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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凌妙颜

[入库] 柳残阳《荡魔志》又名《金色面具》、《金面侠》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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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15:46:4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九、孤道险 搏命毒

  在此情景,此等形势之下,牟迟德出口之言却不是谩骂,不是嚣叫,不是求饶,竟然这般文质彬彬夸赞起龙尊吾的武功,这一点,倒是颇出龙尊吾的意料。
  戴着金色面具的脸朝向牟迟德,龙尊吾平静的道:“先生过誉了,不过,如若先生早能明白此点,你我之间也说不定可以免掉这场干戈。”
  轻轻呛咳一声,牟迟德道:“不然,便是我明知非你之敌,亦将以命一拼。”
  龙尊吾讶然道:“却是为何?你我之间,并无深仇天恨……”
  牟迟德淡淡的道:“当然有深仇大恨,你折辱了银城城主的掌珠,即是等于污蔑了所有蓝湖海的人,我负有保护小姐之责,自是不能与你甘休。”
  阿眉刀微微一晃,龙尊吾语声冷硬了:“说得有理,但你们想也知道你们那位城主千金的如何刁蛮狂妄,如何不讲道理吧?在蓝湖海,虽然我不晓得那是何处,你们的千金小姐可以摆摆威风,换到此处,她却应该学习谦恭,她自己不学,你们不敢劝谏,那么,我便只有自告奋勇的略施教训了。”
  牟迟德孱弱的一笑道:“但是,你非蓝湖海的对手……你的份量也不足!”
  龙尊吾披肩的红发轻轻飘拂着,他冷沉的道:“你可能说得对,不过,我已经做了,便算非蓝湖海的对手,我也只有硬撑下去。”
  低头望着手上的斑竹箫,而斑烂的箫身正闪泛着隐隐流动的光华,牟迟德唇角难以察觉的抽搐了一下,他仿佛有了决定,又将目光沉沉的投注到龙尊吾的身上。
  龙尊吾道:“先生,我们这出闹剧,我想,现在收场正是时候,是么?”
  牟迟德喑哑的一笑,握箫的手腕蓦而一抖,于是,缚垂在箫端的那枚心形翡翠,已在一弹之下准确无此的闪射向龙尊吾的额心,来势之快,简直令人难以思议,有如一颗横空的心形殒星,方才发觉已经到了眼前!
  没有任何犹豫,本能的反应,促使龙尊吾猛然侧转,在侧转的刹那,他反戴在手指上的“善渡”指环已一旋猝飞,红芒骤映,“叮”的一声轻响,那一点绿莹莹的光形已然碎成粉靡飘散四周!
  红芒在空中继续飞掠,龙尊吾急扑而去,凌空一翻又折回,那枚射出的“普渡”指环,却在此瞬息重又套回指上!
  金色的面具映着森冷的光辉,龙尊吾狠狠的盯视着地下一动不动的牟迟德,阴沉的道:“我原该活劈了你!”
  牟迟德哑然的笑道:“既是落败,便也不做生还之想了。”
  踏前一步,龙尊吾道:“你的修养功夫十分到家,对敌手段也与众不同,沉静中又分套施为,也罢,此刻放你回去,告诉你蓝湖海的每一个人,就说我龙尊吾恭候领教,人生实在平淡,先生你也明白,‘除我之外无大灾’!”
  牟迟德淡青的面庞起了一丝痉挛,他道:“是的,除我之外无大灾……少兄,你要永记此言,到了那等关头,希望你能以勇气扛起这句话!”
  龙尊吾冷冷的道:“自然,无论何时何地,我都等着。”
  牟迟德反手用箫拄地,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歪歪斜斜的往前走去,他刚刚走了几步,黑沉沉的险道那边,已隐隐传来一阵擂鼓似的马蹄声!
  似是有些惊疑,牟迟德站住脚步,默默侧身聆听,片刻后,他又转身对着龙尊吾一笑道:“可是你还带的有帮手?”
  龙尊吾淡然答道:“没有什么奇怪,只是另一场杀代的开始而已。”
  嘴唇蠕动了一下,牟迟德有些怔愕的道:“你是说,这些人也是你的仇家!”
  龙尊吾语声没有丝毫平仄的道:“我想,他们是。”
  牟迟德喃喃的道:“来骑众多,只怕在数百以上……”
  笑了一声,龙尊吾道:“因此,先生,你应该高兴才对。”
  牟迟德古怪的盯着龙尊吾,缓缓的道:“少兄,你想差了,如若我是你,我便不在这里独立相拒。”
  龙尊吾平静的道:“左有绝崖,右为恶沼,此处正是一个险地,先生,你且避开,容我以一己之力搏杀那些匹夫!”
  不知是夜寒如水,仰是龙尊吾的话中豪气壮烈,牟迟德竟然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他摇摇头,道:“少兄,势不利兮!”
  一挥手,龙尊吾朝黑暗中低呼:“朱兄,焦兄,二位切莫现身,来人若是对头,请二位即刻返回报信,请尊友预作防犯,在下于此暂挡一阵,二位听清楚了便请以口哨回应。”
  稍停了一会,似是极不情愿的响起了一声低促的唿哨,龙尊吾笑了笑,提高了声音道:“谢了。”
  前面的牟迟德避入壁下,镇定的道:“少兄,来人已至。”
  龙尊吾卓立路中,阿眉刀倒提在手,自山崖险道的那边,已有一行火龙似的点点亮光蜿蜓而来,为数约在五百以上!
  极为迅速的,来骑在顷刻间已经移近,为首双骑并驰,一色黑衣黑巾,胸前并绣交叉双斧,两名骑士都生得雄伟高大,面如锅底,与那身黑衣一衬,便越发黑成一片了。
  在急奔下,他们亦已赫然发现了,独立路中的龙尊吾,龙尊吾穿着月银色的长衫,金色面具映着火把的青红光辉,泛闪着极度冷漠则又生硬的灿灿光芒,赤发飘舞,金刀闪烁,贸然一见,便有如一个来自阿修罗域的魔神挡于道,又是猝猛,又是威武!
  两名黑衣大汉口中长啸出声,双双高举右臂作势,坐下马匹也因他们的用力勒带而狂嘶着人立而起。
  于是——
  两人之后拉得长长的马队立即响成一片凌乱叱喝呼喊之声,铁器的撞击声,马匹的嘶叫声,喷鼻声,这些声音组合起来,便显得那般嘈杂与喧嚣……
  龙尊吾直挺挺的站着,面具后的目光冷厉的怕人,他大马金刀的拦在道路中央,正对着暄噪哗嚣的大拨敌人,但是,他那股子狂悍与凶猛的傲烈之气,却在无形中毕露无遗了!
  当先的两名黑衣大汉紧张的互瞧了一眼,右边那个哼了一声,扯着粗哑的嗓门叫道:“横有径直有路,遇水搭船过涧上,朋友你阳关大道不走,站在路中间,莫不成与我赤玉庄有什么过不去么?”
  龙尊吾冷酷的道:“你二人报名!”
  黑大汉微怔之下勃然大怒,他吼道:“你是哪里来的鸡零狗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口气却大得如个夜壶口,我兄弟名号也是你这等问法的?”
  龙尊吾镇定的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
  黑衣大汉冷哼一声,道:“你是来者不善了?”
  阿眉刀在龙尊吾手上翻了个转,他淡漠的道:“说得是,善者不会来。”
  双方的火药气息越来越重,情势发展下去,眼看就要动上手了,这时,后面的马队纷纷嘶叫着避向山壁,三乘飞骑已超越上来。
  那三骑为首者,是个六旬上下,凤目垂眉的肃穆老人,后边跟着一人头如芭斗,掀唇龅齿的粗壮大汉,再后面,则是一位星目红唇,神态潇洒的年青书生,三骑甫始奔来,黑大汉的另一个同伴已低呼道:“老方,常大爷来了。”
  称做老方的那黑衣大汉带马往侧旁让去,边高声道:“常大爷……”
  凤目老人双腿微挟,他坐下的那匹杂花骏马已伶巧的停了下来,老人的一双眸子精光隐射,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此刻,他傲慢的扫了路前的龙尊吾一眼,狂暴的道:“方蛟,为什么停下?”
  唤做方蛟的黑大汉忙道:“常大爷,就是那戴有面具的小子拦在路中,不让马队通过,小的们正在……”
  他话还没有说完,凤目老人已呸的一声,怒道:“谁敢阻我马队?你还和他拖延什么?你就不懂冲杀过去么?这些区区小事尚要老夫我烦神教你?”
  方蛟惶恐的答应一声,抖缰就待冲杀过来,但是,后边的年青书生却一拂衣袖,低声道:“方兄且慢……”
  方蛟猛然收势,回首望着那年青书生,神色之间显得极为恭谨的道:“席爷有何吩咐?”
  年青书生催马上来,凑在凤目老人耳边低促的说了几句话,凤目老人顿时面色一变,狠狠的阿向龙尊吾。
  缓缓的,凤目老人道:“在大明县城连伤我赤玉庄好手的神秘客,又残杀了双双人狼的凶恶之徒就是你了?”
  龙尊吾平静的道:“正是。”
  凤目老人霹雳似的大喝一声,愤怒的道:“大胆狂徒,这正是你自投罗网,早寻死路,老夫今夜便活剥了你,祭我伙友!”
  龙尊吾淡淡的道:“你我目的全皆相同,而如今,正是时候!”
  凤目老人哦呸一声,暴烈的道:“好个利口小子,就凭你这斤两也敢在我‘千手阴阳’常淳面前卖乖使狂?小子,你差远了!”
  龙尊吾生硬的道:“常淳?你最好将你那千手来试!”
  蓦地一声怪叫,唤方蛟的那名黑大汉带马怒冲而上,在马上旋身翻臂,一柄雪亮的朴刀已搂头盖脸的削向龙尊吾天灵!
  猛一低身,龙尊吾眼皮子也不见眨,他双手握刀一绞直戮,只见金芒猝闪,方蛟已狂号一声,刀飞人落,胸前现出了一个可怕的血窟窿!
  只是一招,仅仅只是一招,赤玉庄的这名大头目已尸横命断,“千手阴阳”常淳大吼一声,双臂一挥,两团宛若成形的罡烈劲风已“呼”、“呼”撞到!
  风声甫起,龙尊吾听出这是一种极为强猛的内家劲力,他不闪不退,阿眉刀斜伸,左掌一抖倏推而上。
  于是——
  地下的泥土“唰”的被刮起了一大片,一股锋利如刃的气流挟着旅荡的无形威力激射过去,“哗”的一声震响,龙尊吾身形一晃退了平步,马上的常淳却大大的摇摆了一下,同时,他的双掌手腕也有如被刃锋擦过一般起了两条朱红的血痕!
  “千手阴阳”常淳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一身武功之绝且不去说,便是见识阅历也异常丰富,只这一下,他已顿时心中雪亮,双手一抛,两撇长眉倏然倒竖而起!
  “‘刀子掌’!狂徒,原来你是大成官那个老鬼的门生!”
  龙尊吾沉沉一笑,道:“见了阿眉刀你便该知道,如今才说,晚了。”
  常淳面孔立刻沉了下来,他一侧脸,阴恻恻的道:“义士敬以道,宵小惩以刑,二位老弟,这小子乃是个如假包换的宵小之流,我们自不能以江湖道义来敬他……”
  披发大汉龅齿一龇,狂烈的道:“那么就要惩以刑了!”
  那唇红齿白的俊美书生微微一笑,手掌一探已握着一只铁臂粗细的大毫笔,他用手指一试那尖锐雪亮的赤铜笔帽,笑吟吟的道:“‘九如派’掌门师弟‘血笔点命’席若玉领教。”
  龙尊吾阿眉刀依旧斜举,他闻言之下并未回答,那叫席若玉的年青书生已就着坐姿腾空而起,在空中“霍”然舒身,大轮转,抖手三十九笔幻为满天光流点急泻而下!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句话是一点也不假的,席若玉出手之下,不仅招式诡异难测,其气魄,其火候,其位置,皆是如此雄浑与准确,方才施展,已不愧是大手笔的气度了!
  龙尊吾依然毫不相让,阿眉刀猝然翻飞纵横,金芒呼轰掠舞,条条光影交织成一面层层重重的罗网,而在这面反弧形的罗网中,又有千百刃流一起向四周暴射,照面之间,一连串急急的“叮当”之声已响成一片,“血笔点命”席若玉扑来的身形“呼”的再度腾起!
  大笑如雷,另一条粗大的影子在席若玉腾空的一刹电似的乘隙而来,一十九掌宛如一掌猛然罩下,而掌风在呼啸撞击,掌影在晃闪飞旋,来人的“铁如意”又快不可言的兜头砸下!
  龙尊吾沉稳如山,手掌挥舞之下阿眉刀掠闪刺戮,掌影与劲气在炫目的金色刀光翻飞里消弥于无形,同一时间,阿眉刀突然一抖横架,“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中,铁如意叉被硬生生的荡开!
  “血笔点命”席若玉再次扑来,手上铜笔幻起千百条赤芒,闪摇不定的罩向敌人全身三十六处重穴,而黑衫又飘,“千手阴阳”常淳也有如飞鸿惊天,那么疾速的直泻而至!
  压力在瞬息间变得沉重无比,龙尊吾知道今夜算是又遇上强悍的对手了,自从与那引起怪和尚及铁矛帮的“九鸿一尊”夏忌生等较斗过以后,今夜,还是第一次遭到这等强敌!
  于是,形势已不容他再作犹豫,一招“网凝红”猛的推展,而“飞千流”、“血染刃”、“侧夺魄”三式并为一招倏施向左,“尘归土”、“星落寂”‘七欲减”、“九泉水”融合着齐出向右,八式惊鬼泣神的刀招交织成漫天盖地的金光刀流,无尽无绝的纵横飞旋,有如烈阳的毫光万道逼射,又像天河的群星崩落,仿佛长江的水流咆哮,宛如东海的浪涛号哭,空气互相激荡排挤,发出惊心动魄的狂啸,四周的每一处空间,每一分隙缝,都完全被刀刃的光彩布满,都完全被耀眼的光芒充斥,而在此时,龙尊吾“飞流九刀法”中的最后一式“金轮渺”也在他猝然仰身下施展而出!
  铜笔的千星万流,铁如意的雄浑劲势,双掌的奇幻掠舞,都击成了一个焦点,合起来击向龙尊吾,龙尊吾的“飞流九刀”也在同一个时间毫不畏缩的倏迎上来。
  在漫天的绚灿光华映辉下,在劲力的割裂下,四条人影那么快的合拢,又那么快的分开,就像蓦然炸碎了的一堆石头!
  “千手阴阳”常淳身上带了七道刀口,热血染浸衣衫,他奋力伸脚急撑,才没有将身子撞将上去,“血笔点命”席若玉的宝蓝色儒衣自襟至摆全然裂开,肋下血迹殷然,他踉跄着个旋转强行站定,手中铜笔挽了一朵笔花转了过来——
  披发大汉似断翅之鹰般摔向泥沼,就在千钧一发中,他猛然开声吐气,臂舞腿蹬的倒飞上来,只差三寸便又摔了回去,一张丑恶的面孔,已然泛成灰白之色!
  龙尊吾孤伶伶的靠在山壁上,阿眉刀斜斜拄地,他左胸正有一滴滴的鲜血方下滴落,喘息声亦清晰可闻,因为就着面具,所以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那袭月银色的外衣,却已皱污不堪。
  大大的吸了口气,“千手阴阳”常淳踉跄走前五步,他干笑了两声,指着龙尊吾道:“小子,你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大成宫出来的角色并非可以独霸江湖,你栽定了!”
  龙尊吾的语声依旧是那样平静,虽然有点失匀:“常淳,你伤痛正剧,刀血未干,如此夸口,也不嫌太可笑?”
  常淳下垂的双肩无风自动,他的面色有些发灰:“成败才论英雄!今夜先斩你这利口狂徒,取你首级再上蜀山湖找那两个老鬼算帐!”
  龙尊吾隐在面具后的眸子倏然射出两道冷酷得没有一丁点热度的寒光,他目注对方,缓缓的道:“常淳,便是因为你一连两次出言污蔑我的两位恩师,今夜你就须付出最大的代价!”
  “千手阴阳”常淳冷笑道:“小子,你若能以活命,老夫这代价自将予你!”
  斜剌里,不知在什么时候一条黑影猝掠而来,一柄铁如意“呼”的左右一翻,在连串的炫目跳动中挟着万钧之力,闪电般同时砸向龙尊吾身上七个要害,而事起仓猝,龙尊吾“飞流九刀”法最为精绝的招式,已因距离太过接近而不及展开!
  闷哼一声,龙尊吾右手急按倏弹,阿眉刀微弯倏伸,借着这一弯一弹之力,他那瘦削的身躯已骤而跃起,几乎不分先后,阿眉刀一竖猛横,他同时往前俯,左手在腰间一探急扬,铁如意“吭”的擦着他肩头掠过,但是,对方却惨嗥一声,倒仰出七尺之外!
  从开始到结束,一共也只是人们眨眼的十分之一,当每个人的意念尚未及转回,已经分出生死……
  龙尊吾仍然照原先一样靠在山壁上,阿眉发也仍然斜拄地,但是,他的左手却紧握着那条“双头蛇”,“双头蛇”的两枚尖钩,这时,正自那突袭者的小腹内,血淋淋的拉回!
  “千手阴阳”大叫一声扑到那仰卧于地的披发大汉身前,这体壮如牛的大汉全身都在剧烈的抽搐,双目怒瞪,龅齿外掀,脸孔的肌肉紧绷,一线鲜血正顺着嘴角往下流淌,他的小腹,老天,已连肚肠全流了出来!
  俯在地下,“千手阴阳”常淳嘶哑的大叫:“裴雄……裴雄……你死不得……死不得啊……你叫老夫如何向你师父交待,如何向你师父交待啊……”
  那披发大汉的头发被鲜血丝丝黏在面颊上,他汗涔涔的面孔泛着灰白的色彩,咬着牙,语声自齿缝中迸出:“常……七哥……为……为……我……报仇……”
  常淳神色悲惨,老泪纵横:“你放心,裴老弟,老夫我拼着这条老命也要为你报仇,赤玉庄便是死绝了也不放过那小子……”
  叫裴雄的大汉惨笑一声,手捧小腹,猛的站了起来,“千手阴阳”常淳惊慌的道:“裴老弟……你,你要做什么?”
  裴雄阴毒的盯视着龙尊吾的金色面具,仍是那么冷森,淡漠,又毫无表情,就像天塌下来也惊动不了他……
  令人毛发悚然的狂号声,裴雄有如一头疯虎般冲向龙尊吾,他挥舞着那柄沉重的铁如意,人和兵器一起撞了过去!
  龙尊吾微微一闪,左手倏抖猝翻,裴雄的铁如意已被“呼”的绞飞,他庞大的身体一个旋转,收势不及,猛的一头撞到山壁之上!
  “噗嗤”一声闷响起处,裴雄斗大的头颅撞得脑浆迸裂,鲜血四飞,龙尊吾暴叱一声,阿眉刀反刃为背,靠肘奋力倒砍,“砰”然声响,裴雄庞大的身躯已沉重的飞跌向泥沼之下!
  “千手阴阳”常淳睹状之下不由须眉倒竖,目眦皆裂,他狂号着飞身扑向裴雄的尸体,龙尊吾却蓦然暴笑如雷,阿眉刀一弹一弯人已电射而出,“双头蛇”轮起一度圆弧,倏戮常淳!
  常淳若要伸手抓攫裴雄的尸身,则他自己必然避不过对方“双头蛇”的袭击,但是,若他欲待躲闪,那裴雄的尸身则将落入泥沼——
  凄惨的号叫惨响在沉重的物体坠落里,常淳凌空的躯体猝然再度拔升,拔升之际,两掌晃闪如电,二十七掌连成一线溜罩向敌!
  手腕微带,“双头蛇”泛着蓝汪汪的寒芒倒仰而回,龙尊吾脚步沾地,阿眉刀贴着地面“嗖”的旋斩,于是,正自一侧掩进的另外那个黑大汉已怪叫一声,拼命跃开。
  沙哑的一笑,“血笔点命”席若玉步履有些踉跄的扑了过来,他俊逸的面庞泛着青白,隔着尚有七步,手中的铜笔已虚空挥点,十一溜尖锐的冷风破空发出,“嗤”、“嗤”的利啸,其准无比的攻向龙尊吾全身上下的十一处大穴!
  龙尊吾挺立不动,阿眉刀猝然劈削,十一声清亮的撞击声宛若有形之物的碰撞一样连串响起,阿眉刀的灿烂光辉挥霍纵横下,“千手阴阳”常淳又咬牙切齿的攻了过来!
  右胸一阵剧痛,龙尊吾不由强忍着抽搐了一下,常淳的掌影方才排山倒海似的压来,他已平着地面激射三丈!
  “血笔点命”席若玉大叫一声,反身急追,边高呼道:“注意,他要攻马队!”
  常淳身子摇晃了一下,也苍哑的大叫:“蔡仲,快叫孩儿们下马拼杀……”
  方才被逼退的那名黑大汉怒叱一声,疯虎似的自斜刺里冲去,大朴刀猛劈快斩,呼呼生风,而马队一阵骚动,鞍上的骑士正纷纷下马,龙尊吾呛咳着大笑,阿眉刀“嗖”、“嗖”飞砍,双头蛇一挫蓦卷,在同一时间,五匹骏马惨嘶着被斩断的前腿翻下泥沼,尚有未及下马的三名黑衣大汉也恐怖的叫号着被自己的坐骑一并带下,那冲来的黑大汉刀刀落空,正想抽刀后退,黑色的链子已快得不可言喻的缠上他的刀身,两枚尖锐的锥尖,却似生有眼睛,又快又狠的“噗嗤”扎入他的胸膛,深入得只剩下锥尾尚露在外面!
  一名黑衣大汉惊怒的大叫道:“不好,大头目李超栽啦!”
  “啦”字还留着一个颤抖的尾韵,“唰”的一闪,阿眉刀已刺进他的肚腹又拔了出来,这名大汉双眼一翻,身体还没有沾地,已有七匹马连着七个大汉嘶叫扑腾着摔进了泥沼!
  “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哗啦”、“哗啦”的挣扎声,在杂着生死边缘的惊呼,力竭声哑的呼号,马匹的悲鸣尖嘶,扬蹄暴跳,火把在飞舞抛摔,兵刃磕碰撞击,整个马队,顿时已陷入一片混乱!
  “千手阴阳”常淳此刻已是力不从心了,他喘息着,抖索着,鲜血已浸透了长衫,奔跳的马匹与躲掠的黑衣大汉们又阻挡着他的进路,眼睁睁的望着对方那瘦削的身影往前一路跃射砍杀……
  用赤铜笔拄着地,“血笔点命”席若玉咬着牙根,一步步往前挪着,他肋下大片血迹,这时已染浸到下摆……
  前面——
  两柄马刀猛的自鞍上两名黑衣大汉的手中砍来,龙尊吾的阿眉刀一闪猝斜,两条拿刀的手臂已飞落黑暗,他左手的“双头蛇”一缠倏扯,两匹高大的马儿亦“希聿聿”嘶叫着撞倒路边的泥沼里!
  阿眉刀宛似魔鬼的咀咒,快如电火雷轰,翻飞掠舞,刀刀相连,式式相结,“双头蛇”尖啸着,在空中扬腾闪跳,马匹与人体有的被斩死就地,有的被摔入半空,有的便跌入泥沼中了。
  这是一幅活生生的地狱图,马挤着马,而马蹄在人身上践踏,人又拼命往马身上爬,血,早已溅得道路与山壁一片腥赤了!
  “千手阴阳”常淳声嘶力哑的号叫:“龙尊吾……龙尊吾……你是条汉子你就回头来,咱们单对单的较量……”
  阿眉刀闪电般自三名黑衣大汉的胸膛拔出,又飞快的插进另外三名大汉的胸膛,“双头蛇”倏伸猝绕,又有一匹马儿被扯摔向泥沼之下,龙尊吾的赤发飘扬,金色面具冰冷如昔,他一路杀向前,闷着不做声。
  “千手阴阳”几乎带着哭音的大叫道:“姓龙的……你这下流胚子,乌厮鸟,杂碎,你有种就过来,老夫要活劈你……”
  一刀自马鞍上挑落一名黑衣大汉,龙尊吾回身一旋,躲过了前面摔来的十只火把,在火星迸射中,他的“双头蛇”又活生生的将两名大块头卷上了半空!
  忽然——
  一条人影有如一头大鸟般凌空飞来,但是,那条人影却似有些提不住气,悬空的身形在剧烈的摇摆——
  龙尊吾闪刀避开一把利斧,目光摄注,已看出那自空中扑来的身影竟是“血笔点命”席若玉!
  冷冷一笑,“双头蛇”盘地砸碎了一名黑衣大汉的胫骨,龙尊吾微微低身,阴沉的道:“朋友,你是豁出去了……”
  满脸汗水淋漓,席若玉紧咬牙关,将扑落的身形陡然斜出,右手的赤铜笔微微挑起,又猝而下压——
  “铮”的一声轻响,那尖锐的笔帽已在刹时间脱离了笔身激射而来,空气被分裂向两侧,竟然带出两条白朦朦的细细烟雾,其力量之强,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当“铮”然轻响,空气分裂的情形甫现,那三枚长短、尖利无比的笔帽已然到了龙尊吾的额前!
  双目凝聚不动,阿眉刀闪电般上剌,“当……”的颤抖撞击声中,龙尊吾身躯“霍”的打了个旋转,而那枚笔帽也断为两断,分坠落地,但是,几乎也是一个时间,几乎没有先后——
  当龙尊吾的身躯还没有旋转过来,“刷”——“嗤”一声,千百条细若牛毛,闪闪发光的银丝,已快速得无可言喻的漫空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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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16:01: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凌波燕 舟中客

  这千百条细细的银丝,嗯,是席若玉那只赤铜笔上的笔毫!
  心头急速一跳,没有回身,龙尊吾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他微叹一声,“呼”倾力右掠,阿眉刀却在右掠的同时反手自肋下飞射出去!
  整个右边身子蓦的感到一麻,像是有数百只小虫一下了叮在肌肤上,龙尊吾单足着地,螺旋似的飞回,这时,他的阿眉刀正如金鸿来自九天直掠出去,半空中的人影看得出也在奋力躲让,口中惊呼出声——
  时间快得只是一个转脸的空隙,空中的人影与金流交擦而过,而人影却一个抽搐横着伸展四肢摔向泥沼!
  憋着胸口涌荡的血气,龙尊吾猛然带腕,于是,连系在阿眉刀刀柄上的一根强韧金丝已将阿眉刀滴溜溜的扯了回来,那么巧妙不过的正好落在龙尊吾的手上!
  “呼”的直冲出去,龙尊吾顿时已像变成一头狂狮,右手阿眉刀,左手“双头蛇”,交相挥舞,翻斩飞砍,蛇影刃芒,似巨涛排天,似旋风横扫,似江河突溃,似万雷并爆,而光闪闪,刃片片,而惨号如泣,而悲嗥如啸,有如虎入群羊,在血花的喷溅中,龙尊吾已一路搏杀向前!
  马嘶人号,刀落斧折,铁蹄高扬在人头上面,人体滚倒在铁蹄之下,无数的黑衣大汉血肉横飞,无数的黑衣大汉亡命奔逃,有的跳落泥沼,有的碰撞向山壁,有的掉头,有的断肢,瘰疬的肚肠满天抛飞,热血骤雨似的飘落,这列拥塞在窄道上的马队,现在,已经整个崩溃……
  云黯风凄,不知在什么时候,有零散的雪花自黑沉沉的天空中飘落,但是,任白雪冉冉,却又怎能掩遮这场惨厉的血腥?

  ×      ×      ×

  在赤红色的绝壁之上。
  夜来的雪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地下积着薄薄的一层雪,有几丛枯草杂乱的在寒风中摇晃呻吟,从这里,可以隐隐望见下面那条崎岖蜿蜓的险道,也可以望见朦朦胧胧的泥沼,但是,险道上,泥沼里,此刻却一片沉寂,没有一丁点异状,宛如那里从来便是如此沉寂,昨夜的血战惨斗,已寻不着丝毫痕迹,若是有,也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龙尊吾蜷缩在草丛里,他的月银长衫已破碎不堪,染满泥污,胸前血迹殷然,因为干涸的原因,这时已凝结成紫红色的硬块,他的左肩上,插着近百只闪闪颤动的牛毛细针,每随着他的呼吸,便在波晃不已……
  金色面具仍未摘下,龙尊吾粗浊的喘息着,他吃力的伸了双手,将十指舒曲了一会,缓缓爬起,但是,刚刚将身子坐好便又倒下去,脑后的赤发披散着,越见他的孱弱颓惫……
  面具后的眸子黯涩而失色,有着一丝昏昏欲眠的韵意,龙尊吾长长的吁了口气,再次奋力撑起——
  他方才用手支地,目光瞥处,却接触到一双站在五尺以外的鞋,那只鞋是绿色的绢缎,衬以白羊毛护踝,丝边的牛皮为底的女鞋,鞋子的式样俏丽而纤细,条线极有韵致,可以令人联想到鞋子中的那只脚,一定也是柔嫩而洁润的……
  真是英雄只怕病来磨,人家到了五步左近自己居然尚未察觉,这在平素是不可能的事,人,一受到创伤,耳目的灵敏性也就差远了,龙尊吾心中叹了口气,慢慢抬起头来。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美艳却冰冷的少女面庞,那只水汪汪的,却煞气毕露的眸子,正寒森森的盯视龙尊吾,唔,久违了,面前,正是昨夜铩羽而去的女郎!
  金色面具微微闪泛着蒙蒙的光彩,龙尊吾以肘支地,不再移动,他胸腹中正像有一把熊毒的火焰在燃烧,炙烤得他唇焦舌燥,五内如焚,连呼吸也是那般烫滚滚的了……
  少女移前了一步,仍然是毫无表情的凝注着他的,好一阵,她终于冷漠的开口道:“你也会有此时?狂徒,现在正是你受到报应的时候了。”
  龙尊吾喘息了几声,沙哑,却极端平静的道:“你想如何?”
  绿衣少女冷冷的道:“你先侮辱了我,又伤了我的护卫,这笔债,我要加倍的索还,我已告诉过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沙着嗓子一笑,龙尊吾道:“你竟是这种报复法?”
  绿衣少女怒道:“这又有什么不对?”
  龙尊吾盯视着她,沉缓的道:“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有些乘人之危罢了。”
  窒了一窒,绿衣少女又刁泼的道:“对待你种人,还有什么仁义道德好讲?而索仇雪耻向本来就不在乎用什么手段!”
  龙尊吾摇摇头,道:“但是,或者你不能如愿。”
  绿衣少女强横的道:“你可以试试。”
  脑中蓦然一阵晕眩,龙尊吾几乎又仆倒下去,他连忙定神提气,却已不由大大的摆晃了一下。
  冷冷一哼,绿衣少女不屑的道:“强弩之未,还在充能逞霸?狂徒,今天我必须取你的性命!”
  龙尊吾暗暗调息运气,边低沉的道:“不要逼我伤你,我不愿意去残害一个女人……但你切勿逼我如此,你该明白,你不是我的对手!”
  又踏前一步,绿衣少女阴狡的道:“那是说在你没有受伤的时候,现在情形完全不同了,甚至我不需动手,你也支持不了多久……”
  龙尊吾突然愤怒的道:“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姓龙的非是好欺之人!”
  绿衣少女冷漠的道:“我不管你是否好欺,只要你的狗命!”
  沙哑的狂笑着,龙尊吾大声道:“好,你不要命就请来取!”
  微微一晃,绿衣少女似脱弦之矢般掠了上来,右手一挥,不知在什么时候她已握着一柄锋利雪亮的匕首,匕首泛着寒光,迅速至极的插向龙尊吾的咽喉!
  披肩的赤发蓦然飞扬,龙尊吾一跃而起,手腕倒翻,阿眉刀已“嗖”、“嗖”猝斩,只见金芒电闪,伸缩之间,绿衣少女的匕首已“叮”的震上半空,她戴在两耳轮上的一对心形绿玉珠子也同时被刀尖挑为两半!
  惊呼一声,绿衣少女震骇得木立当地,双手捂着尚在微微泛凉的耳朵,而龙尊吾已一个踉跄摔倒在雪地之上!
  一个呆呆的立着,一个静静的躺着,好一阵,绿衣少女才如梦方觉,激灵灵的打一个冷颤!
  她放下双手,迷惘的注视着仆卧于雪地上的龙尊吾,她明白,若是这人要取她的性命,只在刚才那一刹,便可足足杀死她三次,但是,他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杀呢?
  面孔上的表情是复杂而怔忡的,像在五里雾中,摸不清到底是怎么会事,她默默的思索着,默默的犹豫着……
  良久……良久……
  绿衣少女的唇角终于绽开了一丝微笑,这丝微笑好美,好柔,又好纯真,没有过度的艳冶,没有感人的媚魅,更没有令人颤栗的娇妩,这微笑是没有装饰的,没有虚伪的,它来自内心,来自了悟。
  于是,绿衣少女羞涩的低下头,轻轻的,缓缓的,但是,她却在朝着龙尊吾移近了。

  ×      ×      ×

  声音很轻,但可以听出来那是个细碎的水波流荡的声音,四周在做着一丝柔和却有节奏的摆动,仿佛隔得很远,有风吹的回响,间或传来一两声铁齿轮似的转动声……
  微微睁开了眼睛,龙尊吾只觉得视线所见,有些模糊迷蒙,他闭闭眼,再睁开,唔,这一次他可以看清自己容身的环境了,但是,他却空洞洞的更觉迷惘,这,这是什么地方?”
  一间不大却十分精致的小房子,四周全是一片晶翠得令人陶醉的翠绿色,翠绿的绒壁,翠绿的房顶,翠绿的地毯,加上翠绿的纱幔,还有,自己躺着的,这张宽大而柔软的翠绿色矮榻。
  两柄以白金为鞘,上缀各色宝石的名贵短剑,交叉悬于壁上。四扇圆形的小窗开在两侧,一幅笔力苍劲,意境高远的“孤鹰菩云图”挂在窗口的中间,另外,一个黑漆发亮的衣柜嵌在壁内,一张桃花心木的小巧粉台置于床边,粉台上的铜镜里面,也映得一片翠盈盈的。
  小房间里散发着一股幽袅的香味,这香味来自一束随便搁在妆台边的玉兰花,整个房间里,轻漾着淡淡的柔腻,悄悄的甜蜜,以及,以及喃喃的抚慰,虽然,那只是意会的。
  脑海里是一片空白,龙尊吾突然一下怔住了,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呢?这又是谁的住处呢?——
  用力摇摇头,他突然记起了在自己失去知觉以前的一切,而他记起得如此之快,以至反而令他有些失神的再次愕住,是了,自己不是在晕厥前用刀挑掉那少女的耳珠,又斩断她的匕首么?但自己怎的又会到了这里呢?那少女惊走了没有?在仆倒的一刹,他曾亲眼看见那刁蛮女孩的惊震与错愕……
  尽量使心情平静下来,龙尊吾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前胸,手触处却是空荡荡的,阿眉刀没有了!
  心中一慌,他赶忙再探腰间,不好,“双头蛇”也不知何时被人解去,还有,脸上的金色面具也被摘下!
  咬着牙,龙尊吾有一种出奇的羞辱感觉涌升胸间,他大睁着眼猛然坐起,但是,却在坐起的一刹又像全身骨骼都散了一样那么软弱无力的颓倒,四肢虚弱无力,脑袋里又是一阵晕沉!
  龙尊吾愤怒极了,他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前额,手是,他又蓦的发现,两枚“普渡”指环尚就在手指上!
  像见了亲人似的,他将冰凉的指环凑向唇间,那么珍贵而贴切的吻抚着,胸中的怒气,也在无形中消失了两分……
  小房间忽然幅度较大的摇摆了一下,又摇摆了一下,龙尊吾这才发觉了自己此刻所处之地,竟然是在一艘船上,一艘船的舱室里!
  他长长吁了口气,姑且抱着“既来之,且安之”的心理,将情绪稳定下来,好一会,他又小心翼翼的支撑着坐起。
  刚刚坐好,矮床的正对面,已有一扇小门毫无声息的启开了,像一抹淡绿色的幽灵,一条婀娜多姿的身影掀开纱幔,那么轻盈盈的走了进来。
  不用再看第二次,只要一眼,龙尊吾就知道来的那人是谁,嗯,那被削去耳珠子的绿衣少女!
  斜斜的靠在床端软绵绵的绿缎子枕头上,龙尊吾冷冷的盯视着那绿衣少女,绿衣少女也仍然是那么微露不屑与淡漠的冷硬面庞,照样毫不畏缩的还瞪着对面的龙尊吾。
  空气中是一片僵涩,两人就是如此冷淡的互相盯视着,好一会,那绿衣少女倒是先开口了,却寒冰冰的:“你的样子还不难看,为什么戴着那张令人生厌的假面具?”
  龙尊吾双臂环抱于胸,冒火道:“这关你什么事?”
  绿衣少女哼了哼道:“事到如今,你最好放明白点,我们彼此间的地位和三天前已经完全不同了,你还是少撒野为妙!”
  龙尊吾怒道:“什么地位?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伸出纤细而白皙的手指,绿衣少女轻轻抚弄着旁边的纱幔,漫不经心的道:“现在你已成了废的虏囚,银城的奴隶!”
  怔了怔,龙尊吾忽然有趣的笑了起来:“掳囚?奴隶?这倒是个新鲜词儿,姑娘,你想得太天真了,你须明白世上之事,并不是都似你想像中这么简单幼稚!”
  绿衣少女悠闲的道:“我懒得和你说那么多,到了银城,你自然就明白,现在你在我的座船‘绿燕’上面,我们顺着‘青江’往蓝湖海行驶,大约在明天中午就可到达银城,在那里,你将渡过十年囚奴的生活。”
  龙尊吾撇撇嘴角,轻蔑的道:“为什么?”
  绿衣少女正色道:“因为你侮辱了我,伤了我的护卫‘玄鹤’,罚你十年囚奴,在我来说,已是格外施恩了。”
  笑了笑,龙尊吾道:“你是什么人可以罚我做十年囚奴?”
  绿衣少女冷冷的道:“我是蓝湖海银城城主的大小姐,我可以告诉你莫说罚你十年囚奴,就是要你死你也只有认命,银城有银城自己的律条和规律,而我,我正享有这种权力!”
  龙尊吾突然坐起,怒道:“你是在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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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16:23: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一、鹰束翼 涉重水

  那双柳叶似的眉儿蓦然竖起,眼中的光芒也刹时变得冷酷而生硬,绿衣少女寒着面孔,语声里挟着极力压制下的愤怒:“你以为你是谁?可以这样狂妄的对我说话?不错,你的功力还有点底子,但这也唬不了我,痴人说梦?哼,你立即便会知道我是不是在痴人说梦!”
  龙尊吾冷冷一笑,道:“我劝你不要找我的麻烦,这样对你并没有好处,你的年纪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凡事得像一个成人那样多加考虑才好。”
  绿衣少女咬着牙道:“到了银城,我要好好的教训你这恶徒,你的每一句污蔑,每一句嘲弄,俱要由你的身体上得到报偿!”
  唇角微撇,龙尊吾不屑的道:“我尽力的忍耐,但又不得不说,姑娘,你真幼稚天真得可笑!”
  绿衣少女气得簌簌而抖,她尖叫道:“你给我住口!”
  龙尊吾哼了哼,生硬的道:“你想指使我?差得远!”
  用手抖索索的指着龙尊吾,绿衣少女怒极的声音里带着无可抑止的哭音:“你……你你,我要掴破你这张利嘴!”
  龙尊吾毫不退缩的道:“可以试试,看我姓龙的是否能轻易受辱!”
  猛的退后一步,绿衣少女切齿高叫:“青鹰!”
  随着她的高叫,方才那扇小门又已轻轻启开,一个凹目钩鼻,面皮微赤,瘦得像骷髅一样的青衣人物已鬼魅般幽幽进来,他垂着手,恭谨的低声道:“小姐有何吩咐?”
  一抹泪光在绿衣少女目眶中闪动,她痛恨的道:“给我好好教训这狂徒!”
  躬躬腰,那瘦骨嶙峋的青衣人缓缓朝榻上的龙尊吾逼近,他的一双手臂,老天,竟已长得垂过了膝!
  龙尊吾舒适的靠在枕头上,他的目光古怪而淡漠的注视着渐渐向他迫近的这人,脸上毫无表情的道:“朋友,你最好止步。”
  青衣人的神色更是一片木然,他像一具可怖的僵尸一样逐步逼向榻前,双目中寒芒闪烁如电!
  轻轻吁了口气,龙尊吾垂下眼脸,同时,他手指上的“普渡”指环也已旋到了指节之上。绿衣少女蓦一跺脚,怒道:“青鹰,你还在等什么?”
  “么”字还在绿衣少女小巧粉润的舌尖上打转,青鹰已快得无可言喻的暴闪而近,两条瘦长的手臂凌空一振,已幻成千百条臂影猛罩而下!
  龙尊吾不躲不闪,目光一亮,手腕倏扬一抖,一点红艳的光点激射而出,这点红芒笔直透过了青鹰攫来的右掌掌心,青鹰闷声不响的蓦而斜偏,左手一挥,龙尊吾的右手也同时微竖迎上!
  “噗”的一声,青鹰一个转身退了出去,几乎不分先后,方才射出的那枚“普渡”指环正好在透过青鹰手掌之后碰在悬于舱壁的两柄白金镶着宝石的匕首上,那么巧妙而准确的“叮”声反撞而回,就在青鹰旋退的一刹间套回了龙尊吾的手指上,就宛如原本便套在那里未曾移动过似的。
  青鹰双目中仿佛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红光暴露,他的右手手掌,正有滴滴鲜血淌流,殷红的血液滴在翠绿的毛毯上,浸染成一圈圈的朱赤,而朱赤衬着翠绿,便越发刺目扎眼了。
  榻上,龙尊吾剧烈的喘息着,面色在惨白中泛着灰青,他方才那一用力,混身的伤口都似是一下子全贴上了火红的烙铁,又似是千万只尖针猛然扎入体内,一种宛欲撕裂的痛苦几乎已痛进骨髓里去了。”
  微微抽搐着,龙尊吾的呼吸中带着一股火炙般的热气,他的四肢宛若已被分卸,脑袋涨痛得似欲崩裂,视线朦胧而模糊,整个翠绿色的舱房,像已迷漫起一层薄雾!
  青鹰的右掌被“普渡”指环透穿了一个铜钱大小的血洞,而左掌的手腕也有一条朱红的痕印,似是戒一把利刃擦过一般!
  他注视着双手的创伤,冷淡的呢喃道:“刀子掌,这是刀子掌……”
  猛的抬头,怒瞪着榻上的龙尊吾,这只青色之鹰,又一步一步的逼了上去——
  龙尊吾奇异的露出一抹微笑,他显然正强忍巨大的痛楚,手指上两枚硕大的变形“普渡”指环,正有如一双蛇眸般闪泛着冷森的红色光芒!
  绿衣少女咬着下唇,眼看双方的拼击又要开始,她想忍着,却终于忍不住的叫出了口:“退下,青鹰。”
  身子方才微动,青鹰已不由缓缓退下,他微带迷惘的注视绿衣少女,语声有些低哑:“小姐,不教训这小子了?”
  绿衣少女禁不住脸色已见有些发热,她怒道:“叫你下去你就下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青鹰垂下手,恭敬的道:“是,小姐。”
  望着他的背影隐没在那扇小小门扉之后,绿衣少女半侧过身来,目光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她瞪着龙尊吾,有些儿发怔。
  龙尊吾呛咳了一声,道:“若非我重创在身,你那个兄弟便没有这么便宜。”
  绿衣少女冷冷的道:“你死在临头还敢夸口,真是不知羞耻!”
  蓦然爆出一阵嘶哑的大笑,龙尊吾全身抽搐着,他厉烈的道:“够了,妮子,在我没有拆散你这艘破船之前,你立即给我驶回岸边,不要逼得到处流你的血!”
  绿衣少女一挺胸,往前走了三步,盯着龙尊吾道:“龙尊吾,我来,我等着你来使我流血!”
  龙尊吾虚弱的笑笑,道:“不要给我来这一套,把船驶回去。”
  双手一叉腰,绿衣少女冷笑道:“你这才叫痴人说梦。”
  龙尊吾用力摔摔头,神色一沉:“你不答应?”
  绿衣少女断然道:“当然!”
  “呼”的一跃而起,龙尊吾猛辣的扑向绿衣少女,他的来势快捷而迅疾,但是,却较他寻常的身手慢上百倍还不止了。
  于是——
  绿衣少女娇叱一声,滑溜的旋步急退,龙尊吾一击未中,身形大大的摇摆了一下,面色顿时转为死灰,伤口迸裂之下,殷红的鲜血竟已透衣浸出!
  也不知怎么搞的,绿衣少女一见这情景,心中突然起了一阵微痛,就好似看到了自己亲人遭受到危难一样,那么惊骇,又那么焦急。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竟会扑向前去,一下抱着了龙尊吾,惶恐而又忧虑,她带着颤音道:“你觉得怎么样?龙尊吾,你流了好多血……”
  一股处子特有的芬芳幽幽扩散,这股芬芳是如此净洁,如此纯清,又如此高雅,那滑软的身躯,滑软的双臂,如兰麝的呼吸,不由令龙尊吾全身起了一阵剧烈的抖索,他想推开这绿衣少女,但是,身上却连一丁点力气也使不出,粗浊的喘着气,他断断续续的道:“你……你……你想……做什么?”
  绿衣少女丝毫没有觉得不自然,更没有感到羞涩,方才的怨恨与冷漠,愤怒与轻蔑,一下子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挟着龙尊吾到矮榻之前,就像一个细心的情人般照护着龙尊吾缓缓躺下,俯着身,她忧心如焚的道:“头晕不晕?伤口痛不痛?你为什么要动,为什么要动嘛”
  龙尊吾只觉得眼前发黑,全身抽筋似的剧痛着,他咬着牙,语声自齿缝中传出:“你……你是怎么回事?你应该高兴才对……”
  明媚的大眼一眨,点点晶莹的泪珠已洒落在龙尊吾的脸颊上,绿衣少女只是这一刹,已变得如此柔婉,脆弱,与娇憨,她轻轻的啜泣着道:“人家好心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你却这样讽辱人家,你你……你最没有良心了……”
  虽然神智有些晕沉,肉体的痛楚剧烈,但龙尊吾却已陡然悟通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怔怔的盯着绿衣少女,那张艳丽的脸蛋仿佛浮漾在一片轻雾之中,迷迷蒙蒙的,可是,却越发美得在梦里了……
  半晌。
  绿衣少女匆匆站起,她急忙拭去颊上的泪痕,望望又陷晕迷中的龙尊吾,然后,她拍拍掌,随着两响清脆的击掌声,门儿开处,四名眉目秀丽的绛衣婢女已悄然鱼贯而入。
  绿衣少女闷着声抽噎了一下,半仰起面庞,又恢复了她平素固有的冷漠与威严:“再用这人身上所搜出的药来治他。”
  四名俏婢女中,那唇边生着一颗美人痣的一个,似是较得绿衣少女宠受,她轻轻一笑,道:“小姐,他方才不是苏醒过来了吗?怎么又会晕过去呢?”
  绿衣少女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这是他张狂的报应!”
  那婢女掩唇笑道:“约莫这人又触犯小姐了?”
  绿衣少女神色一沉,凛若严霜:“绮红,你的毛病就是话多!”
  这小婢女吓得赶忙垂下头去,不敢再说什么,四个人熟练而又仔细的为龙尊吾退下外衫,拿出妆台抽斗里的檀盒玉瓶等物,开始小心翼翼的替龙尊吾敷抹起来,绿衣少女则一直未曾离开,目光紧紧跟随着四个人的动作移动……

  这艘名叫“绿燕”的船,是一只长约二十余丈,宽有丈许,混身漆作深绿色的怪异铁壳船,它有三根主桅,六面附帆,另外,船身两侧尚各有十二只又粗又短的铁浆伸入水中,这二十四只铁浆的划动,并非由人力操纵,而是由四个藏于舱底的巨大铁齿轮借着两道铜槽里来回滑动的沉重石块为源力,带动齿轮而使铁浆前后动作,那两道铜槽,有如两块翘板,上下移动不息,于是,四个齿轮亦由钢链的的扯动而转环不息,二十四只铁浆也就永远不知疲乏的划动不息了,这艘船的船首雕成一个硕大的凤头形状,涂以金漆,凤啄则为纯钢铸成,精芒闪闪,远远看去,有如一枚巨大的尖锥,船尾则高翘水面,雕刻成十二条美丽的凤尾,向后弯转为半弧,上缀以各色不同的水晶琉璃,宛如凤凰展翅,鲜艳夺目,整个船身,就像是一栋瑰丽的水上行宫,更像是一只自天而降,浮游于水的大凤凰!
  现在,阳光照在船上,闪眨着一片眼的光芒,而船平稳快速的移动着,这已是青江的下游,水波如浪,两岸更是枯林老树丛丛,看不见几户人家,阳光温暖,景致却显得荒凉。
  在拱起的一形做八角的铁壳船楼上,两名灰衣大汉正眺目四望,壁上挂上几件油布衣靠,一幅星宿图,一幅青江的流域图。之外,在透明的琉璃窗罩下,并排有着三个铜质把手,一条喇叭形的管子。
  龙尊吾神色显得极为憔捽的倚在船楼的眺望窗边,淡漠的注视着周遭的景致,后面,较船楼更高一截的舵房里已忽然传出三声钟响!
  两名灰衣大汉听得钟响,迅速将一面小红旗伸出船楼急快挥晃,于是,主桅与副帆的帆布“哗”然降下,二十四只铁浆却在加大的齿轮转磨声里增快了划动速度!
  极快的,整艘船只突然向右折转,顺着一条窄窄的支流驶去,这条支流,两岸尽是深深的芦苇枯草,百丈之外,便是一座削壁将水流切阻了一半,若是想要过去,除非有极为精湛的操船技巧,否则只怕要撞上山壁!
  望着在山壁脚下激荡翻涌的流水,龙尊吾没有表情的用手揉揉面颊,两名灰衣大汉中的一个侧首笑道:“朋友,怕么?”
  龙尊吾看了对方一眼,淡淡的道:“你呢?”
  那灰衣大汉哈哈一笑,道:“蓝湖海十余年,来往这条险江少说也有千多次了,朋友,你说我还会怕么?”
  目光投注在绕着石壁脚下打转子的汹涌波涛上,龙尊吾抿抿嘴唇,语声安详而平静:“你们必然知道这是没有危险的,因此你们才不会害怕,假如你们和我一样初次经历,胆量却依旧如此豪壮,那才能称为英雄。”
  灰衣大汉微微一怔,狠狠的瞪了龙尊吾一眼,转过身去不再开腔,而此时,船只受水流的影响,有如怒马一般冲向那片山壁而去!
  “吱……”一声,刹时所有的铁浆完全停止了动作,船只顺着水流,就在隔着那片灰褐色,长满了苔藓的石壁尚有寻丈之远时,船身突然在水面上打了一个奇异的横旋,巧妙无比的擦着石壁过去,简直轻悄得连一点颠簸也没有,就那么顺理成章的一泻而过!
  水花溅上了船板,后面,流水激石壁的轰隆声依然震耳,但自船楼中向后望去,却像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转过那道石壁,流水又复平静,蜿蜒向前,一直隐冥于烟雾笼罩下的层山叠峰之中。
  两个灰衣大汉长长吁了口气,彼此都如释重负般在两张固定的熊皮圈椅上坐了下来,方才与龙尊吾说话的那名灰衣人伸手摸摸后脑,咧开嘴巴笑着道:“老罗,明明晓得没有什么,却老是吊着心口过这‘积善关’’!”
  龙尊吾微微一笑,接口道:“来往了千次,似乎也并没有将阁下的胆子练成铁的。”
  灰衣人勃然变色,但又随即忍住,他悻悻的道:“朋友,这么说来,你的胆子是铁铸的了?”
  不屑的一撇嘴,龙尊吾道:“只是比阁下的稍为硬上一点!”
  灰衣大汉双目怒睁,青筋暴跳,他低吼道:“假如不是绮红传过小姐口谕,老子就要——”
  船楼左侧的一扇暗门忽然悄悄启开,香风微拂,绿衣少女已经明艳照人的走了进来,她冷硬的道:“你要如何?”
  灰衣大汉一听说话的声音,不用看人,心里也明白是谁来了,他慌忙回转身来,恭敬的弯腰肃手,堆着笑脸:“小姐……呃……小姐来了……”
  绿衣少女眼皮也不撩一下,寒森的道:“卢老三,你越来胆子越大了,背后藐视于我,言语粗陋,形态狂傲,简直无法无天,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叫卢老三的灰衣大汉一下子将一张猪肝脸吓得惨白,他躬着身子,抖着两条腿,诚惶诚恐的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口出无心,万万不敢藐视小姐,乞求小姐大人大量,饶过小人这遭……”
  绿衣少女哼了一声,道:“给我掌嘴!”
  卢老三不待第二句话,双掌左右开弓,自己猛力往自己嘴巴上掴打起来,他打得如此猛烈,如此沉重,就像不是在打他自己,而是在掴打他的仇人一样,于是,在连串的“劈啪”之声里,不消多久,他的两颊已肿起老高,鲜血也沿着嘴角往下滴落!
  绿衣少女冷笑道:“够了。”
  卢老三停下手来,一个踉跄,却急忙站好,语声里带着抖索:“谢小姐恩赐。”
  理也没有理,绿衣少女转向另一个灰衣人,那名灰衣人噤若寒蝉,急急躲身,绿衣少女淡淡的道:“他在胡说,你便不会阻止?”
  这灰衣人的脸色也顿时泛了白,他期期艾艾的道:“小姐,这……这……小人实是……”
  绿衣少女一探手,怒道:“不要说了,掌嘴!”
  灰衣人赶忙退后一步,和卢老三一样如法泡制,也开始用力掴打起自己的面颊来,等到鲜血溢出,绿衣少女才狠狠的道:“够了,都给我滚下去!”
  两名灰衣人如奉纶旨,恭谨的答应着,踉踉跄跄自左边的那扇暗门里退了下去。
  船楼上沉默着,龙尊吾没有开口讲话,绿衣少女也没有开口讲话,只有船身在轻微的,有节奏的晃动着,细碎的水花分溅声隐隐传来,滴在僵冷的空气中,然后,又消弥于无形。”
  好半晌。
  绿衣少女背对着龙尊吾,低细的道:“伤还没好,为什么独自往船楼上跑?”
  龙尊吾冷冷一笑,道:“你管不着。”
  霍然转过身来,绿衣少女杏眼圆睁,怒道:“你这人好不识抬举!”
  龙尊吾平淡的道:“可要我掌嘴自罚?”
  愕了一下,绿衣少女委曲的红了红眼圈,她低下头,幽幽的道:“我是为你好……你何苦这样不近人情?”
  深沉的一笑,龙尊吾有些疲乏的道:“为我好?为我好会掳我来此?为我好欲罚我为奴?为我好须待我如囚?姑娘,你的盛情我心领了。”
  绿衣少女摇摇头,低低的道:“对你,我已是十分容忍,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这样无礼,从来没有人敢对我如此张狂,不错,你很有骨气,但你须想一想,我也有我的尊严,你曾侮辱过我,不论我对你的观点如何,你必须偿还这侮辱我的代价!”
  龙尊吾岔然道:“你便不想想你自己是如何跋扈嚣张?”
  绿衣少女讶然望着龙尊吾,道:“我跋扈嚣张?那天遇着你们,在我平素的习惯来说,我已是够忍耐,够委曲的了……”
  双肩一挑,龙尊吾冷泠的道:“由你此言,我便明白你平时是如何骄狂自大,如何刁蛮横暴,刚才,你的手下只是说了几句话,你就叫他们掌嘴带血,那一天,我的朋友只是开了两句玩笑,你说要他们承受百次鞭鞑,姑娘,一个人的手可以狠,但心要慈,一个人的嘴可以损,但品要端,你,内在与外在却差得远了。”
  绿衣少女又气得全身发抖,她死死盯着龙尊吾,咬着牙齿道:“你……你……你……你不要逼我杀你……”
  龙尊吾一挥手,道:“生命原是光阴的过客,存与亡俱不足道,只是在这存亡之间,多少也得留下一些儿痕影,是么?你如杀我,直到你死你都会记得,但我,我却白白过了这一生,白白虚走这一遭了。”
  绿衣少女长长吸了两口气,待情绪稍为静下来,她余怒未熄,却又带着无可掩饰的关切道:“你,龙尊吾,你有抛不下的事?”
  龙尊吾没有表情的道:“你也会有,只是我们各人的性质不同罢了。”
  犹豫了一会,绿衣少女道:“能告诉我吗?”
  龙尊吾道:“你没看必要知道。”
  怒火一下子又升了起来,绿衣少女岔然道:“我偏要知道。”
  冷冷一笑,龙尊吾一指心窝:“藏在这里,有本事,你便挖了去!”
  绿衣少女猛一跺脚,唇角痉挛着大叫:“青鹰——”
  左侧的暗门应声启开,青鹰阴沉的走了进来:“小姐,青鹰在。”
  呆立着,绿衣少女茫然无语,青鹰迷惑的瞧了龙尊吾一眼,踏前半步,小心翼翼的道:“小姐……”
  绿衣少女蓦然怒叱:“给我出去!”
  青鹰怔了怔,忙道:“是。”
  像来时一样,这位功力精湛的高手又默然退出,龙尊吾长长一叹,摇首无语,绿衣少女琴道:“你叹什么气?”
  龙尊吾感慨的道:“你一定知道,以方才此人所负之身手,在武林中不敢说独霸一面,也是可以煌赫一时的人物,似此等人材,却局促于斯,饱受你这妇人之叱喝指使,这怎不令我感叹惋惜?”
  这一次,绿衣少女没有愠怒,反而轻藐的笑了起来,她笑得如此狂蔑,如此不屑,更带着一股“你休要自命不凡”的神气,这种笑,龙尊吾感到极其难堪与不悦,他冷冷的道:“有这么好笑么?”
  绿衣少女明媚的大眼中,闪泛着寒凛的光芒,她唇角一弯,冷漠的道:“告诉你,青鹰与玄鹤只是我手下六名护卫中的两人,功夫还不算顶儿尖儿的,银城之中,他们也只能算是中上之材,身手比他们更强的还多着,老实说,他们都是跟随我父亲几十年的老人,有些更是从小便被我父亲带大的,他们的功夫,也大多是我父亲所传授,我父亲赐他们技能、生活、财帛、地位、家庭,以及性命,我父亲也掌握了他们的思维、意图,以及精神!”
  龙尊吾生硬的道:“施以恩惠,拘其魂魄,算不上高明
  绿衣少女深沉的道:“这才是聚力成势之道,你懂什么!”
  静默了片刻,龙尊吾又将目光投到船首,而巨大的凤头正分波前进,在转过了一段水湾之后,约有半里之遥,一片崇拔险峻的高山正威凛的耸立江边,水流吻着山脚向下淌去,宽度却更窄了。
  龙尊吾低沉的道:“到了银城,你有何打算?”
  绿衣少女平静的道:“你是指哪一方面?”
  龙尊吾简洁的道:“我。”
  如波的眸光一闪,绿衣少女狡黠的道:“记得我已告诉过你。”
  龙尊吾垂下眼睑,沉沉的道:“如若你想以血腥来满足你的报复私欲,我也不会顾忌畏缩,但未免有些犯不着,你我原无深仇大恨……”
  绿衣少女冷冷的道:“你猜错了,我并非仅是为了我个人的尊严才拘你为奴,我主要是为了银城整个的威信,不能任由你侮辱我银城的名声,假如人人都似你这样狂妄无忌,今后我银城上下,只怕已无法立足于世!”
  双目一冷,龙尊吾道:“你不要故意渲染,夸大其词,事情非是像你所说那般严重,如若你定要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你便须承担所有的后果!”
  轻蔑的一撇唇角,绿衣少女道:“到了银城,你如想以一己之力行暴,那你就完全错了,流血的,只会是你自己?你武功不弱,却也飞不上天!”
  搓搓手,龙尊吾淡淡的道:“该说的我俱已说过,该劝的我也劝了,不论溅谁的血,我问心无愧,只可惜你将别人的生命看得如此不值!”
  绿衣少女木然道:“你休要满口慈悲,泥沼之侧,你又几时珍惜过人家的性命?看你刁蛮横舞,不可一世,早就将好生之德抛于九霄云外了……”
  额际的筋脉一跳,龙尊吾怒道:“那是他们抱着杀心欲去残人之命,我劝阻无效,只有以杀止杀,妮子,这是善行!”
  哼了一声,绿衣少女道:“谬论!”
  龙尊吾正待反唇相驳,远处,已悠悠飘来一声苍凉而豪壮的号角呜呜之声,他奇异的移目投寻,唔,角声竟来自江边的高山山腰!
  向前走了一步,绿衣少女漫不经心的道:“日光当午,便可在银城白玉码头下锚。”
  龙尊吾没有回答,他注意到这艘怪船并未顺流而下,竟是笔直朝前面峭壁耸拔的山脚下驶去,那里,除了浪花的翻涌,水流的回荡,简直就没有别的了,莫非这艘船要自撞山壁么?
  就在龙尊吾纳闷迷惑的时候,怪事出现了,船首隔着灰黑色的险峭山壁尚有十余丈,看去拳无异状的石壁竟突然有一块往后缓缓掀起,露出一条涵洞似的水道来,这条水道的宽窄,刚刚容得这艘船只滑进!
  那块硕大石壁的掀抬速度配合得极其巧妙,几乎刚刚被拉起,船只已恰到好处的驶了进去,这是一条开凿在山腹内的水道,顶端及左右全是瘰疬不平的粗糙石面,像一条注满水的山洞,洞壁每隔五丈,便嵌着一盏气死风灯,灯光晕黄而摇晃,映在这条深长,蜿蜓,而又空洞的水道里,便越发显得黝黯与昏沉了,宛如是到了另一个诡秘而幽寂的世界……
  有阵阵冷风自水道的那一边袭来,因为光线太暗,以至映得流水都是墨黑的了,水波荡漾的声音细碎的传来,船身平稳而又灵巧的滑进,操纵这艘船的舵手,不消说是对这条水道十分熟悉的……
  不时有空洞的回音自山壁回转,而回音的音节古怪又虚迷,似是有千万个鬼魂在暗处呢喃,那声音,令人毛发悚然……
  船只的移动以那二十四只齿轮为源力的铁浆来推行,在水花的翻动声中进行甚快,后面,当船尾方才进入,那块自动掀起的巨大的石室已然闭合,设计之巧妙与适当,可谓至极了。
  轻轻的,在黑沉沉的船楼里,绿衣少女道:“这条秘密水道,是进入蓝湖海的唯一通路,它叫‘鹤头’。”
  龙尊吾没有情感的道:“设计这水道的人是个天才。”
  黑暗中,绿衣少女美丽的双瞳闪过一抹得意的喜悦,她道:“终于也有你钦佩的人了。”
  龙尊吾冷然道:“可惜其才用得不正。”
  绿衣少女不服的哼了一声,道:“这要看个人的观点了。”
  “说得对,更要看个人的品质。”龙尊吾道。
  绿衣少女忽然靠近了一些,诡异的道:“龙尊吾,你为什么不想在这时制服我以求脱身?你不愿意吗?这正是个大好机会!”
  古怪的一笑,龙尊吾道:“我重创在身,不能出力,这是其一,我肢体受伤,头脑清醒,这是其二,因为,我知道你的随身护卫正倚立那扇暗门之外,此时此情,我只怕不能相敌,是而我不想冒险而败事。”
  绿衣少女银铃似的笑了,她道:“看不出你这人还有点脑筋。”
  龙尊吾淡漠的道:“你很狡猾,但太幼稚,我厌你,却又怜你。”
  绿衣少女怒道:“我不要你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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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16:56:2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二、桃源境 修罗地

  半侧过身,龙尊吾语声低回:“我知道,但你的行为促我如此感觉……”
  船身又转了一道弯,微微颠簸了一下,绿衣少女用手扶了扶壁板,狠狠的,煞气毕露的道:“快到了,龙尊吾,你即知我们谁要怜谁。”
  龙尊吾长长吁了口气,道:“在目前,你乃刀俎,我为鱼肉,但是,这情形不会维持太久,我要它转变过来的。”
  一咬牙,绿衣少女道:“我们等着瞧吧。”
  龙尊吾摇摇头,开始沉默,这时,忽然有一小块明亮的光线逐渐扩大,终于将整条水道映得通耀辉煌,哦,那是阳光,前面,正是一片与入口处相同的巨大的石壁在慢慢升起,自水道的出口迷着眼望去,是一片无限的浩渺水城——“蓝湖海”。
  炫目的阳光照着水道,才自黑暗中出来,视力都被混淆不清了,船只迅速驶入广阔而平静的蓝湖海中,这片奇妙的水城是如此恢宏与浩大,水色蔚蓝清冽,几可见底,微风吹来,拂起千纹万圈,层层缕缕,有如一张巨大的起皱蓝纱,明媚极了,澄朗极了。
  四周,都是隐隐的山峦与群峰,而白云围绕着那些峦峰,缥缥渺渺的,迷迷蒙蒙的,有如一张张笼罩在氲雾般的美丽面靥,有一种奇异的悠远与神秘的韵致,好美,好迷人。‘
  这是一个藏于群山环抱中的大湖,不错,是蓝的,不错,是海,它原本是如此绰约多姿,又原本是如此瀚荡无际,静雅中含着妩媚,明澈里蕴有深宏,上天创造万物,该有多神妙,多奇异啊。‘
  船楼上。
  龙尊吾赞叹的朝四周注视着,一股爱慕神往之色油然浮于脸上,绿衣少女冷沉的道:“这就是了,龙尊吾,你有生以来,见过这么美好的地方吗?”
  摇摇头,龙尊吾老实的道:“未曾见过,真美。”
  绿衣少女别有含意的笑笑道:“不用急,你有的是时间去欣赏,去探索,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子,该足够了。”
  龙尊吾注视着绿衣少女,缓缓地道:“你不觉得,上天造了这处美好之地,而由你们加以侵占糟塌,太也玷污了此地的灵秀之气?”
  柳眉儿蓦地倒竖,绿衣少女粉面泛青:“龙尊吾,你撒野已撒到尽头了,有什么狂言你可以完全抖搂出来,不会再有多少机会容你如此嚣张!”
  疲惫的一笑,龙尊吾道:“当然,我早已准备承受折磨。”
  绿衣少女恶狠狠的道:“不要嘴硬,折磨会来的,银城有高人精研此道。”
  龙尊吾平静的道:“你记着,我会设法脱走,但是,在我脱走之时,我要将我所受的磨难公平索回代价。”
  深深的,古怪的盯着龙尊吾,绿衣少女慢慢的道:“龙尊吾,你说得太多,也太狂了,你使我想起一件事来……我想,我该可以有方法令你永远脱逃不得……”
  冷冷一笑,龙尊吾道:“残我肢体?”
  绿衣少女冷酷得如一个女巫般道:“或者,更高明些……”
  双目微敛,龙尊吾没有表情的道:“大难莫如死,你且看看我姓龙的骨头够不够硬!”
  绿衣少女冷清清的一笑,道:“当然,我会看得出的。”
  透过船楼的琉璃罩子,三只主桅的淡黄色巨帆与六张副帆已经缓缓升起,兜满了风,加上左右二十四只铁浆的迅速划动,船的去势急快的增加,几乎像一匹脱缰的怒马,带着“呼”、“呼”的声息直向前行!
  于是,在中间的那根主桅上,有一面翠绿色的三角旗帜展开,旗帜上绣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凌波小燕,小燕展翅昂首,似欲迎风飞出,船行的方向微偏向南,银城,大约是不远了。z
  左侧的暗门响起了几下轻微的啄剥声,绿衣少女眉宇一扬,不耐的道:“什么事?”
  门的那边,一个低沉的声音缓慢的道:“小姐,绿燕旗已然扬起,船正对银城,可是泊于白玉码头?”
  绿衣少女淡淡的道:“就泊在白玉码头。”
  低沉的声音又道:“那位姓龙的朋友可要押下去?”
  看了龙尊吾一眼,绿衣少女懒洋洋的道:“现在不用,你们听候吩咐吧。”
  门外的声音静寂了,绿衣少女促狭的笑笑,道:“龙尊吾,你的好日子快到了,不用多久。”
  龙尊吾安详的道:“我在等着。”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开口再说什么,两张脸孔都寒着,空气中是一片冷僵与沉翳,外面,船帆兜着风,发出呼呼之声,船首划裂了水面,有两道银白色的水浪向两边成人字形扩散,现在,假如目力够强,已经可以隐隐望见在水平面上隆起的一块黑点。
  绿衣少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朝龙尊吾说话,声音显得极为轻细:“快到了……银城……蓝湖海的明珠……”
  龙尊吾没有吭声,目光定定的注视着手指上并戴的两枚“普渡”指环,指环的紫红光芒闪着冷眼,一闪一闪的,似是在他暗示着什么,鼓励着什么,含有一股奇异的,超意识的韵息……
  水平面的黑点越来越大了,唔,那竟是一个细长形的岛屿,全岛周边尽是一片青丛翠绿,树木花草茂密生长,可以隐约望见有条条白色的水道穿插其间,岛的右端,一列雪白的码头伸展出来,码头旁边,正停靠着五艘前翘后尖,漆做浅蓝色的单桅快艇。
  这艘叫绿燕的船,乘风破浪的驶向那列白色码头,隔着还有老远,已不知从什么地方迎出十余条单桅快船来,每艘船的船头都挺立着一名灰衣大汉,船身两侧并排站着十余人,每人手持方形盾牌,倒钩长矛,盾牌上,绘着相同的图案——一匹怒啸扬鬃,生着翅膀的神骏黑马!
  绿衣少女傲然一弯唇角,站到船楼之前,那十艘快船成一字迎面而来,离着二十丈左右突然分为两列,一艘接着一艘向两边滑过,船首的灰衣大汉全是屈半膝、躬身、垂首,一副恭谨敬畏之状。
  绿衣少轻淡的挥挥手,对快船上那些灰衣大汉的恭迎似是毫不在意,快船又形成一个半圆,成卫护之状,簇拥着这艘大船向岛屿驶近。
  在这列细长的岛屿正中,此刻可以看见阳光下有强烈耀眼的银芒反射,那是一片在树丛掩映下的银色屋顶角檐,这片银色延绵广阔,纵横极广,果然是一个银色之城的赫赫阵势!
  船只巧妙的一转,轻灵得仿若无物般缓缓靠上了那条白色码头,这条码头全是雪白“冰云石”所砌就,又是结实,又是光润,更干净得似是可以在上面打滚,船身才停下来,巨大的铁锚已经沉入水中,六根粗若儿臂的缆绳抛到码头上,四架高梯也被迅速推接了上来。
  码头上,一字并排着五十余名灰衣壮士,同样的手持倒钩矛,方盾牌,两个为首的五旬老者顺着高梯匆匆登上船舫。
  绿衣少女半侧过脸,冷森的道:“龙尊吾,请啦。”
  紧闭着嘴,龙尊吾推开暗门出去,门侧,青鹰与另一个头如芭斗,掀鼻龅齿的丑恶大汉正直挺挺的静立着,龙尊吾一言不发,顺着铁梯走了下去,一名灰衣大汉守在下面,为他推开了半圆形的洞门,龙尊吾有些吃力的跨到了船板上。
  方才登船的两名老者都是瘦骨嶙峋,垂眉陷睛,十足的两付骷髅架子,他们连正眼也不看龙尊吾一下,却恭敬的向着随后出来的绿衣少女长揖行礼,两个人的额角几乎沾到了舱面!
  绿衣少女冷傲的点点头,道:“二位游巡使,三个月来,城里可是一切如常?”
  两人连忙咧唇一笑,右面的老者道:“毫无二致,毫无二致,只是城主伉俪思念小姐未归有些伤神,就今日早晨,老夫人还在念叨着呢。”
  左边的那个也谄笑着道:“老夫人说,以后再也舍不得让小姐独自外出这久了,不但老夫人记挂,银城上上下下任谁也在数着小姐的归期……”
  绿衣少女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我知道了,马匹备妥了不曾?我即回‘千秋府’’!”
  先开口的那个老者急道:“早已备妥。只等小姐登骑,城主伉俪已在府里候着了。”
  微一皱眉,绿衣少女向前走出两步,又忽的停住,她回头轻蔑的看了龙尊吾一眼,道:“我差点忘了这一位,二位游巡……”
  两个老者踏前一步,躬身,阿谀的齐应:“小的在。”
  绿衣少女哼了哼,一指龙尊吾:“把这人带进‘千秋府’。”
  四只深陷的眼珠这才注意到了龙尊吾,两个老家伙的表情像是突然发觉了一大块黄金一样,堆满了笑,殷勤的道:“这位壮士,尚请恕过老夫二人疏忽贵宾之罪,呵呵,请这边走……”
  他们的话语还留着一个尾巴,绿衣少女冷叱一声,怒道:“哪有这么些客套话讲?给我押下去!”
  两位仁兄猛的一怔,有些失措的道:“什么?小姐……你,你是说押下去?他……他不是?”
  绿衣少女狠狠的道:“这是我掳俘的敌囚,怎么,你们还要当上宾招待?”
  这两个骷髅架子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才会过意来,神色立刻一变,右边的那个猛然上前提起龙尊吾的衣领,大喝道:“给本游巡滚下船去!”
  绿衣少女掩唇一笑,婀娜生姿的沿着高梯走向码头,她后面,青鹰与另外那个奇丑大汉则亦步亦趋的紧紧跟随着,模样儿令人联想到喂养了多年的忠实看家狗。
  扣在领后的五指有如一枚钢爪,看不出这老家伙却有两分手劲,龙尊吾身上的创伤起了一阵抽筋似的剧痛,他咬紧牙关,闷声不响的被连提带拖的扯下船来,一张面庞,苍白中已泛着灰青。
  码头上,绿衣少女早已骑着一乘毛色洁白光润,金鞍玉镫的神骏大马扬长奔去,青鹰与另外那名大汉则各骑一匹杂花斑马尾随,他们出了码头,直向左转,顺一条丈许宽的白石道路奔上了山坡,片刻后,三乘骑影已被扶疏的林荫掩遮,连蹄声全不闻了。
  提拉着龙尊吾的那个老者,用力将龙尊吾攒倒于地,拍拍手,像是手上沾染上了什么秽物一样,干嚎着道:“他妈的,本游巡起先还以为这小子是什么上宾贵客,原来却是个奴囚,害得本游巡白出了洋相不说,又他妈挨了一顿好刮!”
  另一个耸了耸鼻子,冷冷的道:“这混帐东西约莫是吃了狼心豹子胆了,谁不好惹,却冲着大小姐撒野?九哥,咱们先收拾他一顿再说!”
  被称做九哥的老骷髅磨拳擦掌的道:“好,暂且出口冤气!”
  说着,他侧首叫道:“韩昌,将那蟒皮鞭拿来,记得先浸些盐水!”
  出点子的老者幸灾乐祸的一笑,酬着牙道:“这才叫美,唔,过瘾哪。”
  一名浓眉大眼的灰衣大汉快步走来,双手奉上一条浸了盐水,湿淋淋的蟒皮鞭,鞭身呈灰白相间之色,粗约小儿之臂,称做九哥的老者顺手一抄,虚空一抖,“劈啪”一声暴响,鞭梢子划起一条灰影,带着呼啸猛然抽向地下的龙尊吾!
  经过方才的拖拉与损摔,龙尊吾早已全身痛楚难当,筋骨似欲散裂,腑脏火也似的炙涨着,他冷汗透衣,面色青白,呼吸急促而短暂,胸口起伏剧烈,那凌空下来的一鞭正好抽在他的胸膛上!
  衣衫的碎布随着蟒皮鞭的扬起而片片飞舞,有如穿花蝴蝶,龙尊吾结实而洁白的胸膛上立即浮起一条粗粗的、血红的紫痕,黏黏的油渍与殷赤的血水马上渗出,而蟒皮鞭却又狂风骤雨般抽打了下来!
  于是——
  碎布飘舞,血雨横溅,盐水渗了伤口,那味道,可就要多难尝有多难尝了。
  龙尊吾咬牙,忍着痛,双目大睁,却连哼全不哼一声,蟒皮鞭在日光下飞旋成一条条的蛇影,倏起倏落,猛挞急挥,鞭身击在皮肉上的声音,连百步之外都能清晰听到!
  突然——
  一个清雅却冷骏的声音显然是极度愤怒的响自船舷:“潘九,你给我住手!”
  正挥鞭挥得起劲的这位九哥,哦,他叫潘九,闻声之下不由一怔,随即转首望去,这一看,却不由不立即堆上一副笑脸,有些惶惑的道:“哦,是牟大护卫,大护卫有所不知,这厮……”
  他话还没有说完,卓立船舷的那人——牟迟德已冷笑一声,面罩严霜:“潘九,那是大小姐所掳之人,未得大小姐示谕,你便擅做主张,加以酷刑,你心里还有大小姐么?还有有银城的规律么?”
  潘九禁不住吓得一哆嗦,慌忙道:“大护卫,你千万不要误会,兄弟天胆也不敢如此跋扈,只是因为这人乃是大小姐之掳囚,兄弟琢磨他一定有冒犯大小姐之处,是而气不过便先施以教训,却万万没有其他含意……”
  船舫上的牟迟德面寒如故,冷森的道:“就算此人是奴囚身份,却也轮不到阁下们先来发威,而且,说句老实话,设若人家不是重创在身,以阁下这等角色,只怕来上个三十五十也沾不上人家的边,潘九,你信也不信?”
  潘九气得一张骷髅似的干瘪面孔煞白,他一肚子怒火,却又发作不得,脖子上粗大的青筋管自跳个不停……
  牟迟德有些疲累的靠着船栏,傲然道:“潘游巡,得罪之处,你就多担待些,现在,似乎应该是阁下护送这位朋友前住‘千秋府’之时了。”
  咕噜咽了一口唾沫,潘九强笑一声,道:“是,大护卫,兄弟遵命行事。”
  牟迟德听出对方话中有剌,他长袖一挥,神色倏沉:“银城职掌,潘九,你原该如此。”
  恨极的回过身去,潘九朝一侧挺立着的一批灰衣大汉怒道:“都是他妈些呆鸟么?还不快给本游巡将这人架上马去?”
  一名汉子牵过一匹高大的黑马来,另外四个人如狼似虎将地下的龙尊吾抬到马上,船上的牟迟德双目中煞气暴射的大吼:“轻一点!”
  四名大汉赶忙放轻了手脚,噤若寒蝉般不敢出声,牟迟德目注地下一滩滩殷红的血迹,狠厉的道:“如若你们在半途上折磨于他,没有二句话说,谁干的谁便与我上‘大公堂’见面论刑!”
  潘九咬得牙齿格格作响,憋着气道:“你们这般狗头可都听见?靳老宝,你且前行!”
  叫靳老宝的那个老者点点头,板着脸走在前面,潘九一挥手,带着五十余名所属拥在马后行去。
  仍然顺着这条白色的石头路上去,路的两侧是成荫的树木,微风清凉的吹扫着,走在中间,几乎连须眉都映成绿色的了。
  路蜿蜓爬过山脊,而上了山脊,一幅炫目瑰丽的画面已经呈现眼前,在这片青翠的半岗之下,遍地矗立着连绵的亭台楼阁,屋宇连着屋宇,檐角遥对檐角,而每一幢、每一座的楼台瓦面或屋脊琉璃,都是闪耀着一片灿烂光辉的银色!银得那么豪华,那么侈奢,那么晶莹,又那么怪异与雄壮,就像是一大片的亮银锦幔覆盖其上!
  这和一个城镇没有两样,而流水如带,清冽澄澈的围于城的四周,波光映着银辉,仿佛连水心也泛着透明的晶莹……
  三横三竖的条白石大道横贯城中,狭长叶子,呈淡金色的一种挺逸大树到处植于城周,枝叶浓密而扶疏,淡淡的盈绿笼罩着全城,看去是如此清雅,如此洁净,如此安宁,宛似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桃园。
  自被汗与血浸糊的双瞳中,龙尊吾看见了眼前的景像,他虽是如此痛苦,亦不由从心底发出了赞叹,多奇妙的地方,人世间的仙土……
  前行的靳老宝一直沉着脸,默不吭声的引导着一行人向银城走去,没有多久,他们已来在那条清冽的河水之前,横搭在河上,有一座银色的大桥,桥面、桥栏、桥基,全是一体银色合金所铸造,而这银桥的两侧,分雕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银龙,银龙首尾连接两端,就像是这座光辉绚丽的银桥随时可以飞腾一样。
  过了桥,已来在银城之中,靳老宝轻车熟路的领先通过大街,直朝最后面的一幢银色巨宅行去,那是一大片重叠楼阁所组成的深沉宅院,围以白色云石的高墙,门廊撑十二根大理石圆柱,而大门是银色的,宽有三丈的石阶一直延上十二级,飞檐重角,画栋雕梁,无所不尽豪华,无所不运匠心,还未入内,光这外面的气派,已够令人震慑了。
  银色的雕花门檐下,有一块横匾,黑底金字,上画“千秋府”三个字俯瞰阶下,有一种压窒的气势,好雄浑、好威赫!
  后面的潘九抢先两步行了上来,他尚未踏上石阶,银灿灿的巨门已然缓缓启开,二十名灰衣壮汉成两列顺阶排落,门里人影一闪,一个紫须满额,凤目浓眉的老人已大步跨下。
  潘九一见紫须老人,似是一下了短了口气,呼吸急促的连忙躬身道:“总管事,小姐交待押解之人犯已由本游巡亲自带到。”
  紫须老人鼻孔中哼了一声,朝半扑在马背上的龙尊吾看了一眼,浓眉微微一剔,沉缓的道:“此人满身血迹,衣衫破碎,却是怎么回事?”
  潘九面色一白,忙掩饰道:“回禀总管事,这厮乃小姐亲自掳俘之囚奴,他形态傲慢,言词跋扈,因而本游巡便略施薄惩,以为诫训……”
  紫须老人双目一寒,道:“可得小姐吩咐?”
  潘九窒了一窒,嗫嚅的道:“只因此人太过张狂,是以……是以……”
  哼了哼,紫须老人平板的道:“是以你便自做主张,加以严刑?潘九,你也太大胆了!”
  潘九惶恐的道:“总管事,本游巡只是一挫这厮凶焰,并无他意……”
  冷冷一笑,紫须老人道:“罢了,且待小姐问过再说,小姐脾气你也明白,连城主也要让三分,你竟这般莽撞真是冒失之极!”
  潘九冷汗涔涔,忙道:“乞总管事代为担待美言……”
  紫须老人不置可否的拂须说道:“带进来。”
  四名灰衣大汉小心翼翼扶着龙尊吾下马,足不点地的将他推上石阶,在经过紫须老人的面前时,老人一双神光奕奕的眸子深刻的朝他注视着,只是一刹,龙尊吾却可以彻切的体会到那两道目光的凛烈与尖锐。
  自沉重的银门中行去,一条高大的环形走廊向左右延伸又接合在正对面,回廊中间围绕着一方八角形的花圃,花圃里正盛开着朵朵嫣红夺目的美丽攻瑰花!
  直接通过花圃边的白色碎石小道,踏上回廊接合处的青玉镶着金线边的九级小阶,进入一座铺设着银色丝织地毯的豪华大厅里,大厅里垂悬水晶嵌累的在吊灯十盏,纯银的大圈椅上垫以银色的软衬团,雕花兽脚的长形银桌光可鉴人,壁上,装饰着星辰般的绿青色宝石,这些宝石嵌连成奇异的悦目的寿字图案,一个小小的喷泉便在大厅的角隅,九条细细的水箭正巧妙的穿插交射,水清如镜,池中还游动着几尾形态古怪而美丽的彩鱼,而这喷泉乃由一块块完整的羊脂白玉所砌造,有一股自然的幽沁泌凉之气浮漾在周遭的华丽感受里……
  三扇绚丽而织工精细的半高锦屏横在大厅里,将大厅分成五个不规则却又极为顺心的间隔,锦屏上绣缕的是一松、一竹、一梅,而松挺虬古拙,竹傲节迎风,梅含蕊沾霜,绣刺得好,更好的是神韵捕捉得深刻。
  四名灰衣大汉在紫须老人指挥下,将龙尊吾扶坐在一张纯银所制的大圈桌上,然后,他们恭谨的侧身退出。
  龙尊吾打量着大厅里的瑰丽陈设,他苍白着脸,发髻散乱,身上的鲜血已经凝固成乌紫色,现在,任他肉体上的痛楚仍剧,他却尽力使自己放得坦淡而漠然,他明白,这极可能是更大的折磨前所经的一段迷惑……
  大厅中没有第三个人,龙尊吾微微阖着眼,老僧入定般不言不动,四周很静,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或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紫须老人上下不停的打量着龙尊吾,好一阵,他道:“小哥,你叫龙尊吾?”
  慢慢睁开眼,龙尊吾咧咧僵硬的唇角,语声喑哑的道:“你已经知道了。”
  负着手,紫须老人面色冷沉的道:“依银城规律,小哥你如此冒犯城主千金,依说就该处以断肢之刑,没有什么圜转余地……”
  龙尊吾漠然道:“只是我非属银城之人。”
  紫须老人双目一寒,道:“不论你是何人,只要触犯了银城戒律,便须一律照银城法规处置!”
  龙尊吾平静的道:“当然,我如今是龙游浅水。”
  紫须老人勃然怒道:“小哥,你讥我银城上下为溪河虾鱼?”
  孱弱的往椅背上一靠,龙尊吾道:“此话乃是阁下所言。”
  重重的哼了一声,紫须老人道:“如今老夫明白小哥为何会遭受折磨了,表面上你极深沉,但是,骨子里你却跋扈!”
  龙尊吾微微垂下颈项,低沉的道:“我无意与阁下争辩,不过,我自己知道银城如阁下等人并无权囚罚于我,为了和祥与仁慈,最好贵方还是让我离去……”
  “和祥与仁慈?”紫须老人笑了起来,道:“设若无此可能呢?”
  龙尊吾平静却肯定的道:“则血流成渠,伏尸遍野乃是可期之事!”
  紫须老人拂须冷笑道:“小哥,你估高了自己,低看了银城!”
  目注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胸肋,龙尊吾缓缓地道:“在很久以前,我即已将生死看穿,是以我并不畏死,阁下一定明白,人不畏死,则天下已无可惧之事……你们的蓝湖海水平如镜,清澈晶莹,不仅气韵幽雅,更能涤人心中悒郁,我想,你们诚不会愿意湖水被血污所染……”
  紫须老人默默望着龙尊吾,半晌,他道:“老夫知道你勇武过人,艺业超凡,但事情不可能似你想的那般简易,小哥,你切不可以自己生命与银城抗衡……”
  顿了顿,老人又道:“螳臂难以挡车,小哥,你明白?”
  龙尊吾深沉的道:“明白,但我非螳臂,银城亦非巨车。”
  古怪的瞧着眼前这位悴憔而又衰弱的青年人,好一阵子,紫须老人吁了口气,慢沉沉的道:“小哥,你的豪壮之气可佳……”
  接在老人的语尾,大厅那角轻忽忽的飘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豪气?这叫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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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19:19:1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三、士可杀 志不屈

  紫须老人闻言之下,面色一肃,两道浓黑的眉毛却不由难以察觉的微微皱了皱,他转过身,略微躬腰道:“大小姐。”
  来的人果然正是那绿衣少女,她不知从哪一扇门走出来的,身上已换了另袭水儿绿绣着白色牡丹图的长裙,一头乌亮的秀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一段白嫩而细腻的颈项来,周身散发着一股素雅而芬芳的气息,令人有一种,嗯,有一种想轻轻拥抱着吻上去的意念。
  绿衣少女淡淡的点点头,道:“总管事,这人的可恶处你也领略过了吧?”
  紫须老人干笑一声,道:“稍微狂了些儿……”
  “稍微?”绿衣少女冷然道:“他已狂得离了谱啦。”
  有些尴尬的搓搓手,紫须老人低声道:“不知小姐欲待如何发落此人?”
  一旋身坐在宽大的银圈椅上,绿衣少女右腕撑着颔,手肘靠在椅柄上,眨眨眼,她道:“我想,送他到西岛端去,那里不是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做完?”
  紫须老人怔了怔,道:“西岛端?大小姐是说,是说此人去劈那‘潜龙洞’?”
  绿衣少女点点头,漫不经心的道:“不错。”
  唇角动了动,紫须老人犹豫的道:“但是……大小姐,那里的工作沉重而艰苦,而且,判罚到西岛端为劳役的人皆是些非奸即邪的十恶不赦之徒,将此人罚到那里为奴,老夫以为……呃,是不是略微重了些儿?”
  绿衣少女双眉一竖,冷漠的道:“总管事,你是在说徐美媚判错了?”
  紫须老人面颊的肌肉一跳,语声有些沙哑:“老夫不敢。”
  一抛浅绿色的衣袖,徐美媚生硬的道:“送他到西岛端,不要忘记交待西岛主,要他特别注意此人行动举止,休闲之时,囚他入水牢之中!”
  紫须老人没有表情的道:“是。”
  水盈盈的眼波美妙的一转,徐美媚目视厅顶,淡淡的道:“总管事,是谁将此人挞打如此模样?”
  紫须老人沉声道:“游巡使潘九与靳老宝。”
  徐美媚霍然站起,粉面如霜:“是哪一个叫他们如此做的?”
  紫须老人似是也对那两位大游巡没有什么好感,闻言之下,毫不代为掩饰的平铺直陈:“没有人要他们如此做,大约是潘九与靳老宝一见此人乃是囚掳身份,可以随意欺侮,便擅自动了鞭刑!”
  徐美媚冷笑一声,道:“他们倒是狂妄得很,竟然可以代表我的意思刑罚起我所掳俘的人来,总管事,取消他俩人全年的红利!”
  紫须老人颔首道:“老夫稍停即去通知三师爷。”
  半斜过脸庞,徐美媚狡黠的道:“龙尊吾,你什么时候觉得错了,觉得吃不消了,你可以要人传口信来求我,说不定我会慈悲你。”
  脸上的血污显得有些晦涩与阴黯,龙尊吾两边太阳穴跳了一跳,他咬咬牙,淡淡的道:“我会来求你的,姑娘,我会来的。”
  徐美媚转身行去,头也不回的道:“送他走!”
  目注着那淡色的身影婀娜多姿的消逝于锦屏之后,紫须老人回首看着龙尊吾,摇摇头道:“小哥,你有一段苦日子要过了……”
  龙尊吾吃力的站了起来,涩涩的一笑:“或者如此吧……”
  紫须老人有些不忍的道:“但是,你这一身伤……”
  勾勾唇角,龙尊吾低沉的道:“不一定会死,是么?”
  沉默了一阵,紫须老人缓缓的道:“你好倔强……”
  龙尊吾半闭着眼,道:“并非倔强,只是一口气不容易咽下罢了。”
  紫须老人又搓着手,低声道:“西岛主号称‘千臂童子’名叫单红,禀性狠烈暴辣,一身武功高不可测,是我银城第一流的人物,其位至尊,仅在城主与大令主之下,西岛方圆二十余里,全在他的调度之内,你到那里,只怕要吃苦……”
  说到这里,老人无声的叹了口气,又道:“你我立场迥异,本来这些话老夫不该告诉你,但老夫惜你是个人材,如此折磨,未免糟塌了……”
  龙尊吾蓦然睁眼瞧着老人,深沉的道:“敢问阁下名号?”
  紫须老人低沉的道:“千秋府总管事‘紫须虎刀’黎儒才便是老夫。”
  龙尊吾尊重的念了一遍,道:“我会记得阁下,现在,我们离开?”
  紫须虎刀黎儒才点点头,亲自搀扶着龙尊吾,两个人慢慢走出大厅,一直往千秋大门之外行去。
  银门外的宽大石阶上,早已静静肃立着四名灰衣巾,虎背熊腰的彪形壮汉,一见黎儒才,靠右边的一个大汉已跨步迎上,恭谨的道:“总管事,小的们在恭候多时了。”
  黎儒才略一沉吟,道:“余强,你们用什么遣送此人?”
  叫余强的大汉在黝黑的脸孔上绽开了一抹微笑,道:“马匹。”
  摇摇头,黎儒才道:“改用篷车吧,不要忘记加上软垫。”
  余强显然是怔了怔,他低沉的道:“回禀总管事,这人只是一名囚奴……”
  黎儒才神色倏沉,道:“难道我不明白他是一名囚奴,还需要你来指点我么?”
  余强惶然道:“小人不敢。”
  重重一哼,黎儒才道:“快去备车。”
  余强匆匆行礼,带着另一名大汉急忙落阶奔去,黎儒才低细的道:“他们是千秋府‘狙杀房’的所属,专司逮捕要犯及押送囚奴之责,‘狙杀房’由魏首座调度,其权位至高,乃直接听命于城主。”
  停了一下,黎儒才续道:“这四人是‘狙杀房’的‘灰巾四绝’,今天,小哥你便由他们负责押送,路上你少顶撞他们,否则吃眼前亏太不上算了。”
  龙尊吾身体摇晃了一下,他苦笑道:“我目前只想好好睡一觉……”
  黎儒才叹了一声,不再说话,没有多久,一辆双辔篷车已辘辘驶来阶下,黎儒才又亲自扶着龙尊吾上了车,在龙尊吾躺到软垫上的瞬息,这位陌路初识的老人悄然拍了拍他,低沉的道:“小哥,你珍重。”
  龙尊吾暗中握握老人的手,车后的黑油篷布已“哗啦”垂挂下来,于是,车轮开始转动了,铁箍轮压在石地上的咯吱声清晰响起,却是那么一声声的像尖锥般刺进了心底。
  在软垫上微微晃动着,龙尊吾的思潮起伏如浪,任是身体上的如何痛楚,精神如何疲乏,却连闭闭眼都办不到,他想着:还有那笔啃啮自己魂魄的血仇未报,紫衣派亦处危境,樊家帮正在紧要关头,而却如此没来由的在伤后被掳俘到这个隐秘又可怖的地方,真是太岂有此理了,这些人都像是一群怪兽,一群毫不通晓人性的野兽,眦睚之怨,竟是这般倾命以报,自己又偏偏重创未愈,连遭殴辱,如今走两步路都感到痛苦,更遑论以力拚搏了,照这样下去,如是再继续遭到虐待与刑役,恐怕一条性命便将难保,自己有个长短并不足惜,恨的却是为了何来?怨的却是那如海的血仇又怎生洗雪?命不可惜,只那口气难以吞咽……
  正想着,油布车帘一掀,一条身影窜了进来,在车篷里黯淡的光线下,龙尊吾认出来人是那名叫余强的大汉!
  余强窜进来后便盘膝坐在一边,他望着龙尊吾,露出与他面孔肤色恰好相反的一口白牙来,他道:“朋友,你叫龙尊吾?”
  龙尊吾有气无力的道:“不错。”
  余强又笑了笑,道:“你身上有伤吧?”
  闭上眼,龙尊吾道:“不错。”
  余强撇撇唇,道:“像你现在这个样子,到了西岛上只怕不出十天便要返本归元,回娘家看祖坟去了……”
  龙尊吾道:“你有什么法子可以不必使我这样么?”
  余强哈哈一笑,道:“当然有,你愿意听听?”
  车身颠簸了一下,颠得龙尊吾一挫牙,他吃力的道:“请讲。”
  余强正色道:“只要你承认错了,向小姐俯首认罪,车子便立即回千秋府,从此你除了仍须为银城效力,不能离开之外,其他一切都是自由自在的了,还可以补你一名大护卫之缺,你的创伤也将得到最完善而仔细的诊治……”
  龙尊吾平淡的道:“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你们大小姐吧?”
  余强有些不悦的道:“并非教我,只是交待予我而已……”
  忽然哧哧的笑了,龙尊吾因为笑而呛咳了起来,余强神色一变,十分不高兴的道:“朋友,有什么事值得你如此愉快?”
  龙尊吾一边呛咳,一边笑指对方道:“你们只是一群摇尾乞怜的狗,一批仰人鼻息的奴才,一些毫无骨头,专事阿谀谄媚的小丑,可惜你们生了一付昂藏七尺之躯,却与妇女小人没有二致,江湖上的气节,武林中是非都到哪里去了?就是被你们这些奴才给一点一点的吞咽了,玷污了,尘埋了……”
  余强面色发青,额际暴起一条一条的筋络,他狂吼道:“住口!”
  龙尊吾傲然一笑道:“你如今敢于大声叱叫并不足奇,若是我龙某人有复出之日,在我金刀蛇链之前,你犹胆敢如此张狂,那才叫英雄,那才称好汉!”
  满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余强怒极恨道:“龙尊吾,若非大小姐对你似有另眼相看之意,我此刻就活劈了你!”
  龙尊吾微微摇头,沉缓的道:“不用领她之情,你可以动手,不过,余朋友,你看我如今重创在身,四肢如散,几乎连动也不能稍动,但是,我却有十成把握,可以在你动手之前毙你于此,你信也不信?”
  余强气得混身颤抖,唇角抽搐,双目中凶光暴射,他两手十指绞缠得咯咯作响,却在一阵强力的压刺下猛然返身跃出车外,在油布车帘的震晃中,只听得他气结般大吼:“加速赶车,早到西岛结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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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19:39: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四、报天院 千臂童

  这是一片青莽莽的山峦岭脊,参天的古木掩盖着五条翻过山脊的大道,在一处小小的瀑布之侧,有一幢青石砌成的高大屋宇,四周植有排排笔直挺逸的龙柏,五条大道中的一条便顺这幢屋宇延展过去,在路上往这边望,嗯,这幢青石屋子却是又深又宽,气派恢宏!
  瀑布流下,汇成一条清溪,清溪则流入坚实的青石园墙之内,那里面,有一片幽雅的水池,或是凌溪筑成的九曲小桥……
  篷车在这幢石屋之前缓缓停下,车后的布帷随即被一把扯开,余强那张冷漠而平板的面孔显露在龙尊吾面前,他语声暴烈的道:“下来!”
  一路上,因为车行太快,龙尊吾又被震得不轻,他咬着牙撑起身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摔倒车下,余强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
  他们“四绝”中的另一个紫脸大汉上来一把拉起龙尊吾,嘲弄的笑了笑,转问余强:“怎么,现在就送进去?”
  余强哼了哼,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要不是看在大小姐交待过的份上,老子非得将这小子活剥了不可!”
  紫脸大汉放浪的笑道:“老余,你犯不着愁,咱们西岛的首座单大岛主那几套比你厉害得多,你还怕没有他好受的?”
  余强又瞪了龙尊吾一眼狠狠的道:“朋友,你记着你在车上说的那些话,老子会一个字都不漏的报告大小姐,天长日久,你慢慢等着享用吧!”
  四人中那一瘦削汉子一撇他那张生满了青胡碴的血盆大嘴,不耐烦的道:“到底是进不进去嘛?光耗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前面那位一摔马缰,回头叫:“老余,叩门啦!”
  余强点点头,道:“叩得轻点……”
  黑漆的大门上嵌有两枚金质闪烁的狮头兽环,那位仁兄轻微而谨慎的敲击了两下,门上竟传出一阵清脆的金属声来,唔,这扇大门是精钢所铸!
  几乎在那名大汉刚刚缩回了手,沉重的黑漆大门已迅速启开一半,两个头如笆斗,暴眼蒜鼻的灰衣凶汉离门而立,靠右边的那个眼珠子一翻,眉头一吊,声如破锣吼叫道:“哥们,有什么指教还用得着这么拼命拍门?”
  那名壮汉似是早知对方会来这一手,不但毫未愠怒,更堆上满面笑容,低声下气的道:“二位制门,兄弟是千秋府派下来的……”
  两个暴眼仁兄一听千秋府,神色之间略微缓和了一点,刚才发话的那个一耸鼻子,道:“有事么?”
  这人尚未回答,余强已抢上三步,道:“不错,乃为西岛送一名奴工前来。”
  暴眼凶汉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哥们,一名鸟囚奴却麻烦你们一束四骑护送,更专程送到西岛岛主‘报天院’来,你们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西岛管理一千多奴工,若是都像你们这样罗嗦,我们连觉都不要想睡了!”
  他的同伴也十分不快的道:“各位不要再拿着鸡毛当令箭便了,送到山后的奴工房去,那里有管事专负此责……”
  余强神色微沉,道:“不过,此人不比寻常……”
  暴眼一瞪,对方道:“什么寻常不寻常?奴囚就是奴囚,就是要以劳力罚苦役,搞不好三皮鞭加上一顿扁担,莫不成你们现在送的这人还生着三只眼四条腿?我说哥们,你们少找麻烦……”
  余强竟不退步,也冷厉的道:“兄弟乃千秋府狙杀房所属,奉城主人小姐面谕亲将此人送交西岛主,另有机密禀告,二位若是恃强不为传报,如果有所失闪,二位想是敢以全力承担了?”
  两位仁兄闻言之下不禁一怔,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只得悻悻让开,一个道:“好,大小姐的口谕我们招惹不起,既是如此,哥们你便押着此人进来,不过,另几位便在外边等着了。”
  余强是见好便收,他换上一张笑脸道:“当然,当然。”
  说着,他回去架着龙尊吾,跟随这两个人进了大门,刚踏入,这扇精钢铸造的门户已“砰”的关上!
  大门内当面便是一座华丽的厅堂,两边有螺旋形的宽大楼梯直通楼上,一条青石砌的甬道横在厅前,通向两道半月形的门外,门外,想便是院落了。
  引着他们站在大厅之内,连坐也不让,两人中的一个已匆匆拾级登楼,另一位双臂抱胸而立,气焰狂傲的瞪着余强与龙尊吾,一付监视防范的模样。
  龙尊吾半闭着眼,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的站着,他现在神智极为清醒,只是躯体的因乏与痛苦更加严重了。
  寒着脸,余强是一肚皮躁火,但却发作不得,原先派他四个人来押送龙尊吾之时,他便已觉得有些委曲,到了总管派令他备车,他更觉有些小题大做,在他心目中,认为只是一名囚犯,随便找狙杀房的一个三流角色也就送了,何苦非要“四绝”完全出动?更得以车相送?这简直有些不近情理,但是,就在他前往召车之际,城主千金竟已亲候车房,向他当交待了一些话,他这才知道此人实不简单,非比寻常,而他也明白,直接送到“报天院”来,是一定有得气受的,“报天院”乃西岛岛主单红的宅居,这位岛主平素脾气暴烈,且又狂傲专行,出了名的难惹难缠,在蓝湖海,除了有数的三两个人,可以说谁的帐也不买,上行下效,他的手下自然也就有些跋扈得逐渐离了谱啦……
  忍着气,站住,余强一只手的紧紧挟在龙尊吾肋下,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铺着猩红毛毯的雕花漆金楼梯上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余强有些紧张的挺直了腰,屏息垂肩,连大气也不也敢喘一口……
  这阵沉缓的脚步声慢慢自上面往下传来,走得那么慢,那么重,似是一下一下全踩在人们的心上,有一股无形的威慑,无形的肃穆,带着难以言喻的生硬与冷酷味道。
  舐舐嘴唇,余强腰干伸得越发挺了,于是,缓缓的,一个瘦削的身影已出现在梯阶,龙尊吾自半睁的眼睑中看了出去,这一看,心中不禁大大的惊异起来,这人,满头的白发闪泛着光润的银辉,身材瘦长,双臂过膝,但是,却生着一张红扑扑的,细致而柔嫩的孩儿面孔!大大的眼,淡淡的眉,小巧的鼻子,涂丹似的嘴唇,猛然一见,几乎只是一个十余岁的孩童!
  那名暴眼大汉正垂着手,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看他那副虔诚崇敬的形态,活脱正像跟在他的老祖宗身后。
  大厅中的一位立即跨上一步,弯腰,垂手半屈膝,恭谨的道:“范小定见过岛主。”
  童脸人连头也不点,语声清晰而柔润,只是,却带着一股难以祛除的寒气:“就是这两个人?”
  那范小定忙道:“正是。”
  童脸人一步步的走了下来,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坐下,他穿着一身灰色闪泛着丝光的长衫,太师椅上一坐,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猛意味!
  “范小成。”
  童脸人冷冷的叫,跟在他身后的暴眼汉子急忙趋前道:“小的在。”
  闭闭眼睛,童脸人又道:“你们退下去。”
  这兄弟两个连多问一个字也没有,齐齐躬身行礼退下。
  大厅中是一片沉寂,余强架着龙尊吾,垂首站立,连呼吸都压制着,生怕惊动了那童脸人一样。
  双目望着厅顶淡金色的铜格,童脸人冷沉的道:“我叫单红,你,不会行礼么?”
  余强背脊突地一冷,他架着龙尊吾,跪又跪不下去,急得汗珠直满,拼命弯下身子,惶然的道:“回禀西岛主,小人挟扶此奴,不便施行大礼,就此拜见岛主了……”
  那童脸人,嗯,正是蓝湖海鼎鼎大名的西岛主“千臂童子”单红,掌握西岛生杀大权的首座人物!
  单红的孩儿脸有一抹看似天真的笑容浮起,他清雅的道:“你是千秋府狙杀房的?”
  余强尊敬的道:“小人是。”
  望着自己的右手,唔,那却是一只巨大而粗糙的手,单红道:“你的名字?”
  余强心头直发毛,他强自镇定的道:“小人余强。”
  点点头,单红道:“大小姐可有书信交你?”
  余强忙道:“有,大小姐要小人面呈西岛主。”
  单红冷冷的道:“那么,你还在等什么?”
  没敢再多说,余强伸手入怀,拿出一封白色的信来,他刚刚拿在手上,单红已虚空向信封一抓,隔着几近丈许之远,这件白色信封竟已“呼”的飞起,那么巧妙的凌空落到他的手上,就像是有人双手交送的一样!
  单红拆开信封,抽出一张灰色的信盏来,匆匆看了一遍,又面无表情的将信盏归入封内,略微沉默了片刻,他道:回禀大小姐,说我知道了,我会照她的意思去办。”
  余强小心的道:“谢西岛主。”
  单红点点头,道:“你回去吧。”
  余强仍扶着龙尊吾,他想放手,却又觉不妥,正犹豫着,单红已一挥手,淡漠的道:“这人用不着扶,他还站得住。”
  余强抽出手来,龙尊吾摇晃了一下,果然依旧挺立,余强吁了口气,屈下半膝,道:“小人告退。”
  说着,他站起转身离去,在大门的铿锵启闭声里,单红搓搓手,目注龙尊吾道:“朋友,你叫龙尊吾?”
  龙尊吾睁开眼,低哑的道:“就如同你叫单红一样真确!”
  清雅的一笑,单红不愠不怒的道:“大小姐用的那‘狂傲不驯’四字算用对了,你果然如此,龙尊吾,你的武功很行?”
  龙尊吾疲乏的道:“泛泛而已,要不,我如今岂会落得这般下场?”
  单红怪异的笑道:“兵家不重胜负,此乃常事,没有人能永立不败之地,不过,你到了我西岛,恐怕多少有些罪受,你知道么?”
  龙尊吾道:“不在预料之外。”
  单红紧接着道:“你重创在身,若再加以苦役相磨,嗯,你这付好的武功底子可就要糟塌了,这太令人惋惜……”
  龙尊吾沙着嗓子道:“既是如此,阁下你可不放我离开?”
  淡淡的眉毛一扬,单红道:“或者因为我的模样关系,有时,我的思想也会十分天真,我虽然也想放你走,只是,你我不亲不故,我与你又是处于对立,为了你开罪大小姐,朋友,我还不至于天真到这种地步。”
  龙尊吾孱弱的道:“你将如何?”
  单红一笑道:“先将你的伤治好一半,然后叫你去做工。”
  闭闭眼,龙尊吾道:“为什么这样做?”
  单红缓缓的道:“很简单,若是全部治好了你,以你的一身武功,只怕难以压制,你不愿长久居留此地,是么?但我们的希望却与你恰恰相反,如果不治好你,你去做苦役,则定然承受不住而有殒命的可能,这又是我们所不愿的,因此,只能将你的创伤治好一半。”
  龙尊吾生涩的道:“朋友,我在外面还有十分重大的事故未了,你们何苦为了一桩莫须有的口实而故意与我为敌?这诚然是一件荒谬之事,你们如此乘我之危而加以迫害,在你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沉默了一会,单红道:“任何没有意义的事,到了大小姐身上就变成有意义了,龙尊吾,这世界上难有什么公理,是么?”
  有些愤怒,龙尊吾道:“你明知不是而故为帮凶,单红,你的良心何在?”
  单红冷冷的道:“良心抵不住现实的一切,龙尊吾,你对我说话,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在蓝湖海,尚没有人在我面前胆敢如此放肆!”
  一挺胸,龙尊吾神色有若一头病狮:“单红,我对你已经够得上客气,我向你阐明利害,分析是非,乃是为了避免一场干戈,并不是乞求于你,这一点你必须明白,蓝湖海的人有理由敬畏你,但我,却不然!”
  单红忽然笑了,他:“你很有几根傲骨,不过,你也须明白我单红并非慈悲之人,现在,趁我尚未发怒之前,你先去歇着吧。”
  面色青白得透灰了,龙尊吾强制痛楚,咬着牙道:“这样说来,单红,你也是与他们一样了?”
  单红拂袖站起,冷森的道:“银城上下,本无二心!”
  他微微侧首,叫:“魏山!”
  大厅的左角的一道锦屏之后,应声闪出一名魁梧大汉,这人虎背熊腰,塌鼻阔嘴,眉心一道疤痕直达鼻端,却是透着紫红油光,再一衬上他那张黑脸,看上去就更加吓人了。
  单红淡淡的道:“送这人往‘听瀑楼’,小心待侍候了。”
  “小心”二字,单红的语气特别加重了两分,叫魏山的大汉躬身答应,走过来一下挽起了龙尊吾,大步往甬道的左月门行去。
  出了月门,是一条黑白小石相间的碎石小道,道路两侧遍植黄菊,并有两排梅树一路延展而下,梅花正在含蕾欲放,清香幽雅,枝影如盖,又是古拙又雅致。生趣盈然,曲尽悠泊之意。
  转了两个弯,在经过一座高耸的假山之后,唔,老远听到的流泉潺潺之声已在眼前,一座小巧的红楼上正那么纤细的独立在一条清溪之侧,隔着青石院墙,正可以看到后山上垂流下来的那股瀑布,银花碎玉,寒冽冷幽,点点散散的水珠儿,似是已经溅到心窝里来了。
  上了五级巧雅的青石小阶,红色双扇门儿无声启开,两名灰衣大汉恭迎门侧,魏山朝二人道:“‘双全室’准备好了?”
  二人中的一个道:“一直空着,魏大哥,是这位要住?”
  魏山点点头,径自通过一条小花廊上了楼,直接穿过一间厅房来到一扇朱漆门前,推开了门,他将龙尊吾轻轻放到一张软榻上,这张软榻,可是真叫又绵又软,舒适得紧。
  躺在榻上龙尊吾语声喑哑的道:“朋友,现在是什么时刻了?”
  魏山嗨嗨笑道:“你还是不要计算时刻的好,往后,日子长得够你算工钱的。”
  龙尊吾闭上眼道:“他们说是十年?”
  摇摇手,魏山道:“少不了,三千来个日子。”
  顿了顿,他又道:“小友,你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待着,只要你不动歪脑筋,包管错不了,否则,你便会尝到报天院的规律是如何吃不消了!”
  疲倦的睁开眼,龙尊吾低哑的道:“这里,不像是囚牢……”
  魏山咧开他血盆似的大嘴笑笑,道:“当然不是,如若你要使坏点子的话,真正的囚牢你随时都可以住进去,那里,啧啧,可是真叫惨哩……”
  说着话,这位狗熊似的大汉就退出房去,龙尊吾目光黯淡的打量着这间房子,一门两窗,黑漆桌,四张太师椅,一方小小的雕花茶几,再,就是这张软榻了,墙壁粉刷得雪白,却无丝毫装饰,而门窗俱关着,龙尊吾明白也是精钢所铸,在进房时他已用手指试过,而那两扇小格子窗,不须说,也是用钢条代替木条了。
  二十个白昼黑夜,在房中的光度明暗环转里,那么愁煞人的瞬息消逝,在这二十天里,每日都有一个神色冷漠的儒衣中年人前来为龙尊吾治病疗伤,他每天来两次,二十天来,却没有说上二十句话。
  这蓝湖海的气候十分怪异,现在该是大雪纷飞的时候了,但在这里却暖和如早春,除了一早一晚略带寒意之外,简直觉不出一点冬的气息,天空老是那么澄朗,连灰翳的云彩也难以寻觅,假如不是有银城这一批人住在这里,此处真可以说是人间仙土了……
  龙尊吾换了一袭灰色的洁净长衫,默默独立窗前,他的创伤已痊愈了很多,有一件秘密他隐藏在心,那就是除了这位中年儒士为他治病疗伤之外,他在十天前已可以自行运功调息,这是十分有助于他如今遭遇之事,在对方来说,为他身体康复所做的估计,比他实际上要落后一大段了。
  眨眨眼,龙尊吾唇角浮起一抹几乎不易察觉的微笑,除了那些以外,银城的人,尤是徐美媚,她似是已经忘记在船上曾经用过龙尊吾自己的药物为他治过伤,而那却是世难求的奇药,不晓得徐美媚是否不太清楚这些药物的功能,非但将“翠髓精”,“红鹿茸”为龙尊吾服抹了不少,那最最灵异的“牵魂水”也几乎为他用去了小半瓶,这些珍罕的灵药,当时因为龙尊吾连受折磨而看不出它们的效果来,但时间一久,药物的灵异效力便显示了,龙尊吾所遭受的内外创伤非但恢复得极快,连原有的精力潜力劲也在无形中更为增强,这些,龙尊吾心中有数,只是在外表上,他却越发装得衰弱颓唐了……
  二十天里,单红本人也亲自来了三次,他对龙尊吾外伤的进展异常满意,曾大大的夸奖了那中年儒士几回,那中年儒士表面冷漠淡泊,龙尊吾可以自他的眉梢唇角观察出他窃喜在心的自得意韵,凡是人,没有不喜欢听好话的,没有不愿意受到赞扬的,只是随着个入的修养功夫而显得浓淡深浅不同而已,这位中年儒士,自然也不会例外,但是,这却更形成了对龙尊吾的有利局势,那位中年儒士承受了单红的夸誉,即是表示他对龙尊吾创伤的恢复没有怀疑,虽然认为是他的功劳,他自然晓得龙尊吾的创势只能治愈一半,到目前,他显然认为尚未到一半的程度,他只知道这人的伤势进步得快,只知道是他自己的医术高超,却不晓得龙尊吾实际的体力已比他预料中强健得多了。
  方才,那位中年儒士才走,望着他平淡中微微透露出的满意之色,龙尊吾明白,他又沉迷在自我陶醉之中了。
  缓缓转过身来,龙尊吾同时听到有一阵沉缓的脚步声响自楼梯,一听这步声的节奏与力量,龙尊吾就晓得是单红了。
  果然不错,脚步声停在门外,细碎的金属摇动声响了几下,门儿开了,单红的孩子脸容光焕发的现在门边。
  单红踱了进来,端详了龙尊吾片刻,笑着道:“朋友,你的气色好多了,每一次见你你都大大的有着进展,怎么样?我西岛的大夫有两下子吧?”
  龙尊吾笑笑,道:“当然。”
  轻轻吁了口气,单红白注窗外,平和的道:“有梅香,有菊馨,有玉瀑泉水之声,我又吩咐他们在饮食上特别讲求,此处更属幽静,朋友,日子过得该很惬意吧?”
  龙尊吾颔首道:“相当好,只是窗门皆为精钢铸造,又不准跨越房门一步,略微觉得有些气闷而已……”
  单红莞尔道:“你倒很会挑剔,但此乃大小姐交待,我虽身为西岛岛主,却也不能擅作主张,因此,你只好委曲一阵了。”
  炯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单红又道:“不过,这种气闷的日子你也不会过得太多,不用多长的祯间,你便可以呼吸到大自然的气息,目睹青山绿水的旷达……”
  龙尊吾安详的道:“你是说,我要正式为奴役了?”
  有些促狭的邪笑了一声,单红道:“说得是,你还有十天疗养的时间,当然,对你身负的创伤来说,再有十天的疗治仍是不够的,但,至少你已算治好了一半啦,朋友,你的武功极强,若是完全医好了你,那等于是为虎拔牙,齿落手脱,这各自找麻烦的事,我单红还不愿干,换了你,你也不会如此愚蠢吧?”
  龙尊吾点点头,道:“不错。”
  单红闪着丝光的灰衫一晃,他抖抖袖子,又道:“听说你的刀法超绝,可以力敌万夫,朋友,此言可是当真?”
  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龙尊吾淡淡的道:“传言总是失实,我哪里有此功力?”
  单红半侧过面孔来,道:“龙朋友,老实说,银城很希望能有你这等人材,怎么样?有兴趣答允大小姐的要求么?”
  龙尊吾垂下目光,道:“单岛主,你还没有忘记你做说客的身份?”
  明朗的孩儿脸忽然一沉,随即又转为平和,单红搓搓手,将语声放得十分低沉的道:“龙朋友,这是一条求生的绝佳道路,你不要太过腐迂,白白将一条性命赔上了……”
  摇摇头,龙尊吾道:“闯荡江湖原本没有什么本钱,岛主,凭的只是几根硬骨头,一口不屈之气而已,如果连这点也没有了,相信岛主你亦不会高看此人,是么?”
  单红注视着龙尊吾好一会,缓缓地道:“你话说得不错,只是,你现在却用错了地方。”
  龙尊吾笑笑,道:“岛主既是如此认为,我也无话可说了。”
  单红深沉的看着龙尊吾,好一阵,他道:“往往,我有一种超越常人的本能,这种本能便是惯于嗅出麻烦的到来,那天,在看你的第一眼起,我似乎便闻着一般血腥气息,我知道你带来一场杀伐,而这场杀伐必定十分惨烈,但你既已来了,命运似乎已经注定须得如此,因而我便一直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我知道它终会到来的……”
  沉默了片刻,龙尊吾道:“你既已知道,便该也明白可以避免……”
  古怪的笑了笑,单红道:“难得避免了,这像漫空而来的乌云,明明晓得它将带来一场狂风暴雨,却无法将这片乌云驱散……”
  孩儿脸蒙上一片阴翳,单红又道:“目前能做的,只是如何设法在这场暴风雨未来临之前减少它的灾害而已,龙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
  龙尊吾低沉的道:“我明白。”
  负着手踱了两步,单红续道:“城主夫妇只有美媚这一个女儿,对她的宠爱自然无庸赘言,银城的规律如山,公私分明,在私来说,美媚是我的小辈,在公来说,她便是城主的千金,可以直接指使于我,就像现在,我与你谈到很多不该谈的,但这是我个人与你之间的交往,等到你正式与银城为敌,那时,我将会和你以命相搏,毫不容情,所以在你我尚未翻脸之前,我们彼此仍能以朋友谈笑,你却不要认为我单红对你有什么特别爱护的地方……”
  龙尊吾一笑道:“岛主你大可放心,天下最不会自作多情的人,我想,大约就是我龙尊吾了,这一点我看得极为透彻。”
  点点头,单红道:“你不是一个承受欺压侮辱的人,但你很能忍耐,很能容展,只是,等到你达于忍耐和容展的极限,你便如岩浆爆发,猛不可当,而且,你那时将残忍得狠酷得惊人。”
  龙尊吾毫不掩饰的道:“岛主,你说得对!”
  淡淡的眉毛聚集成一字黑线,单红语声清晰中带着一股沉郁:“我早已向大小姐禀明不愿留你,我的意思是尽早将你做掉,或者斩为残废,但大小姐不知为何一直执意不允,我明白杀伐之不可免已成定局,要来的,终将要来,我在冥冥中感觉不会有错……”
  咬咬唇,龙尊吾道:“我也不明白你们那位大小姐到底是搞些什么花样,若是有仇,何不一刀两断?若是有怨,何不鞭鞑狠刮?罚我为囚,便应早些送往牢狱工地,罚我为奴,便应即时锁链相加,如今居高楼,享美食,穿锦衣,受药疗,这怎么像是对待一个又仇又恨的奴囚方式?而且她误我重举,碍我大事,不论她如何故示笼络,我总不人感激她的……”

  怔怔的瞪着龙尊吾,单红不禁无声长叹,他摇摇头,想说什么,却又闭嘴无言。
  龙尊吾轻轻的道:“岛主可是有心事?”
  单红一拂衣袖,道:“你懂得‘孽缘’两字的解释!?”
  龙尊吾也怔了怔,道:“你是指?”
  轻喝了一声,单红悠悠的道:“美媚错了,错了,错了……”
  仿佛蒙了满头雾水,龙尊吾迷惘的道:“岛主,你是说她错了?她无故掳我来此,自然做得不对……”
  单红双目中精光暴射,他道:“龙朋友,你是真不知,仰是假不知?”
  龙尊吾怔了怔,迟疑的道:“什么真不知,假不知?”
  叹了口气,单红转身而出,到了门口,他又止步回首道:“天下只有两桩事勉强不得,一样是天意,一样是情感,若要勉强,必遭恶果。龙朋友,人是聪明人,你会明白我所指为何!”
  说罢他举步行去,朱漆钢门迅速闭合,在那沉重的“砰”然一响中,龙尊吾猛的一震,骇然醒悟了单红所指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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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20:25: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五、猝发难 擒娇娥

  报天院的豪华大厅里,将将入夜。
  徐美媚坐在正中的一张黑漆雕花太师椅上,她身后垂手肃立着青鹰与牟迟德二人,下首,单红半侧身坐着,另外一个穿着亮银锥的红皮马甲,牛犊裤,满胸黑毛的粗壮大汉双臂环胸挺立于旁,龙尊吾便站在徐美媚面前,现在,他的双手双踝从此已各加上了一付铁铐,特大号的!
  大厅中是一片沉寂,过了半晌,单红首先开口道:“龙朋友,到昨天夜里,恰好是你于西岛疗伤治病的第三十天,我们知道你的创伤并未完全痊愈,但却只得如此了,以你的武功的造诣来说,还是带点创伤我们比较适合……”
  停了一下,他又道:“很抱憾在你昨天的晚膳中加入了蒙药,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替你顺利的架上镣铐,西岛奴囚,俱是这付行头,当然,对于阁下你,我们也不能太过例外,或者不算舒适,但时间一长你便会习惯。”
  龙尊吾平淡的道:“我想我会习惯的。”
  看了上面坐着的徐美媚一眼,这位美丽而任性的城主千金正寒着脸,双眸中煞气隐现,单红无奈的一笑,有些迟疑的道:“在你未正式到湖滨去劳动之前,你还有一个最后的机会,大小姐的话,你愿听从么?”
  竟不考虑的摇摇头,龙尊吾道:“在十天之前我回复了岛主你,十天后的现在,我仍然是如此回复你,决不可能!”
  “砰”的一声震响,徐美媚一掌拍在旁边的镂金小几上,几上的一只小巧玉杯也被震得一跳,徐美媚柳眉倒竖,粉脸泛白,她愤怒的道:“好个不识抬举的狂夫!”
  单红劝慰的摇摇头,道:“龙朋友,你还是三思而行的好。”
  微微昂头,龙尊吾道:“在这段失去自由的日子里,我已想过三十遍也不止了,越想越怒!”
  炯然盯注着对面的徐美媚,龙尊吾冷然的道:“以强权压榨,以暴力威服,这不是为人成事之道,姓龙的只有一颗头颅,却也不惜为一口浩然之气而抛舍!”
  单红的目光一亮,口中却暴喝道:“好嚣张!”
  徐美媚早已气得混身发抖,银牙紧挫,她一个字一个字自齿缝中迸出:“西岛主,你还在等什么?”
  猛然站起,单红阴沉的道:“在送你去湖滨工地之前,龙朋友,你的锐气还得略受消磨!”
  说着话,他的目梢已微微一瞄,于是——
  那穿着红皮马甲的魁梧大汉闪电般踏进三步,右手一扬,两根细若丝花针般的倒钩弯剌已泛出丝丝寒芒!
  单红突然又一探手阻止了大汉的动作,他笑吟吟的道:“野熊颜英手里的两件小玩意,叫做‘钳骨针’,拍到肌肤中时,会有一些儿疼痛,不过痛得很轻,就像被蛇虫叮了两口一样,这‘钳骨针’嵌入你的双肩胛骨之内,每在你暗一运力之时,便会直透入骨,进出拉扯,那种痛楚,却是非常人所能忍受,你以后每日劳累只怕免不了运力用劲之苦,龙朋友,你自己想想看,这味道将会如何?”
  龙尊吾坦荡的一笑,道:“杀剐由便,欲淫我意志,屈我节操却是休想!”
  猛一迹脚,徐美媚尖叫道:“给我掌嘴!”
  野熊颜英怒吼一声,生满了粗黑汗毛的巨掌已快不可言的左右开弓掴去,“劈啪”连响中,龙尊吾的面孔被打得左晃右摔,鲜血点点,两边脸颊,刹时已乌肿了甚高!
  单红淡淡的道:“罢了!”
  野熊颜英收手退后,徐美媚却是怔忡的瞪着龙尊吾,表情离奇而复杂,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味!
  舐舐嘴唇,龙尊吾朝单红一笑,道:“这十六记耳光,是我报达西岛主一月来的治伤疗病之情,十六掌过去,你我自此两不相欠!”
  单红深沉的道:“本岛主原未望你报答。”
  向前踏进了一步,徐美媚强忍激动,硬冰冰的道:“龙尊吾,我对你已是十分宽怀,更十分容忍,你不要逼得我摘你的头,你应该知道我做得出来!”
  浮肿的面颊抽动一下,龙尊吾道:“你做得出,但做不到!”
  徐美媚面色一变,她怒极的道:“你要我试试!”
  十分悠闲的,龙尊吾的声音低沉:“感谢你们替我养好了伤势,我已耽搁得太久,假如各位没有什么异义,我想,今天我该离开贵地了……”
  “你在做梦!”
  猛然侧首,单红迅速的叫:“魏山!”
  锦屏后,魏山立即出现,躬身道:“小人在。”
  单红目注龙尊吾,道:“你是用的,焦钢镣铐么?”
  那魏山忙道:“正是。”
  单红又急速的道:“孙大夫怎说?”
  魏山有些奇怪的道:“孙大夫说此人创伤只算痊愈一半,其肩上积毒尚有小部份未除,且伤口初合,内脏疲伤仍未健愈,真气不能运行,日常行动可与常人无异,但出力卖劲则仍难支……”
  点点头,单红沉缓的道:“龙朋友,你不是在危言耸听吧?”
  龙尊吾僵硬的一笑,道:“只看各位慈悲了。”
  徐美媚疑惑的道:“西岛主,不会有问题吧?”
  搓搓手,单红道:“我想他是在故意夸大渲染,他的伤势并未全好,且此处四周环水,我银城高手如云,除非肋生双翼,我倒要看他是如何离去法?”
  冷着脸,徐美媚一咬牙,断然道:“给他嵌入‘钳骨针’!”
  微微一怔,单红道:“现在?”
  徐美媚平板的道:“为防万一,只得如此!”
  单红含有深意的瞧着这位刁蛮的小姐,低沉的道:“大小姐,你考虑考虑!”
  一跺脚,徐美媚声道:“西岛主,我说了就算!”
  无奈的摇摇头,单红朝龙尊吾道:“朋友,等你想过来再除针吧,颜英!”
  那狗熊似的粗汉答应一声,双手倏合猝分,其快无比的将手中两枝“钳骨针”拍向龙尊吾的肩押,但是,就在两枚尖钩针带虹的青芒一闪之际——
  “哗啦啦”一阵暴响,戴在龙尊吾手腕脚踝上那付粗大焦钢镣铐竟已同时拆断飞出,一砸徐美媚,一撞单红,而钢铁的裂拆声却几乎连这间宏大的厅堂也震动了。
  同一时间,野熊颜英已狂号一声踉跄倒退,两枚“钳骨针”不知何时已扎进了他自己的膝盖骨内,痛得他将一张灰黑糙糙的丑脸都憋成紫色的了!
  大厅中人影流电般忽然晃掠,徐美媚在旋身急游中,她坐着的那张华贵太师椅已被飞来的一付断铐砸成粉碎!
  单红身形微闪,两只焦钢脚铐擦着他的双耳掠过,几乎没有丝毫停顿,他已急如惊鸿般扑向了直冲厅顶的龙尊吾!
  青鹰与牟迟德的反应也是迅捷无匹,他们一见徐美媚没有受伤,齐齐暴叱一声,分成两边包抄而上!
  那边的魏山睹状之下,双手用力连拍五下,右腕一翻,已多出一柄奇异的“蛇信叉”来,偏身直往梯口冲去!
  龙尊吾凌空的身形一斜一卷,美妙无比的倒翔三圈,单红的去势已在眨眼间逼到,只见他双臂倏舞,漫空掌影已有如千百柄巨锤铁锥般交织着呼轰涌上,劲力雄浑无比,宛似山崩浪排!
  背脊一弓,龙尊吾“呼”的贴上了厅顶,巧妙的避过了对方的猛烈攻击,一松劲,人又殒石般直坠下来!
  牟迟德正好迎上,照面之间,他的斑竹箫幻起波纹似的道道流芒,一层接着一层的包卷上来,那枝心形的坚硬翡翠,也播晃不定的猝飞急射。
  身形有如一股淡淡的轻烟,在空中飘忽荡移,却是荡移得那般快法,斑竹箫连连击空,龙尊吾已雷电般反攻十九掌!
  冷冷一叱,牟迟德闪让三尺,青鹰适时跟进,掌腿齐施,其猛如狮,龙尊吾不进不让,翻折腾跃中,准确无比的连消带打,毫不客气的硬生生迎上!
  单红飞身追至,深沉的道:“龙朋友,你真不差?”
  “差”字在这位银城西岛岛主的舌尖上打着转子,他的两臂已奇幻无比的倏伸倏缩,仿佛有百十条藤蔓突然自虚无中涌现,有如遮天盖日的自四面八方卷来,拿捏的部位却又是这般狠准!
  大凡是武功到家的高手,只要与敌甫一接触,便可以约略揣摸出对方所负艺业的高低,千臂童子单红固然震撼于龙尊吾的快捷灵巧,但是,龙尊吾又何尝不对千臂童子的威猛毒辣感到惊异呢!
  足尖急旋,龙尊吾就在有限的空间里连连闪躲过去,单红的攻扑,而大厅中桌翻椅倾,青鹰目露凶光的又自一侧猛冲上来!
  双掌一兜突斜,两片如刃的劲风成交叉形急速切向青鹰颈项,青鹰大吼一声,单掌闪缩,瞬息间挥出十一掌相拒!
  在一连串的肉掌交击声中,牟迟德的斑竹箫诡异的点晃戮到,箫端心形翡翠飞起,一圈淡淡的莹芒罩住了龙尊吾的中盘七大要穴!
  身形大动,龙尊吾掌势骤起,在斑竹箫的紧急择舞中寻隙猝击,同一时间,他的右脚倏飞又落,逼得牟达德的心形翡翠斜挑带回!
  单红的身影又似鬼魅般掩到,他冷冷一笑,抖手之间三十九掌串成流星般的一线同时劈出,掌影漫空飞舞中又突然并散,有如正月的花炮火焰般飘蓬如雨的罩下!
  龙尊吾双目怒睁,低吼一声,双臂翻崩而上,在两臂波浪似的颤抖中,一片掌山布成一道倒弧形,那么威猛的硬接了上去!
  又是一阵起落不息的暴响扬起,单红身形略一摇晃追出半步,龙尊吾却似断线的风筝一样被震得飘出寻丈!
  一直站在梯口戒备的魏山见状之下,忍不住脱口大呼,“这厮输了!”
  “了”字的单音还在大厅中袅绕,龙尊吾蒙出的身形却猛然一挺,怒矢般笔直射向楼梯!
  单红翻身急追,边怒吼道:“蠢才,截住他!”
  魏山才觉眼前一花,龙尊吾的身躯已擦着头顶飞了过去,他吃惊之下不及多想,猝然回身,手中的“蛇信叉”抖腕抛出!
  龙尊吾凌空的身形倏然凭空往上一弹,端分两头的尖锐蛇信叉险极的自他胸腹掠过,而几乎不分先后,他的右掌在一挑骤砍之下,虚空隔着五尺,魏山的胸膛已恍若锤击,震得他一个跟斗翻了下去!
  单红倾力追来,却眼望着龙尊吾一溜轻烟似的上了楼顶,他气得双目血红,闷着声衔尾跟上。
  青鹰疾如飞鸟般掠上右面的楼梯,同是兜截,玄鹤牟迟德略一犹豫,望着呆若木鸡的徐美媚道:“大小姐,可要小的于此相护?”
  蓦然打了个寒禁,徐美媚带着咽声的叫道:“逮住他,死活不论!”
  牟迟德心中叹了口气,迅速飞身上楼,此刻,大厅四周,早已静静峙立着二十余名灰衣大汉,个个手中紧握一式“双环刀”,屏息如寂,等候着谕会展开行动。
  上了楼,龙尊吾连多看一眼也没有,他双掌猛推,一片狂烈的劲风拂处,当前一条廊边的冰花格子窗户“哗啦啦”震为粉碎,他却没有立即掠出,身形微耸,人已闪入窗边的丝幔之后。他几乎刚刚藏好,单红的影子已似飞鸿一要凌空射出,瞬息之后,青鹰与牟迟德也紧跟着从窗口扑去,窗外,早已火把通明,闪耀成一片了!
  一丝嘲弄的微笑浮上龙尊吾的唇角,他毫不迟疑,立即翻身跃向楼下,而楼下,正有两名灰衣大汉扶起了魏山,野熊颜英也咬着牙拔出嵌入于他滕盖骨里的两枚“钳骨针”!
  龙尊吾的身影有如一个巨鹏骰凌空扑下,满怀气苦的徐美媚猛然察觉之下不由得惊呼出声,野熊颜英方才拔出一枚“钳骨针”来,正痛得他面上变色,一听到徐美媚的惊叫,他也同时发现了去而复回的龙尊吾,于是,他不顾一切的狂吼一声,奋力滚抱向龙尊吾而来。
  “啊”了一声,龙尊吾扑落的身形猝然一斜,左掌一缩倏弹,颜英蓦地惨嗥,满口鲜血喷起老高的倒仰出去。
  徐美媚粉脸倏青,他一个箭步冲上,素手一翻直劈龙尊吾面门,左手却已不知何时握着一柄匕首暗暗插向对方小腹!
  有些汗渍透渗在龙尊吾的面孔上,他冷哼一声,有如螺旋般奇异的转了一个半弧,手掌竖立如刀,猝起猝落,一起格开了对方的攻势,一落,便正好切在徐美媚的手腕上,震掉了她的匕首!
  一个踉跄,徐美媚痛呼如泣,扶着魏山的两名灰衣大汉早已舍弃伤者拼命扑了过来,“双环刀”霍霍生风,交叉着自左右斩到!
  龙尊吾单足着地,猛然倒仰,在两柄利刃砍空之后的自相撞击中,他的双掌蓦而分出,两名灰衣大汉已大叫着翻滚于地!
  捧着肿涨欲裂的手腕,徐美媚尚未站稳步子,龙尊吾又似阴魂不散般冲到了眼前!
  尖叫一声,徐美媚奋力向一侧跃去,大厅旁的十六名灰衣汉亦已纷纷冲来,龙尊吾双手扶地,整个身躯突然贴地飞旋,冲在前面的八名灰衣汉子全在同时四仰八叉的跌翻出去,骨骼的断裂声更响成了一片!
  双环刀在空中飞舞着,龙尊吾右手一抄,已准确的抓住了一柄,徐美媚跃起的身形始才落地,他手中的刀刃已那么神鬼莫测的贴上了她的颈项!
  另十名灰衣大汉稍差一步的没有截住龙尊吾,刹时俱不由呆在当地,个个脸色全泛了青!
  徐美媚喘息着,她刁悍的用力扳动身子,龙尊吾手中的双环刀微微用力一压,左手一下子又将对方的手腕反扳到了背后!
  咬着牙呻吟了一声,徐美媚痛得全身抖索,唇角也在不住的抽搐着,龙尊吾冷冷的道:“你还是安静点好,在我手中,你大小姐的身份半点也用不上,惹得我性起,你就后悔莫及了!”
  徐美媚的一身衣裳全叫汗水给湿透了,她怒睁着眼,痛恨的道:“我后悔不早杀了你……”
  吟嗤一声,龙尊吾道:“少放狂,我若想杀你,如今你已是死上三回还有余了!”
  大厅前的钢门忽然启开,千臂童子单红一马当先的冲了进来,他身后紧跟着牟迟德、青鹰、范小定、范小成等人,另外有无数名灰衣大汉也潮水似的拥了进来,刹时已将整个大厅围了个水泻不通!
  一见眼前的情景,连单红在内,顿时全都傻了眼,好一阵子,单红才平静了卜来,他踏前一步,苦涩的道:“龙朋友,你果然棋高一着,我们上了你的当了。”
  龙尊吾疲乏的笑笑,道:“你众我寡,加以我的体力又未恢复,正常,若不用点手段,只怕侍候不了列位这一大堆!”
  单红沉缓的道:“你挟我城主千金以为人质,我们投鼠忌器,暂时奈何你不得,但是,你如伤她毫发则银城必将你挫骨扬灰!”
  舐舐唇,龙尊吾道:“我不会如此愚蠢,你们这位城主千金于我大有用途,除非你们再想对我不利,否则她是极其安全的……”
  一侧,青鹰跨前两步,悄悄的,他又移近了半步……龙尊吾转脸朝他一笑,道:“朋友,你是想早些断送你们城主千金的性命了……”
  青鹰恶狠狠的瞪着龙尊吾,阴沉的道:“有种便放下大小姐,由我陪你一决生死!”
  大笑一声,龙尊吾厉烈的道:“你差得远!”
  一句话气得青鹰额际筋骼暴起,双目凶光四射,他呼噜噜的喘息着,一步一步逼向了龙尊吾!
  轻淡的一哂,龙尊吾抬了抬手中的双环刀,同时,左手暗中加了点劲,徐美媚已不由痛着的呻吟出声。
  单红神色一变,冷厉的道:“青鹰,你站住!”
  猛然停住,青鹰却略显不服的回首道:“西岛主,我们满厅的人就让这狂徒一个人给吓住了?他不是三头六臂,没有什么大不了……”
  单红的孩儿脸刹时浮起一层可怕的阴翳,他冷硬的道:“你不要忘记大小姐的生命正握在此人手中!”
  青鹰双手紧握,激动的道:“谅他不敢稍有加害之心,他只是威肋我们而已,西岛主我们正可一鼓作气将这狂徒擒下!”
  双目中陡然射出两股凶光,单红霹雳般大吼:“在这里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给本岛主滚回来!”
  青鹰面孔的肌肉剧烈的抖索了一下,他咬着牙慢慢退回,这时,大厅门外人影连闪,三个怪客已排众而人。
  来的三个人,一个身高七尺,光头、麻脸,倒提一根两尖铁棍,一位身材瘦长,蓄着两撇山羊胡子,神色阴沉而冷漠,另一人却是个玉面朱唇的英俊青年,背后露着半截白玉剑柄,青色的丝穗正微微飘扬,三个人甫一进来,已分立三个角度,麻脸大汉朝单红躬身道:“在下等于湖滨闻得警讯即时赶返,所有囚奴俱已归监,并加派守卫。其他好手亦正自两岛各处纷纷聚集。”
  单红点点头,面孔阴沉着没有说话,那英俊小伙子目光向大厅中一瞥,不由惊得险些脱口叫了出来。
  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也愣了愣,他又朝地下一扫,越发有些惊怒不堪,单红摆摆手,道:“不得擅动!”
  龙尊吾眼睑半垂,他低沉的道:“西岛主,我想,等你们高手逐渐聚集,对我来说十分不利,而且如此僵持也难有结果……”
  单红沉沉道:“你说如何?”
  龙尊吾断然道:“我要告辞了。”
  单红怒道:“你要以大小姐威胁吾等?”
  冷冷一笑,龙尊吾道:“正是!”
  单红努力忍住愤怒,缓缓地道:“请你略微等候,我早已遣人飞骑前往银城禀报城主,待城主前来,是好是歹立见分晓。”
  摇摇头,龙尊吾道:“抱歉,我不能奉陪。”
  一旁那年青人大叫一声,吼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物?胆敢如此嚣张!”
  龙尊吾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冷冷的道:“朋友,你无庸大呼小叫,在这里连个丑角也扮不上!”
  年青人怒极狂吼道:“我活劈了你!”
  龙尊吾哈哈一笑,道:“如若有缘,我们会试上一遭,只是,怕你力不从心!”
  那年青人猛然往前踏进一步,单红双眉突皱,沉厉的道:“杜庄,你疯了?”
  年青人立即肃手退下,却是满脸悻然之色,龙尊吾挟持着徐美媚,开始缓缓向厅门移动。
  单红咬着牙,缓缓地道:“龙朋友,你不要逼人太绝……”
  龙尊吾慢慢移走着,冷漠的道:“乃是因为你们先做得绝!”
  忽然——
  徐美媚挣扎一下,颤抖着道:“西岛主……你们拿下他,我死无足惜,只要你们记着以他的首级祭我之魂……”
  单红退后一步,道:“大小姐,且请镇定,城主一到必有两全之策……”
  徐美媚带着咽声道:“不要管我,你们冲上来,不能由我一人而坏了银城的威名……我宁愿以一命换他一命……”
  摇摇头,单红道:“大小姐,请恕本岛主违抗尊意,本岛主万万不能以大小姐千金之体换这狂夫一条贱命!”
  徐美媚呻吟了一声,咬着牙道:“这是我自己愿意,城主不会怪你……”
  单红沉缓的道:“大小姐,恕本岛主不能……”
  龙尊吾继续向前移动着,每到有对方人马站立的地方,他也全不迟疑的靠了过去,那些灰衣大汉们任是满心愤怒,时欲猝袭,却又不敢稍有造次,个个都只得干瞪着眼悻悻让开。
  玄鹤牟迟德行进了一步,他低沉的道:“龙少兄,无论如何,请你切莫伤了城主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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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20:35: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六、斩枭鹰 脱追骑

  龙尊吾瞧着玄鹤,显得特别和善的道:“先生,只要在下能全身而退,在下答应先生如此。”
  说着,他与徐美媚已经上了甬道,逐步行向大门,四周的灰衣草莽们莫不人人咬牙切齿,磨拳擦掌,但只是心中使劲,任谁也没有把握敢冒这个险,他们每一个都明白,这乃是生死立见之事!
  单红仍想尽量拖延时间,他接近了一点,低低的道:“龙朋友,武林中的道义你一点也不讲了么?又何苦使我们如此为难?你知道这件事我们做不了主……”
  已经到了大门,龙尊吾沉缓地道:“单西岛主,你是个人物,这次若有失周之处,他日有缘容我龙某人致歉!”
  单红忙道:“龙朋友……”
  龙尊吾霍然转身,双脚飞快旋舞,两名当门的灰衣大汉绣球般滚跌于地,他长笑一声,已挟着徐美媚腾身掠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单红的一张孩儿脸在刹时变成铁青,他暴叱一声:“追!”
  “追”字像一声巨雷,在空气中轰轰作响,单红瘦长的躯体已宛若脱弦的怒矢,快得令人难以思议的飞掠出去,玄鹤牟迟德与青鹰二人也随后急跟,另外,那麻面大汉,山羊胡子,叫杜庄的年青人,都丝毫不敢怠慢的紧紧奔出,报天院内外的无数灰衣角色们亦窝蜂般拥了出来,火把的光辉,闪烁跳跃,喊叫喝叱声响成了一片,每个人都红了眼啦!
  挟着徐美媚,龙尊吾施展了他“九絮擒鹏”的至高轻身术,在一口真气的运转间,做着几乎像一头强悍的巨鹰凌云驭风般的飞驰,只见他脚不点地,却已连连射向虚渺之中!
  单红倾力追赶,一双眼睛瞪得和牛蛋相似,在他后面只隔两丈,玄鹤青鹰等五个人拼命跟随,而在黑暗的大地里,火把点点,人影幢幢,漫山遍野的席卷而来,算不清有多少人马……
  徐徐的呼吸着,龙尊吾的鼻孔间发出均匀的咆哓声,十分平静,十分沉稳,而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呼吸声里,他便一次又一次的远扬出去了。
  肋下的徐美媚已经在方才突围出来的一刹被龙尊吾点了“软麻穴”,她完全不能动弹的瘫在龙尊吾强劲的肋弯里,神智清醒如常,就是连一点挣扎的力量也使不出,空自急得泪水盈盈……
  在后面紧紧追赶着,单红愤怒至极的大叫道:“龙朋友,你做事做得太绝了……”
  龙尊吾头也不回的高声道:“你放心,我能安返,你们城主千金亦能安返。”
  单红听声更形加快了奔速,又大叫道:“银城铁岛四面环水,只怕你插翅难飞……”
  这一次龙尊吾闷不吭声了,他沉默着,只管一个劲发力飞掠,身后,已突然有三只花旗火箭带着五彩缤纷的焰尾射上了黑沉沉的天空!
  有微微的汗渍渗了出来,现在,单红已经明白了龙尊吾的一身功夫精湛到什么程度,这程度,早已超出了他的估计太多。
  在龙尊吾肋下的徐美媚,呻吟似的娇喘着,她仿佛感到自己在腾云驾雾一般,忽然凌空飞起,又忽然下泻地面,四周模糊的景色迅速往后倒退,就像有一股大力在拼命往后拉扯,几乎连她的心脏也扯出来了。
  极为吃力的,她喘着气道:“龙尊吾……”
  一面急奔着,龙尊吾淡淡的道:“有何指教?”
  徐美媚怨恨的道:“你想将我如何?”
  冷冷一笑,龙尊吾道:“你作威作福惯了,此番也叫你受受身为囚虏的痛苦!”
  徐美媚怒道:“你,你敢……”
  哼了一声,龙尊吾一抬臂,徐美媚纤细的身躯呼的飞起,龙尊吾眼皮子也不撩,扬手闪挥,“劈啪”四记脆响,可怜这位美人儿的粉嫩面颊便添上了二十条指痕,四记辣括的耳光挨得好踏实!
  一翻臂,又将徐美媚挟在肋下,而在动手之中,龙尊吾的身形亦亳未稍滞的电跃着,他冷然道:“如何?敢是不敢?”
  自有生以来,徐美媚便没有受过此等折磨和侮辱,面颊上的疼痛,却及不上她心中的委曲于万一,任她再是刁蛮霸道,此时也忍不住泪珠儿夺眶而出,窒着声音啜泣起来。
  龙尊吾纵跃如飞,边冷淡的道:“哭?有什么好哭的?你忘记叫那大狗熊一样的粗汉掌我的嘴了?那种滋味,你自己也该尝尝,哼!我已手下留情得太多了……”
  抽噎着,徐美媚哽咽道:“你竟敢……竟敢打我……爹爹知道,一定会把你活……活剥!”
  龙尊吾不屑的道:“他便知道又奈我何?先不说他能不能动得了我,至少在他对付我之前我会有充分时间收拾你!”
  徐美媚流着泪道:“我好后悔……我不该留着你……”
  飞身跃过一条小溪,龙尊吾怒道:“你休要瞎扯,你后悔不该强将我掳来此处才对,我并没有对不起你,你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给我加上折磨,哼!我赏你四记耳光实是太轻了,惹起我的性子,就万刀割了你!”
  徐美媚啜泣着道:“好,你杀,你杀,你不杀就不算男子汉!”
  龙尊吾冷森的道:“你以为我做不出来?”
  咬着牙,徐美媚道:“你刚才如此侮辱我,我已是生不如死,不管你做不做得出来,我早已不把这条命放在心上了……”
  哼了哼,龙尊吾道:“那只是你的事,待我安然离开你们这个鬼地方以后,要死要活悉随尊便,你我原无牵连,你要如何,与我也完全无涉……”
  徐美媚咬牙切齿的道:“如果你不杀我,今日之辱我一定会加倍索还,我要吃你的肉,剥你的皮,五马分你的尸……”
  轻蔑的笑了笑,龙尊吾道:“到了那一天你再如此打算也不迟,只怕是今生今世也难得如你的愿,我姓龙的非是省油之灯!”
  泪水又扑簌簌顺颊落下,徐美媚抽噎着,她正想再说什么,却突然惊喜的闭住了嘴,目光尽力移动四望,是的,有一种怪异的声音响在周遭,那是一种鸟类急速扑翼的声音!
  这是一片疏林,龙尊吾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他自然也听到了那种声音,只是这声音太也寻常,夜鸟扑翼,照说乃是件根本不值得注意的事,但是,徐美媚却知道这种扑翼之声,和一般夜鸟的扑翼大为不同,她晓得,这是银城特别饲养的“角鹰”飞寻来了!
  龙尊吾依旧奔驰如电,倏起倏落,他不时回首搜视追兵,而追兵的影子时隐时现,就连单红也落后了一大截了。
  傲然一笑,龙尊吾道:“银城高手,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的话声还留着一节尾韵,夜空中突然响起“唰”的一声异响,一团火银色的影子疾扑而下,这团影子大如磨盘,照面之间,一枝尖锐泛闪着乌光的钩啄已急戳龙尊吾的左眼!
  暴叱出声,龙尊吾意外之下反应却更形隼利,他猛然斜出一尺,双环倏闪猝扬,一声惨叫半空中羽毛纷飞,血雨喷溅,那团银灰色的影子已被斩为两边撞跌于地,天爷,这是一只头生肉角的狰狞怪鹰!
  龙尊吾方才一怔,空中又传来“呼”、“呼”两声怪响,几乎声音刚刚响起,另两团灰银色的影子已掠空自枝桠空隙中扑落!
  急速往前跃,在抬步的刹那,龙尊吾手上的双环刀蓦然快绝的猝挥急翻,两只角鹰紧跟着两声嗥叫,“砰”、“砰”分向两边摔落,蓬散的羽毛就像雪花般四散飘落!
  当这三只角鹰在这瞬息间毙命,龙尊吾已经再度逸出三丈,双环刀的“哗啦啦”震响方才传了出去,远远地,单红的声音暴烈传来:“龙尊吾,你逃不了!”
  随着他的声音,在挺拔的树木枝干间,又有七只角鹰带着羽翼破空之声悍扑而至,有如钢钩般的尖啄与一只利爪已那么凌厉的啄抓向龙尊吾!
  “呼噜噜”一个暴旋,龙尊吾的双环刀宛苦初阳的光景,快速得无可言喻的带起一道光弧,光弧倏现又灭,七只攻来的角鹰在一阵“呱”、“呱”暴响中已是五只头飞血溅,另两只也尖叫着歪歪斜斜的摔落地下扑腾不已!
  锋利的刀刃上有一线血珠顺着刀口滴落,当第一滴鹰血淌在地下,到最后一滴坠落,龙尊吾已经出了林子,隔着斩鹰之处有二十余丈了。
  徐美媚不能抬头,却清楚的看见十只悍野的角鹰在刹那间毙命,她不由深深震骇了,当然她明白这类擒自“红土大荒”里的鹰种是如何凶暴狠厉,在寻常,一头角鹰兀乎可搏杀三名壮汉,但在龙尊吾的手下,却竟这般不堪一击,连略微阻挡他一下的功效也没有发生!
  后面,沉沉的夜色中,火把的光辉恍若繁星,成为一个庞大的扇形往这边围了过来,与龙尊吾的奔速相比,虽然是慢了点,但他们双方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岛屿,只要一寸寸的往前逼,除非龙尊吾夺船逃走,否则早晚也会背水一战的,到了那时,胜负如何就谁也不敢逆料了!
  仰首一探天空,唔,没有再发现角鹰的影子,龙尊吾起落如飞的掠走着,边冷冷的道:“徐美媚,你大约知道那几只野鹰飞临前的预兆吧?”
  徐美媚毫不畏缩的道:“我当然知道!”
  龙尊吾怒道:“你却十分沉得住气!”
  徐美媚痛恨的道:“我恨不得让这些角鹰啄瞎你的眼,抓烂你的心,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身形倏射而起,连连飞掠,龙尊吾的衣衫飘拂,宛似乘云驭风,他讽嘲的道:“如今你的梦该醒了,我平安得很,那些扁毛畜生并未逐你心愿,反而被我宰杀一空!”
  气得泪水再度盈眶,徐美媚想说什么,却猛觉心口一闷,喉头一窒,张开了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是的,龙尊吾已用他挟着人的手臂在移动间巧妙的又点了她的“哑穴”,为的是怕她尖声高叫引敌来追。
  冷冷一笑,龙尊吾道:“本想让你有开口的自由,但你实在令我生气,若不趁早使你闭嘴,怕我会气得杀了你!”
  顿了顿,他的身形夹在一条隆起的山脊之下,山坡上有排排栽植的林木,龙尊吾略一忖度”迅速跃到一株大树的浓密枝桠里。
  他几乎刚刚掩遮好,山脊下的道路上,山脊间的林木中,对面的荒野里,已有幢幢人影自那一边飞快出现,个个都像是火烧了屁股一样流鸿般往对面奔去,“嗖”、“嗖”的衣袂带风之声不绝不息!
  好一阵子……
  人影总算过完了,龙尊吾又小心的往左右前后搜视了几遍,然后,他低下头来,朝双目圆睁的徐美媚道:“你一定以为我要往岛边走,去夺一条船突围,是么?你们银城的每一个人也都会和你一样这么想,因此他们除了倾巢出动搜捕于我之外,各处码头及滨水之处也必然都布下层层潜伏,但你们完全想差了,我不错是要夺一条船走,可不是现在,我要先拿回我的兵器、面具、以及那些灵药,然后我才离开,目前我要到你藏着我这些物件的地方去,然后我要好好休息一会以备大战,你们银城的人精明得很,不过,我也不太傻!”
  说着,他不管徐美媚俏脸上现露的那股愤恨,憎怒,悲切的表情,依然挟着她纵身而起,自树梢子上掠飞直奔山脊的那一面。
  龙尊吾走对了,山脊的这边果然正是银城,他尽量掩蔽着身形,专挑黝黯崎岖的地方走,没有多久,他已避过了十多处明哨暗卡,潜入这座银芒闪闪,建造豪毕的怪异城镇里。
  千秋府矗立着,一月余来,嗯,仍旧无恙。
  在千秋府四周,队队灰衣大汉往来巡行,哨岗处连着一处,低促的叱问之声此起彼落,刀矛的寒光映着火把的红芒闪闪生辉,宽大延展的台阶上挺立着四列执刀勇士,大门两侧的灯光映得他们一张张沉冷的面孔恍若僵尸,戒备是如此森严周密,恍似大敌将临。
  伏于一座突起的屋脊上,龙尊吾仔细打量着周遭的地势与环境,半晌,他低下头向徐美媚道:“我那些东西都藏在你住的地方,是么?”
  徐美媚猛然闭上眼睛,来了不理不睬,龙尊吾眉梢一扬,哼了一声道:“你不说也不要紧,我会找得出来!”
  说罢,他那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又开始往千秋府搜视起来,他知道硬闯进去并不难,难的却是在于如何不惊动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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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21:02:07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表心迹 意缠绵

  夜空中没有月光,但有稀疏的星辰,星辰挂在高高的,莹洁的天空上,闪眨着明灭不定的冷眼,四周是一片沉寂,除了那些低沉的脚步声与间或的叱问声外,简直就找不出其他一丁点别的音响来了。
  龙尊吾沉吟着,思考着,半晌,他谨慎的溜下了屋脊,小心翼翼的利用着房角阴影往千秋府的后面绕了过去。
  千秋府的后门仍然是警戒严密,三步一哨,五步一卡,一排古趣盈然的老松却植在隔着院墙的三丈之外,现在,在那两处白云石的高大后门门楣所悬的四盏巨型八角琉璃灯下,八名灰衣大汉正往来交叉巡弋着。
  龙尊吾跃上了一株老松,借着枝桠的掩护,他略略一数下面的守护者,唔,连十七处哨卡在内,一共竟有四十二人之多!
  压低了嗓门,他朝闭着眼的徐美媚道:“防卫很森严,你猜我如何进去?”
  徐美媚自然无法回答,她却猛的睁开眼狠狠瞪着龙尊吾,那双俏丽的眸子里,泪光依然盈盈。
  龙尊吾促狭的一笑道:“很简单,我用一种最古老的欺敌方法,但这种方法却经历了千百年而仍然有效,声东击西!”
  徐美媚虽则狠狠的盯着龙尊吾,目光中却明显的露出一丝带着迷惑的兴趣来,龙尊吾微微一笑,伸手折下三段松枝,抖腕朝左边射出!
  于是——
  一连串“唰”、“唰”的暴响声穿林而去,就像是一个人在发力狂奔时身体擦抹着枝叶的声音!
  四十多名守护者同时都听见了,他们顿时一怔,面面相觑着,一个鼻头缺了一块的灰衣大汉略一犹豫迟疑的道:“彭盛,这,是什么声音?”
  站在他对面的一个瘦削汉子目注松林,讷讷的道:“像是狸猫窜过林子的响声……”
  摸摸鼻子上缺了一块的地方,这灰衣大汉舐舐嘴唇,道:“不会搞错吧?”
  瘦削汉子面色泛白,道:“我想不会……那话儿早落荒逃了,哪会目投罗网朝城里跑?”
  仍旧摸着鼻子,那大汉下了决心道:“不管是不是,总得去查上一查……”
  说着,他侧首叫道:“每哨派出一个人来,往松林子左侧搜,大伙儿招子放亮一点,发觉什么不对劲的,赶紧吹哨子……”
  十七个哨卡刹时出来十七个人,他们紧握着双环刀,两眼圆睁,兢兢业业的往左边松林围抄上去,一副如临大敌之状!
  缓缓地,十七名灰衣大汉进了林子,他们开始用刀在草丛间刺探,个个形色紧张惶然,像把一颗心提到了喉咙上……
  笑了笑,看得分明的龙尊吾又朝那边更远的地方用力掷出了一段松枝,“噗簌簌”的松枝穿林之声显得那么清晰而又急促的传了过来!
  十七位银城属下的仁兄似是紧张得过了度,甫一闻声,其中一个已猛的脱口大叫:“有奸细……”
  另两个也一下子跳向一边,惶恐的吼着:“一条人影往下面掠过去了,好快!”
  于是,剩下的十几个人也立即掏出了银色的哨子狂吹起来,哨子的尖锐响声刺耳的传播在沉沉的夜色里,显得特别凄厉,特别恐怖!
  鼻子上缺了一块的那位朋友,在闻得惊呼与哨音之下,由不得猛的打了个冷颤,他一咬牙,双环刀一挥:“赵刚,你吹哨子招人,其余的跟我追下去!”
  在两扇后门左近的灰衣大汉们立即跟着这位仁兄叱喝着拥往松林,只剩下一个在衔着哨子闭着眼仰头狂吹!
  把握住这瞬息即逝之机,龙尊吾挟着徐美媚腾身而起,有如一道流光,猝闪之下已越过了高大的院墙!。
  贴着院墙溜向一间似是花房的暗影里,龙尊吾耳听墙外人语嘈杂,步履声奔走不绝,一阵阵的高声叱问声传出老远,他不禁笑了,低细的道:“徐美媚,银城上下不过如此,没有什么高明的!”
  忽然,龙尊吾闭口伏下身去,十多名灰衣大汉正自花房的另一边匆匆奔过,为首的一个角色在低声咕哝着:“老郑准又在瞎紧张了,我他妈就不信那姓龙的小子不忙着逃命还敢往城里闯,他又不是活腻味了……”
  语声渐渐远了,十几条人影也消失在后门之外,静默了一会,龙尊吾起身来细细朝左右打量,迅速转身飞奔向右侧而去,那右面,嗯,该是千秋府的内宅后院了。
  千秋府是宏大华丽而深沉的,亭台楼阁栉比相连,却适当的辟出花园水榭,幽院曲桥,回廊连接着屋宇,朱栏环绕着回廊,庭园衬托着花圃,巧径勾划着庭园,无一处不是匠心独运,无一处不是清雅精致,越深入,越觉得气势瑰丽,美不胜收,像在变着五色绚彩的万花筒。
  谨谨慎慎的穿过了无数处雄伟的、小巧的屋宇,无数处美丽的、优雅的花园,现在,一片粉白的围墙正拦在中间。
  围墙的前端有一个圆门,四名灰衣大汉守在圆门两边,四个人俱是手握双环刀,目光炯然,一瞬不瞬的时时往周遭查视着。
  略一迟疑,龙尊吾直奔墙尾,那里也有两名灰衣汉子在执刀巡行,但是,显然他们注意力没有圆门的那四位来得集中。
  猛然吸了口气,龙尊吾笔直拔冲空中,他这奋力拔升之劲,使他一下了几乎升到了七丈多远的高度,在空中一个转折,已快逾闪电般越墙而入!
  两名灰衣大汉中的一个忽然揉揉眼睛,迷迷惘惘的朝夜空中仰头张望着,他的同伴无精打采的道:“老三,你看什么?”
  这位仁兄吁了口气,懒洋洋的道:“莫非我疲乏过度花了眼啦?方才我似是打眼看见一团灰忽忽的影子在八九丈的上空飞了过去……”
  他的同伴“呸”了一声,道:“你何止花了眼,简直晕了头,别说我没看见那什么影子,就算有,也准是夜鸟一类玩意,或者是一块云,哪有人能飞得那么高的?”
  压低了嗓门,他又道:“只怕咱们城主也没有这个道行!”
  拍拍脑袋,这灰衣汉子打个哈欠,有气无力的道:“说得有理,说不定是他们养的角鹰晚上放出来活活翅膀,搜搜奸细……唉!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老是疑神疑鬼的,看见什么也觉得摇摇晃晃的不大对劲……”
  另外一个跟着叹了口气,道:“大小姐被人家掳去了,这后宅还守个什么劲?连夫人都在外面奔寻,咱们就只算在护着里头的几十个丫头,妈的,命真贱啊……”
  两个人在发着牢骚,龙尊吾隐在墙角暗处听得分明,他笑了笑,拍拍肋下的徐美媚,悄声道:”你们银城属下就全像这两位么?好不窝囊。”
  徐美媚愤恨的死盯着龙尊吾,连眼皮子全不眨一下,龙尊吾伸伸舌头,游目往前面看去,嗯!这果然是内宅的格式,在花木扶疏中,有三幢小巧雅致的小楼分列座落着,每座楼前都有一个精美的花园与水池,一为长,一为方,一为圆,楼与楼之处有覆盖着琉璃下的曲廊相连,而三幢小楼一座是白色、一座是红色,另一座,嗯,是翠绿色的。
  微微一笑,龙尊吾道:“那幢翠绿色的小楼,大约就是阁下的闺房了吧?”
  徐美媚闷声不响的,眉宇唇角,却流露出太多的悲痛、委曲,以及羞辱,龙尊吾摇摇头,缓缓的道:“本不想进你闺房,这对我来说,都是极为不适的,但事到如今,只能通权一次,若是有缘,再容我致谢吧。”
  微微伏着身躯,龙尊吾在花木廊影的掩遮下,矫健无比的掩向了那座可爱的翠绿色小楼。
  没有从正面的两扇雅巧的琉璃镶着绿纱的门儿进去,他绕了个圈,腾身飞上了楼后一扇垂着绿色丝幔半开着的窗户,这一掠进,唔,龙尊吾险些被房中那股软绵绵的幽香窒息住了。
  这是一间宽敞的,一看即知为女子居住的闺房,整个房间全是一见令人心旌儿动荡的翠绿色,绿色的墙壁、绿色的丝毡、绿色的丝帷、绿色的矮榻,甚至连四盏宫灯的罩子都是绿色的。
  一张小巧的绿色妆台斜斜摆在矮榻的对面,壁上悬挂着两轴“仕女赏荷图”,一只琵琶懒散的置于一方描金兽腿的黑漆矮桌上,六张罩着绿色绒垫的锦墩随意摆着,另一个绿色高几上的绿玉香炉,却早已冷寂寂的没有一点檀香袅绕了。
  深深吸了口气,龙尊吾将徐美媚放在榻上,他伸了伸腰,坐在一张锦墩上,望着徐美媚,他道:“可以告诉我我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么?”
  徐美媚闭着嘴不吭声,龙尊吾沉默了一会,道:“徐姑娘,让我们平和的谈谈,何苦非要弄得血溅三步不可?相信你我都不愿有这种祈望……”
  说到这里,龙尊吾忽然“哦”了一声,他走上前去,利落至极的探掌拍开了徐美媚身上被封的两处穴道,低沉的道:“现在,你应该可以说话了。”
  徐美媚睁开眼睛,古怪而深沉的盯视着龙尊吾,她的目光是那么无畏,那么幽怨,又那么毫无保留,任龙尊吾是如何豁达,却也有些承受不了,他竟有些腼腆的微微侧过脸去,讷讷的道:“徐姑娘,我在问你的话……”
  徐美媚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已栽在你的手中,可以任意拷问了吗?”
  怔了怔,龙尊吾道:“我并没有拷问你……”
  徐美媚冷冷的道:“老实告诉你,你不要自鸣得意,这‘拾翠楼’岂是你等野男人可以随意来去的?如今你是自投罗网,来得去不得了。”
  龙尊吾没有表情的笑笑,道:“到了去不得的时候再说吧,至少目前景况还没有如此恶劣,徐姑娘,你不可忘记,现在你仍是我的俎上鱼肉,任我宰割!”
  徐美媚咬牙切齿的道:“只要我一拉警钟,‘拾翠楼’四周立即就会被层层包围,银城高手亦将全然聚集攻扑进来……”
  摇摇头,龙尊吾沉缓的道:“徐姑娘,我不能不惊异于你想法的天真,你应该知道我出手之快快逾雷电,只怕你的手尚未触及警钟,而那只手已经不属于你,假如我更狠一点,你的生命也会就此完结。”
  徐美媚板着苍白的脸蛋,蛮横的道:“无所谓,我宁愿以我一命换你一命,你就是杀了我,你仍然逃不出银城众多高手的围袭……”
  笑了笑,龙尊吾道:“问题不在于肯不肯换命,而在于你能不能换命,徐姑娘,假如你未及拉动警钟就先被我杀了,那不是太冤枉了吗?”
  猛的坐了起来,徐美媚气苦的道:“我不管,我就是要这样做……”
  龙尊吾冷森的道:“如若你坚持,那么,我们不妨试试,看你快,抑是我快!”
  怔怔的看着龙尊吾,徐美媚的神韵怪异而玄迷的,说不出里面蕴孕了些什么,就像苍灰天际的一抹彩虹,带着那以多微妙的幻变,那么多看得出却揣不透的幽灿,似极西的晚霞,有凄迷的嫣红紫酡,但包括于一股深深得朦胧的意味中,这种神韵,令龙尊吾觉得有些颤悚与失措……
  幽幽的,徐美媚道:“你,你真会杀我?”
  心脏大大的抽搐了一下,龙尊吾坦诚的道:“我只是吓唬你……”
  顿了顿,他又连忙解释,道:“你我并无深仇大恨,说来说去只是一场莫须有的误会,只要你不逼我太绝,我,我又何苦染你的血……”
  那只弯弯的柳眉儿慢慢舒展了,徐美媚微微垂下头去,轻细的道:“但你打了我,打得我好痛……”
  舐舐嘴唇,龙尊吾有些讪讪的道:“对不起,我只是杀杀你的气焰而已,并非存心折辱你,我实在不惯于责打女人的……”
  点点头,徐美媚低软的道:“请你过去按下那张妆台上的凤凰眼……”
  龙尊吾赶忙依言走了过去,不错,在那张小巧的绿色妆台台面,浮雕着一只暗花的凤凰,凤凰的一只眼睛,敢情竟是一块圆润的绿色宝石。
  “这是只凤眼么?”他问。
  徐美媚轻声道:“按下去。”
  龙尊吾伸出左手食指,轻轻的朝那只凤眼按下,指触处,那枚以绿宝石嵌装的凤眼已微微往里一沉,于是,悄无声息的,整张妆台移开去,妆台下去,嗯,是一个同等大小的方穴,方穴里,正井然有序的摆置着龙尊吾所有的物件。
  回头望向徐美媚,徐美媚也正怔怔的看着他,四目相投,在那一刹间,龙尊吾深澈的体悟出对方目光里所含蕴的意韵,察觉出那双眸子深处所漾映的情感,是多炙热,多明显,又多赤裸裸的啊。心腔剧烈的一跳,龙尊吾避开目光,有些嗫嚅的道:“谢谢,你并没有骗我……”
  咬咬嘴唇,徐美媚道:“你以为我会骗你的吗?”
  摇摇头,龙尊吾道:“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骗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你刚才的话毫不怀疑,我一听你说就自然相信这是真的……”
  沉默了一刹,徐美媚盯着龙尊吾问:“以我们的立场,你不该忽然这么相信我,你岂知我不是叫你上当去触发什么危险?但你却相信我了,毫不迟疑的去做了,龙尊吾,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你知道吗?”
  龙尊吾愣了愣,喃喃的道:“我想,这是一种本能的直觉……”
  徐美媚直爽而迅速的道:“不,这是一种诚意,你自我双目中看出我的诚挚,而目为心之镜,你自然知道我不会陷害你。”
  犹豫了一会,龙尊吾道:“我实在很感激你,我抱歉曾经伤了你们的人,但请原谅那是逼不得已,我本不想如此做的……”
  垂下颈项,徐美媚道:“我并没有怪你,我确实有些过份……”
  将方穴中的阿眉刀、双头蛇、金色面具及盛装药物、金银的一个小皮囊拿了起来,龙尊吾低沉的道:“如何再使这妆台还原?”
  徐美媚道:“再按一次凤眼。”
  龙尊吾照着做了,他目注那小巧妆台又恢复了原状,不由赞美道:“徐姑娘,这机关做得真灵巧。”
  寂然一笑,徐美媚道:“这只是一件小手艺,可惜你要走了,要不,这里可看的东西正多,光我房中就装置了不少……”
  缓缓将阿眉刀配悬胸前,双头蛇缠于腰际,龙尊吾低声道:“徐姑娘,你们这蓝湖海银城,不啻人间仙土,世外桃源,不但宁静悠远,景色绝美,气候更是适宜,只要能废酷刑,弃暴政,恐怕任谁来此也不会做复出之想了。”
  忽地,徐美媚双眸一亮,她道:“龙尊吾……你……你这话是否含有他意?”
  一摔头,她闭着眼又道:“不要隐瞒,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想说什么?龙尊吾,把你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别怕……”
  龙尊吾有些迷惘的道:“我,我是说只要你们能使此地一片祥和,一片平静,任谁来了也会留连忘返,不愿去了……”
  猛的睁开眼,徐美媚激动的道:“假如我可以做到,你能不离去吗?你愿意答应我不离去吗?”
  做梦也想不到徐美媚竟敢说出这种话来,这是多么炙热,多么坦率,多么天真可爱得令人颤悚的表白啊……
  龙尊吾张口结舌的呆在那里,徐美媚翻身跪在榻沿,急切的道:“可以吗?龙尊吾,你回答我,可以吗?”
  胸腔在急促的起伏着,汗水涔涔而淌,龙尊吾几乎要窒息过去的用衣袖拭了拭汗,他讷讷的道:“你,徐姑娘,你是在说什么?”
  徐美媚毫不畏缩的看着他,目光如火:“我要嫁给你,只要你要我,我答应为你做一切你所希望我做的事,我会爱你一辈子,永远不变……”
  像一个巨雷响在龙尊吾耳边,震得他脑袋晕沉,双目金星迸射,连手足也都是冰冷了。
  徐美媚似是横了心,她喘息着,却坦白得令人爱煞又怕煞的道:“自在红崖泥沼初次见到你,我就有一种特异的,令我感到震悚的感觉,你那飘逸深沉的气质,含蓄冷漠的表情、镇定安详的谈吐,每每都像利箭一般直透我心,我觉得全身发冷,我难以自制的颤抖,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知道我已遇见了自小就在心扉中塑造的影像,我知道我已不能逃脱……从你伤了玄鹤,到你与那些马队骑士拼杀,我一直没有离开过你,看到你的血,看到你的创伤,听着你强制住的呻吟,我好几次忍住了泪……后来在红崖上,我假装要擒你,实是要救你,你削落了我的耳珠,我好兴奋,我想,至少你还不顶讨厌我,但你好冷啊,我一直委曲着尽量忍耐,我亲自在你晕迷时为你敷药治伤,亲自为你熬汤调粥,更将我坐船上自己的房间让给你,你一直都不领情,直到我在船上和你谈了很久,我才恨极了要折磨你,但……我只是为了要你明白我的暗示,你却那么凶,那么倔强、那么狠,对我一丁点情感也没有,甚至还要报复我,讽刺我,侮辱我……”
  珍珠似的泪水自徐美媚美丽的大眼睛里扑簌簌的淌下,她仰着头,唇角在不住的抽搐,任泪水流淌,她仍旧哽咽着讲下去:“我以为我不会再得到你了,我好恨,好悔,但又那么气煞人的忘不了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憎恶我,可是,不管你对我怎么想,我也一定要告诉你,我是多么爱你,多么想你,多么舍不得离开你,或者你因此而更鄙视我,更嫌弃我,但我总算说了,总算让你知道了,日后,不论我是生是死,不论我要不要再嫁人,我这一辈子的心愿已了,我已再无他求……”
  微张着嘴,两眼发直,龙尊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是实在的吗?这些话会是从一个美艳、娇蛮、慧黠、任性而又冷酷的女孩子口中说出?而这个女孩子在片刻之前还与自己几乎是仇人,她说的是确实的么?是坦白的么?若然,又是谁给了她如此惊人的胆量?又是一种什么不能言明的伟大力道拉下一个骄傲、美丽少女的矜持与含蓄?老天,这是多么火热,多么强烈的震撼啊,又是那般赤裸裸的令人不敢仰视,不敢面对……
  自大成宫出道以来,他经过的风险危难多多,在鲜血的迸溅里,在刃光的纵舞下,在发自人们喉头的惨号与生命恐怖的终结里,从来都未使他像目前这般惊骇和失措过,他几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一时之间,脑子里混沌沌的,空荡荡的,像拥塞了太多的东西,又似是一片空白……
  徐美媚的话声悠然而止,像一抹流云冉冉飘入天际,渺渺忽忽的不知所终,她带着一双含泪的眼睛,带着一面孔染浸在波光中的祈决与焦切,默默的注视着龙尊吾,那情韵,令人抖颤。
  良久啊……
  徐美媚哀伤的道:“你为何不说话?是我说得太多,抑是你不愿回答?”
  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栗,龙尊吾如梦初醒,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舌头上宛如打了个结:“徐姑娘……呃,我,我……呃,我们才认识了不到两个月其实,我并不像你形容中那么完美呃,我,我非常平庸,而且,俗不可耐……”
  一扬头,徐美媚道:“这不是问题,将来我们有的是时间互相了解,况且,我相信在这段日子来已经大半看清楚你了!”
  润润唇,龙尊吾有些慌张的道:“你别急,还有,我,我曾经成过亲,我的妻子与我情感十分深厚,她被歹徒害……害死了,如今仇还未报,我不能在此时谈到这些,这样做,会对她不起,不论时日如何长久,我一定要为她报仇……”
  俏丽的大眼一眨,徐美媚断然道:“我可以等待,不管等多久,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我才二十二岁,再等十年也不算太迟!”
  有些窒息了,龙尊吾努力吸了口气,忙道:“那几个歹徒亦非等闲,更有江湖能人替他们撑腰,此仇何时能报且不去说,我本身的安危也毫无把握,我不能因此而耽误了你的青春年华,这是罪恶的,自私的……”
  徐美媚迅速的接着道:“这无所谓,我可以禀明父母,尽派银城高手倾力而出,布下天罗地网,擒那几个歹徒归案,任你处置!”
  张了张嘴,龙尊吾词穷的“啊”了两声,徐美媚紧紧的道,“你还有什么困难?”
  十分尴尬的搓搓手,龙尊吾嘴巴翕动了好几次,满脸窘迫之色,他涨红着脸,喃喃的道:“徐姑娘……我……我实在是……”
  大眼睛一瞪,徐美媚道:“龙尊吾,我们就事论事,你不要推三阻四,绕着圈子说话,现在,你还有什么苦衷?”
  龙尊吾搓着手,讷讷不能出言,徐美媚又急得泪光盈盈的道:“我是银城城主的独生女儿,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我都不怕羞涩,把心中所有的话都告诉你,而你,你身为昂藏七尺的男子汉,又是武林中的翘楚,你还有什么不能言,不敢说的呢?”
  一张面庞越发通红了,犹豫了片刻,龙尊吾终于横了横心,他硬着头皮咬着牙道:“实不相瞒,除了上面告诉你的好些困难以外……我……我……我在你之先已经接受了另一位姑娘的感情……”
  “唬”的站了起来,徐美媚寒着脸走到龙尊吾的身前,她那么冷森的盯着他,好久,才缓缓的道:“推三阻四说了那么多,这才是真正的问题症结所在,龙尊吾,你用不着困惑,更用不着为难,我……我……”
  龙尊吾提心吊胆的看着她,紧张的道:“你……你怎么?”
  一跺脚,徐美媚道:“我可以委曲,我愿做小,我尊你的那位为姐……”
  “噔”、“噔”退了两步,龙尊吾目瞪口呆的道:“你,你……你,你不要太傻……”
  摇摇头,徐美媚冷静的道:“我一点也不傻,我清醒得很,就是因为我太清醒了,我才会这样委曲求全,这么低声下气……”
  顿了顿,她咬着牙道:“这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你在我心,我爱你,仅此而已。”
  呆了好一会,龙尊吾才嗫嚅的道:“但……但你是这么美,这么傲,家族又是如此煌赫,你很可以找到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真正可以和你匹配的……”
  极其古怪的盯视着龙尊吾,良久,徐美媚静静的道:“事实上我不会再去这样做,是不?你很清楚的,当决定了,我便不会改变,而且,不后悔!”
  说到这里,徐美媚用手抚抚微见散乱的鬓发,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显得特别的妩媚俏丽,她抿抿嘴,又道:“我可以和你一起离开银城,去见你的那一位,假如她不愿,我可以祈求她,哀恳她,人心总不是铁铸的,是不?”
  龙尊吾搓着手,苦笑道:“这样对你太委曲了……”
  哼了一声,徐美媚道:“我都不在乎,我想,你也应该可以释怀。”
  有些炫惑的闭闭眼睛,龙尊吾低沉的道,“但你的父母只怕不会答允……”
  徐美媚平静的道:“那就是我的事了。”
  停了一会,她又道:“现在,你该没有困难了吧?”
  龙尊吾喃喃的道:“我只是觉得太突然,太突然了,在这段极短的时间以前,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这种发展,这,不像是真的……”
  徐美媚低细的道:“但这是真的,而且,对我来说它并不突然,它已经酝酿很久很久了,自见到你才开始决溃,这像洪流的奔放,在我心中,你的影象十分熟稔,十分亲切,宛如我们相识已久,宛如我们在千百年前已彼此相处,在红崖下初次见你,我就有这种感觉,它使我震撼,使我几乎不能自制……”
  忽然,她又抬起头来,幽幽的道:“你答应了?”
  龙尊吾期期艾艾的道:“我认为,你该再考虑考虑……”
  徐美媚冷然道:“问题不在我,而在你!”
  心腔在剧烈的跳动着,冷汗涔涔,龙尊吾讷讷的道,“让我们先了解一段时间,行么?”
  踏上一步,面对着面,徐美媚道:“我只问你答应不答应,我老实告诉你,你要放明白一点,我已将一切的尊严与人格摆在你的面前,你要就收它入你心,否则,你用脚践踏于地,那样,我死也无憾!”
  混身一激灵,龙尊吾脱口道:“你千万别如此……”
  徐美媚显得冷静无比的道:“你答不答应?”
  叹了口气,龙尊吾低下头:“我,我答应……”
  徐美媚全身猛烈的一抖,长长呻吟了一声,瘫痪似的颓然倒地,龙尊吾慌忙将她抱起,焦急的道:“你怎么了?徐姑娘?哪里不舒服,你的脸好苍白……”
  星眸微睁,喘息吁吁,那一张美艳的面原带着一股凄迷得令人痛心的幽目,她半启朱唇,疲乏的道:“我好……我好累……像走了千万里路忽然躺到一张柔软的床上……以宛如突然卸掉了肩头的沉重负荷,很疲倦,却心明神逸……”
  龙尊吾关切的道:“可要到榻上歇息会儿?”
  摇摇头,徐美媚舒适的闭上眼睛:“不,我就要你这么抱着我,我觉得好平静,好安全,像一只暴风雨中躲进港湾的小船……”
  忽然,她又睁开眼,羞怯的问:“你,你亲过你的那一位吗?”
  龙尊吾脸孔一热,摇摇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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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21: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八、鸳鸯泪 父女情

  千秋府中,靠近后院的西侧,有一幢成六角星形的奇异建筑,这幢建筑约莫有寻常三层楼房的高度,完全是纹理细密光润的白色大理石所砌造,顶端乃为薄薄的银片像鱼鳞似的叠连接嵌,这幢建筑占着近五十余丈的方圆,它的四周,按着六个锐角砌建了六条红砖小道,每条小道之旁都植有那种枝干做淡金色的罕异树木,另外,一圈圈的“黄钟花”架便围绕在这幢屋宇的周遭。
  现在,这幢六角形的建筑物面前守满了握刀持枪的灰衣彪形大汉,屋宇的远近处也是哨卡密排,戒备森严,气氛紧张而肃穆。
  这幢屋宇不是别的地方,乃是蓝湖海银城城主的“六角宫”——银城最高的发号施令枢钮所在!
  沿着一条正对着六角宫银色镶嵌钢锥大门的红砖道路,两条人影匆匆自一片“黄钟花”架下转出,笔直的行了过来。
  四名灰衣大汉沉冷着面孔,一言不发的将四柄双环刀交叉反架起阻住去路,另外一名虬髯大汉低沉的喝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站住!”
  两个人亦是一身灰衣,前行的那个人儿显得纤细而瘦小,后面的一个紧紧随着他,头上的灰巾不知是有意抑是无意,卷到前面来遮住了他的大半面孔。
  那身段儿纤小的灰衣人原本低着头快步急走,四柄亮晃晃的刀锋在她面前一架,却使她大大的不悦,猛然抬起头来!
  嗯,敢情这灰衣人竟是徐美媚!
  虬髯大汉正待再行叱喝两句,一个照面之下不由愣了一愣,他仔细打量着徐美媚,越看越觉得有些面善起来。
  后面那个灰衣人也踏近了一步,拂了拂头巾,嗯,他是龙尊吾,虬髯大汉有些怔忡的晃晃脑袋,平板的道:“兄弟,六角宫中城主正在大发雷霆,连东、西二岛岛主都被骂得狗血淋头,你们有什么事还是晚些进去的好。”
  龙尊吾大剌剌的道:“你是干什么的?”
  虬髯大汉闻言之下,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是干什么的?”
  龙尊吾冷冷的道:“说出来只怕你承担不起!”
  环眼怒蹬,虬髯大汉暴辣的道:“好小子,你口气却是不小,不管今天你是什么人,我姓蓝的不让过就是不让过,有什么花招你尽管使出来好了!”
  徐美媚冷冷的看着虬髯大汉,那两道目光,活似两柄匕首,冷冰冰的,寒森森的,不知为了什么,这位腰粗膀阔的大胡子竟被她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周身都不对劲儿
  呆了一会,虬髯大汉转朝徐美媚道:“哥们,我们好像在城里哪里见过,你报个号儿吧,这么直愣愣的看人可不是礼数,我的忍耐有限得很!”
  徐美媚低细的,却冷森的道:“你这双狗眼白生在头上了,连这也认不出还当的什么巡行队头目?”
  虬髯大汉一听口音,竟是那么脆,那么娇怯儿,再体会体会这种跋扈劲儿,老天,他猛的一哆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呆了,忽然一激灵,他又揉揉眼,像被谁踢了一脚的一下子跳了起来,惊喜欲狂的高叫:“我的天,你你你,你不是……”
  徐美媚迅速以指比唇,“嘘”了一声,低低的叱道:“不准叫!”
  虬髯大汉大张着嘴,赶忙使劲把将要出口的声音强噎了回去,他用手捏着自己的脖子,好一阵,才面红气喘的憋着嗓音道:“天爷,你可不是大小姐?你你你……大小姐,你怎么回来了?为了找你,全岛自昨夜起已闹了个人仰马翻,连城主也亲自出去了三次,上上下下到如今还没有一个人合过眼,如今城主还在大发雷霆,正急毛蹿火的在调兵遣将呢!”
  徐美媚笑了笑,道:“你陪我们一起进去,我现在还不想把我回来的消息张扬出去,你走前面,省得我多费口舌!”
  虬髯大汉急忙称是,那四柄双环刀早已收了回去,四名执刀大汉毕恭毕敬的就待行礼。
  徐美媚一挥手,冷冷的道:“你们四个不得声张!”
  四人齐声答应,虬髯大汉已先行引路,经过了重重卡哨,到了六角宫的大门之前,虬髯大汉回首低声道:“大小姐,要不要传进去。”
  摇摇头,徐美媚道:“不用,你且回去。”
  虬髯大汉躬身退后,徐美媚朝一侧的龙尊吾嫣然一笑,伸出手去拉扯一枚连在银门上的铜环。
  银门迅速启开一半,一个神色冷酷而淡漠的白脸中年人当门而立,他双目精芒微闪,阴沉的道:“什么事?”
  徐美媚低低的道:“南宫远,你让开!”
  中年人蓦然一愣,随即张口欲叫,徐美媚急道:“噤声!”
  叫南宫远的中年人连忙退到一边,徐美媚与龙尊吾进人之后他立即关上银门,又惊又喜的道:“大小姐,你,你几乎吓死我们了,你,你是如何脱脸的?”
  徐美媚低细的道:“爹爹呢?”
  南宫远用手朝一扇紧闭的桧木雕花门一指,压着嗓子道:“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寻找大小姐,从昨夜到现在,几乎将全岛都抄翻了,所有的快艇巨船也完全出动,沿着蓝湖海一寸一寸的去搜查,狙杀房的人马亦全部遣出湖外,朝所可行之路去截击……”
  微微一伸舌头,徐美媚扮了鬼脸,道:“爹爹生气了?”
  南宫远一笑道:“就差点没把银城拆了。”
  略一沉吟,徐美媚低促的道:“你去禀告爹爹,说我在‘不红轩’等他,记着别告诉其他的人,你也暂时收口。”
  南宫远微微躬身道:“是。”
  徐美媚眉一笑,沿着这条宽大而光洁的环拱形大理石走廊,匆匆行向右边,龙尊吾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低低的道:“到那‘小红轩’?”
  点点头,徐美媚道:“你记着,我不要你说话时你千万别吭声,就站在一旁好了……”
  龙尊吾道:“不会出纰漏吧?”
  徐美媚皱皱那小巧的鼻子,道:“什么纰漏?大不了挨顿骂,爹那里若不吃香了,还有娘哩,我是娘心头的一块肉。”
  有趣的笑了笑,龙尊吾道:“你别自吹自擂,到时咱们两个都下不了台可就有戏看了。”
  一瞪眼,徐美媚道:“你就想这样是不是?谁不知道你心里怀的什么鬼胎,就愿意闹僵了你可以趁机推搪!”
  连忙摇手,龙尊吾道:“你别冤我,我再混账也不会打这种算盘!”
  徐美媚随即转颜笑道:“谅你也不敢,哼,总算还有一点良心。”
  龙尊吾低声道:“我是好人,好人自然是有良心的……”
  “噗嗤”笑了出来,徐美媚拉着龙尊吾向廊边一道铁门走去,门外,正直挺挺的站立着一名独臂的瘦长汉子。
  刚到铁门前三步,独目汉子已冷厉的道:“站住!”
  徐美媚一摔头,道:“独眼老九,你把门打开!”
  独眼汉子骤然一怔,脱口叫道:“大小姐!”
  徐美媚道:“开门嘛。”
  独眼汉子连忙将铁门启开,边迷惘的道:“不是正在找你么?大小姐,你却怎生回来了?”
  嫣然一笑,徐美媚俏皮的道:“飞回来的,不行吗?”
  独眼汉子尴尬的打了个哈哈,一叠声道:“行,行,怎会不行呢?”
  徐美媚引着龙尊吾进了铁门,一脚踏入,龙尊吾不禁长长吸了口气,这是一间多么奇妙而美丽的房屋,整个屋子都是一片迷人的粉红色,房顶却是用透明的白色琉璃隔起来的,琉璃罩里面置满清澄的水,有无数尾形状怪异而色彩鲜艳的怪鱼在里面游动,水中飘浮着绿色的水草,摆投着雅致的山石,而水色有一股晶莹得透明的翠绿,唔,那是水里面巧妙的嵌在假山石中的七颗硕大的明珠的光亮所映照出来的,房间四周的壁脚,匠心独运的栽植着一圈素雅盛开的白兰花,清幽的花香散播全室,地下铺设着又厚又软的粉红色地毡,十盏罩着粉红纱罩的银灯成“吊钟花”形垂挂下来,六张锦垫矮椅围着一张就着老树根原状雕成的古朴圆桌,整个房子里迷漫着极度的豪华与炫惑意味,安静得没有一丁点声息。
  笑了笑,徐美媚道:“这间房子好不?”
  龙尊吾由衷的赞笑道:“美极了,奇妙极了,真好。”忽然,他又道:“对了,房间里没有窗,但为何不感到气闷?呼吸间反而觉得特别清新爽快……”
  徐美媚用手一指右边壁上的十个拳大的圆形纱孔,道:“房间外有两个巨大的风箱,是用流水的力量使风箱掀动,因此新鲜的冷风就沿着气管通过壁上的纱孔吹了进来,当然不会觉得气闷了。”
  赞叹了一声,龙尊吾道:“好聪明的设计,这人真是天才!”
  徐美媚一笑道:“承蒙夸誉,愧不敢当。”
  龙尊吾惊奇的道:“什么?是你设计的?”
  徐美媚迷着眼一笑,道:“想不到吧?”
  吁了口气,龙尊吾颔首道:“看不出你还真有两把刷子……但越是如此,你却更抓住道理撒娇使赖了。”
  杏眼一瞪,徐美媚伸手就待去拧龙尊吾,就在她的纤纤五指刚刚沾上了龙尊吾的手臂,那扇厚重的铁门已微微响起了推动的声音。
  徐美媚赶快收回手来,龙尊吾也急忙站到一边垂首肃立,于是,一声低沉的,威严的咳嗽声跟着传了进来,铁门启处,一位身材雄伟高大,穿着灰色绿绣金边长袍的老人已缓步踏入室中,这位老人面如满月,浓眉、凤眼、通天鼻、四方嘴,颔下蓄着一把灰苍苍的长髯,整个形态中,流露出一股无可言喻的威凛,沉猛与雍容之气,就宛似一座撑天的巨山!
  老人的后面,紧紧跟随着一个形容精悍的冷漠的中年武士,这人面孔五官轮廓突出,条线鲜明,有若刀削斧凿,他的双腕之上各戴着一付纯银雕花的护腕,肩头背着一截古铜剑柄,柄尾有三枚钢环串连,每在他行动之间,这剑柄上的三枚钢环俱在轻轻摇动,发出细微的哗啷之声来。
  铁门在两人进入之后缓缓闭拢,徐美媚走上前两步,向老人福了一福,轻轻柔柔的叫:“爹爹……”
  老人显然异常惊愕与激动,他瞪着眼细细的注视着徐美媚,好一阵,他才猛的上前将徐美媚搂进怀中,一面拍着她的肩头,一边语声带着微颤的道:“乖宝宝,乖媚儿,你可急煞为父的了……你,你是怎么回来的?那厮可曾伤害了你?方才南宫远进‘天眼厅’禀告为父,为父还以为他在胡说,乖儿,你可回来了,为了你,你娘的眼睛都哭肿啦……”
  徐美媚偎在她父亲宽大的胸膛上,也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她淌着泪,断续的哽咽着道:“爹爹,都是……都是女儿不好……累及爹娘及全岛的人里外奔忙……女儿……女儿好羞愧……愧啊。”
  老人连忙呵慰的道:“别哭,宝贝,别哭,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只要你平安无事,为父为娘的再忙再累也心头快乐,感谢天,你总算没有失闪……”
  父女两个温声倾就了一阵,老人喜笑颜开的侧过脸道:“武陵,你即时通知大令主谕令全岛人马停止搜寻,就说小姐已经安返千秋府,而且,平安无恙。”
  那中年人微微躬身应是,肩上的剑柄钢环轻轻晃动中,他含笑向徐美媚道:“小姐,恭贺你平安归来。”
  徐美媚带着泪痕的俏丽面靥涌起了一抹羞涩的笑意,她低声道:“谢谢你,聂哥哥。”
  中年人又笑了笑,径行启开铁门到外面传话去了。
  老人呵呵的一抚长髯,老怀宽慰的道:“来,宝贝,告诉为父你是如何脱险的?那姓龙的小子又到哪里去了?是你自己设法逃脱的还是什么人救了你?”
  微微垂下颈项,徐美媚用手一指肃立房角的龙尊吾,羞怯的道:“爹爹,是这人送我回来的……”
  老人睁着眼仔细的打量着龙尊吾,好一阵,他大步向前,重重拍了拍龙尊吾的肩头,异常赞许的道:“好,好,小伙子,难得你竟如此忠心耿耿,冒死将大小姐救了回来,老夫即令查明始未,从重奖赏!”
  龙尊吾躬身道:“谢城主。”
  老人端详着他,满意的颔首道:“嗯,此子双目神光完盈,足而不溢,容貌清秀端正,具心忠诚,气质深沉高雅,聪慧机智,好,是个稳练凝重的可造之材!”
  徐美媚走了过来,依在乃父臂膀上,惊喜的道:“爹,真的?”
  老人呵呵一笑,道:“为父相人,几时走过眼?当然是真的,而且此人头角峥嵘,必有一股傲然不屈之气,媚儿,你放心,为父一定会好好的造就他!”
  徐美媚笑盈盈的,一语双关的道:“爹,媚儿先谢谢爹爹了。”
  老人大笑着在矮椅上坐了下来,他手抚长髯,笑着道:“乖儿,来,告诉爹爹你是如何从那姓龙的小子手上逃回来的?如今这厮又跑到哪里去了?”
  徐美媚垂下头,良久不做声,老人奇怪的看着她,慢慢的,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冻了,忽然他猛的坐直了身子,紧张的问道、“媚儿,莫非……莫非你吃了那小子的亏?”
  徐美媚慌忙摇头,泪水夺眶而出:“没有,爹,我没有……”
  老人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但,你为何不说明白呢?”
  徐美媚拭去泪水,双手手指绞缠着她的衣角,仍旧抽抽噎噎不肯说,老人“唉”了一声,焦切的道:“宝贝,你说嘛,别怕,有什么事爹爹都会原谅你,都不会责怪你的,你想想,在爹爹面前还有什么话不好讲的?真是傻孩子……”
  抬起满面泪痕的面庞,徐美媚楚楚怜人的道:“爹爹,你老人家……真……真不会责怪女儿?”
  老人点点头,爱怜的道:“宝贝,你是父母的命根子,平时为父的恨不能将你供在眼皮子上,含着嘴里,又怎舍得责怪你?”
  泪水又夺眶而出,徐美媚掩着面孔,断断续续,却又紧紧张张的道:“爹……爹啊……女儿……女儿爱上那个……那个……姓龙……的了。”
  像一个旱雷蓦然响在老人的头上,震得一下子呆在当地,两眼发直,身子不动,半晌没转过气来。
  徐美媚哭泣着,哀哀地叫:“爹爹……”
  好一阵子,老人长长吐出一口气,晃晃脑袋,舌头宛如打着结道:“宝,宝贝,你,呃,你是说,说你爱上那个,呃,姓龙的了?”
  徐美媚怯生生的点点头,用手去擦泪,老人的面孔发红,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个不停,他怔愣的坐着,过了一会,他使劲揉揉前额,又道““媚儿,你,你脑筋没有什么不对吧?”
  急忙摇摇头,徐美媚道:“我很正常,很清醒,爹,一点也没事……”
  老人咬咬手指,迟疑道:“那小子,呃,他知道你爱上他了?”
  徐美媚连连点头,道:“我已给他讲明,而且……而且我说要嫁给他,他……他也答应了,我们处得十分愉快……”
  沉沉的,老人道:“因此……”
  “因此,他自动的把我送了,回来……”
  老人呆了一呆,目光慢慢注到龙尊吾身上,喃喃地道:“他自动把你送了回来?他自动的?送你回到这里?那么……那么,这小子就在这里,就在眼前……”
  “唬”的站了起来,老人一双凤目中精芒暴射如电,他直直的瞪着龙尊吾,石破天惊的大吼:“好小子,原来你就是那龙尊吾,你是吃了狼心豹胆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好极了,老夫今番不活拆了你就算你的命大!”
  徐美媚惊慌的扑到乃父身上,哭泣着道:“爹……你不能……你不能啊……”
  老人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指着龙尊吾,一步步有如山移岳动般逼了上来,他恶狠狠的道:“小子,你道我徐隐昂与银城上下两万三千余人都是好欺的么?来,来,此际老夫便亲自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龙尊吾退后一步,安详的道:“徐城主,过往只是误会一场,且在下已与令媛冰释前嫌,尚祈城主退一步想,莫令在下左右为难……”
  老人徐隐昂怒叱一声,吼道:“好个利口小辈,伤我银城弟子,藐我银城律规,更……更花言巧语诱老夫爱女,你今日尚有何言可辩?”
  不停摇晃着老人,徐美媚啜泣着道:“爹爹,爹爹,不是他诱骗女儿,是女儿爱上了他,完全是女儿自愿的,不能怪他,真的不能怪他……”
  徐隐昂气得长髯乱抖,他蹬着眼,怒道:“媚儿,你给为父的住口!”
  徐美媚泪下如雨,她哽咽着道:“爹爹,若是你要伤害于他,那……那女儿也无颜偷生,爹爹只有原谅不孝女儿要先爹娘而去了……”
  徐隐昂猛的一怔,他跺着脚道,“媚儿,你不要傻,这小子横眉竖目,五官不正,心胸污秽,气质下流,根本不是个好东西,宝贝,爹会为你找一个门当户对、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保证比这厮强上千百倍,你千万不要受了他的蛊惑!”
  扭股糖似的缠在徐隐昂怀里,徐美媚抽噎着道:“不,爹爹,女儿就要他,就要他,爹爹便是给女儿找个皇帝,女儿也宁死不嫁,爹啊,你方才夸赞人家双目神光完盈不溢,容貌清秀端正,具心忠诚可靠,气质深沉高雅,是个少见的可造之材……爹爹,你说过你不会看走眼的,你说过要成全他的……爹啊,你是银城之主,女儿的亲父,你老人家说话要算数……况且……况且人家还冒着大险亲自将女儿护送回来……”
  老人怔呵呵的呆着不动,心里又是恨、又是悔、又是怒,一时倒有些不知所以的愣住了。
  徐美媚又抽抽噎噎的道:“爹爹,你老人家就答应了女儿吧,要不,女儿也不能苟活下去了……”
  老人深深痛爱着他这位娇生惯养的独女,今年已逾六十了,却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心肝女儿,他同时也明日女儿的个性,只要她说得出便办得到,若是逼她太急,令她一个想岔,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是大大的不妙,而且,呃,他目光又恶狠狠投注在龙尊吾的身上,而且,这小子看去实在不差,虽然他为了这件事把自己气得不轻,但是,呃,但是却不错是个人材……
  徐美媚又凄凄凉凉的叫:“爹爹,爹爹啊……”
  猛一跺脚,老人长叹一声:“罢了,罢了……”
  徐美媚怔了怔,随即惊喜的道:“爹爹,你,你老人家答允女儿了?”
  徐隐昂一屁股坐在矮椅上,大吼道:“你这冤家可气煞为父的了……”
  徐美媚扑到乃父怀中,仰起泪痕斑斑的面颊,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使他老人又爱又气又难舍的将她紧紧搂住,一声连着一声叹个不停。
  铁门儿缓缓启开,那中年人聂武陵悄然而入,睹状之下诧异的低声道:“城主,有什么不对么?”
  老人一顿脚,用手一指龙尊吾,愤然道:“都是一群饭桶,搞了半天,你道那姓龙的小子在哪里?哪,站在对面的就是!”
  聂武陵蓦然一惊,他霍的一个转身,就这一转身之间在钢环的清脆震响中,一柄宽约三指,锋利清澈有如一泓水的长剑已斜抵上了龙尊吾的心窝,那柄剑,剑身上精镂的三个骷髅头像是正在微微狞笑颤动!
  徐美媚惊叫道:“聂哥哥,你敢!”
  叹了口气,徐隐昂无奈的道:“武陵,你退下。”
  聂武陵呆了呆,满头雾水的收剑退下,龙尊吾神色不变的朝他拱拱手,微微一笑道:“聂兄的剑法好快。”
  于是,铁门又缓缓启开了,门外传来了独眼老九低沉而恭谨的语声:”夫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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