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古迹_古龙作品对郑证因小说的继承与焕新

半剑飘东半剑西

     《飞刀，又见飞刀》的读者口碑一般，有些读者对下列情节表示费解：

　　李坏的心里也在滴血。
　　他也知道他的父亲心里在想什么，他父亲和他母亲那一段恋情在江湖中已经是一件半公开的秘密。
　　他的父亲遇到他的母亲时，他们都还很年轻。
　　他们相遇，相爱，相聚。
　　他们有了他。
　　他们年轻、未婚、健康，而且都非常成功，非常有名，他们能结合在一起，本来应该是一件多么让人羡慕的事。
　　只可惜这一段美丽的恋曲，到后来竟然成了哭声。
　　错不在他们，错在一件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一段永远无法忘怀的仇恨。

　　——他父亲的父亲，杀了她母亲的父亲，一刀毙命。
　　她的母亲复姓上官。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就连威震天下的金钱帮主上官金虹也未能破例。
　　“这是我平生做的第一件错事，”老人说：“因为我明明知道这么做是不可原谅的，是会害人害己的，可是我还要去做。”
　　他黯然良久：“我扪心自问，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就是这一点。”
　　李坏不开口，他根本无法开口。
　　他一直为他的母亲悲恨愤怒不平，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在他心底深处，对他的父亲也有一份无法形容的悲伤和怜悯。

　　不管怎么样，他和他的父亲之间，毕竟有一点相同之处。
　　他们毕竟同样是男人。
　　老人又对李坏说。
　　“今天我找你来，并不是为了要对你解释这件事，这件事也是永远无法解释的。”
　　李坏依旧沉默。

□□□□□□

      上文比较明显地表示，李坏是母亲是上官金虹的女儿。
      “飞刀系列”中上官金虹的女儿是上官小仙，一个阴险对待李寻欢徒弟叶开的恶毒女人。在书中变成李寻欢的事实媳妇。意外！

      但上官金虹只有一个女儿吗？
     《九月鹰飞》由于有较多的精彩内容作补充、轮番出彩，出现一个上官小仙，勉强可接受。
     （上官小仙最终也未能诱惑到叶开）
      其他内容泛泛的《飞刀，又见飞刀》，再重复一次“上官金虹的女儿”，诱惑了李寻欢的儿子，能有新鲜感吗？

半剑飘东半剑西

       《鹰爪王》是郑证因的代表作，江湖组织淮阳派历史悠久，王道隆时接任掌门人，住淮上清风堡绿竹塘，被称为“淮上大侠”，因精擅外家“鹰爪力”功夫而得名“鹰爪王”。
        自幼年看“小人书”《鹰爪王》的古龙，在精读民国版小说《鹰爪王》后，开始了对民国小说人物、武功、情节的一场文学革命。     

       1964年古龙的《红尘白刃》，“第十九回　流浪三千里”有：

　　杨不怒厉喝道：“宰了他！”身形一闪，飞扑而去，只见他十指箕张，如抓如爪，眨眼之间，便已攻出五招，正是淮阳帮名震天下的绝技“大鹰爪功”！
　　那跛足恶丐居然不惧，狞笑着迎了上来，另三人见到对方人多，自己人少，自不愿造成混战之局，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观。莫不屈等人也想藉杨不怒霸占武林的“大鹰爪功”，先逼出这恶丐的武功来历，是以一时也未出手。

□□□□□□

      “淮阳帮”加上 “大鹰爪功”，与郑证因的定义几乎一致。
      古龙接着又写道：

　　杨不怒艺成之后，骤人江湖，第一战便遇强敌，顿觉热血奔腾，敌忾之心大生，突然长啸一声，冲天拔起。
　　啸声如鹤唳长空，他身形却如风鹰盘舞。
      莫不屈等六大弟子都已知道他们这性情最是刚猛的七弟此刻已动了真怒，竟使出这淮阳子弟绝少施展的“风云鹰爪手”来，要知此等身法若是一击得手，对方便得血溅当地，但若不能得手，自身却大是危险。在这瞬息之间，六大弟子心脉都似已停止跳动。

□□□□□□

       如斯描述，有声有色，比郑证因原著更加精彩。

       书中更将“杨不怒”称为“淮阳杨”，使出鹰爪力者是“淮阳帮”好手。
      “淮阳杨不怒更是怒火满腔，杀气盈胸，名震天下的大鹰爪力施展开来，好似一抓便要抓来对方的魂魄！”

半剑飘东半剑西

      “第二十八回　破云震天笔”古龙写道：

　　冷冰鱼道：“好！冷某也正好先领教淮阳秘技‘鹰爪神手’。”撤肩、甩腕，“破云震天笔”已到了手中。

□□□□□□

　　杨不怒厉声道：“淮阳鹰爪功，无坚不摧，无敌不克，纵是世上最最锋利的兵刃，也难比得上某家这一双铁爪，何况你区区一支银笔。”

□□□□□□

      手已经变成“一双铁爪”，不避“世上最最锋利的兵刃”。这是正派人士的。
      疑似古龙将此题材用在邪派高手，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创新为伊哭的“青魔手”。

半剑飘东半剑西

      在1965年出版的《名剑风流》，“第十八回　往事如烟”有：

　　那病人却沉声道：“此人轻功内功俱都不弱，手上更似练过‘大鹰爪力’一类的功夫，你若拦不住他，就让他上来吧。”
　　朱泪儿道：“我晓得。”

□□□□□□

      1965年开始连载的《武林外史》，“第八回　玉璧牵线索”有：

　　朱七七冷笑道：“你当我怕你么？”……
　　但见她纤腰一扭，竟向那闪电般的剑光迎了过去，竟施展开“淮阳七十二路大小擒拿”，想将断虹子长剑夺下。

□□□□□□

       在郑证因笔下，淮阳派的“七十二式错骨分筋手”，广义属于“擒拿”术，为鹰爪王平生功力所聚。古龙衍创为“淮阳七十二路大小擒拿”。含义很贴近。

半剑飘东半剑西

      1966年开始连载的《绝代双骄》，“第二十二回　阴错阳差”有：

　　猫头鹰喝道：“某家正要杀了你为世人除害！”喝声中双掌齐出，十指有如鹰爪，直取小鱼儿胸膛咽喉。
　　小鱼儿动也不敢动，他实在有点怕那些蛇美人的“樱桃小口”，眼见这一双鹰爪抓来，突然人影一闪，那灰蝙蝠已挡在面前，道：“对小孩何苦下毒手？”

□□□□□□

　　赵全海道：“那看来瘦小枯干的老人，便是当今‘鹰爪门’的第一名家，人称‘视人如鸡’王一抓。”
　　小鱼儿道：“视人如鸡？这算是什么名字？”
　　赵全海苦笑道：“名字是他自己取的，意思就是说：无论什么人，在他眼中看来，都好像小鸡一样，老鹰抓小鸡，岂非只要一抓。”

□□□□□□

      鹰爪门的第一名家姓王，对应于郑证因原著的鹰爪王——“淮上大侠王道隆”原姓王。

半剑飘东半剑西

      《绝代双骄》“第三十二回　地下宝藏”有

　　江玉郎骇然失声道：“好厉害的鹰爪功！好厉害的掌力！看来这两人想必都是绝顶的武林高手，却不知怎会死在这里！”
　　话犹未了，只听“哗啦啦”一响，两具骷髅都被他语风震倒，两个绝顶武林高手，此刻便化为一堆枯骨。

□□□□□□

    1966-67年连载的楚留香系列《大沙漠》“第二十六回　丽质天生”有：

　　那两个少女的招式却是一招比一招紧，一招比一招怪，连楚留香这样的人，都未瞧出她们的招式来历。
　　这种招式竟和天下各门各派的招式完全不相同，绛衣女所使的招式，看来有些像是鹰爪功，却又有些似擒拿手，再仔细一看，却又仿佛是蒙古的摔跤手法，但却又没有那么强横霸道。
　　黄衣女所使的掌法，看来用的有些像内家掌法中“截、切、劈”三字诀，但出手后却又完全不同了。
　　那手法竟是在“斩”，但中土武林中，无论哪一门哪一派的掌法，也没有用这“斩”字一诀的。

□□□□□□

      鹰爪功在这两本书中，成为掌法的代表。
      其中，在《大沙漠》中，鹰爪功与擒拿手，是有区别的。

半剑飘东半剑西

      在1968年开始连载的《多情剑客无情剑》，关于鹰爪功有详细的描述。
      “第三十五回　吃人的蝎子”有文字：

　　何况孙驼子的大鹰爪力本已驰名江湖，此刻将这块抹布甩出去，挟带着劲风，力道绝不在天下任何一种暗器之下。
　　只听“砰”的一声，尘土飞扬，砖墙竟被这块抹布打出了个大洞，但站在门旁的人还是好好地站在那里。

□□□□□□

　　孙驼子怒喝一声，双手齐出。
　　只见他左手握拳，右手如爪，左拳击出，石破天惊，右爪如钩，变化万千，虽是赤手空拳，但威势却比楚相羽方才那一刀更强十倍。……   
　　幸好孙驼子也非庸手，左拳突曲，将这一拳击出去的力量松开，右爪却突然紧握成拳，将这一爪抓出去的力量硬生生收了回来。

□□□□□□
   
　　孙驼子大喝一声，铁爪迎向蓝光，抓了过去！
　　他与人交手，素来喜欢速战速决，所以他虽然知道蓝蝎子用的必是件极奇特的外门兵器，但仗着自己苦练四十年的大鹰爪力，想在一招间便夺下她的兵刃，令她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这一抓更是威不可当！

□□□□□□
   
       孙驼子是孙小红的二叔，天机老人孙白发的侄儿。苦练四十年“大鹰爪力”功夫。
       古龙对鹰爪功的描叙，比郑证因原著，要精彩得多，尤其是孙驼子用抹布将砖墙打出大洞，显示四十年“大鹰爪力”已经锐不可挡。

半剑飘东半剑西

      1969年开始连载的楚留香系列之《借尸还魂》“第一回借尸还魂”有：

　　楚留香道：“不错，老先生果然高明，她用的正是‘小鹰爪力’夹杂着‘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而且功力还不弱。”
　　张简斋望着左轻侯，缓缓道：“据老夫所知，江湖中能用这种功夫的女子并不多，只有……”
　　他咳嗽了两声，忽然住口不语。
　　左轻侯却已厉声道：“我也知道‘小鹰爪力’乃是施金弓那老婆娘的家传武功，但她也明明是我的女儿，谁也不能否认。”
　　张简斋道：“令爱昔日难道也练过这种功夫么?”
　　左轻侯怔了怔，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他不必回答，别人也知道左二爷的“飞花手”名动武林，乃是江湖中变化最繁复的掌法，而且至阴至柔，正是“鹰爪”、“摔碑手”这种阳刚掌法的克星，他的女儿又怎会去练鹰爪力?

□□□□□□
   
      古龙将“大鹰爪力”衍创为女子也能使用的“小鹰爪力”，而“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在郑证因在《鹰爪王》中是王道隆擅长的功夫。
     “摔碑手”在郑证因《鹰爪王》书中全称是“大摔碑手”，
      在“第一百二十九回暗助蓝壁金老寿青竹桩较技” 郑证因写道：

      追云手蓝璧觉得老贼的掌未到，掌力已到，往右往后一个鹞子倒翻身，蓄足内力发于丹田，贯于肩臂，注于掌心，借回旋之力，右手斜着打出去，大摔碑手往老贼的乘风穴（右肩下臂上）击来。
      金七老连递了两招，还是一点上风没占，见追云手蓝璧这手摔碑手沉实有力的击到，再不敢迟疑。左脚往外微滑，稍避正锋，右掌换出，用横架铁门闩硬往蓝大侠的右臂上一封。
      追云手蓝璧竟觉出金七老这种封架的力量太重，自己竟被震得一条右臂发麻，脚下暗自用力一蹬，退出四五步来。

半剑飘东半剑西

       淮阳派追云手蓝璧的对手是金七老，金七老是古龙幼时看书念念不忘的人物。
       古龙在散文中提到：

      “郑证因写的小说种类数量之多，是和他同时代的武侠小说家很难比拟的，因为他的作品的特色就是简单、明快，从不拖泥带水，所以他的小说大都比和他同时代的武侠小说家的作品短。
       郑证因的作品里面，没有被翻红浪，也没有杯底豪情，更没有那千千万万缕剪不断理还乱舍不得放不下的离愁别绪儿女柔情。
       但是他写的人物也并不是没有性格的。
       很奇怪的，在郑证因节奉明快故事紧凑的小说人物中，居然时常会出现一些性格非常鲜明的角色，这些角色的性格甚至会鲜明得接近鲜艳。
       女屠户”陆七娘和金七老就是一例
       那真是一段让人看了觉得感怀悲恻不能自已的故事，陆七娘荡，金七老严制。刘果说陆七娘是个现代的嬉皮、那么金七老就是个十八世纪的英国清教徒。
可是他们两人也并不是没有相同的地方
     “女屠户”是要命的，要命的当然也是致命的
      这一点也很可能就是郑证因故意创作的关键——在嬉皮放荡子和清教徒之间，是不是也有某种放荡子不愿说清教徒不敢说的关系。”

      古龙笔下的“金七老严制”，郑证因在《鹰爪王》这样解释：

     “湖北有个绿林怪杰要命金七老，莫非就是此人？听江湖道上传言，此老十分扎手，练就一身软硬功夫，手黑心狠。他作的是绿林生涯，偏是绿林道的对头！哪路上的绿林道一个行为失当，作出大恶的事来，休想逃出要命金七老的手去。也就是当时不把你置之死地，也把你废了，叫你一辈子作废人。江南绿林道中畏他如蛇蝎，同道中有时彼此失和，就赌咒：谁要亏心，叫他往南去遇上要命金七老，往北来碰上燕赵双侠。   
      不过燕赵双侠虽也是专和绿林道作对，还没有金七老那样手黑心辣。”

      也即是说金七老是绿林道的人，却在维持绿林道的规律。郑证因的小说，颠覆了一般民国武侠小说的惯例，黑中有白。
      未知古龙是否受到郑证因小说的影响，古龙的创作，从《武林外史》开始，黑白、正邪的区分已经不那么严格。
      所以，后来王怜花能成为沈浪的朋友，一同出海。

半剑飘东半剑西

       1969年开始连载的楚留香系列之《蝙蝠传奇》,
       “第二十一回　文无第二，武无第一”中古龙写道：

　　一个瘦骨嶙峋的白发老者叹息着接道：“连老朽点水烟用的纸媒子他们都不肯放过，更何况别的?”
　　这老人一双手又黄又瘦，有如枯木，牙齿已被熏黑，烟瘾本极大，这两天瘾头本已被吊足；不提起这“烟”字还好，一提起来，喉结上下滚动，嘴里又干又苦，简直比没饭吃还难受。
　　高亚男突然也叹了口气，道：“王老爷子德高望重，好好的不在家里纳福，却偏偏要到这里来受气受罪，这又是何苦?”
　　白发老人脸色变了变，干咳了两声，道：“姑娘怎会认得老朽?”
　　高亚男淡淡地道：“鹰爪门享名武林垂七十年，江湖中人就算不认得王老爷子，只看王老爷子的这双手，也该猜得出来的。”
　　这老人正是淮西“鹰爪门”的第一高手“九现云龙”王天寿。二十年前已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他的侄子王维杰，近年来已很少在江湖走动，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本就不多，不想竟也在这里露面了。

□□□□□□
   
       郑证因《鹰爪王》中王道隆作为淮阳派当时的掌门人，驻扎清风堡绿竹塘，就是淮西。
       古龙遵循郑证因《鹰爪王》原著的淮西和王姓，但将“淮阳派”修改为“鹰爪门”，属于继承之后的焕新。
      “一个瘦骨嶙峋的白发老者”并没有写错，郑证因《鹰爪王》中王道隆刚出场的描写是：
      “年约六旬以上，瘦得已剩了人皮包着骨头，两目深陷，颊下一缕银髯，穿着件四川绸长衫，大黄铜纽扣，白布高腰袜子，袜口紧束在磕膝盖下，一双三镶绿坐条福字履，头上戴着一顶月白色绸子里的马莲坡大草帽，左手提着一个黄色小包裹。”
       王道隆作为擅长“神功鹰爪力”的武林人士，可以“瘦得已剩了人皮包着骨头，两目深陷”，“鹰爪门”前掌门人“九现云龙”王天寿，为什么不能“瘦骨嶙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