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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wordman790106

[入库] 鲁卫《翡翠天王》系列连载(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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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13:37: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无关痛痒一着棋

  叶璧天出手如电,雪蝶是躲不了的。
  但易春秋却护着她。这一掩护,俨然是名花有主般的护花使者。
  她彷彿已成为了新任地狱门主的禁脔。
  易春秋为雪蝶挡驾,她竟是“顺其自然”地把脸轻轻依偎在这男子的身上。
  这种举止,比一刀刺入叶璧天的胸膛还更难受。
  叶璧天倏然缩手,他不打算在此时此地与地狱门中人硬拼。
  地狱门也许早已成为翡翠城的心腹大患,但在目前,叶璧天最大的敌人,绝对不是易春秋。
  纵然心如刀割,但他咬牙强忍。他能够忍下来,是因为不相信雪蝶移情别恋。
  易春秋虽然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但在雪蝶心里,除了叶璧天之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这是叶璧天坚信的。
  她有了这种改变,全然只是因为地狱之火。
  为了地狱之火,雪蝶甘愿出卖自己毕生的幸福。对她来说,这是义无反顾的爱情。
  叶璧天退下,易春秋也没有步步进逼,只是在脸上露出了一种高傲、甚至是代表着胜利者的微笑。
  这种神情,令人非常难受。但叶璧天还是忍住了。
  易春秋盯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可知道,在赫连鹏眼中,地狱之火有多重要?十六年前,赫连鹏在娘子关下火倂‘关外第一檀郎’南宫多情,结果两败俱伤,赫连鹏足足在床上躺了十八个月之久,才能勉强下床走动。这件事,高兴比谁都更淸楚。”
  高兴点点头,沉声说道:“确有此事。那一次,赫连门主境况之凶险,与叶城主这一次的重创不遑多让,当时,我再三警告,要是不取出地狱之火炼制药料,赫连门主随时有性命之虞,但到了最后,赫连门主还是舍不得动用地狱之火。”
  叶璧天矍然动容。
  虽然,他早已知道地狱之火珍贵无比,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赫连鹏拼着自己的性命安危不顾,也不舍得动用这一枚地狱之火。
  易春秋淡淡地一笑:“雪蝶找我,只是交谈了几句,便顺利把地狱之火取到手,叶城主,你可知道箇中真正的缘由?”
  叶璧天不作声。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瞧着雪蝶苍白而美丽的脸孔。
  但雪蝶的眸子,仍然只是专注在易春秋的肩膊上。
  她会真的投向这年轻男子怀抱中吗?叶璧天不相信。就算把他碎屍万段,他也绝对不肯相信。
  易春秋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地狱之火,在赫连鹏的眼中,绝对是无价之宝,甚至比他自己的性命还更重要。但这一枚东西,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高兴忍不住叫道:“当然重要。换上是我,宁愿少活十年八载,也同样不舍得把它用掉。”
  叶璧天陡地一呆:“但你却用在我的身上,而且连眼睛也没眨动一下。”
  高兴闷哼一声,忽然骂了一句粗话:“他奶奶的你懂个屁!”
  叶璧天笑了。
  自从他贵为翡翠城主之后, 从没听人用这种粗鄙的话痛骂自己。
  高兴寒着脸,骂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便闭上了嘴。
  易春秋忽然转过脸,对雪蝶道:“你可知道,像你这样的大美人跟着本门主,便是天下间最可怜的浪费?”
  浪费便是浪费,“最可怜的浪费”算是什么话?
  似乎,这是很令人费解的一句话。
  易春秋又道:“我是个非常奢侈的人,别人越重视的东西,我越是不会放在眼里。赫连鹏当年若舍得动用地狱之火,也许在伤势复原之后功力不会大打折扣。如此一来,我能否顺利把他击败,只伯也是难说得很。”
  叶璧天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过雪蝶?”
  易春秋道:“公平交易,双方既无勉强成份,叶城主又怎能咄咄逼人,似要陷易某於不义?”
  叶璧天道:“雪蝶欠下你的一切,我愿意全部代为偿还。”
  易春秋摇了摇头,“啧喷”连声:“真是牛皮灯笼,点火不明。雪蝶小姐没有欠下我任何东西,但事情已成定局,叶城主纵然再多费唇舌,也只会是徒劳无功。”
  这时,琴琬走了过来,在叶璧天耳畔轻轻说道:“目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反正雪蝶小姐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姑且以后再算。”
  叶璧天摇了摇头,很想大声嘶叫, 但最后却还是忍耐下来。
  易春秋淡淡一笑,道:“咱们最大的敌人,就在咱们头顶之上,倘若你我齐心合力,管他是狮王也好,主上九五之尊也好,这夥人绝不能在翡翠城继续作威作福下去。”
  高兴立时大声道:“易门主说的话,有道理极了!”
  叶璧天道:“翡翠城的事,在下自有法子对付,不劳外人费心。”
  易春秋道:“江湖上有一条规则??不是朋友便是敌人。叶城主若不愿与地狱门结盟,地狱门七千战士,只好助纣为虐,向叶城主及一众忠於城主之部属,展开绝不留情之歼杀。但要是叶城主还不太憎厌本门主,咱们仍然可以携手合作,首先解决了主上、锺海啸等强敌再说。”
  叶璧天冷冷一笑:“这算是叶某的城下之盟吗?”
  易春秋道:“叶城主心里要怎么想,那是没有人能够异议的。但叶城主何不从另一方面想,此乃出於本门的恳求,有意借助贵城高手,向主上及锺海啸作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反扑?”
  叶璧天眉头一蹙,不再说话。
  高兴忽然擦了擦鼻子,叫道:“君子妇总是喜欢涂上一些比屍油还更难闻的香脂万里膏,你们这对怪物为什么还不快快滚出来?”
  语声未落,君子妇已在眼前出现。

  ※                        ※                                ※
  高兴这一次面对着的是君子,不是妇。
  妇在君子的背后。君子脸色凝重,妇却在他后面搔首弄姿,但谁也不晓得她正打算勾引什么人?
  易春秋道:“君子妇要分开,君子只是君子,妇只是妇,从此以后,再也不必互相依附生存。”
  高兴一面听,一面不住地点头:“这是一桩好事,早就应该着手进行。”
  易春秋道:“苦在一直找不到高老先生。普天之下,除了高老先生,又有谁能把这一对连体男女分开?”
  高兴道:“只要没打算活下去,本门最少有三十名刀手可以淸脆俐落地把这二人分开。”
  易春秋脸色一寒:“高老先生,我要君子妇在分开之后,都能够双双活下去!”
  高兴道:“在分开后,二人中也许只有其中一个能够活着,而且把握不及三成。”
  易春秋道:“高老先生,何以如此肯定?高老先生从前曾经做过这种事吗?”
  高兴道:“像君子妇这种连体人,我只见过一次,其时,年仅八岁。”
  易春秋道:“换而言之,高老先生从没有过这种经验,又怎知道把握不及三成?也许,成功机会超过一半。”
  高兴道:“但也许连一成把握也不存在!”
  易春秋不再逼问高兴,只是问君子妇:“你们决定了没有?”
  君子道:“干了!”
  妇却道:“不干!”
  妇忽然不肯!君子和她争论,二人虽然背对着背,但却声音越吵越是响亮和激烈。易春秋倏地出手,把妇的七处穴道点住。
  妇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高兴笑笑:“连体人的穴道,也和一般正常人没有什么分别。”
  易春秋道:“高老先生,君子妇是同根盟的首领,也是本门极重要的人物,你可要花点脑筋了。”
  高兴道:“除了这一对活宝贝之外,还有什么人是要我老人家动脑筋的?”
  易春秋道:“还有一个很有胆色的武士,他来自东瀛,不久前在战阵上受了伤,也要麻烦高老先生出手治理。”
  高兴道:“不成问题。除了已经嚥气的,不妨统统抬进来!”
  未几,两名大汉扛着一张担架床而至,床上躺着一个脸如纸白的东瀛武士。易春秋道:“他叫宫本千军,要是妇死掉,宫本也活不下去,不妨把二人合葬一穴。”
  高兴道:“要是妇活着,但君子和这个什么宫本千军死了,却又怎样处置?”
  易春秋道:“煮熟后一起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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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13:37:40 | 显示全部楼层
       ※                        ※                                ※
  明珠殿内,灯光昏沉。
  优秀全身赤裸,一头秀发虽在黝黑之中,看来仍是十分滑顺光亮。
  主上的脸又已罩在黑面纱内。他的手似乎也不比一张脸好看到什么地方去,手背上不是疤痕便是血红的斑点。
  主上忽然敲敲坐着的一张太师椅,声音似是从石罅隙中传出:“你若要出一口气,我一定会替你想个出气的办法。”
  “出气?”优秀略停一下,接道:“是谁得罪了我,惹我生气,主上知道吗?”
  主上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很爽荡:“除了叶璧天,武林中又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领可以把优秀仙子激怒?朕没猜错吧?”
  优秀默然。她在沉默中把衣裳一件一件穿回美丽的胴体上。她脱衣裳的时候是一种美态,同样地,在穿回衣裳的时候,又是另一种美态。
  她是男人眼皮底下美不胜收的女子。
  直到她穿回所有衣物之后,在主上面前坐定, 忽然脸色一冷:“主上要杀我,随时便请下手,用不着转弯抹角。”不知如何,她摆的分明是一副冷面孔,但仍然别具一种妩媚之姿。
  主上乾咳一声:“早就知道优秀仙子能言善道,但你这一问?未免是太过莫测高深了,朕听得并不明白。”
  优秀不答,同时做了一个手势。
  这手势一看便懂,她把掌缘抹在粉颈上,意思是叫主上立刻出手杀了她。
  主上沉默良久,才道:“男女间之事,看来大同小异,实则每一个故事都错综複杂绝不相同,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优秀冷冷道:“那是因为——人心难测。”
  主上不住地点头:“不错,完全正确。人心难测,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一样的。你和叶璧天的关系非比寻常,朕早已有所耳闻。你叫朕下杀着,因为你认为朕不会相信你对朕的情意?”
  优秀道:“主上日理万机,犯不着为了我这个危险的女人而劳神。我天生下来是一条怎样的命,我比主上淸楚得多。纵使立刻便死在你的掌下,到了奈何桥上也不会怨天尤人。”
  “危险的女子?”主上纵声长笑,同时使劲擦着手道:“你认为自己有多危险?”
  优秀冷冷地答:“江湖上有数不淸的险路,但我是个完全不必忌惮而能够来去自如的女魔头。曾经栽倒在我手下的黑白两道高手,罄竹难书。”
  主上似是听得兴致盎然,笑道:“挑一两桩最値得回味的说说看?要是能令朕心里打个疙瘩,朕再考虑是否要出手对付你这个危险的女子,如何?”
  优秀不假思索,立刻说道:“主上到过云南没有?”
  主上道:“云南最着名的是紫大头菜,还有宣威火腿。可惜朕在云南的时候,一直没有机会品嚐。”
  优秀道:“除了紫大头菜和宣威火腿之外,云南的鸡踪菌也是很着名的。”
  “鸡踪菌?”主上乾笑一下,“你想告诉朕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优秀道:“鸡踪菌既是云南非常着名的土产,也是一个江湖大盗的名字。”
  “此人...姓鸡?”
  “对他而言,他不错便是姓鸡,”优秀的声音,平淡、但越来越更冷酷无情,“他是一个充满侠义心肠的侠盗,在二十岁那一年,便向老天爷作出毒誓,每逢劫掠得手,只能百取其一,如有破例,死无全尸。”
  “百取其一,意思是劫掠一百两,只取一两?”
  “不错,其余的,都用作济贫救苦之用。因此,也有人称之为‘佛侠’。”
  “佛侠这个名字,远比鸡踪菌动听多了。”
  “他自幼便是个孤儿,后来跟着一个江湖奇人潜心苦练武功,终於成为一名响叮噹的角色。”
  “后来又怎样了?”
  “那一年,云南战乱,死伤枕籍,我心里孤寂,故意前往瞧瞧那些死在战乱中的死人。”
  “死人有什么好看?”
  “人活着的时候,十张脸最少有九张是虚伪的。但最真实的一张脸,恐怕佔了九成以上是个不通人性的白癡!”优秀嘿嘿一笑:“但死人的脸,无论在生前贫富强弱,到了生命走到尽头之后,反而会是永不虚假的。”
  主上想了想,桀桀地笑:“你能够说出这样的一番道理,足见阅世甚深。”
  优秀道:“我是个又老又危险的女子,绝对不是那些黄毛丫头可比的。”
  主上道:“你到了云南,看死人看了多久?”
  优秀道:“三天。”
  主上道:“就在这三天之内,遇上了鸡踪菌?”
  优秀道:“不错。他对我一见锺情,死命缠着不放。当我坚决要离去的时候,他送了我一双很漂亮的双樑缎鞋,要我留为纪念。”
  “你收下了没有?”
  “有人送我这样精緻美丽而且恰好合穿的新鞋,我为什么不肯收下?”
  “这种鞋,是男人穿的还是女人穿的?”
  “江湖儿女,才不会这样婆妈。只要喜欢便穿上,管它什么男男女女?”
  “你是个蛮有意思的女子。”主上不由盛赞:“收下这一对双樑缎鞋之后又怎样了?”
  优秀道:“我把原本旧有的绣花鞋,摆放在他的心旁。”
  “心旁?什么意思?”
  “我一刀剖开了他的胸膛,然后把绣花鞋一只一只塞入他的肋骨内,再然后用针线把胸膛的皮肉缝合起来。”
  “旧鞋换新鞋是有很多法子的,但你这种法子,朕倒是闻所未闻……只是,那位侠盗怎样了?”
  “把皮肉缝合起来之后,我带他到酒肆里喝酒,”优秀的脸皮笑肉不笑:“我做东,任由他喝多少都行。”
  主上问:“他还能喝多少斤酒?”
  优秀道:“两碗半。”
  主上道:“碗有多大?”
  优秀道:“比主上的脑袋最少大两倍。”
  主上叹一口气:“到底是朕的脑袋太小?还是酒肆里的酒碗太大了?”
  优秀道:“那不是什么酒碗,而是用来盛载狗饭喂狗的土瓦碗。”
  主上沉吟:“这人犯了什么大错,你要这样折磨他?”
  优秀脸上突然露出忿忿之色,半晌咬牙道:“他的相貌有七八分酷似叶璧天!”
  主上又再沉吟:“这便是他的死罪?”优秀冷笑:“要是他没有自作多情,我也许会放他一马。但他太癡缠了,要是我不绝一些,说不定总有一天会和这人做出错事。”     “但你可曾想过,他是个侠盗,曾经救人无数?”
  “侠盗又怎样?我早已说得很淸楚,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他救人,但我杀了他,这才更显出我这个女魔头有多可恶!”
  “你是个又可恶又危险的女人。”
  “更是一个老女人。”
  “但朕不会杀你,就算你再老五十岁也不杀。”主上慢慢地说道:“因为你真的太可恶太危险,这样的女人,才能配得起朕!”
  “要是我对主上不利又如何?”
  “只耍你有本领杀朕,无论明枪暗箭,朕都是一律欢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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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13:38:16 | 显示全部楼层
       ※                        ※                                ※
  地底下,叶壁天又在下棋,但对手已换上了另一个人,不再是棋艺和人都同样莫测高深的鬼医高兴。
  高兴要费多少精力和心血在君子妇的身上,这是没有人知道的。
  就连高兴也不知道。
  但有一件事绝对可以肯定:在七天之内,高兴绝不会离开他的石室。
  陪着叶璧天下棋的,居然是宫本千军。
  宫本下棋,速度很慢。
  但叶璧天更慢。
  第一局棋,宫本千军佔尽上风。
  第二局棋,形势完全逆转。
  第三局棋,黑白二路大军僵持不下,双方功力悉敌。
  棋局仍在继续,宫本千军忽然问:“为什么陪我下棋?”
  叶璧天微笑:“是谁在陪谁?”
  宫本千军拈起一子,道:“正如影子,人人都说影子跟着人,为什么不可以说是人跟着影子?”
  叶璧天道:“这道理很简单,因为没有人的存在,也就不会有人的影子。”
  宫本千军把棋子放入棋盘某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但却立刻把棋局牵制得更是紧凑。叶璧天不在乎,只是下一着棋走得更是缓慢。
  他道:“缓慢,并不一定等於谨慎。”
  宫本千军道:“躲藏,也并不一定等於退缩。”
  叶璧天笑而不答,但不旋踵间神色变得凝重。宫本千军的嗓子忽然乾涩,彷彿连说话都有点吃力:“我们是棋盘上的敌人,对不?”
  叶璧天这一着棋还没有下。
  “想交我这个朋友?”他忽然叹了口气。
  宫本千军慢吞吞地说道:“交朋友是一件愉快的事,可惜每每都会酿成悲惨的结局。”
  叶壁天道:“朋友反目成仇的例子虽然天天不断发生,但人总不能因喷废食,把窗户关起来,固然可以把蚊子和苍蝇都挡住,但却会因此而失掉新鲜的空气。”
  宫本千军一面听,一面点头:“不错。但我还是不打算跟你交朋友。”
  叶璧天一楞:“是谁有毛病?是你?还是我?”
  宫本千军道:“我这个人的脾性有点古怪,宁愿憋在密不透风的房子里,也不愿意看见蚊蝇在眼前飞来飞去。”
  叶璧天“哦”的一磬,似是完全会意过来。他终於下了一着棋。
  闲棋。
  看来真是好一着无关痛痒的闲棋……

  ※                        ※                                ※
  僵持不下的不只是棋局,还有人心。人心叵测。也正因为人心如此这般地複杂,人生才会更多姿多采、更为残酷。
  宫本不打算跟叶璧天交朋友,必然有他自己的一番道理。
  这种道理就算说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但最奇妙的却是:就算他永远不说,也许有人已很明白那是什么样的道理。
  第三局棋没有下完。
  理由很是怪异。
  当叶璧天下了那一着“闲棋”之后,宫本的右手手背和叶璧天的右手手背,都不约而同地有如刀锋般摆放在棋盘之上。然后……二人互视一笑……再然后,两只右手都在神秘的笑意中向横一扫!
  竟是名副其实的一扫而空!
  棋盘上密麻麻的黑白棋子,都在二人这一扫之下,立刻荡然无存。
  棋盘上,再也没有任何阵势可言,有如转世投胎甫诞生的婴儿,一切还我淸淸白白。
  棋局何必非要分出胜负不可?
  二人只要是志趣相投,又何必一定要交上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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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14: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一局棋差生死帖

  地底迷城,一天比一天更是热闹。
  娓眉、小蓝与云烟和尙也来了。
  看见满地都是黑黑白白的棋子,云烟和尙合什诵经,有如正在超度亡魂。叶璧天任由和尙喜欢怎样便怎样,只是关注地望着娓眉:“你师父怎样了?”
  娓眉一笑,但笑意苍凉。叶璧天吸一口气,目光转投在小蓝脸上。小蓝眼圈一红,叫道:“师父的事,你要问,便找师父问好了,不要令晩辈难做。”
  叶璧天忽然在和尙头上轻轻敲了二记:“云烟,我来问你,优秀仙子是否在翡翠城中?”
  云烟和尙诵经之声戛然而止,眉毛一皱,道:“不错。这位女施主一直都在翡翠城内,而且……经常陪伴着那个……主上!”
  叶璧天听出了头绪,脸色显得十分沮丧。在这一瞬间,他心里既淸醒也难过,更有着身心交疲的感慨。
  他很想找一个淸静的地方躲起来。
  他连自己的影子都无法面对。但不知如何,却在这时候想起了不施脂粉的雪蝶。
  是他辜负了优秀大姐?还是因为雪蝶而导致事情老早便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但他知道,真相根本不是这样的。
  就算世上没有雪蝶这个女郎,优秀大姐永远也都只是他心底里的神祗……想到一里,不由得紧握双拳,指甲有如利刃般划人掌心,竟致鲜血涔涔而下。
  娓眉目睹而惊呼:“城主——”
  叶璧天倏地喝止:“在这里,我宁愿流血!”
  娓眉、小蓝惊呆,不敢说话。娓眉不敢开口是正常的,但连小蓝也噤若寒蝉,却是相当罕见。这一对年轻女孩不敢说话,但云烟却在这种时候却振声说道:“流泪总比流血好!”
  叶璧天嘶叫:“要不是看在海镜大师面子上,我便一举毙了你这个不懂事的小无驴!”竟是厉言疾色,绝不客气。
  叶天王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换上别人,早已魂不附体面靑唇白。但年轻和尙十分顽固,既不怕事也不怕死,双掌一合又道:“流泪能宣泄胸中郁苦——”还没说完,脸上已吃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但出手打他的并不是叶城主,而是,一个来自东瀛的战将。
  云烟挨揍,要是揍打他的是叶天王,两个女孩必然不敢吭一口气,但这个服色怪异的大汉算是哪一门哪一条道路上的傢伙?小蓝立刻怒骂:“那里来的野杂种,凭什么在叶城主面前打人?”她是精伶的,咒骂的时候并没有忘记把叶城主的名头扛出来吓人。
  但换来的又是另一记耳光。
  而且,这一记耳光竟是叶城主出手的。
  他这一记耳光有几重?看来真的好厉害好可怕,但却在右掌还差半寸距离之卜,在她脸颊上硬生生地收住了势子。
  小蓝吓得脸都白了。但娓眉不愧是好姊姊,不顾一切护在小蓝面前,虽然还必没吭出一句,但她应该要做的都已义无反顾地做了出来。
  她看见叶城主的手掌还在淌血。
  脸上也同时淌下了泪珠。
  血已凝,泪也乾透,棋局不再继续,然而,虽在地底迷城之中,仍能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慑人气象。
  易春秋带来一坛酒,问叶璧天:“能奉陪否?”
  叶璧天摇头:“不能。”拒绝之后,不再解释,也毋须向这位地狱门主解释。
  但易春秋明白,他把酒坛摔破,让酒液流泻在地上,目中并无半点惋惜。
  “叶城主这条性命,是雪蝶不惜牺牲一切换回来的,还有鬼医,他必然千叮万嘱,令城主不要在这时候喝酒,更不能大破色戒。”易春秋悠然地说道。
  明知道叶璧天不能喝酒,偏偏带来一纬上好佳酿,这是什么居心?
  叶璧天没有问。
  宫本千军不是他的朋友,易春秋更不是。只要明白这一点,就算易春秋捧来的不是酒而是毒药,也不値得大惊小怪。
  易春秋又道:“我想到上面走走,如何?”是否一计不逞,一计又生?
  叶璧天这一次却点头:“好。”

  翡翠城并不是一座小小的城池。
  它佔地逾万顷,城中有堡垒,堡垒中有重重迷宫。
  迷宫多如雨后春笋,主上虽已侵佔此城,但不见得已把所有迷宫的形势一一瞭如指掌。
  叶璧天应该是最熟悉全城地势的人。
  在其中一幢宫殿西方偏厅,叶璧天与易春秋面对面而坐。
  殿门一直都在重重深锁之中,似乎很难可以从外面潜入。事实上,叶璧天也不是从外面潜入的。
  他来自地底的一条隐秘通道。
  易春秋左顾右盼,良久叹喟一声:“论财富,翡翠城又何只千倍於地狱门之上?”
  叶璧天道:“易门主并非重视财帛金银之人,这一点,在下深信不会看走了眼。”
  易春秋哂然:“彼此!彼此!叶城主虽然富甲天下,也同样不是唯利是图之人。”
  “笑话!我若不是一个这样的人,怎能在短短岁月之间歛财千万?”
  “为翡翠城成功地歛财的,并不是尊驾,而是优秀仙子,也就是你的好大姐!”
  叶璧天顿时为之语塞。易春秋双眉一剔,接道:“长久以来,城主心目中只曾把锺海啸视作心腹大患,却没想到,能够真正把翡翠城一手推垮的,却是另有其人!”
  他说的这个人,自然便是——主上!
  叶璧天神色凛然:“主上其人,似乎是突如其来迅速崛起的大枭雄,但任何人总有他的底细与根源,未知易门主对此人所知有多少?”
  易春秋目光一闪,半晌才道:“宫本千军是扶桑岛国战将,主上亦然,他的名字是——昭田右卫门!”
  叶璧天脸上动容:“来自东瀛的战将?”
  易春秋颔首道:“不错,这人到了中土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斥资购买武功。”
  叶璧天瞳孔收缩:“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付得起黄澄澄的金子,再不可思议的事也可以达到目的。但购买武功,可不等於购买一幢房舍、一群猪马牛羊……”
  易春秋道:“叶城主已说得很正确。只要付得起金子银子,再不可思议的事也能够达到目的。在这世上,只要有人肯买,就一定有人肯卖。”
  “不错,就连性命也有人甘愿出卖,又何况只是一身武功?”
  “昭田右卫门到了嵩山少林寺门外,一连五日五夜,不寝、不食、不说话、甚至不喝水。”
  “所为何事?”
  “他在等一个人的回覆。”
  “少林寺的一位高僧?”
  “不,只是一个火工头陀。”
  “火工头陀?”
  “不错,这一名火工头陀在少林寺里地位低微,却有一身惊人武功。这个秘密,天下间只有寥寥数人知道。”
  “昭田右卫门也知道?”
  “本来绝不可能知道,但他既然花得起金子,便可以买到天下间绝大多数的秘密。”
  “不但性命有价,连秘密也是一样的道理……”叶璧天不禁轻叹一声。
  易春秋道:“最后,火工头陀在第五夜三更时分,闯出少林寺门外,把一身武功连同内力,一倂卖给了这个东瀛人。”
  叶璧天道:“火工头陀把内力全都灌注在昭田右卫门身上?”
  易春秋缓缓地点头:“正是这样。”
  叶璧天深深吸一口气:“火工头陀既有一身惊人武功,若然要在武林中图谋功名富贵,根本是易如反掌之事,何必出此下策?”
  易春秋道:“火工头陀愿意这样做,原因有三。第一:火工头陀的一位兄长,欠下赌债逾十万两,急於即时淸还。第二:火工头陀性子耿直,虽有一身惊人武功,但绝不甘愿藉此作奸犯科,打家劫舍。他宁愿卖掉武功与一身内力,也不肯犯案。第三:火工头陀曾透过掮客,表示昭田右卫门若然能够五日五夜不寝、不食、不说话、不喝水,才会与他达成这一桩罕见的交易。结果,昭田右卫门真的做到了。”
  叶璧天叹一口气,道:“火工头陀不愿凭藉一身武功作奸犯科,但却造就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难道这就不是天大的作孽?”
  易春秋听了,不予置评。
  叶璧天的脸色转为严肃:“易门主远来是客,叶某本该略尽地主之谊加以款待。只是,易门主这一次前来翡翠城,颇有来路不明之嫌,要是不好好交代一下,恐怕事情难以尽如人意。”
  易春秋的脸色也渐渐转趋沉重:“易某虽然是个不速之客,但最少在目前阶段而言,咱们都是同仇敌慨的。眼前,便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重大决斗,叶城主毫无疑问该是主帅,但要是单凭城主如今拥有的力量,你认为有机会扭转乾坤吗?”
  叶璧天道:“这一仗,叶某也许真的很需要盟友的帮助,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盟,尊驾一番盛意,在下心领便是。”
  易春秋想了想,淡然道:“人各有志,适才说的话,就当作我没说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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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14: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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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天过去了。
  高兴终於从他的石室里,一脸苍白地缓步而出。
  宫本千军在棋盘侧把玩着棋子,但在他对面,没有任何对手。
  高兴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道:“你是个很有福气的人。”
  宫本千军似是比高兴还更疲倦,甚至连眼睛也睁不开。
  “我知道了。妇仍然活着,对不?”
  高兴的脸绷起:“她是你的女人,她能够独自活下去,你为什么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这算是他妈的什么意思?你究竟是个人还是个吃狗屎喝猪尿长大的混蛋?”
  宫本千军默不作声,忽然下了第一着棋。
  高兴看了这枚棋子一眼,半晌道:“第一着棋便走向边框,是活腻了还是及早投降认输?”也下了一着棋,嘴角尽露嘲讽之意。
  宫本千军勉力睁开眼睛,彷彿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上黑白二子双方的形势。但棋盘上只有两枚棋子。
  一黑一白,各据一方,但也全然未成任何气候。
  正如弹奏琴乐,只是一两个音节,又怎能成为完整的乐曲?
  但宫本千军只是盯着这两枚棋子,并未再走下一着。
  高兴怫然不悦:“你这是干什么的?”
  宫本千军道:“你败了。”
  高兴大怒,当然更是大大的不服气:“每人只走一着棋,怎分胜败?”
  宫本千军道:“一叶知秋,若在平时,你的第一步棋绝不会放在这里。”
  高兴怒道:“我平时怎样下棋,你懂个屁!”
  宫本千军道:“连眼神都和七天前大有差别,棋艺自然也会大大的走样。你敢不敢跟我赌一赌?”
  “怕你的才是老乌龟活王八!”高兴磨拳擦掌,“你要怎样赌法?”
  宫本千军道:“要是你输了,请把君子救活过来!”高兴楞住。
  “医室里面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见过,但却能猜想出来。”宫本千军脸色凝重:“废话少说,你赌不赌?要是不敢跟我这个东瀛战将较量,也可以再一次把棋盘上的棋子扫光。”
  高兴“呸”一声:“才只有两枚棋子,扫个屁!好!我跟你赌了!”
  就是这样,棋局得以继续。
  一子白、一子黑,黑黑白白的棋子,“嘀嘀嗒嗒”地落在棋盘之上。
  结果是——
  宫本千军轻易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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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14: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                        ※                                ※
  高兴败了,败得心服口服。他吞了几枚棋子入肚,一面吞一面思索。他感到很奇怪。奇怪的不是这一局棋,而是人生。
  冥冥中,真的有命运之神在操控一切吗?君子妇必须分开,这一点,殆无争议余地,但世事绝对难以两全其美,在这椿事情上,又是另一铁证。
  回到医室,君子妇侧身躺卧在石床上。
  石床不是一张,而是两张。三十年来一直相连的身体,已在高兴出神入化的双手之下分开。君子和妇的脸,终於可以互相对望。
  君子的脸显得焦黄,妇的脸比高兴还更苍白。但最少,在目前二人仍然活着,问题只在於还能再活多久?
  一帖很大的膏药已制炼完成。
  膏药的气味,刺鼻而难闻,但君子知道,妇也知道,这是活命的一帖膏药。
  高兴站在二人中间,道:“实不相瞒,倾尽所有药料,用尽一切方法,就只能制炼出这么一块‘护肤续肌金仙膏帖’,但你们却已有了两个身体。”
  妇不等待高兴说完,已在嘶叫:“给我!”
  高兴不理睬她,只是转过脸望向君子,沉声道:“你怎么说?”
  君子目露忧郁之色,半晌道:“从没想过,她的脸原来还是很好看的。”
  高兴冷笑:“你这个姊妹好不好看,不必在这生死关头上拿出来讨论。你是否打算把这块救命膏药送给她?”
  君子道:“君子便是妇,妇也便是君子。”
  高兴听了,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原来是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嘴里故作大方,但心里已把妇咒骂了千遍万遍!”
  君子没有争辩,只是淡笑置之。高兴闷哼一声,又转过脸望向妇:“你可知道,我最憎厌的并不是真小人而是伪君子?”
  妇一脸喜色:“知道!知道!当然知道!”
  高兴道:“以我的主张,这一块救命膏帖,能够给这个伪君子闻上一闻,已算是这廝前生修来的福气。”
  妇道:“好歹总是自己的兄弟,高老先生便让他多闻几下吧!”
  高兴“唔”的一声,然后静静地盯着妇的脸。妇给他这样深深地瞧着,居然好像有点靦腆的样子。
  高兴瞧了大半天,才道:“要是我年轻三十岁,也许把你治癒之后,便把你强奸!说句真话,你的骚态,真的十分撩人。”
  妇心中愠怒,心想:“待老娘康复后,首先第一个要捏爆的就是这颗又老又丑的脑袋。”
  心里毒咒,脸上却努力堆出笑意盈盈。高兴按住她的手,道:“我输了一局棋,赌注是你这一条恶毒的性命。”
  妇的眼色倏地一变:“什么意思?”
  高兴道:“我的意思,是这一块救命膏帖,本来真的会用在你背上,但如今不成啦,若要怪责,只好怪我老人家的棋艺不如宫本,确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高兴一面说,一面把五根手指深深地插入妇的右腕脉门内……
  妇惊怒欲绝,连眼珠子都凸了出来。以她的脾性,绝不会束手待毙。可是,她此刻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别说是要向高兴反击,便是想把自己的右手缩回,也是无能为力。
  血在流。
  她很快就在惊怒中双眼翻白,昏死过去……渐渐地,她的身体完全僵硬……逐渐冰冷。
  君子茫然地望着高兴:“你算是个什么医生?”
  高兴道:“你这个姊妹迟早难逃劫数,你作为她的兄弟,想让她爽爽快快地了断,还是饱受煎熬慢慢地才死去?”君子不禁为之哑然。

  ※                        ※                                ※
  “什么时候重见天日?”斧霸琴琬已是第六次向叶璧天提出相同的问题。
  前五次,叶璧天一直都是避而不答。但这一次,终於有了回应:“明晨,咱们会在城北小筑那边杀出去。”
  琴琬立时目露兴奋之色。但不旋踵间,脸上深有忧色:“咱们能杀得出去?”
  叶璧天慢慢点着头:“虽然强敌环伺,但翡翠城的根基,并不如敌人想像中那么脆弱。”
  “城主已有了部署?”
  “谈不上有什么部署,”叶璧天淡淡一笑,“重回地面,对咱们来说,只不过是要返回家中罢了,又何必要有什么慎密的部署?”
  “但咱们家里来了一些贼人。”
  “贼人虽然无法无天,但这些蠢贼,恐怕是钻错了门户,闯错了地方。”
  琴琬脸上又再度难掩愉悦之情。她的脸发出了光芒,精神之焕发,近日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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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15:1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雪月悲秋怜香客

  晨曦,雾薄。
  薄薄的雾,有如情人从远方传来的轻唤,在约隐约现之余,更令人有着似梦非梦的感觉。
  梦里的相见,也许更甜美,但也许更沧桑折磨与遗憾。
  翡翠城北,小筑七八十。
  风不大,但冷如刀。冷冷的风刀,刮在叶璧天的脸上,也刮在他的心里。曾几何时,这是他与雪蝶竟夜绻恋不舍的人间胜境。
  站在风里,虽然寒意直可彻骨,但却比起匿藏在地底里的感觉强胜千百倍。
  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但又有谁甘愿长久屈藏於地底之下?
  然而,这本是叶天王来去自如的地方。但在这一刻,他可以明目张胆四周走动吗?
  琴琬不知道,铁艳初也不知道。
  唯有拭目以待。
  小筑西南,有一座面临碧绿湖水的水榭。水上有座九曲雕板石平桥,桥东北端一仿木构石坊。
  叶璧天顾目四盼,不期然地一声喟歎,似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平桥底下,湖水淸澈,忽地“哗啦”一声,水底里出其不意地冒起了一道背影。
  是一个青衫大汉,一脸蛆髯,手里提着一件物事。
  待他站定在桥面上,定睛一看,他手里提着的赫然是一颗死不瞑目的首级。
  “小蕊!”琴琬的眼比谁都更尖,连声音也突然尖锐得完全不像是平时的斧霸。
  叶璧天忽然一阵咳嗽,咳嗽得前所未有地猛烈。
  多么美的一颗螓首。
  她是刀霸解蕊!
  她的脑袋虽然已给残酷地割下,而且是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但很奇怪,她的脸仍然是美丽得令人动心。
  难怪她这张脸有人一见锺情、一见难忘。但叶璧天扪心自问:“自己是否也是这样?”
  似乎不是……怎会呢?难道他是个木头人吗?当然不!他比谁都更有血有肉,也有正常人总是难免会在某个时候掉下来的眼泪……
  但他从前总是对她无动於衷……直至这一刻……但这又有什么用了?
  小蕊是刀霸。但她的刀,刀刃长仅三寸。
  他曾客观地评论过解蕊的飞刀。
  “小蕊出刀的一刹那,刀气充斥方圆十丈之内,无坚不摧,百发百中。”
  “但小蕊出刀的一刹那,她全身上下三十六大穴道,七十二小穴道,全都是破绽!”
  叶璧天说过的这些话,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但这时候,他有着深切后悔的慨叹……他恼恨自己说得太准了。
  在解蕊的后脑,斜斜地插着一口飞刀。刀刃三寸,那是她赖以成名的夺命飞刀。
  青衫大汉提着解蕊的螓首,瞳孔睁得比荔枝还要大,但一开口,说话的声音却像个瘦小阴险的女子:“卖人头!卖人头!”
  卖人头!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大汉,竟在翡翠城内,把翡翠城三霸之一刀霸的人头当作西瓜般贩卖!
  琴琬是斧霸,更与小蕊情同亲生姊妹,她的眼睛已红得像是火烧一般。
  她已忍不住要出手。
  但叶璧天比她更快一步,走向大汉面前,抱拳一笑道:“要卖多少银子?”
  青衫大汉道:“俺卖人头,从不自己开价。你若真的想买,尽管开个价钱,合则交易,要是不合,拉倒便是。”
  叶璧天不假思索,伸出了三根手指:“三万两怎样?”
  青衫大汉一怔,随即仰天大笑:“好阔绰好豪爽的叶天王,一开口便肯付出三万两银子,难怪江湖传言:天下财富一千万,三百万两在翡翠。”
  叶璧天冷冷地盯着他:“青狮王,你卖不卖?”
  听见“青狮王”这三个字,琴琬、铁艳初的眼色都已变了。
  东海群魔,“无敌狮王”锺海啸固然是群魔之首,但若以行事手段狠辣以及武功霸道程度而言,恐怕这位青狮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琴琬曾激战怒狮。
  但若以怒狮与青狮王相比,前者恐怕只能算是井底之蛙,完全不足以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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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15:11:37 | 显示全部楼层
      ※                        ※                                ※
  青狮王的脸很粗确,但一双手却奇怪地又白又软滑,宛如柔若无骨的女子。
  怒狮是狂暴的。
  但青狮王除了一张脸与怒狮不遑多让之外,他的武功路数,与怒狮截然不同。
  青狮王最卓绝的武功,是“落花销魂手”。
  狮王虽狂暴,但青狮王偏偏反其道而行。
  他又有另外一个绰号,唤作“不见人之手”。
  ——柴扉日暮随风掩,落尽闲花不见人。
  落花乎一出,人就不见了。既不见敌人,也不见他。敌人之所以不见,是因为已被落花手所杀。他也不见了,是因为青狮王轻功卓绝,在东海黑白道上,被誉为东方第一人。
  这是连锺老太爷都比不上的一种美誉。
  只听见青狮王淡淡道:“一买一卖,最重要的是你情我愿,叶天王怎么露出一副猴急相?”
  叶璧天垂下了眉眼角肌肉不由自主地在抽搐。
  忽听一人冷冷笑道:“三万两的出手,虽然绝不算低,但就算城主出价三百万两,换回来的也只会是这张冷嘲热讽的卑鄙面孔。”
  青狮王目光一扫,扫在这人的脸上。
  “什么人?”
  “我不是城主的朋友,而且早晩必然会成为誓不两立的对头人,”这人阴声细气地说道:“到了地狱,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易春秋。”
  “易春秋?”
  “不错,既是易春秋,也是当今地狱门主。”
  青狮王眼睛里立时露出比北风还更森寒的气息,手里的一颗人头,突然闪电般射向叶璧天的脸。
  叶璧天狂嚎。
  天王狂嚎,并不是中招受伤,而是震怒已极。青狮王竟把无形罡气,把解蕊的螓首震爆,在人头飞射过来的时候,整颗脑袋都已寸寸爆裂。血汁、脑浆、头骨碎片、混和着眼珠子、鼻子、两块唇片、连同四分五裂的一对耳朵,仿似漫天花雨般向叶城主迎头洒落。
  叶璧天狂嚎,是因为再也欲救无从。
  人已身首异处,原本谈不上这个“救”字。但叶璧天目睹刀霸解蕊在遇害之后仍然保不住一颗完整的脑袋,这种震怒实在是难以言喻的。
  易春秋已向青狮王出手,他的武功,源自“葵花宝典”,那是一门震惊天下的不世奇功。
  但叶璧天嘶声大叫:“翡翠城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
  天王自有天王的威势,右掌一翻,劲出如山,又有谁能逼近?
  叶天王真的震怒了。易春秋虽已出手,也不得不疾地收回。
  青狮王毫不畏怯,双手疾戮,迎战叶璧天。
  一式落花手,只是一式,已是生死悠关,非胜即败。
  谁在这一招半式之间身处劣势,恐怕将会是大势已去。
  虽是淸晨,却令人有着冷月半残,万籁俱寂之感。
  落花销魂手,这一次落下的不像是闲花,而是白皑皑自四面八方飘飞而至的雪花。
  雪花不是花,但却比花瓣更具飘柔不定。
  凡是路数阴柔的武功招式,越是来无影去无踪,也就越更令对手无从捉摸。
  却在这时,一股芳淡之气,直沁青狮王鼻端。这股芳香之气,却又是来自何方?莫不是唯一的女子琴琬终於出手了?
  不!琴琬仍然只是隔岸观火。城主单打独斗,除非形势特殊,否则,斧霸只能在老远观望。
  易春秋也没有出手。
  出手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女子。
  她最擅长的武功,是玄冰掌。但这时候,她用的不是这种冰冷无情的掌功,而是“东君之指”。
  东君,便是春神。
  周邦彦有名句如下:
  “午睡渐多浓似酒,韶华已入东君手。”
  春神既已莅临、百花自生醉人芳香之气。这也是一路柔柔嬝嬝,飘忽无定的武功。
  叶璧天在一弹指间心念急速乱转。
  要是别人代为出手,他必拒之。但她并非别人,而是优秀大姐。
  ——在那段最难苦的日子里,她在最难苦的土地上找寻最难下嚥的食物,一天复一天,一月复一月。
  ——有最好的食物,她一定先给小叶,然后才轮到自己裹腹。
  没有优秀大姐,不但不会有今天的翡翠城,甚至早已没有叶璧天的存在。

  ※                        ※                                ※
  东君、春神、花的芳香。
  虽在寒风中,优秀的“东君之指”,仍然令人有着温暖、芳香之意。
  但这是虚幻的。正如女人的说话,经常都是绝顶高明的撒谎,永远骗死人不用赔。
  青狮王是从湖底里杀出的,他早已全身湿淋淋、湿淋淋的身子,令他有着更敏锐的警觉。
  他知道,要是和这个女子比斗阴柔飘忽的武功,这一次非要阴沟里翻船不可。蓦地,他的武功路数突然转变,落花手不再落花,整个人的身子彷彿在一眨眼间化作屹然挺立的磐石。
  要应付“东君之指”,必须承受重担,比不变应万变。对青狮王而言,这是很重要的一着,也是唯一可以化解对方招数的法门。
  在变生肘腋之下,青狮王的应变,竟是又快又高明,单是这一点,已远胜怒狮十倍。
  但优秀仙子的身法如同幽灵一般,一晃眼间已掠到青狮王左侧,同时冷笑一声:“谁敢对叶城主无礼?”
  青狮王无惧,一拳击在她的脸上。看来,这是硬桥硬马的一拳,但拳未触及优秀的脸,五指已然闪电般弹开,拳头在电光石火之间化为“狮王碎骨爪”。
  优秀没有招架,只是闪避。她这一闪,闪得令人为之眼花缭乱,但青狮王竟能如影随形,锲而不舍地紧追不放。
  这位青狮王,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以优秀之能耐,竟然无法在百招之内佔上丝毫便宜。
  水榭南方,倏地无声无息潜来一批战士。这一批战士,人数逾千,但却秩序井然,隐隐排列出八个阵势。
  竟是东海水陆二路高手直涌而至。

  ※                        ※                                ※
  优秀与青狮王之战,二人越斗越是激烈,令人屏息。
  叶璧天却不担忧。他深信青狮王终究还是会败在优秀手下。但东海黑白两道高手又再一次杀至,形势又将会演变成怎样?
  小筑群东北后方,忽然也见人头涌动。
  为首一人,手里握着一把四尺八寸长的巨剑。
  剑的名字和人的名字都一样——无赖。
  幸好剑的主人除了被公认为无赖之外,也有不少人叫他做小诸葛。
  小诸葛在战场上交了一个朋友,但这朋友的血已在战地上耗尽毕生精气,也流乾了血,含笑而殁。
  小诸葛不会忘记盛北楼。更何况他已接过了那面玉旗,成为了战旗帮帮主。
  但小诸葛怎么说也想不出,战旗帮总共有多少名帮众。
  盛北楼死了,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但战旗帮人材济济,除了盛北楼之外,还有不少谋士、猛将。
  一个叫“战旗秀士”的中年人向新任帮主禀告:“本帮在上月中旬,曾计算帮众人数,连同帮主、副帮主在内,总共有九千七百二十一人。”
  小诸葛听得傻住了:“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战旗秀士”姓杜,名滚衣,闻言立时正色道:“帮众人口多寡,乃本帮一等一大事,属下纵使吃了豹胆熊心,也万万不敢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小诸葛听得呆住了,心道:“这下子大大的上当了,盛大侠要是事先言明,这帮主便是打死,也绝对不干。”
  要统领一个帮众近万的帮会,简直比揹着一万斤石头走路还更要命。
  无奈已是势成骑虎,小诸葛这个帮主是做定的了,要推也推不掉。
  幸好他是个无赖。无赖最大的本事,便是“打掉牙齿和血吞”。反正做帮主好好歹歹总算是威风十足的差事,不少人要抢着来做也做不成。
  只好随遇而安,胜在年轻力壮,天大事情塌下来也有勇气一力承担。只要死不了人,再困难的局面也有信心可以迎刃而解。
  战旗帮是翡翠城的盟友,纵使盛北楼已然战死沙场,小诸葛仍然会不顾一切杀入翡翠城,把城内的强盗、恶魔一一歼灭。
  小诸葛原本在五日前已准备杀入翡翠城,但杜滚衣却道:“本帮有二千三百余兄弟,正从西北方赶至。”
  小诸葛道:“既然如此,不妨等候,直至双方人马齐聚,然后方始大举出击。”
  杜滚衣又道:“叶城主那边,属下已派人前往联络,务须里应外合,始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小诸葛道:“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能稍有差池。”
  杜滚衣道:“属下明白。”
  小诸葛道:“有了你这么一个凡事都很明白的秀才老兄,本帮主便是睡觉也舒畅得多。”
  水榭虽然佔地不多,但在水榭之南,却有一片广大的石地广场。
  小诸葛以无赖神剑向广场遥遥一指,笑道:“这是两军决一死战的好地方。”
  杜滚衣道:“东海群魔曾习奇门阵法,本帮兄弟未可轻敌。”
  小诸葛道:“敌人曾习奇门阵法,本帮战士却又如何?”
  杜滚衣道:“本帮战士若要佈阵,只有二人能胜任主持阵势的战法。这二人,第一个是盛帮主,可惜已然战死。而另一人,便是属下。”
  小诸葛皱了皱眉,道:“既然这样,还在等什么鸟?快快主持阵势,切莫给锺海啸手下的兔崽子小觑!”
  杜滚衣道:“属下遵命。”
  小诸葛把无赖神剑用一块布抹得一尘不染,然后在剑刃上吐了一大口口水,他相信这样做会带来好的运气。

  ※                        ※                                ※
  明珠殿侧,旭日已照射在主上的脸上。
  这一天淸早,主上并没有把黑面纱罩在脸上。虽在白天,他的一张脸看来还是比传说中的冤魂恶鬼还更恐怖得多。
  他是一个从火海里捡回性命的战将。
  优秀仙子不在他的身边。
  他没有气恼。他虽然宠爱优秀,但他知道,这女子从来并不属於自己。
  正如百合子。
  百合子切腹,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宫本千军?
  这是昭田右卫门永远想不通看不透的一桩惨剧。
  这时候,他正在等候一个人的出现。他知道,这人今天一定会找自己算一算旧帐。就在阳光渐渐灿烂的时候,他提着大刀来了。
  好威猛的宫本千军。他曾经彻底地击败昭田右卫门。然而,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今天的宫本千军再度面对昭田右卫门,又还能有几分胜算?
  双雄又再一次互相对峙。此时此地,宫本千军有什么话要说?
  但首先开腔的,是昭田右卫门:“宫本,你还认得我这张脸吗?”
  宫本千军摇摇头:“不认得。当年,你是一个非常俊美的男子。”
  昭田右卫门乾涩地一笑:“有这种事?……怎么连我自己都忘掉了?”
  宫本千军道:“你可以忘掉自己的脸,但我这张脸孔,你是一辈子也不会忘掉的,对不?”
  昭田右卫门道:“为什么?”
  宫本千军沉声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在你的生命里,只有我才是你最大的敌人、剋星、更是誓不两立的情敌!”
  昭田右卫门眼缝里发出寒光:“你说我自欺欺人,但你却又怎样?”
  “我怎样了?”
  “你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傢伙!”昭田右卫门忽然长长的叹一口气,道:“要是在这世上,只有一张脸是我永远忘不掉的,那个人只会是百合子,而绝对不会是你这个莽夫。”
  “莽夫?”
  “当然!难道你以为自己真的是个伟大的情人?在百合子心里,她只有我这么一个丈夫,上天下地,也只有我这个丈夫,才会听见她的话!”
  百合子是哑巴。她是个无声的女孩。宫本千军不服,也不相信昭田右卫门的这种“鬼话”,怒道:“放屁!在她心目中,你只是一个残暴的恶魔!她心里的话,只会对我细说!”
  昭田右卫门大笑:“好极了!看来,在你我之间,最少有一个人已成为了无可救药的疯子。”
  宫本千军大声道:“亮出你的刀!我立刻就要和你决一死战。”
  昭田右卫门叹了口气,道:“宫本,今天我若要杀你,那是易如反掌的事,但我知道, 要是我真的把你杀了,百合子一定会很不高兴,毕竟, 你曾经是她的一个好朋友。你走吧!这里不再是我们从前兵戎相见的故鄕,这一片土地是属於汉人的,你我就算要流血‘也不该选择流在异国的土壤里。”
  宫本千军用力摇头:“不!你我之间的恩怨, 必须在这一刻解决!”
  昭田右卫门陡地回头,目露厉芒地盯着宫本千军的脸:“像你这种蠢材,百合子又怎会看得上眼?你要杀我,不妨立刻出刀!”
  “我的刀已在手里,你又怎样?”
  “我的刀早已送了给一个青楼女子,要杀人,一双手比十把刀还更直接有效!”
  “放肆!”
  “你若不相信,尽管出刀一试!”
  宫本千军咬牙叫道:“如此,休怪我刀下无情了!”
  长刀一挥,无穷杀气在一刹那间充斥整座大殿。
  他的刀法,是否已比当年有了很大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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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1 15:12:07 | 显示全部楼层
       ※                        ※                                ※
  水榭平桥之战,优秀没想到会斗得如此吃力。她甚至已动用了玄冰掌。
  然而,竟是久攻不下。
  眼前这个全身湿淋淋的青狮王,原来一身武功极为杂博。
  一个人的武功要是练得太杂了,难免会是杂而不纯,但青狮王天赋异禀,虽已连续转变地使出了十二种武功,但每一种武功,都竟是修炼至炉火纯青境界!
  优秀以玄冰掌进袭,他还以颜色的是火龙金玉掌!一冷一热的掌功,由於功力悉敌,相生相剋,缠斗良久,依然是平分秋色不相伯仲的局面。
  叶璧天神态宽平,但已不再等待。
  优秀大姐是他心目中的神祗,他万万不能容忍任何人把她伤害。那怕造成的伤害只是一丝一毫,也是绝对不能忍受。他终於出手了。
  叶璧天,号怜香,自称“惜玉天王”。
  既是“怜香惜玉客”,更是黑道榜上屈指可数顶尖高手。
  “怜香惜玉客”,翩然地舞动起“雪月悲秋诀”中的下半截武功。
  “雪月悲秋”,雪不是雪,月也不是月。
  雪,是无孔不入的沙。月,是勾人魂魄断入肠的银钩。
  但雪怎会是沙?
  语出自李贺马诗---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叶天王没有使出如雪一般的“大漠飞沙手”,用以对付青狮王的是“燕山钩人肠”。
  酒入愁肠,钩也入肠。因此,这一手杀着,又称“钩肠手”。
  钩肠手并不是一种潇洒的武功。凡是潇洒的武功,都不会让敌人的身体大量洒血。
  著名的“一点红”,这种杀人的剑法,只会在敌人眉心之间“亮出一点红”。
  只是一点红,已足够制敌於死命。
  但“钩肠手”不是这样的。也正因为叶璧天有这么一手武功,后世评论者,几乎无可避免地,把他列为黑道中不可思议的一代大枭雄。

  ※                        ※                                ※
  天王气势,终於在血影暴洒之下重现武林。
  青狮王不是没有招架的。他不但曾经抵禦、闪避、更曾经发动过极快极狠绝的反击。
  铁艳初、琴琬亲眼目睹这一战,两人都是看得胆颤心惊。心想要是自己跟这个青狮王拼上,恐怕连三招都支持不住。
  青狮王是可怕的,怒狮远远不及。可惜,这一次他惹怒了叶天王。
  “钩肠手”已把他腹中之肠凶暴地取出。
  “你怎样对待刀霸,我便怎样反咬你一口!”这是叶璧天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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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4 08:55: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权势熏天杀戮者

  青狮王虽死,战幔却方始掀开。从东海水陆二路疯狂冲杀而至的战士,攻势有如排山倒海,远比想像中更是可怖可畏。
  幸有战旗帮盟友奋勇抗衡。
  “无敌狮王”锺海啸不见踪影,这位锺老太爷身在何方?
  没有人知道。不但叶璧天不知道,连东海群魔也不知道。
  但战乱仍然爆发。
  更奇怪的是,主上那边竟然毫无异状,完全没有任何战士杀出应战。
  主上,计将安出?

  ※                        ※                                ※
  宫本千军是战场上的猛将,更曾多次在死尸堆内满身血污地爬出来。
  从前,对於昭田右卫门这个头号敌人,他是非常淸楚瞭解的。但时至今日,一切都已改变。
  宫本仍然是宫本。他的刀法,还是和当年一般勇猛,可是,他的头号大敌,已不再是当年的昭田右卫门。
  宫本已把手中武器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昭田右卫门身移步换,迅若狂飙。 在他身边左掠右闪, 任凭宫本千军刀光霍霍,把一口杀伤力极大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但却连昭田右卫门的衣角也没法子可以扫着。
  宫本千军的刀法,仍然一招一式地滚滚而上。昭田右卫门只是在他身边东飘西晃,并未施以任何反击。
  宫本陡地怒吼:“你可以杀了我,但却不能侮辱我!”
  昭田右卫门道:“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宫本千军道:“你是瞧不起我?还是故意要让我受尽更多折磨?”
  昭田叹了口气:“事情并不如你想像……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也许你会明白……”

  ※                        ※                                ※
  宫本千军把长刀弃掉。
  这是他最喜欢的长刀,曾经陪伴他屡次出生入死。但这时候,他神情萧索地把它抛弃。
  连他自己都说不出这是什么道理。但昭田右卫门反而更明白。
  “杀不了我的刀,在你心中已再没有存在的价値。”
  宫本千军深深点头:“是的!”
  昭田右卫门带着他走。
  步履不快,但每一步都沉重如山。宫本跟着这强敌,心中相当困惑,不知道昭田右卫门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虽然困惑,但宫本千军并不害怕。也不惧怯对方会施展任何阴谋。
  他知道,今天的昭田右卫门,早已脱胎换骨判若两人。以目前双方的武功,昭田右卫门大可以轻易把自己击杀,根本毋须施用奸险鄙劣的手段。
  昭田右卫门忽然回头,把一封信递给宫本千军。信封是淡黄的,左下角绘画着一朵小小的花儿。
  百合花。
  宫本震栗了,他接过这封信,双手竟是颤抖个不停。他没有把信拆开,因为信封上写的名字,并不是宫本,而是-----昭田。
  是百合子给昭田的信。
  百合子虽然不能说话,却能够写一手非常漂亮秀气的字。
  百合子的字迹, 有如她那淸秀绝俗的脸,是宫本千军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然而,这并不是给宫本的信。
  信中内容,会是怎样的一些字句?宫本很想知道,但在昭田右卫门目光注视之下,竟是汗出如浆,不敢当面拆阅。
  昭田右卫门注视他良久,又再背对着他,向前步行,道:“你现在不看也不要紧,待一会儿再看,也许会更明白一切。”他说的话,令宫本感到扑朔迷离。
  只好眼着昭田右卫门向前走。就算昭田右卫门把他带到万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也是绝不退缩,更绝不言悔。
  昭田右卫门把宫本千军带引到一座堡垒中。
  在翡翠城,类似的堡垒,几乎触目皆是。这一座堡垒,在众多堡垒中,看来是最不起眼的一座。
  负责看守这堡垒的,是一个年纪老迈的老太婆,连背都佝偻得很厉害,隔在远处,也可以听见她的呼吸声粗浊得令人毛骨悚然。
  昭田右卫门对宫本千军说道:“这位老婆婆,她也是从东瀛来的。”
  老婆婆白眼一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小昭田,你怎么不再说淸楚一点?”这时候,她手里捧着一个瓦盆,里面盛放着一大堆物事,看来,她正在醃制一些可口的食物。
  昭田右卫门给老太婆喝斥,不但没有震怒,反而露出战战兢兢的样子,对宫本千军说道:“我是吃她的奶才能长大成人的,她叫永吉菜菜子。”
  老婆婆这才满意地“唔”的一声,目光忽然盯在宫本千军的脸上。
  “你……一定就是……宫本千军?”
  “正是。”
  “很好!小昭田有今天这样的日子,都是拜你所赐。”永吉菜菜子的声音,听来就像是一条老雌狗的咆哮。
  宫本千军悍然道:“今天,我已不再是昭田的对手,你们要宰要割,任悉尊便。”
  永吉菜菜子目光转向昭田右卫门,沉声说道:“你已决定不杀这人,对不?”
  昭田右卫门用力地点头:“不错。杀人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宫本千军聴了,大大的感到不可思议。
  眼前这人,会是昭田右卫门吗?若然真的是这个人,又怎可能说岀这样的话来?只听见永吉菜菜子又道:“你若要带宫本去见识一下,我是无能为力反对的。但要是他不肯答应我的一个条件,我会在明天切腹自尽。”
  切腹自尽!又是另一个切腹的女人?宫本千军震骇了,他立时大声说道:“无论你提出怎样的条件,我都一定会答应,但你绝不可以切腹!”
  永吉菜菜子冷酷地一笑:“别以为这样说我便会对你另眼相看,甚至是感激流涕。”一面说,一面把手里捧着的瓦盆,递到宫本千军眼前。
  宫本千军定睛一看,不禁骇然。
  瓦盆内有些酱油,确是用来醃制食物的,但瓦盆内被醃制的,却不是一般的食物。而是人的鼻子、眼睛、耳朵、还有男性的阳具!
  永吉菜菜子把一只眼球放入嘴里,悉索有声地吃得津津有味。
  她一面吃,一面说道:“这盆子里的美食,随便你挑选那一件都可以。当然,你可以一件也不挑选,但我讲过的话,是绝对不会抵赖的。”说到这里,伸手拈起一根软绵绵的男性生殖器官,在宫本千军眼前晃来晃去。
  宫本千军倒抽一口凉气,昭田右卫门已疾迅无伦地在瓦盆中拈起一只油酱淋淋的人耳,说道:“这个比较淸爽,比猪耳好吃几百倍。”不由分说,一下子便把这一只人耳塞入宫本千军嘴里。
  宫本千军吃了。
  永吉菜菜子怫然不悦, 横了眼昭田右卫门一眼,但却也不再说些什么。

  ※                        ※                                ※
  过了永吉菜菜子这一关,昭田右卫门带着宫本千军进入一条地底秘道。
  宫本千军忍不住问:“你对翡翠城地底下的迷宫所知多少?”
  昭田右卫门推开了一道最少重逾三千斤的石门, 道:“全部!”
  “全部?”
  “不错,包括叶璧天,鬼医高兴的藏身地点!”
  “但你一直没有杀入地底,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昭田右卫门把宫本千军带到一座地底巨厅,道:“叶璧天根本不是我的敌人,髙兴也不是。”
  宫本千军脸色一沉:“我又怎样?”
  昭田右卫门道:“从前是的,但自从百合子切腹后, 我再也没有想过要杀你。”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很痛恨我这个人吗?”
  “我痛恨你是一回事,但要是我把你杀掉,百合子在天之灵绝对不会原谅我。”
  “这……是你心底里的真话?”
  “时至今日,我在你面前已没有秘密可言。”
  地底巨厅,一片昏暗黑沉。
  昭田右卫门道:“这里有四面石墙,其中西方这一面墙的背后,下面是一座深坑。”
  “深坑?这深坑有什么用?”
  “深坑只有一个用途,便是把人坑杀。”
  “你在这深坑杀了多少人?”
  “你看看便会知道。”
  昭田右卫门按动一道机关枢钮,西方的石墙果然从中向两边轧轧地打开。
  还没有完全打开,一股复杂而刺鼻的气味已直扑鼻端。
  石墙背后,果然是一个坑。
  这是一个很大的坑。
  坑很大,但它有多深?
  宫本千军站在坑的边缘,却是看不出来,那是因为坑已堆满了人。
  每个人都很安静。
  没有人吵闹、没有人做出任何动作、也没有人咳嗽、以至是呼吸。
  宫本千军握紧拳头,心里有一种要跪下来的冲动。他是无数次惨烈战阵后的倖存者,多次从死屍堆里爬出来。
  昭田右卫门是这样的人,宫本也是。
  但纵使宫本千军是个见惯死尸的沙场猛将,到了这时候,仍然不禁为之神情恻然。
  昭田右卫门的声音-似是来自鬼气森森的炼狱:“可知道这一个坑有多深?”
  宫本千军的眼角不住地在跳动:“要是一个不懂轻功的人,在这些死人还没有堆上去的时候直往下跳,是否会摔断了腿?”
  昭田右卫门笑了。这种笑,彷彿正在嘲笑宫本千军的无知与幼稚。隔了很久,昭田才道:“要是有人真的这样直跳下去,后果只有四个字才能透彻地来形容——粉身碎骨!”
  宫本千军的脸色已变成了惨白。
  他是觉得手心已流满冷汗,嘴巴却像是沙漠里的一块石头,看见这些死人,再想想堡垒的老太婆,还有她手里捧着美食……
  宫本没有呕吐,只是渐渐麻木如死。
  昭田右卫门在这大坑边缘缓缓地踱步,目光一直盯在这些死人的脸上、身上,每一寸已变了颜色的肌肤上。
  宫本千军并不是恐惧。一个人脸色惨白,流出冷汗,并不只是因为害怕恐惧才会这样的。
  他突然问:“这些人,是否都是你的手下?”
  昭田右卫门的目光立刻转移,寒芒闪烁地盯着宫本千军的脸:“不错!这些人,全都是我一手网罗回来的精锐战士,要是这些人仍然活着,必然会为我这个平时连脸孔都罩在黑面纱中的主上卖命!”
  宫本大惑不解:“既然都是你的爪牙、羽翼,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你是否活腻了?又抑或已经变成一个疯子?”
  昭田右卫门冷冷一笑,忽然在坑边摘下一颗人头。
  这颗人头,此刻当然再也看不见任何人物事,但即使在他活着的时候,情况也是一样的。
  他是个瞎子。
  “可知道这人是谁?”昭田右卫门沉声说道:“这人是‘有眼无珠叟’聂良善。这人虽然天生是个瞎子,名字又良又善,但却是淮南最凶暴的独行大盗,给他奸杀的良家妇女,每年不少於二十人。”
  宫本怔住。
  他不明白昭田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事。
  昭田右卫门把聂良善的人头抛开,又摘取了另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
  “这是勾结官商,害人无数的领局总锣头‘天边秃鹰’尤绝山。这人虽然经营缥局,但他的缥局只是一个骗人的幌子,实则挂羊头卖狗肉,最仁慈的做法便是监守自盗。六年前,更秘密掩杀直闯山西大同府凰凤金庄,残杀庄院满门老幼一百二十七口人命,目的只是为了看中庄主的夫人,但却诱奸不遂而最终大动杀机。”
  宫本千军倒抽一口冷气:“你是说,躺在这深坑里的每一个死人,全都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昭田右卫门慢慢地踱步回到宫本身边,沉声说道:“不错!”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招揽这些凶恶奸徒成为你的手下?”
  “道理就在手里的那一封信内!”
  宫本千军楞住。
  他不再犹豫,把百合子的信拆阅。
  百合子在信内的字迹,依然是那么秀丽工整。
  宫本千军仔细地看了一遍……看完之后,不怎么相信自己的眼睛……於是,再看第三遍……在连续细看三遍之后,他完全怔呆住,全身上下动也不动。
  他彷彿听见百合子对昭田右卫门的呼唤……百合子的声音,是天下间最动听、最特别的声音。
  她这样地向昭田呼唤:
  “不要再杀戮了。
  我知道,你天生下来便是一名勇将,一如宫本。
  我心里想的是谁,你是知道的。
  你知道,宫本也知道。然而,我永远只会是你的妻子。
  真的不愿意看见你继续杀人。
  但在须若弥山的寺院里,老法师亲口对我说过,你是一个双手必须染满一万血腥的魔星。在你这一辈子的生命里,要是没有杀足一万人,那么,到了下一世,你会杀十倍、甚至是百倍以上的人。
  我不服气。
  一个人,怎能杀十万人、百万人?
  但老法师告诉我,人类的武器,会越来越更具杀伤力。到了你下一世的畤候,人类杀人的方法,是这一代人们连做梦也梦想不出来的。
  我相信老法师的话,但却不想再看见你伤害任何人。
  你和宫本之战,我知道是无法避免的。
  这一战会怎样结束?我不敢去想。
  但要是你还能活着回来,求求你,不要再滥杀无辜。要是宿命注定,你一定要在今生杀戮万人,请你到别的地方去杀人。
  也请你杀掉坏人,不要再伤害善良的百姓……”
  声音很悦耳,比风中的银铃还更淸脆动听,但这声音根本并不存在。
  百合子死了,而且,她一直都是个哑巴……
  坑杀了多少人,就连昭田右卫门也无法估计。
  宫本呆了很久很久,才道:“这……是不是叫‘替天行道’?”
  昭田右卫门摇摇头,“虽然,我杀了所有手下,而这些人,无一不是满手血腥穷凶极恶之辈,但我并不认为这样做便是替天行道。我是个杀戮心极重的魔星,老法师说的话,相信是真确的。反正还要大开杀戒,因此,我远远离开了自己的土地到了这里……”
  “这里,是汉人的地方。但汉人大多数还是善良的。百合子信上写得很淸楚,她希望我杀掉的,只是那些可恶的坏人……”
  “但我没有耐性,把那些坏人一个一个地斩杀。於是,我用尽方法,把自己变成一个权势薰天的黑道大魔王。”
  “只有这样,才更方便我这个主上四出拢络武林中的元凶巨寇,这些恶客,不乏趋炎附势之辈。我的权势越是庞大,愿意追附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终於,在两天前,我把这些恶人设计毒杀,这一座深坑,便是他们最后的坟墓。”
  宫本千军听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纵使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却无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昭田右卫门不认为昌是在“替天行道”,但在宫本眼中,这不是“替天行道”又该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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