑些什麽,可是答應我們所講了?」
還是在一旁的孟威,看出鞏天鳳的眼中,殺機大現,心中暗叫了一聲「不好」,失聲:「兩位大姐,她要取你們性命了!」
鞏天鳳一聲怪叫,道:「連你也走不了!」
鞏天鳳這一句話才出口,身子便已向前,疾接而出,勢子之快,無與倫比。
洪大花,洪小花兩人,聽得孟威一叫,正在心中愕然之間,眼前一花,一股勁風逼到,胸前一緊,鞏天鳳十指如鈎,已將她們兩人,分別抓住。
洪家姐妹的武功,本也不弱,可是鞏天鳳突如其來的發動,出手又快絕,竟使她們兩人,連得還手的機會都没有,便自被制!這時,本是孟威趁機脫身的最好機會,可是孟威却是俠義心腸,他一見鞏天鳳抓住了兩人,竟不加思索,左掌揚處,一掌向鞏天鳳腰際擊出!
鞏天鳳冷笑一聲,十指陡地運力,欲將洪家姐妹,生生抓死,對於孟威向她腰際攻來的這一掌,竟未曾放在心上,連看都不看,準備硬接上一掌!
雙方的動作俱皆極快,鞏天鳳一發力,孟威的一掌,也已「叭」地一聲擊中。
孟威救人心急,出的乃是左掌,而他的左掌之上,是藴有奇毒的!
鞏天鳳一被擊中,只覺得腰際,陡地一麻,眞氣竟不能凝聚!
鞏天鳳乃是何等樣的厲害人物,她立即覺出,已經着了孟威的道兒,心中又驚又怒。
她那時,真氣已不能凝聚,雙手的力道,自然也發不出來,洪大花洪小花兩人,一聲驚叫,身子一掙,便已經掙脫。
鞏天鳳陡地轉過身來,孟威一掌得手,正在後退,鞏天鳳怪叫一聲,右手手掌,順勢揮出,她剛才中了一掌之後,眞氣在刹時間不能凝聚,被洪家姐妹走脫,但是她功力深厚,刹時之間,真氣運轉,又已恢復正常,那向孟威揮出的一掌,力道極强,孟威正在後退之中,想不到鞏天鳳在中掌之後,所發的掌力,仍是如此驚人,一個踉蹌,竟被鞏天鳳的掌力,摧倒在地。
鞏天鳳一見孟威倒地,踏前一步,那一掌,更挾着排山倒海之力,向孟威的頭上,壓了下来。
孟威的心中,駭然之極!
在那樣的情形下,他已顧不得起身,左手撑在地上,右掌上揚,準備硬和鞏天鳳拼上一掌,就算不敵,總比被她一掌擊中頭頂好得多了。
孟威自知,自己的功力,和鞏天鳳相比,相去極遠,因之當他揚掌相迎的同時,他也閉上了眼睛,没有勇氣看雙掌相對後的結果。
而也就在他一閉上眼睛之際,只聽得「嗤嗤」兩聲響,緊接着,便是鞏天鳳的一聲怪叫,孟威揚起的那一掌,竟然擊空。
孟威大惑不解,立即開眼來,只見鞏天鳳雙手都抓住了一根精光四射,長可尺許,粗如手指的尖梭,正揚着頭,向洪氏姐妹,怒目而視。
孟威心中,立即明白,那一定是剛才,洪氏姐妹向鞏天鳳發出了這兩枚尖梭,所以令得鞏天鳳不得不伸手去接,便不再和自己對掌!
也就在那刹間,孟威陡地想到:如今正是自己出手的最好機會,他左手立時揚起,身子仍不站起,一掌便向鞏天鳳的腹部擊去。
鞏天鳳剛伸手接住了洪大花、洪小花所發的兩枚尖梭,心中怒極之際,料不到孟威立時反攻,等她一覺出掌風向腹際之時,陡地一怔,手中的尖梭,向着孟威,疾插了下來。
但是,也就在此際,「刹」地一聲響,孟威的一掌,已擊中了她的腹部!
這一掌,比起上一掌來,力道要大了許多!
鞏天鳳的身子,猛地向後退出了一步,剎時之間,她只覺得一股奇異之極的麻癢之感,随着對方的掌力,襲入了體中。
而那種難過的感覺,竟如同五臟六腑,都要嘔吐出來一樣!
鞏天鳳乃是何等樣人,她自然知道孟威的毒掌,十分厲害,若不是立即運氣,將毒逼出的話,那實是後患無窮!
她一聲怪叫,足尖點處,身子已向後直飛了出去!
而就在鞏天鳳的身子,向後疾飛出去之際,孟威身子一搖,也「砰」地一聲,跌倒在地!
原來,當鞏天鳳中掌之前,向孟威插下的那兩枚尖梭,一枚已在孟威的手臂上插過,將他的衣袖刺破,並未曾傷着他。
但是,另一枚却插進了孟威的左肩之中,足有三四寸之深!
孟威的身子一倒在地上,便掙扎着想要站了起來,可是他一個站不穩,又待跌倒。
但是這一次他却並没有跌在地上,他身子剛一站不穩間,已有兩個人,向他疾掠了過來,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將他挾住。
那兩個人,正是洪大花、洪小花姐妹。
而在他們對面,鞏天鳳早已掠得人影不見,白花卓二姑,面色一變,也已向前奔了出去。
孟威只覺得左肩劇痛,左臂一點也不能動彈,連忙回頭向肩上看去。
他一回頭,便和在他左面的洪大花,打了一個照面,兩人的臉,相距不過尺許,孟威看到洪大花的醜臉之上,充滿了焦切之情。
他忙道:「你們⋯⋯放開我⋯⋯我還可以站得穩。」
洪大花道:「不,你為了救我們而受了傷,我們怎可以放開你?小花,你準備傷藥,孟⋯⋯公子,你忍住了痛,我將梭拔出來,一敷上我父親調製的傷樂,包你一點也不痛了。」
孟威點了點頭,道:「好,有勞兩位了。」
洪大花伸出手來,捏住了插在孟威肩上那枚尖梭,閉上眼睛,咬緊了牙,像是那尖梭是刺在她的身上一樣。
孟威見了這等情形,不禁笑了起來,道:「洪姑娘,你快拔吧,這些痛我想來還忍得住。」
洪大花點了點頭,用力一拔,那枚尖梭,應手而起,但是,隨着尖梭被拔起,傷口之中,鮮血也直冒了出來,噴了洪大花一臉。
洪大花「啊」地一聲响,並不退避,忙叫道:「快拿傷藥來!」
洪小花早已遞過了一隻玉瓶,洪大花抓住了玉瓶,沒頭没腦地洒了下去,自瓶中洒出的,乃是一種淡黃色的粉末,粉末才一碰到傷口,血已止住,但洪大花却仍洒之不已,直到一瓶粉末洒完,才鬆了一口氣。
看官,要知道那種黃色的粉末,乃是天礁上人將陸上三十六種、海底七十二種靈葯配製而成的,稱之為「天罡地煞散」,武林中人,視為至寶,得到一小撮,便喜不自勝。
孟威的傷並不算厲害,只要用指甲挑上一些就足夠了,但洪大花情急之下,竟終一瓶天罡地煞散,盡皆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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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1 19:04: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卅一囘:天礁別府
孟威只覺出不但鮮血立止,連疼痛也不覺得了,反感到涼浸浸地,十分舒服。
他忙道:「多谢——」他一面說,一面向洪大花望去,只講出了兩個字,便再也講不下去了。洪大花的臉容,本來就奇醜無比,這時,面上全是血污,更是鬼怪不如其醜,孟威向她望了一眼,下面的話,頓時給她嚇了回去!
而洪大花却不知就裏,她看到孟威望着自己出神,心中大是高興,竟生出了誤會,剎時之間,似笑非笑,似惱非惱,竟作出了嬌羞萬狀的怪狀來。
孟威起先是心中害怕,後來一見洪大花這等形狀,却又覺得好笑,他幾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可是,孟威在一轉念間,想到洪大花滿臉血污,全是爲了替自己拔出肩上的那枚尖梭時所濺到的,他便再也笑不出來,忙道:「洪姑娘,你面上全是血。」
洪大花伸手在面上一抹,開手中一看,見一手掌全是血,不禁「哎唷」一聲,叫了出來,道:「我⋯⋯我也受傷了麽?」
她一面叫,一面將手中的玉瓶,向自己的臉上洒去,可是瓶中的「天罡地煞散」早已用完,如何還洒得出絲毫來?
孟威笑道:「洪姑娘,你没有受傷,那只不過是剛才從我肩頭上噴出來的鮮血。」
洪大花也反驚爲笑,道:「原來如此,倒將我嚇了一大跳,你可是没有事了麽?」
孟威道:「那粉末眞是靈驗,我竟一點也不覺得疼痛了,多谢你相救。」
洪大花一扭身,道:「你說那真的話,若不是你爲了救我,怎會受傷?」洪大花講話時的聲音、體態,仍是和以前一樣地做作,但這時,孟威已看出她們兩人的心地十分好,因此那種奇形怪狀的樣子,看在心中,竟也不覺得十分討厭了。
她們兩人,正在說着,忽然聽得身旁,突然傳來了一陣嗚嗚咽咽的哭泣之聲。
洪大花和孟威兩人,心中盡皆一呆,連忙轉頭看去,却見洪小花扁着一張濶嘴,嗚啦嗚啦,正哭得十分傷心,淚如泉湧,順頰而下,將她臉上所塗的胭脂花粉,全都變成了一道一道的小溝,比起血污滿面的洪大花來,可謂各擅千秋。
洪大花連忙走了過去,道:「妹子,你傷心什麽,講給姐姐聽聽。」
洪小花一面抽噎不已,一面道:「你們兩個人,親親熱熱,有說有笑,我⋯⋯那個人却不在眼前,怎叫我不傷心淚盡?」
洪小花「傷心」是實,「淚盡」却未必,因爲她一面說,一面淚水又急翻了下來。
洪大花鬆了一口氣,道:「我當爲了甚麽,原來是爲這個,你比我小兩歲,自然可以比我多活兩年,那你和他親熱的時間,要比我多許多哩,怎地非但不高興,又倒痛哭?」
洪小花呆了一呆,側頭想了片刻,便爾破涕爲笑,道:「姐姐,你說得有理,我們快快找他去。」
她們姐妹兩人在對話,孟威在一旁,不禁聽得啼笑皆非!
他自然可以知道,洪小花口中的「我那個人」,是指孟烈而言,如此看來,她們姐妹,竟已將自己弟兄兩人,當作是她們的人了。
這事情非趁早作了斷不可,若是再拖下去,不知何時方是了局了。因之,孟威忙向兩人了携手道:「兩位請了!」
他也不等兩人答應,身子一轉,向前便但是,他才奔出了兩步,身邊一陣輕風過處,前面已多了一個人,孟威一個收勢不住幾乎撞了上去!那在他前面的,自然正是洪大花,洪大花道:「咦,你上哪兒去啊!」
孟威急得搔耳撓腮,道:「我⋯⋯我要去找我兄弟。」
洪大花一拍手,道:「照啊!我們正好一起去,小花妹子傷心,就是因為見不到孟烈,若是見到孟烈,她一定高興了。」
孟威心中暗忖,洪小花見到了孟烈,心中高興,不知孟烈見到了洪小花,心中又如何,他一時之間,再想不出什麽推搪的話來,心想只有和她們一起前去,半路上再找機會離去了。
他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道:「好,那我們就去吧。」
孟威一面説,一面轉了一轉,認定了孟烈離去的方向,向前一指,道:「我們向這裏追去。」
洪大花、洪小花兩人,答應了一聲,她們兩人互望了一眼,忽然又各自指着對方的臉,大笑了起來,孟威不再去理會她們,只是向前疾奔了出去。他一口氣奔出了三五里,似乎聽不到洪家姐妹的聲音,心中不禁奇怪,回過頭去一看,却已不見了兩人的踪影。
孟威心中鬆了一口氣,心想這兩人大概已看出了自己的心意,明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所以便自行引退了,這倒給自己去了不少麻煩。
他心中一鬆,向前的去勢更快,轉眼之間,又奔出了三兩里,忽然聽得背後,響起了洪大花的聲音,道:「孟公子,你不可回過頭來看我們。」
接着,便是洪小花的聲音,道:「是啊,我們剛才在小溪旁洗了一個臉,將臉上的胭脂花粉全都洗去了,難看死了。」
孟威一聽得兩人的聲音,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脚下陡地一軟,一交幾乎跌倒!在他向前一衝間,洪大花連忙掠了過來,將他的身子扶住,孟威轉頭向洪大花看去,一看之下,他不禁呆了一呆,「」地」
只見洪大花已將臉洗得乾乾淨淨,絲毫胭粉之跡也没有,雖然她皮膚粗糙黃黑,但是看起來,却比她搽得花紅柳綠時更順眼得多了,所以孟威才不由自主,發出「咦」地一聲。
洪大花連忙低下頭去,道:「你別看我,你别看我!」
孟威乃是心直之人,道:「你現在反倒好看了,我怎地反不能看你?」
洪大花一聽,不禁喜從心起,笑了起來。她這一笑,純出自心底喜悅,却是没有絲毫做作的成份在内,看來更是順眼。
她一面笑,一面道:「人家說:情人眼裏出西施,我總是不信,如今才信了。」
孟威哭笑不得,忙道:「洪姑娘,咱們快向前去找我兄弟要緊。」
洪大花對孟威的話,倒十分肯以聽從,間言大點其頭,但是她却不肯放開孟威的手臂,帶着孟威,向前疾掠而出!
孟威的輕功,遠不如洪大花,這時,他被洪大花帶着,只覺得兩人風聲呼呼,足不點地也似了,向前面風馳電掣而出。他的心中,也不禁暗自高興,因爲去勢如此之快,找到孟烈的可能性,自然又大了幾分。
他們一行三人,一直向前飛馳而出,到了天色將黑時分,仍是没有見到孟烈。他們自然不知道,孟烈在奔出了没有多久之後,便自改道向湘江上游的那個暖玉異洞去了。
天色慢慢地黑了下來,三人只覺得所經過的地方,越來越是荒涼,在穿過了一片林子之後,向前望去,只見黑壓壓的一片山崖,在山崖之下,彷佛有燈光在閃耀。
洪大花立時發出了一聲歡呼,道:「看,前邊有人!」
洪小花忙道:「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前邊有人處歇脚,我們向前去,就可以看到他了!」
洪小花本來是跟在洪大花和孟威兩人後面的,可是話未說完,她却已身形如箭,向前直竄了過去,將兩人拋後了六七丈。
洪大花却並不加快脚步,因之洪小花離得她,越来越遠,眨眼之間便不見了。洪大花望着洪小花的背影,道:「但願孟烈眞的在前面,要不然,妹子可得傷心死了。」
孟威「嗯」地一聲,道:「我也願意他在前面,那是生死相關的大事,我如果找不他到,可就糟了。」
洪大花吃了一驚,道:「生死相關?什麽事情,那麽嚴重?」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一言難盡。」
洪大花心想,反正我不會再離開你,有的是時間,何必急在一時?所以她也不再問下去。兩人向前又奔出了里許,只見那燈光越来越是明顯了。奔到了近處,只見那烟光,原來竟是從山崖上發出來的,在他們前面的,乃是一座屏風也似的山崖,崖石漆也似黑,在離地約有三丈高下處,崖石上被人鑿出了不少小洞,每一個小洞中,都放着一燈,那些小洞成爲四個圓形,所以燈光也成圓形,在四個圓形之中,都刻着一個字,自左至右看去,乃是「天礁別府」四字。
孟威一看到這四個字,首先「啊」地一聲,道:「原來是你們的地方。」
洪大花的面上,却現出了大惑不解的神情來,道:「奇啊,我們却不知道爹在這裡,還有一個住處,他終年不離開天礁島,是什時候到這裏来的呢?」
兩人看了一看,只見山崖之旁,有一條十分窄的石縫,可以容人側身而進。在石縫之外,向内望去,又可以看到裡面隱約有燈光射了出來。
洪大花忙對着石縫叫道:「妹子,你可是在裡面了麽?」
洪大花叫的聲音,本來十分响亮,但是她的聲音,由石縫中傳了進去,却變得十分低微了。她叫了兩聲,未聽得洪小花的回答,便向孟威一招手,道:「來,咱們進去看看。」她一面說,一面自己先側着身子,向那道石縫之中,擠了進去。
當洪大花擠進石縫去的時候,孟威心中,陡地一動,暗忖自己若是趁此機會離去,那倒是一個十分難得的好機㑹。
但是,他却又怕孟烈真的是在這「天礁別府」之中,那麽自己若是離去,便變成不能見到孟烈了。
所以,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進去。那道石縫,又窄又長,足足側着身子,走出了半里許前面才漸漸地寬了起来。又走出了三五丈,只見兩隻不大的銅鼎,鼎中注滿了淸油,引出了十來股燈蕊來,乃是兩盞長明燈。
在長明燈的照耀之下,只見兩扇古銅色的大門,攔住了去路。
在那兩扇大門之上,各鐫着兩個字,合起來仍然是「天礁別府」四字。洪大花「哼」地一聲,道:「唯恐人不知麽?到處都寫這四個字。」
她一面說,一面抓起門上的銅環便拍打,叫道:「有人麽——」
她才叫了一下,由於她在用力拍打的關係,那門竟被她推開了,原来那扇門是没有拴上的。
洪大花回頭一笑,道:「我想這裏的人,一定知道我大小姐來了,是以連門都不關。」
孟威却覺得這裡的一切,都顯得十分跪異。
這裡處處都書明是「天礁別府」,但是,天礁上人的女兒,却不知有這樣的一個所在,事情難道眞如洪大花所料的那樣簡單?
孟威一面想着,一面道:「洪姑娘,你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洪大花「哈哈」一笑,道:「小心?我爲什麽要小心?這裡等於是我的家一樣,我回家來了,還要小心什麽?」
孟威不再出聲,洪大花再用力一推,已將那兩扇門,推了開來。
只見門一推開,眼前便陡地一亮,原來裡面,竟是一間極大的石室,那間石室之中,全是大大小小,一鹽一盞的油燈。雖然油燈的火頭,最大的也不過兩三寸,但因爲燈多,所以石室之中,也自通明。
兩人乍一由黑至明,幾乎什麽都看不見,呆了片刻,才看到石室的正中,坐着兩個人。
那兩個人,都是盤腿坐在一塊高可兩尺、方方整整的大石之上的。
在左首的那個,是一個鹅皮鹤髪的老婦人,而在右首的一個人,身形高大,面上戴着一隻金光閃閃的面具,看來詭怪之極,孟威一眼便已認出,那人正是面具之會的主人,也就是將兩粒藥丸,壓入了他的掌内,使他的雙手,成了毒掌,至今左手手心的奇毒還未曾丟掉的那個異人。
孟威怔了一怔,心中暗忖,難道那個戴金色面具的人,便是天礁上人洪震?
他心中正在思疑不定,已聽得洪大花「咦」地一聲道:「你們兩人是什麽人?見了本大小姐爲什麽不起來迎接?二妹呢?孟烈可在這裏麽?」
她問那兩人,一連發出了好幾個問題,可是那兩人却恍若未聞。
孟威這時,已經看出,那兩人面對面坐着,相隔仍有一丈五尺,身子一動不動,但是却有一隻手指,是指向對方的。那一隻手指,則在作十分緩慢的擺動,或左或右,或屈或伸,動作十分緩慢,若不是用心,是看不出來的。
孟威看這情形,心想這兩人是在作什麽,難道是在比試功力麽?
但坐得這樣遠,只以一隻手指來比武,這却是聞所未聞之事!
洪大花見那兩人並不理睬自己,面有怒容,大踏步地搶向前去,又大聲道:「喂,我在說話,你們兩人還大刺刺地坐着,想死麼?」
她是在天礁島上,頤指氣使慣了的,這時當作這裡,既稱「天礁別府」,自然和自己父親有關,是以一上來,便擺出了小主人的架子來。
她這幾句話講完之後,那老婦人忽然一笑,她笑的時候,面上的皺紋,更是如同千層紙一樣,道:「今兒咱們比試,就到此爲止可好?」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立即道:「好,你有來客,我也不來多擾你,明日再見!」
兩人手指一縮,已各自站起身來,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向孟威看了一眼,便自向外飄了出去。
他身法快捷,石室之中,勁風陡生,滿室數十盞油燈的燈火,盡皆向上冒了一冒,便已失去了那人的踪影。
而就在那戴金色面具的人離去之際,孟威依稀聽得耳際有人道:「小心,別將命送在這裡!」
孟威聽出聲音好像是從身後傳來的,可是當他回頭看去,身後却已一人也無了。
而且那句話,像是對他說,又不像是對他說的,他連說話的是誰都没有弄清楚,自然也不再去多想它,只是心中奇怪了一下。那戴金色面具的人走的時候,洪大花似乎想伸手去抓他的。
可是洪大花的手才揚起來,便突然又垂了下去,面上現出了一個十分奇怪的神色來,也就在此際,那老婦人已轉過身來,道:「你們來作甚麽?」
她聲音沙嗄,聽來令人極不舒服,彷佛有氣無力,講完了這兩句話就要斷氣一樣。但是孟威,却知道這老婦人一定是非常人物,若不是絕頂高手,又怎會和那神通廣大,召開十年一度面具之會的高人在比試武功?
所以,他碰了一碰洪大花,示意洪大花說話不要太以過份。
他這裏碰一碰洪大花,洪大花却誤會了,還只當是孟威對她情灋,雖是當着人,也在調情。不禁心中大喜,對孟威回眸一笑。
這秋波一轉,再加上一笑,倒叫孟威的靈魂兒飛上了半邊天,他不是喜得如此,而是嚇得靈魂出窮,連忙向後退去。
洪大花還在得意洋洋,又轉過身來,道:「老婆子,你是什麽人?」
那老婦人「嘿嘿」一笑,道:「我便是此處主人。」
洪大花「噢」地一聲,道:「我明白了,定是我父親着你看守這處,你便僭稱主人了,是不是?」
那老婦人的雙眼,陷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中,本來似開非開,似閉非閉,看不很清楚,可是洪大花這一句話才出口,她倏地張開眼來,目中精光暴射,陰森無比,令人心頭生寒。
洪大花窒了一窒,失聲道:「你眼睛怎地如此邪門?」
那老婦人却道:「令尊究竟是什麼人?」
洪大花道:「他別號天礁上人。」
那老婦人「哈哈」,「呵呵」,忽然之間,大笑了起來,洪大花不耐煩道:「喂,你笑什麽?孟烈可在這裡,我二妹呢?」
那老婦人却老是笑之不已,洪大花怒道:「我講話你聽到了没有?」
老婦人笑道:「我自然聽到了,你便是洪震這賊王八龜兒子臭狗蛋的女兒,是不是?」
洪大花一聽,不禁呆了。
她人雖然生得醜陋,但却也不至於粗俗,那老婦人所說的粗話,她從來也未曾聽得人講過,事實上也决没有人敢以向她講這樣的話。
所以,一時之間,她竟來不及發怒,只是震驚於那些她所從來未曾聽到過的字眼!
那老婦人罵完之後,略覺快意地吸了一口氣,又哈哈一笑,道:「狗王八洪震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便是他作惡多端,十惡不赦的報應,老天爺好不有眼!」
洪大花直到此際,才緩過了一口氣來,道:「你⋯⋯說什麽?」
老婦人手一伸,直指到洪大花又扁又大的鼻子上,道:「我說你父親是賊王八、真龜蛋,你就是小臭龜蛋了,你明白不?」
她話一說完,便倏地伸指,在洪大花的鼻尖之上,拍地彈了一下。
那一下,她絕未用什麽力道,只不過是存心侮辱洪大花而已,洪大花怒火驟發,一聲怪叫,一掌向着那老婦人的手腕切下。
可是,當她一掌切下之際,那老婦人不遲不早,却恰好已縮回了手去。洪大花一掌切空,手倏地下沉,她也不去收住勢子,待到手掌沉下了尺許,才陡地向前推出,一掌直向老婦人的胸際。
她在一招未老之際,便自改招,若不是體內眞氣可以運轉自如,萬難出此,由此可知洪大花武功造詣,着實不弱。她這一掌,確是神出鬼沒。然而,那老婦人的身子,又恰好在這時後退了一步,洪大花的那一掌,又已差之毫厘,未曾擊中。
洪大花兩招未中,心中一呆,住手不攻,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快照實說。」
老婦人「哈哈」大笑,拍手拍脚,是她心中眞的高與之極,道:「我是你姓洪的催命無常,勾魂判官,你姓洪的是畜牲,我便是你們的主人,你快扮馬,手足着地,讓我來騎你。」
她在講話之際,手舞足蹈,狀類疯狂。
可是洪大花在越聽越怒,就要撲向前去之際,突然覺出幾股大力,事前絕無跡象,已經分襲自己「承扶」、「陰谷」、「京門」、「日月」四個大穴。
那四個穴道,前兩個在上,後兩個在腰際,洪大花覺出不妙,想要趨避時,已自不及,腿上一麻,首先身不由主,撲地跪倒。腰際一酸,上身俯了下來,雙手自然而然地在地上一撑,當真成了手足着地,背脊向天的姿勢!
洪大花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她掌心發力,想要迸躍起來。
然而,那老婦人的動作之快,却遠在她意料之上。她掌心才一發力,那老婦人身子一躍,竟在電光石火之間,騎到了她的背上。洪大花的那一撑之力也十分大,可是老婦人一騎了上來,洪大花只覺得背上如同壓了一座千百斤重的大石一樣,背骨欲折,一聲怪叫,手一鬆,人已伏了下去,那老婦人又「哈哈」大笑,道:「原來你連作畜牲的資格都没有,快爬起來啊!」
洪大花陡地覺得背上一輕,連忙手一撑,身子又挺了起來,那老婦人道:「爬啊,爬啊!」
洪大花一張醜臉,漲得血也似紅,除了連聲怪叫之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孟威在一旁,實在看不過眼,大聲道:「這位前輩,你爲什麽這樣戲弄洪姑娘?」
那老婦人一翻眼,道:「干你甚事?」
孟威道:「洪姑娘是⋯⋯我朋友,你這樣欺侮她,我當然不能不理。」
那老婦人「啊哈」一聲,道:「好啊,原來你是她的朋友!」
她身子騎在洪大花的背上,陡地一欠身,已向孟威的手腕抓來。
她抓的乃是孟威的左腕,孟威手腕一翻,一掌反迎了上去。
那老婦人一見孟威掌心,墨也似黑,不禁陡地一呆,道:「你是誰?」
孟威道:「我姓孟,叫孟威。」
老婦人罵道:「賊龜蛋,誰問你是誰?我是問你的師長是什麽人?」
孟威没好氣,道:「我没有師父。」
老婦人冷冷地道:「你這毒掌功夫,和我的一位朋友,十分相似,若是你講出來歷來,我自然可以另眼相看。」
如果孟威是個頭腦靈活之人,那麽他一定會好自應對,使那老婦人以爲他是她的故人之後的。但孟威却是一個老實人,他搖了搖頭,道:「我這毒掌功夫,是——」
他本來想說毒掌功夫是那戴金色面具的人硬加在自己身上,然而,這句話講到了一半,他却又突然精乖了起來,心想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剛才還和這老婦人在動手,自然是敵人了,還是不要說的好。
他一轉念間,便不再說下去,可是一時之間,却又想不出其他的什麽話來搪塞,停了片刻,才改道:「我們是來這裏找人的,若是你這裏没有我們要找的人,我們離去就是,你別難為洪姑娘。」
老婦人雙眼仍是望定了孟威的掌心,突然嘰哩咕嚕,向孟威大聲講了幾句話。她所講的話,孟威一個字也不懂!
他大了眼睛道:「你,你在講些什麽?」
老婦人搖了搖頭,道:「不是,這樣吧,看在你這毒掌功夫臉上,你離去吧,這姓洪的醜八怪,我要留着她好好消遣消遣。」
孟威一張口,還未出聲,洪大花已大叫道:「孟公子,用毒掌打她,她怕你的毒掌。」
老婦人怪笑一聲,倏地伸出手來,放在洪大花的眼前道:「你看到了没有,我會怕他?」
洪大花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那老婦人的掌心,比孟威的掌心更黑!
由此可知,那老婦人的毒掌功夫,一定比孟威的更加厲害,一時之間,她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老婦人「嘿嘿」冷笑着,手掌心緩緩地向洪大花的面部移近,直到她的掌心,幾乎碰到了洪大花的鼻尖,才停了下來。洪大花只覺得一股奇腥之氣,直攻鼻端。而那股奇腥之氣,正是發自那老婦人手掌的。
她家學淵源,見聞本就頗廣,心知若是中了這樣的毒掌之後,死的時侯,一定十分痛苦。她不禁魂飛魄散,怪聲叫道:「孟公子救我,孟公子救我!」
當那老婦人推開手掌之際,孟威也看到了那老婦人墨也似黑的掌心,他心中也是大吃一驚,站着發呆,直到洪大花叫他,他才驟然驚起,向前跨出了一步。
那老婦人轉過頭來,喝道:「臭小子,你走不走?你要是再不走,看我和她一樣對付你。」
孟威吸了一口氣,道:「前輩,我們來這裡找人,並未曾得罪你,你何苦這樣和洪姑娘過不去?你⋯⋯你將她放起來吧。」
那老婦人右手連揮道:「出去、出去、出去!」
她每揮一下手,便喝一聲「出去」,同時也有一股大力,向孟威撞了過來,將孟威的身子,撞得不由自主,退出了三步。她連喝了三聲「出去」,孟威的身子,已退出了八九步開外,已在石室之外了。那老婦人目中精光閃閃,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可眞的不客氣了。」
孟威對洪大花的惡感,雖然已在漸漸減少,但是却也並没有什麽好感,他本就想尋找離開洪大花的機㑹,如今那老婦人趕他走,在他來說,應該是一件求之不得之事了。可是孟威爲人耿直,他是和洪大花一起來的,洪大花在這裏被人制住,要他獨自一人離去,這樣的事,他却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他連忙又向前跨出了一步,正待開口問,耳際突然又聽得一個十分低微的聲音道:「喂,你要是再不離去,可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孟威一怔,他依稀聽出,那聲音像是那個戴金色面具的人發出來的,他忙道:「我不走!」
他大聲說話,原是在回答那個十分細微的聲音的,但是在老婦人聽來,却像是在回答她一樣,她立即「啊哈」一聲,道:「你不怕我的手段厲害麼?」
這時候,洪大花的心中,也是十分感動,她本來一直是在亂叫「孟公子救我的」,這時却也改口道:「孟公子你快逃走吧,這賊婆武功厲害,哎唷唷,你別再加份量,我吃不消了!」
她的身子,已被那老婦人壓得伏在地上,哎唷直叫,孟威連忙又向前走去,他走出了兩三步,又聽得耳際,响起了那細微的聲音,道:「你向那老婦人說:天一龍翔,你皆能得之,只要她肯放人。那麽,老婦人便會將這醜女放開,你們再設法離去!」
等到那幾句話,傳入孟威的耳中之際,孟威又已來到了那老婦人的身前,那老婦人倏地一欠身,一隻手按到了他的肩頭之上。
那老婦人的手,看來瘦骨嶙峋,皺皮打褶,但是手上所發出的力道,却大得出奇!
刹那之間,孟威只覺得肩頭之上,陡地如同加了一副千斤重担一樣,身子一倒,一交摔在地上。
在那樣的情形下,孟威實是再無考慮的餘地,他連忙叫道:「只要你放人,天一龍翔,你都能到手!」
孟威本是照着那聲音敎他的話而說的,也未曾去細想那兩句話是什麽意思。
等到兩句話出口,他才猛地想起,所謂「天一龍翔」,只怕就是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這兩門絕頂武功秘笈,本來是在自己身上的,但是如今却已被游馨兒要了回去,而孟烈所得到那兩本假秘笈,練下去會身受極大苦痛而死,自己實是非找到他不可!
轉眼之間,他想到的事情越來越多,又想到了孟烈的身上,心中更是焦急,陡地抬起頭來,却發現那老婦人,目光灼灼,正望定了自己。
孟威心中一凛,連忙手在地上一按,想要站了起來,可是那老婦人的手仍按在他的肩頭之上,令得他一動也不能動。只聽得那老婦人沉聲道:「你剛才說些什麽?」
孟威道:「我說⋯⋯只要你能放人,那麽⋯⋯天一龍翔,你皆能到手!」
老婦人的面上,現出十分狡猾的神情來,道:「什歴叫作天一龍翔?」孟威一呆,心想什麽叫作天一龍翔,那聲音可沒有發出,自己只是想到那可能便是「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而已。
孟威想了一想,道:「天一龍翔,不就是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麽?」
那老婦人的面色陡地一沈,陰森無比,孟威心中「啊」地一聲,暗忖,自己莫不是說錯了,所以引得那老婦人發急了。他望着那老婦人,老婦人却是在出神,過了好一會,才聽得老婦人道:「爲什麽放了你們,便使我可以得此兩物?」
這一問,孟威却是沒有法子答得上來了,他只得道:「你放了我們,自有道理。」
那老婦人側頭一想,道:「好!」
她一個「好」字才出口,身子已經向上,躍了起來,不但離開了洪大花的背部,而且,按在孟威肩頭上的手,也已離開。
只聽得洪大花首先,發出了一聲怪叫,左手一抄,握住了孟威的手腕,身子向上疾躍了起來,由於她握住了孟威的手腕,所以她身子向上一躍,將孟威的身子,也帶了起來。
孟威正在莫名其妙,不知道洪大花帶着自己躍了起來是什麽意思間,忽然聽得「轟」地一聲巨響,起自身側,緊接着,便是幾道金銀二色,正練也似的光華,挾着「嗤嗤」的破空之聲,四下亂竄。而電光石火之間,濃烟陡生。
那種濃烟,不但奇黑無比,而且辛辣異常,令得人眼耳口鼻,一齊生疼。
孟威正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間,只覺出有一隻手,向自己的臉上按來,似乎在臉上,搽抹了一些什麽東西,辛辣疼痛之感頓去,眼也可以睜了開来。
這一切,全是在極短極短時間之內,所發生的事情,到孟威雙目清涼,又可以睜開眼來時,身子恰好落下地來,他睜眼一看,只見四下裏一片濃黑,什麽也看不到,又聽得那老婦人發出斷斷續續的怪叫之聲,而身子則被洪大花拖着,向前奔去。
孟威心知那一定是洪大花用了什麼方法,在掩那老婦人的耳目,趁機逃走,是以他連忙跟着洪大花,向前疾掠而出。轉眼之間,便已來到了那極窄的石縫之前,洪大花才喘了一口氣,低聲道:「你先走!」
孟威道:「還是你先走的好,這條石縫窄,我在後面擋着,她追不到你。」
洪大花道:「你放心,那賊婆暫時不會追上來的,剛才我所用的,乃是我父親的『瞞天過海,巧影逃生』之法,放出烟幕,若不是面上塗了解药,看去只覺得濃烟之中,人影幢幢,她絕不知我們已逃出石室來了。」
孟威聽得洪大花這樣說法,也就不多客氣,正待側身擠進石縫中去,忽然聽得濃烟之中,傳來了那老婦人的一下隂笑!接着,便聽得那老婦人以陰惻惻的聲音道:「你那龜蛋父親,有些什麽法門,我還會不知道麽?」
孟威一聽到那老婦人的聲音,就近在眼前,心中猛地一怔中,連忙伸手一推,將洪大花推進了那石縫之中,自己也擠了進去。
兩人才在石縫中擠着,向前走出了幾步,只覺得勁風撲面,濃烟滾滾,向石縫之外襲去,轉眼之間,便已去盡,而在濃烟散盡之後,孟威才看到,那老婦人,竟就在自己的身前!
孟威苦笑了一下,忙道:「前辈,你莫動手,這⋯⋯天一龍翔⋯⋯你想要麽?」
老婦人「哼」地一聲,道:「臭小子,看你的樣子倒還老實,却不料你竟是一肚子鬼計,你休想再來騙我!」
她一面說,一面倏地伸手。
她却並不是攻向孟威,而是手在孟威的頭邊掠過,向孟威身後的洪大花抓去,洪大花連忙向後退去,可是那老婦人的臂骨「格」地一聲響,竟在陡然間,長出了大半尺來。
洪大花絕料不到武功練得高了,竟連手背長短,也可以由心控制,呆了一呆,肩頭已被抓住。
那石縫極窄,只有大半尺許,僅堪供一人側身而過,而且又不是太高,個子高的人,還低着頭才能够走進來。
所以,老婦人一抓住了洪大花,想要提到自己的身前時,却又夾着一個孟威,提不過來。而她如果後退,先趕走孟威,却又怕洪大花再溜走,是以一時間,三個人擠在石縫中,進退兩難。
孟威被洪大花和那老婦人兩人,夾在當中,急得叫道:「你眞不想要那天一龍翔了麽?」
他越是急,越是想不出應付的辦法來,却只是死記得那聲音敎自己的話,一遍兩遍,說之不了。
那老婦人道:「好,我想要,你拿來。」
孟威道:「却不在我的身邊。」
那老婦人道:「放屁,你尋甚麽開心?」
孟威道:「你若是放人,我可以告訴你何處能够得到它們。」
當孟威講這句話的時候,他心中想,若是老婦人真的肯放人,自己就算講給她聽,也不算甚麽,反正那兩門神功,游馨兒根基差,不能練,自己又没有這個野心,給了人也不算可惜。
可是,他話一出口,便陡地想起,孟烈手上,有兩本假的秘笈。秘笈是假的,孟烈萬不會相信,何不告訴了那老婦人,使她在孟烈手中奪了過来?
雖然這樣變成害了那老婦人,但是那老婦人武功極高,想來定能看出其中不妥之處的。
他主意剛定,已聽得那老婦人道:「你說對了,我就放你,那兩冊秘笈在甚麼地方?」
孟威道:「在我兄弟手上。」
那老婦人「呸」地一聲,道:「你兄弟是甚麽東西,天一居士的武功秘笈,會在他的身?」
孟威忙道:「我兄弟他⋯⋯他是天一居士的女婿,怎麽不能有天一居士的武功秘笈?」
那老婦人吃了一驚,道:「天一居士的女婿?那他的武功一定極高了。」
孟威道:「倒也不怎麽高,但是他人却十分英俊,他叫孟烈,我們正是到這裡來找他的,這裡没有外人進來過麽?」
那老婦人道:「没有,這裡一向没有人來過。」
洪大花雖被那老婦人抓住了肩頭,可是她一聽得那老婦人如此說法,心中却也大急,忙叱道:「胡說,我妹子難道也没有來過?」
她和孟威兩人,乃是眼看着洪小花向前奔來的,而那老婦人却說没有人來過,洪大花自然不免發急,要大聲相詢。那老婦人「噢」地一聲,道:「原來你還有一個妹子,哼,我如今没有空再來消遣你們,但也不是說我就此放過了你們,你們見到了你那龜蛋父親,不妨告訴他,我還未死。」
洪大花怒道:「你是什麽人?」
那老婦人道:「你不認識我,你那龜蛋父親自然認識我,何必多問?」
洪大花氣得講不出話來,孟威忙道:「洪姑娘,令妹只怕未曾來過,我們先退出去再說吧。」
洪大花哭着臉,道:「我肩頭還被她鬼爪抓住,如何退得出去?」
孟威陪笑道:「前輩,你已知天一、龍翔的所在,爲何還不放手?你若是再不去追趕,只怕我兄弟走遠,你便追他不着了。」孟威此際,因為知道孟烈在秘密墓地中所得的兩本秘笈,乃是假的,若是依此練去,將身受極大的苦痛而死,所以他巴不得有一個武功高强的人,及時在孟烈的手中,將之奪去。
他這時萬萬想不到,自己的一片好意,會使他們兄弟之間的裂痕,更其加深,而終於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老婦人聽了孟威的話,側頭略想了一想,抓住洪大花的肩頭的手一鬆,洪大花連忙向後退了出去,她才退出了丈許,便聽得石縫之外,傳來了洪小花的一下驚呼之聲,那一下驚呼聲,來得十分之淒厲。
洪大花一聽得這下驚呼聲,心中不禁大驚。她們姐妹兩人的感情極好,當她們不知孟烈還有哥哥之際,兩人竟絕不考慮,便願意共事一夫,由此也可知她們感情融洽之一般了。
這時,她聽出洪小花的那一下驚呼聲,非比尋常,異常淒厲,分明是遭到了極大的不幸,洪大花心着急,拚命向外擠去。
可是偏偏這條石縫,窄得可以,她又身形擁腫,若是慢慢來,還可以移動,這一心急,被夾在石縫之中,簡直寸步難移,急得她怪聲呼叫,道:「孟公子,你快推我一推!」
孟威聽了,不禁爲難之極,她終究是一個女子,這時却是推她的什麽地方好?
孟威只得道:「洪姑娘,你別心急,進來時不是好好的麽?」
洪大花又叫又嚷,好不容易,總算身子又能挪動了,等到出了石縫,早已是一身大汗。
這時,已是天色微明時分了,在晨光微曦之中,只見在山崖之下,一株大樹之上,吊着一個人。雖然隔得遙遠,看不清那人的臉面,可是洪大花一見,便直跳了起來,怪叫一聲,向前撲了出去。
孟威向前一看,只見那人縣空吊着,微微搖幌,分明是個女子,看來竟有幾分像是洪小花,他也不禁吃了一驚。
在孟威一吃驚,待向前奔出之間,只聽得洪大花殺豬也似的嚎啕大哭之聲,已經傳了過來。
孟威本就疑心那被吊在樹上的人是洪小花,如今再聽得洪大花發出了那樣難聽的哭聲,那更是不問可知的事情了。
孟威連忙也趕了過去,只見洪大花已將人自樹上放了下来。那不是洪小花是誰?她舌頭伸出,雙睛怒凸,本來已經醜極的面容,更顯得淒厲可怖,到了極點,孟威只望了一眼,便連忙轉過頭去,没有勇氣再向之望第二眼。
而洪大花則伏在她妹子的屍體之上,搶天呼地的哭着。這個變化實是來得太突然了,孟威想勸,也不知從何說起的好。他只見那老婦人也從石縫之中,走了出來,身子在石上略停了一停,便向前疾掠而出。
緊接着,石縫口又是人影一閃,一條人影快疾無比地隨後追了下去。
那後一條人影自石縫中出來的勢子極快。這一點使得孟威莫名其妙,幾乎疑心是自己眼花,因爲那道石縫十分窄,是斷然不能供人在其中飛掠的。
可是,就在一瞥之間,孟威却看出那人的身形高大,竟十分像是那個戴金色面具的人。
他只是一呆一間,那條人影和老婦人兩人,已經相繼去遠了。
那老婦人和那戴金色面具的人,都由石縫中出來,可知害死洪小花的,一定是另有其人,而不是他們兩人中的一個了。洪大花的哭聲震耳,哭了好半晌,才停了下來,嗄聲道:「孟公子,我妹子死了!」
孟威忙道:「我知道了,你別太傷心,人死不能復生,再哭也没有用的。」
洪大花站了起來,已是哭得雙眼紅腫,她雙手握拳,大聲道:「我知道是誰殺死她的。」
孟威吃了一驚,道:「什麼人?」
洪大花道:「不是鞏天鳳,便是卓二姑!我要將她的屍體帶回南海去,叫我爹來替她報仇,孟公子,你自然是和我一起去的了?」
孟威吃了一驚,忙搖手道:「不!不!我另外還有事情。」
洪大花一聽,臉上立時顯出了驚駭莫名的神色來。
從她臉上的這種神情看來,像是她絕不相信孟威所說的竟會是這樣的一句話!
孟威一看到洪大花臉上的那種神情,心中便不禁暗暗叫苦,忙道:「我真的有事,實是不能和你一起到南海去,尙祈勿怪。」
洪大花眨了幾下眼睛,忽然問道:「你⋯⋯是在說什麽?」
原來孟威的回答,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所以他連說了兩遍,洪大花仍是要問個究竟。
孟威吸了一口氣,道:「我是說,我不能和你一起到南海去。」
洪大花的面色,「刷」地變得十分蒼白,道:「你⋯⋯你⋯⋯你不和我到南海去?這又是什麽意思,你可得說說明白。」
孟威心想,洪大花還在和自己夾纏不清,倒是趁此機㑹,說個明白的好,要不然這樣含含糊糊地下去,不知何時,才是了局了。
他想了一想,道:「洪姑娘,我們萍水相逢,本來是準備一起去找我兄弟的,但如今令妹出了事,你急於回南海去,自然就此分手,後會有期,爲什麽要我和你一起前去?」
洪大花張大了口,失魂落魄,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孟威趁機向後退去,退出了好幾步,才聽得洪大花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道:「原來是這樣麽?」
孟威連聲道:「就這樣,就這樣好了!」
他一面說,一面已疾轉過身去,向前疾馳而出,他還怕洪大花追了上來,一口氣奔出了里許,才略停了一停,回頭看去,見身後無人,這才大大地吁了一口氣,道:「謝天謝地!」
他停了下來,四面打量了一下,附近的地形他也不十分熟,他只是認定了孟烈奔出的方向,又追了上去。這一天直到了晚上,他所經過的地方,全是荒涼無比,一個人也未遇上。
到了天色漸黑時分,他在一個亂石崗子之上,找了一塊較爲平整的大石,坐了下來,嚼吃着乾粮,心想自己追孟烈已追了這麽久,何以還未曾見到他的踪影?
若是追不到孟烈時,孟烈便不免要受那兩本假的武功秘笈所害了!
孟威想到此後,五内如焚,再也坐不穩,手在石上一按,便自一躍而起。
他這裹才一躍起,便聽得在不遠處,一塊大石之下,突然有人發出了「咯」地一下笑聲來。
孟威身在半空,陡地聽得有人發出笑聲,而當地月色清冷,荒僻之極,孟威心中一驚,一口氣提不住,幾乎從半空之中,直摔了下来。
等他落地之後,他才疾聲喝道:「什麽人?」
只見那發出笑聲的大石之旁,人影一閃,一個嬌小織細的女子身形,現了出來,同時,孟威也已聽出,那正是游馨兒的聲音,道:「孟大哥,怎麽這樣巧啊,你作什麽好端端地坐着,突然又跳了起來?」
孟威一聽到是游馨兒,早已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忙道:「你怎麽在這裡,可是一個人麽?爲什麽早不出聲,嚇了我一跳?」
游馨兒四面一看,道:「我早出聲?那只怕已落在鞏天鳳的手中了。」
孟威吃了一驚,道:「鞏天鳳?她在這裡麽?」
游馨兒道:「不,她和一個白衣女子在一起,以爲我向前逃出,去追——」
她話未曾講完,已聽得鞏天鳳的聲音,自遠而近,迅速地傳了過來。游馨兒連忙住口,一拉孟威道:「我們快躲起來,別讓她看到了。」
孟威心想,鞏天鳳捱了自己一毒掌,心中已將自己恨極,自己當然不能被她發現的,因之連忙隨着游馨兒的一拉,伏了下來。
兩人伏在大石的陰影之下,連大氣兒都不敢出,緊擠在一起。
不一會,便聽到鞏天鳳的怪嘯聲,到了近前,但是鞏天鳳却並不在這亂石岡子上停下來,和白花卓二姑兩人,一掠而過,又向前去。
孟威看着兩人離去,才鬆了一口氣,道:「馨兒,她們走了。」
他聽不到游馨兒的回答,連忙回頭看去,只見游馨兒正望着他,眼中水汪汪地,雙頰泛紅,更顯得她十分美麗,鼻孔翕動,呼吸甚是急促,和平時的游馨兒,顯得十分不同。
孟威呆了一呆,奇道:「咦,馨兒,你不舒服麽?」
游馨兒道:「我⋯⋯」
可是,她只講了一個字,便銀牙一咬,陡地躍起身來,轉身便向前奔去。
却不知道,剛才他和游馨兒兩人,一齊伏在石下,兩人的身子靠得極緊,游馨兒對孟威本就極具好感,可是却隂錯陽差,使她失身於孟烈。
若是孟烈對她情深一致,那麽她心頭的這個缺憾,或者還可以彌補得起來,可是孟烈却是狼子野心,如此不堪,那更使游馨兒情懷空虛。
她心中本就不住地想,如果自己不是失身於孟烈,而是孟威,那麽自己的一生,便可以說是快樂無疆了。
當她和孟威緊緊地靠在一起的時候,她心中更是翻來覆去地想着。若她是一個少女,則她心中或許會覺得不好意思,不會再想下去,但是這時,她竟想得動起情來,所以才會有那種異樣的神態的。
孟威却是做夢也想不到這一點,他只見游馨兒返身奔出之際,向自己望了一眼,面上眼中,竟大有怨懟的神氣,還只當自己有什麽地方得罪了游馨兒,也連忙一躍而起,大聲叫道:「馨兒!馨兒!」
這裡乃是荒野,又當夜闌人靜之際,孟威此際的功力已大是不弱。這兩下呼呼之聲,也可以傳出老遠。而那時,鞏天鳳和卓二姑兩人離去不久,還未曾奔出多遠!
她們兩人,一聽得孟威高叫之聲,便立時站定了身子,互望了一眼。
也就在這時,她們兩人又聽得游馨兒出聲道:「別來追我,都是你,都是你不好!」
游馨兒的聲音,十分尖厲,那是她想起了,在雁蕩山相會之後,若不是孟威對自己的一片深情,無動於衷的話,自己又怎會有今日?
可是孟威聽了,却是莫名其妙!
他苦笑了一下,道:「馨兒,我又有什麽不是?」
游馨兒望了他半晌,心中漸漸地平靜了下來,低下頭,長嘆了一聲,道:「孟大哥,你別怪我,我有時心中亂得很。」
孟威却還在勸她,道:「馨兒,你們夫妻兩人,或者會有些齟齬,這也是難免的。」
孟威那裡知道,這時候向游馨兒提起孟烈來,更是使游馨兒如同利劍刺心一樣!
她大聲道:「孟大哥,我求你別再提夫妻兩字好不好?你就將我當作一個寡婦,好麽?」
游馨兒的話才說完,一旁便有人接上了口。
那聲音十分陰森,道:「好一個風流的小寡婦!」
這時,孟威和游馨兒兩人,正在心事萬端,何况四周圍極其靜寂,他們根本未曾想到會有人悄没聲地來到了自己的身邊。是以,一聽得那聲音猝如其來,兩人都陡地一呆,立即轉頭看去。只見月色之下,白花卓二姑,正冷冷地望着他們。
兩人一見是卓二姑,心內更驚,因爲有卓二姑,那就一定有鞏天鳳了!
果然,在他們的左面,鞏天鳳的聲音,又立即響了起來,道:「老公還未死,就勾引大伯,這般風流寡婦,却也罕見!」
游馨兒聽鞏天鳳說得那麽難聽,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叱道:「你——满口胡說,嚼些什麽舌根?」
鞏天鳳「格格」怪笑了起來,道:「若要人不說,除非己莫爲,你現已做出這樣的事來了,還怕人家說話麽?那未免太可笑了。」
游馨兒又急又怒,面色煞白,道:「我做了些什事了?」
鞏天鳳冷笑一聲,道:「好小姐,不論你做了些什麽事,要丢臉也是丢你死鬼母親,死鬼父親的臉,與我什麽相干?」
游馨兒怒極,道:「那你就滾開些。」
鞏天鳳「嘻」地一笑,道:「要我走,本也不難,拿來!」
游馨兒的心頭,怦怦亂跳,道:「什麽拿來。」

鞏天鳳一字一頓,道:「天一神功、龍翔劍法」。
游馨兒强笑道:「我要是有天一神功、龍翔劍法倒好了,還會受你之欺麽?那兩本絕頂武功秘笈,在孟烈手上,我自己也正在追他。」
鞏天鳳冷笑道:「你別裝作樣了,你和他又不是什麽恩愛夫妻,怎肯將這兩本秘笈給他?」
游馨兒忙道:「信不信由你,那是他自已在秘密墓地中找到的。」
天鳳面上的神色,仍然大是不信,她向游馨兒一招手,道:「你過來,讓我在你的身上搜一搜。」
其時,那「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正在游馨兒的懷中!
是以游馨兒一聽得鞏天鳳那樣說法,心中不更是大驚!
可是她又知道鞏天鳳爲人極之厲害,自己若是稍露猶豫之色,那一定更引她之疑,只有裝着無其事,或者還可以博上一博!
她竭力鎭定心神,居然還坦然一笑,道:「搜就搜,反正不在我身上,我怕什麽?」
這時,游馨兒還可以沉得住氣,但是孟威却已經在身上冒汗了。他也知道那兩本秘笈是在游馨兒的身上,鞏天鳳這一搜,焉有搜不出來之理?
他看到游馨兒若無其事地向鞏天鳳走去,緊張得喉間也為之咯咯作響。
卓二姑斜眼望着孟威,身子挪動了幾步,到了孟威的身邊,那顯然是她㸔出了孟威的神態有異,但是她却以爲孟威是要逃走,不知道孟威是在爲游馨兒而緊張!
游馨兒絕不猶像,坦然來到鞏天鳳的面前,鞏天鳳的心中,也不禁暗自思忖,心想莫非是自己估錯了,那兩本秘笈當眞不在她的身上?
她一面想,一面道:「好,若是給我搜了出來,你這條命就算完了!」
這句話一出口,游馨兒已經到了她的身前,鞏天鳳揚起手來。
可是,也就在鞏天鳳過手之際,游馨兒陡地一聲大喝,右手「呼」地一掌,已向鞏天鳳面門擊出!
在她擊出一掌的同時,衣袖之中,「錚錚錚」之聲响處,三枚寸許來長的小鋼鏢,也已電射而出,直射向鞏天鳳的頸際!
這一下攻擊,可以說來得突然之極!自從天一居士死後,鞏天鳳便一直在追尋游馨兒,她的武功,遠在游馨兒之上,游馨兒一見了她,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就是戰戰兢兢,聽憑她辱罵,從來也未曾反抗,所以這時,游馨兒到了鞏天鳳的近前,鞏天鳳也以爲游馨兒只有聽憑她擺佈的份兒,做夢也想不到游馨兒會突然發招,而且一出手便是那麽厲害的招數!
在游馨兒才一出招之際,鞏天鳳已經為之陡地一呆。
鞏天鳳人何等精明,她立時想到,游馨兒這時,忽然向自己出手,那一定是因爲「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這兩本秘笈,在她的身上。
剎時之間,她又驚又怒又喜,上身陡地向後一仰,一式「鐵板橋」,令得游馨兒的那一掌,和那三枚鋼鏢,一齊走空。游馨兒在右手發掌的同時,左手也已蓄定了力道,鞏天鳳的身子向後一仰,游馨兒左手一掌,已向鞏天鳳的腹際拍下。
鞏天鳳其時,正使「铁板橋」功夫,腹部向天,游馨兒那一掌疾拍而下,鞏天鳳的武功再高,也是難以逃得過去。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叭」地一聲,一掌擊了個正着。
游馨兒在右手發掌,袖中發鏢之際,已經知道鞏天鳳的武功極高,要擊中她的可能不大,但是在猝然之間,鞏天鳳除了使「鉄板橋」功夫之外,也没有别的躱避方法,她早已料到了這一切變化,是以左掌的那一掌,運的力道極大。
只聽得鞏天鳳怪叫一聲,身子猛地向下低了下去。可是鞏天鳳究竟是一等一的高手,她身子一沉間,陡地又是一聲怪叫,雙手按到了地上,右腿揚起,左足已向上疾踢了起來。
游馨兒忙側身快避,却慢了一步,一脚正踢中在腰際。這一脚,鞏天鳳雖是在受創之後發出,但力道却也大得可以,游馨兒一聲呻吟,只覺得腰際一陣奇痛,眼前滿天星斗,踉蹌跌出了幾歩,仆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從剛才游馨兒從容向前走去,到這時游馨兒和鞏天鳳兩人,都倒在地上,只不過是電光石火間的事情。孟威在游馨兒跌出來之際,兀自在站着發呆。直到游馨兒倒在地上,他才大吃了一驚,向前趕了過來。他剛一趕到游馨兒的身旁,便立時覺出有一股勁風,自身後撲了過來。
急切之間,孟威也不及轉過身去,只當向自己撲來的一定是鞏天鳳,連忙左手一翻,反手一掌,向後拍了出去,那向孟威背後撲來的,却並不是鞏天鳯,而是卓二姑。
卓二姑見孟威匆勿忙忙,向游馨兒奔去,只當有機可趁,是以才向前疾撲而來的,却未料到孟威將她當作了鞏天鳳,一出手便是毒掌功夫,卓二姑一見對方掌心漆黑,想要躲避,哪裡還来得及?
百忙之中,她只來得及陡地加强内力,但是她中了孟烈的暗算後,傷勢未愈,那便加强力道,也屬有限,「叭」地一聲過處,雙掌相交,卓二姑怪叫一聲,身子一個觔斗,向後便翻了出去。
而孟威受到卓二姑的掌力一震,身子也向前一仆,跌到了游馨兒的身上。卓二姑在向後翻出之後,只覺得掌心上一陣發麻,而且那種麻癢之態,迅速地向上擴展,在她略一猶豫之間,竟已過了手腕。
卓二姑一驚實是非同小可,怪叫一聲,右手一探,在懷中取出了一柄刁首來,精光閃處,血如泉湧,竟硬生生將她自己一條小臂,切了下來。
卓二姑自己斷了手臂之後,怪叫之聲不絕,向前疾奔了出去。
而孟威則已慌忙站了起來,游馨兒掙扎着想要站起來,但掙了幾掙,口角反倒流出了鮮血來,顯見得她傷勢極重。孟威心中大急,忙道:「馨兒,你怎麽了?」
游馨兒張開了口,她一張開口鮮血更是奪口而出,只聽得她語言含糊,道:「你⋯⋯小心。」
孟威陡地一呆,還不知道游馨兒說「小心」是什麽意思間,背後「砰」地一聲,已中了一掌。
那一掌的力道之大,簡直如同有一隻千斤的鉄鎚,直壓了下來一樣。
孟威的身子,猛地向前一仆,又跌在游馨兒的身上,眼前金星亂迸。
他聽得身後傳來了鞏天鳳的濃重喘息之聲,一面喘息,一面道:「你們兩人,想與老娘爲敵,那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孟威喘了幾口氣,勉力回過頭去看時,只見鞏天鳳面色蒼白,就站在自己的身後,看她的情形,像是站得不十分穩一樣!
孟威陡地省悟,鞏天鳳的武功極高,但是腹際中了一掌,自然也不免受傷!
他勉力運轉真氣,猛地一掙,居然也給他站了起來,道:「你兇什麽?你也受傷了⋯⋯」
鞏天鳳發出了一下驚心動魄的冷笑聲,道:「不錯,我已受傷了,但是我要取你們這兩個小雜種的性命,却還易如反掌⋯⋯」
她一個「掌」字才出口,五指如鉤,向孟威的肩頭,抓了下來。
孟威連忙側身,可是他身前一個側間,竟一個站不穩⋯⋯
孟威的身子,陡地向旁跌去,雖然使他重又跌倒在地,但是却也避開了鞏天鳳的那一抓。
而鞏天鳳那一抓之力用空,身子猛地向前一俯,幾乎也跌在地上!
孟威喘着氣,又掙扎着站了起來,鞏天鳯如同吃醉了酒一樣,脚步踉蹌,向孟威衝了過來。她腹部中了孟威一毒掌,這時,全身眞氣,正聚於「氣海穴」上,和襲入體内的那股毒質相抗,而她又欲將孟威致於死地,硬提氣向前衝去。
她一提氣前衝,真氣便不能凝聚,又要運氣,是以步履不穩。
可是也終於給她衝到了孟威的面前,發出了一聲怪叫,一低頭,便向孟威的胸膛撞了過去!
孟威站着,本就已經搖搖欲倒,鞏天鳳一低頭撞了過來,帶起一股勁風,她頭還未曾撞中孟威,孟威早已仰天一交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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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1 19:04: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6-11 19:56 编辑

第卅二囘,過眼雲烟
鞏天鳳却料不到孟威這等不濟事,她一個收勢不住,人向前直衝了出去。
前面乃是一株大樹,眼看鞏天鳳那一撞非撞到樹幹上不可了!
孟威仰在地上,一見這時情形,心中不禁大喜,他心想,鞏天鳯已經身受重傷,若是再一頭撞到樹上,那自然傷上加傷,自己和游馨兒兩人,就有希望,可以逃出她的魔掌了。
可是,也就在鞏大鳳的頭頂,離開那大樹的樹幹,只有尺許之際,自大樹的後面,突然轉出了一個人來,那個人的來勢快絕,乃是貼着樹幹轉出來的,那人一到了樹前,鞏天鳳的頭也向那人的胸際,撞了上去。
孟威見事情又生出了變化,不禁吃了一驚,連忙撑起身子來,轉頭看去。
只見那人身形高大,面上戴着一隻金光閃閃的金色面具!
鞏天鳳的肩頭,已被那人抓住,鞏大鳳面色鐵靑,正對那人怒目而視。
孟威一見鞏天鳳被執,心中更喜。他只聽得游馨兒以微弱的聲音叫道:「孟大哥,孟大哥,你快過來。」
孟威連忙又掙扎着站起身來,向前跌出了幾步,跌倒在游馨兒的身邊。
游馨兒指着那戴金色面具的人,道:「這⋯⋯人⋯⋯這⋯⋯人⋯⋯」
孟威聽游馨兒講得辛苦,忙接上去道:「這人武功極高,而且對我甚好,他一來,我們就不必怕了。」
游馨兒却忙道:「這人⋯⋯他⋯⋯」
游馨兒的話未曾說完,只聽得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已發出了一聲驚心動魄的怪笑聲來,道:「鞏天鳳,你還認識我麽?」
鞏天鳳猛地一震,刹時之間,她的身子,像是僵住了一樣,臉上也現出了驚恐莫名的神色來。
鞏天鳳會吃驚,那本在孟威的意料之中,因爲孟威本就知道那戴金色面具的人,武功極高。但是令得孟威奇怪的是,游馨兒一聽得那聲斷喝,面色却也不禁爲之大變!
她顫聲道:「孟大哥,你⋯⋯可走得動?」
孟威忙道:「勉强還可以走動,你有什麽事?」
游馨兒喘了口氣,道:「你⋯⋯扶我起來,我們儘可能走遠些!」
孟威不明白游馨兒這樣說法是什麽意思,但是他還是掙扎着站了起來,勉力將游馨兒扶起,兩人的身子靠在一起,跌跌撞撞,向前走出了丈許,重又跌倒在地,那地方恰是一個斜坡,兩人身子,骨碌碌地了滾下去,滾進了濃密的草叢之中,直到滚到了一叢矮樹邊上,才算是停了下來。
孟威問道:「馨兒,什麽事?」
游馨兒的面色,仍然蒼白之極,道:「我⋯⋯現在好些了,剛才害怕極了。」
孟威奇道:「你怕什麽?」
游馨兒道:「那個抓住鞏天鳳,向鞏天鳳喝問的人,活像我的父親。」
孟威吃了一驚,道:「天一前輩不是已死了?」
游馨兒道:「是啊,所以我心中才害怕,只盼快些離開。難道⋯⋯難道是爹的陰魂不散,在護佑我們?這種事眞會有麽?」
游馨兒以顫抖的聲音在自問自答,已聽得遠處,傳來了鞏天鳳的一聲尖叫,那一下尖叫聲,淒厲無比,接着便是那戴金色面具的人的怪笑聲,震耳欲聾,道:「你認出來了麽?我索性除了面具,讓你看看,看我究竟是什麽人!」
游馨兒一聽,想要站起身子來,可是她身受重傷,這個斜坡這時是無力爬上去的。
孟威傷勢略輕,但也是一樣乏力。
游馨兒嘆了一口氣,道:「要是能議我也上去看看,那就好了。」
孟威苦笑了一下,道:「那你剛才為甚麽又要走呢?」
游馨兒嘆了一口氣,道:「我已經說過了,我害怕。你想想,一個死了許久的人⋯⋯你是看着他死的⋯⋯却又活着在你的面前,雖是你最親的親人,你只怕也不免害怕的吧。」
孟威没有回答,而他這時,就算說話,游馨兒一定也聽不見的。因爲鞏天鳳淒厲無比的尖叫聲,正不斷傳了過來,刺耳之極,幾乎將一切的聲音都盖了過去。
鞏天鳳叫了又叫,不斷地叫,足足叫了小半個時辰,她的叫聲,才陡地停了下來。
孟威和游馨兒兩人,互望了一眼,都難以明白上面是發生了一些甚麽事情。
他們只聽得斜坡上面的草叢中,發出悉索之聲,分明是有人走了過來,兩人連忙抬起頭來看時,只見斜坡上已站着一個人。
陽光照在那人的面具上,泛起了一片金光來,正是那個戴金色面具的人!
游馨兒的身子一震,勉力道:「爹,是你麽?」
那人仍是木然而立,在他閃閃發光的面具中,可以看到他精光四射的眸子。
游馨兒聲嘶力竭地叫着,道:「爹,是你,一定是你,你爲什麽不出聲?可是幽冥路阻,你不能够和我講話麽?」
游馨兒講到後來,已是語音嗚咽,淚如雨下!
她傷重之餘,硬叫出了那幾句話來,已是面色蒼白,氣喘不止。孟威在一旁看得大是不忍,忙道:「前辈,你如何還不出聲?」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忽然嘆了一口氣,轉身向前走去,他只走出了兩步,孟威和游馨兒兩人,便已經看不到他了。
但是,兩人却可以聽到他滄涼的歌聲,傳了過來,只聽得他歌道:「廿載疑案今已了,何有妻兒弟兄?從此一去蹤飄渺,塵世於我何戀?」
歌聲淒愴,漸漸遠去。
游馨兒坐在草叢中,呆如木鷄,孟威連叫了她七八聲,她才抬起頭來,望了孟威好半晌,道:「那是我⋯⋯父親!」
孟威呆了一呆,道:「馨兒,別胡思亂想了,如果這人是令尊,他何以不來與你相認?」
游馨兒淚如雨下,道:「你沒有聽得他唱出!廿載疑案已了,何有妻兒弟兄?」
孟威濃眉緊蹙,道:「那是什麽意思,我可是一點也不明白。」
游馨兒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的,他一定是對鞏天鳳已經起了疑心,但是耽於夫妻的名份,又不便過份逼問,所以才假裝死去,暗中謂査,到如今,他大概已完全弄明白了。」
孟威仍是不怎麽明白,道:「他弄明白了什麼?」
游馨兒道:「當然是他已明白了鞏天鳳是怎樣的一個人,鞏天鳳害死了我的媽,也害了他第一個妻子——你的母親。」
孟威聽到這裡,也不禁發呆。
游馨兒抬頭向天,以臂作枕,慢慢地躺了下來,道:「我本來還以爲爹最疼我,現在我才知道不是,爹最疼愛的,還是跟孟三叔逃走了的妻子,當他明白,他所愛的妻子並不是背情別戀,而是被人所害,不得不離開他時,他便覺得多年來擱在他心頭的大石,放了下來,從此便了無牽掛,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原是微不足道之極了。」
孟威呆了半晌,才勸道:「馨兒,你也不可以那麽想,妻子和人私奔,當然是痛苦之極的事情,一且明白原來是受人所害,不得不如此,多少年來的懷恨之心,一旦變成得原宥,那的確是可以使人覺得一切都不値得再計較的。」
游馨兒呆了半晌,道:「那他也不應該不理我一下就走了。」
孟威道:「我想他心中一定已有了决定,必然是對塵世無再留戀,所以才狠心不理,因爲若是和你見了面,父女之情一上心頭,他的决心——」
孟威才説到這,游馨兒已經長嘆了一聲,道:「孟大哥你說對了,他在『死』前曾對我說過,他說,他一生之中,最難明白的事便是爲什麽妻子會跟人而去,若是不弄明白,那是死不瞑目,但如果弄明白之後,那便去削髮爲僧,如今他⋯⋯他⋯⋯」
游馨兒一講到這裹,又不禁哭了起來。
孟威想起像天一居士這樣的爲人,到頭來,居然也身入佛門,可知他一生數十年,絕不快樂安寧,最後還是要在佛門中求寄托。
自己這一生,想要達到和天一居士一樣的成就,已算是夢想,那又有什麽意思?
孟威越是往下想,心中便越是覺得茫然。
他這時,真盼望孟烈也在這裡,好叫他明白,即使武功練到了和天一居士一樣的地步,也是避免不了有煩惱和不快樂的。他想到了孟烈,心中又着急起來,游馨兒一看到他面上神情的變化,便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麽了,冷冷道:「你如今傷重,如何趕路?」
孟威吃了一驚,心中十分佩服游馨兒料事如神的本領,游馨兒動了動身子,自懷中取出了一小軸畫來,道:「據我所知,天一神功之中有練氣療傷之法,你照着練去,自然很快就可以復原了。」
孟威將畫接了過來,就在草地上攤了開來,和游馨兒兩人一起,找到了運息療傷之法,依着法子運起氣來,到第二天早上,兩人已都覺得神氣清爽。
到了第二天傍晚時分,孟威首先一躍而起,道:「我已沒有事了!」
游馨兒也站了起來,但是她面色却十分蒼白。
孟威伸了伸手臂,道:「這天一神功確是非同凡响,馨兒,你可痊愈了麽?」
游馨兒點了點頭,道:「我也没有事了,但却没有你恢復得快。你們⋯⋯你根骨極好,練那天一神功,定然可以有成的。」
孟威望了游馨兒半晌,道:「馨兒,你聽我勸一句話可好麽?」
游馨兒轉過身去,孟威明知她不願意聽,但還是道:「我們去找二弟,找到了他之後,我一定切切實實地責備他,再將他手中的秘笈是假的一事告訴他,除非他是畜牲,要不然他能够不受感動麽?」
游馨兒冷冷地道:「他感動了又怎樣?」
孟威道:「那你們兩夫婦就可以和好如初了。」
游馨兒聽了,「哈哈」大笑起來,道:「孟大哥,你道和好如初四字,便不通之至。」
孟威不知道游馨兒這樣說法是什麽意思,忙道:「怎麽不通,若是你們好了——」
游馨兒了搖手,道:「你別說下去了。我心中喜歡的根本不是他,諒你也是知道的?」
游馨兒的這一句,却叫孟威難以答復之極,他只得含糊應了一聲,游馨兒又道:「後來,我和孟烈成了夫婦,這其間的經過,和你說了,你或許未必相信,但我當時還以爲他用這種卑鄙的方法騙我,是爲了要得到我、愛我;所以在我漸漸察覺了之後,我仍然不說穿,因爲他如果是爲了爱我的話,那也情有可原⋯⋯」
游馨兒講到此處,面色蒼白之極。她連吸了幾口氣,才咬牙切齒地道:「却料不到這狼子野心的畜牲,根本一上來就未曾安着好心,他絕不是爲了愛我,而是為了要取得那兩本絕頂武功秘笈。嘿嘿,孟大哥,我們根本未曾好過,你這和好如初四字,又是從何說起?」
孟威目瞪口呆,當孟烈和游馨兒兩人,發生曲曲折折的事情之際,孟威正和莫明非在一起,根本絕不知情,這時他聽游馨兒議了起來,事情竟從一開始便如此,那絕不是簡單的夫妻反目了。
他呆住了無話可說,游馨兒才道:「孟大哥,你如答應了我一件事,我心中便十分高興。」
孟威忙道:「什麽事情,你不妨說。」
游馨兒道:「這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只要用心練去,不出兩年,便可大成——」
游馨兒還未講完,孟威已笑道:「馨兒,你也未免將我看得太高了,這麽深奥的内功,我就算日夜動練,兩年的時間,怎能有成?」
游馨兒道:「我包你有成,你練不練?你人品好,練成了絕頂武功之後,就算你自己不想藉此炫耀,也可以造福武林。」
孟威心想,那「天一神功」乃是何等精妙的内功,兩年時間,如何得成?
游馨兒分明是在開玩笑,他也笑着道:「好,兩年若是練得成,我一定練。」
游馨兒道:「你絕不將之轉授別人?」
孟威搖頭道:「不,不轉授别人。」
游馨兒道:「好,你答應了,我告訴你。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在湘江附近一個山崖之上,有一個山洞,喚着暖玉異洞。那洞中的暖玉,三陽之氣而生,常人若是進洞,便昏然欲睡,但若能克服睡意,引三陽暖氣爲己用,則練功一日,可當十日,你練上兩年,便等於是二十年了。」
孟威呆了一呆,道:「有這等地方麽?」
游馨兒道:「我騙你作甚?爹生前——不,爹以前帶我去看過,從那山崖上望下來,可以看到排敎敎主的居住之處。」
游馨兒這一句話才出口,孟威「啊」地一聲尖叫,人已直跳了起來。
游馨兒吃了一驚,道:「你作什麼?」
孟威揚着手,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是他在刹那之間,已想到了孟烈和自己一齊在湘江附近的情形。
孟烈時而懨懨如病,時而龍精虎猛,問他他又不肯說出原由來,如今想來,那當然是游馨兒所說的那個暖玉異洞在作怪了!
而且,孟威還進一步地想到,而今孟烈之去,自然也是到那暖玉異洞去了,以他那樣心切武功的人,有暖玉異洞這樣的好去處,他怎會不去?
游馨兒見他只是不說話,心中更奇,忙道:「你在作什麼?中了邪麼?」
孟威竭力定了定神,才道:「我想到了,孟烈他一定也到那暖玉異洞中去了。」
游馨兒不信,道:「世上知道有這個異洞的人,不出三人,絕輪不到他。」
孟威忙道:「他一定是無意間發現的,我在排敎敎主的住所住了許久,孟烈他便一直住在對面的那個山之上,他自然會發現那山洞的。」
游馨兒以手加額,道:「谢天謝地,保佑他武功日進一日,進境神速,快些練到可以令他走火入魔,受無邊痛苦而死的地方!」
孟威起先聽得游馨兒希望孟烈的武功日進一日,不禁莫名其妙,聽了下去,才知道游馨兒的用意。
他不禁嘆了一口氣,道:「馨兒,我要去找他了。」
游馨兒道:「好,我和你一齊去。」
孟威拉了她的手,兩人一齊向斜坡之上,撩了上去,上了斜披,才看到鞏天鳳的身子,被人吊在樹上,在她的險上,現出了痛苦之極的神色來,看來實是可怖到了極點。
兩人不用走向前去,便可以知道鞏天鳯是早已死去多時了。
游馨兒向着鞏天鳳的屍首,拍手大笑,孟威連忙拖着她離開,兩人幾乎是日夜兼程,一斉向西南方向馳去。行了半個来月,已到了湘江附近的山叢之中,山中雖然荒涼,但兩人的行藏却格外小心。因爲排敎中人,仍在找尋孟威,若是落在排敎九老手中,那實是天大的麻煩了!
在山中趕了兩天路,兩人翻上了一個小山頭,已可以看到湘江了。湘江穿過萬山千巒流出,當他在山中流過之際,水勢十分湍急,江水翻浪,白沫四冒,像是一條桀驚不酬的靑龍正在翻騰一樣。
兩人下了山,到了江邊,沿着江,向上游走去,當天晚上時分,便已到了排敎敎主所住的附近處了。
孟威曾在此處居住了許多時侯,地形自然十分熟,他知道再向前去,有一個淺灘,可以渡江。但這裡離排敎敎主居住之處旣然如此之近,他們的行動自然更要小心,不能給在新敎主未任出前,在此居住的排敎九老看到。
所以他們先揀了一個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到了天色越來越黑了,兩人才繼續向前,走了過去,没有多久,便是那個淺難了,那時,天色十分黑暗,孟威和游馨兒兩人手拉着手,涉水而過,到了對岸,總算没有人發現。
兩人在岸邊略停了一停,繼續向前行去,到轉過了一個山角之後,抬起頭來,已可以看到那座山崖了,在山崖頂上,便是暖玉異洞。
而在江中心的江渚上,便是排敎敎主的居住之所。
兩人才一轉過山角,便已看到江渚之上,燈火通明,同時不斷有人聲傳出。
兩人不約而同,一過山角,身子便伏在一塊大石之後,向江渚之上望了過去。一看之下,兩人心中,都不禁一怔。只見江渚之上的所有屋子,全部東倒西歪,坍了下來,而看來通明的,是一個一個的大火把。
那些火把,分明就是以房屋的柱、樑做成的。火把一個個地插在地上,在廢墟之中,有一塊兩丈見方的空地,排敎九老圍成了一個圓圈,坐在地上。
而在排敎九老所圍的圓圈中心,也坐着一個人。
那個人,游馨兒並不認得,但是孟威却一看便可以看得出來,那人正是「天礁別府」中的那個老婦人!
當時,自己曾希望借那老婦人之手,將孟烈身上的假武功秘笈奪了過來的,却不知道她何以也到了這裹,難道她也知道孟烈到了這裹麽?
孟威心中正在思疑間,已聽得游馨兒低聲道:「我們運氣好,原來排敎九老,正有着敵人。」
孟威也低聲道:「那個人是誰,你可認得出來麽?」
游馨兒道:「我怎認得出,天下有的是能人異士,我看那老婦人的功力極高。」
孟威道:「是,她可能和天上人有些關係,她住的地方,叫作『天礁別府』。」
游馨兒聽了,「啊」地一聲道:「我明白了,這老婦人乃是天礁上人的妻子。」
孟威呆了一呆,道:「你别胡說了,這老婦人極恨天礁上人,也恨天礁上人的女兒,若是天礁上人的妻子,那麽焉有母親恨女見之理?」
游馨兒苦笑道:「鞏天鳳該算是我母親了,她恨不恨我?咦,你⋯⋯曾和天礁上人的女兒在一起麽?」
孟威道:「我曾和洪家姐妹在一起,但如今她們一個已死,一個回南海去了。」
游馨兒呆了半晌,才道:「我得父親說起過,當世之間,能够和他匹敵的,只有天礁夫人一人,他若是没有事,必然去找天礁夫人切磋武功的。」
孟威連聲道:「那就一點不錯了,我們在天礁別府之中,確曾見令尊來。」
游馨兒嘆了一口氣道:「如今我不知能不能再見到他老人家了,眞想不到他㑹棄我而不顧,他在知道當年大娘和孟三俠私奔,乃是爲人所害,出於無奈之後,可能根本已將我們母女忘記了,不知他用什麽方法,使自己和世人隔絕,只在回憶中過日子!」
孟威聽得游馨兒越說越是傷心,淚水已奪眶而出,忙勸道:「你哭也無用,我們趁排敎九老有事,快上山去吧。」
游馨兒默然點了點頭,兩人彎着身子,向後退出了幾步,才站了起來。
天色黑暗,他們看火光通明的江渚上的情形,十分清楚,排敎九老和天礁夫人,當然看不到他們兩人。
就在他們兩人,剛一站起之際,只聽得江渚之上,傳來了呼喝之聲,兩人忙又向前看去,只見天礁夫人雖然仍是盤腿而坐,但身子却在緩緩轉着。
她身子轉動之間,每當面對排敎九老中一人的時候,便中指向前倏地點出。
看她出指的情形,實是輕描淡寫之極。
然而,排敎九老的面色,却十分凝重,或是雙掌一齊向前推出,或是單掌疾揚,拳風呼嘯排蕩,與天礁夫人的凌空襲擊的指刀相抗。
天礁夫人只向每一個人攻出一指,絕不多攻,身子便已轉過去,而排敎九老之中,能將她指力擋過去的,也已汗如雨下,没有力道再發招了。
等到天礁夫人攻到了第七、第八指時,只見排敎九老中兩人的身子,本來是好端端地盤腿而坐的,這時突然怪叫一聲,向後飛了出去,跌出了丈許,方始落地。
而當那兩人身在半空之際,天礁夫人的第九指,早已向最後一人指出。
那人身形一幌,並未跌出,但是却也坐不穩,手在地上一按,一躍而起,面色蒼白。未曾受傷的六人,面色也已大變。
天礁夫人一声冷笑,道:「你們這九個老不死,如今可服了麽?」
排敎九老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天礁夫人又沉聲道:「你們九人,可願從此脫離排敎,聽我指使麽?」
排敎九老仍是不出聲。而孟威和游馨兒兩人,在黑暗之中,聽得天礁夫人如此說法,心中不禁吃了一驚。需知排敎九老,各有所能,乃是九個武林中絕頂高手。而天礁夫人却要他們聽命於她,不知道她想利用排敎九老來做什麽事?
天礁夫人見到排敎九老不出聲,便「嘿嘿」冷笑,道:「我這『天浪指』功夫,練成以來,還未曾以之殺過生,今日怕要大開殺戒了。」
排教九老之中一個大聲道:「天礁夫人,我們九人若是一齊進攻,你未必能够勝得過我們。」
天礁夫人道:「好,你們不妨試試。」
孟威是曾見過排敎九老的威風的,他只當天礁夫人這句話一出口,排敎九老一定會出手了。可是,出乎孟威的意料之外,只見排敎九老你望我,我望你,竟没有一個人敢出手!
由此可知,天一居士所說,當世高手之中,堪與他匹敵的,只有天礁夫人一人,並非虛語。
排敎九老不出聲,天礁夫人的面色,越來越是陰沉。游馨兒一牽孟威的衣角,低聲道:「怎麽,你不想走了麽?」
孟威的身子,忙又向後缩了一縮,轉過了身,道:「我們去吧。」
兩人不再理江渚上發生之事,到了山崖脚下,開始向上攀去。
當他們兩人,向山峰上攀去的時候,他們仍可聽到天礁夫人不斷地發出怪笑聲,其中還夾雜着排敎九老的嘆息聲。他們看不到那江渚上的情形,當然不能想像在江渚上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們一直向上攀着,不用多久,便已到了峰頂之上,兩人一到了峰頂,便不約而同,轉頭向下面的江渚上望了過去。
只見那江上的火把,仍然燃着,但是天礁夫人和排敎九老,却已不是盤腿而坐了,只見天礁夫人在向一艘船躍去,排敎九老則跟在她的後面。
看他們的情形,那分明是排敎九老已經屈服了!
游馨兒咕噥了一下,道:「天礁夫人收服了排敎九老,不知道想作什麽?」
而孟威則已在沉聲叫道:「兄弟,兄弟,你可在山頂麽?」
游馨兒低聲道:「別出聲,我知道那山洞在什麽地方,咱們自己去看一看就是了。」
孟威跟在游馨兒的後面,饒過了幾株大樹,來到了一個山洞的前面,山洞中黑沉沉的,什麽也看不到。游馨兒向孟威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孟威出聲。
孟威記得,有一次自己上山來看孟烈,孟烈正是昏倒在這個山洞之前的,原來這個山洞,就是什麽「暖玉異洞」!
他咳嗽了一聲,道:「兄弟,你可是在山洞中麽?我來找你來了,有一件重要的事和你説,你可是在山洞中?」
他連講了幾遍,山洞之内,除了回聲之外,什麽聲音也没有。
孟威一抬足,便待向山洞之中跨去。
可是他身子才一動,游馨兒便自他的身後,一把將他拖住,向旁拉開了一步。也就在這時,只聽得洞内,傳來了「嗤嗤」三聲響,三枚石子,以極其勁疾的勢子,向外激射了出來!
孟威幸而有游馨兒那及時的一拉,否則,他一定被這三枚小石子射中了。
孟威呆了一呆,道:「兄弟,這,石子是你發的麽?」
洞中傳出孟烈冷冷的聲音來,道:「你還有臉面來叫我兄弟麽?」
孟威嘆道:「兄弟,不論你怎樣不信我,我如今有幾句十分要緊的話和你說,你却必須聽我。」
孟烈靜了片刻,才道:「什麽話?」
孟威知道孟烈仍然不肯原諒自己,以為自己是有意將他拋在那山谷中作替死鬼的,那麽,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自己講的話,他一定是不肯相信的了?
可是,這却又是和他生死有關的大事,如果他不相信的話,那麽他一定難免極大的痛苦而死了。
孟威的心情,十分緊張,他一開口,聲音在打顫,道:「兄弟,你⋯⋯將天一神功的秘笈給我。」
他本來就不善於講話,而且又患得患失,心情驚張,所以一上來便說錯了話,他才一開口,孟烈在山洞之中,已發出了連聲冷笑。
孟威忙又急急地補充道:「兄弟,你聽我說,將那兩本秘笈給我,要不然,你將受極大的痛苦而死,你要相信我!」
孟威說到後來,幾乎是在聲嘶力竭地大叫了。
然而,孟烈回答他的,却仍是一連串的冷笑聲。
孟威喘着氣,道:「兄弟,你在石墓中找到的那兩本東西是假的!」
孟烈的心中,根本一點也不相信孟威的話。孟烈所得到的那兩本秘笈,的確是假的。但是却假得十分巧妙。那本假的天一神功的秘笈,可以使練的人,武功到達十分高的境界。但如果仍練下去的話,那一定會眞氣逆竄,身受無邊痛苦而死。
而那本假的「龍翔劍法」,在最後的三招之中,有着極大的破綻,如果遇上强敵,使到那最後的三招之際,非死不可。
但這時,孟烈却没有法子會相信孟威的話。
因爲,他練的「天一神功」,還未曾到最後階段。而當他到了暖玉異洞,又能克服了那股暖氣的侵襲,將暖玉的精華之氣,據爲己用,幾天功夫,内力精進,實令得他歡喜若狂!
而在那樣的情形下,他又怎會去相信孟威所說的那些話?
他冷冷地道:「那麽,我若是將天一神功的秘笈給了你,我就可以不死了麽?」
孟威究竟是老實人,他還以爲事情有了轉機,忙道:「那當然是。」
孟烈一聲冷笑,道:「那你就等着吧。」
孟威呆了片刻,當眞「等」了好一會,直到又聽得孟烈尖聲笑了起來,他才知道孟烈講的是反話。
他嘆了一口氣,道:「原來,你不信我的話。」
他在講這句話的時候,十分頹喪。游馨兒不忍見孟威在感情上被孟烈捉弄,嘆了一口氣,道:「我早就說過,他絕不會信你的,你就由得他去死好了,何必那麽緊張,要去勸他?」
孟威慢慢地轉過身來,道:「馨兒,你不知道,我們兄弟兩人,從小就是孤兒,身世不明,在荀家莊上當小馬佉,人人都看我們比馬還賤,只有我們兩人相依爲命,如今,好不容易我們長大了,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我們的親人,却又都死了,世上只有我們兩兄弟才是親人,我怎能不勸他?」
孟威越往下講,聲音便越是乾灑,講到後來,他已禁不住淚如雨下。
游馨兒聽孟威講得如此悵然,她也不禁默然無語。
就在這時,只見洞口,人影一閃,同時聽得孟烈的聲音道:「你講得到不錯,那麽爲什麽我被排敎九老,吊在山谷中等死,你不來救我?」
孟威抹了抹淚,道:「我根本——」
他只講了三個字,孟烈已自洞口陡地射了出來,雙掌齊發,攻向游馨兒!
孟烈的身形,初在洞口出現之際,游馨兒的心中,便已想到,孟烈若是就和自己再相見,那麽,他的心中,一定有了殺害自己之意。
她當時心中便已起了戒心。可是烈在洞口站定之後,似乎只顧得和孟威講話,並未曾怎麽注意游馨兒,是以游馨兒也没有怎麽防備。
這時,孟烈在和孟威正講到緊張關頭之際,他却陡地向外撲了出來,勢子猛烈,無以復加,游馨兒猛地一怔間,孟烈已經撲到。
孟威陡地一呆,才明白孟烈想作什麽,他一聲大叫,道:「兄弟,你疯了麽?」
他一面叫,一面斜刺裏拍出了一掌。那一掌的力道極大,孟威原是想憑這一掌之力,將孟烈的身子推開去的。可是,他在發這一掌的時候,却慢了一步!
只聽得掌風呼嘯聲中,「砰砰」兩聲響,游馨兒的胸前,已被孟烈兩掌擊中,她嬌小的身軀,向外疾飛了出去。而在她向外跌飛出去的同時,只聽得她發出了一聲尖厲之極的怪叫,手揚處,三絲精芒,向前激射出來。那三絲精芒,去勢極快,孟烈的身子,猛地向地上倒了下去。孟烈的這一倒,來得恰到好處,不但避開了游馨兒所發的那三絲精芒,而且連孟威撃向他的那一掌之力都避了開去。
孟威一見游馨兒中掌,他心中難過之極,發出了一聲大叫來,他連自己也不知道這一聲大叫是甚麽意思,他撕心裂肺地怪叫,只不過是為了要發洩他心中的痛苦而已,他足尖一點,便向倒在兩步開外的游馨兒撲了過去。
可是他才操到了一半,突然覺出斜刺里有股極大的力道撞了過來。
孟威身在半空,一覺出那股力道向自己撞了過來,想立時趨避,却屬不易。
百忙之中,他回過頭去看時,只見孟烈身如流星,已連人帶掌,一齊向自己擊了過來,來掌之快,堪稱無出其右。
孟威一見自己認爲最親的兄弟,竟以這樣兇狠的勢子向自己攻了過來,一時之間,他不禁呆了,而就在他一呆之間,孟烈的一掌,早已擊在孟威的腹際。孟威身不由主,向外跌了出去。
孟烈也不去理會孟威,身形掠起,一個起伏間,已落在游馨兒的身邊。
只見他一抖手,「鏘」地一聲响,青虹閃處,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柄青光熒熒,鋒利絕倫的寶劍,那正是青冥劍!
孟烈彈了靑冥劍在手,一聲冷笑,道:「好賤人,這次你還能逃脱性命麽?」
在青冥劍寒芒的照耀之下,游馨兒的面色,更是變得難看之極。孟烈手中的青冥劍,劍光對了游馨兒的胸口,游馨兒閉着眼睛,一聲不出。
孟威一跌出了丈許,手在地上一按,立即躍了起來,他一見這等情形,不禁心膽俱裂,怪叫道:「兄弟,你絕不能下手!」
孟烈並不轉過頭來,只是冷笑道:「為什麽?爲什麽我絕不能下手?」
孟威喘着氣,向前走去。孟烈不等他走近,便喝道:「站定,否則我立時下手了!」
孟威不敢再向前去,只得站定了身子,道:「兄弟,馨兒没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這樣做,不是太以過份了些麼?」
孟烈兩道劍眉,向上一揚,冷笑一聲,道:「她對你又有甚麽恩德,要你對她這樣關心?」
孟威一呆,道:「兄弟,話不是那麽說,你——」
孟威本來是想說動孟烈,叫他不要下毒手的,但是他二次開口,話只講到一半,便停了口,因爲他看出孟烈面上的神情,超不是自己的話所能够打得動他的心的了,他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孟烈冷笑道:「你怎麼不說下去了?」
孟威又向前踏出了半步,可是孟烈對住游馨兒胸口的劍尖。却徒地下沉了幾寸。孟威大急,他心想,這時候,只怕只有取出眞的「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的秘譜來,才能够取信於他了。
他忙又叫道:「你慢下手,我給你看看眞的『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
他一面說,一面自懷中取出了那兩軸畫,展了開來。可是孟烈却只是用眼角略掃了二下,便「哼」地一聲,道:「你也太自作聰明了!」
孟威一呆,道:「我自作聰明?」
孟烈揚首道:「當然,你弄上那麽兩幅東西,便以爲能將我身上的天一神功秘笈,騙到手中,那你豈不是在做夢麽?如果不是你曾棄我不顧,那我或許還會相信你的話!如今,哼哼!」
孟威的心中,難過之極,他木然地站着。
孟烈冷冷地道:「你還是將這兩幅破畫收起來吧!」
孟烈自從得了那本假的「天一神功」秘笈之後,武功突飛猛晋,他自然不知照這樣練去,武功越高,危險便越近,所以他也絕不信自己到手的東西是假的。
孟威慢慢地捲起了那兩幅畫,道:「馨兒說得不錯,你果然不肯聽我的話,你⋯⋯唉,你什歴一定要殺馨兒?」
孟烈道:「我不殺她,她必殺我,這還需要多問麽?」
孟威想起游馨兒咬牙切齒要報仇的情形,不禁又默然難以開口。
孟烈的目光,從孟威的身上,收了回來,注定在游馨兒的身上。游馨兒仍是閉着眼睛,青冥劍的劍光,離她的胸前,不到三寸。
孟威陡地閉上了眼睛,他絕不忍看游兒死在孟烈的劍下!
可是,也就在孟威剛一閉上眼睛之際,忽然聽得一人道:「好劍!好劍!」
孟威連忙凈開眼來,只見在孟烈的面前,已多了一人,正是天礁夫人!
天礁夫人是什麽時候來的,孟威完全不知道,不要說孟威不知道,連孟烈也不知道!他本來已待一劍刺了下去,陡地聽到人聲,抬起頭來時,天礁夫人已輕站在他的面前了。
孟烈見忽然多了一個人,心中一驚。
换了别人,在這樣的情形下,一定不得下手去殺游馨兒,而先抽身後退了。可是孟烈却知道此際若是一退,以後可能永遠沒有除去游馨兒的機會了,夜長夢多,更是不妙。
是以他一驚之後,身子並不後退,手中的青冥劍,猛地向下一沉!
他這一劍,直刺了下去,只覺得劍光一直刺到了地上,他猛地抽起劍來,再向後退去,只當游馨兒,定已經血沾劍鋒了。
可是,當他退開之後,定睛向前看去,他不禁呆了。青冥劍上青光荧然,絕無血跡。而且,游馨兒也不在他的面前,而已在丈許開外的一株大樹之下了!
剛才,孟烈一見到身前多了一個老婦人,便立即一劍刺了下去,在刺出那一劍之際,他雙眼是望着天礁夫人,並未曾望向地上的游馨兒。
但是游馨兒一直是被他以劍光對住胸上的,這一劍,在他想來,自然萬無不中之理,但他却想不到,天礁夫人一見他手腕震動,左手在衣袖之中不動,但掌力却已透袖而出,匝地推到了游馨兒的身上。
那一股大力,將游馨兒猛地湧出了丈許,孟烈做夢也想不到這樣的一剑却會刺不中,這時,當他看到游馨兒安然無恙之際,他不知怎樣才好!
游馨兒嘆了口氣,道:「孟烈,你該信老天有眼,不容你胡作非爲了。」
天礁夫人一聽得「孟烈」兩字,陡地「哈哈」一笑,道:「好啊,原來你就是孟烈?那眞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剛才游馨兒的身子突然移開之際,孟烈雖然未曾看到是怎樣的情形,但是他却也知道一定是眼前那老婦人弄的玄虛。
所以,他這時一聽得對方這樣說法,心中不禁一驚,道:「我⋯⋯識得你麽?」
天礁夫人道:「識與不識,又有何妨?『天一神功』、『龍翔劍法』在你手中,快拿来給我,我也不來奪你手中的寶劍,你日後有什麽為難之事找我,我也絕不會推搪不理,你看如何?」
孟烈向後連退了幾步,道:「你聽⋯⋯誰說的,絕没有這件事?」
天礁夫人向孟威一指,道:「這是你兄長說的,還會有錯麽?」
孟烈轉過頭,向孟威望來,眼中的神色,難看之極,尖聲道:「好啊,好兄長啊!」
孟威忙道:「兄弟,你聽我說!」
孟烈身子一躍,已到了暖玉異洞的洞口。
天礁夫人道:「喂,你想逃,是逃不過去的,這龍翔劍法,我志在必得。」
孟烈身子一閃,閃進了洞内。他一到了洞中,便向洞深處,疾掠了進去。
他掠出了三五丈,便已聽得天礁夫人「噢」地一聲,道:「這山洞可邪門⋯⋯」
孟烈屏氣靜息,緩緩地向後退去。這暖玉異洞,極其深邃,孟烈雖然二度前來,而且在洞中前後更住了許多時候,可是他不是一進山洞,便被那股暖洋洋的暖氣,弄得昏昏欲睡,便是日夕練功,並未曾去一究山洞深處,究竟如何。
這時,他聽得天礁夫人的聲音,已在山洞之中響起,他唯恐被天礁夫人發現,是以一直向後退去。只覺得越往後退,那種暖洋洋的感覺,便越是濃重。
本来,他早已經克製了睡意。可以暖氣吹入體内,順着眞氣運轉,以增進功力的了。
但是,當他來山洞深處之際,他却突然又起昏睡之感。孟烈心中吃了一驚,連忙以身靠壁,不敢再向前走去,同時真氣運轉,和那投暖氣相抗。
只聽得天礁夫人的脚步聲,仍向前傳了過來。
但是天礁夫人却也不是一直向前來的,她走一㑹,又停止片刻,孟烈甚至還聽到了她在停止不前之際,所發出的呵欠之聲。
孟烈在剛到山洞深處之際,不免也大有睡意,但是當他真氣運轉之後,只覺得兩股暖意,自脚底下「湧泉穴」向上升來,融入他體内眞氣中,迅速運轉起來,非但睡意全消,而且還精神一振。
天礁夫人是第一次來這暖玉異洞,她功力雖高,但是却不知道抵禦睡意的法門,她只覺得越向前去,睡意越濃,還只當是孟烈在洞中揚過迷霧毒藥,因此閉住了七竅,但閉上七竅,一樣没有用處。
她雖然覺得事情邪門之極,但是那龍翔劍法對她的誘感却是極大,她仍然慢慢地向前走着,等到她來到了離孟烈只有丈許遠近之處,她又連打了幾個呵欠,突然覺得身子一軟,竟不由自主,坐倒在地上,雙手一按在地上,她更是覺得奇懶無比,恨不得立時睡上一大覺。
孟烈這時,並不知道天礁夫人實際上已離得他如此之近,如果知道的話,他一定趁機攻擊了。
天礁夫人在地上坐了片刻,只覺得眼皮比鉛還重,禁不住要合了起來,她究竟是武功極高的人物,在幾乎就要睡過去之際,心中却還十分清楚,知道若真的睡了過去,那一定十分不妙。
是以,她用盡了最後一分力道,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怪叫,雙手在地上用力一按,那一按,令得她的身子,向後倒射出三五丈去,才落了下來。
天礁夫人的武功極高,那一下斷喝之聲,乃是她盡力而發,又是在山洞之中,刹時之間,只聽得回音如雷,轟轟發發,在山洞中來回震蕩。
孟烈在天礁夫人剛一發出那一斷喝之際,簡直被嚇得呆了。
他不知道天礁夫人發出這樣的一聲大叫,是求後退,他還當天礁夫人是已發現了他的所在,要向他摸了過來,是以他才一驚起,立時連滾帶奔,向前奔了出去,一口氣奔出了十來丈,才停了下來。
剛才,當他慢慢向山洞深處進來之際,由於連他也感到越向裡去,睡意越濃,是以他不敢再向後退去。
在天礁夫人大喝之後,他一時情急,奔進了十來丈,只覺得立足之處,熱得驚人。
向前看去,前面有一塊圆鼓形的大石,似乎有微光發出。
那塊圖鼓形的大石,離他只不過兩三步的遠近,孟烈索性走了過去。到了那塊圓石之旁,更是灼熱之極,像是站在一隻熔爐旁邊一樣。孟烈人本極聰明,這時立即想到,這個山洞,被稱爲暖玉異洞,雖然洞内石質十分細,但也絕不是「玉」,所謂「暖玉」,一定便是這塊在發着微光的大石了。
他慢慢地伸出手,向那塊大石摸去。
他站在大石之旁,已覺灼熱,只當那塊大石一定十分手。可是當他的手指碰到了那塊大石之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覺石頭並不十分燙手,只是非常溫暖而已。
而且,他才一觸摸上去,便覺得石質柔滑之極,那分明是一塊質地上佳的寶玉。
孟烈定了定神,他是右手食中兩指,先碰到那塊暖玉的,這時,略一定神間,突然覺得中指指尖「中衝穴」和食指指尖「商陽穴」上,各有一股暖意,直湧了進來。
孟烈心中一怔,想要運氣拒抗時,已然不及,兩股暖意,在電光石火之間,已經佈滿他「手陽明經」和「手厥陰經」。
那兩道經脈上的眞氣鼓蕩,令得他覺得雙臂之上,陡地增多了千百萬力氣,孟烈心中,又驚又喜,連忙縮回手來,心頭兀自怦怦亂跳。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功力,在剛才那一瞬之間,便大有進步,但是因爲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是以他仍難免有些心驚肉跳之感。
也就在此際,他又聽得天礁夫人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姓孟的小子,我並不要你的『天一神功』,只要你的『龍翔劍法』,你只要肯將『龍翔剑法』借我看上些時,我絕不與你為難!」
孟烈仍是不出聲。
天礁夫人一聲冷笑,道:「你以爲可以躱得過我麽?實與你說,那『龍翔劍法』,我志在必得,咱們幾個人,三十年前在衡山論劍,是我劍法第一,後來天一居士創出了『龍翔劍法』,我聽他向我講起過幾句口訣,便知他這套劍法,在我之上,如今,又將是衡山論劍之期,你想我甘願被人勝過我麼?」
天礁夫人的話,字字如同霹靂,傳入了孟烈的耳中,孟烈的心頭,不禁大受震動。他想要不出聲,但是他又想到自己業已發現了洞中的暖玉,只有不到三個月,功力之高,便能到極高的境界,到時,如果能在聞所未聞的衡山論劍上,大展身手的話,自己畢生抱負,不是可以實現了麽?
本來,他已幾乎要講出,那龍翔劍法是在洞庭楚天碧的妹妹楚鳳仙處,但是他一想及,自己練成了天一神功之後,便可練龍翔劍法,這本劍譜若是落入了天礁夫人手中,再要奪回來,便大是不易了。所以,他一咬牙,仍是一聲不出。
只聽得天礁夫人的話中,已大有怒容,厲聲道:「你再要不出聲,我雷掌霹靂,掌風搜形之法,一施出來,你可就後悔莫及了。」
天礁夫人所講的那「雷掌霹靂,掌風搜形」之法,孟烈更是聞所未聞。
要知道孟烈在武林中走動以來,見聞難然增長了不少,但是他所接觸的人中,武功最高的,還是楚天碧、鞏天鳳等人。
當然,楚天碧、鞏天鳳等人,也全是一流高手無疑,可是,比起天一居士丶天礁上人夫婦,以及還有幾個散居天下各處的這等頂兒尖兒的高人來,却還是稍遜一籌。
卽如三十年前衡山論劍一事,這件事由於當年並未公開,除了當年的幾個參加者之外,也絕没有別的人知道這一件事。
若不是天礁夫人這時講出來,孟烈也决不知在武林的最高峰的幾個高手之中,曾經有着這樣一件重要的大事在的,孟烈心想問一問衡山論劍的詳情,但是又怕一出聲,便被天礁夫人知道了他的所在,是以他仍是屏住了氣息,一言不發。
也就在此際,孟烈突然聽到,在山洞之中,隱隱响起了雷動之聲,像是一塲暴風雨,立時就要降臨一樣,同時,有一股接着一股的大力,向前湧了過來。
一開始之際,孟烈還不覺得怎樣,只覺得在山洞之中,竟然能聽到雷動之聲,事情十分怪異而已。
緊接着,他便覺出,那一道一道,綿綿不絕向前湧來的力道,竟凝而不散,像是實質一樣,正向前緩緩地推了過來。
他本來是站在那塊暖玉之旁的,當那股大力,結得如同一堵無形的高牆也似,向前慢慢地推進之際,他竟不由自主,向後連退了兩步。
孟烈的心中,不禁駭然之極,他心知那一定就是天礁夫人剛才所說的那「雷掌霹靂,掌風捜形」之法了。他身形一閃,立即又向後退出了兩步。
怎知他這裡才一退,忽然聽得雷動之聲大作,像是聯珠霹靂一樣,而一下接着一下的雷响過處,向前湧來的力道,也更其大力。
孟烈起先,還在不斷地後退。可是不多久,他便發覺,越是後退,那股力道便越是强,而且力道不但從前面湧來,而且像是從四面八方,向他飛來一樣,不消多久,孟烈便覺出連退後去,後面也像是再一堵墻擋住了一樣!
孟烈的心中,駭然之極,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忽然聽得孟威的聲音,從洞口處隱隱傳了過來,他的語音十分焦切,道:「馨兒,這『雷掌霹靂,掌風搜形』功夫,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游馨兒冷笑道:「你要問麽?這是天礁夫人的獨門功夫,她數十年功力所聚,一掌又一掌發出去,掌力凝聚不散,躲在暗處的人,若是不現身,那麽,到她的掌力四面擠攏來的時候,便要被壓得骨折筋裂了,你聽到没有,雷動之聲,一陣緊似一陣,那便是了。」
孟威「啊呀」一聲,道:「那⋯⋯怎麽是好,天礁夫人,你快,快停手,我有話說。」
天礁夫人冷冷地道:「你有什麽話要說?」
孟威道:「天礁夫人,這龍翔劍法在我兄弟手中一事,我是騙你的,其實⋯⋯這龍翔劍法是在我的手中,不信你可以出來看。」
孟威的話才一出口,便聽得游馨兒急道:「孟大哥,你瘋了?」
孟威道:「馨兒,這掌風搜形之法,如此厲害,我豈能坐視,你要原諒我一二。」
天礁夫人則冷笑道:「你們裝腔作勢則甚?以爲我是三歲孩兒麽?」
孟威苦笑了一聲,道:「前輩,這是立卽可以見功的事,我怎能騙你,你只要出洞來一看,立即就可以明白了。」
這時,孟烈在山洞深處,他聽得天礁夫人、孟威和游馨兒三人的對話,心中不禁大是詫異。他心中雖然對孟威已大起反感,但孟威是個不善說謊之人,孟烈是深知的。
可是此際,孟威却說「龍翔劍法」在他的身上,這話又從何處說起,難道他是從楚鳳仙處得到的麽,楚鳳仙又如何肯將「龍翔劍法」給他?
孟烈正疑思不定之際,已聽得天礁夫人,向後退了出去,他身子四周圍的掌力,也爲之一鬆。孟烈連忙向前站出了七八步,又來至那塊暖玉的旁邊,左手按在暖玉之上。一股熱烘烘的暖氣,立時傳入他的「勞宮穴」中,周游體内的奇經八脈,令得他覺得舒暢無比。
同時,他聽得游馨兒叫道:「孟大哥,你眞的要給她看麽?」
孟威嘆了一口氣,已聽得天礁夫人一聲斷喝,道:「拿來!」
接着便是「啪」地一聲,像是天礁夫人在孟威的手中,搶了一件什麽東西過去,和游馨兒的頓足怒嘆之聲,孟烈此際,體内眞氣運轉,越來越快,已到了他自己幾乎難以克制的地步。
他專心一致,用在調整内息之上,一時之間也不及去深究在山洞之外,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麽事。他只是聽得,洞外不斷地傳出天礁夫人的驚呼之聲來。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洞外已没有了聲息,而孟烈也覺得在這小半個時辰之中,自己由於暖玉暖氣襲入體內,所得的益處,實是難以形容。
他提起左手來,向前慢慢地走出了幾步,再仔細聽去。
洞外十分靜,像是三個人已然離去一樣,孟烈大着胆子,向洞口走去。
他到了洞口附近,便停了一停,向外看去,只見天礁夫人等三人仍在!
孟烈地吃了一驚,身子向後一縮,仔細向外看去,只見孟威和游馨兒兩人,坐在地上,倚着一塊大石,一齊抬頭看着天礁夫人。
而天礁夫人的手中,則持着一軸畫,她並不是在看軸畫,只是將畫拿在手中,雙眼却望着遠方,面上現出極其難過的神情,站着不動。
孟烈不明白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他也不敢出去,只是靜以觀變。
好一會,才聽得天礁夫人突然嘆了一口氣,道:「這個還給你,你們好好地收起來吧。」
孟威連忙一欠身,將天礁夫人手中的那軸畫接了過來,捲起放好。孟烈看在眼中,心内暗忖,這一軸畫,大概也是十分重要的東西。
天礁夫人苦笑了兩下,道:「這其中任何一招,我皆無法破解,三十年前,我勝得十分僥倖,如今看來,天一居士,在我之上十倍,我老婆子算是認輸了,哈哈,認輸了。」
當她講到最後「認輸了」三字之際,面上滿面皺紋,盡皆抖動,聲音也是滄涼之極,低着頭,慢慢地向外,走了開去。
游馨兒等天礁夫人走開了兩步,道:「前輩且住,我還有話說。」
天礁夫人慢慢地停了下來。本來,她的武功極高,行動之間,氣吞山河,但這時看她慢慢停下來的情形,一如一個衰老之極的老婦人一樣,講話也有氣無力,道:「什麽事?」
游馨兒道:「不是前輩說起,世人不知有衡山論劍一事,據前輩說,二十年前約定之期又將到來,相信當年會參加的人,仍會前來?」
天礁夫人道:「這些年來,那七八個人音訊全無,不知是早已死了,還是在苦心創設劍招,但是不說各人如何苦心思索,但要勝這龍翔劍法,却是難過登天了。」
游馨兒道:「那麽,前輩還準備參加麽?」
天礁夫人道:「我已認輸了,還去作甚?」
游馨兒忙道:「晚輩有一事相請,届時,家父一定不會前去了,旣然前輩認爲龍翔劍法是天下第一劍法,那還要請前輩在論劍會上宣揚一番,使得家父能以名揚天下。」
孟烈在山洞口遠處,聽得游馨兒和天礁夫人如此說法,心中不禁十分奇怪,他心中暗忖,難道剛才那軸小畫,竟和龍翔劍法有關麽?
他想來想去,想不出甚麽道理來,因爲那本「龍翔劍法」,它記得淸淸楚楚,是給了楚鳳仙的,如何游馨兒又會有和龍翔劍法有關的東西?
他心中一面疑惑,一面更用心地聽下去。只聽得天礁夫人道:「令尊是誰。」
游馨兒嘆了一口氣,道:「便是天一居士。」
孟威忙道:「就是在天礁別府中,和前辈你以指論功的那戴金色面具之人。」
天礁夫人聽了之後,面上神情的變化,當眞可以稱得上瞬息萬變,難以形容,好一會,她才猛地在自己額上一擊,道:「啊呀,他瞞得我好苦,他着我猜他身份,雖然天一居士已死,但是我也曾猜了三次天一居士,他却搖頭否認!」
游馨兒慘然道:「我爹爲了想弄清楚多年前的一段公案,所以連我也瞞過了。」
天礁夫人抬頭向天,道:「好,好,到時,衡山之巓,如果有人到來的話,我一定代你們將龍翔創法的精奧之着,向各人明說便了。」
游馨兒道:「如此則連家父都深感大德!」
天礁夫人一面搖頭,一面又緩緩向外走了開去。
這時,天礁夫人、游馨兒、孟威三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悵惘。但是在山洞之內的孟烈,却大不相間。
孟烈只覺得自己的背脊之上,寒浸浸、冷冰冰,似乎有千百條小蛇在緩緩游動一樣。
那是他淌出來的冷汗,在向下慢慢地淌去!
孟烈在他們三人的談話之中,知道天一居士尚在人間,他想起自己對付天一居士女兒的種種事情,怎不令他爲之冷汗直淋?
孟烈這時,只知道天一居士未死,如果知道了他這樣對付游馨兒,一定不放過他的,所以他的心中,才如此害怕。
他却有許多事不知道。
他不知道天一居士一生之中,其實只有愛過一個女子,那便是他第一個妻子,莫明非的女兒。
後来,鞏天鳳爲了覬覦天一居士的武功,要親近天一居士,所以以「紅魂散」害了她,使得她在和孟域孟三俠鑄成大錯之後,無以對天一居士,而逼得雙雙離去。
這件事使得名震江湖的「太行八侠」,各奔東西,天一居士所受的打擊之大,也難以形容,他立即又娶了一個妻子,那便是游馨兒的母親。
鞏天鳳仍是不肯放過天一居士,她又害死了游馨兒母親,使天一層士娶了她爲妻,但天一居士對於後來的兩個妻子,可以說是絕無愛意的。
他不斷地懷念着第一個妻子,恨愛交識着,而且他不明白,爲什麽自己的妻子竟會離他而去,他有什麽不如孟域的地方?
這件事,使他的自尊,受到極其嚴重的损害,更使他覺得,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在武學上的成就,都是不值一提的。因爲他所愛的一個女子竟棄他而去,和另一個男人私奔了。
到了後來,天一居士一方面已發現鞏天鳳的言行,有許多可疑之處,一方面心中更日夜為着這種無比苦痛的啃噬,他遂有了装死之舉。
他在離開了鞏天鳳和游馨兒之後,普天下游蕩,要弄清楚當年他妻子爲什麽會和孟域私奔這件事,他漸漸有了層目,而終於又在鞏天鳳的口中,証明是鞏天鳳在從中搗鬼!
當天一居士在明白了事實真相之後,二十年來,壓在他心頭上的一塊大石,立時不見,他知道自己所愛的女子並不是背棄了自己,而她和孟域私奔的原因,正是因爲她深愛自己,感到在這種事情發生之後,再也不配和自己在一齊之故。
那時候,天一居士心中的快樂,實是難以形容。所以他便高歌而去,覺得身心皆輕,世上的一切,也絕無再有什麽缺憾,心境一片平静,了無牽掛,那實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了。
再如天一居士在事先,已曾見過孟烈,他看出孟烈一表非凡,年輕挺拔,自己的女兒終生有托,是以還以靑冥劍相贈,更連最後一貼牽掛也没有了。
天一居士却未曾料到,孟烈的外表,雖是如此英俊,但是他的内心,却是醜惡之極,游馨兒便幾乎死在天一居士贈他的那柄靑冥劍之下!
孟烈想起自己也曾遇到過那個「戴金色面具的人」,游馨兒自然也見過了,自己所作所爲,怎能够逃脫天一居士的懲罰?
他想到可怖處,雙膝不由自主,因為兩腿發抖,而「得得」相扣,若不是他明白游馨兒的性情,知道游馨兒已將自己恨之切骨,絕不會原諒自己的,他幾乎就要衝出去向游馨兒跪地認錯了。
孟烈心神大亂,想了好一㑹,也想不出對付的辦法來,只聽得山洞之外,孟威又在呼叫他,孟烈哪裏還敢答應?孟威叫了幾聲,待要向山洞中走來,却被游馨兒一把拉住,道:「你想去送死?」
孟威嘆道:「我是他的大哥,我想他總不致於會殺我的。」
游馨兒「哼」地一聲,道:「我可是他的妻子,他如何待我?」
孟威呆了好半晌,才向着山洞,道:「兄弟,你若是不相信我所說,你到手的武功秘笈乃是假的,那你定然會後悔莫及,我如今不求你將那兩本武功秘笈給我,只求你千萬別練那上面的武功!」
孟烈聽得孟威說並不想他將武功秘笈給他,心中不禁一動,暗忖:難道他所講的,是真話?
可是他轉念一想,立即想道,那一定是他怕我練成了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之後,武功遠在他之上,所以才特地危言聳聽,叫我不要去練之故,哼,我可不會上他這個當的。
他輕輕地向山洞之後退去,又退到了那塊暖玉之旁站定,還聽得孟威的嘆息之聲傳了進來,十分沉重。
但過了片刻,孟威和游馨兒兩人,便像是已經走遠了。
孟烈也不走出洞口去觀看,他雙手一按,身子腾起,坐到了那塊暖玉之上。
他剛才只是雙手按住了那塊暖玉,暖玉中的陽和之氣,自他手心「勞宮穴」中傳入,已令得他真氣運轉,如野馬脫韁一樣。這時一在暖玉之上盤腿而坐,更是非同小可。
一開始,他想及天一居士還在人間,不禁大是心煩意亂,可是緊接着,他體内真氣,運轉越來越速,全身和那塊暖玉,似乎已融為一體,整個身子,暖烘烘地,像是置身於大爐之中一樣,可是却又全然不覺灼熱,更覺奇妙之極!
看官,需知那塊暖玉,實乃天地間之異物,和極海之底,乘萬載隂寒之氣而生的寒玉,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武林中人,知寒玉者多,知暖玉者少。
因為寒玉其冷若冰,人一碰到,便精神爲之一振,練起功來,自然格外事半功倍。
但是暖玉上的陽和之氣,却首先令人昏昏懨懨,渴睡之極,一個禁受不住,長眠不覺醒之際,一身功力,便已付諸東流了,若不是能够克服那種睡意,那是未見其功,先見其害。那塊暖玉在這山洞之中,已有許多時候了,早百餘年,這山洞被人視爲妖洞,無人敢入,只有一個被仇家這得走投無路的人,進了這個山洞之中,由於他心頭恨事極多,竟絕無睡意,這才知暖玉的功用,在洞口留下了字跡。
孟烈在發現了這個山洞之後,也曾好幾次昏睡之後,全身功力皆失,幾乎死去,直到此際,他才能睡意全消,連坐在暖玉之上,也能運氣練功。
如果孟烈第一次進這暖玉異洞時,便深入山洞,發現這塊暖玉的話,那麽他一定在那時,便在暖玉之旁昏睡過去而死了!這時,玉中陽和之氣,源源不絕地進入孟烈的體內,孟烈才眞正地領略到了上乘内功的秘奧。在「天一神功」的口訣中,有幾句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這時也豁然貫通。
他沉没在功力陡進的樂趣中,將一切心事全都拋了開去。
一個對時過去,他才伸手在暖玉之上,輕輕按了一下,就着這一按之力,身子輕輕地向上騰起了三尺,身子一斜,便下了地。
他過了這一個對時之後,功力增進了一倍還不止,只覺得所處的世界,似乎和昨日之前,大不相同,他邁步走出了洞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更是雄心大增,心想天一居士的武功,全在這「天一神功」之内,自己有暖玉相助,要武功達到天一居士的境地,也絕不是什麽難事,何必一聽到他在世上,便如此害怕?
孟烈雄心萬丈,日タ在暖玉之上苦練七日之後,他想試一試自己的功力,來到了一株碗口粗細的松樹之前,一掌拍了下去。他是就在那株松樹之前,拍下去的,他自度這一掌,若是能將那株碗口粗細的松樹擊斷,那麽他就已經心满意足了。
可是,他這裡一掌擊出,掌力向前呼嘯湧出,那一掌竟擊了個空!
孟烈不禁大吃了一驚,連忙收掌站立,心想這是怎麽了?那株樹就在我的面前,我竟也擊它不中?然而,當孟烈定睛向前看去時,他不覺又呆住了。
只見那株樹已不在面前了,但在地上,却有着一個三尺來高的斷樁。分明是新斷下的。那松樹本來生在斷崖邊上,如今樹已不見,那當然是跌下峭壁去了。
孟烈呆了半晌,四面一看,又不見有人。他乍一見斷樹之際,還只當在自己的左右,另有高人,乘自己發掌之際,發力將松樹震斷,所以才令自己擊了一個空,此際四周並没有人,這樣想法,顯然不對了。
那麽這株松樹是怎麽斷的呢?難道是自己掌力才發之際,便將之打折了麽?孟烈攤着了自己的手来,看了看,又轉過了身去,向着身邊的一大石,重重地一掌,拍了下去。
那一掌拍下,他只覺得手掌陡地向下一沉,竟像是已經陷入了石中一樣。孟烈連忙縮回手來,只見石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無比的手印!孟烈這一喜,實是非同小可,手舞足蹈,高聲大叫了起來。
他雙臂揮舞間,袖風呼呼,拂在那塊大石之上,那塊大石,早已被他這一掌之力,震成了碎塊,再給他袖上的勁力一拂,立時帶着「嗤嗤」的勁風,四下飛濺開來,有的還落在孟烈自己的身上。
孟烈這時高興得過了頭,也不去顧及多痛,在山頂上來回飛奔,高叫跳躍,足足鬧了大半個時辰,才靜了下來。
他本來只求自己內力之高,能以一掌擊斷一株碗口粗細的樹,已是心滿意足了,但如今一試之下,他已知自己的武功之高,遠在自己想像之上!
孟烈靜了下來,細細地想了一想,只覺得自己闖蕩江湖以來,所見過的高人不少,但武功高到和自己同一境地的,却也不多了。像荀肅那樣的人,根本不值一提,卽如鞏天鳳、楚天碧這些一流高手,只怕自己未必會怕他們了!
孟烈越想越是高興,奔回山洞,取了靑冥劍,繫在腰際,向山下飛掠而去。
不消多久,他便已到了山脚下。湘江邊上,江渚上排敎敎主所住的房屋,早已東歪西倒,孟烈像是聽得孟威講起過,排敎所傳的武功,全刺在敎主住所的海底陰木柱上的。
但這時候,孟烈却已根本不將排敎的武功放在心上,他在半山時,便已决定,一下山,便先到洞庭湖,去找楚鳳仙,將那本「龍翔劍法」,取了回來。
天下還有什麽武功,更比「龍翔劍法」和「天一神功」厲害的?他向着江渚,投了輕視的一笑,便向外疾奔了出去,不幾日,他已經來到洞庭湖邊上。這一次前來,他可以說是抱着存心生事之心而來的了。
想起上次狼狽離開洞庭湖,還要靠洪大花、洪小花兩姐妹的力量,和今日重來,當眞不可同日而語,自己從小就夢想着的一切,已經漸漸要實現了。
他心中得意之極,忍不住對着浩淼的湖水,「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時,孟烈的内功,已到了極高的境界。那本假的天一神功口訣中,直到最後兩句,方是導人走火入魔的功夫,而孟烈在這兩句上,却還未深入去練,他這時的功力。恰好是在那本假的「天一神功」上所能練到的最高境界。
那已等於是有着天一居士的八九成功力了。
是以他大聲一笑,笑聲在湖面之上,源源不絕地傳了開去,震得匿藏在蘆葦中的水鳥,一齊撲撲簌簌地飛了出來。
孟烈笑不幾聲,便看到汊港處,有三四艘快船,正向着他疾划了過來。當先一艘快船上那個梢公,不是別人,正是范一霖。范一霖在離岸還有兩三丈遠近時,便看到在岸上,發出如此驚人的笑聲的,不是別人,正是孟烈,他陡地舉起漿來,在他後面的快船,一齊停了下來。
但快船難岸,只是兩三丈,這些距離,如何難得到這時的孟烈。
他雙臂一振,身形已疾拔而起,身在半空,轉了一轉,輕輕地向范一霖的船上,落了下来。
孟烈內功高超,身在半空,竟能盤旋轉動,就像是飛鳥一樣,落下來的時候,又不急不徐,實是好看到了極點。
那幾艘快船上的高手,全是靑風渚上的人。孟烈曾在靑風渚上住了那麽久,他們自然盡皆識得孟烈,而且也知道孟烈走的時候,曾將楚鳳仙打傷,這次再回清風渚,定是不懷好意。
可是衆人一看到孟烈的身法,如此美妙,也禁不住不停地喝起采來。
喝了幾聲采,衆人才覺出事情不很妙,停了下來。
孟烈向范一霖一指,道:「快送我到淸風渚去。」
范一霖道:「尊駕還有臉回清風渚去麽?」
范一霖那一句話才出口,孟烈的面色,已陡地一沉,反手一掌,便向范一霖的臉上摑去,范一霖的武功,也極了得,孟烈那一掌得雖快,但是范一霖却雙臂一振,手中的船槳,已向孟烈的手腕掃來。
孟烈陡地改招,反手一撈,已將船槳撈在手中,猛地一抖,「啪」地一聲,那柄船漿,已齊中斷成了兩截。
而范一霖又覺得一股極大的力道,從握在手上的斷處,疾傳了過來,身不由主,向上翻了起來。孟烈有心賣弄,一見范一霖身在半空,中指「啪」地彈出,「嗤」地一聲,一股指風,勁疾無比地向前射出。
孟烈彈出那一指,本來只是想隔空點穴,令得范一霖的穴道在空中被封,跌下水去,好顯他的本領。
孟烈這時,也究竟不知自己的功力之高,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唯恐封不住范一霖的穴道,是以他這一指點出,足運了九成功力,只聽得指風嗤嗤,范一霖身在半空,面色陡變。
而當范一霖面色陡變之際,孟烈的指風也已襲到,正襲在范一霖的胸前。
只聽得「撲」地一聲响,范一霖發出了一聲悶呼,在范一霖的背後,一股血泉,直射了出來,原來孟烈那一指之力,其强無比,竟將范一霖的身子洞穿,而指力仍然未竭,將范一霖體内的鮮血,一齊帶了出來,是以成了一股血泉!
范一霖受了這樣的重創,如何還能保得性命?
他身在半空,挺了一挺,便帶着那股血泉,自半空之中,直跌了下來,將碧綠的湖水,染紅了一大片。
這時,不但四周圍別的快船上的人看得呆了,連孟烈自己,也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一指,竟有這的大力,因爲他下山以来,還未曾和人動過手。
他一指殺死了范一霖雖感意外,然而他却絕不後悔,身形拔起,又到了另一艘快船上。
那快船上是一個瘦漢子,一見孟烈上船,雙腿發軟坐倒在甲板上。孟烈一伸手,將他拉了起來,道:「划我到青風渚去,可聽見了?」
那瘦子道:「是,是!」一面答應,一面身子仍是不停的發抖。孟烈站在船上,顧盼自豪,道:「你們先划回去,向楚天碧兄妹說,我又回來了!」
那些快船本來不敢走,如今一聽得孟烈如此說法,如奉綸音,各自蕩起雙漿,飛也似地向前去了。
苦只苦了那個瘦子,孟烈就在他的身邊,他汗流浹背,却又不敢不出力划船。
那些快船都是特别製造的,船身又狹又長,在水中前進,勢子十分快,不一會,清風渚已經在望,孟烈遠遠地看到,灘頭上似乎有着不少人。
孟烈在一指隔空點死了范一霖之後,信心更足,只盼灘頭上的人越多越好。
没有多久,船已離岸只有兩丈許了,孟烈胎頭看去,只見岸上的七八個人,自己全是不認識的,但看他們的情形,一望而知,是武林豪客。
孟烈也不理會他們是什麽人,足尖一點也向前疾飛而出。
他人向岸上撲去,那七八個人,乃是一字排開,站在岸上的,孟烈正是向他們撲出。
他一到了七八人的面前,身子並不停,只聽得,「刷刷」兩聲,兩柄單刀,已向他迎面砍了過來。
孟烈雙臂一齊揚起,衣袖拂動,兩股大力蕩了起來,那兩柄單刀霍霍飛向半空,而孟烈的身子,也向那兩個持刀向他砍來的人撲了通去。
只聽得砰砰兩聲,他的身子,撞在那兩個人的身上,孟烈體内,陽剛之氣,力道何等之猛,那兩個人如何禁受得起?
只聽得那兩人,各自悶哼了一聲,便已向外,跌翻了出去。
孟烈身子不停,又向前面出了丈餘,才停了下来。一個轉身,道:「你們想阻我去路,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那八個人乃是陜甘道上的高手,他們是剛到靑風渚來拜訪楚天碧的,一上了岸,便聽得說有人前來生事,便自告奮勇要代主人阻攔,却不料一上來,便已經死了兩個!其餘六個人,也根本不知孟烈是甚麽來路,更不知自己那兩個伙伴,是怎麽死的。陜北一帶,民風强悍,那八個人本來便是綠林道上的人物,更是凶悍之極的人物,當下見一上来便失了兩個同伴,頓時紅了眼,一聲怪叫,一湧而上。
剎時之間,刀劍斧鉞,六七件兵刃,一齊向孟烈身上疾湧了過來。孟烈見這幾個人來勢,如此之凶狠,心中也不禁駭然,他身子一閃,向後退出了丈許,手一探,「鏘」地一聲響,一股靑虹過處,已將靑冥劍掣在手中。恰在此際,一柄鋼斧,挟着呼呼風聲,迎面砍了下來,持鋼斧的乃是一個虬髯大漢。
孟烈一振手臂,一劍迎了上去。兩件兵刃,迅即接近,眼看便要相交,孟烈一眼看到那兩柄鋼斧,厚背薄刃,少說也有百來斤重,而那虬髯大漢的力道又大,孟烈陡地想起:若是砸壞了靑冥劍,那却大不合算。
他一想及此,手腕已略略一轉,本來是劍鋒迎向斧刃的,在他手腕一轉間,已變成劍脊向斧刃迎去,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錚」地一聲响。
那大漢天生神力,那一斧下砸之力,少說也有五七百斤份量,但是,蠻力和孟烈體内,吸收了暖玉的陽剛之氣而練到了九分境地的天一神功相比,却是相去太遠了。
就在那「崢」地一聲之後,那柄鋼斧,陡地向上揚起,虬髯大漢收勢不迭,那柄鋼斧的尾部,竟向他自己的额上反砸而出。
只聽得「撲」地一聲過處,鮮血四濺,那大漢的頭顱,已被鋼斧的反砸之力,化成了一團血肉,他竟成了一個「無頭人」,身子連退了三步,才「砰」地一聲,倒在地上。
剛才那兩個人,在孟烈撲過去的時侯身死,其餘人未曾看清究是怎麽一回事,但這次,那虬髯大漢之死,還有五人,却是看得淸淸楚楚。
本來,他們五人,各挺兵刃,也是疾向前攻來的,可是一見到那虬髯大漢惨死的情形,不禁呆住了難以動彈,可是他們擺出來的姿勢却還是進攻之勢,看來怪異到了極點。
孟烈一見這等情形,一反手,還劍入鞘,「哈哈」一笑,道:「我說你們不自量力,你們不信,如今可見到這不識趣的慘死了麽?」
那五個人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孟烈更是得意萬狀,道:「我姓孟,名烈,外號人稱——」
他在離開了荀家莊之後,雖然也在江湖上走動了不少日子,但是因爲武功平平,武林中人並不知道他的名頭,當然也没有什麽響亮動聽的外號。
所以這時,他略頓了一頓,才道:「外號人稱神劍無敵,你們聽到了麽?」
這時,那五人的心中,又驚又怒,「神劍無敵」孟烈六字,只怕是至死難忘的了。
孟烈看到他們面上的神情,知道這五人出去一宣揚,自己的名頭,不出半年一載,便天下皆知了,他心中暗讚自己,這「神劍無敵」四字,取得十分恰當。
就在這時候,忽然得身後响起了「咭」地一下嬌笑聲,道:「神劍無敵,這外號好响亮啊!」
孟烈聽得那一下笑聲,十分嬌柔悅耳,連忙轉過了身來。
只見曾經在鞏天鳳手下的那個藍衣女子,正笑盈盈地站在他的面前。
孟烈也報以一笑,道:「你怎麽也在這裡?」
那藍衣女子,乃是苗疆怪人,極擅用毒的藍盛盈之妹藍芬。她抿嘴一笑,道:「我怎麽不能在這裡?我是來看鳳仙姐的。」
孟烈道:「她在麽?」
藍芬笑道:「看你,才一提起她,就急成那樣。」
孟烈踏前了兩步,「哈哈」大笑,道:「藍姑娘,你可弄錯了,你以爲我希罕她麽?」
孟烈來到了藍芬的面前,竟握住了藍芬的手,大踏步地向前走去,道:「你看着,我一見了她,便叫她命喪我寶劍之下!」
藍芬嬌聲叫道:「哎呀,那可不好。」
聽她的口氣,她心中分明是十分願意孟烈殺死楚鳳仙,兩人手拉着手,方走出了十七八步,穿過了一叢竹林,便看到了五短身材的楚天碧。
只見楚天碧殺氣騰騰地站着,全身衣服,如爲狂風所拂一樣,震動不已。
藍芬一見到楚天碧,立時「啊」地低呼了一聲,撇開了孟烈的手,向後退出了一步。
孟烈見到楚天碧如此威勢,心中也不禁緊張起來,伸手按住了劍柄。
楚天碧的雙目之中,精光暴射,冷冷地道:「你來了?」
孟烈吸了一口氣,道:「不錯,我來找楚鳳仙,取回一件東西。」
楚天碧「嘿嘿」冷笑了兩聲,道:「你剛才口發狂言,却是在說些什麽?你方一上岸,便在我靑風渚上傷人,却是作甚?」
孟烈本來,準備在靑風渚上,大鬧一塲的。可是楚天碧的氣勢懾人,一時之間,却將孟烈的凶燄,奪了下去,使孟烈覺得,只要「龍翔劍法」到手,就此離去,也就算了。
他又怎知,就算他未曾傷人,楚天碧見了他,也是不肯放過他的,更何况是現在。
孟烈一揚首,道:「楚鳳仙在哪裹,快叫她出來,別多廢話!」
楚天碧又是一聲怪笑,突然喝道:「跪下!」
孟烈陡地一呆,反問道:「什麽?」
楚天碧的聲音,陡地提高,宛若晴天霹靂一樣,喝道:「跪下!」
孟烈只覺得耳際嗡嗡直響,心中暗吃了一驚,心想楚天碧功力之深,究竟非同小可,自己不知是否勝得過他?看來還要用計。
他面上不動聲色,又問道:「跪下作甚?」
楚天碧道:「你膝行前往,隨我去見鳳仙,她若能原諒你,我便可饒你一命,要不然,你仍難免作我掌下冤魂!」
孟烈一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喝道:「楚天碧,你可是在做夢麽?」
楚天碧身子聳動,陡地向前踏出了一步,他身上所披的大紅英雄氅,在他一步向前縱出之際,「呼」地一聲,飛上了半空,像是一片紅雲一樣,那是因爲他體內眞氣鼓蕩所致。
孟烈身子略斜,手臂一振,「鏘」地一聲響,已將靑冥劍拔在手中。
楚天碧只是向那柄靑光瑩瑩的寶劍,略爲斜睨了一眼,五指如鈎,带起「嗤嗤」的風聲,已向孟烈的腰際,疾抓了過來。孟烈身形後退,靑冥劍劍光,對凖了楚天碧的手腕,一劍刺出。楚天碧略一缩手,中指弾出,「錚」地弾在劍脊之上,喝道:「脫手!」
他這一彈,足運了九成以上功力,力可千鈞,他只當在一弾之下,孟烈再也握不住寶劍,是以才大叫了「脫手」。
可是,他却未曾想到,孟烈此際的功力之高,遠在他的意料之上!他一指彈了上去,孟烈只覺得一股大力,順着劍身,向自己的掌心中疾撞了過來,他連忙運氣相迎,立時將那股大力化去。
他手中的青冥劍,並未曾脫手而去,只不過劍身略震了一震而已,他連忙劍身向下一沉,一泓靑光,倏地一閃,又向楚天碧的手腕削去。
楚天碧絕未料到自己一指彈出,孟烈手中的寶劍非但不脫手飛出,反倒立時向下沉來,他立即覺出不妙,可是却已慢了一步。電光石火之間,靑光閃耀,他只覺得食指陡地一涼,連忙身子滑退之際,右手食指已被青冥劍割下了大半隻来,鮮血泉湧!
楚天碧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那可以說是他出道以來,前所未有的慘敗!
而孟烈在一招之間,便已經割下了楚天碧的一隻手指,膽氣大壯,向左看去,只見藍芬妙目顧盼,正望着自己,他「哈哈」一笑,道:「藍姑娘,我這『神劍無敵』四字,可算妄稱?」
藍芬微笑不語間,孟烈突然覺出了一股極大的勁風,陡地自前湧到。
孟烈一剑斷去了楚天碧的一隻手指之後,即對楚天碧的懼意全消,竟對藍芬談笑起來。却不知楚天碧之所以一照面便失去了一雙手指,全是因爲太以輕敵,未曾料到孟烈武功之高,已高到了這一地步的緣故。
楚天碧輕敵,尚且要吃虧,何况是孟烈!
這時,楚天碧已經迅速地止住了流血,左掌揚起,雙足一點,連人帶掌,一齊向前壓了過來!
孟烈一覺出有一股極大的掌力迎面壓到,轉頭去看時,楚天碧的身子,如同一頭怪鳥也似,已然來到了他的面前。而楚天碧漆也似黑的掌心,則離他已只不過尺許了。
孟烈在急切之間,如何迴得過長劍來?他又明知楚天碧的毒掌功夫,天下馳名,本來是絕不敢與之對掌的,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除了對掌之外,還有甚麽別的辦法可想?
他連再想一想的機會都没有,右手也已揚起。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叭」地一聲响,兩人的手掌,已然相交。手掌一交,孟烈體内的陽剛之氣,立時化成了一股極大的力道,向前如驚濤裂岸也似湧了出去,楚天碧的掌力之强,和孟烈可以說不相上下。
但是,他在向孟烈撲來之際,却是雙足離地而來的,没有了憑藉,被孟烈的掌力一印,立時身子向上,疾騰了起來。
楚天碧在半空一個翻身,真氣下沉,即向下落了下來。
只見孟烈的身子搖了一搖,也向後退出了一步。
孟烈一站定身子之後第一件事便是翻開了左掌來看,只見掌上,呈現一片淺灰色,而且隱隱有麻癢之感傳來,孟烈心中大驚。
他連運眞氣,由掌心逼去,只聽得楚天碧冷冷地道:「你已中我毒掌,還不跪下麽?」
孟烈心中一急,當眞想要跪了下來。
可是也就在此際,他只見掌心的灰色,正在迅速褪去。
轉眼之間,在他五指的指尖之上,都滴出了一滴墨也似黑的液汁來。而掌心上的麻癢之感,也已經立卽消失了。本來,以孟烈的功力而論,是還不能將體内的毒質逼出來。
然而,暖玉的萬載陽剛之氣,却是一切毒質的尅星。
他一運真氣間,毒液便立即退開,竟被他在指尖中,逼了出來。孟烈一見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喜,心想自己若是殺敗了楚天碧的話,那自己的名頭,只怕不必十天八天,就盡人皆知了!
他一聲長笑,道:「魑魅伎倆,能奈我何哉?」
楚天碧眼看孟烈在中了自己毒掌之後,轉眼之間竟將毒汁逼了出來,他也不禁呆了!那是他從來也未曾遇到過的事!
而就在他發呆之間,孟烈一挺靑冥劍。
已蕩起一股靑虹,疾攻而至。楚天碧身形掠起,竟不迎戰,向裡面奔去,他身法奇快,孟烈緊緊地跟在後面,追出了七八丈,只聽得路邊一聲嬌叱。
那一下嬌叱,正是楚鳳仙所發,孟烈是聽得出來的。
同時,聽得楚天碧叫道:「妹子,這小子邪門,快走,快走!」
可是孟烈已一個轉身,向楚鳳仙發聲之處投出。
他身子才一轉過,便看到了楚鳳仙,孟烈身形一凝,在楚鳳仙面前站定。
楚鳳仙雙目圓睜,喝道:「你還有臉面來見——」
她一句話未曾講完,孟烈飛起一掌,已向她當胸擊到,楚鳳仙只當孟烈還是吳下阿蒙,五指如鈎,便抓孟烈的脈門!
楚鳳仙那一抓才出手,楚天碧已怪叫道:「妹子,快後退。」
楚鳳仙雖然聽到她哥哥的呼喝,而她如果要後退的話,也可以來得及的。
然而,她見到了孟烈,心中實是恨極,恨不得立時將孟烈抓住,粉身碎骨,怒火頭上,也未曾去考慮兄長叫她後退是什麽意思,五指仍是疾抓而出。
就在楚鳳仙的五指,將要抓中孟烈的左腕之際,孟烈的身子一斜,右手的靑冥劍,已經横揮而出。
這一劍,來勢可以說快疾到了極點,而且招式也是極其怪異。要知道孟烈這時,内功極高,舉手投足,轉身揚臂之間,皆成妙着。
楚鳳仙一見靑虹陡起,心中便大吃一驚,身子趕緊一縮,腰際陡地一涼,刹時之間,楚鳳仙也不覺得痛,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忽然像是少了一半一樣。
她低頭一看,只見腰際鮮血泉湧,顯是已被孟烈一劍劃過。
她揚起手來,指着孟烈,道:「你⋯⋯你⋯⋯」
她只講了兩個「你」字,眼前一黑,身子已陡地栽倒在地。
楚鳳仙一生,淫蕩不羈,而又美色過人,不知曾害了多少年輕英俠之士,但到頭來,她却死在負情人孟烈劍下,這也可以說是報應不爽了。
楚天碧一見自己妹子死在孟烈的劍下,怪吼連聲,瘋也似向前撲了過來。
孟烈一個轉身,刷刷刷連發三劍,青冥劍青森森的光芒,蕩起了一片光牆,將楚天碧的來勢擋住,同時,他足尖一挑,已將楚鳳仙的屍體挑了起來,左手向楚鳳仙的懷中一探,便探到了那本「龍翔劍法」。
孟烈深知楚鳳仙的爲人,知道她一定將那本「龍翔劍法」帶在身邊,可能這件事連兄長都未必知道,如今果是如此,孟烈不禁大喜,一脚踢出,將楚鳳仙的屍體,踢得向楚天碧飛去。
楚天碧陡地見一條人影,在劍光之中,飛了出來,手揚處,「呼」地一掌,便直擊去,及至「叭」地一掌擊中,才看出那是自己的妹子。
楚天碧怪叫一聲,抬起頭來。孟烈龍翔劍法已得,身形掠起,已在三五丈開外。
楚天碧怒吼道:「小子别走!」
孟烈哈哈大笑,道:「姓楚的,你不留在青風渚料理你妹子的後事麽?若是有種的,反正一流高手,衡山論劍之期將届,你到那裏找我好了!」
楚天碧見孟烈一面說,一面身形如飛,向外掠了開去,心知要追上他,也不是易事。
再說,此際靑風渚上,亂成了一片,自己若是離開,若有什麽强仇大敵趁虚而入,那更是難以善後,是以他强忍住了怒氣,道:「臭小子,你也有資格,提及衡山論劍麼?」
孟烈的笑聲,仍隱隱地傳了過來,楚天碧心中恨極,猛地一掌,向地上擊去,「轟」然巨響過處,地上出现了一個土坑。
楚天碧提起楚鳳仙的屍體,便向土坑中一拋。他雖然恨孟烈殺死了他妹子,但是想起孟烈原是楚鳳仙引來,而自己的聲名,也大受损害,因此連帶楚鳳仙都恨上了。
他衣袖飄拂,向莊内掠去,自去安排復仇方法不提。却說孟烈,向外疾掠而出,轉眼之間,便已到了湖邊上,一聳身,躍上了一艘小船。
他才一上船,便聽得「嘻嘻」一聲,一個人從船上站了起來。
孟烈「呼」地一掌,已然拍出,但在陡然之間,他却看清,在小船上的,並非別人,竟是清麗無比的藍芬,孟烈連忙收住了掌勢,道:「是你!」
藍芬笑靨迎人,道:「可不是我麽?我是在這裡等你的,你可是被殺得大敗而逃了?」
孟烈「哈哈」一笑,道:「恰好相反,楚鳳仙這賤人已死在我手下,楚天碧被我削斷了一隻手指,只怕從此再也没有面目見人了!」
藍芬嬌呼一聲,仰望着孟烈,面上現出十分佩服的神色來。
孟烈見她嬌艷婉孌,明知她不會拒絕自己的,竟一伸手臂,勾住了藍芬的細腰,在藍芬的面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苗家女子,不如一般女子合羞,藍芬只是紅着臉,道:「你眞好本事!」
孟烈心中得意之極,他不但勝了楚天碧,而且又立即有藍芬這樣的美人兒投懷送抱。
藍芬乃是苗疆異人藍盛盈的姪女,自己在武林中,又和一個一流高手,攀上了關係,不但武功日高,而且勢力日大,本來視作非常人物的荀家莊主荀肅,這時看來,已經和脚底下泥差不許多了!
孟烈只覺得身子像是不在船上,而是在雲端輕飄飄地浮一樣。
他心中的快樂,也是難以形容,對着湖水,又縱聲長笑了起來。
孟烈這時,可以說得償夙願,躊躇滿志,高興到了極點。
然而在此同時,孟威的心情,却完全與之相反,沉重到了極點。
孟威和游馨兒南兩人,下了那山峰之後,一面養傷,一面漫無目的地走着,兩人的心情都十分悶鬱,一直到了平陽之地,游馨兒才嘆了一口氣,道:「孟大哥,你想到那裡去?」
孟威回頭看了看,這時,早已望不見羣山了,但孟威不由自主回頭觀望的動作却叫游馨兒明白了他的心意。游馨兒呆了半晌,道:「孟大哥,你還想勸他,不要練那假的天一神功是不是?」
孟威默默不說,只是長嘆了數聲。
游馨兒却怪聲笑了起來,道:「他練那本假的『天一神功』,武功必然越來越高,他怎肯信你的話,等到有一天,他感到真氣忽然走入岔道之際,再想信你的話,却也已遲了。」
孟威仍是嘆着氣,游馨兒却更是開心得大笑了起來,道:「我雖然未能親手殺死這畜牲,但是想到他難免一死,不但要死得十分痛苦,而且要在他自己認爲武功最高,可以縱横天下時而死,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孟威的心中十分難過,本來他和游馨兒的感情極好,可是游馨兒却將孟烈恨之切骨,而他則還想救孟烈一命,所以兩人一談到孟烈,竟變得無話可說了。
游馨兒笑了半晌,才停了下來,這,「孟大哥,我們也該分手了!」
孟威苦笑道:「馨兒,你上那兒去?」
游馨兒望着前面,筆也似直的陽關大道,道:「哪裡都可以去,天下之大,難道還没有我存身之所麽?孟大哥,我——」
游馨兒講到這裡,語音突然哽塞了起來,低着頭,道:「我有幾句話,你聽不聽?」
孟威道:「我兄弟他——」
游馨兒道:「我要說的話,和這個音畜牲無關。」
孟威道:「你說,我一定聽的。」
游馨兒道:「孟大哥,你是一個老實人,處處受人欺侮,我本來不捨得離開你的,可是唉,我又不能和你在一起,你自己要多多小心才好。」
孟威的心中十分感動,他也知道游馨兒忍痛不和自己在一起的原因,那是因爲在名義上,她是孟烈的妻子,若是她長和自己在一起的話,那是與自己聲名有損的一件事,
游馨兒是爲了顧及孟威的聲譽,才不得不和孟威分手的。
孟威默然地點着頭,遊馨兒又道:「孟大哥你根骨極好,那『天一神功』、『龍翔劍法』兩門武功,你用心練去,定然可以達到武功登峯造極的境地,但是你却不可讓人知道這兩本秘笈在你手上!」
孟威黯然道:「我知道了。」
游馨兒望了孟威半晌,嘴唇掀動,欲語又止,終於淚水奪眶而出,一言不發,轉過身,向前大踏步地走了開去。
孟威一揚手,想要招她回來。
然而孟威也知道,游馨兒的去志已决,是無論如何招不回來的了,所以他手雖然揚了起來,但是却並没有出聲,眼看着游馨兒的身子,漸漸離去,直到只剩下了一個小黑貼,他手才落了下来。
他低着頭,向着另一條路,慢慢地走去了。一路之上漫無目的,不知不之間竟已來到了荀家莊的附近。
孟威僕僕風塵,到了荀家莊附近之際,更是衣杉襤褸,看來十足是個流浪漢。
他站在荀家莊的大門前不遠處,呆呆地望着,荀家莊和以前没有甚麽兩樣,仍是十分宏偉,但是人事却已完全兩樣了。
孟威想起自己兩兄弟在荀家莊當小馬伕的時候,也没有甚麽不快樂,如今,學會了一身武功,又身懷兩本絕頂武功秘笈,又見甚麽高興來?
他站着發怔,其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使得他心中更興起了一股愴涼之感。
突然之間,他聽得一陣嘻笑聲,自他的身後不遠處响了起來。
孟威連忙身形一閃,閃到了樹後,只見兩匹馬並轡而來,馬上一男一女兩人,男的精神奕奕,女的溫婉美麗,孟威一看到,便自呆了。
原來那兩人,正是陸敏修、荀慧夫婦兩。而荀慧的懷中,還抱着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孩子。兩匹馬到了莊前,荀慧笑道:「小超子,你自己走回莊去,會不會?」
那胖小子看來還不甚會講話,但却已懂得他母親的意思,揚着胖手,發出了陣陣怪叫。荀慧翻身下馬,將那胖小子放到了地上,胖小子跌跌撞撞,向前走着,陸敏修也下馬,夫婦兩人看着兒子,呵呵大笑。
孟威雖然身在事外,而且他所愛的荀慧,不但已作人婦,且已作人母,但是他看到這等情形,也不禁笑了起來。那胖小子跌跌撞撞,向前走出了七八步,驀地,一匹駿馬,忽然一聲長嘶,竟向前疾衝了過去。
那匹駿馬,多半是被胡蜂蜇了一下,所以才負痛向前疾奔而出的,却正好向那個胖小子撞去,胖小子全然不知危險,回過頭來,兀自裂着嘴兒嘻笑。
變生叵測,荀慧早已嚇得呆了,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陸敏修身手敏捷,猛地一伸手,已經拉住了馬韁繩。可是,那馬的去勢極快,陸敏修雖然用力拉住了馬韁繩,只聽得「啪」地一聲响,韁繩斷裂,馬兒離那胖小子已只有兩三步了。
陸敏修抓住了斷韁,驚得面無人色,孟威一見這等情形,身形如飛,向前飛撲而出,他一向前去,想要將馬的來勢阻住,已自不及。他只得身子合撲,將那胖小子壓在自己的身下。
同時,他運氣於背,只覺得背上重重的兩擊過處,那馬的兩隻前蹄一齊踏到了他的背上,孟威悶呼了兩聲,硬受了下来。
那馬繼續向前奔去,直奔進荀家莊去了。孟威手在地上一按,一躍而起,荀慧衝了過來,將胖小子抱在懷中,驚極而哭,陸敏修便道:「没有事了,别哭了,多虧得這位朋友——」
他一面說,一面向孟感望了過來。孟威在一躍起身來之後,本來立即想要避了開去的,可是,陸敏修却已經轉頭向他望來。孟威只得站住了不動。
陸敏修向孟威一望,面上現出十分訝異的神色來,但是那種神色,却一閃即逝,他連忙踏前一步,向孟威一揖,道:「多謝閣下,救了犬子!」
孟威看陸敏修情形,像是覺得自己面熟,但是却又未能認出自己來。孟威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了幾下,他自從離開了荀家莊之後,變化實在太大了,如今,衣衫襤褸,滿面于思,陸敏修當然是認不出自己來了。
他淡然一笑,道:「没有什麽,閣下不必太客氣了。」
陸敏修便道:「朋友高姓大名,請到莊上休息。」
孟威搖了搖頭,道:「江湖落魄之人,何必提姓道名?」
這時,荀慧帶着眼淚,也向前走了過來。
孟威只向她望了一眼,心頭便怦怦亂跳。荀慧在結婚之後,更美麗,更豐腴了。
孟威只望了她一眼,便低下頭去,心中生出了無限蒼茫之感。
他似乎聽得陸敏修、荀慧兩人,仍然在對他講着話,可是他竟未曾聽到兩人在說些什麽,他緩緩地轉過身去,慢慢地向前走着。
陸敏修身形展動,攔到了孟威的面前,道:「閣下若是就此一走了之,我夫婦兩人,如何過意得去?」
荀慧也抱着孩子走了過來,道:「壯士,你何不到我們莊上,盤桓數日?」
陸敏修認不出孟威來,孟威心中,只覺得人事變遷之大,心中十分感嘆而已。
可是當荀慧望着他,臉上竟連一絲驚訝的神色也没有時,孟威的心中,却感到說不出來的惘然!
這些日子來,他可以說没有一天忘記過荀慧,可是照如今這樣的情形看來,荀慧是早已不記得有他這個人了,他的一片痴心,可以說是付諸東流了!
他呆了片刻,才苦笑了一下,道:「兩位盛情,我心領了。」
陸敏修忙道:「閣下不必見外,以後請將荀家莊當着閣下自己的所在一樣。」
孟威聽了,心中一動,道:「在下別無所能,看馬守門,還是會的,若是真到了天地雖大,無容我之處的時候,當來投靠。」
陸敏修忙道:「閣下說什麽話來,剛才馬蹄踏下,怕不有數百斤力道,閣下行若無事,這份内力,便不是陸某人所能望其項背了。」
孟威苦笑了一下,道:「陸爺説笑了。」
陸敏修和荀慧兩人,留不住孟威,也只得任由他離去,兩人望着孟威的背影,只當他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武林高人,那裏想得到他本是荀家莊的小馬佉?
孟威慢慢地向前走着,天色也漸漸地暗了下去,他來到了那座墳前停了下來。本來,這一座墓碑上没有刻着字的墳墓,在他看來是一個謎,而如今,他已經知道這墓中葬的,是他自己的母親。
他想起他母親的一生,想起自己的經歷,想起了孟烈。
他只覺得一陣又一陣的悵惘。
人生的道路,非但奇詭而曲折,而是太坎坷、太曲折了。
孟威這時侯,反倒十分羡慕在荀家莊上當馬佉的日子來了,那時候,他可以說是無憂無慮的。當然,他不會武功,没有地位,但那又有什麽不好呢!
孟威胡思亂想,直到午夜時分,才朦朧地睡了過去,一連幾天,他都在墳旁徘徊不去,那一天黄昏時分,他照例又到荀家莊附近去呆立,却見金鷹陸達,和幾個大漢,快馬加鞭,馳進了莊中。一看金鷹陸達的來勢,孟威便知道將有急事了。
他心中忐忑不安,當他看到荀慧早已作人母之際,他的心中十分悵惘,但是他却也看到荀慧婚後的生活,十分幸福,所以他也很覺得安慰。
這時,他覺出荀家莊上將有事發生,就如同他自己臨到了急事一樣。他身形展動,向荀家莊探去,到了莊前,天色已很黑暗了,他在一叢矮木旁隱了下來,只見莊中到處火把亂閃,分明是正在防備什麽人前來。
孟威躱了没有多久,便看到陸達、陸敏修父子兩人,並肩走了過來。孟威屛住了氣息,一聲也不敢出。
只聽得陸敏修道:「爹,傳言未必是眞,就算青冥劍落在孟烈這小子的手中,他也未必能够勝得了靑風渚楚天碧兄妹⋯⋯」
孟威一聽他們言語之間提起孟烈來,心頭不禁陡地一震。
陸達嘆了一口氣,道:「敏兒,你不知道,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他或者另有際遇,學成了一身武功,亦未可知。如今他急待揚名,不但道出了一流高手衡山論技一事,而且過去和他有仇的,他定然要來生事,你着實要小心些才好。」
陸敏修「哼」地一聲,道:「什麽衡山論技,我看多半是這小子編出來的。」
陸達沉聲道:「不管是不是他自己編出來的,目前己有人去衡山湊熱鬧了。你去不去?」
陸敏修遲疑了一下,道:「我孩子還小,走不開。」
陸達又長嘆了一聲,道:「若真如武林傳言,他已得了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的話,那麽,衡山論技,只怕也没有什麽高手是他的敵手了!」
父子兩人,一面説,一面走遠了開去。
孟威自從離開了暖玉異洞之後,還未曾聽到過孟烈的任何消息。到此際,才在金鷹陸達父子口中,得知這些日子來,孟烈已然在武林中,聲名大噪。
一個人,要在武林之中,成名如此之快,當然他的武功已經十分高了。
若不是孟烈的武功已輕極高的話,何以他一向荀家莊方向來,陸達便立卽飛馬來報,要陸敏修小心提防呢?
孟威在黑暗之中,摸了摸懷中的「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孟烈的功力越高,孟威聽到了之後,心中便越是難過。
因爲孟烈的功力越高,那便說明,他走火入魔的日子也已近了。
孟威聽出陸達父子的口氣,孟烈像是已到了離此間不遠處,他心想,孟烈自小,便想自己練成一身武功,成名天下。
如今,他並不知自己的武功越高,危機便越是近,一定正是得意之極,荀家莊他是一定會來的,自己何不先迎了上去,再好好勸他一勸?
孟威主意旣定,便悄悄地退了開去,到了莊外,揀了一條自南方前來必經的大路,向前走去。
到了第二天傍晚時分,他已走出了百來里,只聽得過往行旅、保鏢武師,都佛沸揚揚地談着孟烈闖進了洞庭七寨,在寨中將白煞佟單梟了首,又揚長而去的事情。在衆人口中聽來,孟烈確是向荀家莊來了。
孟威連夜趕路,到了天色將明時分,他突然聽得大路之上,傳來了一陣陣的吆喝之聲。
這時,天色還十分昏暗,隨着那一陣陣的吆喝之聲,已可以看到前面火光閃耀。
孟威連忙停了下來,他心想那一定是有什麽聲勢煊赫的鏢局,保着重鏢,在日夜地趕路了。
他急欲和孟烈相見,不欲再意外生事,所以連忙在路邊躲了起來。
不一㑹,蹄聲得得,已見四匹駿馬,並騎馳了過來。那四匹棗紅馬,油光水滑,顯是一等一的好馬。馬上騎着四個彪形大漢,一色紅色英雄氅,一手執着火把,火光閃耀間,看來更見威武。
那四個大漢,一面向前急馳而來,一面在大聲吆喝,像是在爲什麽人開道一樣。
孟威心中暗忖,那是什麽大人物來了,竟然如此招搖,不怕惹事?
孟威正在想着,那四匹棗紅馬,正在他的身邊,掠了過去。
緊接着,又是一陣清脆的蹄聲,傳了過來。
孟感一聽得那蹄聲,便知道來的馬一定是大宛名種,非同小可的實馬,他連忙定睛向前看去,果然看到一匹雪也似白的駿馬。
那馬的毛色,白得耀眼,馬上騎着一個年輕公子,腰懸長劍,貌相英俊,衣飾華麗之極,孟威看了,心中暗讚了一聲,心忖那多半是甚麼王孫公子了。
可是,當那匹白馬,漸漸踏近之際,孟威看出,騎在那白馬之上的,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兄弟孟烈!
孟威心中,不禁又驚又喜,他驚的是孟烈竟不知天高地厚,如此招搖,喜的則是果眞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孟烈如今,不比王孫公子來得差!
孟威一看是孟烈,身子一閃,已從藏身的樹後,閃了出來。
却不知道他這裏才一閃身而出,剛要開口叫喚時,忽然聽得,孟烈身後,又傳來了幾聲斷喝,孟威一怔,定睛看去,才看到孟烈後面,又有幾匹駿馬馳來。
緊接着那一聲大喝,兩條人影,已離鞍而起,向孟威撲了通來。
那兩人的身法極快,一閃之間,便已到了孟威的身前,喝道:「什麽人敢擋住了神劍無敵的去路,該死!」
那兩人一面說,一面便伸手向孟威抓來!
孟威在那剎時之間,不禁錯愕到了極點,向前走來的分明是孟烈,是他的兄弟,又哪裡有什麽「神劍無敵」?
孟威心中驚駭,竟未曾得閃避,左右肩頭,被那兩人一把抓住。
孟威一被抓住,這才陡地一驚,運氣相抗,忙聲叫道:「兄弟!兄弟!」
孟烈這時也早已勒住了馬,聽得孟威這樣叫自己,斜過頭看了一眼,冷冷地道:「鬆開他!」
那兩個抓住了孟威的人一聽,便如奉綸音,道:「是!一起向後退去。」
孟威連忙向前走出了兩步,道:「兄弟,我果然見到你了!」
孟威又和孟烈相見,心中歡愉之極。
然而孟烈的臉上,却可以刮下霜來,冷笑一聲,道:「你別再這樣稱呼我,我没有你這種兄長,你如今攔住我的去路,可是再求於我?」
孟威忙道:「兄弟——」
他這裹才說出了兩個字,孟烈手臂一振,只聽得「鏘」地一聲響,他腰際的青冥劍,出鞘尺許,靑光奪目,厲聲道:「我已吩咐你不准再這樣叫我,你若是再叫,我可不客氣了。」
孟威暗嘆了一聲,道:「你上何處去?」
孟烈揚鞭一指,道:「當然是荀家莊。」
孟威大急,道:「兄——你到荀家莊去作什麽?」
孟烈一聲冷笑道:「荀肅賊子,残傷我父,逼姦我母,他難死了,這筆賬該應施在他兒女身上,我就是去算這筆賬的。」
孟威心頭大駭,忙道:「這⋯⋯這事已過去許久,你算了吧,别去了。」
他本就不善口齒,這時心中大急,更是想不出其他的話來。
孟烈冷冷地道:「聽說荀慧那丫頭,不但嫁了人,連孩子也有了,是不是?」
孟威點頭道:「是⋯⋯是的。」
孟烈道:「你行事如此死心眼兒,可是在戀着那丫頭麽?」
孟威一聽得孟烈如此說法,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正如孟烈所說,他是一個死心眼兒的人,不要說荀慧嫁了人,已有了孩子,就算是荀慧老了,荀慧的孩子也有了孩子,他對荀慧的情意,仍是不會變的。
孟烈見到孟威低頭不語,便知道自己的話已然說中他的心坎了,他陡地想到了一個主意,不禁得意得桀桀大笑了起來。
孟威突然之間,聽到了這樣刺耳的笑聲,他不禁立時抬起頭來,一時間,他幾乎難以相信這種笑聲,會是孟烈發出來的!
然而,此際除了孟烈一人之外,又沒有別的人在笑,孟威呆呆地望着他的兄弟,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孟烈笑了幾聲,才道:「本來,在排敎九老將我吊在山谷之中,而你竟棄我於不顧,我們弟兄兩人的情份已断了——」
孟威忙道:「兄弟,我根本——」
孟烈冷冷地道:「住口,聽我說——」
孟烈面上,那種冰也似冷的神情,令得孟威不得不停下口來。
孟烈的面上,現出了一種十分高傲的神情來,道:「但是,我念你自小對我照願的份上,我却也可以成全你一下。」
孟威莫名其妙道:「你成全我?」
孟烈道:「不錯,你跟我到荀家莊去,本來,我準備將荀家莊殺個雞犬不留,再放一把火燒得精光的,如今爲了你,我只殺陸修敏等幾個人,將荀慧那丫頭,和一座荀家莊送給你了。」
孟烈一面說,孟威一面把不住發抖,等到孟烈講完,他甚至雙膝相叩,發出了「得得」之聲,道:「你⋯⋯說甚麽?」
孟烈道:「我殺了陸敏修和他那小雜種,荀慧那個丫頭,不就是你的人了?」
孟威的身子,仍在發抖,他講的也仍然是那一句話,道:「你說甚麽?」
孟烈冷笑道:「你可是高興得過了頭?」
孟威第三次說那句話,但這次却是大聲喝道:「你說些甚麽?」
孟烈面色一沉,道:「不識抬舉,你大呼小叫作甚麽?」
孟威陡地踏前一步,一伸手,便拉住了那匹白馬的韁繩。孟烈厲聲道:「鬆手!」
他一面說,一面手指已「啪」地向孟威的手背彈來,孟威用力一縮手,他五指却仍然不鬆開韁繩。
孟威此際的功力,也大是不低,他用力一拉之下,將那匹白馬的馬頸,生生地拉得低了下來,那白馬悶嘶一聲,後蹄立時掀了起來。
孟烈在馬上坐不穩,手在鞍上一按,人已輕飄飄地落了下來,冷笑道:「我已和你說過,你我之間,兄弟情份已斷,你若再要不識趣,我青冥劍下,可容不得你這等狂人!」
孟威喘了兩口氣,道:「你⋯⋯如今武功已如此之高,若是就此算數,安份守己,那也很不錯了,你何必要胡作非爲?」
孟烈一聲長笑,道:「這倒好笑了,我報父母之仇,怎叫胡作非為?」
孟威不禁爲之語塞,呆了好半晌,才道:「壞事是荀肅一人所作的,他已經死了,和荀慧、陸敏修,又有什麽關係?」
孟威冷笑道:「陸敏修在我們離開荀家莊時,手拿靑冥劍要殺我們,你難道忘了麽?」
當日所發生的事,孟威當然没有忘記,他這時心知孟烈若是一到荀家莊,那一定没有人敵得過他的,他旣然深愛着荀慧,當然希望荀慧有平安幸福的日子過,一時之間,他急得滿頭大汗,道:「兄弟,你要揚名立威,衡山論技是你的大好機會,你去荀家莊則甚?你若肯答應我不到荀家莊去,我將真的龍翔剑法和天一神功秘給你,好不好?」
孟烈怪笑道:「難道在我手中的這兩本秘笈,竟是假的麽?」
孟威忙道:「正是。」
孟烈又大笑起來,道:「我手中的秘笈,如果是假的,我的武功何以會如此之高?你別拿這些話來騙我了,荀家莊我是非去不可的。」
孟威見自己已没有能力勸得聽孟烈,他整個人呆若木雞,站着一動也不動。孟烈道:「你不跟去揀便宜,我可要照原來的打算行事了。」
孟威的眼前,浮起了荀家莊中,血肉横飛,屍横遍地的情形,他閉上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聽得孟烈哈哈大笑,蹄聲得得,分明是已經遠去了。
孟威到了這時侯,才陡地想起,自己為何還站在這裡,應該快些去荀家莊通風報信才是!
他一想及此,眞氣陡地一提,身形如飛,向前疾掠了出去。
本來,孟烈等人,早已馳遠了,可是孟威發勁追了上去,却又給他漸漸追近,在孟烈身後的七八人,一見孟威遍了上來,便閃開兩旁,孟威身形起伏,向前飛掠,轉眼之間,便到了孟烈的馬旁。孟烈轉頭一看,大聲問道:「你到哪裡去?」
孟威也不出聲,只是向前疾奔,孟烈一提馬韁,那匹白馬,撒開四蹄,便追了上去,弟兄兩人,一個在馬上,一個在地上,向前並肩奔出,竟是誰也趕不過誰,始終並肩而馳。
孟烈連問數聲,孟威只是一聲不出,孟烈身形拔起,在半空之中,轉了一轉,攔在孟威的面前,孟威的去勢,實在太快,孟烈一攔到了他的身前,他一時之間收不住勢子,向孟烈疾撞了過去。
孟威大叫道:「快讓開!」可是他這三個字才出口,人已到了孟烈的身前。
孟烈此際的武功,遠在孟威之上,他却不會怕孟威的來勢猛疾,他只是伸手,在孟威的肩頭之上,輕輕地撥了一下。
那一撥,在刹那之間,將孟威向前衝來的力道,盡皆消去,孟威的身子,滴溜溜地轉了幾下,便已停了下来。孟烈道:「你可是想到荀家莊去通風報信麽?」
孟威嘆了口氣,道:「正是。」
孟烈「哈哈」一笑,道:「那大可不必,我早已派人去通知他們,到你去的時候,一定已經遲了。」
孟威望着孟烈,道:「你真⋯⋯要去?兄弟,我求求你,你⋯⋯不要去!」
孟烈雙眉飛揚,道:「剛才你向我撞來,居然還知道要我小心,可知你還將我放在心上,我在衡山論劍之後,便要開宗立派,也少不了要一個專心助我之人。你可肯聽我號令麽?」
孟威連忙道:「只要你不去荀家莊,我什麽都可以答應的。」
孟烈徐徐地道:「好,我不去荀家莊了,但是我未曾見過像你這等人,連所愛之人爲人所奪,居然心中毫不動氣!」
孟威道:「你不明白,荀慧她——」
孟威講到此處,又「唉」地只嘆了一聲,道:「你不去荀家莊了?真的不去了?」
孟烈道:「我這就改道向衡山去,你跟我來。」
孟威遲疑了一下,道:「我還要到荀家莊去一次,好叫他們安心。」
孟烈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那你就到衡山找我好了,此次衡山論技,我有必勝把握,是以將事情公開,天下武林皆知,到時我武功無人能敵,你也可以沾些光,是不是?」
孟威只求孟烈不要去荀家莊,如今目的已達,孟烈在說些甚麽,他也未曾聽進去。
孟烈在馬上一揮手,一聲吆喝,前面四匹棗紅馬上的大漢,一提繮繩,便掉轉馬頭,飛快馳去,烟塵滾滾,轉眼之間,便看不見了。
孟威如釋重負,揮了揮汗,繼續向前奔去,第二天中午時分,便到了荀家莊前,只見荀家莊前,幾個大漢,手執兵刃,正在巡走。
孟威一到近前,便被他們拥住。孟威忙道:「各位去報告陸爺,我有好消息奉告。」
這時,孟烈要來荀家莊一事,莊中人人皆知,已戒備了許久,孟威的話,立時傳了開去,轉眼之間,金鷹陸達和陸敏修父子兩人,便飛掠而至。
陸敏修一見孟威,便「啊」地一聲,道:「原來是尊駕來了。」
孟威道:「陸爺,你放心好了,孟烈不來了。」
陸敏修一怔,道:「他不來了?你怎知道,尊駕請進來慢慢談。」
孟威拱了拱手,道:「在下所言是實,閣下不必慌張,在下告辭了!」一個轉身,竟又飛奔了開去,陸敏修高聲呼叫,孟威只當聽不見。
他一面向外奔去,一面心想,孟烈肯聽自己的勸說,不到荀家莊來,可知他心中對自己的兄弟之情,仍未全失,自己若能迫上他,將真的天一神功秘笈給他看上一看,他武功已如此之高,必能看出其間的眞偽來的,那就可以使他免得走火入魔,身受極大的苦痛,而致死亡了。
孟威一路急急趕路,向衡山而去。
他和孟烈,動程的時間,故然相差無幾,但是孟烈的駿馬,鐵蹄如飛,孟威如何追趕得上?
他在路上行了七八天,已見到許多人一齊向衡山進發。
孟威雜在那些三山五嶽的人馬之間,也不表示自己會武功,也絕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上,有着「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這兩本絕頂武功秘笈。
衡山論技這事件,本來是七八個絕頂高手之間,自己切磋武功的一次集會,絕不公開招搖,是以除了參加者之外,武林中可說絕没有人知道。
但這次,孟烈急於揚名,又從天礁夫人處知道了有這樣一個集會,那實是他揚名的大好機㑹,如何肯輕易放過,是以逢人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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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1 19:05: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卅三回:一場春夢
而這些日子來,孟烈挾青冥劍之利,天一神功之强,所向披靡,着實敗了許多武林中成名的高手,聲名已然大噪,武林中人,在談論孟烈的時候,自然也一定談起衡山論技一事來。
一傳十,十傳百,傳了開去,學武之士無一不是好事之人,自度武功難以跟一流高手較量的,便抱着看熱閙之心,自己以為武功造詣已經極高的,則也存着揚名立威之心。
越是近衡山,看到各色人等越是多,孟威聽着衆人談論孟烈的事,越聽越是心驚肉跳,固然談論的人,可能加油添醋,但就算誇大了許多,孟烈的許多行爲,孟威仍是難以聽得下去。
他急急地向前趕路,那一天黃昏時分,已經進入衡山了。
孟烈儼然以這次衡山論技的主持人自居,一進衡山,便看到一排老大的火把。
那些火把,全是丈許來高,一根粗細的油松紮成的,燃上六七日,也未必燃得完,每隔上三五丈,便豎上一個,一直通到論技的地點平石谷。
那平石谷在衡山偏東,山谷之中,滿是大大小小的石塊,奇的是所有的石塊,都如同被斧頭砍過一樣,儘管奇形怪狀,頂上却全是平的,小的可以坐,大的可以臥,高手比武,有時往往三五日不分勝敗,這個山谷被選來作論技之用,也是因爲有這些平整的怪石之故。
孟威循着火把,到了平石谷中,只見在一塊最大的石頭之旁,又了同樣的十來個火把,只不過並没有人,而在石上,則刻着「論劍台」三字。
那三個字,一望而知是新刻上去的,孟威只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正是孟烈所刻。
他放眼望去,只見大大小小的石頭上,或蹲或臥或坐或立,已有着許多人,有的三五成羣,有的獨飲獨酌。
孟烈和他的十來個隨從,則佔據了靠山壁處一塊大石,正在大聲言笑。
孟威連忙走了過去,孟烈只是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道:「你來了麽?坐下吧,別胡竄生事,不該你說話的時候,也别說話。」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兄弟,你⋯⋯如今覺得内力運用,有什麽異樣麽?」
孟烈一聲言笑,道:「當然有,異乎尋常,堪稱力大無窮!」
孟烈在大聲言笑,本就極惹人注目,這兩句話,他又是故意提高了聲音說的,他内力深厚,聲音潦亮,這兩句話,人人可聞。
一時之間,人人都向他望了過來。孟烈心中得意,道:「你若是不信,我讓你見識見識!」
這時,平石谷中,堪稱群雄畢集,而孟烈居然如此說法,更是令人側目,衆人之中,有的更是忍不住發出冷笑聲來。
孟烈意態更狂,也冷笑一聲,道:「剛才發出冷笑聲的朋友,等一會請站出來!」
他話才一出口,手掌揚起,「砰」地一聲,向一塊三尺來高的石塊擊去,那塊石塊,離他約有丈許遠近,他掌力一到,那塊約有兩百來斤重的大石,陡地搖了一搖,「托」地向上跳了起來!
孟烈此際的功力,已有天一居士的九成左右,這時在衆目睽睽之下,他更是有心賣弄,這一出手,掌力是平發而至的,可是那塊大石却向上跳起,而不是向前跌出,這已令得衆人瞠目結舌!
雖然衆人之中,有幾個高手,也料到那是孟烈在掌力之中,藴着巧勁所致,但由此亦可知孟烈掌力之强,已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
那塊大石,向上跳起了三五尺高,一時之間,平石谷中人雖多,但是人人屏氣靜息,却是静到了鴉雀無聲。那塊大石在半空停了一停,突然又带起「呼」地一股勁風,飛了出去。
而孟烈自始至終,只發了一掌。
那塊大石向前飛去,當然是受了他那一掌的第二道力道所推動的了!
那塊大石,挾着極其猛烈的勁風,向前飛出了兩丈許,「砰」地一聲响,落到了另一塊大石之上,停住了不動。
孟烈「哈哈」一笑,道:「如何?」
衆人無一出聲,那是孟烈這一手武功,他們盡皆懾住之故。
過了片刻,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掌力巧已極點,猛則未必。」
孟烈一聲長笑,循聲望去,只見講話的個老者,看情形也是高手,他冷冷地道:「閣下可是老眼昏花,看不清楚?」
孟烈這句話才出口,衆人不禁陡地一驚,心中齊皆想:難道他一掌之力還未曾完?還有花樣麽?那老者的面色,更爲之一變。
衆人的目光,盡皆集中在那塊大石之上,就在這時,只聽得大石發出了「啪啪」之聲,竟在片刻之間,裂成了數百塊!
原來孟烈的那一掌,共有三道力道,第一道將大石托了起來,第二道將大石湧得向前飛出,第三道力道,剛猛無比,早已藴在石上,到這時才發作,將那塊大石,生生震碎!
這一下變化,更是大大地出乎衆人的意料之外,那老者向孟烈作了一個長揖,道:「佩服,佩服,在下確是老眼昏花了!」
那老者不敢不認自己老眼昏花,因為孟烈的功力如此之高,若是得罪了孟烈,惹得孟烈出起手來,那是萬萬不敵的。
孟烈左顧右盼,見到每一個人的面上,皆有吃驚之色,心中更是得意之極,道:「在下略施小技,定然貽笑萬衆了?」
羣豪之中,有人想結交孟烈的,頌聲大作,有的默不出聲,在想着孟烈的武功如此之高,又有青冥寶劍,可以說是如虎添翼,武林之中,只怕從此多事了,有的人立即離開了平石谷,去預作打算,衆人的心境,雖然各不相同,但却還可以分成這幾大類。
唯獨孟威,在見了這等情形之後,心中更是焦急無比,因爲孟烈的武功,已經高到了這一地步,那顯然是離天一居士所預言的走火入魔不遠了,孟烈自己,却還如在夢中一樣!
他想到難過之處,不禁長嘆了一聲。
這時候,平石谷中,全是對孟烈的一片稱頌之聲,忽然之間,聽到了孟威的一聲長嘆,孟烈只覺得刺耳之極,大是不悅,喝道:「你嘆什麽氣?」
孟威道:「我在嘆當局者迷,你不知自己的危險處境!」
孟烈這時,正被衆人的一片稱頌之聲,弄得飄飄然地,忽然聽得孟威來。自己的冷水,不禁大怒,面色一沉,道:「你這是什麼話?」
孟威又嘆了一聲,道:「兄弟,你自己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如今,幾個一流高手還未曾到,他們若是到了,必然要和你動手。你如今功力之高,已經到了你所能練到的顚峯!」
孟烈耐着性子,聽到這裏,發生了嘿嘿兩下冷笑,道:「你知道什麽?你以爲我武功已不能再高了?實告訴你,在天一神功之中,我還有兩句口訣未曾練成,若是我練成了這兩句口訣的話,那更可以睥睨天下了。」
孟威越聽越是吃驚,道:「兄弟,這⋯⋯最後兩句口訣,還是不要去練他的好?」
孟威心知孟烈如果不去練那本假的「天一神功」中所載的最後兩句口訣,那麽他的武功極高,也可以不致於走火入魔。
然而,當年天一居士在他的假墓之中,放下這兩本假的武功秘笈之際,早已將人心貪得無饜這一點,看得極其清楚。可以說任何會武之人,武功高了還想高,絕没有一人,肯以中途心足,輒止練武的。
所以天一居士也知道,凡取到那本假的武功秘笈的人,到頭來一定免不了走火入魔,墮入他所佈置下的圈套之中。
當時,孟烈聽得孟威又來這樣勸自己,不禁怪聲笑了起來,一揚手,道:「你不必說爲什麽了,我已經聽得够了。如果我再練下去,定然不得好死,是也不是?」
孟威抹了抹汗,道:「我說的乃是實話。」
孟烈又是一聲長笑,道:「若是我練成了這最後的兩句口訣,那更是天下無敵,誰還能令我不得好死,你倒説来聽聽?」
孟威想了片刻,道:「你⋯⋯自己。」
孟烈更是縱聲大笑起來,孟威苦口婆心地在勸他,可是孟烈聽來,他的話可以說是荒誕不經之極,實是不能不笑。
孟烈的笑聲,只笑到了一半,便陡地停了下來。
本來,平石谷中,人聲嗜雜,各自談笑,而此際,隨着孟烈的笑聲一停,山谷之中,也頓時靜了下來,變得鴉雀無聲。衆人的聲音,全靜了下來,那是因爲谷口有人走進來之故。
自谷口走進來的兩人,前面一個,五短身材,貌相威嚴,正是靑風渚楚天碧。楚天碧乃是威震天下的高手,他一進來,衆人自然而然地便靜了下來。
跟在楚天碧後面的,則是一個貌相平庸的中年人,一身灰衣,看來毫不起眼,絕不像是武林中人,倒像是客店中的掌櫃。
可是那人跟在楚天碧的後面,楚天碧頻頻回頭去看那人,面上神色,十分謹愼,而那人則若無其事地向前走着。一開始,衆人還看不出什麽名堂來,可是一等那人來到谷中心時,人人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原來那人行動之際,本來只覺得他姿勢怪異,輕飄飄地像是在隨風飄蕩一樣。
等到一看仔細,只見那人在踏出一步,手掌便略略向下一按,而一按之際,他的身子便向上拔起了兩三寸,接着一脚踏下,脚絕未碰到地上,第二掌又已向下按出,他看看雖是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但是雙足始終離地三寸!
當然,這是他在一掌按出之際,掌力擊向地面,將他的身子托了起來的緣故,和眞正的「凌空步虚」還不能相比,然而他一步步走來,雖然面不改色,這份功力之高,自也可想而知。
那人和楚天碧一起來到了那塊最大的平石之前,兩人的身形,一起拔起,落到了石上。
那人一伸手,道:「楚兄請。」
楚天碧一拱手,道:「上人遠從南海趕來,自然是上人先請坐。」
本來,在平石谷的羣豪,根本没有人知道這個其貌不揚,但是功力之高,却已到了驚世駭俗地步的人是什麽人。
可是楚天碧這幾句話一說,人人心中,便盡皆恍然,知道那中年人,敢情就是南海天礁島,天礁上人洪震了,天礁上人洪震本身,雖然極少在武林中行走,但是他名頭却是十分响亮,人人皆知。
當下,只聽得天礁上人「呵呵」一笑,道:「有偏了。」
身形略矮,便坐了下來。他一坐下,楚天碧也跟着坐下。
天礁上人四面一看,目光在孟烈的身上,略停了一停,發出了一聲冷笑,道:「楚兄,這衡山論技,本是我們幾個人之間的玩意兒,如今聽說有不知自量的小子,竟欲問鼎,還要四處宣揚,鬧得衆人皆知,不免大煞風景,你説可是?」
楚天碧是吃過孟烈苦頭的人,他一進平石谷來,看到孟烈趾高氣揚的那種樣子,心中已自大怒,正待發作,已聽得天礁上人如此說法,他心中不禁大喜,忙道:「天下多的是不知自量的狂人,上人何必多作計較?」
天礁上人「嘿」地一聲冷笑,道:「旣發狂言的小子,如今爲何縮手不敢稍動?」
孟烈聽得這兩人一到,語言帶刺,都是針對自己而說,也早已沉不住氣。
天礁上人這一句話甫出口,他已一聲冷笑,長身起立,道:「閣下一進谷來,弄了些小玄虚,冒充凌空步虚,便以爲能嚇人了麽?」
他話一說完,手臂一振,「鏘」地一聲響,青冥寶劍,已然出鞘,只見他劍光向下,陡地一點,劍氣嗤然有聲,自劍光上激發而出,撞在石上,他的身子,便已淩空而起。
他起在半空,每當身子將要墮地之際,便伸劍向下點去,藉着劍氣激藹,身形起伏,竟如同飛鳥一樣,轉眼之間,便站在那塊大石之上!
孟烈以劍氣撞地,令得身子腾空,那和天礁上人以掌力擊向地上,令得足不沾地,原是一樣的功夫。但是孟烈英俊出衆,衣飾麗都,手中的青冥劍又是前古奇珍,點動之間,靑虹連閃,却是好看之極。
每當孟烈劍氣迭發,身形騰起之際,谷中羣豪便忍不住大聲喝采,采聲雷動,仍是久久不停。
孟烈雙手抱拳,行了一個圈揖,以謝衆人采聲,然後一個轉身,青冥劍的光,向天礁上人一指,道:「閣下剛才口出狂言,如今請來過招。」
天礁上人一見孟烈年紀如此之輕,但是他所顯露的那手功夫,竟如此之高,看來絕不在自己之下,心中也不禁為之駭然。他知道,自己如果不應戰,那一世英名,自然付之東流,如果應戰的話,對方手中的寶劍,如此之利,只怕也難以討好。
他心念電轉間,已然有了决定,冷笑一聲,道:「你是何人,有什麽資格要我出手?」
孟烈聽得天礁上人如此奚落自己,心中不禁怒極,陡地踏前一步,手臂一振,靑冥劍已經抖出了七八朵劍花來,但天礁上人也在此際,手掌猛地一翻,一掌向大石之旁的一個大火把拍了出去。
孟烈見天礁上人一掌不擊向自己,却擊向石旁的火把,心中一呆,不知道天礁上人是什麽用意,倏然收住了劍,只見天礁上人的那一掌,是擊向火把上竄高三四尺的火頭的。
他的掌力,恰好壓在火燄之上,本來是向上竄去的火頭,這時竟像是上面有一塊無形的鐵板擋着一樣,變得四下亂竄,難以再向上升起半寸!
天礁上人的手掌一直伸向火把,火頭一直竄不上來,足足有一盞茶時,天礁上人才一笑收掌,道:「你能做得到麽?」
孟烈一聽得天礁上人這樣說法,心中便自一喜。
因為天礁上人這樣說,分明是要和他文比,不欲動手,那當然是天礁上人也有了忌憚自己之意了。
他一聲長笑,道:「這是雕蟲小技,我若能夠,也難分高下,不若你我同時發掌,看火燄偏向何處,却又不准令火熄滅,你意下如何?」
在如此情形之下,天礁上人實是再難推辭,他一聲冷笑,手掌已緩緩向前推出,孟烈身形掠起,到了他對面的另一塊大石上,也推出了一掌。
看來兩人的掌力都去得很慢,因為火把上的火燄,始終維持着原狀。
過了好一會,已有人在交頭接耳,表示兩人的掌力,去勢慢得可疑,這才聽呼呼兩聲響,那火把上的火頭,突然向上竄了起來。
那火把的火頭,本來有四五尺高,這一竄起,竟到了丈許高下處,形成了極薄極薄的一片,色作橙黃,仍是光亮耀目那種奇異的現象,看得衆人目瞪口呆。
只見那一片火燄,越來越高,也越來越薄,顏色也越來越淡,幾乎目不能辨,但是仔細看去,火頭仍在,並未曾熄滅。
這種情形,維持了一盞茶時,只見在一丈五六尺的高處,忽然「嗤」地一聲響,冒出了一股火頭來。孟烈左手手指,突然向之一指,那股火頭,倏地向天礁上人,激射而出!
那一股火頭,在兩人的掌力摧逼之中,冒出來的時候,本來是一閃就要熄滅的。然而,孟烈的出手實在太快,他手指指處,那股火頭,發出了「嗤」地一聲響,已向前電射而出。
天礁上人也明知那朵火,轉瞬之間,便仍會熄滅的。然而,那股火燄的來勢快到了極點,却使他難以斷定會在燒到他之前熄滅,還是能以燒到他的身上。
天礁上人這時,和孟烈各以掌力逼住了火燄,兩人功力的精純,可稱勢均力敵,他自然知道這時,就算拼着被火燒一下,也絕不能分手迎敵。
他身子仍然坐着一動不動,可是他在那股火燄,向他射來之際,心神大是緊張。而那股火燄,在射到了離他的面門兩尺許處,一閃熄滅,天礁上人一見火熄,心中一喜,陡地吁了一口氣。
在剎時之間,他心中只顧歡喜,竟在絕不能鬆氣的時候鬆了一口氣!
孟烈在刹時間,陡地覺出對方的内力一鬆,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原故,然而這是他取勝的難得機會,他怎肯錯過?他立時真力疾運,向前狂湧而出,夾在他們兩人掌力之中,薄得幾乎透明的火燄,這時陡地現出了紅色來,無數火舌,一齊向天礁上人捲了過來。
天礁上人在倉猝之間,一見這等情形,心中更是慌張,而孟烈在這時,眼看火燄自血也似紅,到被自己兩人的掌力,逼得幾乎目不能視。而這時,向前射出的火舌,嗤嗤有聲,威力之猛,足堪爍金,比起原來的火頭來,威力更要猛上許多。
他陡地悟到了武學之道,也是由有至無,再由平淡到幾乎等於没有的境地之中進一步,那才是真正的至高無上的境界!
孟烈一悟到了這一點,對以前所練的「天一神功」,間中或者還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也豁然貫通,不但精神一振,功力在刹時間,又進了一步,人霍地站了起來,掌力更盛。
天礁上人這時,也已狼狽站起,帶着呼嘯發之聲的火舌,漸漸向他逼近,天礁上人還在苦苦迎接,但是過不了半盞茶時,他额上的开珠,已如豆而下!
天礁上人叫道:「住手!住手!」天礁上人叫出了這樣的話來,那他分明已經是在認輸了!
如果孟烈鬆手的話,他也絕無面目留在平石谷中,而照武林中一般比武的規矩來說,對方旣已認輸,那自然應該住手才是。
可是孟烈却不!他看到平石谷中,帬雄畢集,認定了這是自己,攝威立名的大好時機。他在聽了天礁上人的怪叫之後,發出了一聲大笑,雙掌齊推,非但不住手,而且還加強了掌力!
人叢之中,立時响起一陣驚駭之聲,天礁上人,心知如是自己的內力,終於抵敵不住的話,這股火燄燒了上來,自己只怕立成焦炭,為今之計,只有快些退出,或可保無事。
他又發出了一聲怪叫,雙足猛地一點,身子向後疾射而出。
他這裏抽身後退的勢子雖快,但孟威的掌力一失去了力,更是帯着火焰,排山倒海也似地向前,直湧過來。
剎時之間,只見天礁上人的全身,盡被火燄包没⋯⋯
但天礁上人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在退出之際,早已知道若是慢一步的話,自己恐怕仍然難以倖免,是以一退出七八步,身子倏地一轉,便已轉到了一塊大石的後面,包在他身上的火燄,也被大石阻住。
孟烈一見這等情形,知道燒他不着,便真氣一歛,收回了掌力。
他掌力一收,被逼出近丈許的火頭,也倏地缩了回來,那隻火把,除了比别的火把,多燃去了尺許之外,看來仍是没有任何分別。
天礁上人在石後喘了一口氣,轉出身來。
衆人的目光一齊集中在他的身上,刹那間,人人盡皆發呆。
只見他身上的衣服,已被燒得東一片,西一片,破碎不堪,而他的眉毛、頭髪、頷下鬍鬚,也全被燒得蜷曲了起來!只見他面色蒼白,雖然人人皆知他實際上並没有受什麽傷,但是却知道這一來,天礁上人的觔斗已栽,武林中只怕再也不會有他的信息了。
他自石後轉出,呆了一呆,向孟烈拱了拱手,道:「佩服。」
他講了一聲佩服,又略頓了頓,再講一聲,講的仍是那兩個字,道:「佩服!」
孟烈聽出他第二聲「佩服」,似乎是怕自己不肯住手而言,講的乃是反話。
孟烈一笑,道:「豈敢,豈敢,我在這次集會之後,就要在平石谷開宗立派,今後武林之中,要打聽我的所在,大約易如反掌,閣下若是不服,隨時可來找我,我定然奉陪。」
天礁上人面色由白而靑,由靑而白者再,終於一聲不發,轉身便向前飛掠而出。
由於他向前的去勢太快,他身上被燒成片片,勉强還不致斷落的衣服,這時却一齊飛了起來,就像飛起了一羣黑蝴蝶一樣!
孟烈「哈哈」大笑,道:「楚——」
他本來是準備再去對付楚天碧的,可是當他向那塊大石上看去,楚天碧却不知在什麽時候不見了,當然是在孟烈勝了天礁上人之後離去了。
孟烈哈哈大笑,在他的大笑聲中,突然聽得谷口一個老婦人道:「洪震,你也有敗在人家手中的一天麽?可說是蒼天有眼!」
在那老婦人說完之後,只聽得天礁上人「哼」地一聲,那一下聲音,人人皆可以聽出,迅速地自近而遠,傳了開去。
接着,谷口人影一閃,一個老婦人,已經走了進來,正是天礁夫人。
她一進山谷,便道:「天一居士,你女兒說你再不會過問世事,何以你又上平石谷来了?」
天礁夫人只當勝了天礁上人的,除了天一居士之外,再不會有第二個人,所以才這樣說法的,她話出口之後,四面一看,並不見天一居士,不禁一呆,「咦」地一聲,道:「人呢?」
孟烈冷然道:「你找誰?」
天礁夫人一瞪眼,道:「哈,我也要找你,但先要找天一居士。」
孟烈在天礁夫人提起天一居士之際,心中也不禁泛起了一股寒意,可是他又聽得天礁夫人說天一居士不再過問世事,是以又放心大胆起来,道:「天一居士怎會再来?石谷論技,到目前爲止,是我勝了天礁上人,佔了上風,你可要和我動手麽?」
天礁夫人「哼」地一聲,道:「你?」
孟烈傲然道:「當然是我!」
天礁夫人連聲冷笑,却轉過身去,道:「各位,老婆子此來,不想獻醜,只不過想告訴各位,天下武學,無出天一神功、龍翔劍法兩者之右的了!」
她講完之後,長嘆一聲,道:「老婆子在十年之前,僥倖得居首席,但最近得睹天一神功、龍翔劍法兩門内外絕頂武功秘笈之後,心悅誠服,這一世,也不再作習武之舉了!」
她講完之後,又是一聲長嘆。但是接着却又「哈哈」一笑,她那一笑,笑得十分自然,絕非做作。天礁夫人一生學武,十年之前又佛倖在衡山論技中佔了第一,這十年來,戰戰兢兢,不斷苦練,雖然武功越來越高,但是得失之心,却也越來越重。
直到她看到了天一神功、龍翔劍法這兩本秘笈之後,知道自己萬萬不能練到這一地步,一有了自知之明,反倒如釋重負,再也没有任何負担了。
孟烈聽得天礁夫人說甚麽她也曾看過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的秘笈,心中暗罵胡說八道。
然而,天礁夫人的話,這時對孟烈却是十分有利。
他手拱長劍,大聲縱笑,道:「不錯,天下武功,無出天一神功、龍翔劍法之右,這兩門武功,如今全在我的身上,誰想和我爭鬥,實是自取其辱!」
天礁夫人望了孟烈半晌,轉身便走,孟烈向天礁夫人的背後一指,道:「你走了麽?」
他自從勝了天礁上人之後,内力已更進了一步,這隨手一指之間,只聽得「嗤」地一聲响,一股勁疾之極的勁風,陡地向前射了出去!
天礁夫人正待掠出平石谷去,陡然之間,聽得背後响起了如此勁疾的破空之聲,心中一凜,打横跨出了兩步,那股指風在她的身旁掠過,恰好向一個大火把撞了過去,只聽得「轟」地一聲,指力到處,火頭爆散了開來,那個大火把,竟立時熄滅!
而那個大火把,離開孟烈所在的地方,足有丈五六開外!,這一下,不但在平石谷中的羣豪,看得目瞪口呆,連孟烈自己,也大感意外!
天礁夫人面色一變,喃喃道:「天一神功,天下無敵,天一神功,天下無敵。」她連講了兩遍,身形疾閃,轉眼之間,便已出了山谷之外!
孟烈一聲長笑,也不再去追趕她,手指向前連點兩點。剛才他指向天礁夫人的背後,只是隨意一指,已有如此威力,這時存心發指,力道更强,手指提起,兩個大火把,便已熄滅。
孟烈身形掠起,到了那塊大石之上,道:「你們可曾看到,還有第二個人有此功力?」
羣雄面面相覷,没有一個人敢出聲。
在這許多人中,有不少人是抱着和孟烈較量之心而來的,可是如今見到孟烈的功力之高,已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誰還敢出手?
孟烈見自己已將全塲鎭住,這乃是自己多少年來的夢想,他終於成了武林之中第一高手,從此以後,在武林之内,以他至尊,他的心中,實是高興之極,大聲酣呼,手指向着火把亂指,每指處,勁風驟發,便將火把撲熄,不到一盞茶時,平石谷中的火把,全部被孟烈的内力弄熄了。
這時,正是午夜時分,山谷中的火把全部熄滅了之後,黑得對面難以見人。而山谷之中,除了孟烈的縱笑之聲以外,可以說一點聲音也没有,每一個人都被孟烈驚世駭俗的武功所震動!
孟烈不斷地笑着,他只覺得體内眞氣運轉,越來越是迅疾。
那種現象,彷彿是他的内功,又更進了一步。
孟烈心中更是高興,然而在轉眼之間,他體内内息連轉,却已快到了難以控制的地步。
這時候,他的笑聲,也快得驚人,聽來駭人之極!
任何人都没有覺出事情有什麽不對頭,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孟烈自己,一個是孟威!
孟威一聽得孟烈的笑聲有異,心中大吃一驚,忙叫道:「兄弟,兄弟!」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奔了出去。
可是這時候,孟烈的笑聲,當眞可以稱得上驚天動地,聲震山谷,孟威的叫聲,完全被淹沒在他的笑聲之中。孟威在黑暗之中撞出了兩步,忽然覺出前面有人阻住了自己去路。
孟威伸手便推,但他這裏才一伸出手來,手腕一緊,竟已被那人將手腕抓住。孟威心中駭然之間,天色黑,他又没有法子看淸抓住自己的手腕的是什麽人,正待大聲喝問時,已聽得耳際响起了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孟大哥,由得他去。」
孟威一聽便聽出那是游馨兒的聲音,他陡地一呆,道:「馨兒,你也來了,他⋯⋯笑聲有異,看來已將走火入魔,我去看他——」
游馨兒講的仍是那句,道:「由得他去。」
孟威汗如雨下,道:「馨兒,我絕不能不理,我一定要去帮他,我一定要救他,馨兒,你不給我去,那比殺我更狠!」
游馨兒抓住孟威的手,鬆了開去,孟威連忙向後衝去,耳際似聽得游馨兒道:「你出全力按他靈台穴,他性命或者可保。」
孟威停了一停,道:「馨兒,你也來帮手。」
游馨兒發出了幾下冷笑,道:「我不會再見他,也不會再見你了。」
孟威叫道:「馨兒!馨見!」這時,眼前一片漆黑,他也不知游馨兒講完話之後,去了何處,只得向大石撲去。
當他向大石撲去之際,孟烈的笑聲,已經更是驚人了。
孟威一掠上了大石,孟烈的笑聲,陡地停止。剛才,山谷之中,還充滿了孟烈的驚心動魄的笑聲,這時笑聲陡停,靜了下來,誰也不知孟烈下一步又要作什麽,竟無人敢出聲。
孟威一聽得笑聲陡停,心中一凉,一伸手,抓住了孟烈的手背,已覺出孟烈全身發僵。
孟威緊記得游馨兒的話,立即將手按在孟烈背後的靈台穴上,傾全力將内力運了過去。過了一盞茶時,才聽得有人叫道:「孟英雄,你現在何處?」
孟威伸手探了探孟烈的鼻息,孟烈仍在呼吸,他一手仍按在孟烈的背心,一手却挾起了孟烈,躍下了大石,看準了谷口的方向,悄没聲地,便向外奔去。
當他来到了山谷口的時候,只聽得漆黒的山谷之中,响起了一片頌揚讚美之詞,只怕有史以來,從來没有一個武林高手,受過如此的頌揚讚美的。
可是,受衆人頌揚的孟烈,這時却已經全身僵硬得一動也不能動了。
孟威只嘆了一聲,發足向前奔去,一口氣奔出了十來里,才停了下來。他仍是不斷將本身内力,向孟烈體内輸去。孟威的功力,本來不算太高,這時他心急要救孟烈的性命,竟不顧及自己的安危,等到到了天色將明時分,他全身已為汗水濕透,身子一軟,本是坐在地上的,竟向後仰了一仰,跌倒在地。
他人一跌倒,手也離開了孟烈的背心,他陡地一驚,再想坐起身來時,却已没有力道了。
一直捱到天明,孟威才有氣無力地叫道:「兄弟,兄弟!」
他勉力坐起身來,還只當孟烈終於死了,可是,朝陽照在孟烈的臉上,只見他的眼珠仍在轉動,孟威鬆了一口氣,道:「兄弟,你没有事了麽?我⋯⋯一身功力也廢去了,我們恰如未曾偷學武藝之前一樣。」
孟烈閉上了眼睛,淚水從他的眼中,大滴大滴地滲了出來。
孟威忙道:「兄弟,你不要難過,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孟烈睜開眼來,又閉上了眼,顯然他除了睜眼之外,已不能作其他動作了。
孟威養了幾天,才負着孟烈出了山,他早已想定了主意,還是荀家莊上,可供自己棲身,到了小鎮上,便僱了一輛馬車,向荀家莊進發,一路之上,只聽得人沸沸揚揚,說孟烈在平石谷中,大展神技之後,忽而不見的奇事。
一連幾天,孟威只是勸釋着孟烈,他也無法知道孟烈的心情。到了荀家莊,陸敏修和荀慧兩人,都認得他是曾經救過他們兒子的人。孟威只是說自己武功全失,願在莊上為馬佚,養自己已殘廢了的兄弟。陸敏修夫婦絕未想到如今來投的兩人,竟會是孟氏弟兄,他們本來要待爲上賓,但孟威執意不肯,他們也只好答應。
當孟威帶着孟烈,來到馬廐中的時候,孟烈仍是閉着眼,淚水長流。
他多少年來的夢想,的確變成了事實,然而也就在他的聲譽、武功到了最高峰之際,他却直摔了下来!
孟威還懷着天一神功和龍翔劍法,但是他武功全失,真氣已散,却是再也不能練那絕頂武功的了,孟威在到了荀家莊的當晚,便將靑冥劍和那兩卷秘笈,一齊拋入了莊内的一個枯井之中,仍然恢復了馬伕生活。
每當他看到越來越動人的荀慧之際,他心中還不禁會狂跳一陣,但是他總是立卽低下頭去,不想再多看荀慧一眼。一切,全像是一塲春夢一樣,而今夢醒了,也什麼都完了!正是!
休笑春夢最易醒,
你我都是夢中人!
在下這部「龍翔劍」,至此也告結束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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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6-11 21: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书很长,兄辛苦了,已录入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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