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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凌妙颜

[入库] 柳残阳《荡魔志》又名《金色面具》、《金面侠》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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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21:43: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九、波回旋 盟三生

  徐美媚拭着泪站了起来,铁门开处,一位风姿绰约、气质高华的美丽妇人急促的走了进来,这位夫人看去约莫只有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眉宇唇角,仍然有着其诱人媚力,而那双眼、那眉、那嘴,与徐美媚都像极了。
  这位夫人一走进来,焦急盼切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搜视,徐美媚已叫了一声:“娘啊……”
  随着叫声,中年夫人已伸开双臂,将扑来的徐美媚搂在怀中,一面轻轻抚拍着她,边红着眼睛咽声道““娘的乖,,娘的心肝肉,你可吓死为娘的了,都是你那老不死的父亲不好……方才绮红带信给我,我还差点以为这丫头是在胡扯呢……”
  徐美媚哭着,只一叠声的低低呼叫着她的母亲,中年夫人一面安慰着她,一面陪着落泪,母女两个哭得好不伤心。
  徐隐昂站了起来,一挥手道:“好了好了,人已经平安回来,还哭什么?咳,真是妇道人家……”
  徐夫人杏眼一瞪,怒道:“你这老不死还有脸在老娘面前发威?都是你的好手下,整个西岛的高手看不住人家一个毛头小伙子,六名大护卫保不住一个小女儿,哼,幸而是宝贝回来了,要不然,看老娘与你拼命!”
  黎隐昂忙道:“别吵别吵,静一点行不行?唉,你就不问问你心肝宝贝是怎么回来的?险些将老夫气死!”
  哼了哼,徐夫人道:“只要人回来了就得,还管她是怎么回来的做什?”
  口中说着,徐夫人又关心的低下头来道:“乖,,告诉娘,是谁救回来的?为娘的可得重重谢他!”
  徐美媚只是一个劲的抽噎着不答话,将面孔深深埋在母亲的怀里,徐夫人正等再问,徐隐昂已气咻咻的道““媚儿不说还是由我代她说了吧,所谓解铃还是系铃人,那姓龙的虏了她,又专程将她送了回来……”
  徐夫人不由大大的一愣,过了一阵,她才面显赞许的点着头道:“这样看来,那姓龙的还不失是个好人,多少也有点良心,既是如此,我看就不如网开一面,放他去吧……”
  双目一翻,徐隐昂冒火道:“你真正糊涂了,天下会有这等便宜的事?你的宝贝女儿竟已看上了人家,更打算与那姓龙的结成夫妇……”
  又呆一呆,徐夫人赶忙问道:“乖囡,你爹说的可是真话?”
  徐隐昂急道:“唉,我又怎会骗你?我……”
  面孔一拉,徐夫人道:“我是在问女儿,不是问你!”
  徐隐昂连忙闭上嘴巴,气得负手不言,徐夫人低下头来,轻柔的道:“来,乖囡,告诉为娘的,你爹爹讲的对不对?你该不会如此糊涂吧?我银城有多少俊娃儿,待为娘的替你你好好物色一个……”
  徐美媚在她母亲怀里扭动的更厉害,哭声也更高了,徐夫人不禁怔呵呵的双眼发了会直,她也是女人,也经过少女的时代,自然她明白女儿此刻的哭泣与扭动是代表着什么意思,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女儿的高傲与冷漠是自己所素知的,她怎会看上一个擒虏过她的人?但……但事实上似乎已经如此了,那,那姓龙的却又是什么样的人物,会有如此深沉的吸引力呢?
  寒着脸,徐夫人道:“那姓龙的如今人在何处?”
  徐隐昂嘴巴一咧,用手指着侧旁的龙尊吾道:“太太,这位就是!”
  龙尊吾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他直觉的感到面热心跳,手掌冒汗,浑身不是滋味……
  徐夫人在猛然一怔之后,瞪着眼像要吃人似的盯视着他,龙尊吾微微躬身道:“在下龙尊吾见过夫人……”
  徐夫人一咬牙,怒道:“小子,你的胆量却是不小,竟然就这么似模似样的站在这里隔岸观火,你大胆勾引我的女儿,我问问你是有几个脑袋?”
  龙尊吾拭拭汗水,低声道:“夫人万莫误会,且容在下解释……”
  徐夫人眉毛一扬,尖厉的道:“解释?还解释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幼童,岂会受你花言巧语之骗?小子,今天你是来得去……”
  “去不得”三个字像一个音节在拔了一个尖音后蓦然中断,徐美媚在她母亲怀中仰着脸,一张美丽的面庞上不仅泪痕零零,面色更是死似的苍白,她紧闭着眼,连呼吸也是那般微弱了。
  徐夫人尖叫一声,慌忙在女儿两边太阳穴及胸口上搓揉着,一面凑上口去,嘴对嘴的为徐美媚拼命渡气……
  徐隐昂也惊慌的抢上前来,握着女儿的双手用力搓擦,连一边的聂武陵也显得有些动容了……
  踏上一步,龙尊吾心想上前帮忙却又怕讨个无趣,他进退维谷的犹豫着,满脸焦虑关注之色。
  良久。
  徐美媚终于悠悠吐出一口气来,徐夫人如释重负般立即抱着她坐到一张矮椅之上,一边继续为她搓揉胸口,边心痛之极的道:“乖囡,你哪里不舒服?头还晕不晕?娘马上叫人去把府里的三个大夫通通请来会诊,你先躺一歇,心里放宽些……”
  一下子哭出声来,徐美媚抽噎着道:“娘啊……你老人家别……别折磨他……是……是女儿……自己要……嫁……嫁给他的,娘……你就成全了女儿……吧。”
  徐夫人傻了,她直愣愣的呆了片刻,又连忙拍着女儿道:“别哭,乖,这件事让娘与你爹好好商量商量……”
  双肩耸动着,徐美媚伤心的道:“娘,娘,求你依了女儿,要不……女儿就无颜偷生于世……”
  吓得心腔“怦”的一跳,徐夫人花容失色的惊道:“乖囡,乖囡,你可千万使不得……”
  摇摇头,徐美媚道:“连……连终身大事……都不容女儿自己……自己选择,女儿活着,还有什么乐……”
  张着嘴愕了一会,徐夫人猛一咬牙:“好吧,娘,娘便依你……”
  徐美媚忙道:“娘不骗我?”
  徐夫人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娘多疼你,多爱你,你是娘心头的一块肉,如果你有了个什么差错,娘也活不下去了,娘答应你的事,又几时骗过你来?”
  徐美媚一下抱住了她的母亲,喜极而泣:“娘真好,娘真好……”
  那边——
  徐隐昂长叹一声,拂柚道:“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眉梢子一扬,徐夫人怒叫道:“老不死,什么家门不幸?你怎么知道那姓龙的不是好人?你又怎么知道女儿挑选得不对?哼,不在那里引咎自责还竟敢说些风凉话?你又是好久没有吃生活骨头发痒了?”
  急得徐隐昂连连摆手,他苦着脸道:“夫人,你就少说几句行不行?唉,唉,当着这么些人面前,有话回去讲不成么?”
  徐夫人双目一瞪,气咻咻的道:“什么这么多人面前?武陵是从五岁起就跟着我的,又是我的表侄,姓龙的是你未来的女婿,女婿便如半子,剩下就是女儿了,你说说看,还有什么外人?告诉你,你少在老娘面前耍这些花枪,老娘不吃这一套!”
  徐隐昂是又气又急,又发作不得,他一跺脚,转过身去闷声不吭,兀自长吁短叹个不停。
  于是——
  铁门又启开了一线,独眼老九的声音自外面传入:“请聂掌旗转报城主,令主顷接海外消息,有急事奉禀城主。”
  聂武陵低沉的道:“知道了。”
  他转过身来,目注徐隐昂道:“城主,现在去么?”
  徐隐昂急急点头,侧身道:“夫人,有急事待商,我先走步了。”
  徐夫人点点头,道:“你早些回‘丹凤楼’来,我有事等着和你商量。”
  徐隐昂忙道:“当然。”
  这位银城主的身形刚刚出门,徐夫人又叫住了随侍跟去的聂武陵,她悄细的道:“武陵,这件事,可不许先跟外面的人提起。”
  聂武陵会意的一笑,道:“是的。”
  在聂武陵去后,徐夫人开始仔细的端详起龙尊吾来了,于是,每看一次,神色便缓和一分,到后来,简直已带上笑容了,缓慢的,她道:“龙尊吾,你过来坐下。”
  龙尊吾谢了坐,过来端整的坐好,徐夫人笑了笑,道:“你喜欢我家的媚儿吗?”
  咽了口唾沫,龙尊吾硬着头皮道:“喜欢。”
  徐夫人点点头,又道:“你会待她好一辈子?”
  舐舐唇,龙尊吾低沉的道:“如若能以结合,夫妻之间自当相敬互爱终生。”
  满意的笑笑,徐夫人接着道:“假若你能娶得我家的媚儿,你可不能稍稍欺悔了她,否则,银城上下是不会轻饶过你的。”
  龙尊吾道:“在下明白。”
  沉思了一会,徐夫人又一一问明了龙尊吾的家世、出身、籍贯等等,未了,她颔首道:“你这孩子还不错,我相信你该是可靠及可信的……”
  顿了顿,她微带伤感的道:“城主今年六十一岁,我也满五十了,我俩口子这大半生来只得媚儿一个独养女儿,我们把她交给你,望你善待于她,她从小娇纵惯了,遇事无不百依百顺,日后她便是使些小性子,也盼你看在我两个老人家的面上莫与她计较,不一定似我夫妻这般眼皮上供看,嘴里含着,只要你不欺悔她,我夫妻俩也就心安了……”
  徐美媚扑到她母亲怀里,低泣着叫道:“娘……”
  徐夫人眼圈一红,搂着女儿,泪珠儿也扑簌簌的掉了下来,龙尊吾垂下目光,低沉而有力的道:“夫人,如果令媛果能与在下成为夫妇,在下誓将以生命卫她爱她,这一点,夫人可以放心。”
  拭去泪水,徐夫人拍着女儿,望着龙尊吾,表情有一种显著的满足的欣慰,在这一刹间,她的心胸里像是一下子充满了太多幸福的感觉,宛如她已享受到了半子的供奉,看到了成群孙儿的娇憨,听到了丈夫含饴的大笑……
  良久……
  她站了起来,手拉着女儿,低低的道:“我们回拾翠楼去。”
  徐美媚娇羞的点头,徐夫人又转过头来朝着龙尊吾道:“还有你。”
  徐美媚目梢一瞟龙尊吾,扶着母亲姗姗行出,龙尊吾缓步跟行于后,方才,他宛似做了一场梦。
  只是,这梦境却太过曲折与突然了。

  ×      ×      ×

  拾翠楼上。
  倚着一排巧致的朱栏,而朱栏围筑在一个小小的平台上,龙尊吾目光深沉的凝注远天浮云,如今正是黄昏,云朵儿有如绵絮,又像烟霭,那么层层卷卷的簇拥着,重叠着一团团的,一条条的,浅嫣的晚霞便将它带着些儿黯紫的,含蕴着些儿苍郁的色彩,淡淡浓浓的涂抹在这些云朵儿上面,于是,极西处映现着说不出的悲凉味儿,没来由的给人们心头上也蒙上一丝丝的怅惘与迷茫。
  这真有些奇妙,龙尊吾怔怔的回忆着,就在昨天以前,蓝湖海的这一干人尚是他的强仇大敌,就那一夜的功夫,冤家竟变成了亲家,不管这种转变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下所铸成,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但却已几乎成为事实了,到现在,龙尊吾还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徐美媚,他只明白在化解了一场干戈之后,他已不再憎嫌她,讨厌她,但爱呢?谈到爱,却似乎仍然差上那么一截,尤其是,他自从勉强允诺了这头婚之后,心中老是缠绕着一股愧疚的感觉,这感觉悠悠忽忽的,却是那么根深蒂固,那么牢不可移,他晓得,这是因为唐洁而起,不可讳言的,他爱唐洁,且已表明心迹,唐洁也向他勇敢的剖白了她自己的情感,这应该已成定局了,但突然发生的这件事却好生令人困扰,令人尴尬,又令人无奈,他决不会辜负唐洁,可是,又待如何去向她解释呢?
  徐美媚是个美丽而娇艳的女孩子,又有煌赫的家世为背景,无论哪一方面来说,也是一般草莽男儿,江湖好汉们追逐向往的对象,但她独独在那种特异的情形之下看上自己,若是光凭外在的容貌与风范来解释这道理,未免太过浮浅,但这总是已经成为实在的事,想来想去,只能说是一个“缘”字了,不知在多少万年或多少千年之前,那段丝线约莫已系在他们彼此的足踝上,这,或是那白胡子的月下老人在恶作剧,或者,真是缘份早已注定……
  轻轻柔柔地,一个软软的声音在唤龙尊吾:“想什么?”
  龙尊吾如梦初醒,侧过脸来,唔,是徐美媚,她仍旧是一袭纱雾似的翠绿衣裙,云鬓高挽,一只翡翠凤钗斜插发间,两串珠坠在耳下轻轻摇晃,衬得她的形容越发美艳绝伦,清丽无双,好一个人间仙子!
  吁了口气,龙尊吾低沉的道:“你真美……”
  带着羞涩的一笑,徐美媚微微垂下头项,低细的道:“怕比不上你那另一位……”
  有些窘迫的搓搓手,龙尊吾苦笑道:“哪里,你们是同样的清秀娴慧,只是我太粗俗了。”
  抬起头来,徐美媚睁着一双秋水也似的双瞳凝注着龙尊吾,好一阵,她幽幽的,却又略显激动的道:“为何如此说?你是多好,多诚,这一生,除了你我不会再看上第二个人,虽然我们相识的日子并不太长……”
  顿了顿,她又道:“人与人相处,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生情感,但是,也可能只须一刹便会深爱至死在瞬息中求得永恒……”
  龙尊吾默默颔首,道:“我同意你的见解,常常,我也有这种感觉……”
  徐美媚似是玩笑又似认真的道:“对很多个女孩?”
  龙尊吾怔了怔,忙道:“不,我是指同性之间的情感。”
  十分信任的点点头,徐美媚道:“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是一个风流好色之徒,而且,我也知道你用情很专,因此,我便毫不保留的做了,我永不会后悔,我一定可以与你生活得很愉快,很幸福,很美满……”
  说到这里,她忽然有些忧戚的一笑,道:“只是,不晓得你的那一位能不能容我?”
  龙尊吾咬咬下唇,道:“我想,她应该可以。”
  闭闭眼,徐美媚道:“我会去恳求她……女人在这一方面都是绝对自私与嫉妒的,这或者会很困难,但我要不顾一切的去做,她打我,骂我,我也全认了……”
  龙尊吾摇摇头,笑道:“洁,不会这样,她极温柔。”
  徐美媚有些酸溜溜的道:“洁?看你说得好亲热,好甜么。”
  无奈的一笑,龙尊吾道:“将来,你不愿意我也对你这样?”
  徐美媚忙道:“我当然要!”
  龙尊吾有趣的望着她,道:“那么,你也该想想,她会不会高兴?”
  怔仲了一下,徐美媚了悟的笑了,她轻轻偎到龙尊吾怀中,低低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尽力求得她对我的谅解,我一定使自己全力喜欢她,也要她喜欢我,我答应你永不会使你为这些事感到烦恼,我们共同为你营筑一个小小的,温馨而甜蜜的家,尊吾,你高兴吗?”
  龙尊吾望着徐美媚双眸中的光彩,面靥上映漾那未来幸福的憧憬,虽然未来中有许多困难与阻碍,但龙尊吾却不忍说出口来,在这一刹,他决定自己要好好爱护这位娇丽的女孩,不论自己与她是否能顺利结为夫妻。
  在沉默中,两人心灵相契的依偎了良久,直到连周遭沉浮的暮蔼却是那么郁黯了,龙尊吾才低声道:“美媚……”
  徐美媚喃喃的应了一声,这两个字出自他的口中是多新奇,多温柔,多美妙,自他答允自己的要求到现在,嗯,才如此唤过自己两三次吧,但这两个平素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在他口中呼出,却像是一缕无形而又强韧的丝,缠绕着自己,连骨都酥了,连心儿也麻了,好神异的爱的力量啊……
  轻轻地,龙尊吾又唤道:“美媚……”
  徐美媚仰起红艳的面庞,温驯的道:“有事?”
  龙尊吾点点头,道:“我想,我明天离开蓝湖海。”
  微微吃惊了,徐美媚道:“明天就走?”
  龙尊吾笑笑,道:“是的……”
  徐美媚一下子挣出龙尊吾的怀抱,红着眼圈道:“你要走,为何不说‘我们’?而只说你一个人?难道……你仍不愿承认我们的关系?要抛下我一个人离开?”
  连忙摇手,龙尊吾急道:“美媚,你别误会择我怎愿抛下你一个人离开?我只是担心令尊令堂二位恐怕难舍你随我远离。”
  双眸中流露出一抹娇刁的神态,徐美媚道:“你放心,只要我愿意的,爹娘一定会答应我,哪怕我要天上的星,水中的月……”
  龙尊吾道:“既是如此,我当然欢迎,但是,我只想我们两人一起走,你的那些随身护卫是否可以不带?”
  犹豫了一会,徐美媚面露哀恳之色道:“尊吾,我……我想,只带两个人不好吗?”
  龙尊吾奇怪的道:“为什么你一定要带护卫呢?我自信有力量保护你,而且,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不有很多方便么?”
  徐美媚羞涩的低下头道:“这是爹娘的一片爱心,我不能太令他们替我担扰,江湖道上凶险最多,有几个人跟着总比较好,况且……况且有许多事我不能支使你去做呀……”
  微微一笑,龙尊吾道:“以后,你该学着如何侍候人,而不应当是要人侍候。”
  徐美媚怔怔的道:“你,你的意思是?……”
  龙尊吾淡淡的道:“我的意思很简单,将来,假如有那一天,是你照应我呢,还是我侍候你?嗯?”
  轻拧了龙尊吾一下,徐美媚别过脸去:“我……就学侍候你好了嘛……”
  吁了口气,龙尊吾道:“这还像话。”
  徐美媚轻吁了一声,佯嗔道:“你这人呀,就不能给你几分好颜色,否则,你真要开染坊了。”
  握着她那一双白皙而细腻的小手,龙尊吾深沉的道:“为了我,你受了很多委屈,无论是在少女的尊严上,个人的声誉上以及家族的威信上,我非常感激你,而且,我会逐渐的来尝试爱你,我想,我会爱你的,将会越爱越深……”
  倒进龙尊吾的怀抱,徐美媚带着激动的声音,轻颤的道:“谢谢你,尊吾,谢谢你……”
  她半仰起脸蛋来,美丽的面庞上光辉焕然,显得这妮子更加妩媚动人了,她微微抖动着嘴唇,而她的嘴唇是丰润的,饱满的,柔红的,龙尊吾兴起了一股想要吻下去的强烈念头,但他终于强制着忍住了,闭闭眼,他岔开了眼前的绮念,轻咳了一声,笑道:“回到这里之后,我一直未见到西岛主单红,美媚,这位西岛主,他对我仍然痛恨么?”
  眨眨眼,徐美媚道:“他喜欢你,我看得出来,虽然你损了他好些手下,如果不是我迫着他,他不会如此待你的……”
  龙尊吾有些感慨的道:“武林中的争纷难以平息,而情势的变幻又是风谲云诡的,假如当时你我皆稍退一步想,就不会发生这些不幸及杀伐,那些伤亡的朋友与我何怨何仇,落得如今的命断肢残,我与他们又是何隙何恨,致令他们鞭挞于我,铐镣于我,但如今这些事情却又像烟云消散,无踪无痕了,就宛似从来便没有发生过什么,就宛似我们原本便这么友善亲切的一样……”
  徐美媚面色泛着苍白,苍白中渗着懊悔,她幽幽地道:“这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尊吾,你想罚我,就罚吧,我甘心承受……”
  摇摇头,龙尊吾意味深长的道:“我没有怪你,更无权罚你,美媚,我只要你记着一点,人与人之间不该有太多的仇恨,为事成功之要诀亦非在于暴力,世上有许多事情,不是凭着财富,权力,与胁迫便能达到目的的。”
  没默了良久,徐美媚将脸儿贴到龙尊吾胸前,低低的道:“你说得对……尊吾,我会完全记着,我会改过,我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只是大家都宠我,让我,放任我……”
  拥着她窈窕的身躯,龙尊吾安详的道:“将来,我也同样会宠你,让你,但是,嗯,我不会放任你,我会管你管得严严的……”
  徐美媚嫣然一笑,道:“我服你。”
  拍拍她的肩头,龙尊吾笑道:“这就好,美媚,今晚你去禀明令尊令堂,明晨我们就启行,你带着玄鹤好么?那青鹰也不错。”
  徐美媚笑着道:“你不讨厌青鹰?哦,对了,青鹰叫梁采……”
  龙尊吾在口中重复了一遍,道:“你的护卫怎会讨厌,他以前待我如此,只是证明他对你忠心的程度罢了,我相信处久了,他会喜欢我的。”
  徐美媚道:“他敢不!”
  龙尊吾摇摇头,道:“服人以德,而非力!”
  徐美媚道:“好罢,反正都是你对,我说不过你,现在,我想去前面禀告爹娘了,你还有什么话要我代禀的吗?”
  龙尊吾道:“越早成行越佳。”
  眉头微皱,徐美媚酸酸的道:“就那么急?”
  龙尊吾笑道:“别多心,我们另外有事。”
  徐美媚姗姗行出,刚走了两三步,她又回过身来,怯怯的,可怜兮兮的道:“尊吾……”
  龙尊吾跨前一步,道:“有什么不对?”


  垂下头去,徐美媚幽幽地道:“见了她,你不会不要我吧?”
  龙尊吾正色道:“婚姻之事岂可儿戏?美媚,只要我们彼此信任,有决心,有毅力,天下没有不可成之事!”
  徐美媚伸出双手,目光中露着祈求,她注视着龙尊吾,像一个在急流中等待救援的孩子。
  “你要助我,尊吾……”
  一个箭步抢上前去,龙尊吾揽抱徐美媚入怀,他没有回答,只是在双肋上加足力量,两个人几乎紧合为一,他们是那么牢不可分,在这一刹,像是连两颗心也完完全全的贴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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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21:53:1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系心缘 扬归帆

  白玉码头。
  绿燕——那股坚固而又美丽的巨船,正缓缓离开了雪白的石缘,粗大的缆绳,也在一段段的从水中收起,码头上,那两位游巡使率领着百名灰衣大汉,正躬身目送着这艘巨船渐渐离去,两人那副诚惺诚恐的模样,与他们迎接这艘船泊碇的时候是毫无二致的,那么谦恭,又那么卑谀。
  十二艘快艇绕着绿燕打了三个圈子,然后,在操船者尊敬的执礼下转了回去,二十四条白浪拉起股股悦目的小线逐渐渺小。
  在船楼上。
  龙尊吾负手卓立,在他旁边,是玄鹤牟迟德。
  优雅的一笑,牟迟德道:“又回去了,龙公子。”
  龙尊吾摆摆手,道:“先生,为何不兄弟相称?”
  牟迟德平静的道:“公子乃大小姐未来夫婿,不才怎好如此僭越不敬?”
  龙尊吾忙道:“各亲各论,这是两回事……”
  摇摇头,牟迟德道:“银城规律森严,上下有分,公子,请恕不才难以从命。”
  龙尊吾叹道:“太迂了,先生。”
  牟迟德深沉的一笑,道,“不谈这些,公子,你我隔日为敌,瞬息为友,公子你不觉得人生的机遇太也幻妙难测么?”
  龙尊吾笑道:“颇有同感。”
  微微颔首,牟迟德道:“其实,不才早已推断这桩事情会以喜剧收场,呵呵,如今果然不出所料,倒是可喜可慰。”
  龙尊吾奇道:“先生何以晓得?”
  牟迟德道:“异常简单,不才护卫小姐已有十八年,自她牙牙学语至今,小姐的心事与意图,不才虽然不敢说全然知晓,却也可判测个十之八九。”
  “啊”了一声,龙尊吾道:“既是如此,先生何为不在美媚的习性上多加劝导?”
  轻喟一声,牟迟德道:“正如方才所言,上下有分,不才言谈不可逾规,况且,其中关系亦大相迥异,譬如公子你的一句话,就较不才的十句话还管用得多。”
  面孔微微一热,龙尊吾道:“先生说笑了……”
  牟迟德目注龙尊吾,严肃的道:“不然,公子与小姐之事,不才甚愿公子能摒除一切障碍与小阻结为连理,其因有二:一则小姐心性强傲,正须公子时加疏导劝解,再则亦可避免小姐为此事而另生事端……小姐的脾气公子大约已经领略,而城主伉丽又爱之若命,如果再生枝节,则不知又要掀起多少血雨腥风,伤残多少无辜人命……”
  龙尊吾连连点头道:“我自然会尽力而为。”
  顿了顿,牟迟德又道:“自红崖泥沼一战,不才已深深为公子这豪胆巨魄所倾倒,私心对公子仰慕不已,尚望公子能以本身之气质度量感化小姐,使小姐能更趋善境,则公子功德无量,银城上下幸甚。”
  龙尊吾缓缓的道:“我想,可以如此。”
  牟迟德欣慰的道:“不才衷心祝贺公子与小姐偕老,永不分离。”
  一抱拳,龙尊吾道:“谢谢。”
  略一迟疑,牟迟德又道:“至青江后,公子行踪如何?”
  龙尊吾坦率的道:“回大明县城,见故友,追旧仇!”
  牟迟德正色道:“不才愿倾囊助公子一臂。”
  苦笑了一下,龙尊吾道:“我心中领受了,先生。”
  牟迟德迷惘的道:“公子有所不受,这,是为了什么?”
  目光望着玻璃罩子外的澄澈湖水,龙尊吾低黯的道:“这些仇家给予我的,不仅仅是仇恨而已,其中,尚有无比的羞辱,梦魇也似丑恶与残酷……”
  牟迟德深沉的道:“所以,公子要亲手刃仇?”
  坦白的点头,龙尊吾道:“不错,当刀锋割进他们的躯体,在心灵上的创伤或者仍不能平复,但是,意识上的仇怨却可得到发泄,至少,我不会再如目前这般痛苦……”
  牟迟德含蓄的一笑,道:“心灵上的创痕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消弥,公子,长久的挚爱与关怀将能令你感到慰藉,能使你从悲怆中恢复愉快。”
  淡淡一笑,龙尊吾道:“但愿如此了……”
  略微犹豫了一下,牟迟德低沉的道:“公子这些仇家,与公子所结之仇,不知是属于哪一方面?不才无礼,贸作推断,可是关在‘情’上?”
  嘴角抽搐着,龙尊吾道:”是的……”
  一咬牙,他又道:“干脆说了吧,他们一共有四个人,把我缚在柱上,将我残至重伤,当着我面轮奸了我的妻子,于是,我的妻子咬舌自尽,他们又转回杀我,然后扬长而去,但老天有眼,我幸而未死,因此,我便天涯海角四处追寻他们,只要一息尚存,我会一个个的将他们寻到……
  愣了好一会,牟迟德愤怒的道:“公子,这些畜生的踪迹至今尚未得一丝线索么?”
  苦笑一声,龙尊吾道:“已被我杀了一个,伤了一个,他们托庇于一拨黑道帮会之中,为了杀伤他们,引起了这拨黑道帮会的报复,他们在一个多月以前便大举沿红崖泥沼之侧往大明县城寻仇,因此,我只得先在那里截杀他们,我不愿为了我而累及在大明县城的朋友,先生,我们相逢的那个夜晚,正是我截杀他们的时候……”
  牟迟德尴尬的搓着手,讷讷的道:“当时不知事情竟是如此严重,不独没有帮上公子的忙,反而使公子误了事……想来,唉,真是不该。”
  轻喟了一声,龙尊吾道:“事情过去也就算了,好在日子还长,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总会再找着他们的。”
  沉默了片刻,牟迟德忽道:“这些事,公子,小姐都知道了么?”
  摇摇头,龙尊吾低沉的道:“她尚不知。”
  牟迟德轻轻的道:“既欲修双好,公子,你应告诉小姐。”
  目光有些黯淡,龙尊吾嗓音有些喑哑的道:“这并非愉快的事,我个人承受已觉残酷,又何苦再要美媚为我伤痛?待时间到来,我不告诉她,她也会明白……”
  牟迟德的视线有些悠忽怆然,他凝注着空中的浮云,浩渺的绿波,久久不能出言,不错,人世间的惨事是太多,是难以尽书,但似这等令人发指的罪行,恐怕要算是人间罪恶里顶尖的了……
  左侧的暗门轻轻启开,一阵香风有如百合的芬芳拂动,徐美媚飘然而入,她才一进来,已敏感的察觉出空气中的沉重气氛,于是,这位银城城主的掌上珠不由怔了怔,担心的道:“咦,你们两个在这里发什么呆?为什么都不说话?”
  龙尊吾笑了笑,道,“欣赏湖光山色而已,美景当前,开口聒嗓,不是太俗了么?”
  小巧的鼻梁一皱,徐美媚道:“我才不相信你就那么雅……”
  说着,她侧首道:“迟德,是什么事?”
  牟迟德为难的堆上一脸笑,顾左右而言他:“龙公子正谈到一件往事,呃,小姐,龙公子的住处约莫已经整理了吧?这一段行程也真不短哩……”
  哼了哼,徐美媚不悦的道:“你别扯到别处,我在问你刚才你们谈的是什么事?”
  牟迟德苦笑了一阵,吞吐的道:“是,是龙公子的,呃,过去,他的以往……”
  龙尊吾打断了牟迟德的话语,为他解困。
  “美媚,是一个故事,已经很久很久了。”
  徐美媚不依的道:“为什么不能讲给我听,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尤其是,关于你的故事。”
  一侧,牟迟德忙道:“下面有事,小姐,我先告退了。”
  瞪了牟迟德一眼,徐美媚悻悻的道:“你快请吧。”
  挤挤眼,牟迟德匆匆推门而出,待他走了,徐美媚依在龙尊吾身边,温柔而又低细的道:“尊吾,有什么事还不能够告诉我?我们之间,难道应该有隐密?应该有隔阂?”
  龙尊吾沉默了片刻,缓缓的道:“你一定要知道?”
  徐美媚用两手围过龙尊吾的胸膛,将面颊贴在龙尊吾心脏上,她闭着眼,喃喃的道:“我早就想知道,不止一天了。”
  叹息一声,龙尊吾:“还有多久到鹅颈?”
  徐美媚轻轻的道:“快了,为什么问这个?”
  悠悠的,龙尊吾道:“船进鹅颈,我再告诉你,行不?”
  点点头,徐美媚道:“那是一个够得上悲凉的故事,是吗?”
  龙尊吾拍拍她的背脊,道:“是的,相当悲凉。”
  长长“嗯”了一声,徐美媚有如睡梦中的呓语般道:“尊吾……我好早就想像现在这个样子,依在你的怀里,紧紧靠着你的胸膛,静静聆听你的心跳,那声音好好听,好悦耳,宛如在向我低语,告诉你心中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的话……我喜欢我们的心跳能匀合一致,那样,仿佛我们两人已合而为一,连血液也彼此交流了……”
  龙尊吾抬起手来,摩娑着怀中人一头乌云似的秀发,他深沉的道:“美媚,你真好……”
  徐美媚将龙尊吾搂得更紧了,紧得似欲贴进她的身躯,痴痴的,她道:“我爱你,尊吾……”
  眼眶中闪泛着泪光,龙尊吾微微仰着头,克制住自己情感的波荡,世上原本冷酷而炎凉,但是,却又何其充满了温暖与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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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7 22:44:14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一、遇窄途 惊巨变

  一个滨水的山垣,有一片金黄色的细软沙滩,山垣的四周都是密密层层松林,而松涛簌簌低语着,此地好安宁,好幽密。
  一条以巨大青石砌就的码头伸在沙滩之外,绿燕号便轻巧的泊靠在码头之旁,船上的灰衣大汉们正匆匆来往,忙着下锚落帆紧缆诸事,船楼上,龙尊吾正卓然而立,徐美媚则静静的依在他的身侧。
  “这地方,是银城早就挑选好了的泊船之处?”龙尊吾低声问着他身侧的俏丽人儿。
  点点头,徐美媚道:“还算好吧?”
  龙尊吾一笑道:“很隐秘,很静。”
  银铃似的一笑,徐美媚悄声道:“尤其是,隔着大明县城很近,从此向南行,只有五十多里,是么?”
  龙尊吾笑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眨眨眼,徐美媚道:“别看你表里淡然,其实啊,哼,谁不知道你心中早已急成个什么样子了,还以为人家不知道?”
  舐舐唇,龙尊吾正色的道:“到了大明城,美媚,你可得照我的眼色行事,别毛毛躁躁的来,免得将事情砸了,嗯?”
  徐美媚伸伸舌头,道:“看你吓成这个样子,你就这么怕她?”
  叹了口气,龙尊吾道:“我是怕她受剌激。”
  徐美媚忙道:“我答应你就是了嘛,又何必唉声叹气?放心,我会一切依你的……”
  暗门在这时起了两声低弱的扣击声,牟迟德的声音优雅传进:“小姐,船已靠定,可要即时登岸?”
  徐美媚转头以征询的目光瞧着龙尊吾,龙尊吾点点头,于是,徐美媚略略提了语声道:“等一下就上岸,迟德,叫金拐子他们好生守着船,你和梁采跟着我们,备四匹马。”
  门外,牟迟德恭谨的答应一声去了,徐美媚回过头来,嫣然笑道:“行吗?我的老爷。”
  龙尊吾抱拳道:“铭感在心。”
  一撇嘴角,徐美媚道:“别见了那位忘了这个就行。”
  微微揽住她的腰肢,龙尊吾笑道:“言重了,我龙尊吾岂会如此薄幸?”
  徐美媚做了个鬼脸,道:“哼,谅你也不敢!”
  于是,两人都忍不住笑了,他们推门走出船楼走下左舱,牟迟德正在指挥着几名灰衣大汉将四匹雄骏的高大的马儿牵到岸上。
  一侧,青鹰梁采幽灵似的跟上来,徐美媚看了他一眼,龙尊吾也察觉了,他微微一笑,道:“梁兄,有烦你了。”
  龙尊吾这豁达大方的态度,倒令青鹰有些拘谨不安,他赶忙躬身,语声低沉的道:“不敢,此乃在下应尽之责。”
  龙尊吾诚挚的道:“日后相处时光正长,晨昏朝暮,尚请梁兄莫拘俗礼,你我交谊自然坦诚,更祈梁兄莫予见弃才是。”
  梁采感动的道:“公子垂爱,在下岂敢不遵?”
  深沉的一笑,龙尊吾道:“如此,我就安心了。”
  沿着大船搭就的木板,四个人走到了青石码头上,牟迟德趋前一步,微笑着低声道:“大小姐,你的那匹‘牡丹’没有跟来,它有点不太舒服,马厩的缺耳柯说还是养息几天比较妥当。”
  徐美媚点点头,道:“把‘一阵风’给龙公子骑。”
  顿了顿,她又道:“金拐子你交待好了?”
  牟迟德笑道:“喏,他正候在船上等着呢。”
  龙尊吾与徐美媚一起转过身,唔,在船的左舷边,一个满脸大胡子,豹眼海口的魁梧灰衣大汉正躬身朝这边行礼。
  徐美媚提高了嗓音道:“金拐子,你好生守着船,我们不一定在什么时候回来,你交待船上的人不准擅离,尤其不得惹事生非。”
  那叫金拐子的虬髯大汉轰雷似的笑道:“大小姐放心了,这里有我姓金的待着,包管出不了差错!”
  徐美媚侧首道:“好了,咱们走。”
  四个人同时偏身上马,玄鹤牟迟德领先开道,四乘健骑泼剌剌,奔向右面的一片岗峦,片刻间已穿入松林之中。
  马上,徐美媚策骑靠近了龙尊吾,她略略一理鬓角,妩媚的道:“尊吾,你心中在想什么?”
  目光在四周的松干上游移着,龙尊吾平静的道:“什么都想,又像什么也没想,悠悠忽忽的,思绪似一团乱丝,老是聚集不起来……”
  徐美媚慧黠的道:“别急,到了大明城就好了……”
  望了徐美媚一眼,龙尊吾道:“只怕越近了越心乱。”
  轻轻一笑,徐美媚道:“不要担忧,尊吾,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是说,人与人之间的聚合在于一个‘缘’字吗?我相信我和唐姐姐会有缘的,尤其是,与你更有……”
  龙尊吾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你怎知道你与她会有缘?”
  徐美媚笑着道:“这是一丝预感,我好像一直觉得唐姐姐很柔驯,很娴淑,尤其是,很明理,尊吾,她该是生得瘦瘦细细的,娇娇小小的,是不?”
  龙尊吾在唇角浮起一抹笑意,道:“你猜得大致不差。”
  徐美媚得意的道,“如何!我不是骗你吧,我们银城的人,大多有这种神机妙算的本事,我还不叫强,我爹啊,才真厉害呢……”
  瞧着向后面急速退去的松影,龙尊吾笑道:“令尊既是如此厉害,怎的见了令堂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呢,莫不成令堂的本事更佳?”
  窒了一窒,徐美媚嗔道:“你不要调笑人家……你不晓得,我爹有多爱娘,那不叫怕,那叫爱,越那样才越使情感亲密……”
  哧哧一笑,龙尊吾道:“嗯,这倒是前所未闻的高论……”
  脸蛋儿一红,徐美媚撒娇的道:“人家不来了,人家好心好意告诉你这些事,你却只管一个劲的促狭人家,坏透了……”
  龙尊吾躲过去徐美媚拧来的手,抖缰加速前奔,这时,他们一行四骑已穿过松岗,直朝岗下一条大道驰去。
  十六只铁蹄起落如飞,蹄音有若擂鼓般传出了老远,在转过一道弯路后,地面开始崎岖起来。
  在后紧随的青鹰梁采快马靠近,双目闪闪向周遭探视,路旁,全是荒凉的田野,与起伏的坡坎,没有一点人烟。
  龙尊吾低沉的道:“美媚,梁兄似乎对这里十分注意?”
  徐美媚点头道:“是的,此处十分静僻,而且地形险恶,我们银城的仇家不少,三年前,便曾有银城的人在这段路上受过袭击。”
  咬咬唇,龙尊吾又道:“此去大明城还有多远?”
  徐美媚看看前路,道:“大约还有三十里路……”
  她又接着补充道:“这是一条山道,平时没有什么行人经过,但走这条路却近得很多,若到‘方家镇’靠船,要多走十多里的冤枉路。”
  龙尊吾微微仰头想了想,方待开口,前面的牟迟德蓦然带马旋空跃起,马匹尚未落地,他人已笔直拔升五丈。
  徐美媚毫不惊慌的勒住坐骑,龙尊吾也同时停下,后头的青鹰梁采已策马超越而过。
  拭去鼻尖上细小的汗珠,徐美媚悄声道:“这条路真邪,大约是迟德发现了什么……”
  她话未说完,那边已响起了牟迟德的叱喝声,青鹰梁采的冷笑声,还有,一片冷厉暴辣的叫骂声。
  那边——
  就这一刹,已自道路的两侧跃出了近百个衣衫杂乱,形容疲惫的彪形大汉,他们手中各执着不同的兵刃,个个都以充满了仇恨的目光,杀气腾腾的盯视着已陷入包围圈内的牟迟德与青鹰两人!
  徐美媚冷冷一哼,道:“这些跳梁小丑,江湖末流,也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拦路劫财起来,哼,他们这一次算是找对人了!”
  神色中有些迷惑,龙尊吾细细的打量着十丈之前突然出现的这些江湖汉子,他似有所思的道:“美媚,你注意到他们当中竟有一半多带了伤么?”
  这一问,徐美媚方才察觉出来,不错,那一百个彪形大汉中,不仅个个衣衫污秽破烂,蓬头垢面,其中更有不少人用白布包扎着头颈四肢,包扎处血迹殷然,透布渗出,像是这些人才经过了一场血战败下阵来一样,神色中带有无可掩饰的狼狈与不甘!
  也有些迷惘了,徐美媚轻声道:“他们好多人都带着伤……奇怪,为什么呢?”
  这时——
  玄鹤牟迟德的话声已清雅却又冷傲的飘了过来:“……天下大道容天下人行,不才并未开罪各位,各位却在照面之下暴拥围上,不知居心何在?”
  百多名大汉中,一个头上包着白布,生着一双大板牙的高个子猛然翻翻白眼,声如破锣似的吼道:“少他妈来这一套文绪终的词儿,奶奶的,你是干什么的,我们是吃几碗干饭的,大家全是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却是好生快,就这半天功夫你们已踩到这里来了,他奶奶的,老小子你是来得去不得了!”
  旁边的青鹰梁采哼了哼,阴沉沉的道:“朋友,凭你们这等角色,也不嫌说话口气大些了么?”
  大板牙嘴唇怒掀,他暴跳如雷的吼道:“你他妈是什么东西,在这里阴阳怪气活像死了半截似的放着狗臭屁,你他妈以为你能擎天,老子今天第一个就摆平你!”
  四周的鹑衣大汉们愤怒的吼叫鼓噪着,兵刃闪闪舞动,有如一片火,瞬息就将蔓延起来了。
  玄鹤牟迟德双手高举,沉稳的道:“各位朋友,常言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不才等与各位未知有过什么纠葛,犯得着各位如此拦路阻止,更欲兴兵动武?如若我银城确实与各位结过梁子,不才自当接着舍命领教,但各位却不要找错了主儿摸不清敌我,瞎闯乱撞一通徒增麻烦!”
  对方的大板牙暴吼一声,叫道:“什么金城银城的,你们他妈不是赤玉庄曹老狗的探马奸细才叫有鬼哩,可笑你却扮得活神活现在这里现世,妈的,你人少心寒了不是,你可别忘了前天夜里你们人多马众的那股张狂劲哪……”
  另一个瘦小黑汉子大叫一声,激昂的道:“血皮,你他妈还在嚷嚷什么,伙计们,并肩子上了!”
  玄鹤牟迟德手腕一翻,斑竹箫已自背后拔出,他冷然道:“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却怨不得吾等手辣!”
  百多名大汉呐喊吼叫着从上面悍野的冲了下来,大板牙与那瘦小汉子领先扑进,大板牙边叫道:“去你妈的那条腿,便叫你看看樊家帮好不好吃!”
  “樊家帮”三个字像三声雷响在龙尊吾的耳边,他心头一震,意念转动间人已激射而出,口中边高声的大喝:“我是鬼眼樊盛的朋友龙尊吾,大家住手好说!”
  喝喊中,那边已然短兵相接,大板牙的三尖刀被玄鹤牟迟德的斑竹箫一磕震开,这位仁兄一个转身间,耳中已听到了龙尊吾的呼喊。
  瘦小汉子正待举剑攻刺,却蓦地闪退,他左手一挥,大吼道:“弟兄们退下!”
  这一耽搁,龙尊吾已站到他们面前,瘦小的汉子细细的,却又怔仲的朝龙尊吾望了良久,猛然丢掉手中剑,“扑通”跪了下去,带着哭音的大叫道:“龙大哥,果然是你老人家……你可回来了,把我们眼都望穿啦……”
  龙尊吾急忙将他扶起,四周的百名大汉业已欢声雷动的高呼起来:“龙大哥到了……‘金面修罗’龙大哥回来了……”
  双手高举,龙尊吾好不容易才将各人的欢呼压阻,那大板牙已跑到跟前,苦着脸道:“龙大哥,你回来得晚了一步,只要再早上两天,赤玉庄的一干狗头们便不会如此便宜,我们也不至于弄了个灰头土脸,一败涂地啦……”
  瘦小的黑汉子也跟着道:“好狠哪,来了两三千人,人头挤着人头,人身挨着人身,就像起了一片潮,那等凶猛法儿拥了进来,还有几十名好手带着先……”
  大板牙又激动的叫道:“更加上‘一极派’的王八蛋们帮衬,趁着黑,从四面八方掩了进来,我们未防到他们在泥沼遭袭后仍会来得这么快法,措手不及之下可就损伤惨喽,前前后后折了五百多名弟兄,伤的还没有算上……”
  围在旁边的另一个秃顶大胖子也哑着声道:“可真叫凄惨,火光烛天,杀喊声像是鬼哭狼嚎,黑影里人追人,人扑人,寒森森的光芒映空闪着,尽朝人脑瓜上砍,那种叫声,那种号声,像是进了十八层地狱啦……”
  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龙尊吾沉稳的道:“樊当家的如今何在?”
  大板牙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怪眼,道:“当家的伤得重,连夜送往‘虎子集’治伤去了,虎子集有个名医,与当家的交厚……”
  秃顶汉子也接着道:“天可怜见,当家的一条命算保全了,他那左肋的伤口已见了骨啦,另外几道刀口子也够深!”
  龙尊吾又道:“朋大哥呢?”
  大板牙忙道:“朋大哥也带彩了,只是不知伤得如何,当时场面乱成一团,事后也没见着他老人家,至今尚不知凶吉……”
  咬咬牙,龙尊吾道:“樊家帮就剩下你们这些人了?”
  大板牙唏嘘的道:“我们是昨晚上才聚起来的,奉当家的交待在此候命,到底还剩多少人谁也不敢说,约莫另外还有三五股,人数有多少却不清楚,朱大业朱大哥心中有数,他今早来的,匆匆交待了几句话就又走了。”
  龙尊吾急道:“他什么时候再来?”
  大胖子接腔道:“朱大哥说傍黑他会再……”
  心头忧忧忡忡的,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苍茫与落寞感觉,像一下子失去了脚将身体悬在半空,龙尊吾感到一些折攀和依附的东西猛然失去了,脑子里空荡荡的,兴起了满腹酸楚……
  黑瘦汉子咽了口唾液,难涩的道:“龙大哥,天有眼要你回来,这笔血债,这段深仇,龙大哥,你得帮着我们追索回来,赤玉庄那些狗操的,咱们是一个也不能放过!”
  大板牙也渴切的道:“黑皮说得对,还有‘一极派’的那些混混儿,帮着赤玉庄趁火打劫,落石下井,他奶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是人做出来的……”
  心中包含着无比的歉疚与悲痛,龙尊吾明白,樊家帮所以会落得今日的地步,自己的责任是无可推诿的,至少,导火线是由自己引起,这场血淋淋的杀伐,火辣辣的拼斗,其中,又藏着多少人的哀凉,多少人的冤曲,更令他不能平静的,还有多少人的生命……
  轻轻的,柔柔的,徐美媚挨到他的身边,流露着无限关怀的道:“尊吾,这些人你都认识?”
  四周立着的樊家帮好汉们,全被徐美媚当前的艳色所震慑,个个睁大了一双眼睛,迷惘却又惊异的虎视着她,一时之间,除了人们的呼吸,连一丁点嘈杂的声息也没有了。
  龙尊吾苦笑了一下,道,“到大明城,我就是去他们那里,这些朋友全是樊家帮的属下,他们当家的更是我的挚友。”
  舐舐嘴唇,龙尊吾又道:“就在我到银城的那段日子里,那批对头乘隙卷袭了樊家帮,由于人数众寡太过悬殊,他们败了下来,连他们当家的也受了重伤,还有,我的另一位老哥也失去踪迹,下落不明……”
  徐美媚焦急而又气愤的道:“你说的可就是在泥沼和你拼斗的那一批?他们好可恶——尊吾,我们得快点设法寻寻你的朋友啊……”
  一旁,大板牙小心翼翼的凑了上来,堆着笑道:“这位姑娘说得对,在这里,咱们一切全看龙大哥的调度了,任什么事只要交待一句,小的们豁了命也干得啦。”
  龙尊吾硬着头皮笑了笑,只得将徐美媚为四周围立的一干樊家帮弟兄们介绍!
  “列位兄弟,这位姑娘乃是在下新识的徐美媚徐姑娘,那边是牟迟德牟兄,梁采梁兄,兄弟们要多担待了。”
  百多名江湖汉子齐齐躬身抱拳行礼,边众口杂舌的客套着,徐美媚微笑裣衽还礼,边柔和的道:“这几天来,大家一定都辛若了,各位放心,只要能力所及,龙公子与我都会尽全力效劳的。”
  大板牙掀着唇笑道:“樊家帮全谢啦,徐姑娘,你可真是人美心慈,和那位唐姑娘一样的令人打心眼里佩服!”
  话还留着一个语尾,他已蓦地噎住,尴尬的连打着哈哈,徐美媚清楚的看到站在大板牙身后的黑瘦汉子将拧了一把的手偷偷缩回,徐美媚不由感到有趣的一笑,假装未见的转过头道:“尊吾,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龙尊吾正想回答,牟迟德已走了过来,严肃的道:“大小姐,我的意思是立即由我或老梁中的一个回转银城,召集城中好手及属下勇士快船赶来,与樊家帮的各位弟兄联成一气,马上反袭赤玉庄将他们一举歼灭击溃!”
  一拂衣袖,玄鹤又道:“对方是乘樊家帮不备之际大举来攻,全然出了樊家帮预料之外,如今我们也同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依样葫芦猝袭对方,他们也必然估不到樊家帮在重损之下会有这等力量!”
  青鹰梁采森森的一哼,道:“带‘朱花球’来,照样烧他个片瓦不留!”
  徐美媚轻轻的道:“你的意思如何?尊吾?”
  沉默了片刻,龙尊吾道:“等见了樊兄再作决定吧,让我好好想一想,这件事,我们需要慎重而行,千万不能因一时意气而误了大举!”
  秃顶大胖子凑近了两步,恭恭敬敬的道:“龙大哥,请到那边坐,面上被刷了光,连个招等贵客的地方也没有了,实在令小的们汗颜……”
  龙尊吾安慰的拍拍胖子肩头,道:“别客气,我们全是自己人,怎算得上贵客呢!”
  大板牙笑眯眯的道:“龙大哥,徐姑娘,呃,还有牟兄梁兄,这边请了……”
  仰首望望日头,隔头天黑还得有一阵子,龙尊吾侧脸过去道:“坐骑放在这里好了,他们会照顾的。”
  牟迟德应了一声,四个跟着大板牙启步向左面的荒野中行去,其他的樊家帮汉子们也纷纷自找隐蔽,寻个地方藏了起来,方才路侧簇拥了那么多人,就这一会儿功夫已连一个也望不到了。
  隔着那条路约有两百步远,有一片隆起三尺来高的土脊,远远看去活像一只龟背,现在,大板牙正领着他们往土脊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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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8 08:4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二、豪士义 兄弟情

  天,已入黑了,临晚还降了一小阵雪,北风刮着,打着唿哨子,在白昼还不觉得如何,到了晚上,就连骨心儿也寒酸酸的啦。
  土脊的后面。
  用枯草简单的堆成了四个垫子,龙尊吾与徐美媚,牟迟德,梁采四个人便坐在垫子上各用一张污秽的毛毡裹着身躯倚在土脊脚,大板牙也是一样的打扮,天可真冷,冻得徐美媚的脸蛋儿也泛青了。
  在携带的行囊中,徐美媚带着软厚精致的纯羊毛毡多条,而且,更有一付小巧舒适的帐篷,那羊毛毡,帐篷,还有丝棉的椅垫等物,正可抵御这刺骨的寒冷而有余,但徐美媚不敢,也不愿拿出来,在这些个日子中,她已大略揣摸出龙尊吾的个性来,她明白他是那么坚强,倔傲、容忍,是那么不喜炫耀,不喜奢移,又是这般的平易淡泊而浩气凛然,徐美媚晓得,在此情此景,龙尊吾是决然不会仅顾自己个人而去享受舒适的。
  悄悄看着龙尊吾,他正半闭着眼脸,悠然自得的靠在土脊上憩息养神,于是,任是徐美媚早已冻得发抖,也更加深了她咬牙支持下去的信念了。
  徐美媚自小就生活在锦绣荣华里,吃的是玉粒金波,住的是深阁高楼,穿的是绫罗绸缎,行的是怒马香车,物质上的条件是异常丰厚的,精神上的呵护更是无微不至,她的父母对她,套句俗词儿,顶在头上怕飞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宝贝得像心头肉,脏中肝,她又几曾受过这等苦,披过这等麻袋包似的破烂毛毡来,但她却毫无怨言的与每个人一样挨着风,受着冷坐在这荒野中,甚至连一丁点不耐与委曲的表情都没有,这,实在够难得了,而龙尊吾正要借此而磨练她,现在,龙尊吾明白,他已跨上成功的第一步路了……
  好几次,牟迟德与青鹰都忍不住想过来请龙尊吾与徐美媚到另一个地方去设帐避风,但是,一看到两人那种恬然自得的神情也就不能开口了,不过,他们心中有数,徐美媚是赶鸭子上架,硬挺的……
  现在——
  大板牙打了个寒栗,嗓子有些抖生生的道:“约莫初更过了吧?怎的朱头儿还没来,不要出了漏子才好……”
  龙尊吾深沉的道:“我想不会,赤玉庄的人马新陷大明城,固守防范还来不及,又怎敢贸然分兵外袭,再说,你们在大明城的基业买卖,他们可能也正赶着接收,只要朱兄不往城里闯,应该不会出事……”
  吸了口气,大板牙激灵灵的道:“在‘虎子集’,大当家的不知道伤势治得如何了,真叫人心头挂念,唉,兵败如山倒哪……”
  龙尊吾低低的道:“别灰心,你们当家的吉人天相,包管长命富贵,我这里还带着几味美药,只待朱兄一来,问明了全盘情形,我们即赴‘虎子集’,专程去见你们大当家,顺便也将这几味药带上。”
  大板牙由哀的感激着道:“那真多谢龙大哥了……”
  顿了顿,龙尊吾道:“我现在耽心的是朋大哥的下落,他性烈如火,脾气暴躁,我怕他万一想不开又冲了回去,或者另外做出什么傻事,那就是糟了……”
  大板牙忧怔怔的点着头道:“小的们也正这样……”
  于是,两人又沉默了下去,黑暗中,大板牙枯黄的面孔显得特别的苍老与憔悴,连他眉梢唇角,也宛如一下子加深了。
  悄悄靠近过来,徐美媚细声的问:“尊吾,唐姐姐……你怎么不多问一问?”
  龙尊吾平静的道:“若问了,人家会笑我心中不忘女色。”
  徐美媚不服的哼了哼,道:“这怎能如此说,这只是代表你对她的关切与情爱,谁敢笑你不忘女色?难道连关心自己心中人的自由与权力也没有了吗?”
  淡淡一笑,龙尊吾低沉的道:“我对一个人关切或疼爱,不善由言词中表达,我只知我心中的炙热与深刻,对一个人好,不须用言语申诉,往往那人也会感受得很强烈,我想,我便是如此的了。”
  沉默了一会,徐美媚又幽幽的道:“希望你对我也会如此……”
  严肃的,龙尊吾道:“我会的。”
  长长吸了口气,徐美媚轻轻的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祈祷上天保佑唐姐姐的平安,使她无惊无险,使她明朗愉快,保佑我们能早日相见。”
  点点头,龙尊吾道:“代替她,我谢谢你了。”
  徐美媚俏丽的面容上散发着一片湛然的光辉,是那么圣洁,那么纯真,她安静的道:“现在,我觉得一点也不嫉妒,一点也不敌视,我好平和,就好像我们已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很久,而这种生活宛如亘古以来便自然如此似的,丝毫没有艰涩,丝毫没有困惑……”
  注视着徐美媚,龙尊吾悄然伸手握住冰凉的小手,动情的道:“美媚,我们已经开始了……”
  徐美媚轻轻的道:“开始什么?”
  龙尊吾把语声放得好低:“相爱。”
  混身蓦地一颤,徐美媚有些抖索的道:“若非旁边有人,尊吾,我真想拥抱你。”
  悄悄地,龙尊吾道,“别急,我们将有的是时间,在这里,却不是个适宜的地方,气氛太差了,是么?”
  一句话引得徐美媚有些忍耐不住,她掩着口,笑道:“你真会逗人……”
  在这时,接住她的语尾——
  一片嘈杂的人语声激动的从黑暗中响起,大板牙精神一振,霍然站起,他伸着脖子望向土脊那边,自言自语道:“咦,怎么吵吵闹闹的,莫不成是朱头儿来了?”
  一条胖大的人影适于此际狂奔而来,唔,是那秃顶胖子,他人尚未到,兴奋的声音已气喘喘的吵喝着过来:“朱头儿来了……”
  大板牙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慌张的,他原本便要来嘛。”
  胖子在这大冷天倒跑了一身汗,他一抹脸,道:“朋大哥也到了!”
  猛的一震,大板牙转身到了龙尊吾跟前叫道:“龙大哥,朋大哥来了……”
  龙尊吾“砰”的站起,激奋的道:“人呢?”
  一条魁梧的人影有如一堆乌云般呼噜噜的越过土脊自天而降,连面孔还没有看清,那人已一把抱住了龙尊吾,嗓门子沙哑而豪迈的大叫道:“我的兄弟,这一个多月你晕到他妈哪去了,三十来天可是差点分成生死两途,我的乖乖,可想煞又恨煞为兄的了……”
  这突来之人,唔,不是别个,果然正是那位性情豁达,不拘俗礼的大伏堡四爷,魅鹰朋三省!
  龙尊吾也紧紧的拥着他,喘息着道:“老哥,你好不令我担心,樊家帮的弟兄说你失了踪,凶吉不明,这一天来,害得我坐立不安……”
  朋三省重重的拍了龙尊吾肩头一记,怪叫道:“你才为我担心了一天,我他妈足为你六神无主了一个多月,直到现在,心腔子还在他奶奶的乱蹦乱跳……”
  龙尊吾歉意的一笑,道:“都是我不好,老哥你就恕罪……”
  “唉”了一声,朋三省道:“在泥沼你以一己之力搏杀赤玉庄大队人马之后,竟一去不返,我们在闻得朱大业及焦桐的回报,即时连夜布置防备,更由为兄亲率五百人马兼程赶去助你,在近午时分到达红崖泥沼,天爷,那种凄惨的情况,真不敢令人相信是你一个干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人尸叠着人尸,手脚脑袋东搬西移的大多分了家,那些马匹的尸骸也堆成了山,兵刃家伙丢弃得到处都是,泥沼里浮沉着冷得发了肿的死尸,大家全看傻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没有看见你,五百多人一起动手翻尸掀人的找,连泥沼里也派人下去查验,直到日头偏西,前后反反找了三遍,也没有找到你的影子……”
  说到这里,朋三省铁铮的汉子竟然已有些硬咽了,他的话声带着苍凉的颤尾:“我当时魂都断了,人也整个傻了,就像……呃……,就像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成空了,四十多五十年来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滋味,那天却尝了个够,真是又酸又苦,又冷又凉啊……”
  夜深沉,空气寒瑟而箫索,朋三省的声音有如抖索的琴弦,是那么震人心弦,那么令人感动,每一个字都是这般坚实,敦厚,真挚,含了无限的友爱,无限的关怀,虽然字眼用得粗陋,但却是火热的,血淋淋的,在龙尊吾的感受里,没有一丁点疵瑕,一丁点做作……良久……
  二人沉缅于亲情骨肉的手足之情里,神会于至极的兄弟之爱里,他们原是如此深挚难分,原是如此过命相交啊……
  低哑地,龙尊吾道:“老哥,现在好了,我们都无恙,樊家帮的这笔血债,我们会连息一起讨还的……”
  朋三省唏嘘了一阵,擤擤鼻涕,长长吸了两口气,感叹的道:“你不知道,在前两天的那夜晚,情景有多么个凄厉法,赤玉庄来了一千多两千人,还有一极派的龟孙子们助阵,一上来便好像泰山压顶似的往里盖……我们也估错了人家的力量,以为在泥沼吃你一阵猝杀大大伤了他们的元气,至少也破了他们的胆,谁知这些王八蛋却卷袭得那么快……”
  龙尊吾低沉的道:“是不是才开始交刃樊家帮就吃了亏?”
  点点头,朋三省独目中射出一股愤怒与仇恨交织的光芒:“没有防到他们会如此歹毒险诡是第一个原因,再者,为了你的下落不明,那夜里小樊与我的神智也极为沉痛,两个人对灯饮酒,一直喝到了七八分醉意,大家都昏沉沉了,事情就猛古丁的发生,使我与小樊简直有些措手不及,大伙儿也是仓促应战……”
  缓缓的摇摇头,朋三省又道:“我一向莽莽撞撞毛毛躁躁的,小樊却精明了半辈子,想不到这一次栽了这个么个大跟斗,樊家帮整个从大明城掀了出来……”
  龙尊吾半垂下目光,有些不安与惭疚:“老哥,这全是我的罪过……”
  摆摆手,朋三省道:“江湖上交的是肝胆相照的血性兄弟,为了一个‘义’字,豁出脑袋也不过碗口大的一块疤,你有什么好自责的?何况小樊与我的关系更应该如此,你这一来,他知道了反而不快……”
  感动的将手搭在朋三省肩头,龙尊吾太多的言词,太多的心绪一下子涌结在喉间,好半晌,他才低低的道:“樊兄受伤了?”
  朋三省颔首道:“那还少得了,大大小小的伤势共有十六处,血失得太多,已送到虎子集去就医,‘虎子集’的一个老儒医田才是他的忘年至交……”
  龙尊吾仔细的端详着朋三省周身,他看得那么仔细,就像是个裁缝师傅在为客人量衣试身一样。
  朋三省一笑道:“不要看了,为兄的我也伤了三处,胸背各一剑,大腿也是挨了一钩,好在我命大,没有就此躺了下去,我经过一番包扎后,到如今已好了三分啦,再养息个几天约莫就和寻常无异了。”
  笑了笑,龙尊吾道:“怎的你在混战之后没了踪影,把大家好急……”
  朋三省吐了口唾液,恨恨的道:“我与一极派和赤玉庄的七名好手拼斗,足足缠战了一个多时辰,越打他们越朝外走,到未了,我受了伤,他们也倒了四个,后来在昏天黑地里我突围出来,赶往城里,却只见火光烛天,一片屋宇尽在烈焰之中,樊家帮能拿腿的人已经撤走一空,鸟净精光了……”
  叹了口气,他又道:“无奈之中,我只有与满街巷的对方杂种们一路打一路闯,身上又带了伤,好不易才冲了出来,找着个僻静所在敷药包扎,你上次匀给我的那些药物却还真叫灵验,就这两天已好得多了,然后,我估着大明城郊外会有樊家帮的探马出现,于是便每天去等,果不然,刚才就巧不过的遇到了朱头朱大业……”
  说到这里,他庆幸的哈哈笑道:“却又哪里知道这一遇见竟又会齐了你,他奶奶的,这段日子来可是成天够我一颗心吊在腔子上过,你问完了我,现在,该我问你了,你他妈在泥沼之后跑到哪里去了,哦!还差点忘记,你走后,我们又迁到城中马员外家暂居,为了怕回到客栈找不着人,除了交待了客栈的一般哥们外,另还派了人专等你……马员外的宅第极大,小樊是他所有生意的护守人,虽说交情够深,这次一把火烧了他的房子,却也实在对人家不住,那一片宅院看着真叫人心痛……”
  龙尊吾轻轻地道:“容后我们补偿他……”
  猛的一巴掌拍向自己脑瓜,朋三省叫道:“这几天来是打昏头了,罗嗦了一大堆却忘记将最重要的告诉你,你他妈不好意思向我问我哪能不好意思讲!”
  龙尊吾迷惑的道:“什么事?”
  朋三省大笑道:“别装蒜了,就是唐洁那妮子呀,你放心,她至今无恙,还住在大明城一个隐秘之处,仍然与小樊的内眷住在一起,保管安全得很,不会出什么漏子,小樊对这些事是办得最周详不过的……”
  得意而促狭的盯着龙尊吾,朋三省又贼兮兮的道:“宽怀了吧,奶奶的,我没吃羊肉也看见羊满山跑,这少男少女之间的调调儿,我是一看即明,心中有数得紧,可怜你这些日子来想坏了吧?咱们快点找个时间摸进去探探,也让你们两口表演一下银河鸳鸯会,免得两地相思之苦……”
  心中有些窘迫,表面上却尽量保持淡然,龙尊吾忙道:“当然我记挂她,但却不似老哥说得这么诗情画意……”
  独眼一眨,朋三省笑道:“好了,别他妈不好意思啦,以后日子长,咱们等着瞧吧,你倒是说说看,泥沼一战,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忽然,朋三省用力抽动了两下鼻子,目光鹰隼似的往两侧搜探起来,唔,他这才发现倚着土脊一直默立至今的徐美媚等人!
  像一下子蒙了满头的雾水,朋三省莫名其妙的转瞧龙尊吾,迷惘而又怔忡的眨着眼道:“老弟,这几位是?”
  龙尊吾“啊”了一声,忙道:“方才只顾着叙旧,几乎连替你们引见之事也忘了,来,老哥,我为你一一介绍分明。”
  说着,他拉过朋三省,就在一拉他之间,手指已暗暗将他捏了两下,于是,朋三省豪迈的笑了,大步走过去与徐美媚、牟迟德、梁采等人相见。
  仔细望着徐美媚,朋三省连连点头道:“徐姑娘真是国色天香秀丽绝俗,此次我方遭大变,以致慢待各位,大家都是自己人,尚请莫予见怪。”
  朋三省把那“自己人”三个字说得重了点,于是,徐美媚禁不住蛋脸儿红嫣嫣的垂首浅笑了。
  黑暗中,又有几个人飞过土脊落了下来,为首一个正是朱大业,他一见龙尊吾,正兴奋得想开口大喊,目光一触及徐美媚,却不由猛的一呆,见了鬼似的脱口怪叫:“我的天爷,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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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8 09:4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三、寒山庙 劫后仇

  朱大业这一惊呼,不禁把四周之人都吓了一跳,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当然,龙尊吾与徐美媚却心中有数……
  瞪着那只独眼,朋三省怪叫道:“朱儿,你是他妈的见了鬼啦?鸡毛子喊叫的?”
  发着愣,朱大业吞了口唾液,手指徐美媚,迷惘的道:“这……这娘们!龙大哥,怎么回事?”
  龙尊吾有些窘迫的搓搓手,忙道:“朱兄,你们已见过了,如今是熟人,总之,徐姑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详细情形,我另找时间与朱兄言明……”
  善解人意的徐美媚也上来一步,微微裣衽道:“朱壮士,前些日子的事,还请不要介怀,都是我太任性,得罪之处,尚望朱壮士原谅……”
  这一来把个自认精明的朱大业搞得满头雾水,弄不清过往与现在了,但是,有一点他却已明白,这一点,就是他已体会出眼前这位千娇百媚的女孩,必已与龙尊吾有着特殊的渊源啦,顺着风和气一点包管没错。
  赶快打了个哈哈,朱大业抱拳还礼道:“不敢当,呃,不敢当,在下做梦也想不到姑娘也会在此,那歪事甭谈啦,都是我们哥儿们自己瞎胡闹,还要请姑娘你恕过才是……”
  徐美媚嫣然一笑道:“朱壮士太客气了。”
  朱大业几乎被徐美媚那轻轻的一笑融酥了骨头,他面红耳赤的道:“我客气?啊,不不,姑娘才是大度量……”
  一侧的龙尊吾转过脸去,忍住了笑,朋三省却没有这好的修养,他“噗”的笑出声来,吼着道:“好了好了,你看你这副失魂落魄,昏头昏脑的样子,有什么话,找个地方再谈吧,现在不是彼此客气的时刻!”
  说着,他又朝龙尊吾道:“老弟,我们马上准备起程,朱头已找着—个可供隐蔽之处,如今樊家帮所有残余的人马已经完全招集起来等在那里,去了以后,把夺回大明城的计划谈妥,就这两天咱们把家伙磨利,一个一个试试赤玉庄那些肉做的狗头。”
  龙尊吾微微笑道:“我没有意见,切听老哥你调度啦。”
  朱大业转身去交待大板牙道:“哥们,把儿郎们点齐了,大家立即上道!”
  大板牙连连点头,越过土脊奔了出去,这时,朋三省舒了口气,道:“日子可真难过哪,他妈一天到晚睡不安枕,东奔西跑的,连喘口气都带着血腥味……”
  咬咬唇,龙尊吾低声道:“这全是我找的麻烦,老哥。”
  一瞪眼,朋三省道:“什么话?你我既是兄弟,就该福祸共当,苦乐同享,设若这点鸟事都经不得烤炼,还闯个屁的江湖?”
  朱大业在旁边也接口道:“朋大哥说得是,慢说龙大哥和朋大哥,咱们当家的这段交情,就是没有这档关系,咱们知道赤玉庄包庇双双人狼,也不能就这么袖手不管哪,呃,朋大哥你说是吧?”
  朋三省哈哈大笑道:“妈的,搞了这半天,你好不容易才说出几句人话来,刚才,我还以为你一下子变成呆鸟啦!”
  尴尬的笑着,朱大业除了直搓手就憋不出一句话来了,此际,大板牙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向朱大业道:“朱头,伙计们全预备妥了,就是坐骑不足,我已吩咐他们凑合点,一匹马上多坐个把人,就是那些四蹄畜牲吃点力!”
  点点头,朱大业道:“好吧,如今也没得那多讲究了,朋大哥,这就走吧?”
  朋三省一笑道:“不走,还赖在这里喝西北风哪?”
  于是,土脊上的众人纷纷行了出来,荒田里没有遮蔽,风,就越发大了,吹在人的身上,活像一把把的冰渣子往骨缝里塞!
  一百五十多条汉子全已上了马,有两人合骑的,一个人趴在鞍上的,甚至,三个人凑在一匹坐骑上的也有。
  龙尊吾急忙把自己的坐骑也让了出去,牟迟德与梁采也分了一位仁兄上来,徐美媚已轻轻招呼龙尊吾上了她的马儿。
  前面,朱大业一马当先,打了个唿哨,在沉沉的寒夜凄风里,这支疲惫而又狼狈的残余队伍,便缓缓朝茫茫的黑暗中行去。
  朋三省驰上来与龙尊吾并辔而行,龙尊吾执缰,徐美媚便坐在他的身后,朋三省一靠近,徐美媚不得不悄然将紧揽在龙尊吾腰际的双手缩回……
  虽然只有一只眼,却是亮得很,朋三省早已瞥见了,他装做不察的朝龙尊吾扮了个鬼脸,道:“老弟,你,不冷吧?”
  龙尊吾晓得他语含调侃,只得尴尬的道:“哦,还好……”
  扫了一眼黑漫漫的荒原野地,朋三省又道:“朱兄说,那处隐蔽之所,隔着这里约莫有四五十里路……”
  漫应了一声,龙尊吾道:“很快就会到的……”
  有好多话想对龙尊吾说,但,一下子却任什么也不好启齿了,朋三省无奈的耸耸肩,那个俏娘们,美是够美,可是,唐洁,那妮子又要怎么办呢,朋三省心里已在为龙尊吾发急了。
  轻轻将面颊贴在龙尊吾的背脊上,一股男人特有的气息加上一股暖暖的体热,几乎使徐美媚陶醉了,她幸福的靠着,依着,龙尊吾的心跳却也那么清晰的传入她的耳鼓,像是她与他共有这一颗心,跳动一致,脉膊一致,连两个躯体亦分不出彼此了……
  悄细的,徐美媚道:“尊吾……”
  龙尊吾“嗯”了一声,徐美媚道:“你那位朋大哥……他像是不大喜欢我……”
  龙尊吾低声道:“不要胡思乱想,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面颊在龙尊吾的背上揉了揉,徐美媚轻轻的道:“我怕他怪我不该在这种时候与你在一起……你原已有了人……”
  吁了口气,龙尊吾静静的道:“我会向朋老哥解释的,人与人相处需要了解,了解了才能分善恶,你说是不?”
  徐美媚沉默了,老实说,她是真的有些忐忑,樊家帮的上上下下,在她来说,都是陌生的,粗犷的,不拘小节的,她有点儿不习惯,这与她在银城所受的恭敬与奉承是截然不同,但是,她希望自己能适应,不仅只是适应一件事,这目前的环境,还得适应将来所有的境遇,当然她明白,天下之大,不只是银城就全部包括了……
  马队已转向一条山区的小道奔去,这条小道只有五六尺宽窄,两边全是起伏崎岖的荒野与疏落不等的丛林,好苍凉。
  朋三省回过头来,沉声道:“老弟,那地方是在山里,快到了……”
  龙尊吾笑了笑,道:“天寒风凄,也盼望早点到。”
  顿了顿,他又道:“何时去接樊兄?”
  沉吟了一下,朋三省道:“我想,自他伤势未愈,假如再叫他为此事操劳,是否适当……”
  龙尊吾平静的道:“但樊兄若不在,他的手下我们是否方便调遣?”
  笑了笑,朋三省道:“这却无庸过虑,他的人就是我的人,我可以一手指挥,本来我一直还在想要小樊亲自参与,方才我考虑了一下,越想越觉得不妥,这小子火气大,血气刚,别在身子未愈之前又出了纰漏。”
  龙尊吾用指轻绕着马缰,半晌,他道:“虎子集隔着这里多远?”
  朋三省道:“不出百里。”
  “那么。”龙尊吾道:“还是接樊兄来此,把那位老儒医也一同接来,这次行动不要樊兄参加,但是,有很多地方却需要问过他的意见,我们不能一切越俎代庖,虽然樊家帮与我们不分彼此,我们却不便任什么全替樊兄作了主——”
  望着朋三省,他再道:“而且,我身上那些药,或者对樊兄有点用!”
  哈哈一笑,朋三省一拍自己后脑瓜,道:“有理,有理,我就没有想到这些,是应该顾虑一点……至于那些灵药,我看还是先派人给小樊送去。”
  龙尊吾颔首道:“怎么方便就怎么办吧,当然是越快越好。”
  于是,马队奔驰得更急了,周遭的暗影迅速往后倒退,而原来隐蒙蒙的山岗,就宛似要迎头压下般凑近了来。
  蹄声起落着,风呼啸着,夜很冷,很萧索,尤其在此时景,茫茫沉沉的旷野里,一队伤残衰疲的江湖客……
  登上了山岗,马儿仰着头,响着鼻,吃力的往上挪移着,不时传来一两声嘶叫,而鞍上的人却是沉默的……
  这片山岗黑黝黝的,绵绵无际,夜暗中看去,显得更为辽阔幽深,前面的引路者,却突然转了个弯,没有再往上爬,斜斜的插进了杂树枯藤,还有各形各样的嶙峋怪石分布,山坡的那一边,却是一座座斜耸的山崖,山崖底下,竟有修竹千株,正在迎风哗哗作响。
  六七十匹马儿颠簸而艰幸的走完了这片坡脊,尚未到达山崖之下,竹林子里,一声低沉而冷厉的嗓音已传了过来。
  “谁?站住!”
  带头的朱大业勒住了坐骑,喘口气,压着嗓门吆喝:“是纪斌么?我是朱大业。”
  竹林里随即起了一阵欢悦的骚动,黑暗中,幢幢人影四面八方出现,唔,怕不有好几十个!
  一位瘦得像条竹竿的三旬汉子凑了上来,焦盼的道:“人都来了吧?大板牙这拨人不知还剩下多少?”
  朱大业下了马,迅道:“还有一百五十六个人,倒有一小半带着伤……”
  瘦汉子忙道:“快进去吧,大当家已经问了好几遍啦。”
  吃了一惊,朱大业急问:“什么,当家的来了?他不是还在‘虎子集’治伤么?我昨天晚上才派人去禀告当家的关于这边的情形,怎的现下他人就到了?”
  瘦汉子笑了笑,道:“朱头儿,人人都似你这么悠哉游哉哪?”
  “呸”了一声,朱大业道:“去你娘那条腿,老子跑得像个龟孙,你小子还在这里讲风凉话,可恶透顶!”
  让了一步,瘦汉子忙道:“快进去吧,我这就为后面的弟兄引路去!”
  朱大业“喂”了一声,低呼道:“朋大哥与龙大哥也全来了……”
  瘦汉子猛的一愣,又大喜过望道:“都,都来了?你不是诳我吧?有这么巧的事?”
  “呸”了一声,朱大业怒道:“我诳你?他妈我吃多了。在这等节骨眼上诳你?你是脸蛋生得白洁?你有个老妹子找不着婆家?我诳你?”
  瘦汉子招架不住,赶忙往这边迎了过来,朋三省龙尊吾等人也正好朝前面行近,瘦汉子在暗影中却看得真切,他欣喜欲狂的奔到面前,一面躬身行礼,边急呼呼的道:“朋大哥,龙大哥,你们二位老人家把小的们眼都望穿啦,如今可好了,二位就在这紧要关头回来了,要不大家伙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朋三省翻身落马,拍拍瘦汉肩头,笑道:“纪斌,不要急,咱们不是善被人欺的,他赤玉庄和一极派都得付出代价,我们要刨这些灰孙子的祖坟!”
  叫纪斌的瘦汉子面孔涨红着连连点头道:“朋大哥说得是,樊家帮一命需得这些王八两命抵!哦,小的还差点忘了——”
  朋三省道:“忘了什么?”
  纪斌低声道:“大当家已自‘虎子集’赶回。”
  朋三省颇感意外的道:“什么时候到的?”
  纪斌道:“傍晚时分。”
  此刻,龙尊吾与徐美媚也下马跟了过来,朋三省招呼了一声,叫纪斌到后去接引队伍,他拉着龙尊吾急急行向竹林而去。
  龙尊吾一手牵着徐美媚,边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朋三省道:“小樊在傍晚时光业已从‘虎子集’赶来了,这不要命的小子!”
  龙尊吾惊道:“但他创伤未愈……”
  唉了一声,朋三省道:“就是这话呀!”
  三个人快步行向竹林,朱大业还待在那里准备领路,于是,四人穿过森森的林隙,直朝那片斜掠如翼的山崖下走去。
  竹林之后,一条蜿蜓的山溪自上流下,山溪上搭着一座竹桥,在那片山崖下头,唔,竟有一座破落残颓的山神庙!
  朋三省低声问道:“就是这座庙?”
  朱大业点头道:“是的,人住在庙里,马匹在庙后。”说着话,他们已进入坍颓的庙墙里,站在生满枯草的破落天井上,已有十多个人在肃立相候。
  龙尊吾眼尖,一进庙墙已看见了焦桐,这位仁兄吊着一条左膀,头上缠着白布,一副曾经挨过狠揍的模样。
  一见朋三省进来,焦桐兴奋的迎上,行着礼道:“朋大哥,小的拜见你老人家。”
  朋三省一把扶起他来,忙道:“现在还来这一套干吗?你们当家的呢?”
  朝庙里一指,焦桐道:“大当家在殿堂亲候
  话未讲完,他已猛古丁看见了龙尊吾与徐美媚,一愣之下,像是捧着了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他大叫道:“天爷,是龙大哥啊!”
  这一叫,整个天井里的人们全被惊动了,一窝蜂的全拥了上来,行礼的行礼,请安的请安,闹哄哄的,热切切的,好不来劲!
  龙尊吾正在手忙脚乱的应付,庙门里,一个疲惫、沙哑,却掩不住充满了喜悦的声音已传了过来:“大哥,龙兄……”
  语声带着一条颤抖的尾韵蓦地噎住了,龙尊吾目光急转,已看见被人扶持着站在石阶上的“鬼眼”樊盛,他头发披散蓬乱,满面胡髭,脸色黄干干的泛着淡青,全身都裹在雪白的洁布中,那形态,实在凄惨!
  一个箭步抢了上去,龙尊吾紧紧握住樊盛伸出的双手,那双手,凉冰冰的,瘦棱棱的,像只是皮包着骨头了。
  四目相观,俱皆无限黯然,樊盛双目中有一层莹莹波光,此时,他那眼中特有的隐隐红芒,也竟是如此灰涩了。
  好一阵子……
  龙尊吾语声喑哑的道:“对不起你,樊兄……”
  樊盛唇角抽搐了一下,摇摇头遣:“为何如此说?龙兄,难道我们弟兄之间连这一点交情也谈不上么?”
  心头一震,龙尊吾忙道:“不,我只是觉得樊家为我牺牲太大……”
  苦涩的一笑,樊盛凛然道:“生在江湖,长于江湖,姓樊的所学得只有一个‘义’字,这个字,头可抛,血可洒,决无返顾!”
  那浩然的气度,慷慨的心胸,豪烈的风范,不由使龙尊吾大为激动,他握着樊盛的双手更紧了,低沉却有力的道:“樊兄,樊兄,今日此情,龙尊吾永志心头!”
  一咬牙,樊盛道:“龙兄,我樊盛不会错识于你,只是那血仇,太令我悲痛!”
  老早待在旁边的朋三省吼了一声,接口道:“谁不悲痛?谁还能当耍子,我他妈这为兄的站在这里站了老半天了,你小子却让我干站着?”
  樊盛颤巍巍的半侧身,强颜笑道:“大哥,兄弟早知你不会出什差错,因为你不是夭折之像……”
  朋三省哼了哼,道:“少来这一套,那刀口子可不管你生得厚薄,我不是夭折之像,也几乎到了阎罗殿挂上号!”
  樊盛知道他这位老哥的脾气,不敢多说,忙道:“大哥,你别生气,咱们且到里面再谈。”
  于是,在左右的扶持下,樊盛举步行向庙廊,后面,龙尊吾,徐美媚,朋三省三人也跟着走进。
  这道庙廊也是残缺不堪,处处断垣颓壁,灰尘盈寸,蛛网大剌剌的结在墙顶,连两排栅栏也腐朽的散倒于地,大殿上,到处都是人,躺着的,坐着的,在低声谈着话的,约莫有两百多,从大殿往左右偏殿里,也全住满了人,其中倒有一小部份带着伤,三四只半截红烛燃着,火苗赤中泛青,摇摇晃晃的,晕晕沉沉的,映得神堂里那位面孔斑驳残缺的山神泥像也就越发愁眉苦脸了。
  神堂两侧的帷幔早不知到何处去了,只剩下大约是当初束幔的几条陈旧布带,还在断断落落,灰灰涩涩的飘动着,神案也缺了一条腿,木质早就腐朽成半灰不黑的了,没有香炉,没有签筒,这神案旁的两根柱子上原先的一付对联也看不清了……
  整个破庙里都散发着一股凄惨惨,冷清清的气氛,好几百个大活人住在里头,却仍没有多大生气……
  这座残破的庙殿里,还浮散着一股腥膻的味道,隐隐的,夹杂着汗酸体臭,令人难以忍受。
  一行人越过殿堂,直向侧面的一道门户里行去,步经一段栏缺杆赖的小廊,扶着樊盛的一名大汉已抢出一步,将一扇尘封网结,破烂不堪的冰花格子门推开,“吱”的一声刺磨响,这扇破门却几乎被推倒。
  这间屋子,想是原来这山神庙的主持或庙祝什么人居住的,虽然如今已经过一番刻意清扫,却仍然有一股子腐潮之气,只有几把破椅子,一张残缺木桌,另外,一付以兽皮钢条制成的圈椅摆在一边,圈椅十分宽大,还铺设着锦垫,大约是樊盛他们自己携来的了。
  两名大汉扶着樊盛坐在圈椅上,又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按着椅子,像是生怕他们当家的坐不稳摔下来一样。
  长长吐了口气,樊盛道:“各位,因陋就简,一切多有委曲了。”
  朋三省拖了一把破椅请徐美媚坐下,他一边道:“哪来这么多客套?谁不晓得樊家帮栽了跟斗,现下还顾得了这许多么?有个地方躲雨避风已是不错了……”
  徐美媚轻轻的坐下,向朋三省笑了笑,道:“感谢你,朋大哥。”
  打了个哈哈,朋三省道:“你客气啦……”
  负着手,龙尊吾在室中踱了两步,缓缓的道:“樊兄。”
  樊盛忙道:“龙兄请说。”
  龙尊吾神色肃穆,道:“樊兄与我不是外人,有许多话,也不用赘述了。”
  樊盛知道龙尊吾所指的是这次劫数的起因问题,他摇摇手,诚挚的道:“龙兄你我相交时日不长,但却交心交命,肝胆相照,士为知己者死,就是这一句话,龙兄知道便结了……”
  叹息一声,龙尊吾沉默片刻,又仰起头道:“关于这次聚集樊家帮所余人马,准备报仇雪恨,从创基业之奉,我已与朋老哥商谈过,并订下一个概略的腹案,这决定,只得樊兄同意,我们就可以放开手去干了。”
  樊盛低沉的道:“尚请龙兄明示。”
  龙尊吾缓缓的道:“这腹案十分简明,由我及朋老哥率领帮里可战之兵,在详为筹划之后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猝袭对方,攻其不备,斩其不察,以求一举消灭敌人,收回故地!”
  樊盛双目一瞪,急道:“但我呢?”
  龙尊吾低低的道:“樊兄重创未愈,身体虚疲,便请在此养息,一切重担由朋兄与我分承互抗。”
  苍白的面孔浮起一片激动的红晕,樊盛不肯的道:“龙兄垂爱之意姓樊的深为感激,但却万万不可如此而行,无论如何,樊某也要参与此战,与各位及手下孩儿并肩厮杀,安危与共,樊家帮蒙辱于我手,雪耻亦须由我手,否则,樊某尚有何颜领袖一干弟兄?”
  踏上一步,龙尊吾婉和的道:“樊兄心意,我也早已代为顾虑到了,但此乃实际问题,不是空谈可以解决的,试想,樊兄目前创伤仍重,谋思行动俱皆极为不便,如若樊兄真个坚持参与此战,乱兵之中,刀枪无眼,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便不说雪耻不成,就是樊家帮能否存在,也未敢断测了……”
  怔窒了一下,樊盛仍然摇着头道:“理是有理,可是龙兄,我不能眼看手下孩儿在与敌拼战自己却退留于后,龙兄我不能如此……”
  蓦地响起一声叱吼,朋三省一个箭步抢了上来,一只独眼瞪得活像枚鸡蛋,他气呼呼的,口沫横飞的叫道:“你不能,你不能,就是这句你不能,但你想想,你跑去干什么?如今你他妈连站也站不起来,却跟着大伙儿一道去挨刀枪么?我们要就事论事,光他妈钻牛角尖算是怎么回事?”
  额头上的青筋也暴起来了,汗渍隐现,朋三省又叫着:“看看我们这几块料,包括你小子在内,我们哪一个是背信弃义之徒?哪一个是贪生畏死之辈?樊家帮上上下下,任谁也晓得他们的瓢把子是条铁铮铮的好汉,任谁也晓得你姓樊的待你一干弟兄有如骨肉,他们更明白现下你的处境如何,还非要他妈硬去充英雄扮勇士不可?真是死脑筋!”
  艰辛的吞口唾沫,樊盛喃喃的道:“可是大哥,可是……”
  猛一躲脚,朋三省暴吼着:“可是个鸟!你说说,你到是说说,你跑去干吗?去送死,还是去陪葬?有我这为兄的与龙老弟在,还比不上一个饭桶么?要押阵,要冲杀,我们再怎么歪种也不见得输过你吧?”
  一摇手,阻住了又待开口的樊盛,朋三省再叫道:“并不是你的兄弟没有你便都成了废物,他们个个晓得你对他们的爱护与关怀,个个全知道你对此战期望之大,你不在场,他们亦会奋勇杀敌毫无返顾,现在,你还有什么歪理讲?”
  长长的怔着,良久,樊盛叹息道:“罢了……”
  一拍手,朋三省道:“对,这才对,退一步么,呃,自然幽雅,任什么事也不能斤斤计较,何况其中还按着一个‘礼’字!”
  樊盛苦涩的一笑,道:“反正,大哥你怎么说怎么是吧。”
  朋三省哈哈笑道:“这才是做弟弟的道理,哪有净板着脸和兄长抬杠的哪?”
  一侧,龙尊吾道:“樊兄,贵帮能战之兵尚有多少?”
  沉吟着算计了一下,樊盛道:“连轻伤的一起算上,还有六百人左右。”
  龙尊吾又道:“重伤的有多少?”
  缓缓地,樊盛沉沉的道:“约一百八十多人……”
  负着手踱了几步,龙尊吾道:“比较行的人手,哦,我是说功夫强,抓得起的人还有几个?”
  樊盛低声道:“‘大皮索’孙成,‘圈环刀’朱大业,‘人熊’焦桐,‘金瓜锤’苟望波,‘矮脚神’白崇贤,‘瓜皮’韩正,‘瘦猴’潘华……”
  数了一数,龙尊吾道:“只得七人?”
  面孔上浮漾着凄怆,樊盛衰切的道:“胡毛子已在前日大明城血战中死去,他原已瞎了左眼,再找着他的时候,他半边脸孔都已血糊糊的了……”
  咽了口气,他又道:“‘三眼书生’杜青内伤未愈,又受惊累,至今人已全成了一块死肉,丝毫不能动弹……魏孝与周子祈也全已战死……”
  朋三省在旁插口道:“孙成、朱大业、焦桐、苟望波、白崇贤、胡毛子、杜青、魏孝与周子祈几个人,是小樊手下的九员最为得力的大将,号称‘九轰雷’……”
  顿了顿,他又道:“大板牙韩正与潘华比‘九轻雷’差了一头,不过也还可以应付,是以在目前只有用他们来凑合一下子。”
  龙尊吾低沉的道:“够了,就这些人已可倾命一搏!”
  惨然一笑,樊盛道:“六百残兵,七员疲将,这就是樊家帮如今全部的力量,想起来也实在令人伤感……”
  朋三省重重一哼,道:“楚三户而灭秦,少唐一脉中兴,这种比较你怎么说?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樊盛嗒然无语,龙尊吾更是心如刀绞,他强颜一笑,道:“够了,这些人马已足,对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霸才……樊兄,我今只有一句奉告尊前……”
  樊盛低哑的道:“请说。”
  双目中寒芒闪闪,面孔的肌肉紧绷,龙尊吾沉稳而有力的道:“若是此次不能一举击渍敌人,恢复樊兄基业,我龙尊吾便不做归还之想!”
  一言出口,全座惊骇,惊骇之后,跟着便是一片沉寂,血淋淋,腥膻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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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8 10: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四、 女儿心 英雄种

  东方的天际,有一抹淡淡的鱼肚白色,而这抹淡淡的苍白便映融在仍是黑沉沉的穹幕边,空气里带着剌骨的寒意,像一把一把的冰喳子往人身上糊贴,好冷,连呼出的气息也全是一团团白蒙蒙的烟雾了。
  这座破落的山神庙之后。
  龙尊吾独自一人负着手在沉思着,他的头发上沾着一颗颗亮晶晶的雾珠,身上也是湿漉漉的,但他宛似不觉、目光深沉的凝注极东的曙光,仿佛在思维着一个艰辛的问题,一个纠缠得紧紧的结……
  转过庙墙的弯角,徐美媚焦急的东张西望着,她发现了龙尊吾,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却又面露埋怨之色的赶快奔了过来。
  委委屈屈的,徐美媚低呼道:“尊吾……”
  龙尊吾如梦初觉,迅速回身,见是徐美媚,他淡然一笑道:“你醒了?”
  一跺脚,徐美媚恨恨的道:“昨夜你和朋大哥及樊叔叔商谈大计,硬逼着我去休息,我只是刚刚合眼天就亮了,等我再去找你,哼,那屋子除了樊叔叔在假寐之外连一个鬼影也见不着了,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你独自在庙后倘佯……”
  停了停,龙尊吾道:“我在想,如何去对付那些敌人。”
  徐美媚靠近了一点,轻轻的道:“说真话,尊吾,这些残兵败将,我不敢相信他们还有重复基业的希望,一个个都是如此疲倦,如此颓唐……”
  摇摇头,龙尊吾道:“但是,你没有看出他们内心深处所蕴藏的愤怒与仇恨,这些,比烈火还要炙热,比岩浆还要沸腾……”
  看着龙尊吾,徐美媚低细的道:“我……我不愿让你去冒险。”
  笑了笑,龙尊吾道:“你知道我必须去的,这没有回转的余地……”
  仰着头,满脸的乞求之色,徐美媚道:“尊吾,叫银城派人去,好吗?我即遣牟迟德回去召集人手前来相助,我,有这个力量……”
  又摇摇头,龙尊吾道:“美媚,银城之人,不错都听命于你父女,但是,他们都是父母生养的好孩子,他们也只有一条性命,设若我们退缩,我们推卸责任,又怎好叫人家代替我们卖命?”
  轻咳一声,他又道:“江湖上的日子是灰涩的,恩恩怨怨,定要自己一手承当,莫要向别人来同情你,那样做,便不是讲究‘道义’的材料了……”
  徐美媚沉默无语,眼眶里却有泪光莹莹,她别过头去,以手捂唇,低幽幽的,带着咽声的道:“可是……你应该想想我……我要担多少心,受多少怕……”
  龙尊吾叹了口气,道:“美媚,你既然以身相许,你就该明白你将永远跟随的人是生活在一种什么样的环境中,那极少安逸,极少平静的日子,差不多是用一寸寸的鲜血涂染的……”
  蓦然抬起头来,徐美媚哽咽着道:“我并不后悔,尊吾,我永不后悔……”
  勉强一笑,龙尊吾道:“那么,你就应支持我,安慰我,使我没有后顾之忧。”
  一下子扑到龙尊吾的怀中,徐美媚低泣着道:“尊吾,尊吾,你不知道,我多么爱你,多么怕失去你……纵然我明白你的能力与艺业是如何高强,我仍不放心你,我实在怕,尊吾,这些事情一桩桩凑起来,古老的和新鲜的,却都那么恐怖、血腥……”
  用手轻抚着徐美媚那一头乌云似的秀发,龙尊吾缓缓的道:“你说得不错,但是,我们已经插入,就不可,也不愿拔出去了,这是他们的事,不过,也同样是我的事……”
  将面颊紧贴在龙尊吾的胸膛上,徐美媚伤心的道:“你只有这么点人,又大多带着伤……尊吾,我是太自私,但我不能没有你而过日子啊……”
  紧了紧搂着她的双肩,龙尊吾低沉却有力的道:“美媚,你以为我们输定了么?”
  徐美媚啜泣着道:“至少不容易胜……”
  龙尊吾慢慢的道:“你错了,我们会胜的……”
  轻咽着,徐美媚像一个孩子似的依在龙尊吾怀里!
  “我不要你安慰我,不要你讲一些大道理,我只要你平安,你健壮,要不,我跟你一块去!”
  拍拍这位银城千金的秀肩,龙尊吾俯下头来,温柔的道:“别担心,美媚,我怎么去,也会怎么回来,你不能跟着我,你也明白,那等血雨腥风的场合是如何混乱……你的功夫,呃,不太合理想,我怕万一顾不到你,若是有个失闪,你,叫我怎么办?”
  抽搐着,徐美媚在龙尊吾怀中微微抽动,她不情愿的道:“我有我的护卫……都是你,不让他们一起跟着来……若是一道来了多好,至少也能帮帮你的忙……”
  忽然她带着泪的哼了一声,咬着牙道:“一定是你早就存心这样,不想我和你在一起,有心要摔开我,却借口我功夫不行,你……你好没有良心……”
  龙尊吾怔了怔,随即苦笑了一下,捧起她的下颔,注视着那张美丽若日,又带着斑斑泪痕的面庞,低沉的道:“我不愿辩白,但是,你心里知道我不是如此。”
  颤抖了一下,徐美媚猛然搂着龙尊吾,紧紧的,密密的,像是要在这用力的拥抱里将两个躯体合而为一,她喃喃的低诉:“尊吾……尊吾……我是心里晓得……我是心里晓得……”
  微微颔首,龙尊吾任她拥着自己,轻缓的道:“自出师行道以来,我遇见很多高手,经历过比这些更为险恶的阵仗,但我都能平安无事,平素,我自问也从未做过有亏良心的恶举,因此我很平静,我想,这次也不会出什么错……”
  微微一顿,他又道:“所以,你不要难过,不要在我临出战之前乱了我的主意,相信我的刀,我的手,它们是锋利而又快捷如电的,少有人可以躲让得出,美媚,你可以放心,在漫天的风暴里,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漩涡……”
  伸出那只白皙而纤细的手,这双手柔柔的抚摸着龙尊吾那生了杂乱胡子的下额,徐美媚深情的道:“尊吾,你一定……一定好好的回来……”
  龙尊吾直率的道:“当然。”
  闭闭眼,徐美媚又道:“你不知道,当你说出那句不胜不还的话时,我是多么吃惊,差一点,我就尖叫起来,那一刹,我好像连呼吸也停顿了……”
  有趣的望着徐美媚,龙尊吾深沉的道:“美媚,你如今模样,使我回忆起当初在泥沼与你初见之时,及在你那艘座船上的情节,那时,你实在刁蛮狡黠得很,不但处处跋扈,横不讲理,气焰之嚣张,形态之倨傲,更是使人为之气结,看着你随意吼喝左右,责罚下人的情形,我一直感觉你竟是如此一个泼悍孤毒的少女,生得这么美,却恁般恶劣,每一思及,不禁又是可惜,又是……”
  又是什么,龙尊吾却以微笑来掩饰着未再说下去,“嗯”了一声,徐美媚不依不饶的道:“说嘛,可惜之后呢,还有什么?说嘛,说嘛……”
  三声“说嘛”,神态又是娇憨,又是甜腻,直令人心旌摇动,骨骼酥软,龙尊吾笑了笑,道:“说出来只怕你又要使小性子……”
  皱皱鼻子,徐美媚道:“我不管,你一定要说,要不,哼,今儿个你就别想让我放手!”
  目光瞧了瞧那条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臂,龙尊吾无可奈何的道:“好,我说,每一思及,我便觉得又是可惜,又是,呃,又是憎厌……”
  狠狠的哼了一声,直生生的瞪着龙尊吾,徐美媚紧紧相逼的道:“可是,现在呢?”
  龙尊吾一笑道:“现在,我想你该知道我对你的感觉……”
  竖着眉,瞪着眼,徐美媚硬硬的道:“不行,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吁了口气,龙尊吾轻柔的道:“现在,我不但不憎厌你,而且,很喜欢你……”
  嘟着那张菱形的,红滟滟的小嘴,徐美媚不满意的道:“只是喜欢而已?”
  仰首瞧着空中的低云,而云堆正似棉絮般被疾劲的西北风吹得翻翻滚滚,一团团,一片片,一块块的往天际的那头移动,很快,变幻万千,像奔马似的,又宛如飘风中的浮萍,那么无根无寄……
  有些迷茫与惶然的望着龙尊吾,徐美媚道:“怎不回答我,尊吾,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垂下目光,而那目光竟是如此肃穆:“你没有说错什么,美媚,我们,已在逐渐朝相爱的路上走了,昨夜,记得曾告诉你。”
  徐美媚兴奋的道:“我只是不放心,要再问一遍,但,你刚才为何不像昨夜一样主动而坦率的重复一次,你知道我多么喜欢听你这样说,哪怕是说上一千遍,一万遍,我也永远不会憾弃……”
  深沉的一笑,龙尊吾道:“美媚,你真是个傻孩子,刚才我并非犹豫,只是忽然有了感触……”
  徐美媚关切的道:“什么感触?”
  用手指梳理着她那一头微见零乱的秀发,龙尊吾平静的道:“我在想,人活着,与天空中的云彩几乎是相同的,天空的云,在没有狂风劲飙的时候,总是那么安详平和的悠游在苍空,但是,只要一有了风暴,它们便会吹刮得东飘西荡,无所安适,就似此时天上的云朵一样,显得太也无根无据,凄凉落散,江湖中的日子更越发如此,从你一头栽进来了,便没有法子自制,没有法子安定,老是在这种险恶的大漩涡里转,那么不能停的,不可停的,纵使满心厌恶,也只得无奈的如此,这种日子,说起来实在够灰涩,够苦闷,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根来,什么时候才不再过像现在有如萍踪似的生活呢?”
  怔忡着,好半晌,徐美媚幽幽的道:“尊吾,不要想得太多,只要你不愿过,我们都可退出,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就是住茅舍草栏,吃粗饭淡菜,我也心甘情愿……”
  龙尊吾缓缓将徐美媚拥入怀中,感动的道:“美媚,你太好……”
  徐美媚闭上眼,沉醉在那结实而宽大的胸膛上,迷失于那两条有力的臂弯里,这是个灰黯而凄冷的清晨,但是,在他们的心里,感触上,已用热情筑隔成一个小小的,美好而甜蜜的天地,在这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再也没有别的,那凄风,彤云,破庙,甚至那即将来临的险恶拼杀,在如今,也暂时被他们遣忘了,两个人静静的相拥,默默的心语诉情,此时,正是无声胜有声。
  良久……
  在呼号的风声里,一个沙哑的嗓门隐隐随风传来:“快去找……两个人怎的都不见了……刚才还明明在这里的……”
  轻轻的,又不愿的,龙尊吾推开了徐美媚,他低沉的道:“朋大哥又在找我们了,你听他那嗓音,三里外也可以一字不漏的钻进人的耳朵里……”
  徐美媚尚未回话,庙墙的那边,朋三省高大得有如一头狗熊般的魁梧身影已然出现,别看他一只眼,却是灵光得紧,老远,他已看见站在荒地里的龙尊吾与徐美媚了。
  起落如飞的赶了过来,朋三省哇哇大叫道:“老弟,这一大早你和徐姑娘的兴致都是不浅哪,天气冷得剌骨,你们也不进点早点,热活热活以后再亲昵?”
  说话之间,这位大伏堡的四老爷已到了面前,一张面孔红通通的,泛在原来黑黑的肤色上,那色调,就越发可观了。
  几句话,说得徐美媚粉脸酡红,不禁羞答答的垂下头去,龙尊吾尴尬的一笑,忙道:“老哥,你大约又是三杯黄汤下肚了!”
  朋三省咧嘴一笑,道:“不多不多,仅仅两斤纯上加纯的‘二锅头’而已,小意思,呃,熬了一夜,再加上天寒地冻,不来上两口哪成?”
  贼兮兮的一笑,一颗牛蛋似的眼珠子又在二人身上滑溜,这位不拘小节的仁兄又口没遮拦的道:“老弟哪,昨天晚上咱们几个弟兄搞了一夜的攻敌大计,累了乏了,你还有徐姑娘这位美人儿安慰安慰,但为兄的我呢?冷清清的孤单寡人一个,他妈两肩荷着一口,无子无孙,无妻无妾,一人吃饱全家吃饱,一人困觉全家上床,可寂寞得紧啊,这等日子,长久过下去怎么得了,便是不为自己着想,却也替朋家的老祖宗们叫屈哪,唉,苦,就是一个苦字……”
  龙尊吾淡淡一笑,道:“此次事完,老哥,我要徐姑娘为你物色一位佳丽如何?”
  朋三省摸摸脸,呵呵笑道:“你少拍马屁,怕姓朋的去告状不是?哈哈哈……”
  脸孔一热,龙尊吾低沉的道:“洁妹妹会了解我的……”
  听到提唐洁,徐美媚也悄悄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闪动着一种无可言喻的古怪光芒,朋三省也察觉了,他立即住口,神色转得十分庄重的道:“徐姑娘。”
  徐美媚轻轻的答应,朋三省润润嘴唇,道:“龙老弟并非奸诈刁滑之人,他的事,我想姑娘大约也知道一点?”
  点点头,徐美媚柔细的道:“他已全告诉了我。”
  吁了口气,朋三省道:“那么,你也知道他另有一位,呃,朋友了?”
  笑了笑,徐美媚大方的道:“我知道。”
  犹豫了一下,朋三省道:“你们,呃,可曾想好,圆满解决的方法?”
  徐美媚平静的道:“我想,我们已想了。”
  搓搓手,朋三省走动了两步,慎重的道:“老实说,我与龙老弟还没有叩过头,烧过香,更没有插过土,拜过老祖师,是而我们至今尚不能算是拜把子的伙计,但是,我们的交情却极为深厚,几逾生死,所差的就是形式上的仪式而已,龙老弟,你同意我所说的这些话么?”
  龙尊吾严肃的点头道:“自然同意。”
  欣悦的一笑,朋三省又道:“龙老弟的功夫比我强上十倍也不止,而他思想细密,计谋超绝,甚至人也生得比我中看得多,因此,我几乎样样不如他,照说,他可以根本不理我这自往脸上贴金的老哥哥,但承他看得起,认我为兄长,这是我姓朋的这一辈子最大的荣幸,所以么,不管他听不听,愿不愿,他的事我总要插上一腿说几句话,或者他会认为我讨人嫌,但我实是关怀他,这关怀不搀一点虚假,是从内心里,从血液里发出的兄弟之情,一定要问我为何如此,我只能说,呃,是缘份了……”
  徐美媚点着头,低低的道:“朋壮士,龙尊吾把你与他之间的关系告诉了我很多,我知道,也相信你是真正对他的仁义大哥……”
  呵呵一笑,朋三省道:“方才我罗嗦了这么多,只是怕你误解我这粗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如今你既然明白,我,也就宽心了。”
  顿了一顿,他又道:“说真话,唐洁这妮子秀外慧中,呃,叫什么兰……什么……啊,是了,兰质冰心,配龙老弟,是一块上好的材料,一点也不委曲他,徐姑娘却美艳温柔,心地善良,也是没有话说的红粉佳人,你们二位,便是打着灯笼也难以找到一个,如今却全看上了龙老弟,我呢,是说不出的高兴加上羡慕,这小子实在艳福不浅,但高兴是高兴,羡慕归羡慕,我却希望你们三位能美美满满,团团圆圆的生活在一起,不要发生什么枝节,出了意外事才好!”
  徐美媚深挚而感激的道:“谢谢大哥的关怀,我会尽一切力量达到这个目的,我还没有见着唐姐姐,但是我已经喜欢她了……”
  沉吟了片刻,朋三省道:“如果,嗯,如果唐洁万一有其他的心思呢?”
  一挺胸,徐美媚深挚却坚决的道:“我求她,请她,托她,如果唐姐姐一字不肯答应,那,我会自己离开,去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
  睁着独眼,朋三省迟疑的道:“什么,呃,什么地方?”
  凄然的,却明媚的一笑,徐美媚道:“一个安宁、永恒,没有痛苦的地方。”
  这一下朋三省算是听懂了,他呆了呆,怔怔的道:“你是说,咳咳,说……死?”
  点点头,徐美媚幽幽的道:“请别以为我在求取人家的同情,这是我早就有了的决定,这里面也没有一点虚假,因为,我离开尊吾便不知如何活下去。”
  朋三省愣愣的站着,好一阵,他才怪叫道:“天爷,你,你就这么个死心眼么,我的乖乖,男女之情,竟是这等的巨大与缠连,这等的使人迷惑?”
  咬咬唇,徐美媚轻幽的道:“朋大哥,当你有一天,身在其中,你就会明白,我不是死心眼,更非愚蠢,因为,我只是太看得开,太大彻大悟了……”
  猛一跺脚,朋三省叫道:“罢,罢,光看着你们这个样子,我已是心惊肉跳了,哪里还敢自己尝试,好,就冲着姑娘你这股子决心,我姓朋的说什么也得设法成全你们!”
  一朵笑靥染着朱酡浮上了徐美媚惊喜的唇角,她忐忑的问:“真是?朋大哥?”
  朋三省一拍胸膛,在“噗”的一声里,他有力的道:“自是不假,便是豁了性命也得使你们三人厮守一起,过那团圆美满的日子……”
  徐美媚连忙上前一步,微微福道:“多谢朋大哥鼎力相助……”
  朋三省豪迈的大笑还礼,边道:“客气客气,只要到时别忘了我这引路牵线的人也就是了,我么,没有什么毛病,就是爱喝上两盅,到了你家,你记着预备弄几色下酒小菜,沽一壶好点的美酒,呃,就不负我今后卖命出力一场啦!”
  美丽的面靥上浮闪着明艳无匹的光彩,有如百合初放,玉兰吐蕊,徐美媚清清脆脆的道:“我忘不了,朋大哥,我们一辈子都欢迎你来……”
  迷着眼点头,朋三省又侧首道:“怎么,老弟台,你瘟在旁边不作声,莫不成心里还有那么个三两分的不乐意吗?”
  龙尊吾莞尔道:“岂敢,我只是担心你老哥到时收不了场……”
  一龇牙,一咧嘴,朋三省怒道:“那个就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哼哼,咱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便是心窍儿多上几个,也未见能压过我这为兄的多少!”
  龙尊吾淡然一笑,道:“如此,就偏劳大哥费神了。”
  哼了哼,朋三省道:“却用不着你小子红口白牙来扯蛋!”
  说到这里,他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像一下子松了气似的软绵绵斜出两步:“唉,老了老了,一夜未眠就倦成这等模样,江山虽好,看来都不是老夫所宜闯啦,走,二位,咱们回去歇着去,你们还没有弄点东西填填五脏庙哩……”
  龙尊吾摇动了一下双肩,道:“是的,明天出发,今日也该养养精神了……”
  徐美媚不知怎的心腔儿猛的一跳,她忙道:“尊吾,你们明天就去?”
  点点头,龙尊吾道:“不错,时间不能拖得太长……”
  朋三省也插口道:“攻敌之策已经商定,不能说万无一失么,至少也是十拿九稳,姑娘你放心,咱们吃了不亏!”
  低下头,徐美媚凄凄的道:““那么快……”
  咽了口唾沫,朋三省疾着道:“姑娘,兵贵神速,攻其无备,日子一拖下去,对方人也养肥了,气也蓄足了,正好以逸待劳,打我们黄狗吃屎,这都不是玩笑之事,再说,龙老弟的一身功夫不知你见过没有,那可真叫绝,刀出命断百不失一,确实铁打的招牌,你大大的放心,包管出不了漏子……”
  面靥上游动着一丝隐隐的忧戚,徐美媚道:“但是,斗场情势千变万化,难以用常理判测,你们人少兵疲……”
  朋三省独目骤睁,道:“不错,可是我们的胆气如虹!”放低了声音,他又宽慰的道:“别害怕,姑娘,我可以担保,龙老弟怎么去便怎么回来,一线一毫也少不了,你想,樊家帮的基业是何等辉煌,就如此冷清清,凄惨惨从此埋葬在这座破庙里了么?”
  龙尊吾走上前来,双手握着徐美媚的一双柔荑,深切的注视着她,宁静稳重得有如一块磐石:“美媚,你已答允不在使我烦乱,我也答允平安回来与你相见,是么,为什么忽然又激动起来了呢!”
  眼圈儿一红,徐美媚哽着声道:“你去……我并未留你……但……但……我实在不舍……”
  吸了口气,龙尊吾沉缓的道:“想想我们见面的日子,想想我们以后的时光,美媚,让我高高兴兴的离开,好不?”
  徐美媚尚未答话,朋三省已走了上来,道:“好啦,话说通了便万事皆休,姑娘,龙老弟见过的阵仗可多着,这一次,只不过是小小的做遍游戏罢了,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龙尊吾携着徐美媚的手,安静的一笑,道:“你听见了,这仅是一次游戏而已,现在,让我们进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上一觉,他们一定也等急了。”
  一拍手,朋三省道:“老弟,你们慢来,为兄的我先走一步,回去打点打点,叫小樊的大司务弄些吃的,别看成天杀得天昏地暗,小樊这位肥头大耳的厨子连他妈一块油垢也没有擦掉哩!”
  说着,朋三省抬步走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厅墙的转角处,龙尊吾轻轻吁了口气,柔和的道:“美媚,外面冷,让我扶你进去。”
  徐美媚拭拭眼角,悄细的道:“我爱你,尊吾。”
  回过身来,龙尊吾深深的凝视着她,没有说一个字,没有讲一句话,但,徐美媚却满足了,她已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太多,也领悟了太多,那千百种情,无尽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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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8 10:18:44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五、黄昏骑 断命刀

  六百多乘铁骑,分成三路,借着黄昏深沉的暮色作掩护,那么静悄悄的移动着,每匹马的四蹄都裹着棉布,是以虽是如此众多的马匹,却没有什么声息发出,马上的骑士们,自然更加谨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地形是起伏而崎岖,气候又是如此恶劣,风刮着,打着唿哨子旋过大地,这分成三路的六百来骑,便越发弓背缩首,显得瑟冷与渺小了。
  在晕暗的光度下,龙尊吾回头巡视着这三列形如长蛇般的队伍,在他左右,是朱大业与那大板牙——“瓜皮”韩正!
  打了个哆嗦,大板牙韩正抖瑟瑟的道:“妈的,天却是这等寒冷法儿……阴沉沉的,这一去,只不知道回来得成不,好就好在我们孤家寡人一个,至今尚未娶上老婆……便是有个长短,好歹也就是我一个人抱尸处了……”
  朱大业“呸”的吐了口唾沫,道:“大军正发,却放的满口丧气屁,真他娘窝囊,如今你正该鼓着劲儿,盘算盘算怎生对付赤玉庄的那般狗腿才是!”
  吁了口气,韩正龇着他的大板牙朝前一仰,有气无力的道:“朱头儿,他说的呢,当然是有道理,但咱们如今一批残兵败将,更大剌剌的先去攻杀人家,这,不是有点以小凌大,以弱搏强的味道么,我看哪,除非老天降下一大把天刀来宰割对头一阵,要不,咱们是瞎子闻臭——离死不远啦……”
  重重一哼,朱大业怒道:“瓜皮,你就少他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告诉你,兵在精而不在多,胜在志而不在势,还没等交刃,你就先他娘的泄了气,待到真接了手还得了,你小子不拔腿就开溜啦?”
  冷笑一声,韩正道:“朱头,你不用门缝里看人,把我姓韩的瞧扁了,不论这一仗是胜是败,是死是生,我韩正这一把骨头几斤肉反正早豁了出去,大不了到阎王老子那里挂个号,套句俗词儿,他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朱大业呵呵笑道:“你小子说得英雄,不要到时成了狗熊便行啦!”
  大板牙张红着脸,悻悻的道:“朱头,空白无凭,你老人家瞧着……”
  前面的龙尊吾沉沉一笑,回首道:“樊家帮上上下下都是有骨气,有血性的汉子,不用到那个时候,就是现在,也可以知道各位个个都是宁死不屈的英雄!”
  一龇牙,韩正伸出大拇指道:“龙大哥,你确实是明白人,樊家帮到了今天,流了多少血,多少汗,自创始至今,又有几个没有种的!”
  点点头,龙尊吾轻轻的道:“到了大明城,我们依计而行,我没有什么话奉告各位,只有一点,宁可殒命,也不能坏了樊家帮的声誉!”
  朱大业凛然道:“我们晓得,龙大哥放心好了……”
  大板牙也急道:“江湖上讲究的便是‘忠义’二字,龙大哥,我们都是在江湖中滚了多年的老混混,这些,我们明白!”
  龙尊吾淡淡笑道:“到时候,我只希望大家一命相关,一心相系,奋战到底,要知道,这是樊家帮成败攸关的一战,更是生死存亡的一战,胜了,樊家帮重返旧地,再整基业,较以前更为发扬光大,败了,则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境……”
  沉重的点着头,朱大业道:“这,我们心里都明白,龙大哥,反正我们都是一条命,一颗心,誓死拼战到底,连龙大哥你都不顾危难的帮助我们,我们身为帮中一员,如果还装歪扮熊,这还算是人么?”
  大板牙连忙应合道:“朱头儿说得有理,龙大哥,你放一千一万个心,你老人家睁着眼看吧,看我们是不悬贪生畏死的角色!”
  龙尊吾颔首道:“我知道你们个个都是豪气干云的好汉……”
  说着话,骑队的行动更迅速了,他们急劲的朝大明城移近,当初更才过,大明城稀疏明灭的灯火在一千二百多双眸子里闪烁!
  一盏孔明灯高高挑起,朝后摇摆了数次,于是,后面的两路人马静默无声的停了下来,没有丝毫喧嚣的各自觅地暂息……
  龙尊吾独立在一株枯树之下,这枯树生在一座隆起的山岗之顶,寒风吹刮得孤树的枝桠呻吟摇晃,龙尊吾却有一如一尊石像默然不动,他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脚下不远的大明城,如今,城里的人们大约多半已入梦乡……
  斜刺里一条人影气吁吁的奔了上来,龙尊吾目光一了,已看出正是那位老哥,朋三省!
  微微侧首,龙尊吾低沉的道:“朋大哥……”
  答应了一声,朋三省喘了口气来到龙尊吾的身边,他紧张的道:“老弟,再过去人家一定有眼线伏布着了,大明城里灯黯光凄,情形不太乐观,你看,是否还照原先的计划行动?”
  点点头,龙尊吾道:“当然,岂可临阵变计?”
  咽了口唾沫,朋三省道:“那么,时间就是在眼前……”
  淡淡一笑,龙尊吾道:“正是,老哥,你多留神,注意我的讯号!”
  独目圆睁着,朋三省低促的道:“你须先行潜入城里,老弟,虽然你手下厉害,但也要多加小心,这次行动关系重大!”,
  微微颔首,龙尊吾道:“我明白,佬哥,我即去了,你所率的另两批人马,请适时展开应合,以免我孤掌难鸣。”
  朋三省道:“放心,我错不了。”
  伸出手来,二人紧紧相握,好一阵子,龙尊吾深沉的笑道:“城里见,老哥……”
  朋三省道:“你,多珍重!”
  拍拍胸前斜佩的阿眉刀,龙尊吾镇静有力的道:“别忘记我刀出命断,百不失一!”
  说罢,龙尊吾一摆手,捷如狸猫般窜向山岗之下,他亲率的一批人马早已将坐骑交到后面,个个衣衫紧扎,神情紧张的蹲伏于岗脚,近着他,朱大业低促的道:“三百步前,业已发现敌人明卡一处,有四个人,在大路上往来巡视,道路两旁地形畸岖,想亦有暗桩隐伏!
  略一沉吟,龙尊吾道:“朱兄,你设法收拾暗桩,明卡四人由我解决,记得一事,万万不能让他们发出求救讯号!”
  点点头,朱大业道:“是,我这就去。”
  眼看着朱大业指挥十余名杂衣大汉分向两侧伏行而去,龙尊吾吸了口气,“唰”的一声将外罩的一件黑色长衫脱下来轻提左手,缓缓的,他大摇大摆行出岗脚下的枯草隆堆,直朝前面的驿道走去。
  果然,在三百步左右的距离外,有四条黑衣大汉正执刀巡弋着,龙尊吾才一踏上大路,已被他们发觉!
  龙尊吾穿着一袭银白色的紧身衣,襟前的前排银扣直缀到腰,阿眉刀斜斜悬佩于左胸,那模样,实在悍猛得紧!
  四名黑衣大汉似是微感意外,但却顿时提高了惊觉,四个人迅速分立两边,四柄鬼头刀也“呛啷”轻响着拔出鞘外!
  靠近了,龙尊吾尚未表示什么,四人中的一个拦着路中,冷冷的道:“朋友,哪条线哪个码头上的,请报个万!”
  龙尊吾停下脚步,硬生生的道:“我走阳关道,你过独木桥,咱们两不相犯,这又不是你家开的路,在下区区是干什么的大约犯不着向阁下禀告!”
  黑衣大汉三角眼一瞪,怒道:“你走夜道,佩兵刃,显见不是什么好路数,朋友,大明城如今已是赤玉庄脚下地盘,你最好招子放亮点,别自讨没趣。”
  冷冷一笑,龙尊吾道:“普天之下俱是王土,你什么赤玉庄莫不成还能改国易号么,笑话,我就要走给你看!”
  黑衣大汉神色倏沉,大喝道:“站住!”
  龙尊吾微微侧身,不屑的道:“你不让过?”
  狰狞的一笑,黑衣大汉道:“正是此话!”
  双目黑沉沉向荒野一了,龙尊吾缓缓的道:“设如我非过不行呢?”
  一摆手中鬼头刀,黑衣大汉道:“简单,留下你那头狗脑袋!”
  唇角往下掩,龙尊吾寒森森的道:“你要试试?”
  目光一硬,黑衣大汉叫道:“老子活劈了你这混头!”
  随着叫声,鬼头刀“呼”的拦腰斩来,龙尊吾理也不退,就在对方兵刃出手,他也挥手拔刀——
  金芒猝闪,鬼头刀断为两截分射空中,那出刃的黑衣大汉,唔,也分成两截栽倒尘埃!‘
  其他三名黑衣壮汉但见刀光一闪,自己的伙计即已命丧血溅,他们刚刚惊呼了半声,金烁烁的刀芒已“嗖”的一翻猝斜,有如一条极西的金蛇飞卷,甚至这三位仁兄尚未看清是什么物体,他们那三颗大好头颅已抛上半天!
  银金色的衣衫连一点血迹也未溅上,龙尊吾早已还刀于鞘,他大步往前走去,尚未行出十步,路边的黑暗里,朱大业已突然跳出!
  微微一笑,龙尊吾道:“如何!”
  朱大业高声道:“果然道路两侧俱皆隐伏暗桩,共有三处,每处两人,就在龙大哥斩杀那四个混帐之前的一瞬,已被我们全部解决!”
  龙尊吾颔首道:“下令所属弟兄成一字扇形缓缓朝前掩进,千万不可露出痕迹,若是发现敌人暗桩一举歼之,由我独自一人循大路前行!”
  朱大业道:“龙大哥,你留意了!”
  淡淡一笑,龙尊吾大步向道路之前迈去,空中星月无光,四周一片漆黑,除了风声,甚至连虫鸣鸟啾之声也没有一丁点,好寂寞,好凄凉。
  在前行了半里左在之后,百步以外,又有十多名黑衣大汉把守路边,他们竟还生着篝火,大部份大都正围在火边取暖……
  龙尊吾在这半里路的行程中,已多次听到路旁黑暗里传来轻微却刺耳的搏杀呻吟之声,利刃斩肉之声,他知道,敌人那些隐伏的桩卡,约莫已被朱大业他们收拾得差不多了。
  几乎已在来到那些黑衣大汉身前,这些黑衣大汉方才发觉,其中一个猛一抬头看见了龙尊吾,不禁唬得退了两步,慌叫道:“站住……来人哪,有奸细……奸细!”
  十多名正闲散取暖的黑衣大汉猛然跳了起来,鬼头刀“呛”、“呛”出鞘,如临大敌般分向四周散开,数十只眸子紧张而又迷惑的朝龙尊吾身上打量不停。
  一拱手,龙尊吾安静的道:“夜寒风凄,各位,辛苦了。”
  十多名黑衣大汉有些怔忡的愣了片刻,其中一个高头大马的汉子排众而出,他瞪着龙尊吾,怀有敌意的道:“你,是谁?”
  龙尊吾唇角一撇,道:“猜猜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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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8 17:46:4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六、入虎穴 斗五君

  这生得像个狗熊似的黑衣壮汉一听之下便知道不是什么好路数,他进了一步,目光同时朝左右一瞟,这一瞟却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于是,他稍微定下了心,故意暴烈的大叱:“猜什么,老子们是给你做耍子来的?深宵独行,身怀利器,不是奸细就是他妈的盗匪,来人哪,给我拿下!”
  围立四周的十来个黑衣大汉小心翼翼的朝中间逼近,一边口中大声吆喝着,手上的鬼头刀挥舞得闪闪生辉。
  皱皱眉头,龙尊吾道:“各位,你们安静一点不成么,我又不是什么歹人,犯得着这般如临大敌,慌慌张张?”
  当首的黑衣大汉“呸”了一声,吼道:“少罗嗦,押你进城以后再喊冤也不迟!”
  微微侧身,龙尊吾道:“押我进城,进大明城么?”
  双眼一瞪,黑衣大汉扯紧满脸的横肉厉叱:“就是枉死城你也得认了……”
  他这个“了”字还在舌头上打着转子,阿眉刀已“嗖”的声切入了他的胸膛又拔回,没有一滴血迹,没有丝毫形迹,就宛似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龙尊吾依然好生生的垂着手站在对面……”
  围立着的十来个大汉完全没有发觉他们的头儿已经遭遇到了致命的打击,甚至连这位仁兄也有些木僵僵的愕然,他不知道方才胸口倏凉,却空睁着一双牛眼未曾看出什么异端,这一刹之间,他好像突然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
  一侧,另一个凶神恶煞般的汉子凑近了两步,大声道:“陈头目,可要将这厮拿下押走?”
  这被称做陈头目的大汉尚未及回答,已全身抽筋似的突然卷曲,大大的呻吟了一声朝后仰倒,胸前,“嗖”的血喷如箭!
  周边的十多名黑衣汉子方始大惊失措,在他们尚未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一溜金蛇似的寒光已暴闪如电,像煞一般庞大的火球蓦而爆裂般的流焰,那么狂厉又快速的流射窜飞,猛刺的刀刃划过空气,带起刺耳的“嗖”、“嗖”锐响,每在砍进人们的肌肤之中,这锐响便又挟着一丝儿沉闷的尾韵了。
  满天的血雨溅舞,兵器抛散,当第一声惨号,开始起了杀戮,而这声惨号尚未消竭,杀戮便已停止,地下,十四具尸体狼籍躺卧,躺卧的位置,一丝不变的在他们刚才原站立的地方!
  不知在什么时候,阿眉刀归入那老熊皮所制就的刀鞘内,龙尊吾负着手,闲闲的向道路两侧环注着……
  黑暗中人影一晃,朱大业又现身出来,他满脸的惊骇与仰敬之色,见了龙尊吾,这位樊家帮“九轰雷”之一的仁兄拭了把汗,余悸犹存的道:“龙大哥,上次在泥沼未曾有幸见你亲手出刀屠敌,方才却看了个清楚,天爷,你,是用手握着刀么?”
  龙尊吾淡淡一笑,道:“要不,用什么呢?”
  吸了口,朱大业喃喃的道:“那么怎生这等快法,我刚见金光炫闪,哀号突起,那金晃晃的光影还在眼中未散,那哀号尚环绕于耳,这场拼斗竟已完了,十四个伙计一个也没留下,我甚至连看你拔刀的手都没看清,像是,呃……像是……”
  咽了口唾液,朱大业惊惧的又道:“像是十四位仁兄原先便早就死在这里了,谁也不敢相信在一口气之前他们都还是些活蹦乱跳的大活人……”
  深沉的注视着漆黑的夜空,龙尊吾低低的道:“朱兄,这没有什么值得称誉之处,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功德之事……我曾想过,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我才可封起刀来,永远不露这一手给别人看到,不可否认的,这,很残酷……”
  微微颔首,朱大业沉沉的道:“是的,太狠了……这印响恐怕要根深蒂固种在我脑子里一直到死……但是,龙大哥,你却做得对!”
  龙尊吾伤感的道:“不管我们杀戮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是仁慈的抑是邪恶的,这都不是问题的症结,最主要,杀戮的本质便有违上天好生之道了……”
  朱大业急道:“但龙大哥,你不杀敌,敌即杀你,若不铲尽天下恶人,则天下必为邪恶所淹没,就像现在,你不如此做,则我们基业恢复无望,一干弟兄含恨九泉,大明城从此蛇鼠横行,正义蒙尘!”
  搓搓手,龙尊吾笑道:“罢了,如今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了,在我歼灭当前之敌时,你们又破了多少暗桩?”
  朱大业舐舐嘴唇,道:“也只有两处,共五个人,手下弟兄们做得十分干净利落,没有一处失手误事,现在,约莫可以进城了。”
  略一沉吟,龙尊吾道:“赤玉庄的发号施令之处在城里后街老荷塘边的‘白玉楼’中,这消息不会错吧?”
  摇摇头,朱大业肯定的道:“不会错,我们虽然败出大明城,但樊家帮在城里的潜伏力量仍然够厚,我们预置下的弟兄也十分机警,城里各行各道仍是支持我们的,这一点,龙大哥不用过虑……”
  笑了笑,龙尊吾道:“如此最好,你回去招呼弟兄们前进,仍照原订计划行动!”
  朱大业忙道:“是,龙大哥还有交待么?”
  龙尊吾沉稳的道:“下一站即到大明城,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叮咛,只要樊家帮所有的弟兄们记住八个字,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肃穆的,朱大业道:“大哥放心,我们全都明白!”
  说罢,朱大业返身急速离去,现在,又剩龙尊吾一个人独立道中了,他静默片刻,又朝地下的十多具尸体看了一眼,然后,慢极向前面灯火幽寂,形同鬼域的大明城缓缓行去。
  没有经过城门,龙尊吾十分轻易的越墙而入,一入城,他便已察觉情况与往昔大大的不同了,大街上形同鬼城,静悄悄的,冷清清的,只有三两灯火明灭不定的从几家紧闭的门窗里映出,连从前最热闹的地段如今也全是一片幽黯淡涩,临街的两家大客栈亦早上了门板,只有一盏半死不活的漆红灯笼在寒风里抖索摇晃,路上,没有行人,没有喧嚣之声,空气里,似是仍然飘浮着数日前的血腥味道,而在这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里,令人自心底泛起一片寒森森,毛悚悚的冷酷感觉……
  在暗巷小弄里,偶而可以看见幢幢黑影闪过,兵刃的冷芒时而眨晃,几条大街左近亦时有执戈佩刀的黑衣凶汉们来往巡行,这情形,可以充分证明此地的官府已失去了掌握这些恶客的力量,这大明城,像是已由“赤玉庄”占据,变成了他们自行划定的禁地,连皇上老儿的王土也割下一角啦!
  依照原定策划的方式,龙尊吾要先到后街老荷塘去放火烧敌人的老巢,再把同街左近为对方占据的几栋大楼一并引燃,然后,他做着闪击与狙杀,令“赤玉庄”方面陷入混乱夜,加上月黑风高,是个最好的时机,这策略若是运用得适当,可以发挥极大的作用,一举歼灭强仇乃是有着很大希望的……”
  默默注视着四周的环境,良久,龙尊吾开始缓慢的而小心的借着屋宇及街道的暗影掩护行动,他的目标是,朝城东的“小天门”方向。
  在这条小街的转角处,有一座残旧的城楼子,城楼子那一边,全是些破落的屋舍,腐朽而污秽,城楼子的这一边,除了一家深沉的酱园之外,就只有几家住户了,如今,此处是一片漆黑,连那家老酱园门前悬着的一支熏得油黑焦污的琉璃罩子风灯也只能微弱的映亮三两处左右的方圆而已。
  看见这家酱园,龙尊吾紧闭的唇角上浮起一抹微笑,他迅速往这家酱园的门侧奔行,隔着门右三丈的距离,身形倏起,已有如一头大鸟般腾飞了进去。
  越过了那道青砖高墙,龙尊吾脚踏在实地上,眼前,除了一个个排列整齐,几有人高的大酱缸外,最远的地方便是一幢黑黝黝的屋宇了……
  四周深沉着那种甜不甜,酸不酸,又闷又腻的酱腥气,这种气息又是特别的强烈,像是人们的呼吸里也全被这种味道塞满了。
  皱皱眉,龙尊吾却憋着气站定,重重的击掌三下——
  重重的击掌声,即刻有一道火光迎风抖亮,紧随着又有几溜火光闪现,在火光出现的地方,五个全身灰衣的大汉矫健的自他们藏身的酱缸里跳了出来。
  龙尊吾没有做声,静静的目迎着那五个人迅速来近,五人中,一个面孔焦黄的汉子仔细朝龙尊吾脸庞上看一了看,压着嗓门道:“龙大哥?”
  点点头,龙尊吾低沉的道:“孙头儿?”
  面孔焦黄的汉子顿露喜色,他恭敬的道:“身处险地,未行大礼,万乞大哥恕过。”
  龙尊吾忙道:“都是自己人,不用各气,孙头儿,你的手下都在?”
  被称为孙头儿的人简洁的道:“都在,共有三十五人。”
  朝四周一瞧,龙尊吾道:“全藏身于此么?”
  那人颔首道:“正是。”
  略一沉吟,龙尊吾又问:“其他接应的人马也按计准备好了?”
  这位头儿忙道:“都准备好了,连我们这里合起来有一百二十人,分成四批,各批接应一路,现在他们全已埋伏在预定行动之处,只要我方人马甫始进袭,讯号一发,他们即行攻杀敌人,里应外合,与大哥连成一线!”
  吁了口气,龙尊吾缓缓的道:“只是人数上也嫌少……”
  焦黄面孔上涌出一片湛然的光芒,这人壮烈的道:“龙大哥,只要我们是一颗心,一条命,人数上的多寡,并不能左右我们誓死一拼的决心!”
  赞美的点着头,龙尊吾道:“好,事不宜迟,请即招呼所属开始行动!”
  黄面孔的汉子答应一声,微微挥手,立在他身后的四名灰衣大汉已立即散开,其中一个撮唇发出一声轻脆而悦耳的婉转唿哨,于是,在一排排的巨大酱缸里,幢幢人影已幽灵似的露出了形迹。
  这三十多个樊家帮潜伏于城中的好汉,俱是一身灰衣,脚缠裹腿,除了这黄脸汉子是一把“大头钢锤”之外,其他的人全是一式的薄刃厚背大砍刀!
  黄脸人的身份龙尊吾早听樊盛说过了,他叫孙昌,在樊家帮中也是个人物,曾任过樊家帮的大管事,号称“水倒流”,只是,龙尊吾至今尚不明白这“水倒流”是含蕴了什么意思。
  此刻,孙昌靠近一步,低声道:“龙大哥,我们这就去?”
  龙尊吾笑笑,伸手入怀,取出他的金色面具戴在脸上,只这一刹,他那原有的沉和平静的气质,已经因为这张面具而顿时变得狠酷冷森无比,孙昌有些怔愕的注视着对面这张闪泛出微微金芒的寡情面具,心底不可抑止的升起了一股寒意,感觉淡淡的,语声自面具之后发出:“走!”
  于是,三十多人迅速离开了这座酱园,孙昌在前,龙尊吾在后,另外的则分散开来,一个个谨慎而又快捷的急速往目的地奔去。
  约在顿饭时光之后。
  龙尊吾在孙昌等人熟悉的带引下,穿街越墙的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街道,这条街道似是大明城最冷寂的地方,有三个干涸的池塘,池塘底的泥土早已龟裂,还留着枯黑的荷梗败叶,路的那一边,则是一栋高大而深沉的楼房,隔着楼房左右,就是几片朴实但却宽大的宅院了,这些房舍,似是以前什么大户人家为了幽静而建筑的府第,或者,是一些巨贾富商金屋藏娇的隐秘地方……
  如今,那栋楼,或是那几座房舍,都是一片沉寂,黑黝黝的,基至连一丁点火光也没有。
  龙尊吾他们隐伏在荷塘的石堤下,三十六双眸子俱皆毫不稍瞬的打量着前面这片宁静得使人忐忑不安的屋宇,那边,和这里一样,潜伏着危机但彼此都不能察觉。
  孙昌匍匐到龙尊吾身侧,小声道:“龙大哥,就是这里了,后街老荷塘,那座楼,就是白玉楼,以前是一座很有名的风月之所……”
  笑了笑,龙尊吾道:““他们倒很会挑选地方!”
  孙昌疑惑的道:“但是,为何却连个守街巡视的人也没有?”
  龙尊吾安详的道:“孙头儿,你相信没有么?”
  孙昌摇摇头,道:“当然不信!”
  金色面具一闪,龙尊吾旋头望着他,道:“那就是了,他们不会傻得叫任何人都知道他们发号施令的老窝在何处,其实,这里的防卫实较城中的每个地方都来得森严!”
  说到这里,龙尊吾又道:“孙头儿,你们身上的火种都带齐了?”
  孙昌忙道:“全带齐了,松脂油棉、加上火折子!”
  龙尊吾用手拍拍他的肩膀,缓缓的道:“那么,我去破除对方的防卫,你准备领人放火!”
  孙昌有些担心的道:“龙大哥,你……一个人去?”
  龙尊吾道:“是的,这便是我此行的第一个行动,孙头儿,定下心,看我一路杀进!”
  咬咬牙,孙昌道:“好,龙大哥一进大门,我便立即率众冲上!”
  霍地站起,龙尊吾平静的道:“孙头儿,我们大家保重!”不待孙昌回答,龙尊吾已大步迈了出去,他连弯也不转,就这么笔直的,毫无掩藏的直趋白玉楼门前。
  夜,是深沉而冷静的,就像一泓潭水,那么阴森,那么凉澈,不带一丝丝的温馨……
  龙尊吾的脚步踏在青石板砌排的街面上,没有响起任何声息,这般轻悄,这般恍惚,有如一缕冉冉移动的银白色烟雾。
  于是,他行近了,那么大剌剌了,现在,隔着白玉楼宽大的石阶只有不足五丈的距离……
  像是幽灵突然自虚无中出现,四条人影,那么轻飘飘的,毫无声息的自白玉楼最底层的窗口落下,四个人站在石阶上,刚好把龙尊吾围在中间!
  面具后的双眸闪射着冷沉与寡情的寒光,而这片寒光又融合着金色面具所反映出的淡淡黄色异彩,在深夜里,在这阴黯僻静的情景下看去,特别有一股阴森与诡秘的意味。
  四个人手中握着一式的“虎头鞭”衣衫全是纯黑之色,年纪都约莫在三十来岁之间,他们这时已俱皆看清了眼前这个不速之客的形像!
  于是,几乎是四个人刚待在围堵的同时,又宛如骤雨而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骇然向后撤下!
  龙尊吾岳立如山,他定定的立在台阶之上,缓缓的朝对方这四位仁兄打量着,目光冷锐似刀!
  四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中间一个生着双招风耳的角色稍稍往前挪了挪身子,语声紧张而干涩的道:“朋友,你,是干什么的?”
  龙尊吾平静而冷漠的道:“我想,你们纵然不知,心中也该有数。”
  那双招风耳不自觉的动了动,这位仁兄瞪大了眼,古怪的道:“在泥……呃,朋友,那可是?”
  目光一闪,龙尊吾道:“我,想不出还会有谁?”
  四个黑衣人同时一震,面色大变,却都不自觉的倒退了一大步!
  龙尊吾冷冷的道:“在红崖泥沼之处,你们那么多的好手都不能阻我分毫,现在,我奉劝四位也不要愚蠢得做那螳臂挡车的傻事!”
  招风耳脸白如纸,冷汗沁沁而下,他硬着头皮,提着胆子道:“朋友……你……你如今意欲何为?”
  龙尊吾哼了一声,道:“很简单,请你回到你们原来的地方去!”
  眼珠子一转,龙尊吾又道:“或者你们不愿意就此回去,那么,我很抱歉,就必须要使泥沼之侧的场面再重演一次了!”
  招风耳心腔狂跳着,他畏缩的道:“但……但你只有一个人……事情只怕不会如你想的这么简单……”
  龙尊吾硬硬的道:“如此,情势将迫使我们证实一番!”
  站在龙尊吾身后的一个瘦高条忽然咬咬牙,慢慢的,稍悄的往前移近了一步,龙尊吾缓慢的向前躬身,那样子,像是在朝对面的招风耳弯腰行礼——
  招风耳正感到有些愕然,一抹强烈的金芒猝而耀亮了他的眼睛,当他尚未及使瞳仁摄印金芒映起后的景象时,一蓬鲜血已蓦然溅飞,“呛啷”一声金属断响中夹杂着一阵令人汗毛悚然的哀号,于是,招风耳唬得拼命后跃,等他住了脚步,眼睛看清了当前的情形,却又几乎一下了昏了过去!
  眼前——
  那原先站在龙尊吾身后的黑衣人已然身首异处,头颅飞抛在石阶下面约三丈之处,那具无头的尸体成大字形伸张着,手中的一条“虎头鞭”断为两截斜压在他自己身上,现在,龙尊吾的阿眉刀又正自他左侧的一个黑衣人胸口拔出,这名黑衣人,正怪异的,缓缓的向前跪倒,然后,又沉重的俯扑于地!
  右边的那位仁兄早已惊僵了,他的“虎头鞭”半举,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全身的肌肉似在刹那间僵硬,以致使他就保持着现在的这个架势呆在那里,形态显得极其古怪与可笑!
  但是,招风耳却早就笑不出来了,他比他那位吓僵了的伙计强不到哪里去,这时,他脑子里一片混乱,除了想逃命,简直就没别的念头了!
  龙尊吾目光注视着刀刃上的血溜正凝成一线轻轻溜滚而下,仿佛方才发生的事情和他毫无关连,平和的,他道:“很快,是么?”
  顿了顿,他又道:“以技搏命,就是在这一个‘快,字上了。”
  突地扬起一声狼嗥似的号叫,招风耳神色恐怖,面容扭曲的狂吼起来:“来人哪……快来人哪……我们吃亏了,柴老三和柴老四全栽了,惨啊……惨啊……”
  龙尊吾猝然单膝平曲,阿眉刀右旋倏斜,右面,那个惊悟之下拔腿想跑的黑衣人已悲叫着顺着石阶滚了下去,每在身体翻滚之间,宽大的石阶上俱皆印着一滩滩殷红的,浓稠的血迹!
  似一根钢丝拔了一个尖音忽而中断,余音尚袅袅未散,招风耳已一下子呆了,他大张着嘴,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淡淡的,龙尊吾道:“江湖男儿,不该畏死如此,朋友,你太为赤玉庄失颜!”
  蓦地打了一个寒噤,招风耳退了一步,混身抖索:“你……你……你……你有种的……便不要吃我们这些二三流角色,你可以找我们的好手去斗,你胜了我们……也不为你增加多少光彩……”
  轻轻一笑,龙尊吾道:“并非我找你们,而是你们来寻我,是么?”
  金色面具仍然泛闪着森冷的光芒,龙尊吾又低沉的道:“而且,如今你不能任由我直冲直进,这是你们的职责,但你又不敢阻我,因你爱惜生命,知道你非我之敌,你不能失职,亦不敢阻我,这,对你很困难,如你胆气不够,唔,就更难了。”
  招风耳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着,面色惨白,他颤抖的以眼前角左右瞟视,形色焦急而凄惶……
  冷冷的,龙尊吾忽然低声道:“朋友,你出手!”
  招风耳方始一愣,金光倏掠,他身体猛然一个旋转,再也站不稳的一跤横摔地下,右肩自胛自腕,整整被割开了一条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龙尊吾俯视着他,平缓的道:“这是一个最好的方法,你不必死,也不用失职,我留着你的生命,可以有一段很长久的时间去回忆今天这一刹的感受……本来,你们四个的功夫并不太差,你们仍有可能与我博斗几个回合,只是,你们的勇气太差了,这,使得你们一败涂地,而且,极不光彩……”
  留下一声轻轻的喟叹,像一片流云,龙尊吾倏然掠过招风耳的身边走了过去,前面,白玉楼巨大而沉重的黑漆大门紧闭如一张狰狞的面孔。
  没有任何犹豫与思虑,龙尊吾猛然掠向底层那两扇启开的窗口,但是,却在窗槛三尺之前又猝而拔升,笔直攀上了二楼的檐角!
  身躯在弯翘的檐角上打了一个美妙的回旋,他已有如一抹骤起的闪电,以那么惊人的快速冲进了二楼左侧边缘上的一个小巧的窗户之内。
  “哗啦啦”的暴响中,那窗以桧木细条与玉壶纸制就的窗户已成为粉碎,就在碎屑纷飞里,龙尊吾已像煞一尊魔神般可怖的挺立于这间房中——
  不,这不是一间寻常的房屋,这是一个敞厅,约有十丈方圆的一间敞厅,光滑的条木地面操以灰白的颜色,厅顶吊垂着十盏明亮的,发出青白光芒的琉璃灯,敞厅里没有任何陈设,连四周雪白的粉壁也是白得如此寒森……
  五条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成为一排盘膝坐在地下,面对着龙尊吾,神态沉静中透露出无比阴鸷,五双眸子全是精芒四射,尖锐而深刻的注视着龙尊吾,那模样,似是他们已在此等候龙尊吾多时了。
  冷冷的卓立着,半响,龙尊吾踏进了一步,金色面具的花纹似微微流烁跳跃,他低沉的道:“看这情形,各位已静候在下多时了?”
  五个青衫人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中间坐着的一个轻轻扬起他那双斜耸入鬓的剑眉,平淡的道:“方才,你刺杀‘虎鞭四勇’的手法极为高明,不愧是使刀的圣手。”
  龙尊吾生硬的道:“你是客气了,朋友。”
  那双棱棱有威的眉毛又是一扬,这人道:“我不喜欢你,尤其不喜欢你这口称朋友而又心怀叵测的伪善形态,‘虎鞭四勇’的一笔帐,将在这里由我们代为索回。”
  龙尊吾微带轻蔑的道:“你们既已看见方才的事情,为何当时不下去为那四人助拳,其实,下面比这里更适合动手!”
  坐中间的那人木然望着龙尊吾,冷沉的道:“为什么要下去,为什么我们需要仰承你的意图?”
  慢慢侧身,龙尊吾有些不屑的道:“我想,我们双方都知道,如今并不是动口舌,讲道理的时候,只有用血才能洗清我们彼此间的误解,或是,仇怨!”
  那人毫不考虑的点点头,削薄的嘴唇残忍的一挑,道:“说得是,而我们一极派也早想会会你这在泥沼大振神威的英雄了!”
  “一极派?”龙尊吾语声转为狠厉的道:“你们是一群落石下井的无胆匪类,只会跟在别人的尾巴后面摇旗呐喊,连助纣为虐的身份都够不上!”
  他目光一冷,又道:“现在正好,容我姓龙的教你如何在江湖称雄,如何走光明正大的与人当面交手,而不是鬼祟的暗袭!”
  那青衫人缓缓站起,深沉的道:“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听过有人在我们‘伏煞五君’面前如此嚣张了,你,不错,不管你是多么无知,但你却有勇气!”
  龙尊吾脑子里极快一转,却想不起“伏煞五君”是五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微微一拨披在脑后的猩红赤发,淡漠的道:“很抱歉,如今又使你们亲身体受,而且,各位一个不漏,现在,你们五位打算如何出这一口怨气呢!”
  这生着一双剑眉的中年人大袖一挥,轻描淡写的道:“你应该心中有数,嗯?”
  就在这个“嗯”字还留着一丝儿袅袅的余韵时,中年人的大袖中已有一抹冷电似的寒光猝然吞吐而来!
  原地不动,龙尊吾右腕倏扬,金流突泻,“当”的一声金属震响,那股寒芒又在伸缩之间同时连剌他全身十二个部位!
  套句老词儿,“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龙尊吾甫始与敌交手,便已心头一跳,他本身功力深厚,同样的对具有高明身手的人也有着认识,对方在出招之下,他已认出这竟是武林中早已失传百年的“袖中剑”法!
  “袖中剑”乃是“红马堂”的第一绝技,“红马堂”是百年前江湖一个声势庞大的黑道组织,曾经囊括了南七省所有的无本买卖,这“袖中剑”法,便属“红马堂”大当家“银疤”古飞奇的压箱底本领!
  龙尊吾晓得,擅使“袖中剑”法者,其双臂至指尖的肌肉已经练到如意随心,运展自如的地步了,可以用臂部的筋络使十指任意伸曲,或拍至倒缠,或倒贴手背,或突然进伸,或忽而暴缩,奇妙无比,更令人忧虑者,是用此剑法的人,俱皆有着一柄长只两尺,吹毛截铁的短剑,这种剑,又大多淬有剧毒,不是见血封喉,便属子不见午!
  当那藏在袍袖中的一柄短剑幻为十二道冷芒剌来,龙尊吾的阿眉刀也划破空气,带起一片金色的圆弧倒斩而上,双方一触即收,紧跟着又是电光石火般的快攻快杀,眨眼间已展至了十七招!
  青衫人冷淡的一笑,袍袖挥舞,银光闪闪,他微微侧首,道:“雅轩,时辰到了。”
  随着他的语声,一柄长剑已斜刺而来,看似缓慢,实则其快无比,仿佛甫见剑芒,剑刃已至身边!
  龙尊吾猛然半蹲,阿眉刀一颤一弹,以刀尖的一点旋跳截击,“当”然震响,已准确无比的将对方长剑荡出三尺。
  青衣人一声不响,直进中宫,袍袖飞舞下短剑刺戮跃闪,快捷如风,龙尊吾身形纵横,阿眉刀“嗖”、“嗖”锐响,在一条条,一溜溜,一股股的金芒交织之下,同时与这两位一极派的高手缠斗得难分难解!
  这间敞厅只有十丈方圆大小,双方这一交手,连个空间已全被刀光剑芒所布满,每一寸空间都旋转着呼啸,充塞着锋利,闪耀着异彩,是那么动人心魄,那么窒人呼吸……
  有些微的汗渍渗自两位青衫人的鬓角,他们沉重的面孔也起了一丝变化,那显然是惊异,不安,以及焦虑的组合,于是,那擅长“袖中剑”的中年人在倏出十九剑之后,微带急促的低呼:“贾言,田琪,你们也来领教‘飞流九刀’的绝活儿吧!”
  两柄长剑闪泛着寒光,以惊人的快速交叉劈到,然而,就在那两柄利剑的来势隔着他们的目标尚有尺许,阿眉刀的刃锋已猛烈而飞快的将这两柄长剑磕飞于侧,时间,部位,手劲,都是拿捏得如此出人意料的准确与神异,以至当那两位使剑的高手方始察觉,已经不及回避!
  在“叮当”交击声里,龙尊吾狂笑一声道:“只剩下一位了,朋友,你好意思闲着?”
  现在,孤伶伶盘膝坐在地下的那个青衫人,年纪似乎比他这四位同伴都来得较轻,他有一张五官鲜明而突出的面孔,线条明晰,肌肉紧绷,给人的第一个印象,便是猛厉与倔强!
  没有站起来,他望着大厅中翻飞的人影,生硬的道:“大哥,可要我来?”
  使“袖中剑”的青衫人快得有些狼狈的让过了龙尊吾的三刀,强压着喘息窘迫,道:“小五,你就照他的意思做吧!”
  龙尊吾正想开口再接上一句,一抹银彩,已泻地水银般贴地卷至,那份快,那份狠,那份无声无息,简直就不用提了!
  于是,龙尊吾的阿眉刀飞扬而起,再度容纳了这一位对手,同时,他也明白,这是一名功力不下于那位使“袖中剑”的青衫人的强硬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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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8 18:59:5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七、绝千手 斩顽敌

  龙尊吾以一己之力,独斗着厅中这五个一极派的高手,他的感觉是沉重而艰辛的,这五个人那五把剑宛如五条矫健翻腾的银龙,又像是五股闪幻不定的冷电,来去无踪,而且快捷异常,似是一片以刃芒交织成的罗网,穿横泄飞于天际的流星,一点点,一条条,一片片,一溜溜的旋回舞弄,连大厅的空气,也被搅动得呼噜噜的翻沉流转了。
  阿眉刀在锋利的剑身中倏进倏出,忽射忽弹,疾快得仿佛雷神手中的金锤,那么哗啦啦的,威猛而残酷的纵横绞斩,刀身带着“嗖”、“嗖”的锐啸,有如恶魔口中的狞笑,歹毒、无匹的与对方那凌悍的攻势杀在一起!
  人数在敞厅里流走腾跃,他们都是那般快法儿,以致看起来只像是一些淡蒙蒙的幻影,像是在黑雾里隐现的一些魅魑,空洞洞的,飘渺渺的,分不清谁是谁,似是永远不能停顿,这个影子才去,那个影子又来了……
  于是——
  七十余个回合,就是这么过去了,似紧绷的弦……
  使袖中剑的青衫人那张冷沉的面孔已显出明白的焦虑与不安,他在袍袖挥舞中低促的呼叫:“四位弟兄,用‘五绝回剑阵’!”
  冷冷一哂,龙尊吾道:“不要慌张,我们多的是时间!”
  他一言未已,“嗖”的一声,一抹寒光已斜斜卷来,这一剑来得古怪,就像是在惯常的天气里猝然降了一阵骤雨,那么令人不及防的迅捷而下,龙尊吾金刀倏展,“当”的一声将这突至的攻势震了出去,但是,几乎在这一剑的同时,另外三柄长剑已挟着锐风幻成三枚斗大的圆环倒圈着自四面罩来,刹时之间,咆咆的剑气已弥满了龙尊吾的周遭!
  猛然吸了口气,龙尊吾冷酷的喝了一声:“好极了!”
  阿眉刀在这三个字的跳跃里霍然暴闪,有如烈阳的光辉骤射,折速成一道道的金波,嵌合成千百块以同等面积扩展的幻芒,向四周八方倏散猛扬,攻来的剑势,在瞬息之间便被荡震而出!
  金色面具后的眸子泛起一股蛇样的残银光芒,在那几张流转面孔的愕然里,龙尊吾已隐约听一阵杀喊叫嚷的声音传来,在这阵嘈嚣而杂乱的声音里,含有一股令人惊悸的恐怖及血腥意味,龙尊吾立刻明白,是孙昌他们冒死攻扑上来了,时间上,比他预计的似是早了些儿!
  在袍袖的挥舞中,一溜冷芒笔直戮向龙尊吾的咽喉,他一仰头,猩赤的红发飞舞,阿眉刀“嗡”倏弯斜斩,左手一抖,一转,缠在他月银色紧身衣里的“双头蛇”已猝然绕飞而出,他出手的速度是如此快捷而出人意料,以至当青衫人甫始发觉,“双头蛇”一对尖锥已结结实实的击在他的右胯骨之上!
  身形大大的摇晃了一下,青衫人神色骤变的退出三步,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右臂飞舞,在青云似的袍袖掩遮下,那柄袖中短剑已幻成十七朵光弧暴迎而上!
  同一时间——
  四柄利剑连划出成串的圆环,在圆环的精芒四射中,一圈圈的套向了龙尊吾的身上。
  阿眉刀迎着漫空的弧光飞砍而去,像煞一股浩烈的金芒穿插于月银的环形光晕里,而任那圈圈的弧芒变幻溜泻,却也全在金刃的纵横里被准确无比的磕击到一边,“当”、“当”的金铁交击声颤抖的呻吟着,“双头蛇”呼啸而起,黑色的链身闪泛着乌油油的冷光,那一对锥头,和两只响尾蛇的丑恶头颅,几乎已毫无二致!
  四名青衫人迅速退后,四柄长剑布起一片圈环相连的阵幕,然而,龙尊吾已不愿再任这场吃力的争斗继续延长下去,樊家帮的人马显然已经展开了攻扑,而他们的力量却是恁般薄弱,明明这是一个烈焰熊熊的火蛇,是一个狼窝虎谷,但是,他们已经来了!
  “双头蛇”在空中一盘旋倒飞而下,龙尊吾右手一翻,阿眉刀在手掌上转了一圈上,于是,他瘦削的身形已猝然往厅顶拔升,快得宛如一抹流光,隔着厅顶尚有寸许,险极了,他又在一折之下猛然扑落,同时,一点红艳,一抹莹莹的红芒突闪,当人们的瞳仁方才摄映入那一点凌厉的红,而一名青衫人已像是中了邪一样,全身倏震,懒懒的倒向地下!
  为首的青衫人早已退于角隅,他痛得面色泛白,但却丝毫不敢松懈的注意着眼前正在剧烈进行的激斗,这时,他已敏感的察觉了他那位同伴的踣倒,没有经过意识,他惊恐的脱口大叫:“雅轩……”
  其他三名青衫人惶然侧视,龙尊吾的阿眉刀已“嗖”的直弹而起,划过一道耀目的彩芒于半空,在跳闪的金点流光纵横中,他的“飞流九刀”中最为精绝的一式“金轮渺”已突然展出!
  “咔嚓”一声干脆的金属断裂声夹杂着切入肉帛的闷响传来,另一个青衫人的左膀连着一大块红糊糊的肋肉飞上了墙壁,几乎不分先后,又一点呈菱形的朱芒倏掠,正正击中了第三个青衫人的眉心!
  一口钢牙紧挫,双目怒突,满脸的肌肉扭曲,那被称为“小五”的年青人疯狂冲进,喉中似如野兽般在低低的嗥叫,锋利的长剑映射着白烁烁的寒光,宛如江河决堤般呼呼轰轰的卷削罩来!
  龙尊吾冷冷一笑,赤发扬起,他身形半蹲,阿眉刀快似飞鸿般连连劈斩,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将四十九刀幻为一次施出。
  “叮当”的震击之声在敞厅回荡不息,长剑被接连磕开四十九次,每一次被荡开一的幅度极小,但是,却不折不扣的确实被震开了四十九次。
  小五的身形摇晃着,脚步在不停的踉跄,他不想退,不愿退,但却一再的往后退下,于是,龙尊吾的“双头蛇”已唿的舒卷而来,那么灵巧的与迅捷的缠上他的两只足踝!
  “啊”了一声,小五奋力挣扎,他却只能有挣扎一次的机会,那条乌黑,闪光的铁链已猛力将他向地下拖倒!
  受了伤,立于角隅的青衫人睹状之下狂号一声,不要命的扑了过来,袍袖急挥,一溜冷电笔直射向了龙尊吾的咽喉。
  那溜冷芒来得相当凌厉,但显然已失去了他应该保有的更快速度,龙尊吾隐在金色面具后的双目流射出一抹肃煞而残忍的异彩,阿眉刀刀尖微微一颤往上猝翻,“叮”的一声,袭来的那柄薄刃短剑已在一跳之下“噔”的反刺入敞厅之顶,深入五寸!
  扑来的青衫人隔着尚有三步左右,一张原本深沉含蓄的脸孔就在这一刹已全变成白中透紫,而在这等少见的绝望面孔中,又透出了多少令人叹息的悲怆与凄凉!
  阿眉刀一翻倏落,“噗”的一声,戳进了地下那小五的胸膛,他全身猛的痉挛了一下,四肢已蜷曲成一团,当然,这一刀是十分痛苦的!
  只差一步,扑来的青衫人宛遭雷殛般蓦地怔在当地,他维持着那扑来的姿势,却僵了似的再也拿不动脚,瞪着眼,张着嘴,双手前伸,眼光呆滞而木讷,像在这瞬息里,思想与意识突然掏空了,只留下那一具空有其意的躯壳!
  良久……
  龙尊吾拔起了手中刀,淡漠的道:“你的袖中剑很够道行,只是,方才那一抛却嫌太慢。”
  蓦的一哆嗦,青衫人如梦初觉,他泪流满颊,呆呆的注视着地下的四具尸体,身躯在不停的颤抖……
  一抖腕,龙尊吾松下了缠在小五尸体脚踝上的“双头蛇”,他轻轻吁了口气,又道:“江湖生涯原是如此,我如不狠,你们必毒,是么?”
  青衫人直直的注视着龙尊吾,自迷蒙的泪波里,虽然隔着一层晶莹的幕,但是,龙尊吾却可以深深体会出在那双眸子里面含蕴着多少愤怒,多少仇恨,多少能以撕裂肝肺的狂暴与凄怆。
  冷冷望着自己的足尖,龙尊吾静静的道:“你们一极派,本来应该悠游的存在于武林之中,过那种无愁无忧的日子,但你们不,你们要以血腥来抹染平淡,要用杀伐来点缀生活,因此,有人也会报还于你们这些,现在,才只是开始……”
  停了停,他又道:“你们‘伏煞五君’已去其四,我不想再将你也一起送走,你去吧,我还有更多的旧债要与赤玉庄的凶徒们结算!”
  青衫人幽冷的,古怪的盯视着龙尊吾,缓沉的,他道:“一极派不会饶你,你将用最大的代价来偿还今天这笔血债,而我……”
  凄哀的摇摇头,他道:“我斗不过你,江湖武士,在斗不过他的对手时,便应该有所选择,这选择需要光明磊落,轰轰烈烈,而不是拖赖……”
  金色面具冷酷的向着青衫人,龙尊吾淡漠的道:“你再加考虑,朋友。”
  青衫人黯然垂首,悠悠的道:“有这么一句话……瓦罐难离井上破!”
  一咧嘴,他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又道:“不过,你也须记住此言……”
  龙尊吾低沉的道:“在很久以前,我即已有此准备。”
  抬起面孔来,那张脸,青衫人那张脸,早已失去了雍容与深沉,刻满在他面孔上的,是一片至极的冷清,浓重的哀痛,以及,以及无告的孤单,他用手轻轻揉脸,用一种幽渺的语声道:“你很强,但却狠毒,我知道天下有你这等人,初一见你,我便晓得我已遇到,你那股掩遮于面具内的残酷……”
  微微退了一步,龙尊吾没有说话,他听到了一阵更为剧烈的杀喊声与叫嚣声,而且,窗外已有隐隐的红光映入,嗯,那是火!
  青衫人猛一咬牙,道:“不耽搁你了,我们会在另一条路上相见的……”
  于是,他笑着,笑声惨厉而喑哑,像一只受伤的狼在嗥号,就在这阵令人毛发悚然的笑声里,青衫人毫不犹豫的以右手食指猛然戳向自己的咽喉!
  挺立的躯体蓦地一震,他大张嘴,喉中发出“啊”、“啊”的叫声,而猩红的血流自唇角,面上在刹时变为紫青,双目怒瞪,似欲突出眼眶,那只手指,已几乎齐根没入在他的咽喉之中!
  望着那张痉挛的,全走了形的垂死面孔,龙尊吾肃穆的抱拳躬身,沉重而缓慢的道:“朋友,假如有那一天,你我能在黄泉路上相逢,到时候,希望我们能真正交为知心……”
  话说完了,龙尊吾没有再去多看一眼那张代表着幻灭的面孔,他收回了尸体上的“普渡”指环,缠好“双头蛇”,一仰头,旋风似的冲向了门边!
  当龙尊吾的脚还没有飞向门扉,那扇门却就在此时被突然拉开,一名黑衣大汉匆匆奔入,在这名黑衣大汉身后,紧跟着一位凤目垂眉,神态雍容沉练的老人,黑衣大汉尚未看清厅内的情形,却已赫然与当门而立的龙尊吾打了个照面!
  龙尊吾平静的挺立门内,安详的道:“朋友,别急,慢慢走。”
  黑衣大汉生着一脸粉刺,两只三角眼愣呵呵的瞪着对方咧着嘴巴,一时竟惊愕得呆住了。
  后面,那凤目老人长眉微扬,不悦的道:“皮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如此拖拉黏缠?”
  叫皮庆的黑衣大汉尚未恢复意识,龙尊吾已冷冷的道:“常淳,久违了。”
  凤目老人神色一怔,随即发觉了龙尊吾,于是,他“噔”、“噔”退了两步,双眉急张,长眉自动,脸上的肌肉在不可察觉的抽搐,咬着牙,切着齿,满溢的仇恨流露自他那张突变的面庞上,半晌,他才强压激动的情绪,愤然的道:“又是你,龙尊吾!”
  龙尊吾微微仰头,道:“不错,天涯何处不相逢!”
  那凤目老人,不是别个,正是曾在红崖泥沼之下,吃龙尊吾杀得丢盔曳甲,狼狈不堪的“千手阴阳”常淳!
  这时,常淳已将一颗跳跃剧烈的心儿定下,他寒着脸,厉声道:“姓龙的,泥沼之仇,今夜便是你偿还的时候了,天下虽大,恶人却总须投入报应的罗网中!”
  龙尊吾疲乏的笑声传自面具之后,他淡散的道:“这些话,我实在已听得太多了,太烦了,常淳,我们是冤家,一聚头便不会善罢干休,此点,相信你我都明白,最好我们用行动来互偿所久,而不仅只是靠口舌,你同意么?”
  常哼一双凤眼中杀机盈溢,他暴然的道:“正是,你倒早有自知之明——”
  说到这里,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唇角抽动着,一双眼也尽量朝龙尊吾背后望过去,龙尊吾仍然屹立门户,不退不进,发现了对方的异状,他心中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他缓缓的道:“常淳,可是想看点什么?”
  常淳突然的喉结在不停的上下移动着,他润润干焦的嘴唇,语声有些哑音,有些惶然的道:“一极派伏煞五君何在?”
  龙尊吾右手拇指往两边的上面一指,淡淡的道:“都到那里去了!”
  大吼一声,常淳咧唇龇牙的叫道:“你胡说!”
  冷冷一笑,龙尊吾道:“以我龙尊吾在红崖泥沼以一己之力搏杀你赤玉千百铁骑之能,常淳,你应该知道姓龙的不是在胡说。”
  如受雷殛般大大的震撼了一下,常淳神色惨变,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都自齿缝中迸出:“龙尊吾,这是真话?”
  龙尊吾平静的道:“我何须骗你?”
  说着,他往一旁侧开身子,于是敞厅之内的惨状立即映入了常淳的视线,那是一幅多么血腥,多么尖锐的屠杀图啊!
  常淳身躯抖索着,他颤着嗓子道:“好狠……龙尊吾……你是赶尽杀绝了!”
  金色面具映起一溜冷酷的彩色,龙尊吾的语声一如那溜彩芒:“就如同你们对付樊家一样!”
  大大的吸了一口气,常淳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这位受了过度刺激的赤玉庄高手痛恨的道:“新仇旧怨,龙尊吾,我们一起了结吧!”
  龙尊吾生硬的道:“自然,在今夜,就在此刻!”
  常淳忽然狂笑了一声,双目煞气横溢,他侧首道:“皮庆,你都听见了?”
  皮庆答应一声,紧张的道:“是,小的都——”
  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常淳已蓦地有如一阵旋风般冲了上来,双掌猝抖猛带,再翻再出眨眼里就是威猛沉浑的十八掌!
  龙尊吾闪电般向后跃退,在跃退的同时,阿眉刀已带着刺目的金光像煞一个火球突然爆发后的星焰四射,那么迅捷犀利的反击出去!
  “哗啦啦”的惊荡声里,整扇门扉已全碎为片片,木屑支条溅飞旋舞,而就在这扇木门的裂散里,龙尊吾已奇快无比的斩出了二十九刀!
  双方像是没有交过手般一沾即退,就这样稍一接触,常淳已寒了心,在这段日子里,在他感觉上,对方的本事似乎又精进稳辣了不少!
  龙尊吾脑后的赤发飞扬,他掠身出来,边低沉的道:“常淳,你像是不太济事了!”
  大吼着,常淳暴跳五尺,就在半空,他整个身子像个车轮般“呼”的旋转起来,未借着任何力量,就如此神妙而凌厉的攻到,每在旋动之间,掌势有如狂风暴雨般缤纷飞舞,纵横不息,着实猛辣无匹!
  在每一掌与每一掌的间隙里,充斥着罡烈的劲气,而掌刃与劲力便结成了无数片看不见,却足可致人于死命的罗网,那么紧急却又广泛的卷了过来,宛如整个白玉楼都在颤悚了……
  龙尊吾闪挪如一溜极西的电芒,仿佛可以不受任何晴空的限制自由来往于无极的天地之间,如此矫健而快速的在对方的攻击里翻飞腾跃,阿眉刀闪泛着金光,暴烈的挥斩削劈,用肉眼看去,只能瞧出一道道的光彩迸射着星星点点的金焰,连人影儿全看不清了。
  一侧——
  那皮庆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溜了出去,现在,他又转了回来,但却不是一个人,跟在他身后,尚有三个满脸油光汗渍,微微喘息着的人物,这三个人,混身上下全是斑斑的血渍!
  龙尊吾冷森的一笑,阿眉刀“嗖”、“嗖”弹跃快斩,其势如风如电,快捷至猛,边道:“常淳,你的帮手到了!”
  “呼”的一个大转身,让过了敌人自七个方向攻来的七掌,龙尊吾手中刀微沉猝起,他又讥谐的道:“只怕泥沼之剧需要重演了!”
  常淳双足踏地,两掌带起两股雄浑而猛烈的劲力,像能横推九山般呼呼轰轰的袭卷敌人,只见他长眉倒竖,目睁如铃,满口的牙齿紧挫,模样儿似是欲生啖了对方才能甘休!
  那上来的三个人这时迅速向带路的皮庆使了个眼色,皮庆转到一边,三个人已熟练而镇定地各自取了一个有利的出手位置!
  虽然在与常淳交手,四周的情形龙尊吾却看得十分清楚,来的这三位仁兄,有一个他还认识,其他两人便是不熟,龙尊吾也晓得定是对头中的能手无疑!
  大侧身,斜走两步,龙尊吾轻松的避开了常淳雷轰电掣般的二十二掌十一腿,他一笑,道:“那边一位在下好生面善,莫不成便是曾经拜识过的‘朱铜掌’柯超柯老兄么?”
  不错,龙尊吾指出名字来的这一位,正是他认识的那一个,昔日在首次进犯樊家帮时铩羽而归的“朱铜掌”柯超,此人在当时虽未与龙尊吾正式交手,但也曾打过照面,再加鬼眼樊盛的事后描述,龙尊吾只要看一眼,也就透了。
  柯超愤然的一哼,厉声道:“龙尊吾,你正合了一句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今夜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
  连续轮番以刀刃及刀背反复出手拒敌,在呼啸的锐风里,龙尊吾狂迈的道:“败军之将,斧底游魂,拿出你的胆子来与我一搏,不要光久站在那里说大话!”
  猩红的赤发飞拂,一个腾跃,龙尊吾又道:“还有,你旁边的二位也别闲着!”
  朱铜掌柯超一张发青的瘦脸拉得比马还长,他朝左右微微比了个手式,但是——
  “哇”的一声嚎叫像一下子穿透了屋顶,柯超目光急转,老天,那位皮庆的的一颗脑袋竟已滴溜溜的顺着地面滚了出去!
  龙尊吾出手如电,他一洒刀刃上的血水,阿眉刀一抖之下已鸿光似的直戳向柯超而来!
  怪吼着,柯超奋力跃避,同一时间,左右两人的“判官笔”、“三节棍”已交叉飞到了龙尊吾的头上,两件武器攻击的焦点,却是又狠又准!
  “好手法!”
  龙尊吾带着讽刺意味的赞了一句,他不进不动,阿眉刀倏然劈闪,“当”、“当”的震响中,那两位袭来的仁兄已各自退出去三步!
  于是——
  常淳吼叫如雷的冲上来,掌影像是秋天的落叶,那么飘散而广泛的罩下,呼呼的掌风打着旋子,有如是一片片在狂焰里翻转的钢刀,四周的木屑粉石飞溅,威力惊心之极!
  龙尊吾的阿眉刀在对方的掌、棍、笔中穿插转舞,似流雪,似卷风,似闪电,似游影,快得不可言喻,“嗖”、“嗖”的金光幻成溜溜的芒彩,向空间迸射窜飞,丝毫未因人力上的孤单而落了劣势!
  那边,柯超已揉身加入战圈,这时,他的双掌竟已涨大如蒲扇,更现出一片暗红的,夹杂着黑黄色的朱铜颜色,这颜色泛着亮闪闪的微光,有如两块赤铜铸成的铜板!
  阿眉刀的刀尖“嗡”的弹到柯超的鼻头,他两掌尚未展出,已被惊得再度跃退,一张发青的怪脸气得几乎与他那双手掌相同了!
  龙尊吾回刀却敌,大笑道:“柯超,如果你的朱铜掌够功夫,往日在樊家府上你就不会狼狈逃跑!”
  柯超瞪着眼,两眼中似是喷射着火焰,他愤怒已极的在猛然晃身之下再度扑来,一面直着嗓子吼:“姓龙的,今番不将你这畜生碎尸万段,老子誓不姓柯!”
  弹身倏然,一刀逼开了那个使三节棍的汉子,龙尊吾安详的道:“记着这句话,是你自己所说!”
  “说”字在龙尊吾的舌尖跳跃,他已急地贴身扑向地下,一片锐猛的掌风“呼”的擦着他的背脊拂过,而同时间,在一声“哗啷啷”的震响中,“双头蛇”已是急急的激卷出去!
  大叫一声,那个使判官笔的汉子已在猝不及防下被那条来势如电的“双头蛇”缠个正着,他惊惶中右腕迅速翻戮,判官笔颤起溜溜精芒,快捷无比的刺向敌人,意图逼使敌人松手后撤!
  龙尊吾冷哼一声,道:“朋友,你打错主意了!”
  说话声中,他的阿眉刀已稳疾至极的劈向对方刺来的笔线,左手一带倏放,那使判官笔的汉子口里惊叫着,兵器顿时出手,人也一个跟斗摔跌于地!
  足尖急旋,柯超攻来的四掌已完全落空,在劲风回荡里厂常淳又奋力扑来,龙尊吾却已不愿恋战,他旋出了五步,大吼一声,“双头蛇”已将它缠卷着敌人“呼”的扯飞半空,龙尊吾残忍的大笑着,便将这条偌大的汉子在走廊上舞动了起来,仿佛是在舞动着一个巨大的流星锤!
  于是——
  柯超与那位使三节棍的仁兄就全傻了眼,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放开手干,本来已经有些施展不开了,如此一来,更是束手束脚,步步后退,甚至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了!
  龙尊吾狂厉的笑着,大声道:“真是窝囊,是么?”
  满头的大汗,常淳喘着气,暴吼道:“不管了,咱们硬干这小子!”
  使三节棍的仁兄一咬牙,额上的青筋暴起,他悍不俱死的冲了上来,三节棍挥舞得呼呼风响,有如狂飓骤雨般攻至,口中一面叫着:“李明老哥,我要对不住了……”
  龙尊吾上身一倾,“双头蛇”缠卷着的敌人准确的送到三节棍的棍身上,在“噗”的一下闷响里,鲜红的血与白糊糊的脑浆四散迸溅,连一声号叫也没有,这具尸体已飞撞向那使三节棍仁兄的身上!
  那人怪叫着,像见了鬼似的往一边闪去,两只眼睛在刹那间竟发了直!
  是的,龙尊吾需要的就是这一点使对方惊愕的时间,只要一刹也足够了。
  宛如一抹流鸿,龙尊吾挺身急进,阿眉刀一闪而过,“呱”的一声传来,使三节棍的朋友已尖嗥着滚倒,每在他翻滚的当儿,他肚腹内的肠脏便一大截,一大段的流泄到了体外!
  常淳与柯超二人简直已发了疯,他们二人四掌挟着无比的劲力,有如铁锤巨杵,纵横交织着拼命攻扑,空气在他们的掌沿下激回,在罡劲中排荡,而呼啸声来自四周,似鬼在哭号!
  像一根飞快旋转的柱子,龙尊吾就那么滚滚而进,常淳一口气施出二十七掌,这二十七掌布成了一面网,正对着龙尊吾卷了过去,但是,龙尊吾却是那般恨煞人的在常淳的掌势里穿插掠舞着,他的身体似是抹上了油,每一股劲气,都是稍差一丝的擦着他的躯体滑过,虽然,他也在常淳的掌力下摇晃摆动着!
  狂吼一声,常淳半斜步,再抖掌劈出七招十七式,当每一片掌影飞翔于空,便宛似有着灵性一般泻向龙尊吾,来势之急,之快,真还令人匪夷所思!
  金色面具泛着森冷的光弧,龙尊吾猝然以阿眉刀为支撑,将刀尖插于地面,他整个人便在刀柄上旋飞了起来,在旋飞中,他同时做着幅度极小却异常精确的闪挪,于是,那片片如刃的掌影,便就这么白白消逝了!
  常淳已经感到后力不继,气浮心躁,他焦急、悲愤、惶怕,但越是如此,便越不能得心应手,越无法阻拦敌人,蓦而,龙尊吾将阿眉刀一拗一弹,他的人直拔空中,阿眉刀却“嗡”的射向了常淳!
  大吃一惊,常淳赶快向右面窜去,而右面,一点菱形的,清澄明艳的红芒已老早就等着他了,似是已经约好,常淳正巧迎上——以他的脑袋!
  “啊……唔……”
  常淳呻吟着,双手猛的抱头,慢慢蹲下,蹲下……
  一直插不上手的朱铜掌柯超这时才有空隙攻来,但他刚冲上一步便顿时呆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常淳,赤玉庄的前三把好手之一,竟也栽了下去,柯超心中明白,这一栽,只怕永远也起不来了……
  有如掉在冷水里,柯超全身都在发凉,一股寒气冒自背脊,以致使他忍不住的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龙尊吾寡情的注视着他,慢慢的道:“柯超,如今只剩下你与我了,嗯?”
  退了一步,柯超脸色青中泛白,恐怖的瞪着龙尊吾,身体都在恁般不争气的簌簌抖索……
  面具后发出一声冷硬的笑声,龙尊吾淡漠的道:“有一个方法可以免除你的不死。”
  僵直的挺立着,柯超翕动着嘴边,身子仍然在抖……
  龙尊吾半仰着头,缓缓的道:“这方法很简单,告诉我,双双人狼其他的三个畜生今在何处?”
  柯超的面孔上涌现着犹豫及畏惧,他迟疑着,双手在不住搓揉。
  踏进一步,龙尊吾冷酷的道:“我很忙,没有太多的时间容你考虑,由现在开始,我数到五,等我那‘五’字出口,你还未讲话,那么,你就永远也不用再讲了。”
  “一。”
  龙尊吾毫不等待的又再吐出:“二。”
  混身一哆嗦,柯超没有等龙尊吾”三”字出口,已慌张的大叫:“我说,我说……”
  走了过去,龙尊吾拔出深插在壁内的阿眉刀取出血污了的“普渡指环”,背对着柯超,闲闲的道:“这才干脆。”
  艰辛咽了一口唾液,柯超苦着脸道:“在樊家家府,你不是已将那秃子毛贵山干掉了么?”
  转过身来,龙尊吾冷冰冰的道:“不要说废话。”
  搓着手,柯超忙道:“是,是,那万老九回来便带了一身伤,如今还在‘望天台’养息,计算日子,约摸也快好了……”
  龙尊吾低沉的道:“还有两个呢?”
  柯超又迟疑了一下,哑着嗓子道:“正在下面,呃,与樊家帮的人交手……”
  心腔剧烈的一跳,龙尊吾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揩去手掌上的汗水,木然道:“柯超,你的话全是真的?”
  柯超急忙点头,道:“一个字也假不了。”
  长长吁了一口气,龙尊吾道:“好,你可以走了,但记着不要再被我遇上!”
  点着头,柯超赶忙穿过龙尊吾的身边往楼下行去,就在走出不到两步的距离,龙尊吾已倏然伸手点中了他的“软麻穴”及“哑穴”,这位仁兄身体一抖,便“噗通”栽了下去!
  冷冷的,龙尊吾道:“我是用的特殊手法点你穴道,为的是证明你的诚实,在半炷香后,你穴道自解,但是,如果你欺骗于我,我会再回来找你,那时,不仅是解你的穴道,也要解你的性命!”
  柯超俯卧于地,连哼也哼不出一声来,他这时什么也不敢想,只在心里暗暗祈求,这位人王一下楼便能看见方才还在与樊家帮众人交手的双双人狼……
  没有再耽误,龙尊吾飞快的掠身向前,他经过了这条长廊,连看也不看一眼两旁的房间,迅速往楼梯口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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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8 19: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八、引火神 焰中血

  有阵阵的烟雾自楼下弥升上来,还有隐隐的火光,而杀喊声,更显得那么凄厉与悲凉了。
  刚下了一半楼梯,已有一阵急促嘈杂的步履声响传来,龙尊吾立即侧身贴靠在栏杆上静静等候,于是,他已看见有两名黑衣汉子正带着满身硝烟的快步往楼上奔来。
  两位仁兄的身衫早已破损不堪,有血迹,还有焦灼的洞,零零散散的披挂在身上,再加上他们满脸的油污烟灰,便越发显得狼狈而慌张了。
  猛然往楼梯中间一站,在弥漫的烟雾里,金色的面具闪闪泛动着绚烂的金芒,那两位仁兄猝然一见,不由都吓得大叫一声,险些滚了下去!
  龙尊吾放柔了嗓子,平静的道:“二位,不要紧张,楼下情况如何?”
  两个黑衣人大约以前未曾见过龙尊吾,一时之间也没有想起他是何人,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角色急虎虎的道:“惨了,他们黑影中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只见火把乱冲,油棉捆着松脂浮油,朝干木头上摔,个个又是死不要命,东冲西闯,砍两刀就拔腿,连追也不容易追,再加上我们的人又在大呼小叫,简直混成了一池污水,大家转来转去,黑忽忽的,谁也摸不清是谁!”
  龙尊吾冷冷的道:“火烧起来了?”
  满的横肉一抽,这人道:“可不是,在楼下东厢房那边朝四周烧开了,其他地方也有火苗子,依我看哪,这幢鸟楼今晚上怕要完蛋操啦!”
  吁了口气,龙尊吾又道:“你们这么急,有什么事么?”
  那人这才跳起来,大叫道:“天爷,我只顾着说话了,人家樊家帮反扑过来啦,全城到处都是人家的人,咱们放出的哨卡差不多全吃人家摸光了,曹老大已亲率着弟兄们前去抵挡,还不知挺得住不,方才范光范爷教人自那边传下话来,要我们马上禀报常大爷派人出援……”
  旁边,他那个寡货皮瘦的同伴叹了口气,推了他一把,无精无神的道:“咱们这里,也早就他娘的自身难保了,头先常大爷领着柯爷他们三位上楼去,听说楼上也有了情况,这位兄弟,你刚下来,可发现了什么不曾?我们哥俩得赶快上去了,别误了事……”
  龙尊吾忙道:“双双人狼也在下面么?”
  瘦汉子点头道:“方才还在,大约不会开溜吧?”
  说着,两个人拔腿就往楼上闯,龙尊吾的手中金刀微微一动,又垂了下来,他仰首道:“二位,若是瞧着情形不对,你们便逃跑罢,樊家帮来者不善,今夜,只怕赤玉庄得垮台。”
  两个人惊异的回头望向龙尊吾,龙尊吾摇摇手,管自抬步下楼而去,那背影,却是如此的坚定与沉着。
  白玉楼的下面,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大厅中,原来布置着盆花绿景,锦椅方桌,而且,应该也有十分辉煌的照明用具才对,但目前却是一片零乱,家具毁倾,陈设抛散,除了右边的熊熊大火已在阵阵的劈啪声中舐卷冲腾之外,就连一丁点的光亮也瞧不见了……
  大厅往后,好像是一片院落,这时只见火光苗子四蹿,黑影幢幢奔扑,讷喊叫吼之声与叱喝打杀之声起落不息,分不出哪是敌我,哪是强弱了,烟雾滚滚的飘荡着,浮沉着,挟着刺鼻的松脂油腻气息,能呛得人把心肝都咳出来。
  忽然,又是三四把燃烧着的火枝子抛到楼梯口上,紧跟着又有两只火把摔了进来,白玉楼的大门早已倒散在地下,此刻,连那门框子也烧起来了!
  龙尊吾慢慢的绕过火堆行下梯口,大厅的暗处,有一个黑衣大汉匆匆扑向燃烧之处,意图踩熄那些火枝火把,窜奔的焰火,映得他胸前交叉绣织着的白色双斧也变得猩红了。
  耸耸肩,龙尊吾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这人臂膀,低沉的道:“不用费力了,还是赶快逃命为佳。”
  黑衣汉子正拼命用脚踩踏地下的火把,他满头大汗,急吼吼的叫:“滚你妈的,这一烧起来咱们还能混么?你不帮忙也不要在这里给老子们泄气!”
  摇摇头,龙尊吾道:“朋友,你转身!”
  黑衣大汉一听口气不对,他霍的旋了过来,连看也不看一眼,手中的鬼头刀从下而上,“唰”的倒挑过来。
  金溜溜的光芒猝能下压,在“当”的一声颤音里,已同一时间插进了这位朋友的胸膛!
  窒息着呻吟了一声,黑衣大汉连对方是谁也没有看清,就这么懒洋洋的沉重摔倒在地下。
  龙尊吾一洒刀刃上的血,洒脱的行向后院,甫一踏出阿眉刀凌空暴旋,一道金弧倏闪,四颗突目龇牙的人头已斜飞到了一侧!
  一名黑衣大汉闷声不响的后面掩了上来,握着一杆红缨枪挺力猛刺,龙尊吾却似背后生着眼睛,微微一闪之间左手的“双头蛇”已猛的绕上了那名汉子的脖颈,一声惊呼还未及发出,已被龙尊吾扯摔出二十步之外!
  一只火把迎面抛来,龙尊吾滑开一侧,刀身自另一个敌人小腹中拔出,“双头蛇”已笔直将一个正在奔掠中的角色捣飞出去!
  人影微闪,一个灰衣汉子迅速跃近,口中低促的喊:“龙大哥?”
  龙尊吾身形一旋已到了那人身边,他平静的道:“情况如何?”
  灰衣人喘息着,髻发散乱,混身血污,他咬着牙道:“咱们的人折了一多半啦,孙头儿也带有彩,他们这些灰孙子死伤得更多,至少也有咱们的三五倍……”
  弹起一刀,又一名黑衣大汉仰身飞跌出去,龙尊吾略一沉吟,断然道:“好,你去通知所有的我方人马,豁出全力烧楼,对方剩下的角色,完全由我独力包办!”
  灰衣汉子忙道:“但龙大哥,他们还有许多人……”
  龙尊吾一挥手,道:“不要管这么多了,你们照我所说的去做!”
  答应一声,灰衣人急速往黑暗里奔去,于是,片刻之后,只见十五六条灰色人影完全朝白玉楼里扑了进去,还未进楼,引火物已抛入了一大把!
  一片喊叫声自这片宽阔而黝暗的院落四周响了起来,声音沙哑而粗厉,更带着一股子无可抑止的疲乏与惊怕!
  “不好,那些混账们冲进楼里头啦……”
  “快朝里截,迟了这幢楼就完蛋了……”
  “大伙快上哪,他们现原形了,妈的,没有几个毛人……”
  “预备弓箭,射这些乌龟孙……”
  叫喊中,幢幢人影从四周往白玉楼的后门口冲,一个瘦小枯干的汉子一面还在指手划脚的调遣着……
  月银色的紧身衣泛起一片微蒙蒙的,闪颤颤的月银白色光彩,就那么快的忽然自斜刺里飞落,正堵住了第一个追上来的黑衣大汉前路!
  一仰头,龙尊吾低柔的道:“朋友,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即无死所!”
  黑衣大汉猛然一愣之下,后面又有三四个赤玉庄角色扑了过来,一面推着他们这位同伴,边大叫道:“快冲哇,赖在这里装瘟么?”
  龙尊吾倏然蹲下,阿眉刀“嗖”的旋飞,三双人脚便被带出了五步之外,在一片鬼哭狠嚎里,为首的那位仁兄已经魂飞魄散的亡命奔逃。
  那个指挥调度的瘦小汉子紧跟着扑来,他抹着脸上的汗水舞动着一柄精光耀眼的“倒旋钩”,破口大骂道:“林三,你给我跑,看老子不活剥你的这身狗皮——”
  “皮”字还袅绕在他唇边,这位仁兄却宛似突遭雷殛般怔住了,他傻傻的瞪着龙尊吾,像一下了失去了魂……
  龙尊吾深沉而冷酷的望着他,淡漠的道:“‘黑蜈三爪别来无恙?”
  瘦小汉子“噔”、“噔”、“噔”退了三步,见了鬼似的怪嚎起来:“快快快来人哪,‘金面修真’龙尊吾在这里,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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