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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wordman790106

[入库] 丁情《剑光中的魅影》连载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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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6 09:39:0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夜已深,三更。
  月很亮,下弦月。
  平时这个时候,太守张孝正早已休息了。
  今夜却例外,三更已将尽,人却仍在书房。
  除了他,当然还有楚留香、常恨和周汝及,他们当然是在讨论有关吸血蛾这件事。
  这件事也实在太诡异、太恐怖,但也很吸引人。
  ——这是极端的两种情绪,却也是事实,越诡异恐怖的事,就越吸引人!
  ※                        ※                                ※
  张孝正的睡意早已全消,楚留香他们三人更全无睡意。
  人世间真的有妖魔鬼怪?
  风若雨和徐崇伟真的是两个蛾精?
  杀害卓东来的原凶是不是真的是他们两人?
  书房里的这些人所谈论的就是这三点。
  这三点已够他们心里起毛了,再加上忽然来了一阵风,风透窗纱,四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
  张孝正轻拂随风飘扬的胡子,然后第一个开口:“对于我们讨论了一个晚上的事,我想应该有个结论了吧?”
  第一个回答的当然是常恨。
  “卑职早就已经有结论了。”
  “哦?常总捕头有什么看法?”张太守问。
  “卑职认为原凶就是风若雨和徐崇伟两个人。”常恨说。
  “这么说常总捕头的意思是相信世间真有妖魔鬼怪了?”张太守又问。
  常恨想都不想的就点头。
  张太守转头看周汝及。
  “周捕头的意下又如何?”
  周汝及想都不想的就回答:“卑职正好相反。”
  “不相信?”
  “完全不相信。”
  “为何?”
  “世间虽然有不少的妖魔鬼怪传说,但是又有几人真正见过妖魔鬼怪呢?”
  “卓东来!”常恨大声的说。
  “我们之所以认为卓东来曾经遇上妖魔鬼怪,完全是因为看过他那份纪录。”周汝及说。
  常恨瞪着他。
  “这么说你怀疑那份纪录是假的?”
  周汝及摇摇头,又深深喘了口气。
  “除非是卓东来故弄玄虚,否则那份纪录应该是没有问题。”
  “故弄玄虚?”
  常恨大声的说:“拿自己的生命?”
  周汝及苦笑。
  “所以我相信那份纪录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这件事与相信妖魔鬼怪存在有何分别?”常恨问。
  “大有分别。”
  “分别在那里?”
  “那份纪录记载的是事实,卓东来所见的未必是事实。”周汝及说。
  “你最好说清楚一点。”张太守开口问。
  “我的意思是,卓东来在写那纪录时,未必每次都是在正常之下。”周汝及说。
  “我仍然不明白。”
  “我想卓东来在写那份纪录时,有几次他所见到的东西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周汝及的解释,张太守似乎仍不明白,但他却没有再问下去,他突然转变话题:“依你之说,你不相信妖魔鬼怪的存行,那么这件案子又是怎么发生的?”
  “我认为是人为的。”
  “什么人?”
  “徐崇伟……或者风若雨。”周汝及说。
  常恨马上接口说:“我方才不就是说真正的凶手就是他们两个人。”
  “我并没有肯定是他们。”
  周汝及说:“也不认为他们两个会是蛾精。”
  “依你的说法,他们两个如果不是蛾精,那么他们是如何杀死卓东来?”
  张孝正开口:“对呀!你就将自己的见解说出来,好让大家参考一下。”
  “是!”
  周汝及顿了顿,才开口:“卑职认为这件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奇怪,之所以会变成如此诡异,如此曲折,完全是由于卓东来的心理作崇。”
  “心理作崇?”张孝正一愕。
  楚留香也露出了诧异之色,常恨就更不用说了。
  “无论什么人对于牲畜,以至于任何东西,都必然有所嫌恶或喜爱。”
  周汝及解释:“譬如说我本人,只要看见某个人,立即就会产生出一种厌恶的感觉。”
  张孝正笑着说:“某个人是指城北天发大押的老板曾超?”
  “是的。”
  “曾超一副福相,笑起来又和气,又慈祥,本来是并不讨厌的——”张孝正说。
  “可是我一看见他的脸,就恨不得狠狠的打他一顿。”周汝及恨恨的说。
  “这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他笑里藏刀,私底下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可是却又找不到他犯罪的把柄,好将他绳之于法。”张孝正说。
  “这个人的确很狡猾。”周汝及说。
  “所以你越看他就越讨厌?”
  周汝及点点头。
  “这就是心理作用。”
  常恨总算已听懂周汝及的意思。
  “心理作用并不就只有厌恶这一种而已。”
  周汝及的脸色忽然转为惊悸:“譬如我一看见壁虎,不由自主的就恐惧了起来,甚至看见类似壁虎的颜色,接触类似壁虎的东西,那种恐惧的感觉就会涌上心头。”
  “这件事与卓东来的死亡有何关系?”常恨忍不住的问。
  “卓东来的武功虽然很高,但也一定有一种使他非常恐惧的东西。”周汝及说。
  “吸血蛾?”
  “未必是吸血蛾。”
  周汝及说:“对于任何一种蛾,他也许都会心生恐惧。”
  “哦?”
  “只是吸血蛾的形状和颜色比较惹人注目,也会让人感到妖异。”
  “何止妖异,简直是恐怖极了。”
  常恨说:“只是,这又怎样呢?”
  “我相信我们之中大概没有人会害怕蛾类的。”
  周汝及不等大家回答,又继续说:“连我们这种对蛾类不会感到害怕的人,看见那些吸血蛾都会生出恐怖的感觉,那么一个连一般蛾类都会害怕的人,你们说他看见那些吸血蛾会有什么反应呢?”
  “当然更感觉恐怖,恐惧到极点。”
  “对的!任何一种情绪一达到极限,就会因此导致精神失常。”周汝及说。
  “依我看,卓东来好像并没有变成疯子。”常恨说。
  “是的,他是没有疯。”
  周汝及说:“那是因为他武功高强,神经比常人坚韧,可是在看见那些吸血蛾的时候,强烈的恐惧所产生的刺激,却未必是他神经所能够承受的。”
  “不能够承受又如何?”
  “在那片刻之间,他的神经就不难发生短暂的失常。”
  周汝及语声一沉:“一个人在神经失常的状态下,往往都会看见很多奇怪的事物。”
  “什么奇怪的事物?”
  “一些现实不存在的事物,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可以看见的事物。”
  周汝及说:“那些事其实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幻想,他所谓看见,其实都是他自己在幻想。”
  周汝及笑了笑,才又继续接着说:“这种情形就正如我们在睡觉时做梦一样,在梦中,我们不是往往都能看见很多现实不存在的东西?”
  张孝正笑着点点头。
  “昨夜我就做过一个自己背插双翼一飞冲天的梦。”
  “卓东来那一段日子的遭遇,大概脱不了这种情形,他将之记下来的时候是在神经完全恢复正常的时候,却不知自己记下来的所谓事实,完全是神经失常的片刻幻想。”
  周汝及徐徐的说:“在神经失常的时候看见可怕的事物,在恢复正常的时候却又什么都完全消失,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他不以为自己遇上了妖魔鬼怪才奇怪呢!”
  这个解释不能说没有可能,而周汝及的口才也很好,由他的口中说出,更增添了几分真实感。
  楚留香、张孝正都不由得微微颔首,只有常恨例外。
  因为他已发觉周汝及抢了他的风头,所以他用很冰的眼光,冷瞅着周汝及。
  ※                        ※                                ※
  对于常恨的冷眼,周汝及不知有没有看见,只见他继续高谈阔论。
  “刚才我所说的卓东来那份纪录里所记载的事,的确是写他所见的事物,只是所见的并非事实。”周汝及说。
  “照你所分析的,卓东来为何会生出那么恐怖的幻觉?”张孝正问。
  “这大概是因为他本身对蛾类就很敏感,再加上听了太多关于吸血蛾的恐怖传说。”周汝及说。
  听到这里,常恨总算忍不住的开口说:“听你这么说,倒好像很有道理……”
  任谁都听得出话里有刺,周汝及更听得出他还有下文,所以周汝及只有再听下去。
  “什么心理作用?什么神经失常?什么恐怖幻觉?挺新鲜的吗?”
  常恨冷冷的说:“你那来的这许多如此新鲜的名词?”
  听到常恨这么说,张孝正不由得也开口说:“对呀!这我也是头次听到的。”
  尽管张孝正也露出了怀疑的口气,楚留香依然神色未变,就好像周汝及说的那些新鲜名词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一件什么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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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2:43: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命案假设

  一

  对于常恨的冷言,张孝正的怀疑,周汝及仍不慌不忙的应付着。
  “大人,您大概还记得卑职曾经因为一件大案,奉命上北京去调查的事?”周汝及问张孝正。
  张孝正点点头。
  “我记得这件事。”
  “北上的途中,卑职认识了一个西方国度的传教士。”
  周汝及说:“那个传教士本身是一个大夫。”
  “是那个西方国度的传教土告诉你那些……新鲜的名词?”张孝正问。
  “是的,他说——”
  常恨打断了他的话:“洋鬼子的理论只对洋鬼子才有用。”
  “这倒未必!"
  这句话是楚留香说的,所以常恨只好哼了一声,楚留香对他笑笑之后,转头看周汝及。
  “即使是那样,卓东来所见并非全是幻觉。”
  楚留香说:“那些吸血蛾是毫无疑问的存在。”
  他们都同时亲眼看见那些血蛾。
  “在神经正常的时候,卓东来的眼睛当然也没有问题。”
  楚留香说:“他既然恐惧飞蛾,当然就不会将那些吸血蛾养在家里。”
  “对,那些吸血蛾应该是一心要在杀害他的那个人养的。”周汝及说。
  “换句话说,那些吸血蛾的主人就是杀害卓东来的真正凶手。”楚留香笑笑。
  “凶手大概不会又是一个心理变态、神经错乱的人吧?”
  “怎会这么巧呢?”周汝及也笑了。
  “既然不是,那么凶手杀害卓东来就应该有他的动机,有他的目的。”
  众人同意的点点头。
  “杀人的动机一般不外乎几种,报仇当然是其中之一。”
  楚留香说:“据我所知,卓东来的仇家如果不是已死在他的剑下,就是根本不知道仇人是他。”
  楚留香又笑笑。
  “叶知秋却是例外。”周汝及说。
  “也许他近来年性情已大变,不再像往日一样了。”
  “也许是他根本不将叶知秋放在眼里?”常恨说。
  张孝天想了想,开口问:“那么动机之二呢?”
  “就是利害冲突。”
  楚留香说:“这要你们才清楚。”
  周汝及想了想。
  “在这里,他好像没有与什么人有利害冲突。”
  “那么就是财色惹祸了。”楚留香说。
  周汝及笑了。
  “卓东来是个男人,所以不可能有人见色起心,不过他那份庞大的财产,却足以导致杀身之祸。”
  楚留香同意的点点头。
  不过张孝正却有不同的看法。
  “在未进那个地下室之前,你是他的好朋友,你是否知道他拥有那么庞大的财产?”周汝及摇摇头。
  “不过我想有一个人很有可能知道。”
  “风若雨?”
  “一个男人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通常都是会毫无保留的,更何况她还是他的老婆。”
  这一点倒是大家所认同的。
  自古以来,男人为了要得到他所喜爱的女人之欢心,吸引他所喜爱的女人注意,往往都像雄孔雀在雌孔雀面前抖开它那美丽的翎毛一样,尽量在炫耀自己的所有。
  卓东来是不是这样的男人呢?楚留香不敢肯定,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敢肯定的。
  那就是在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卓东来向来就没有家室的观念,一直都是在逢场作戏,像他这么样的一个人,竟也会成家立室,娶了风若雨,那么他是否爱风若雨,根本已不必置疑了。
  至于他是用何种方法来博取风若雨的欢心,相信也只有卓东来和风若雨两人才知道而已。

  二

  周汝及看了看大家,又继续说:“我们不妨先假设风若雨已知道卓东来的财产秘密,而卓东来那份纪录里所写及风若雨与他之间的关系又是事实的话……”
  楚留香在心中暗叹了一声,事实如果真如周汝及所说一样的话,那么就简单得多了。
  “卓东来爱的是风若雨,而风若雨爱的却是徐崇伟,她若是觊觎卓东来的财产,却不愿意侍候卓东来一辈子,那么最好的办法,你们认为会是怎么样?”
  “勾引奸夫,谋财害命!”常恨脱口而出。
  张孝正也点点头。
  “对,卓东来一死,所有的财产便属于风若雨一个人的了。”
  “自古以来‘谋杀亲夫’……这种案件已太多了,所以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周汝及说:“我们不妨想一想,除了卓东来能够在紫气阁内随意走动,驱使吸血蛾到处出现的人有谁?”
  “风若雨!”
  “能够将吸血蛾藏在寝室衣柜之内,收藏在风若雨胸膛之上的人有谁?”
  “风若雨!”
  一直沉默的楚留香此刻淡淡的插了一句:“风若雨嫁给卓东来已有三年了,也许她知道财产的秘密也有三年了?”
  “也许!不过她并不一定是一知道就立刻下手。”周汝及说。
  楚留香不语了,他只是淡淡的笑,但张孝正却开口:“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还不算是一段很长的日子。”
  周汝及继续解释:“即使一开始风若雨就有杀卓东来的念头,在未确定几件事之前,她一定不会下手的。”
  “哦?”
  “首先她必须完全弄清楚卓东来的底细,确定他是否真的并无其他妻妾和儿孙,死后财产一定可以完全落在她的手上。”
  周汝及说:“再则她还必须先拟妥一个完美的计划。”
  “还有呢?”
  “光是这两点,就已经够她费上相当的时间了,而且很有可能杀害卓东来并非是她的主意。”
  周汝及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老实说,我是不太相信风若雨会那么的心狠手辣。”
  “你是怀疑这一切都是出自于徐崇伟的唆使?”张孝正问。
  “我是有这种怀疑。”
  周汝及又叹了口气:“只可惜,连徐崇伟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人。”
  常恨这下总算又找到冷讥周汝及的机会了。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
  ※                        ※                                ※
  对于常恨的这种心态,周汝及早就很熟悉,也很习惯了,所以他没什么反应,倒是张孝正又问:“如果他们两个人真的是杀人凶手,那么他们杀人的过程,以你的推测是怎么进行?”
  周汝及想了想。
  “以我的推测,风若雨嫁给卓东来后,还一直和徐崇伟在暗通消息,在她获知卓东来对飞蛾有莫名的恐惧之后,便和徐崇伟相议,并拟定计划逐步进行,准备时机成熟后再杀害卓东来。”
  “他们的计划大概是如何?”
  “首先徐崇伟当然是先去搜集吸血蛾。”
  “为什么一定要搜集吸血蛾?”
  “这也许是风若雨在卓东来平日的言谈中发现蛾类中,卓东来最恐惧的就是吸血蛾。”
  周汝及说:“又或者徐崇伟曾到过潇湘,见过吸血蛾,认为吸血蛾绝对可以让卓东来的神经错乱。”
  张孝正想了想,又问:“那么他们的第二步呢?”
  “自然是练习操纵那些吸血蛾。”
  “那些吸血蛾真的可以操纵吗?”
  “相信是可以的,那道理就像是操纵蜜蜂一样,只要肯苦心研究,清楚它们的习性,再经过相当时日的训练,就可以成功的。”
  周汝及说:“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们便开始进行杀害卓东来的计划。”
  “首先他们当然是利用卓东来对蛾类的恐惧,安排吸血蛾在卓东来的面前出现?”张孝正问。
  “是的!所有的细节都尽量做到与卓东来在潇湘所听到的传说一样,迫使卓东来相信自己已被蛾王选中为对象。”
  周汝及又说:“为了方便进行计划,徐崇伟早在三个月前就租下叶知秋的住家客栈,假称要提炼某种药物,将他搜集来的一大群吸血蛾养在客栈内。”
  听到这儿,常恨又总算找到邀功的机会了。
  “对于这件事,‘我’几乎已跟整个村人都对证过了,绝对不容他狡辩。”
  本来是一行人一起去查访的,在常恨此刻口中说来,竟成了‘我’一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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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2:44: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好不容易找到“邀功”的机会,常恨当然不会轻易的放过,所以他当然又继续的“邀功”!
  “来来银庄的掌柜和伙计们,我也都查过了,他们都是一等良民,绝对没有问题,绝对不会胡言乱语,故意诬陷徐崇伟。”
  常恨大声的说:“还有那些买兔子的小贩,也可以证明徐崇伟曾经在他们那里买了千百只兔子。”
  在回衙门的途中,他们曾经遇上了好几个卖兔子的小贩,那几个小贩一看徐崇伟便拥了上来,争口说他们已替徐崇伟又留下了好几百只兔子。
  常恨当然不会放过那些小贩,一问之下,就问出了徐崇伟先后从那些小贩手中买了不下千只的兔子。
  像这样的客人,那几个小贩的印象岂会不深刻!
  更何况徐崇伟并不与他们计较价钱,付钱既爽快,买的数目又不少,这种客人还是他们头一次遇上的。
  在城里卖兔子的并非只有他们几个人,他们当然不希望这样的好主顾落到别人手上,所以不用徐崇伟吩咐他们守秘密,他们在暗中替徐崇伟收购兔子。
  买卖已进行过十多次,可是这十几天,徐崇伟的人却不见踪影。他们收来的兔子已经有好几百只了,所以一看见徐崇伟,焉有不拥上来的道理。
  ※                        ※                                ※
  经过调查,那些小贩也全都没有问题,他们当中也没有人知道徐崇伟买下那么多兔子有什么用途。
  有些人是认为徐崇伟在开兔子店,专门收购兔子,再大批的转卖到远方。
  有些人则怀疑徐崇伟是在经营一间专以兔子肉做招牌的洒楼。
  这些推测当然都是错误的!
  那些兔子其实都是被送到住家客栈,交由叶知秋每十只一次,逐日送入那间养有千百只吸血蛾的房间。
  那些兔子,徐崇伟只是用来做吸血蛾的粮食!
  ※                        ※                                ※
  邀功完了之后,常恨还不忘“戏剧性”的冷哼一声,接着又说:“人证物证俱在,姓徐的居然还不肯认罪,真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没有人回答。
  徐崇伟在打什么主意,相信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
  有人邀功,却没有人打赏。
  张孝正淡淡的看了常恨一眼之后,又转头对周汝及说:“再说下去。”
  周汝及点了点头。
  “有风若雨做内应,计划当然是进行得很顺利。风若雨非独安排那些吸血蛾在他的面前出现,每当他见到吸血蛾,问她是否看见之时,她总说没有看见。”
  “这么做是让卓东来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也使卓东来相信那些吸血蛾是妖魔的化身。卓东来对于吸血蛾本就已心存恐惧,如此一来更吓得要发疯了。”
  周汝及说:“然后吸血蛾给卓东来的恐怖感……”
  ——风若雨将吸血蛾收藏在寝室的衣柜中,收藏在自己的胸膛上,出其不意的惊吓卓东来。
  ——进而借口找徐崇伟来诊治,在用膳之际,让徐崇伟以第三者的姿态出现,强调吸血蛾的不存在,令卓东来的心防完全崩溃。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卓东来的武功再高,也必神经错乱,在极端的恐惧之下,卓东来就不难会走上自我毁灭之路!
  这些推测很合情合理,张孝正听得不由得点点头。
  “他们的计划想必是如此的,因为这么一来卓东来的死亡,绝对没有人会怀疑到他们的头上。”
  周汝及说:“即使有,也无法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
  张孝正又同意地点点头,正待开口时,忽然听见周汝及叹息了一声。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周汝及说。
  “哦?”
  “在吸血蛾第二次出现时,他们想不到卓东来会来找我,所以我也看见了那两只吸血蛾。”
  周汝及说:“并且将其中的一只抓在手中。”
  “这有什么影响?”
  “这证明了吸血蛾的确存在,并不是幻觉,巩固了卓东来的自信心,是以日后风若雨强调没有看见吸血蛾,卓东来并不相信。”
  周汝及说:“不相信就会怀疑是风若雨在说谎,他本是一个疑心极重,有点神经质的人,疑心一起,杂念就纷纷涌来;在神经失常、整个人陷入幻境之际,就将风若雨和徐崇伟二人看成了蛾精,进而生出了杀死两人的念头。”
  “卓东来的这个念头一出,想必风若雨和徐崇伟两人已有所发现,所以取消原来的计划,改成亲自动手杀害卓东来?”张孝正问。
  周汝及点点头,又继续说:“卓东来的武功高强,他们当然也知道,如果正面与卓东来发生冲突,无疑是自取灭亡,因此只有利用吸血蛾继续来惊吓卓东来。”
  周汝及顿了顿,吞了口口水后,再接着说:“到了十五那天,卓东来已接连经历了十四天的惊心动魄、恐怖的生活,精神已陷入了分裂的边缘;清醒的时候虽然相当清醒,但神经一失常,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由于他一心想着十五月圆之夜,蛾王必会出现,蛾群必会吸尽他的血,所以在十五那夜,一看见飞蛾,他的精神便完全崩溃了。”
  常恨又有开口的机会了。
  “你不是说十五那夜,你们并没有看见吸血蛾飞进书房吗?”
  “是的。”
  周汝及说:“不过吸血蛾只出现在书房之内而已。”
  “怎会只出现在书房之内而已?难道那些吸血蛾会穿墙入壁?”常恨冷嘲的说。
  周汝及摇摇头。
  “只有传说中的妖魔鬼怪才会穿墙入壁,我们已经否认那些吸血蛾是妖魔鬼怪的化身。”
  “这么说完全是卓东来幻想出来的了?”
  “也不是。”
  周汝及缓缓的解释:“风若雨既然知道卓东来财富的秘密,自然也就知道卓东来收藏财富的地方,那个地下室虽然是机关重重,但对她也许已经发生不了作用。”
  “她也懂得机关控制?”
  “她是卓东来最心爱的人,如果她有心夺取那个地下室的机关开法,经过了三年的时间,你说她会全无所获吗?”
  当然不会全无所获,尤其是女人要夺取对自己很爱的男人,更是轻而易举的。

  四

  “风若雨知道怎么控制那个地下室的机关,就等于徐崇伟也知道。”
  周汝及继续说:“在十五那天之前,我猜想徐崇伟就已经先暗中偷进书房,打开了地下室那扇门,潜伏在地下室之内,一看准机会,就从里头将暗门打开,将吸血蛾放进去。”
  “这之后呢?”
  “卓东来乍见吸血蛾在书房内出现,必然以为大限已到,精神终于完全崩溃。”
  周汝及说:“精神一崩溃,还有什么恐怖的事情想象不出来呢?生死关头,任何人只怕都难免有两种反应。”
  “那两种?”
  “一就是拼命,另一种就是逃命。”
  周汝及说:“能够拼命就拼命,不能够拼命就逃命,卓东来也没有例外,他首先拔出剑来拼命,发觉没有效,所以只有逃命了。”
  “逃到那里去呢?”
  “整个书房里最安全的地方,无疑就是那个地下室,因为里面有他精心设计的机关,所以除非他不逃命,否则一定逃进那个地下室去。”
  周汝及说:“谁知徐崇伟已等候在里面了。”
  “这个当然在卓东来的意料之外。”
  “再加上又是在仓皇之下,精神错乱之中,卓东来当然无法躲开徐崇伟的袭击,最后终于死在徐崇伟的手上。”周汝及说。
  “徐崇伟用什么杀他呢?”
  “也许是用毒,也许是用重物先将他击昏,再将他扼杀。”
  周汝及说:“无论真正的死因是什么,我们现在已无法在他的尸体上找出任何线索了。”
  提到尸体,常恨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他还没有忘记卓东来的尸体是一个什么德性!
  头已经变成骷髅,身子也只剩下骨骼,各部位的肌肉亦已经开始腐烂,要从这么一个尸体之上找出死因,恐怕连神仙也没有办法。
  周汝及同样也打了一个冷颤。
  “等到我、小四和李海破门进去的时候,徐崇伟已经将地下室的暗门关上,所以我们才没有发现。”
  周汝及顿了顿,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才又接着说:“这也许就是十五月圆之夜,卓东来在书房之内神秘失踪的真相。”
  张孝正想了想,开口问:“徐崇伟为何不将卓东来的尸体就留在地下室呢?”
  “也许他担心我们会找到地下室,发现卓东来的尸体,发现卓东来的真正死因。”周汝及说。
  “于是他就把握机会,趁你们离开的时候将尸体搬出地下室?”
  周汝及点点头。
  “如果他将尸体搬出紫气阁,一定会被人发觉,所以他就将尸体搬到风若雨寝室后面的那个小阁楼上,有了风若雨的合作,这件事做起来自然就轻而易举。”
  “他担心我们会找到地下室,难道就不怕我们找到寝室去?”
  “在还没有看那份纪录之前,谁会怀疑到风若雨呢?”
  周汝及说:“我们当然更不会想到卓东来的尸体竟藏在他们夫妇的寝室之内,当然也就不会去搜他们的寝室了。”
  这一点倒是真的,在没有看纪录之前,就连楚香帅也想不到那么漂亮的妻子会是杀夫的凶手。
  “徐崇伟当然也算到我们早晚会找到那个阁楼的,但他更算准了等我们找到阁楼时,卓东来的尸体早已被那一群吸血蛾吞噬了。”周汝及说。
  “可是卓东来的尸体并没有完全——”
  周汝及截口说:“那是他估计错误,所以也成了整件事情的致命伤,等他发觉估计错误时,我们已拘捕风若雨了。”
  张孝正又想了想。
  “他既然已准备用吸血蛾来吞噬卓东来的尸体,何不将尸体留在地下室之内,这么一来,非独可以避免风若雨被牵连,而且即使我们很快的找到地下室,发现卓东来的尸体,对他们也并无影响。”
  “以我推测,这也许是因为地下室那些珠宝的关系。”周汝及说。
  “珠宝?”
  “那些吸血蛾本身,或是它们的排泄物会对珠宝造成损害。”周汝及说。
  张孝正摸摸下巴的胡子,沉吟一下。
  “你所分析的每件事情都很合理难道这件命案的真相真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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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2:44: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东郭不灭

  一

  对于张太守的这个问题,周汝及先笑了笑,才回答:“这完全是卑职的推测,事实也许未必是这样。”
  张孝正侧头又想了想,才将目光移向楚留香。
  “香帅!”
  无论是说话、态度、称呼,张孝正对楚留香都非常客气,因为他虽然没有见过楚留香,但对于楚留香这个名字,却是不陌生。
  他多多少少也听过楚留香的为人。
  楚留香欠了欠身。
  “张大人!”
  张孝正笑笑。
  “年轻的时候,我也曾在江湖上走过,虽然时间很短,但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半个江湖人。”
  “大人不说,我的确不知道。”
  “是以除了在公堂之上,香帅无妨将我视作半个江湖人,不必太拘束。”
  “是的。”
  “那么称呼就应该改一改了。”张孝正笑着说。
  楚留香也笑了。
  “张兄有什么指教?”
  “正好相反,是我有事要请教香帅。”
  “不敢。”
  “对于周捕头的分析,香帅是否同意?”张孝正问。
  楚留香想都不想的就回答:“不同意。”
  张孝正一愕。
  “哦?”
  “周兄的分析很不错,理由也相当充分,只是忽略了几点。”
  “请说。”
  “卓东来的武功高强,纵然在神经错乱之下,一般的毒药也难以将他当场毒倒。”
  周汝及马上接口说:“这我有想到,徐崇伟也许也兼顾到这点,所以他如果使用毒药,一定不是普通的毒药。”
  “不是普通的毒药,就是很厉害的毒药了?”楚留香淡淡的笑着。
  “也许厉害到卓东来一毒就立即死亡。”周汝及说。
  “若有那么厉害的毒药,徐崇伟随时随地都可以毒杀卓东来,又何必那么麻烦呢?”楚留香笑着问。
  周汝及顿了顿。
  “他未必是用毒药。”
  “用重物击昏卓东来后再将之扼杀,我相信这就更困难。”
  楚留香说:“在回衙门的途中,我已经暗中试过徐崇伟。”
  “有何发现?”
  “他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分别,纵然有习过武,也不会强到那里去。在这方面,其实从叶知秋用铁环将他击倒时,就可以知道了。”楚留香说。
  周汝及同意的点点头。
  “我还忽略了什么?”
  “如果徐崇伟和风若雨两人真是杀害卓东来的凶手,就更没有理由将尸体放在那个阁楼之上。”
  楚留香说:“要知道不被人发觉犹可,若一被人发觉,风若雨是绝对脱不了关系的。”
  “这其中的理由,我方才已经有解释过了。”
  “你没有解释一件事。”
  “什么事?”
  “徐崇伟为什么将我们引去叶知秋那里?”
  楚留香说:“他这么做岂非就等于自挖坟墓吗?”
  “这件事我也有想过,以我推测,他本来必定有妥当的安排,好嫁祸给叶知秋。”
  周汝及说:“叶知秋和卓东来的结怨并不是一个秘密,因此如果说是叶知秋杀害卓东来,即使没有证据,相信会有不少人相信。”
  他顿了顿,又说:“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其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不仅嫁祸给叶知秋的计划失败,而且还暗露出他本身的罪行。”
  “如果他真的这么聪明,那么为何从租屋到买兔子,将兔子送到住家客栈,都是他自己动手,难道他聪明到不怕别人认出他的本来面目,日后可以指证他?”楚留香说。
  “也许这是他初次犯罪,还未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罪行,而在心情紧张之下,兼顾不到那么多的事。”
  “任谁都看得出徐崇伟是一个聪明人,再说这件命案很显然的是有计划的行动,每一个步骤在事前都曾经过审慎的考虑,这不是你方才也有说过的吗?”楚留香笑了笑。
  周汝及面前的分析很有理,此刻楚留香的指证也很有道理,周汝及不由得苦笑。
  “这也许是因为思想过度,他也神经错乱,所以才会有很多事情违背常理。”
  “这才是命案的重点。”
  周汝及苦笑后,又问:“我只是忽略了这三点?”
  “还有一点。”
  楚留香说:“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那一点。”
  “徐崇伟若真有躲在地下室里,他为何不毁去卓东来留在桌上的遗书,以及那份纪录?”楚留香说。
  “这——或许是他没有注意到。”周汝及说。
  “那份纪录他不在意或许有可能,因为那是写在书轴之内,那封遗书却不是,它还放在明显的地方。”楚留香说。
  周汝及耸了耸肩。
  “或计是他当时心情很紧张,所以没有发觉,也或许他只是躲在通道上,根本没有踏入那个地下室。”
  不等楚留香开口,周汝及自己已苦笑的再说:“这种解释实在太过牵强了。”
  “不管是谁躲在地下室里,绝对没有理由不去动那封遗书的。”
  楚留香说:“就算不毁去,也会拆开来看的。”
  众人现在就在看。
  卓东来的那两封遗书此刻就在桌上!

  二

  遗书虽然有两封,内容却完全相同。
  卓东来的字楚留香当然熟悉,张孝正也并不陌生,遗书上的印鉴亦没有问题。
  毫无疑问的,这是卓东来的遗书。
  张孝正当然也在看着桌上的两封遗书,但口中却在说:“说到这两封遗书,实在也够奇怪的。”
  “有什么奇怪?”
  “在这两封遗书之内都附有一张清单,列明他所有的财产。”
  “你是在奇怪他有这么多的财产?”
  张孝正摇摇头。
  “我奇怪的是两件事。”
  “那两件?”
  “第一,他有那么多的财产,竟连半分也不留给他妻子风若雨。”
  “他既然已认定风若雨和徐崇伟是个妖蛾,合谋要他,他这么做也就不难理解了。”
  “半分都不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那到底还只是个推测,还不能证实。”
  对于这件事楚留香不想再谈下去,所以他只有问:“那第二件又是什么?”
  “他选择的这三个遗产继承人。”
  张孝正说:“东郭不灭、李剑平、展侠……在未看过这份遗书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有三个人存在。”
  他将目光再落回桌上的遗书,接着又说:“卓东来在我面前从未提过这三个人,由此可见,这三个人与他的关系并不怎么密切,然而他却将这庞大的财产,遗留给这三个人平分。”
  楚留香笑了笑,忽然问:“我知道张兄和卓东来是很好的朋友。”
  张孝正点点头。
  “我认识他差不多已有五六年了。”
  “在这五六年之间,张兄可会曾听他提起我这个人?”楚留香问。
  “没有。”
  张孝正随即又问:“你们认识有多少年?”
  “即使没有二十年,十八九年也跑不掉了。”楚留香的面色突然露出了感慨。
  “我们认识的时候,都还是冲动的少年。”
  “有这么多年的交情,相信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本来是的。”
  楚留香轻轻的吐出了这个四个字后,才又说:“像这样的一个朋友,他居然从来都没有对你们提起,是不是很奇怪?”
  张孝正点点头。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楚留香淡淡的说:“因为在三年前,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哦?那你为什么还会来——”
  “虽然我们已不是朋友,但只要我知道他有难,我就一定会赶来,他也知道这一点。”楚留香说。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我绝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他对你有恩?”
  “救命之恩。”
  楚留香说:“就算没有这种因素在,只要我们曾经是朋友,知道他的生命有危险,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除非错的一方是他,而且又错得实在不可原谅。”
  张孝正由衷的说:“我知道香帅是一位正义的侠客。”
  楚留香笑笑,淡淡的笑着。
  张孝正看着他,再问:“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反目的?”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多说也无益。”楚留香淡淡的说。
  “与现在这件命案有没有关系?”
  “相信没有关系!”
  楚留香不想说的事,任谁也逼不出来,这一点张孝正当然知道,所以他又将话题转回遗书上。
  “东郭不灭、李剑平和展侠这三人是不是卓东来的朋友?”张孝正问。
  “不是!所以他在你面前从来没有提起这三个人,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楚留香说。
  “他们当然也不是卓东来的亲戚?”
  楚留香笑笑的摇摇头。
  张孝正忍不住诧异的说:“卓东来为什么要将如此庞大的财产留给他们?”
  这句话虽然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是在问楚留香。
  楚留香当然知道,所以他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
  张孝正面露喜色。
  “是为了什么?”
  楚留香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这么做是为了赎罪。”
  “赎罪?”张孝正一怔。
  “这么说,他曾经做过对不起那三个人的事情?”
  楚留香没有回答。
  张孝正又问:“到底是什么事情?”
  楚留香想了想。
  “这件事与他的死亡,我看并没有关系。”
  “所以你不打算说?”
  楚留香笑了笑。
  笑有时候是默认的意思,所以张孝正只好改口:“以那么庞大的财产来赎罪,想必那件事一定非常严重。”
  楚留香无语。
  张孝正偷偷瞄了瞄他,又说:“他们对卓东来一定是恨之入骨。”
  楚留香仍无语。
  张孝正再说:“难道他们三个人一直都没有对卓东来采取报复的行动?”
  张孝正的话声一落,楚留香忽然叹了口气。
  “据我所知,他们一直都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想必是因为卓东来的武功高强,他们对他没有办法,才一直没有采取行动。”
  张孝正说:“但是他们却一定会时时想着要报复,所以……卓东来的死亡也许与他们有关?”
  楚留香摇摇头,肯定的说:“相信没有。”
  “香帅为何那么肯定?”
  楚留香看着他。
  “因为那件事本身就是一个秘密,他们三个人到现在也许都还不知真相。”
  “秘密也许到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
  “就算这样,吸血蛾这件事与他们也绝对没有关系。”
  楚留香说:“他们要杀卓东来,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
  “香帅的意思是说,他们都有一身好本领,无须用到旁门左道的伎俩?”张孝正说。
  “依我看,展侠和李剑平两人联手,卓东来就难以抵挡了。”
  “哦?那东郭不灭呢?”
  “一个人就可以摆平卓东来。”
  “这个东郭不灭真的有这么厉害?”
  张孝正微怔的说:“怎么我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一个人?”
  常恨马上附和的说:“我也没有听过。”
  楚留香又笑。
  “东郭先生你们大概有听说过吧?”
  张孝正脸色一变,常恨也张大了嘴。
  周汝及更是耸然动容的说:“苏州东郭先生?”
  楚留香点点头。
  “东郭不灭与东郭先生有什么关系?”
  “东郭不灭就是东郭先生。”楚留香说。
  三个人一下子怔在现场,过了一会儿,张孝正才缓缓吐子口气。
  “据说东郭先生富甲苏州,武功却是独步武林。”
  张孝正说:“更听说,他曾经赤手空拳连挫江南十大高手之中的七个?”
  “是九个。”楚留香说。
  “九个?”
  张孝正说:“那么后面两个败在他手下的事,一定是近几年的事。”
  “金鞭尉迟信是三年前被他击败的,毒童子被挫则是去年的事。”楚留香说。
  “十去其九,江南十大高手还未败在他手下的就只剩一人了。”
  张孝正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双刀鬼影杜无痕'。”
  “张兄的记忆很好。”楚留香说。
  “我相信东郭先生迟早会找到杜无痕的头上。”张孝正说。
  “他早就已经找过了。”
  “哦?莫非他竟然败在杜无痕的双刀下?”
  “他找杜无痕是在击败尉迟信之前。”
  “难道杜无痕没有与他交手?”
  “他找到杜无痕的时候,杜无痕已经是半个死人。”
  楚留香说:“杜无痕当时正卧病在床。”
  “病得很重。”
  “很重!据说在东郭先生走后不久,杜无痕就病死了。”
  “这么看来东郭先生岂非已是江南第一高手?”张孝正说。
  楚留香淡淡的笑着。
  “如果江南就真的只有十大高手,那就是了。”
  江湖代代有新人出,扬名立万是每个江湖中人的心愿,但也有不为名利所动的。
  楚留香当然是其中之一,只可惜他太爱管闲事了,所以名声总是伴随着麻烦老跟着他。
  尽管如此,在江湖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盏灯下,总会有一些默默无闻的人在默默行善人间。
  这些人纵然不是武林高手,也称得上大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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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2:45: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张孝正看看楚留香。
  “卓东来的武功和那十大高手比起来呢?”
  “伯仲之间。”
  “那么东郭先生要杀卓东来不是轻而易举吗?”
  不等楚留香回答,张孝正又继续说:“不过这几年间,卓东来可能朝夕苦练,武功说不定已今非昔比了,甚至已凌驾东郭先生之上。”
  “你的意思是说,卓东来的武功已高到东郭先生必须用阴谋诡计才可以杀他的地步?楚留香说。
  张孝正点点头。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就是东郭先生知道你是卓东来的好朋友,生怕杀了他让你知道了,所以才不敢明着来。”
  楚留香没有作声。
  “至于地下室的那些财产,他也许没有时间带走,或者是他已经看过卓东来的遗书,知道那些财产迟早会到他手上,所以才没有动它。”张孝正说。
  “两封遗书都是火漆封口的。”
  “火漆是新封的,两封遗书却很显然不是在同一时间写的。”
  张孝正说:“卓东来写第一封遗书时,也许是在五月初,东郭先生也许就在封口之前就已偷看过了。”
  “东郭先生可以偷看到那封遗书,徐崇伟和风若雨一样也可以偷看得到。”楚留香说。
  “所以说,这无疑是风若雨和徐崇伟杀害卓东来最好的理由。”
  “但是那两封遗书却没有毁去?”楚留香说。
  “因为这样,东郭先生的嫌疑也很重。”
  张孝正说:“还有展侠和李剑平。”
  “这么说连我都有嫌疑了。”楚留香笑了。
  众人一怔。
  楚留香笑着说:“遗书上不是写得很清楚,卓东来死后,所有的财产均分给东郭不灭、展侠和李剑平三人,如果三人已死亡,则传给三人的子孙,倘使三人没有子孙,所有财产完全送给我吗?”
  听见楚留香这么说,张孝正才松了口气。
  “遗书上是这么写的,不过东郭先生、展侠和李剑平三人现在都没有事发生。”
  “你怎么知道?”
  张孝正一怔。
  “你知道东郭先生、展侠和李剑平这三个名字还是今夜的事。”楚留香说。
  张孝正点点头。
  “所以他们三个人有没有事发生,张兄是不会知道的。”
  楚留香说。
  张孝正又点点头。
  楚留香忽然苦笑了。
  “不过我是希望他们三个人完全没事,否则我的嫌疑就更重了。”
  听到楚留香这么说,张孝正突然沉默了下来,他低头想了想,才缓缓开口:“刚才周捕头的推理,我原本是赞同的,不过现在我得重新考虑了。”
  周汝及看着张孝正。
  “大人是担心卓东来的死,与在郭不灭、展侠和李剑平他们三人有关?”
  张孝正点点头。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风若雨和徐崇伟的犯罪证据岂非已很充分?”周汝及说。
  “就是太充分了,所以我才担心。”张孝正说。
  周汝及会意的说:“事情也的确未免太巧合。”
  “所以我怀疑其中可能有蹊跷。”张孝正说。
  常恨又找到“拍马屁”的时机了。
  “大人现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怎么处理这件案子?”
  张孝正想都不想的就说:“先找到东郭先生、展侠和李剑平这三个遗产继承人,查清楚他们与卓东来的死是否有关,然后再作定夺。”
  周汝及在一旁开口:“如此一来,只怕要花上相当的时日。”
  常恨马上转头怒瞪着他。
  “身为六扇门中的人,就算要花上一辈子,我们也都得去查,否则岂非要冤枉好人?”
  周汝及的本意当然不是怕麻烦,但常恨要如此扭曲,周汝及也只有苦笑了。
  ※                        ※                                ※
  张孝正想了想,再次看楚留香。
  “对于这件案子,香帅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有了。”
  “那么香帅目前准备如何?”
  “留下来。”
  楚留香说:“一直到张兄破了案子。”
  “好极了!”
  张孝正喜悦的说:“这件案子我看绝对不简单,有很多的地方,还必须借重香帅的指点。”
  “不敢。”
  张孝正顿了顿,再说:“我这里地方大得很,香帅就留在我这里如何?”
  楚留香淡淡的笑。
  “官邸警卫森严,不方便出入,我还是住在外面比较方便。”
  “也好,那么香帅准备住在那里?”
  “紫气阁。”

  第四章 再说蛾精

  一

  楚留香淡淡的说:“我就住在紫气阁。”
  众人又一怔。
  张孝正马上就问:“香帅为何要住在紫气阁?”
  “我准备再一次仔细搜查那个地方。”楚留香说。
  “香帅是担心今日的搜查有遗漏的地方?”
  “匆忙之中在所难免的。”
  “也好,香帅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请通知我一声。”张孝正说。
  “那当然。”
  “我这里如果有需要香帅的地方,我便差人到紫气阁通知香帅。”
  楚留香点了点头。
  周汝及即时插口:“香帅出门在外难免有点不便,我派小四供你差遗如何?”
  讲得真好听,说的就是“差遣”,实际上却是监视,楚留香当然懂得这个中“原味”,但嘴里仍要客套一下。
  “这怎么好意思?”
  “周捕头这个主意很好,香帅身边也实在需要有人来使唤。”张孝正说。
  楚留香一笑应允:“那就多谢了!”
  “相信小四一定很高兴追寻香帅身边。”周汝及笑着说。
  楚留香笑了笑,将话题一转:“风若雨和徐崇伟现在怎样了?”
  “他们两个已被关入地牢。”常恨抢着回答。
  “地牢?”
  “地牢就是囚禁重犯的地方,守卫森严,我还特别在地牢外加派了两个守卫。”常恨说。
  张孝正突然问:“是那个守卫?”
  “是刘治华和吕富宝。”
  “又是他们两个人。”张孝正说。
  常恨的声音小了些:“他们其实也不错的。”
  “你是说喝酒?”
  常恨呐呐的说:“他们在刀上也下过一番功夫。”
  “只可惜他们一喝酒,就连筷子也拿不起了。”
  “我已经严令他们两人不准喝酒。”
  “据我所知,这两人一向都很健忘。”
  张孝正说:“吕富宝一喝就非喝醉不可,刘治华则是三杯必倒,他们两个又不是第一次坏事。”
  常恨嗫嚅的说:“他们——”
  张孝正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他们是你的同乡,可是公归公,私归私,公私怎么可以不分明呢?”
  “我确信这一次他们两个人绝对不会再坏事了。”
  常恨虽说“绝对”,但却也马上又接着说:“不过就算他们两人又喝醉了,地牢里犹如铜墙铁壁,我想应该没有多大的影响。”
  张孝正懒得再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
  看见大人没有再责骂的意思,常恨赶紧又说:“大人放心好了,关入地牢,徐崇伟和风若雨就算插上双翅,也难以飞出去。”
  “变成两只蛾呢?”
  这句话一出口,就连张孝正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常恨则是当场变色。
  如此深夜,张孝正的话听来还真令人毛骨悚然。
  书房里一阵难言的死寂。
  周汝及先打破了这阵死寂。
  “大人,你也认为他们两人有可能是两只蛾精的化身?”
  张孝正忽然叹了口气。
  “是与不是,在目前来说,谁敢肯定呢?”
  没有人敢肯定!
  所以张孝正只好又叹息的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情未得到一个解答之前,我们就将他们两个当做是蛾精的化身,也无不可。”
  周汝及和常恨一起点点头,楚留香却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所以现在我有些担心。”张孝正又说。
  “大人担心什么?”
  未说之前,张孝正又打了个寒颤。
  “我担心他们已经变成两只飞蛾,已经飞出地牢了。”
  ※                        ※                                ※
  书房里又是一片死寂,常的脸色已难看到极点了。
  又是周汝及先打破死寂。
  “大人的意思是想现在就进牢去看看?”
  张孝正点了点头后,看看楚留香。
  “香帅的意下如何?”
  “去看看也好。”
  “对,不看不放心!”
  张孝正话一完,第一个起身走出,楚留香随后紧跟着,周汝及刚一站,还未迈步,就已被常恨扯住了。
  周汝及诧异的望着常恨。
  常恨握着周汝及的右臂,没有作声,表情很奇怪。
  周汝及疑惑的想问,常恨已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楚留香和张孝正的脑后并没有长眼睛,他们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一心只想赶快到地牢一看究竟,况且他们以为周汝及和常恨一定会跟来,所以也就没有回头招呼。
  一直等到他们两人转入了堂外的走廊,常恨才一声冷哼。
  周汝及忍不住的开口问:“总捕头,你——”
  常恨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这个称呼,我看过不了多久就要改了。”
  周汝及更诧异。
  “总捕头话中的意思是什么?”
  常恨冷冷的看着他。
  “你不懂?”
  周汝及摇摇头。
  常恨又冷哼了一声,才开口:“小四一直跟在你身边?”
  “一直都是。”
  “那么你的上司是谁?”
  “当然就是总捕头您呀!”
  “你是否应该听我的吩咐?”
  “当然。”
  “你要做什么,是不是必须先经我同意。”
  “是。”
  “小四呢?”
  “更应该。”
  “那么你刚才吩咐他侍候在楚留香身边,有没有先经我同意?”常恨问。
  “我是——”
  常恨又打断了他的话:“你眼中还有我这个总捕头的存在吗?”
  周汝及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叹了口气,才开口说:“总捕头误会了。”
  “误会?”
  “我原本想先请示总捕头,然后再由总捕头定夺。”周汝及说。
  “那为什么不见你来请示?”
  “因为我必须把握时机,提出那个意见,否则就错失良机了。”
  “你请示一下,会花上多少时间?”
  “这其实不是时机的问题,而是当时我根本不能够将事情明讲出来。”
  “哦?难道你别有用意?”
  “正是!”
  周汝及压低了声音:“我派小四跟随在楚留香身边,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侍候他。”
  “那要干什么?”
  “监视楚留香的一举一动。”
  常恨一怔。
  “你在怀疑他?”
  “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们。”周汝及说。
  常恨看看他。
  “看来你的疑心病比我还严重。”
  “这未必不是件好事。”周汝及笑了笑。
  “即使结果证明他完全没有问题,对我们也没有任何损失。”
  常恨侧头想了想。
  “这个主意倒不错。”
  周汝及也笑了,还来不及开口,就已看见常恨干咳了一下,然后瞪大眼睛看着他。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一定要先知会我一声!”常恨很有“大人”的威严。
  周汝及心中暗笑一声:“是!”
  “还有。”
  “总捕头请吩咐!”
  “下次在大人面前分析案情时,也一定要先让我知道来龙去脉。”
  “是!我一定会先通知总捕头。”
  “嗯,那还等什么?走。”
  常恨一面举脚,一面说:“否则大人还以为我们俩出了什么事。”
  “是!”
  抬起的脚还未落下,常恨的脸色突然一变,一只脚也僵在半空中。
  “若是大人那边出了事,你我更是不得了了。”
  “总捕头是担心楚留香会对大人不利?”
  “这还用说!”
  周汝及忽然摇头叹气的说:“楚香帅若真的有这个意思,你我在一旁,能阻止得了他吗?”
  “你先别灭了自己的威风,别忘了我们是官府的人,楚香帅敢动我们吗?”
  “大人他都敢动了,我们他又怕什么?”常恨一怔。
  “事实就是事实。”
  常恨当然也知道这是事实,所以也只有闭上了嘴,脸上的“官威”也泄了下去。
  “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周汝及又开口。
  “什么事?”
  “吕富宝和刘治华他们两个人的安全。”
  “他们两个人?”常恨一愣。
  “风若雨和徐崇伟如果真的是蛾精的话,不现形还好,吕富宝和刘治华两个人就凶多吉少了。”
  周汝及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常恨的人已如狂马般的奔了出去。
  看来常恨这个人虽然有很多缺点,但对同乡却还真有心!

  二

  夜已很深,月却仍明。
  冷月伴长夜,月光从地牢的天窗射入。空中有灯,两盏孔明灯分散在地牢入口左右的墙壁上,灯光惨白,从天窗射人的月光,在如此灯光下看来,简直就和不存在一样。
  本来已经很阴森的环境,就更显得阴森。
  地牢的墙壁是黑色的,阴暗的黑色,灯光一照上去,也几乎中不见光泽。
  牢房前的铁栅却闪烁着令人寒心的光芒。
  幸地牢左有两排一共有二十间牢房,犯人却只有两个人!风若剧福徐崇伟分别关在左右的第一座牢房之内。
  牢房之内只有一张不大不小的木床,还有一张不大不小的绿千i配上一张小椅子,床上有一张不新不旧的被子,桌上居然还有一壶茶,两只杯子。
  重犯所犯的罪不用说一定比普通犯重得多了,但在牢中的特进却比普通犯人好得多。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普通犯人还有释放的一天,重犯一旦关入大牢,通常就只有一种结果!
  ——对于一个即将被处决的犯人,待遇好一点又何妨?
  ——反正这种待遇再好,也不会持续太久的。
  ※                        ※                                ※
  现在夜虽然很深了,风若雨和徐崇伟两人却没有在床上。
  两个人都是坐在桌旁,神态也都变得呆木,他们也没有相望。
  莫非相视已无言了?
  徐崇伟是望着牢顶,风若雨则是头垂下,不知是在看地上,或是在想什么。
  两个人这样子已维持相当久的时间,漫漫长夜,难道他们就这样子度过吗?
  这才是他们在牢中的第一晚而已,往后的日子他们也是这样度过吗?
  或是他们已知道自己在牢中不会太久?
  ※                        ※                                ※
  灯嵌在大牢的入口左右,虽然是两盏孔明灯,灯光其实并不怎么明亮,牢房内当然比牢房外更阴森!灯是固定的,月却一直在移动。从天窗射进来的月光终于移入了风若雨的牢房,移到了风若雨的身上。
  风若雨整个人霎时抹上了一层幽辉。
  人在凄冷苍白的月色下,竟仿佛已完全没有人气。
  在平时,风若雨看来已没有多少人气了,此刻简直就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幽灵似的!
  幸好她的人够漂亮,所以吕富宝尽管心里发毛,还是时时忍不住的偷看一眼。
  刘治华当然也没有例外。
  地牢的入口一旁也有一张桌子,桌上也只有一壶茶,没有酒。
  吕富宝和刘治华两人居然就真的老老实实坐在桌旁,坐了一晚了,两个人居然都能忍住不喝酒,这真是天下奇闻。
  夜风伴着月光由天窗徐徐吹入,带来了些许的凉意,也带来了长街上的更声。
  听见这远远、又模糊的更声,吕富宝忽然震了一下,他小小的甩了甩头,然后压低声音说:“小刘,你有没有留意那个姓风的女人?”
  刘治华漫声应道:“我——”
  “我”字才出口,吕富宝便已一声轻叱:“你说话轻一点成不成?”
  “成!”
  刘治华立即将嗓子压低:“我一直都在注意那个女的。”
  “那你有没有发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
  刘治华摇摇头。
  “你呢?”
  品富宝也摇摇头:“也是没有。”
  “据老常说,她是一个蛾精的化身,你我留意了这么久,连一点迹象也没有看出来,也许是他弄错了。”刘治华说。
  “这个未必,一样东西既然成了精怪,就不是你我这点道行可以识破的。”
  吕富宝说:“她看来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在月光下看来,简直就像是个幽灵似的。”
  刘治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希望他们的看法是错的。”
  “为什么?”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蛾精,那么你我就惨了。”刘治华说。
  “为什么?”
  “你想,如果她真的是一个蛾精,那么她一现原形,你我的血液不就被她吸干了吗?”刘治华苦瓜脸的说。
  一听到“血液吸干”,吕富宝就不禁的打了几个颤,一股寒意立时由心深处窜去,但嘴巴却很硬的说:“怕什么?我们都带有刀的!”
  话未说完,他已悄悄的握着腰间的佩刀。
  刘治华却摇摇头。
  “据说妖魔鬼怪都是不怕刀剑之类的东西。”
  吕富宝的脸立刻又青又白,他看看大门那边,勉强的笑一笑。
  “幸好我们还可以逃命。”
  刘治华忽然叹了气。
  “你似乎又忘了一件事。”
  吕富宝吃惊的问:“什么事?”
  “老常为了防万一,早已在门外上了锁。”
  吕富宝的脸立刻又白了几分。
  “幸好——幸好门外还有守卫。”
  刘治华又叹了口气。
  “等到守卫开门进来救我们的时候,我们的血液只怕早已被吸得一干二净了。”
  “你——”吕富宝的全身都已在抖动。
  “你这小子在胡说什么?”
  “我也希望我是在胡说呀!”
  不等刘治华说完吕富宝早已又偷偷看向风若雨,她仍在月光下,一身的幽辉看来更似妖气。
  吕富宝握着刀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就连声音也在抖动:“我——看——她——快——要现原形了——”
  刘治华给他这么一说,也吓了一跳:“你在说什么?”
  吕富宝正要开口,刘治华这才想起吕富宝刚刚说的是什么,赶紧问:“你是从那里看出来的?”
  “我——我只是感觉这里越来越冷!”
  “冷?这有什么关系?”
  “古老相传,妖魔鬼怪要出现的时候大都是阴风阵阵的。”吕富宝说。
  这一点刘治华当然也知道,他也赶紧的转头看着风若雨。
  风若雨仍是那个样子,一点异样也没有。
  ※                        ※                                ※
  吕富宝却还是不敢疏忽,目不转睛的直盯着风若雨。
  地牢中这片刻似乎又寒了几分!
  目光终于从风若雨的身上移开,寒气亦好像因此逐渐退去。
  从月光移到风若雨身上,到移开,她始终没有动过,也没有任何变化,她整个人似乎已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吕富宝的目光这才收回,才吁了口气。
  刘治华也将目光重落他身上。
  “这也许是你的心理作用。”
  “最好是这样,不过我现在还觉得冷冷的。”吕富宝吞了吞水。
  “现在如果有壶酒就好了。”
  听见他这么说,刘治华立即失声的笑出:“原来是你的酒虫在犯了?”
  吕富宝马上一瞪眼。
  “难道你不想?”
  刘治华也吞了口口水。
  “酒是驱寒的最佳饮料。”
  “也是增加勇气的最好补品!”
  吕富宝说:“有一杯下肚,我的胆子最少可以大一倍。”
  “可惜老常有话在先,绝不许我们喝酒的。”刘治华叹息的说。
  “我们喝了,他未必会知道呀!”
  “我喝了他就一定会知道。”刘治华说。
  “没有人叫你非喝三杯不可。”
  吕富宝说:“你可以只喝两杯半,那不就没有人可以看得出你曾经喝过酒了?”
  刘治华偏头想了想。
  “这也是一个好办法。”
  吕富宝却叹了口气。
  “没有酒,我就没有办法了。”
  话一完,他忽然用力的捶自己一下。
  “老常找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检查我们,我可以在身上藏上几瓶老酒的。”
  “你有没有?”
  “没有,当然没有。”
  吕富宝叹息的说:“一来是赶时间,二来是老常他有话在先,我又担心他会检查,所以我——”
  “其实你应该带在身上,赌上一下自己的运气。”刘治华说。
  “呸!你就只懂得放马后炮。”
  “我虽然常常放马后炮,但偶尔也会来一下‘马前踢’的哦!”刘治华笑了,笑得好奇怪。
  吕富宝看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站了起来,伸手指着他:“莫非——莫非你有将酒带在身上?”
  他的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已看见他面前的桌上多出了两瓶不大不小的酒。
  酒当然是从刘治华那宽大的狱服内拿出来的。
  居然还有第三瓶。
  而且这三瓶都是好酒!

  第五章 夜半奇谈

  一

  三瓶酒。
  三瓶好酒
  吕富宝的眼睛立时发了光,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他一手一瓶的拿起了桌上的两瓶酒。
  “好小子,真有你的!”他笑得真开心。
  连风若雨和徐崇伟都给他的笑声惊动了。
  刘治华赶紧的说:“笑声放轻一点,若是老常在外面走过,给他听到,你我这三瓶酒就喝不成了。”
  喝不成那还得了?吕富宝立即将嗓子压低:“你放心好了,这个时候老常相信已经入睡了。
  “还是小声一点好,你看他们两个人都让你给惊动了。”
  吕富宝一回头,就看见一双冰冷的眼睛!
  ※                        ※                                ※
  冰冷的眼睛配上一张漂亮的脸庞!
  吕富宝还是又打了个冷颤,声音也压得更低:“别管他们,我们喝酒吧!”
  其实不用他说,刘治华早已将手放在瓶塞之上,吕富宝话一完他应声就将瓶塞扭开,顿时一阵芬芳的酒气飘入了吕富宝的鼻子。
  吕富宝深深的,又满足的吸了口气,立时精神大振。
  “好酒!”
  “当然是好酒。”
  “这么好的酒,你是从那里弄来的?”吕富宝边说边又吸了几口酒气。
  “买来的。”
  刘治华得意的说:“当然是从店里买来的。”
  “哦?依我看,这种酒并不便宜吧?”
  “便宜就不是好酒了。”
  “有道理。”
  吕富宝正想倒酒时,忽然又想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阔气了?”
  “今天早上。”
  刘治华笑着说:“当我听到今天晚上必须守着两个蛾精的时候。”
  听到“蛾精”两个字,吕富宝又忍不住的去看看牢中的风若雨,只见她又垂下头,静静的看着地下。
  就在他看的当中,刘治华已给自己灌了一大杯。
  一听见“咕嘟”的声音,吕富宝赶紧回头,正好看见刘治华又灌了自己一杯。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的喝法?一口就是一杯,你已经喝了两杯了,不能再喝了。”吕富宝吃惊的说。
  “谁说我不能再喝?”刘治华的舌头都有点大了。
  “你再喝就会醉倒了。”吕富宝更急。
  “这样好的酒,喝醉了也值得。”
  一个酒鬼碰见这么一个酒鬼,又看见这个酒鬼这么喝法,他那能忍得住呢?
  吕富宝马上看看自己的左手,再看看自己的右手!他左右手都各有一瓶酒。
  他很想放下其中一瓶酒,好腾出一只手来扭开另一只手上的瓶塞,却又怕那瓶酒一放下,就马上给刘治华抢走了。
  幸好他还有一张大嘴!
  于是他用口咬着瓶塞子,‘波’的一声,瓶塞子被他用口咬开了。
  一股气味,立却从瓶中冲出,冲入鼻中!
  吕富宝怎肯错过呢?他很快的用力嗅了一下,这一嗅,他整张脸的肌肉几乎都收缩了起来!
  臭!
  由瓶中冲出的那股气并非酒气,也决不是芬芳。而是一股恶臭!
  一股任何言词都无法形容的恶臭!
  吕富宝霎时间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一个好几年没有清洗的粪缸里头,他终于忍不住的呕吐了出来!
  刘治华在看着他。
  静静的看着吕富宝在吐。
  刘治华的神色没有惊讶,也没有动容,他只是很特别很特别的看着。
  吕富宝边呕吐边开口问:“这瓶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酒。”
  “酒?”吕富宝强忍住呕吐。
  “你在胡说!”
  “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难道没有闻到那股恶臭吗?”
  “我只是嗅到一股芬芳的酒香。”刘治华边说边又闻闻瓶口。
  吕富宝睁大眼看着他。
  “你真的没有闻出这瓶酒有些恶臭味?”
  “你闻到的是恶臭味?刘治华反问。
  吕富宝点点头。
  “这瓶子里装的根本不是酒。”
  “不是酒,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拿去闻一闻看是什么东西。”
  刘治华伸手从吕富宝手中接过那瓶酒,移到鼻子下面嗅了嗅,他没有呕吐,却反问:“你说这个瓶子里装的不是酒?”
  “酒怎么会是那样?”
  刘治华奇怪的看着他。
  “你的鼻子是不是出了毛病?”
  “吕富宝一怔。
  “你究竟闻到什么味?”
  “芬芳的酒味呀!”
  吕富宝又一怔,然后指着刘治华面前桌上的那一瓶酒说:“跟你那瓶酒完全一样?”
  李治华点点头。
  “一样的瓶子。一样的气味,错不了的。”
  吕富宝忽然板起脸。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谁在开玩笑?”
  “你!”
  吕富宝的手差一点就指在刘治华的鼻尖上。
  刘治华没有反应。
  吕富宝瞪着他。
  “你终于承认了?”
  “承认什么?”刘治华的目光落在那瓶酒上。
  “你一口咬定这不是一瓶酒,我也没有办法。”
  “你——”吕富宝生气了。
  “这若是一瓶酒,怎么会臭得这么厉害?”
  他越说越气,干脆连另外一瓶也拔开,于是又一股恶臭从瓶中涌出,这一次吕富宝早已有所准备,所以那股恶臭总算没有冲入他的鼻子。
  他捂着鼻子,更加生气的问:“这一瓶也是,你到底是怎么搞的?”
  刘治华不答反问:“你真的觉得这酒很臭?”
  “连苦水我都已吐出来了,你以为我在装模作样?”吕富宝大声的说。
  刘治华看看他,然后低头看看酒瓶,忽然说出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来!
  “原来人的感觉真的与我们不同!”
  吕富宝虽然在生气,但仍听得很清楚。
  “你刚刚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刘治华没有回答,但却对他说:“现在我知道你是什么感觉了。”
  吕富宝听不懂。
  刘治华抬起头看着他。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也没有欺骗你,在我们来说,这的确是酒。”
  “你们?”吕富宝诧异的说:“你们是——”
  刘治华打断了他的话:“我的确闻到酒的芬芳,喝到酒的美味。”
  “你是说第一瓶?”
  “三瓶都一样。”
  “但我却只闻到你开的那一瓶酒的香气而已。”吕富宝说。
  “那是因为这一瓶酒始终在我手中,没有经过你的手。”
  “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一经你的手,酒就会变质。”
  “变质?”吕富宝更诧异。
  “你那些到底是什么怪酒?”
  “不是什么怪酒,是蛾酒。”
  吕富宝虽然听得很清醒,却一脸愕然。
  “你说什么酒?”
  “蛾酒。”
  “蛾酒?”
  吕富宝问:“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有这种名字的酒?”
  “很多人都没有听过。”
  “这是一种什么酒?怎一经我的的手就会变质?”
  吕富宝看看自己的手。
  “难道说我的手有魔力?”
  刘治华微笑的摇摇头。
  “不然是因为什么?”
  “也不为什么,只因为你那一双手是人的手。”刘治华淡淡的说。
  吕富宝简直已听不懂他的话了。
  “这是那一国的话?难道你那双手就不是人的手?”
  刘治华微笑的点点头。
  吕富宝也笑了。
  “怎么说你并不是一个人了?”
  刘治华再次点点头。
  吕富宝看着他。
  “你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绝对没有。”刘治华收起笑容,很正经的说。
  吕富宝终于发觉刘治华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的样子,他不由得一再打量刘治华。
  刘治华还是以前的刘治华,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一多看他两眼,吕富宝的心中不知怎么的就升起一股寒意!
  他忍不住的又打了个寒颤,然后试探的问:“不是人,难道是妖怪?”
  刘治华没有回答,他只是又露出了笑容,这一笑简直就不像是人的笑。

  三

  吕富宝和刘治华是同乡,而且相交也数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刘治华的脸上露出这种笑容。
  这种笑容已不是恐怖诡异这些字眼可以形容的。
  一笑之下,刘治华根本就不像刘治华!也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那张脸竟然整张都在波动,看来就像是海中的水母在不停的变易。
  吕富宝的脸又白了,他瞪着刘治华,吃惊的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蛾!”
  刘治华的声音也变得古怪非常,已不像是人的声音!
  吕富宝的声音也变了:“蛾——你莫非是一只——蛾精?”
  “是的!”
  这两个字由低沉而尖锐,如铁锥般的刺入吕富宝的耳膜。
  刘治华回答完那两个字后,他的脸就忽然开始剥落,粉屑一样的“簌簌”剥落!
  ※                        ※                                ※
  剥落完之后的脸,是不是一张蛾精的面庞?
  蛾精的脸又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吕富宝的好奇心本来就很重,他实在很想知道,只可惜……
  在现在来说,当然是逃命要紧,再不走,蛾精说不定就会吸他的血了。
  于是他就开始后退,于是刘治华就开始迫近。
  “你——你是不是刘治华?”吕富宝边退边问。
  “刘治华是你的好朋友,是一个人。”
  “你不是——”
  “当然不是。”
  “那刘治华去了那里?”
  “去了你现在也要去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地狱!刘治华阴阴的说。
  “他——他是怎么死的?”
  “当然是被我吸干血的……”刘治华吱吱的笑着。
  吕富宝几乎没有被吓晕,他已面无人色,一退再退,退到他的背脊已碰上墙壁!
  刘治华又吱吱的笑着。
  “你还能够逃到那里去?”
  吕富宝已退无可退,面色亦变得无可变,眼看着刘治华又迫近,情急之下,他忽然想起牢外还有守卫在巡逻。
  他开口呼救,可是一开口,他就发觉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已变得斯哑,嘶哑的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这下,他真正的慌了!
  ※                        ※                                ※
  刘治华又迫近了两步,那张脸又剥落了更多。
  那张脸此刻说来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吕富宝已心胆俱裂,在“狗急跳墙”的心态下,只有将还握在手中的那瓶酒迎头掷了过去。
  刘治华没有闪避,他只是一抬手,那瓶酒就落入他的手中,瓶中满满的酒竟连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这简直就像是在玩魔术一样!他岂非也正是一个“魔人?”
  瓶子没有了,吕富宝只有拔刀。
  刀光一闪,好锋利的一把刀!
  刘治华却视若无睹,仍一步步迫前。
  吕富宝大叫一声,一刀已劈了过去,他咽喉发不出声音,气势上已弱了几分,不过这一刀已是他生平尽力的一刀了。
  刘治华也没有闪,他只是淡淡的用提在手中的那瓶酒去挡。'碰’的一声,那瓶酒在刀光中破了。
  酒瓶一破,血红色的酒,透着强烈的腥臭气味,宛如漫天血雨般的洒了下来。
  这到底是蛾酒,还是蛾血?
  ※                        ※                                ※
  漫天的血雨溅在在吕富宝的脸上,恶臭攻心,这一次他反而没有吐——他根本已忘了呕吐!
  就在酒瓶破了的刹那间,刘治华的人已凌空飞了起来!
  吕富宝看得不怎么清楚,蛾酒不但溅上他的脸,也射入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直在痛,但仍睁得开,生死关头,不睁开都不行。
  他眼前一片血红!他忽然发觉,刘治华就在这一片血红之中,“霎霎”的凌空向他扑来!
  他大叫,手中刀乱砍!
  刀光、血光乱闪。
  血雨狂飞!
  红,一片血红!

  四

  楚留香和张孝正还未到地牢前,常恨和周汝及就已赶上了。
  地牢门外的篝火燃烧得正猛烈,火舌嗤嗤作响,静夜中听来分外清楚。
  牢门漆黑,是铁门,上面嵌着排列的铜钉,火光中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铁门上首有一个铁打的虎头,在篝火的照耀下也发出光芒。
  整个牢门前看来有一片肃杀的气氛!
  牢门外没守卫在逡巡,九个守卫全集中在牢门前的石阶上。
  五个站着,四个坐着,站着的手执缨枪,身上却挺得比缨枪还要直,其它坐着的是抱膝而坐,头垂下,似乎已因夜深而入睡。
  张孝正他们迎面而来,坐着的四个竟全无反应,站着的好像是视若无睹。
  莫非他们全睡着了?
  常恨一看见就有气,嘟嘟着说:“他们到底是看守大牢?还是在睡觉?真是不像话!”
  “平日他们是不是这个样子?”张孝正问。
  常恨连忙摇头。“如果是这样,我早已叫他们回家吃自己了。”
  “今天怎么会这样呢?”张孝正说。
  楚留香在一旁开口:“只怕已出事了。”
  常恨立即加快脚步,其余也跟上,他们一走近大门就发觉站着的五个全都闭上了眼睛,似乎已入睡了。
  他们站立的姿势怪怪的,不太自然,神情也不像是在睡觉,有两个人像是在说话,其他三个就像是在听他们说话似的。
  周汝及一看见这种情开,脸色就变了。
  “糟!”
  他随即一个箭步纵上石阶,正待走近其中一个守卫时,常恨那边已拍掌大叫:“起来起来,统统给我醒来!”
  常恨的嗓门向来就很大,现在这么一叫,只怕连棺材里的死人也都会让他给叫醒。
  那九个守卫不是死人,他们竟然全都真的已入睡,给常恨这么大声一叫,九个全部都醒了。
  其中三个更是被吓得跳了起来,一睁眼不只看见正副捕头,连太守张孝正都在场,这一下子,那九个守卫个个脸不但白了,连脚也软了,不等张孝正出声,一个个便自动跪了下去。
  张孝正没有作声,常恨可不得了啦。
  “你们睡得真好呀!”
  九个守卫面面相觑,似乎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曾经睡过。
  一看见守卫们的表情,张孝正连忙阻止正要发脾气的常恨,然后上前两步,和声的问:“你们都不知道自己睡着了?”
  九个守卫一起点点头。
  “谁是领队的?”张孝正问。
  一个守卫膝行上前一步。
  “卑职长生。”
  “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卑职该死!”长生叩头。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卑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卑职甚至不知道怎会睡在石阶上。”
  “你本来在什么地方?”
  “卑职本来带着四个手下在大牢围墙外逡巡的。”长生说。
  “有没有遇上可疑的人?”
  “没有。”
  楚留香即时插口问:“你们本身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长生抬头看看楚留香。
  声音陌生,人同样陌生,却是与张孝正站在一起,来头当然不会小了。
  所以长生也是恭敬的回答:“是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快说!”张孝正催促的说。
  “卑职等九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初更过后就特别觉得疲倦,不住的打呵欠,未几甚至连眼盖都无法睁开。”
  “守在牢门前的四个人我不知道,卑职和随同的四人都先后挨墙躺下。”
  长生说:“卑职是最后一个,在卑职合上眼之前,他们四人已先我卧倒在地了。”
  楚留香又开口问:“当时你有没有发现四周有异?”
  “我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周围,一心只想睡觉而已。”
  楚留香看了看长生后面的八个守卫。
  “是那四个随同你一起逡巡的?”
  长生还没有回答,在他身后的四个守卫已越众移前。
  张孝正目光一扫。
  “是你们四个?”
  “是!”四个一起跪着应声。
  张孝正一挥手。
  “都起来回话。”
  长生与八个守卫应声,诚惶诚恐的一块起身。
  张孝正的目光仍停留在那四个守卫身上。
  “你们当时有没有什么发现?”
  四个守卫一起摇头。
  “卑职们当时的情形与长生头儿一样。”
  张孝正一挥手。
  “给我退到一边。”
  那四个守卫应声退开。
  张孝正的目光落在其他四个守卫脸上。
  “你们四个是守在牢门外的?”
  “是!”
  “你们又如何?
  “卑职与长生头儿他们一样。”
  他们的谈话虽然稍有出入,意思却相同,九个人当时的情况都一样,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张孝正一脸迷惑之色。
  常恨忽然脸色一变。
  “这种情形岂非就是被鬼迷的样子?”
  在如此深夜,忽然说出“鬼”字,长生与其他八个手下入耳惊心,全都怔在当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常恨的那一句话,他们忽然都觉得周围的气氛已变得诡异了起来。
  篝火嗤嗤犹在燃烧,火舌飞扬,众人的投影相应不住的在晃动。
  夜风又不住的在吹着,迎面入耳的呼啸声,在如此深夜听来,就像是群鬼在哭泣!
  最少有一半的人在偷偷看自己身后有没有鬼!



  人不飘零,剑飘零;世上只有飘零的人,那有飘零的剑?
  因为剑是有根的。
  ——根在那里?
  在仇人的要害里,所以不管剑在何方,总有一天它会回去寻它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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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2:45: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地牢异变

  一

  如此深夜,如此诡异的事发生,胆小的人早已忍不住的在打哆嗦。
  楚留香看了看地牢的那道铁门。
  “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现在都应该进去看看。”
  张孝正点了点头。
  “来人,将门打开!”
  地牢的钥匙就在常恨的腰间,常恨总算还没有忘记,应声走上前去,他用三把钥匙打开了那扇铁门。
  三把钥匙,每一根的大小都不同,次序也有分先后;一弄错次序,门不但无法打开,而且还会因此牵动门附近的一个大钟的发条,发出一连串奇响的钟声,引来整个衙门的守护官兵。
  地牢就设在衙门的中央,由外面进来,最少要经过三堵围墙,四道守卫。
  好像这么样的一个地方,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了,所以看见铁门并没有异样,常恨几乎就完全放心了。
  可是等到铁门一打开,他放下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一张脸也变得就像苦瓜似的。
  铁门一打开,一股异样的恶臭就从牢内冲出,这种恶臭对常恨来说已不陌生了。
  在发现卓东来尸体之时,在踏入住家客栈那间饲养吸血蛾的厢房之际,他都嗅到过这种恶臭。
  先后已有两次,印象犹新!
  楚留香和周汝及也变了脸色,他们同样没有忘记那种恶臭。
  楚留香突然纵身一惊,飞快地落在铁门之前,右手旋即一抓,抓住常恨的肩膀,将他拉至一侧。
  恶臭之后,也许就是一大群吸血蛾!
  后边的周汝及几乎同时一声暴喝:“长生,带着你的人,小心保护大人!”
  语声一起一落,他人已飞身落在铁门的另一侧。
  长生的反应居然也不慢,应声后马上一个箭步窜到张孝正的身旁,其他八个守卫亦相继围了过去。
  张孝正却是双手一分,将他们分到两旁,手旋即落在腰间,在他的腰间,挂着一柄装饰华丽的佩剑!
  他手握剑柄,了无惧容,从握剑的姿势,已可看出他在剑上确曾下过一番功夫。
  他面上虽无惧容,鼻子却已皱了起来,无论什么人对于那种恶臭都不会感觉好受的。
  ※                        ※                                ※
  夜风飘送,恶臭在风中逐渐淡薄。
  牢内的灯光惨白,一片寂静,恶臭中并没有吸血蛾飞出,一只都没有。
  楚留香已放开抓着常恨肩膀的手,常恨却仍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碰一次钉子学一次乖!
  牢内说不定真的藏着一大群吸血蛾,若有人踏入就蜂拥扑了上来,他实在不想再出一次丑了。
  周汝及却不在乎出丑与否,为了本身的职责,他已采取行动,但是楚留香却比他更早一步。
  牢内的恶臭仍然浓烈,没有蛾,但近牢门的地上却有一摊血水。
  血水在灯光下闪着妖异的光芒,血并没有凝结,恶臭正是从这摊血水中散发出来的。
  一个手握锋刀、身穿官服的人倒在血水之上,面仰上,他脸上一脸的血污,此人正是吕富宝!
  楚留香在那摊血水之前停了下来。
  “这个人是不是被派在牢内看守的其中一位?”
  周汝及上前看了看。
  “他就是吕富宝。”
  楚留香抬头看看前方。
  “那边的那个想必是刘治华了?”
  左边第一间牢房的铁栅旁倒着另一个人,那个人也是一身官服,却是敞着胸膛,一大半的钮扣没有扣上。
  周汝及急步再上前,那个人也是仰面倒卧,他的脸上没有血污,比吕富宝当然更容易辨认得多了。
  “他正是刘治华!”
  周汝及蹲了下去,伸手按着刘治华的胸膛,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死了。”
  “吕富宝还有气。”楚留香说。
  “真的?”
  周汝及应声一个转身,跃落在楚留香身旁,楚留香双手已在吕富宝身上的穴道推拿起来。
  吕富宝果然还有气,却已很微弱。
  随后进来的张孝正目光一扫。
  “发生了什么事?”
  周汝及正要回答,突然听到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来自吕富宝。周汝及一回头就看见吕富宝脸上的肌肉跳了跳,然后再听到他长长的喘了口气。
  “吕富宝!”
  吕富宝应声缓缓的睁开双眼,他的眼球满布着血丝,周汝及连忙又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吕富宝的眼瞳露出了惊惧之色,哑声的说出了一个字,“蛾!”
  “什么蛾?”
  吕富宝的眼中恐惧之色更浓,又说出了一个字:“酒——”
  周汝及一怔。
  “什么酒?”
  “蛾酒——血红的蛾酒——脸上不停——不停的剥落的蛾精——吸血——”
  “吸血蛾?”
  吕富宝浑身一震,突然大叫一声:“吸血蛾——”
  语声也是充满了恐惧,他大叫后突然从地上猛坐了起来,一坐起来又倒了下去。
  楚留香和周汝及连扶都来不及,“砰”的一声,吕富宝的后脑已碰地,然后他的人就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睛仍然睁得很大,瞳孔却已失去了神采,眼白的血丝却更明显了。
  楚留香伸手急探吕富宝的气息。
  “怎样?”周汝及问。
  楚留香缓缓收回手。
  “死了。”
  站在后头的常恨插口问:“伤在那里?是不是——”
  话才说到一半就给张孝正打断了。
  “先看看犯人怎样了?”
  不等他开口说完,楚留香和周汝及已先后落到牢房前。
  牢房里没有人!

  二

  望着空空的牢房,楚留香问:“人是否关在这牢房里?”
  周汝及点点头。
  “风若雨就关在这间牢房。”
  楚留香应声后,就低头去检查铁栅上的锁,锁仍在上面,好好的,没有异样。
  楚留香再抬头望向牢房里,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看见楚留香脸色的变化,周汝及连忙转头也看向牢房,他的脸色也变了。
  一把锋利的长刀!
  长刀正钉在桌上,刀尖下赫然钉着一只蛾!
  鲜血一样的眼睛,碧玉一般的吸血蛾!
  ※                        ※                                ※
  周汝及的脸色由青转白,死白!他霍地回首,大叫:“快拿牢房的钥匙来!”
  在他的身后是常恨,他也正是对着常恨大叫的。他简直已忘了常恨是他的长官,他叫得那么大声,大大的吓了常恨一跳。
  常恨一时之间也忘记了自己是周汝及的上司,他应声的上前去,拿出钥匙将牢门打开。
  周汝及一手推开牢门,三步做两步的冲入房内,冲到桌子的前面。
  刀尖上的确是钉着一只吸血蛾,刚才他的确没有看错,观在距离这么近,更不会看错了。
  一只吸血蛾正被那锋利的长刀钉在桌上,蛾身几乎已断成两截,断口的附近一摊血水。
  鲜红的血水,透着强烈的腥气。
  这莫非就是蛾血?
  蛾血怎么会是红色的?
  红得就像人的血一样!
  ※                        ※                                ※
  周汝及回头看看刘治华的尸体,尸体的腰部挂着一个刀鞘,只有刀鞘,没有刀,刀也不在刘治华的手中,也不在附近。
  周汝及再回头仔细的观察钉在桌面上的那柄刀。
  楚留香上前问:“这是刘治华的佩刀?”
  周汝及点点头。
  “这把刀很显然是脱手掷出来的。”楚留香说。
  “从他尸体的姿势和刀插的角度来看,正如你所说的一样。”
  “他的眼力实在不错。”楚留香看着刀尖上的蛾。
  站在牢房外的常恨突然说:“就算他的眼力很不好,也一样可以掷中。”
  “哦?”
  “因为他掷着目标,本来就不是这么小。”常恨说。
  “有多大?”
  “有人那么大。”
  常恨说:“本来的目标是一个人。”
  “谁?”
  “风若雨!”常恨的脸色一下子又变了,目光也盯着刀尖上的蛾。
  “他与吕富宝两人正在牢内守着,他忽然发觉风若雨在变,于是冲到铁栅前;当时风若雨一定是准备向他袭击,他才 因此一刀掷出,掷中风若雨。”
  “那么风若雨的尸体在那里?”楚留香问。
  常恨伸手指着刀尖下的吸血蛾,颤声的说:“在那里,它就是风若雨!”
  这句话一出口,连周汝及的脸色都变了。
  风若雨是被关在这个牢房之内,铁栅没有损坏,门锁也好好的,但牢房内的人却已消失不见了,牢房内却多出了一只吸血蛾,被钉在刘治华的佩刀之下。
  人怎么能够平空消失呢?
  吸血蛾又何以会出现在牢房内?
  这件事难道真如常恨所说的一样?
  楚留香又抬手摸着鼻子,每当遇到要思考的事时,他就会摸着鼻子,这已是他多年的习惯了。
  这个习惯,到后来胡铁花都学会了。

  三

  周汝及看看牢房外的刘治华。
  “那么刘治华又何以会死在牢房外?”
  “我们莫忘了,除了风若雨这个蛾精之外,还有一个徐崇伟。”常恨说。
  周汝及失声叫出:“徐崇伟!”
  他们现在才想起还有徐崇伟这个人,周汝及第一个转身冲出牢房,常恨也紧跟着。
  楚留香虽是最后一个离开牢房,却是第一个落在对面牢房前的人,只可惜他没有钥匙,所以只好停在铁栅前。
  不过他已先看见牢房内的情形,那间牢房内同样没有人。
  徐崇伟的人那里去了?
  莫非他真的是一只蛾精,已变回原形飞出牢外了?
  ※                        ※                                ※
  牢房内的桌上没有刀,地牢内只有吕富宝和刘治华两把刀而已,吕富宝的刀握在他自己手上。
  桌上没有刀也没有吸血蛾,地上也没有。
  等常恨将牢门打开后,他们三人迫不及待的进入牢房,几乎连床都翻开了,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
  徐崇伟如果已死亡,也应该留下一具尸体。牢房内空空的,看来他的“修行”比风若雨更高深,非独扑杀了刘治华、吕富宝,自己还可以离开。
  常恨和周汝及当然不会只搜这间牢房而已,他们连同门外守卫搜遍了整个地牢,结果还是没有发现。
  一番的搜索下来,常恨已累得不停地喘气,他扶着铁栅喘着气说:“地牢大门是锁上的,那小子是如何离开的?”
  周汝及仰望着壁上的透气天窗。
  “如果他真的变成了一只吸血蛾,那么就可以由上面的天窗飞出去。”
  常恨闻言也抬头看天窗。
  “不错!由那个天窗。”
  楚留香没有看天窗,他的目光落在吕富宝的尸体上。
  “我们疏忽了一个地方。”
  常恨霍地回头。
  “什么地方?”
  “尸体之下。”楚留香说。
  周汝及离刘治华的尸体最近,他首先将刘治华的尸体翻开,下面什么也没有。
  常恨紧跟着也翻开吕富宝的尸体,尸体下面赫然压着一只蛾,吸血蛾!
  蛾身已被压扁,一对蛾翅已折断。
  看着那只被压扁的吸血蛾,常恨吁了口气。
  “原来在这里。”
  周汝及也在看着那只蛾。
  “看来,似乎是它在扑杀刘治华之后,亦伤在吕富宝的刀下;它虽然再将吕富宝重创,但当吕富宝倒下时,他因受伤闪避不及,也给吕富宝的身体重重压死。”
  “真实的情形大概是这样了。”常恨点头的说。
  楚留香沉吟一下。
  “你们真的认为风若雨和徐崇伟是两个蛾精?”
  常恨第一个点头。周汝及没有表示意见,他虽然那么说,但心里却仍在怀疑。
  楚留香看看他们,再看看地上的两具尸体,自己不禁也苦笑了出来。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妖魔鬼怪的存在?”
  “否则,这件事香帅又如何解释?”常恨问。
  楚留香无法解释。
  “这件事情看来应该如同我们所说的一样。”
  周汝及说:“不过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什么事情?”
  “以卓东来的本领,尚且对付不了那两个蛾精,吕富宝和刘治华他们两人竟然能将那两个蛾精杀死,这未免太令人难以置信。”
  楚留香同意的点点头。
  常恨却摇头的说:“你似乎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没有忘记,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地牢是囚禁重犯的地方,你说煞气重不重?”常恨问。
  “重!”
  “除了煞气之外,地牢还有一种气,那就是正气。”
  常恨说:“地牢所囚禁的是有罪的人,也就是代表法律,代表正义的地方。”
  这一点周汝及当然知道。
  “邪魔歪道尽管很厉害,但他们也避忌这种地方,被关入这地方之内,自然就无法施其技的了。”
  常恨摸摸下巴,又接着说:“不错!虽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这两只吸血蛾的修行到底还不够,是以它们虽然一到晚上又变回原形,但本领已打了折扣,所以吕富宝他们两个人才能够与他们拼个同归于尽。”
  他说得很有道理,连周汝及都同意的点点头,但楚留香却在苦笑。
  “至于徐崇伟和风若雨两人本来的面目,我以为是不必再怀疑的。”常恨的目光转到吕富宝的尸体之上。
  “吕富宝的身上丝毫没有酒气,眼瞳中同样也没有丝毫退酒的迹象。这可以证明他的神智一直很清楚,那么他说的话一定可以相信的。”
  ——血红的蛾酒!
  ——脸孔不停在剥落的蛾精!
  ——吸血蛾!
  这是吕富宝临终前所说的话。一个人临终前所说的话大都是真实的。
  临终前仍然会说谎、会开玩笑的人毕竟是绝无仅有的,吕富宝并不是这种人。
  如果他没有喝酒,神智一直都保持清醒,那么他说的话当然是值得相信的。
  他的话可以相信,那么就是事实,那么徐崇伟和风若雨也就是两个蛾精了。
  ——世上难道真的有妖魔鬼怪吗?

  四

  楚留香边摸鼻子边将目光落在吕富宝的脸上。
  “提到他临终前所说的话,倒使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刚才他不是有提过蛾酒吗?”楚留香说。
  “血红的蛾酒。”常恨补充的说。
  “蛾酒当然也是一种酒。”
  楚留香说:“他临终前仍然记着这种酒,说出这种酒,可见这种酒给他的印象无疑非常深刻,很有可能与他的死亡大有关系。”
  常恨想了想,开口说:“也许是那两个蛾精知道他们两个人好酒,所以将酒变出来。食酒之人看见有酒,当然是忍不住的,而两个蛾精就趁他们拿酒来喝之际,突然发难,他们既是因此而招至死亡,对于那种酒,当然会印象深刻了。”
  对于他的话,楚留香没有表示意见,但一直沉默在旁的张孝正却开口了。
  “常总捕头的意思,是很肯定徐崇伟和风若雨两个人是蛾精?”
  常恨不假思索的说:“是的。”
  张孝正转头看周汝及。
  “周捕头呢?”
  周汝及沉吟的说:“我虽然从来都不相信有所谓的妖魔鬼怪存在,但事实摆在眼前,却又令人不能不相信,不过我……”
  “不过你对于这件事还有怀疑?”张孝正问。
  周汝及点点头。
  “你在怀疑什么?”
  “地牢外的那些守卫会突然昏睡,也是一个问题。”周汝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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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2:46: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不归之路

  一

  听到周汝及提出这个疑点,楚留香赞同的点点头。
  “我们都忘记了这件事。”张孝正转头问常恨。
  “常总捕头,对于这件事你有何看法?”
  常恨这下子又逮到发表高论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他清了清喉咙,然后以一种很“专家”的口气开始分析。
  “这个其实很好解释的。风若雨和徐崇伟被捕,蛾王必定知道,只是光天化日之下,蛾王虽然道行高深,也不敢乱来,只有等到晚上再作打算。”
  常恨说:“可是等它来到牢外时,才发觉牢外警卫森严,而牢内煞气、正气浓重,不能用妖术闯进牢内,只好先将牢外的守卫迷倒,再来想办法打开牢门。”
  常恨顿了顿,看看大家都在倾身注意听他的话后,才又接着说:“当然,如果那些守卫横七竖八的倒在门墙之外,除非没有人经过,否则一定会引起人们的怀疑;所以就将他们集中在门口附近,弄成好像在闲聊,在休息的样子,那么就算别人发现,也不会怀疑,它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将他们弄开。”
  “但他却没有将门打开。”张孝正说。
  “如果他真的不能使用妖术,要将门弄开谈何容易。”
  常恨说:“况且我们很快就来了。”
  这番解释倒满合情合理的,张孝正微微颔首,转头看楚留香。
  “香帅对于今晚的事,有何高见?”
  楚留香笑笑,淡淡的回答:“我个人从来没有看见过什么妖魔鬼怪的,也从来不信有所谓妖魔鬼怪的存在。”
  “从来没有看过的东西,未必就一定不存在。”
  张孝正笑着说:“香帅是要亲自看见妖魔鬼怪的出现,才相信这件案子是妖魔鬼怪的作为?”
  楚留香又笑笑的反问:“张兄难道没有这个意思吗?”
  “知我者香帅也。”
  张孝正笑着又说:“香帅是准备继续调查下去,一直到妖魔鬼怪的出现,或是找到真凶为止?”
  楚留香点点头。
  “好……”张孝正在连声说好之后,转身吩咐常恨:“立即派人去将仵作找来。”
  “大人是要仵作来验尸?”
  张孝正点点头。
  “只怕仵作们也验不出他们的死因。”常恨说。
  “只怕并不等于一定。”
  张孝正说:“如果在仵作的仔细验尸之下,仍然无法找到死因,妖魔鬼怪作崇的这个可能性岂非更大?”
  “是!”
  张孝正再回头看楚留香。
  “果真是妖魔鬼怪的作崇,那么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楚留香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禁笑了笑。法律不外乎要杀人者死,而杀人者如果真是风若雨和徐崇伟,他们如果真是蛾精的话,现在他们已死了,事情根本就已解决了。
  杀人者已死,案子不就等于破了吗?当然就简单多了。
  只是事实真相真的如他们所分析的那样吗?
  漫漫长夜终于消逝了,案情却越来越多谜团。
  晨星寥落,晨风萧索。
  楚留香走在清晨的街道上,心头也有些萧索之意,虽然是一夜未眠,但他仍然精神奕奕。
  小四同样也精神抖擞的,一个人如果睡眠充足,精神不抖擞才怪。
  昨日将风若雨押回衙门之后,他就没有事了;楚留香他们在研究案情时,他在睡梦中。
  今天一早他到衙门报到时,周汝及交给他一项任务。
  ——协助楚留香调查!
  私底下周汝及当然又跟他耳语一番,因此一离开衙门,他当然就亦步亦趋的跟着楚留香。
  周汝及的私下耳语,当然是吩咐他密切注意楚留香的行动,所谓协助就是等于监视。
  周汝及这个人天生就是多疑的性格,在事情未获得证实之前,对于任何人他都是心存怀疑。
  名声远播的楚香帅在他的心目中,一样也没有例外!

  二

  现在是清晨,虽然乡下人都比较早起,但现在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楚留香索性走在街道中心。
  他虽然离开了衙门,但仍然在想着昨晚的事,所以脚步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小四眼得实在很不舒服,转过了街角,楚留香的脚步不但慢了下来,也停了下来,他回头对小四笑笑。
  “周汝及派你来,相信并非只是协助调查而已。”楚留香笑着问。
  小四一怔,他很想点头,但终于还是笑一笑,不作任何表示。
  “一个人如果疑心不重,根本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捕头。”
  楚留香笑着说:“所以他在怀疑我,实在是意料中的事,我当然不会怪他。”
  小四还是只有笑。
  楚留香对他笑笑,正要转身再走时,小四忽然开口问:“楚大侠,这件案子真的是妖魔鬼怪在作崇吗?”
  “在目前来说,谁也不敢肯定是不是。”
  楚留香说:“昨晚地牢之内发生的事,相信你都已知道了。”
  “值班的兄弟已经告诉过我了。”
  “那么除了妖魔鬼怪作崇之外,你能否找出第二个更合理的解释?”楚留香问。
  “我不能。”小四沉吟一下。
  “最奇怪的就是那些仵作那么细心的检验,竟然也没有验出吕富宝和刘治华两个人的死因。”
  楚留香同意的点点头。
  “这件事的确很奇怪。”
  那些仵作接到命令,就连夜赶回衙门,足足花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将吕富宝和刘治华的尸体再三彻底检查过,却始终没有找出死因。
  他们只有暂时同意两个人的死亡是由于妖魔鬼怪的作崇,至于那两只蛾,他们也只有暂时认定就是风若雨和徐崇伟的本来面目。
  ※                        ※                                ※
  “也许他们两个人的死因真的是妖魔鬼怪在作崇。”
  小四叹了口气后,又问:“楚大侠是否准备重新再搜一次紫气阁?”
  楚留香点了点头。
  “紫气阁的地方很大,彻底搜一次最少也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小四说。
  “不要紧,反正他们去找东郭不灭,李剑平和展侠也要花上几天的时间。”
  楚留香笑了笑,又说:“等到他们找到人回来,只怕又是另一种局面了。”
  小四一怔。
  “事情还会有变化?”
  “一定会有。”
  楚留香淡淡的说:“事情到目前为止,已经是一变再变了。”
  “越变却是越奇怪。”小四说。
  楚留香慢慢的将目光落在迷蒙的远方。
  “这件事倘使是人为的,那么这个人不是个天才,就是个疯子。”
  “为什么?”
  “天才与疯子其实没有什么分别的,两个人所做出来的事,往往都是吓死人不偿命的。”楚留香说。
  “楚大侠是否怀疑这件事是人为的?”
  楚留香点点头。
  “因为我从来就不相信世上有什么妖魔鬼怪。”
  小四笑了笑。
  “我虽然生长在一个充满迷信传说的地方,不过我也是不相信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
  “这就正如二减一等于一的道理了。”
  楚留香说:“不是妖魔鬼怪在作崇,那么就是人为的了。”
  “所以楚大侠就要想办法证明这件案子是人为的?”小四问。
  “如果我有办法证明是妖魔鬼怪在作崇,我也一样会证明。”楚留香说。
  “这世上大概没有人跟妖魔鬼怪打过交道吧?”小四说。
  楚留香笑了笑。
  “这未曾不是一种幸运。”
  小四同意的点点头。
  楚留香忽然将话题一转。
  “周捕头是怎么吩咐你的?”
  “尽力的协助楚大侠的调查。”
  “如果我的调查一直持续到晚上呢?”
  “我当然也陪到晚上。”
  “看来我得吩咐阿梁给你准备一个房间。”楚留香微笑的说。

  三

  紫气阁实在有够大,整整搜索了四天,楚留香才再搜遍整个紫气阁;他没有任何收获,甚至再也找不到卓东来的只字片语。
  也就在第四天的傍晚,楚留香想离开紫气阁,到外面走走,透透气,小四当然是跟着。
  当他们要离开时,李海来了。
  “来的不是你的老搭档吗?”楚留香看看正由门外走来的李海。
  小四应声望去。
  “阿海,有什么事?”
  李海到了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奉命来请楚大侠到衙门走一趟。”
  “是不是派去找东郭不灭、李剑平和展侠的官差都回来了?”楚留香问。
  李海点点头。
  “先后都已回来了,是以大人才要我来请楚大侠。”
  “东郭不灭、李剑平和展侠三人是否也来了?”楚留香问。
  “只来了一个东郭先生。”
  楚留香微怔。
  “展侠和李剑平两人呢?找不到他们?”
  “找是找到,只可惜他们都已不能来。”
  “为什么?”
  “他们——他们都已死了。”李海说。
  “死了?”楚留香一愕。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早在两年多之前展侠就已卧病在床,不到三个月就病死了。”
  “李剑平也是病死的?”
  “不是。”
  李海说:“他是被仇家杀死的。”
  “知不知道是那一个仇家下的手?”
  “不知道。”
  李海说:“我们只查出他是死在回家的途中。”
  “当时的情形是如何?”
  “据说当日黄昏时,李剑平骑马突然由城南冲入,才冲到街口,人便已从鞍上倒下。”
  李海说:“长街上的人上前一看,就发觉李剑平的后背鲜血淋漓,后颈一道血口,有四五寸之深。”
  小四伸伸舌头。
  “那么深,我看他的头差不多要断了。”
  楚留香想了想。
  “这件事当地的官府有没有追查下去?”
  “有!当地的仵作检验的结果,李剑平颈上的伤痕是利剑所造成的。”
  “利剑?那杀他的无疑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据当地的官差调查所推断,凶手必然是在他飞马入城之际,从背后一剑将他击杀。”
  李海说:“凶手有可能骑马,也有可能伪装路人,行走在人群中突然发难,凌空飞身一剑,那一剑的速度必定如闪电一样,以至于他中剑之后,动作仍然继续,直奔入城。”
  “傍晚时分,入城的人相信一定不少。”
  李海摇摇头。
  “城南之外是一片山野。”
  “没有人目击他被杀?”
  “没有。”
  楚留香想了想。
  “那有没有人知道他出城南去干什么?”
  “有,很多人都知道。”
  李海说:“城南外有一间佛心寺,寺中有一个老和尚是他的老朋友,煮得一手好斋菜,除非他远行,否则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一定走一趟佛心寺吃斋,他这个习惯城里的人都知道。”
  “这么说,凶手是很容易知道他这个习惯。”楚留香说。
  “是的!凶手所以才会在城南的门外伏击他。”李海说。
  楚留香想了想。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在七八个月之前。”
  楚留香沉吟一下。
  “展侠和李剑平有没有什么亲人在?”
  “根据调查,两个人都没有,李剑平死前还是个独身汉。”
  “这么说,卓东来的财产都是东郭不灭的。”
  楚留香又问:“东郭不灭现在在衙门?”
  “是。”
  “见过你们大人没有?”
  “没有。”
  李海说:“大人的意思是等楚大侠到了之后,才和他见面,我离开衙门时,只有总捕头在与他谈话。”
  “周捕头呢?”
  “周捕头不在衙门里。”
  “哦,他不知道东郭不灭来了?”
  “不清楚。早上见到他的时候,也没有听他提及要去什么地方。”
  李海说:“我想,大概是临时有事才走开,说不定我们回到衙门时,他也许已回去了。”
  “也许吧!”
  毛毛细雨随着楚留香这句话而落了下来。
  ※                        ※                                ※
  细雨逐黄昏。
  虽然是细雨,但走上一段路,也会弄得一身湿,幸好阿梁这个管家还很机灵。
  雨一落,他就送上了雨伞,小四只拿了一把,因为他要替楚留香撑伞,经过四天的相处,他对楚留香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楚留香在这四天之内,不但教了他很多练功的秘诀,也点通了他很多做人处世的原则。
  李海却不用阿梁操心,因为他是打着伞来的。

  四

  不知是这毛毛细雨令人心忧?或是楚留香那敏锐的第六感?走在街上,楚留香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他知道周汝及是一个非常尽职的捕头,在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没有急事,他应该是不会离开衙门的。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
  越想心就越乱,楚留香忍不住的又问李海:“周捕头平日无事时都会到那里消磨?”
  “周捕头很少乱走的,即使没事,他也大人都留在衙门,若是要离开,通常也都会交待一声,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李海说。
  “类似今天的事,以前有没有发生过?”
  李海想了想。“没有!”
  “那这几天有没有其他的案件发生?”
  “没有!”
  “有没有其他尚未解决的案子必须尽快的去调查?”楚留香又问。
  “没有,就只有吸血蛾这一件而已。”
  楚留香再次沉默了下去。
  周汝及的突然离去,是否为了吸血蛾的案件?
  周汝及是不是有了其他的发现?这个发现会不会有危险?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周汝及现在所去的地方,楚留香做梦也想不到的!
  周汝及的人现在就在住家客栈的围墙之外!
  ※                        ※                                ※
  周汝及有个习惯,他通常都会在吃过午饭之后在衙门附近转上一转,今天他也没有例外,在转转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徐崇伟将吸血蛾养在住家客栈里,而前两天当他们在住家客栈时,那一群吸血蛾突然全部飞走了,他们飞去了什么地方?
  飞走了之后,有没有再飞回住家客栈呢?
  周汝及想知道结果,所以他决定走一趟住家客栈弄清楚。
  如果徐崇伟真的是吸血蛾的主人,又或者徐崇伟真的是一只蛾精,那么他一死,群蛾必定会大乱。
  除非真的有一个蛾王统率着群蛾,否则群蛾一定会四处乱飞的。
  周汝及只希望他到住家客栈时,群蛾已回到厢房内。他当然无意拘捕那些吸血蛾。
  他只希望能够再抓住其中的一只。
  五月初二的那天,在城外湖边一株柳树上,他已经抓过一只了,却给那只吸血蛾刺了一下,在他惊慌之时松手让他飞走了。
  这一次如果再抓住,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了。
  只要能抓住其中的任何一只,他就可以设法证明这种吸血蛾是否真的会吸人血、吃人肉。
  他的目的也就在此,所以他才会想到往住家客栈走一回。
  在未到住家客栈之前,他就已经遇上了一只吸血蛾!
  ※                        ※                                ※
  只有一只吸血蛾,就在路旁的野花之上徘徊着,周汝及当然伸手去抓,可是一连抓了几次都落空。
  吸血蛾一飞再飞,他当然只好追着那只吸血蛾,结果就一路追到他本来要去的住家客栈。
  这时候,细雨也正好落下。
  吸血蛾飞过住家客栈的后院围墙,飞入了一个窗户内。
  周汝及认得那个窗户,那个窗户正是用来养吸血蛾那间厢房的窗户,群蛾当日也正是由这个窗户飞离去的。
  现在只有一只吸血蛾飞回来,其他的吸血蛾呢?
  是不是早已回到那间厢房?
  如果是,他们现在又以什么维持生命?
  是不是以叶知秋的血和肉?
  周汝及站在围墙之外,看着那个窗户在想这个问题,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
  群蛾在没有粮食的饥饿状态之下,而吸食叶知秋的血肉是很有可能的。
  叶知秋的血肉能供应那么一大群蛾多久呢?
  吸食完叶知秋的血肉之后,他们会不会去打附近村人的主意呢?
  到时候……
  周汝及已不敢再想下去,他下意识的左右望一眼,住家客栈的后面是一片野草,左右都是其他民房的后墙。
  没有人在附近走动,民房的屋顶已有炊烟升起,周汝及总算松了一口气,有炊烟就表示村人还在。
  周汝及的目光再回到那个窗户,窗户与当天来时一样大开着,窗内异常的阴暗,群蛾是否真的都已回来了?
  他忽然笑了出来,这实在太简单,只要他进去一看,所有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                        ※                                ※
  住家客栈后面的围墙相当高,周汝及在三丈之外才可以看见那个窗户。
  雨落在围墙之内,响起了一片蚕儿噬桑一样的声音,周汝及并没有忘记,整个后院都种满了那种奇怪的花树。
  可是那种声音一入耳,他仍不免寒心。
  那种声音简直就像是群蛾在吸噬人身上的血肉一样!
  围墙之内隐约有烟雾升起,也不知是雨烟还是晚雾?
  整个客栈就笼罩在一片迷迷濛濛的烟雾中,看来更格外的神秘。
  周汝及本来是准备绕到客栈的前面叫门进去的,现在也不知是否因为这份神秘感的影响,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决定翻墙过去。
  对于这间住家客栈,他已经疑心大起了。
  他天性本就多疑。
  多疑令他破了很多案子。
  多疑却也令他在今天走入了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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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2:46: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泣血的蛾眼

  一

  雨渐大,天渐黑,住家客栈的那份神秘感就更浓了。
  周汝及深深吸了口气,两三个箭步往前,“旱地拔葱”纵身一跃,这一跃居然给他跃上了墙头。
  他双脚一落,双手亦落下,抓住了墙头的瓦脊,稳住了身形;他的轻功并不怎么好,眼力却很不错,在这昏暗的时刻,他仍能很清楚的看清后院。
  后院里并没有改变,那一片奇怪的花树仍在后院,它们迎着雨水,沙沙作响。
  花径上、花叶中并没有人,走廓那边也没有。
  没有雨的日子,叶知秋都已躲在客栈内喝酒,难道下雨天反而例外?
  周汝及在墙头上再三张望,才翻身跃下。花树丛中,花香更加浓郁,他分开花树,缓步走出了花径,踏上了走廓。
  走廓尽处的门是虚掩的,周汝及推门而入,客栈内一片黑暗,客栈外也是一片黑暗。
  夜色已开始来临了,客栈内却没有灯火。
  周汝及的脚步更缓慢,他一步步向前走去,客栈内不仅黑暗,而且静寂。
  如坟场一般的静寂!
  周汝及的记性一向很好,他记得由后院到前面店堂只有一条通道,通道的两旁都是房间,所有的房间现在也全都是毫无声息。
  一折再折,周汝及终于来到客栈的前堂,店堂上也没有灯火,微弱的月光由天窗外投入,借着这微弱的月光,周汝及还勉强可以看得见。
  店堂中没有人,叶知秋那里去了?
  周汝及目光移转,移到连接楼上的那道梯子——莫非在楼上?
  周汝及举步走向楼梯,店堂上比后院更静寂,周汝及尽量放轻脚步,一踏上木梯,他的脚步就放得更轻,但梯子仍发出微微的“咿呀”之声。到底是旧梯子了!
  还未到楼梯尽头,他又已闻到那股腥臭的气味,却是相当淡薄。
  到了楼上也是一样,那股腥臭的气味远不如当天的浓烈。
  那天群蛾飞走后,莫非没有再回来这里?
  ※                        ※                                ※
  周汝及继续向前,脚步的起落更轻。
  楼上只有一条走廓,这条走廓即使在大白天的,也是不怎么光亮;现在更暗了,周汝及用足眼力才勉强看见远一点的地方。
  两旁的厢房一样静悄悄的,周汝及缓缓走到饲养吸血蛾的那间厢房,停了下来。
  房门旁的铁笼子依然摆在那里,断折的铜锁也是挂在门外,一切与他们当天离开时并无两样。
  周汝及再上前两步,耳贴着门板,凝神倾听。
  门内有声音。
  那种声音与吸血蛾扑翅之时所发出的声音完全一样,只是前一次的声音比较激烈,这一次却显得单调而微弱。
  难道这一次吸血蛾比较少了?
  周汝及并没有忘记门上的那道活门,他轻轻将活门推开,探头望去。
  天色更暗,雨势也大了几分,厢房内的窗户虽然是打开着,但从窗户进来的月光却是淡薄得可以。
  周汝及只能勉强看见房中的轮廓,他迷起眼睛,凝神再望去。
  房中的东西与当日没有什么不同,竹架仍然在那个位置上,却只有两三只吸血蛾在竹架上飞舞。
  其他的吸血蛾那里去了?
  是不是藏在竹架之下?
  ※                        ※                                ※
  周汝及再张望一会儿,又等了片刻,才将活门放下,转身将房门推开,他相当小心,房门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
  飞舞在竹架之上的吸血蛾仿如未觉。
  他蹑足而入,一踏入房内,又闻到恶臭,那股恶臭似乎是从兔骨之中散发出来的。
  周汝及的目光落到那堆兔骨堆中,却只是一瞥,就又移回到飞舞中的吸血蛾。
  他再次举起脚步,走向那个竹架,三步……四步,他四步就走到竹架之前,竹架之内全无动静,飞舞在竹架之上的就只有三只吸血蛾。
  只是三只,周汝及绝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数错。
  难道整个房间就只有三只吸血蛾?
  其他的到那里去了?

  二

  周汝及突然举脚,一脚就将面前的一堆兔骨踢入竹架内,一阵恐怖的声响立即从竹架之内传了出来,是兔骨散落在地上的声音。
  在这一阵声响之后,又响起一声“霎”的声音,一只吸血蛾随即从竹架之内飞了出来。
  只有一只!
  三只加一只,只有四只吸血蛾。
  周汝及的心放下了一半,四只吸血蛾他自信还可以应付得来,但他心中的疑惑却更重了。
  其他的吸血蛾在什么地方呢?
  眼前的四只吸血蛾在这房里又有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涌上周汝及的心头时,那四只吸血蛾突然向他迎面飞来!
  它们似乎到现在才发党周汝及的存在。
  “霎霎”的扑翼声刹那间更响亮了。除了扑翼声之外,好像还有一阵阵虽然轻微,却又异常尖锐的声音!
  那种声音好像就是发自那四只吸血蛾的口中!
  周汝及当场打了个冷颤,那种声音也实在太恐怖了,尤其是在如此静寂的环境之下。
  因为那种声音简直就宛如一个人在极度饥渴之下,突然看见水和粮食之时,由咽喉中所发出来的声音一样。
  周汝及听过那种声音,他也有过那种经验——一个人能从小小捕快熬到捕头,所经历的过程必定不是一般人所能了解的。
  那四只吸血蛾如果一直都留在厢房里,现在当然已经是饥渴的要发疯了。
  它们饮的是血,吃的是肉,而房间里只有一堆兔骨头而已,他们至少也已饿了六天,周汝及来得岂非正是时候?
  四只吸血蛾眨眼之间已扑到周汝及的面前,他几乎是同时暴退,一退就是半丈,几乎快退出房门之外了。
  周汝及的反应可以说是相当灵敏,那四只吸血蛾却也一样灵敏,翼一拍一张,直追周汝及。
  它们怎肯放过周汝及呢?
  对它们来说,周汝及无疑是一顿很好的晚餐!
  一个身体强壮的人肌肉虽然粗了点,但血液一定是鲜美的。
  肉新不新鲜它们并不在乎,只要血液鲜美就已足够了。
  他们是吸血蛾,并不是吃肉蛾。
  现在它们是否已嗅到周汝及身体内血液的芬芳?
  ※                        ※                                ※
  周汝及一退时就已有准备了,他右手已握住了刀柄,脚步一停,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领头的一只吸血蛾就变成了两半。
  好利的刀锋,好快的刀法!
  他的左手同时挥出,宽大的衣袖激起一股劲风,“拍”一声横扫,两只吸血蛾应声凌空落下。
  只剩一只。
  那落网的一只正从周汝及的头顶上空飞下,落在周汝及的鼻梁之上。
  一种难言的恐怖之感立时袭上了周汝及的全身,在那瞬间,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也就在那瞬间,周汝及感觉到鼻梁之上一阵刺痛,仿佛有根针刺入,然后就感觉到被刺的地方附近的血液在开始往外流。
  这种感觉他已经有过一次了。
  那一次是在手指头上,当时他的手中正握着一只吸血蛾,那只吸血蛾在挣扎之余,就将他的吸管刺入周汝及的指尖,吸他的血。
  ——现在这只吸血蛾莫非已经将他的吸管刺入他的鼻梁之内?
  周汝及一惊一呆,左手一翻,迅速的就抓向鼻梁上的吸血蛾,一抓就给他抓在手中。
  他随即将手收回,鼻梁之上又是一阵刺痛,那只吸血蛾很显然真的已经将吸管刺入他的鼻梁之内。
  他的目光很自然的就看向抓在手中的那只吸血蛾,那只蛾没有在他手中挣扎,他根本不能够挣扎,周汝及已经将他握紧了。
  只有蛾首在他的手中露出来,那只吸管正在蛾口中不停的伸缩,尖锐的吸管头仿佛闪动着血光。
  周汝及不由又打了个冷颤,他实在很想看清楚蛾口内是否还有牙齿?是否能够咬噬东西?可惜厢房内太暗了,他虽然能看见那支不停在伸缩的吸管,却看不见蛾口内的情形。
  那只吸血蛾仿佛也在瞪着他,血红的蛾眼仿佛充满了惊惧!
  周汝及的心中立时涌上了一阵快意。
  “你是否还想吸我的血?”
  那只吸血蛾的口中即刻响起了轻微的“嘶嘶”声——莫非这就是“蛾语”?
  周汝及不是蛾精,当然是听不懂“蛾语”,但他会笑,冷笑的说:“当然你是很想,只可惜现在你已经落在我的手中了。”
  又是一阵“嘶嘶”声响起。
  周汝及眉头微皱。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回答的又是一阵“嘶嘶”一声。
  周汝及只好叹了一口气。
  “看来你是听得懂我的话,只可惜你的话我却完全听不懂。”
  现在房外如果有人经过看见他,不把他当成疯子才怪!幸好房内只有他一个人。
  看着手中的吸血蛾,周汝及又说:“要是我能听得懂你说的话,这件事纵然再复杂,现在也会变得很简单了。”
  因为周汝及是一个很有经验的捕头,他很懂得如何套取口供,也懂得如何问口供。

  三

  又是周汝及听不懂的回答!
  蛾口中所发出的“嘶嘶”声更强烈了起来,那只吸血蛾已开始拼命的挣扎了。
  周汝及冷笑的看着他。
  “这一次说什么我也不会放手了。”
  他的手握得更紧,那支吸血蛾也挣扎得更厉害,口中的吸管一吞一吐的欲刺向周汝及的手指。
  这一招已在周汝及的意料之中,那支吸管刚一刺出,他紧握的那只手拇指立刻推前,抵住了蛾首,蛾头立刻便被推得仰起,不能再移动,他所刺出的吸管当然落空了。
  周汝及冷笑的说:“现在你还有什么办法?”
  那只吸血蛾完全没有办法。
  周汝及冷笑了半天,忽然看见蛾首的口,他想了想。
  “我真的很想看看你的口内到底有没有牙齿。”
  嘶嘶的声音又响起,这一次仿佛有点讥讽的意味,周汝及有这种感觉。
  “你是不是认为在如此黑暗的情形下,我不能够看清楚你口内的情形?”
  嘶嘶的声音忽然停下了,仿佛是那只吸血蛾在默认了。
  周汝及笑了笑。
  “我的眼睛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之下,当然是不可能看清楚的。不过,我虽然不可以改善我的眼睛,却可以改变这里的环境。”
  那只吸血蛾没有发出声响,血红的眼睛仿佛充满了疑惑。
  “其实这很简单,因为刚才我忽然想起自己身上带有一个火折子。”
  周汝及笑着说:“剔亮了火折子,不就可以改善这里的环境了吗?”
  ※                        ※                                ※
  火光的照耀下,那只吸血蛾的颜色更显得瑰丽夺目,碧绿得更胜碧玉,鲜红的蛾眼就仿佛怨妇在泣血般的令人怜疼,但从整只吸血蛾的神态看来,却更显得狰狞!
  泣血般的蛾眼在闪动着火光,也充满了怨毒,口中不住的在动,仿佛是在诅咒什么。
  周汝及捏着火折子的手并没有移向蛾首,他的手垂向地面,目光也往下看,他的人相继也蹲了下去。
  在火折子闪亮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被一样东西吸引住。
  血!
  血是从被他一刀斩成两半的那只吸血蛾体内流出的,两半蛾尸都浸在血泊之中。
  人血一样的蛾血,散发着非常奇特的臭味。
  蛾血怎么会是这样?
  周汝及的目光移向被他用衣袖击下的两只吸血蛾上,那两只吸血蛾被他衣袖那么一扫,双翼俱折,一只是当场被击折,另一只仍活着,犹自在地上打转。
  没有了双翼的蛾身已够难看了,这么一打转,就更显得丑陋而诡异。
  周汝及瞪着那只犹在地上打转的蛾身,突然伸手将火折子往地上一插,腾出手来拔刀出鞘。
  刀光一闪,“嗤”的一声,那只在打转的吸血蛾,刀光中又一分为二,断为两半。
  血淋淋的两半!
  吸血蛾身断口处涌出了鲜红一如人血的鲜血!
  这一次周汝及的一双眼瞪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的,他看得很清楚,蛾血真的如人血一样!他怔在那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声非常奇怪的声音。
  那一声异响似乎遥远,却又仿佛就在隔壁,再仔细一听,是从楼下传上来的。
  就在这个房间之下传上来的。
  周汝及的耳目本来就很灵敏的,记忆力也很好,他记得现在处身的这个厢房,楼下的位置正好也是一间厢房。
  在听见那一声异响之后,他心中忽然一动,因为那种声响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的。
  紫气阁那个书房之内的两道机关活门在打开时,岂非也就是发出这种声音?

  四

  那一下声响本来并不大,但是在静寂中仍不难察觉,只是一声而已,实在很难听出一个所以然来。
  不过,无论是否是机关活门发出的声响,周汝及都已准备下楼去看个究竟;这念头一生,他的手立即伸前,捏灭那个火折子,厢房立刻又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雨未歇,夜色却已降临,周汝及刚刚站起身子,楼下又有声响传上来,这一次的声响更微弱。
  他不假思索的整个人立刻伏在地板上,耳贴着地板凝神静听。
  是脚步声!
  脚步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呀”的又是一声,这一声并不难听出是开门之声。
  脚步?开门?
  到底是谁在楼下那间厢房呢?
  是不是叶知秋?
  他在下面干什么?
  周汝及只要多疑心一起,即使是杀机四伏,他也会追查下去,何况现在这个地方虽然诡异,但并不怎么危险。
  于是周汝及缓缓爬起身,站了起来,他每一个动作都极尽小心,务求不发出任何声音,然后蹑足走向门那边,一面走一面留意楼下的脚步声。
  楼下的脚步声是朝向店堂那边的,周汝及闪身走出门外,就看见了微弱的光芒。
  昏黄的光芒在楼下越来越明亮,没多久,周汝及就看见了一盏油灯;这时候周汝及差不多已走到楼梯口,他贴着一边的门板,又蹲了下去。
  如果他不蹲下去,掌灯在楼下走动的那个人一抬头就会发现他。
  油灯是在一只非常稳定的手掌之中,人虽然在走动,油灯却不怎么晃动。
  那个人一身惨白的长衫,头发蓬乱,头顶上束着一个道士髻,束得并不怎么好,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只看这个背影,周汝及已认出这个人就是叶知秋!
  灯光忽然停顿,人就在柜台前收住脚步,叶知秋俯身从柜台后拿起了个竹篮,随即又转身。在灯光的照耀下,果然就是叶知秋。
  灯光又开始移动,叶知秋一手掌灯,一手提着竹篮往回走。
  他一回身,周汝及又伏下,倾耳细听脚步声,脚步声没有再回去楼下那个房间,他是往后面的院子走去。
  叶知秋拿着竹篮到后面去干什么?
  周汝及大感疑惑。
  脚步声渐趋微弱,很快的就消失,照估计,叶知秋的人应已进入后院。
  周汝及霎地起身,一个箭步就窜到栏杆的前面,偏身一个翻滚,人就越过栏杆,跃下店堂。
  他要尽量争取时间。在进来的时候,周汝及就已留意过四周,所以这一跃虽然匆忙,却也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一落下,他的人立即如灵蛇般的移向楼下那个房间,门是半开的,周汝及一闪而入。
  一踏入房间,周汝及就听见一阵阵“霎霎”的声响。
  蛾群难道就在这里?
  一听见“霎霎”的声音,周汝及浑身的毛细孔马上就逆立,目光随即四扫,房内并没有群蛾在飞舞。
  声音是从一个地方发出的,周汝及望向那个地方,他看见了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竟是从一面墙壁上发出来的!
  光芒虽然微弱,但对已经习惯黑暗的周汝及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已经能够看见房内的情形。
  房内左面有一张床,床上放着枕头被褥,右面有一张桌子,三张椅子,桌上放着茶壶、茶杯。
  离桌子不远处的墙壁之上赫然有一道暗门!
  门户已打开,光芒正是从暗门内透出来的,周汝及又一个箭步窜到暗门边。
  暗门内有一条三尺宽阔的通道,墙壁之后还有墙壁。
  看见这种情景,周汝及并不觉得稀奇,因为在紫气阁的书房之内,他已见过这样的复壁,这样的通道。
  他只是觉得奇怪,在住家客栈怎么也会有这样的复壁、这样的通道!
  他不禁踌躇,一时也不知是进去,还是不进去的好。看样子,这间厢房是叶知秋的寝室,在他的寝室之内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暗室呢?
  是叶知秋建造的?
  还是本来就有了?
  ※                        ※                                ※
  这复壁之内的通道,到底是通往什么地方?
  那个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
  叶知秋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住家客栈内怎么会有一个和紫气阁一样的暗室?
  周汝及满脑子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只有进去暗室之后才可以获得解答。
  相信叶知秋不会那么快就回来,周汝及现在只希望这条通道不要像紫气阁书房内那条通道一样,遍布杀人的机关,人一进去就变成了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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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2:48: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地下乾坤

  一

  周汝及明白能争取的时间并不多,是以一下子就决定了,他马上窜了进去,这无疑是在拼命。
  他并非不怕死,只是这条通道之内传出来的“霎霎”声音,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何况他干了十几年的捕快,并不是第一次冒险犯难了。
  “噗”的身形落下,那一刹那间,周汝及的整颗心都在收缩。
  没有乱箭、飞刀向他射来,周汝及的一颗心才稍微松了下来,这通道也许真的不同于紫气阁书房内的那条通道。
  也许是叶知秋在离去的时候并没有将机关再打开,如果真是这样,叶知秋一定会很快的回来,周汝及无暇思索,飞步的再向前走去。
  他的行动并没有遭受任何阻碍,通道之内也没有其他的人。
  通道并不长,尽头是一道石阶,斜的往下伸展,周汝及走下石阶,就进入了一个地下室。
  ※                        ※                                ※
  地下室相当宽敞,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地下室的陈设。
  周汝及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陈设,地下室的四壁简直就像是夜空!
  深蓝的夜空,顶壁也是一样,但在正中却嵌着一盏灯,灯嵌在顶壁内,外面罩着一个通明的水晶。
  灯光透过水晶射出来,柔和又瑰丽,就像是一轮明月!
  有了这么一盏灯,整个地下室就像浴在月色之中,周汝及的人也仿佛置身在月夜之下。
  恐怖的月夜之下!
  深蓝的夜空之中没有云,一片都没有,有蛾!
  一大群的吸血蛾围绕着那一轮水晶明月在飞舞,飞舞在夜空之下!
  碧绿的翅膀,血红的眼睛,翅膀上血红的眼状花纹在水晶月色下特别鲜明,却不美丽,只显得更恐怖、更诡异!
  周汝及顿时觉得自己已走入了一个魔鬼的世界!
  ※                        ※                                ※
  在那一轮水晶明月之下是一张仿佛青苔一样颜色的桌子,就像是一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大石头。
  桌面并不平,凹凹凸凸的一如石头表面,凹下的地方都盛有一层血红色的液体。
  那种液体简直就像是鲜血一样!
  鲜血?
  是人的鲜血吗?
  周汝及走了过去,一接近,他就听到了一阵“吱吱”的轻微声响。
  是什么声音?
  周汝及走到桌前,探手蘸向那些鲜红的液体,他的手才一接近,“霎霎”的一阵乱响,桌面的附近突然多出了二三十只吸血蛾来!
  那二三十只吸血蛾本来是伏在桌面上的,现在大半都已被周汝及惊吓而飞起了。
  周汝也吓了一大跳,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凝视的再望向那张桌子。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桌面上赫然是伏着好几只吸血蛾!
  那些吸血蛾的眼睛鲜红如鲜血,蛾身却碧绿如碧玉,而桌子上却是长满了青苔,凹陷的地方又盛着鲜红的液体,那些吸血蛾伏在上面,一个不留神,的确很容易让人疏忽了过去。
  等看清楚之后,周汝及就发觉那几只吸血蛾都在将口中的吸管伸进血红的液体中。
  那种“吱吱”的声音似乎就因此而发生,看来那些吸血蛾很显然的在啜吸那种血红的液体。
  那种鲜红的液体真的是人血吗?
  周汝及忍不住的又伸手去摸,着指是清凉的感觉,就像是将指头浸在水中;他将手收回,那种血红的液体已染红了他的手指,竟像是颜料一样。
  周汝及将手指移向鼻子,入鼻是一种怪异的恶臭!
  人的鲜血不可能有这种恶臭味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这莫非是那些吸血蛾的饮料?
  如果是,这种饮料又是什么?
  周汝及心念方动,鼻子又嗅到另一种气味,那种气味其实是一直充斥着整个地下室,只是周汝及到现在才发觉而已。

  二

  一进地下室之后,周汝及的注意力就一直集中在那张满布青苔的桌面上,一心只想嗅一下那种血红的液体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忽略那充斥整个地下室的那种气味。
  等察觉到那种气味之后,周汝及随即又发现四壁之下堆放着不少花叶。
  叶子已枯萎,花也大部分已凋残,不过仍分辨得出是黄花,难道这就是种在后院里那些花树的花和叶?
  周汝及这才察觉那种气味其实就是那种花的香味,这些花叶堆放在地下室干什么?这难道就是那些吸血蛾的粮食?
  周汝及张目四顾,整个地下室连一根骨头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动物的尸骸,这么看来,那些花叶很有可能就是吸血蛾的粮食了。
  如果那些花叶不是吸血蛾的粮食,还有什么理由堆放在地下室里面?
  ——难道那些吸血蛾除了吸血、吃肉之外,还偶尔吃吃素食?
  只要走过去看看,就可以进一步得到证实;如果那些花叶真的是吸血蛾的粮食,上面就一定有吸血蛾在吸噬花叶。
  那些花叶如果真的是吸血蛾的粮食,那么吸血蛾的主人就不是徐崇伟,而是——叶知秋!
  ※                        ※                                ※
  这间秘密诡异的地下室使得周汝及对叶知秋的疑心霎时最少多了十倍。
  他正想走过去看一看那些花叶,忽然想起他进入这地下室已耗费了不少时间,叶知秋如果要回来,现在正是时候了。
  两人若一碰面,叶知秋当然一定不会放过周汝及的。是否是叶知秋的对手,周汝及并不知道,不过看见这间地下室后,对于叶知秋这个人,他突然有了恐惧。
  一种莫名的强烈恐惧!
  他必须尽快的离开。这无疑是一个大发现,如果他被叶知秋撞见,很有可能这个大发现又会变回大秘密了。
  周汝及正想转身时,左手的食指突然一痛,他的目光随即落下,就看见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那只吸血蛾,此刻正将吸管刺入他的食指。
  他几乎已忘了这只吸血蛾,他一痛就松手,虽只是松开少许而已,那只吸血蛾立刻就挣扎了起来。
  周汝及赶紧的又握紧,然后冷笑的说:“一次的经验就已足够了,现在就算是蛾王落在我手中,它也休想逃走!”
  周汝及的声音刚一落下,另一个声音即时响起!
  不是“嘶嘶”的蛾声,是人声!
  阴森森的人声!
  “给我看见,你也休想逃走!”周汝及一惊回头,就看见叶知秋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处!
  ※                        ※                                ※
  水晶月色的灯光下,叶知秋本来已经苍白的脸庞更显得苍白,苍白得简直就不像是一个活人!
  叶知秋脸上的神情与他说话的语声同样阴森,浑身上下仿佛都笼罩着一层雾气——鬼气!
  他的人似乎也因此而诡异了起来,诡异得就像是冥府飘出来的幽灵——他的出现根本就像是幽灵一样!
  周汝及虽然是因为手中那只吸血蛾而分心,耳目到底还是灵敏过人,以他耳目的灵敏,竟然也要等到叶知秋出现在门口,发出声音之后才察觉,可见叶知秋的武功绝对比周汝及想象中还要高。
  ※                        ※                                ※
  叶知秋左手上的油灯已不在了,右手却仍提那个竹篮,竹篮中盛着花叶,是后院所种的那种花树上的花叶。
  青绿的叶,鲜黄色的花朵,淡淡的花香比方才更浓了。
  绕月飞舞的群蛾似乎因为地下室多了这新鲜的花叶而变得更活跃,“霎霎”的声响逐渐强烈了起来。
  周汝及的心不但寒,也乱了,他看着叶知秋,叶知秋也在盯着他。
  “我本来已准备好好睡一觉了。”叶知秋面无表情的说。
  “这么早你就要睡觉了?”
  周汝及应声着:“何以你不睡呢?”
  “睡不着怎么睡?”
  “你有心事?”
  “什么心事也没有。”
  “那是什么原因令你睡不着呢?”
  “我那些宝贝吵得太厉害了。”
  “宝贝?”周汝及看看绕月飞舞的吸血蛾。
  “你是说那些吸血蛾?”
  叶知秋点点头。
  “是你的宝贝,还是徐崇伟的宝贝?”周汝及又问。
  “我的话你听不清楚?”
  周汝及当然听得很清楚。
  叶知秋冷冷的看着他。
  “到现在你总该明白,我才是那些吸血蛾的主人了。”
  看见这间地下室时,周汝及就已知道了,他看看叶知秋那冷冷的神情,忽然问:“你是否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可以。”
  叶知秋答得这么爽快,周汝及却沉默了下去,因为他不知要从何问起。
  叶知秋给他提示:“你可以问我那些宝贝为何吵得那么凶。”
  “好的,你那些宝贝为何吵得那么凶?”
  “依你看,一个人大多会在什么时候,脾气最不好,最没有耐性?”叶知秋反问。
  “睡不好,或是肚子饿的时候。”
  “蛾也一样。”
  “你忘了给他们补充食物?”
  “这几天我实在太忙了。”
  “忙着干什么?”
  “这个问题你可不可以等一下再问我?”叶知秋说。
  “为什么要等一下?”
  “因为我刚才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完。”
  叶知秋说话的口气就好像在和朋友话家常似的,面对着这么一个人,周汝及只好叹了一口气,再将话题转回去。
  “其实你那些宝贝的脾气已经很不错了。”
  “哦?”
  “要换成是我,相信绝不会到现在才开始吵闹。”周汝及说。
  “它们并不是现在才开始吵闹的。”
  叶知秋说:“只不过这几天我都是昼伏夜出,回来的时候都已倦得要命,一躺下就睡着了。”
  “今天却是例外?”
  看见叶知秋点点头,周汝及又说:“所以你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喂它们了?”
  “其实我早已在地下室之内存放了足够的粮食,只不过几天下来,变得不新鲜罢了。”
  “哦,它们也会拣饮择食?”
  “与人一样。”
  看着叶知秋手中的竹篮。
  “他们的食物难道就是后院所种的花树叶?”
  “是的。”叶知秋的目光也放在竹篮上。
  “我本来是打算采满这个竹篮的。”
  听见他这么说,周汝及才留意到那个竹篮里的花叶只有一半而已。
  “为什么你不采满它?”
  “因为我正在采摘花叶的时候,突然有只吸血蛾飞来。”
  “你这里本来就在养吸血蛾的,有一两只飞到后院去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叶知秋说:“他们虽然是长在潇湘山林间的野生动物,但经过我长时间的训练,已懂得服从我的命令,是以地下室的门户虽然大开,如果没有突然的事物惊动它们,它们是绝对不会飞到外面的。”
  “是吗?”
  “所以我一看见吸血蛾飞到后院,立刻就知道有人偷偷进入了地下室。”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人,说不定是老鼠。”周汝及说。
  叶知秋摇摇头。
  “地下室的入口处,我放了一种蛇鼠辟易的药物。”
  “蛇鼠辟易的药物对其它的动物未必有效。”
  周汝及说:“闯进地下室的也许只是一只猫,或是一只狗。”
  “我这里并没有养这两种动物。”
  “附近的人家就有。”
  “当然有,没有猫狗怎么算得上县村呢?”叶知秋笑了笑。
  “纵然真的是猫狗偷进来,我也要回来看一看才放心。”
  这倒是实话,周汝及只好又叹了口气。
  “从头到尾我都很小心的,完全没有意思去惊动它们。”
  “我知道你一定很小心的。”
  “它们的胆子也未免太小了吧?”
  周汝及苦笑的说:“只不过伸手准备去蘸一点桌上那些鲜红的液体,看看究竟是什么,谁知就吓了它们一跳,有的竟然还逃了出去。”
  “难道你原先没有看见它们伏在桌上?”
  周汝及点点头。
  “你的眼睛不是一直都很好的吗?”
  “它们的颜色与那桌面的颜色也实在太相似了。”周汝及苦笑的说。
  “在潇湘的山林间,它们原就喜欢停留在与它们同样颜色的东西之上。”
  叶知秋说:“因为它们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抵抗敌人的侵犯,只好用这种方法来掩饰自己的存在,借此来迷惑敌人的眼睛,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
  “它们口中的牙齿、吸管不就是种很厉害的武器?”
  叶知秋又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显得非常诡异。
  “你以为它们真的能够噬肉、吸血吗?”
  周汝及微怔。
  “难道不是?”
  叶知秋只笑不答,却反问:“你突然来到这里干什么?”
  “侦查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
  周汝及点点头。
  “也就是吸血蛾的秘密!”

  三

  叶知秋看着他,似乎是在怀疑周汝及说那句话的真实性。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与那些吸血蛾有关系?”叶知秋淡淡的问。
  “早已开始了。”
  “哦?早到什么时候?”
  “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我就已对你生疑。”周汝及说。
  叶知秋有点讶异。
  “莫非一开始我就露出了破绽?”
  周汝及点点头。
  叶知秋追问:“是什么破绽?”
  周汝及没有回答,他也笑了,笑得也有点诡异。
  叶知秋注视着他,注视了一会儿,才忽然摇头叹息了起来。
  看见他这个样子,周汝及觉得得很奇怪,诧声的问:“你已经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所以在后悔了?”
  叶知秋又叹了一口气。
  “你本来是一个老实人,现在怎么变得如此狡猾了?”
  周汝及暗怔,却佯作听不懂他的话。
  叶知秋的目光凝结在周汝及的脸上。
  “看你的样子倒像是真的不懂我的意思。”
  周汝及仍仿佛听不懂叶知秋的话。
  “只可惜你的表情虽然很真,但说谎的本领却还未到家。”叶知秋笑着说。
  周汝及这下子真的怔住了。
  “一个真正懂得说谎的人,必须要先会骗倒自己,才能再去骗别人,若连自己都骗不倒了,又怎么能去骗别人呢?”
  叶知秋好像担心周汝及不明白,又继续的解释:“这个意思其实是说,出口的话,自己必须要第一个先相信,这个道理说起来很简单,其实也并不简单。”
  “哦?”
  “因为那些话并非自己口说相信就可以的,那些话必须连自己就算在作梦也都相信才可以的。”叶知秋说。
  “自己的话自己相不相信,对于别人来说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
  周汝及仍不懂。
  “我自己相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只有我自己才清楚,除非我自己说出来,否则谁会知道?”
  叶知秋又笑了。
  “你有没有朋友?”
  “有,当然有,而且还很多。”
  “知己的朋友呢?”
  “也有。”
  “你是否在说谎,那些知己朋友能不能够听出来?看得出来?”
  “也许能够,不过——”周汝及注视着他。
  “你却不是我的知己朋友。”
  叶知秋淡淡的笑着说:“刚才你说的那些话,不必是知己朋友,即使是普通朋友也可以听得出来你是在说谎。”
  周汝及又一怔,忍不住问:“为什么?”
  “你的个性是怎么样,对你只要稍微注意的朋友,相信都会知道。”
  叶知秋接着又说:“以你的个性,如果一开始就已有所怀疑,又怎会等到现在才来调查呢?”
  周汝及是个多疑的人,只要心中有了怀疑,就算是大半夜的,而且外面又在下刀子,他也会撑个铁锅去查,只是……
  周汝及忍不住的又多看叶知秋几眼。
  “你我以前并不是朋友,连普通朋友也不是。”
  叶知秋仍在笑。
  “但我的个性你却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周汝及问。
  “奇怪的事岂只这一件。”叶知秋笑着说。
  “哦?”
  “我还知道你一向都是喜欢独来独往的。”叶知秋看着他。
  “今天也是一个人来的。”
  这句话使得周汝及心头一惊,但脸上却仍保持镇定,淡淡的笑着说:“不错!我一向都是喜欢独来独往的,不过,今天却是例外。”
  “是吗?”
  “明知道这里有古怪,一进来说不定会招致杀身之祸,以我这样小心的人,又岂会不有所防备呢?”周汝及笑着说。
  叶知秋仍在笑着,却笑得已有点恐怖。
  “就算你说的是真话,我也不会放你离开这里。”
  这句话还未说完,叶知秋的脚步就已开始移动了。
  一步、两步……周汝及瞪着叶知秋向自己走来,一步一惊心!
  但是叶知秋却只跨出了两步而已,走了两步,他就忽然停了下来,一停下来,他身后的那扇门即时就关闭了!
  毫无声息的自动关闭,门上的颜色也是和其他墙壁的颜色一模一样,整个地下室顿时变成了一片天空!
  深蓝色的天空,深夜的天空!
  明月一样的水晶灯似乎又明亮了几分,周汝及和叶知秋两人仿佛就置身在深夜月下的荒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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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9 12:49: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人间魔界

  一

  水晶月色比真实的月色更凄凉,却并不静寂!
  一大群吸血蛾仍绕着水晶明月在飞舞,“霎霎”的扑翅声在如此诡异的幻境下听来就宛如魔鬼的笑声!
  血红的蛾眼,碧绿的蛾翅,在灯光下闪烁着红绿两色的幽芒,就像是闪烁在天上的群星。
  星光又怎么会是两种颜色?
  这若是真的天,真的月,真的星,也已不像是人间所有。
  不是人间所有,又该是何处才有的呢?
  周汝及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置身于魔界!
  ——眼前的叶知秋难道就是来自魔界的魔人?
  周汝及想着,不由心又寒了起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他的手已经紧握住刀柄,一双眼张得大大的瞪着仿佛来自魔界的叶知秋。
  叶知秋的一双眼也瞪得大大的,但在如此幻境下看来就宛如那轮水晶明月般。
  他的眼睛本来已满布红丝,在苍白的月光下,却完全看不到红丝了,他的整个眼球仿佛都已通透!
  这双眼已不像是人的眼了!
  一声叹息突然由他的齿缝间漏出,飘忽的轻息,就仿佛来自幽冥。
  “周汝及,什么地方你不去,偏偏要来这个地方?”
  周汝及苦笑。
  “我本来没有杀你的意思。”叶知秋又一声轻叹。
  “但是现在你已发现了这个地方,知道了那么多的秘密,除了杀你灭口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办法来。”
  周汝及也叹了口气。
  “我也想不出,否则我一定会告诉你。”
  “这么说你也赞成我杀害你了?”
  “莫非我说不赞成,你就不会杀害我?”
  叶知秋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笑。
  周汝及当然也知道叶知秋绝对是不会放过他的,所以他只淡淡一笑,就将话题转开。
  “对于我的个性,你知道得那么清楚,我的武功你是否也一样清楚?”
  “一样清楚。”
  “杀我,你有几分把握?”
  叶知秋想都不想就回答:“十二分把握。”
  周汝及一怔。
  “凭什么你敢如此肯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周汝及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奇怪。
  “我的武功你怎么会那么清楚?”
  叶知秋又是没有回答,他又是笑笑。
  “你我以前并不相识,彼此之间又没有利害冲突。”
  周汝及疑惑的说:“虽然我是一个捕头,而卓东来这件案子一定会落到我手上,但也没有理由,你一开始就研究我的武功高低,准备对付我。”
  叶知秋仍在笑,但笑容中又露出了那种诡异的神情。
  “如果我们以前真的是不相识,这的确是没有理由。”
  周汝及大大一怔,惊讶的问:“我们以前就认识了?”
  “是的。”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叶知秋又是很诡异的笑着。
  看见他这个笑容,周汝及就知道这个答案他是不会说的,只好再将话题一转。
  “你出现在地下室门口时,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我听得也很明白。”
  “你本来就是个聪明人。”
  “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解释其他的问题了?”
  “不可以!”
  周汝及又一怔。
  “我现在已知道你想问些什么了。”
  叶知秋不等周汝及开口,又马上接着说:“只可惜我现在已不打算再回答你任何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个聪明人。”
  周汝及不明白。
  叶知秋看着他。“聪明人一向不做傻事的。”
  周汝及仍不明白。
  “因为我突然想起,实在没有道理跟你说那么多的话。”
  叶知秋笑了笑。
  “跟一个快死的人说再多的话也都是些废话。”
  周汝及恍然。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
  “是的!”
  周汝及忽然又叹了口气。
  “听你的口气,今夜我似乎已死定了?”
  “我干么似乎?你今夜是铁定死的。”叶知秋说。
  “既然是这样,你就更要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
  “否则我死不瞑目,你又如何过意得去?”
  “你这句话说得也有道理,只可惜这整件事,实在是太复杂了。”
  “这个无妨,你尽可以慢慢的说,反正我已落入你的手中了。”
  “但我的耐性却有限。”
  “简单扼要的说就可以了。”
  “我已不想再去费这个心思。”
  周汝及叹息。
  “难道你真的要我死不瞑目?”
  叶知秋笑笑的说:“反正你已快要变成一个死人了,瞑不瞑目又有什么分别?”
  “你难道不怕我因此而阴魂不散,化成厉鬼来向你索命?”周汝及说得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
  叶知秋反而笑得更得意了。
  “你真的以为人世间有所谓的妖魔鬼怪?”
  “你肯定没有?”
  “说实话,我还真希望有这种东西。”叶知秋说。
  周汝及愕然了。
  “因为我活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见过什么妖魔鬼怪的,难得能有这个机会,我又怎么会让它错过呢?”叶知秋看着他。
  “如果你死后真的化为厉鬼,拜托你最好第一个就来找我。”
  碰见这么样的一个人,周汝及当然只有苦笑了。
  叶知秋也在笑,笑着说出了一个字!
  “请!”

  二

  太阳不管再怎么早起,也总有西沉的一刻,而月亮再怎么圆,怎么亮,也抢不过太阳的光芒。
  所以花开必定有花谢,风吹一定有落叶飘;人从生到死为一个周期,尽管这些周期里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喜悦,有的离合,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现在就已到了“来”的时候了。
  来得潇丽,走得也要洒脱!
  周汝及二话不说,他的刀已应声拔出!他的人仍站在那张像石头的桌子前。
  水晶明月的灯正好嵌在桌子的正上方,银白的刀锋映着惨白的水晶月光,发出一种诡异的寒芒!
  “霎霎”的几只蛾立时飞扑在刀身之上,碧绿的蛾翅在刀锋上展开,血红的蛾眼在诡异的寒芒中仿佛都在盯着周汝及!
  周汝及握刀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又有几只吸血蛾相继扑下,不过片刻的时间,周汝及手上的那把刀已伏满了吸血蛾。
  ※                        ※                                ※
  一把银白的刀立刻变为碧绿,碧绿之中却闪着血红的光芒!
  这已完全不像是人间的刀,这简直就是一把蛾刀!
  蛾刀?
  周汝及不觉由心深处寒了起来,他突然大喝一声,劲透右腕,迎空虚砍了几刀。
  地下室的门一关上,整个地下室就形成密封,周汝及这一声大喝宛如霹雳,就连他自己也给这一声吓了一大跳。
  喝声未落,四壁已然激起阵阵的回声,刀风亦同时呼啸激荡。
  伏在刀身之上的吸血蛾完全被惊飞,其他吸血蛾也被惊动,四下狂舞!“霎霎”的扑翅声充满整个地下室。
  周汝及大吓一跳之后,随即收刀,刀锋上已没有吸血蛾,却赫然有鲜血数滴!
  蛾血!
  周汝及刚刚喝声乱砍,已经有好几只吸血蛾浴血在刀锋下,蛾血在水晶月色下闪动着妖异的光芒,飘浮着妖异的恶臭!
  此刻刀锋上虽然已经一只蛾都没有,但周汝及的手仍在颤抖。
  刚刚那瞬间的情景又是何等的恐怖?若是胆子较小的人,只怕早已被吓昏倒了。
  虽然人在颤抖,但周汝及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叶知秋,他当然是怕叶知秋乘机偷袭,而刚刚无疑是一个好机会。
  叶知秋似乎不懂得利用机会,但也许他是成竹在胸,根本不将周汝及放在眼里;或许他早已看出周汝及已经在防备,所以才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一直等到周汝及收住刀,叶知秋才淡淡的笑笑。
  “你的武功还是那个样子。”
  周汝及没有作声,他的颤抖还没有停息,但叶知秋却已动了。
  ※                        ※                                ※
  叶知秋的笑容一敛,也一声暴喝,手一挥,提在手中的那个竹篮就向周汝及飞了过去。
  周汝及虽然余悸仍在,但眼快手也急,手上的刀再次劈出,“刷”的一声,整个竹篮从中分成了两片。
  盛在竹篮中的花叶霎时漫天飞扬,纷纷向周汝及迎头落下,一时之间满室花香。
  竹篮一飞出,群蛾就齐飞,连静伏一旁的蛾也都飞了起来,他们全都是追着那个竹篮而去的。
  花叶一飞扬,群蛾的去势就更加急劲,显然那种花叶对群蛾来说,有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花叶一落在周汝及的身上,蛾群也立即扑向他的身上;他没有再出刀,只是身子往后一缩。
  后面就是石头一样的桌子,周汝及的身子缩不到半尺就碰上了桌边。

  三

  在周汝及一刀将竹篮劈成两半,花叶漫天飞扬的时候,无疑又是出击的一个好时机。
  因为漫天飞扬的花叶已足够扰乱周汝及的视觉,但他却仍没有动。
  ——叶知秋的心态也够怪的了!
  ※                        ※                                ※
  夜无疑已深了,客栈外面是否仍然下着雨?
  外面的天色又如何?
  纵然外面的天色如泼墨一样,而且又是倾盆大雨,如果能让周汝及选择的话,他宁可留在外面,最低限度他还可以远走高飞。
  在这密封的地下室,即使他背有双翼,也飞不出去。
  看来要离开这地下室,只有一个办法!
  就是杀死叶知秋!
  只是……周汝及他有这个本领吗?
  ※                        ※                                ※
  夜空蓝如水。
  没有一片云彩,只有一轮水晶明月高悬在中央,月光却是惨白如雾一样。
  如此月夜,是何等美丽!
  只可惜夜空并不是真的夜空,明月也并不是真的明月。
  人为的夜空,人为的明月,纵然再相似,也不如真正的、天然的美丽!
  ※                        ※                                ※
  没有风。
  空气仿佛已凝结,那种妖异的恶臭非独令人心胸发闷,更几乎令人窒息。
  周汝及却仍撑得住,手中仍紧握着刀,他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叶知秋。
  叶知秋也在看着周汝及,一双眼瞳中已逐渐露出了杀机,他的一双手也已开始动了。
  左一扫,右一拂,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异常的缓慢。周汝及的刀握得更紧了。
  叶知秋却没有再出手,他在等什么?
  周汝及正在奇怪时,左耳突然针刺一样的痛了一下,他这才发觉左耳上停伏了一只吸血蛾。
  那只吸血蛾是不是已经吐出吸管在吮吸他的血呢?
  周汝及又体验到血液被吸出体外的感觉,那种感觉并不好受,他忙一抬手扫向左耳,将那只吸血蛾拍下。
  就在这同时,“铮”的一声传来,叶知秋的手中已多出了一支剑。
  是一支软剑,由叶知秋的腰间抽出来的。
  周汝及看在眼里,但他的头几乎又同时一痛,另外一只吸血蛾已爬上他的后颈,蛾口中的吸管显然已刺入他的后颈。
  这一次周汝及没有去理会,因为叶知秋的兵器已在手,他怎敢分心!
  ※                        ※                                ※
  剑在手,叶知秋却仍然不出手。
  周汝及感到奇怪,忍不住的开口问:“你不是准备杀我吗?”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叶知秋突然动手了。
  人剑齐飞,箭一般的射向周汝及,这一剑并不复杂,但剑势却够迅速了。
  剑破空,“嗤”的一声,剑未到,剑气已迫入眉睫。
  周汝及人也迅速一蹲,一滚,手中的刀已然砍向叶知秋的下盘。
  夜空始终没有变,水晶明月也一样,花香却已淡薄了,空气中却多出了一股妖异的血腥味。
  ※                        ※                                ※
  血腥味是从周汝及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滚落地上出刀时,伏在他身上的吸血蛾至少也有十多只被活活压死。
  鲜红的蛾血染满了他的衣衫,他也实在很佩服自己,居然没有呕吐出来。
  即使他真的要呕吐,现在也没有时间了,因为当他滚地扫刀时,叶知秋的人已飞起,亦同时转身,又一剑凌空刺向周汝及。
  周汝及立时翻刀向上一进,“铮”的刀剑交击。
  没有弹开,叶知秋的那柄剑的剑锋突然一卷,蛇也似的缠住了周汝及的刀。
  周汝及大吃一惊,他连忙抽刀,叶知秋的左掌亦同时一翻,拍向周汝及。
  相距虽然很近,却不是探手可及,叶知秋的这一掌根本拍不到周汝及的身上,掌风尽管激烈,一样也不足伤人。
  但周汝及看见这一掌时,却变了脸色。
  叶知秋的左掌虽然伤不了他,但在指掌间赫然闪烁着点点寒芒!
  手掌一拍出,寒芒就同时飞出。
  暗器!
  周汝及大惊失色,惊呼声还未出口,身上已然有好几处鲜血飞溅。
  ※                        ※                                ※
  相距如此近,暗器的力道又相当强劲,穿过衣衫,嵌入肌肉,眨眼间,周汝及就已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的腰背旋即就拘偻了起来,面庞的肌肉几乎全部扭曲。
  一下子连挨了七八个暗器的袭击,就算是铁人也承受不起;他的面色霎时变得苍白,七八处伤口一起鲜血狂喷,只怕已喷出他身上五分之一的血液。
  叶知秋左掌击出暗器,右手亦同时透劲,斜斜一抽,“铮”的一声,周汝及手中的刀就给抽飞,飞入夜空,“夺”的钉在夜空中!
  周汝及的人也踉跄的退后一步,只退了一步,立即稳住了身子,幸好那些暗器都没有击中他的要害,所以他仍支撑得住,没有倒下去。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盯着叶知秋。
  叶知秋现在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但他却没有出手,他横剑当胸,笑吟吟的望着周汝及,眼睛里充满了讥诮。
  周汝及的眼神却是复杂之极,也不知是恐惧?抑是诧异?或是悲愤?
  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身上的衣衫却更红了,鲜血已湿透了他的衣衫。
  漫空飞舞的吸血蛾似乎已闻到了血腥味,一只接着一只的飞向周汝及,有的已伏在他的身上,有的则绕着他的周围而飞舞。
  鲜血对他们的诱惑竟然是如此的强烈。
  那些伏在周汝及身上的吸血蛾是不是在吮吸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呢?
  对于这些吸血蛾,周汝及竟似已完全没有感觉了。
  ※                        ※                                ※
  白月,蓝空,碧绿的蛾翅,鲜红的血液,散落一地的花叶,叶是青绿色的,花是鲜黄色的。
  叶知秋一身白衣,周汝及身上的官服则是紫色的。
  地下室中七彩缤纷,非常的美丽,美丽的妖异。
  叶知秋脸上的表情更妖异,现在就连周汝及的表情也变得妖异了起来。
  叶知秋看着他。
  “我是否有十二分的把握?”
  “有。”
  周汝及的语声已不像方才那么响亮了。一个人流了那么多的血,还能够说出话来,已经是不容易了。
  “现在你已没有刀,身上又中了我的暗器,你还能怎么样?”
  “等死。”
  叶知秋笑了。
  “你放心,我保证你不会死得很辛苦,因为我的暗器上从来没有淬毒。”
  “我知道。”
  “你已知道了?”
  周汝及点点头。
  “你的暗器没有毒,但毒却在你的心中。”
  叶知秋笑着说:“无毒不丈夫!”
  周汝及看着他,眼神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来。
  “我实在想不到你——”
  叶知秋打断了他的话。
  “很多事是你所想不到的。”
  周汝及同意的点点头。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人都快死了,还问这干什么?”
  “就因为我快要死了,才要问一个明白,我实在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
  “本来是可以告诉你的,只可惜我现在已没有多少时间好磨菇了。”
  “你还有事情要办?”
  “有事要解决。”叶知秋说。
  “有什么事这么急?”
  叶知秋看着他。
  “你又来了!临死之前还不忘套话?”
  周汝及不禁一声叹息,现在就连他的叹息声都已变得很微弱,他的脸色更苍白。
  苍白得如死人,他的身子也开始摇摇欲坠,周围的东西在他的眼中看来,就好像在空气中飘浮一样,而且每一样东西都变成了两份,叶知秋也变成了两个。
  周汝及知道自己失血太多,神智已开始要陷入昏迷状态了,猛一咬自己的下唇,皮肉顿时绽开,血由他的嘴角流下,也透过牙缝流入了他的口内。
  虽然疼痛的感觉并不怎么强烈,但已可以使得他神智一清,他咽了一口血,凝神再望去。
  这一望使得他的心又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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