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古迹_古龙作品对郑证因小说的继承与焕新

半剑飘东半剑西

       王天寿的“瘦骨嶙峋”，只是平时的模样，一发起功来就全变了。
       在楚留香《蝙蝠传奇》古龙写道：

　　王天寿突然厉声道：“这种卑鄙小人所说的话，各位当他放屁也就罢了，又何必去听他的。”
　　喝声中，他脚步已向魏行龙移了过来，一双枯瘦如木的手掌上，青筋暴露，五指已如鹰爪般勾起。他身材本极矮小，但此刻却似突然暴长了一尺，全身骨节格格发响，骤如连珠密雨。
　　群豪虽已久闻“九现云龙”王天寿的武功内力之高，已不在昔年的“鹰爪王”之下，但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却是谁也没有见过。如今见到他这种声势，心里才全都暗暗吃了一惊，都知道他此番这一出手，魏行龙此后只怕就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他说的那“天下第一位大英雄”究竟是谁呢?王天寿为什么不让他说出来?
　　大家虽已全都猜出这其中有些蹊跷，但谁也不愿去惹这种麻烦，谁也没有把握能接得了王天寿的鹰爪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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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或许是古龙看了郑证因《鹰爪王》原著中王道隆“瘦得已剩了人皮包着骨头”，借王天寿“却似突然暴长了一尺”，恶补了这一环节，不要为“皮包着骨”所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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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要地点淮西，不仅出现在《蝙蝠传奇》，也出现在《九月鹰飞》。
       百晓生的兵器谱，少量有兵器无人名，其中包含“淮西大刀”，属于古龙的衍创，与“鹰爪功”连在一起而写。
       在《九月鹰飞》“第二十五回　惊魂一刀”有文字：

　　四个人的脚步都很沉稳，尤其是那脸带刀疤的大汉，两旁太阳穴隐隐凸起，一双手青筋暴现，显然是内功很深的武林高手。
　　叶开看着他的手，忽然道：“阁下莫非是练过大鹰爪力的。”
　　黄衣人冷笑。
　　叶开道：“看阁下脸上这条刀疤，莫非就是淮西的‘铁面鹰’？”
　　黄衣人冷笑道：“你的眼力倒不错。”……

　　叶开道：“就是这样？”
　　他忽然出手，挥拳痛击铁面鹰的脸。
　　铁面鹰并不是无名之辈，也不是无能之辈，他不但在淮西一带的名头极响，在江湖中也可以算是一等一的好手。
　　因为他的确有真功夫。

       他的鹰爪力，的确得过“鹰爪王”门下的真传，昔年曾在兵器谱上列名的“淮西大刀”，虽然一刀砍在他脸上，居然没有砍死他，淮西大刀反而死在他的鹰爪功下，“铁面鹰”这名字，也 正是因此而来。
　　鹰爪快，鹰眼也快。可是等他看到叶开挥拳，拳头已痛击在他鼻梁正中。
　　他并不觉得痛。要能感觉到痛苦，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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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龙笔下，因为修习“大鹰爪力”，因此“一双手青筋暴现”，还练过“鹰眼”。
      百晓生的兵器谱还漏了不少，不料此处补充了一个“淮西大刀”。

半剑飘东半剑西

       古龙在剧本小说《边城》中写道：

　　云中翼瞧见这两人的死尸时，脸色比珊姑还要难看。
　　他是认得这两人的！这两人一个是“五虎断门刀”的名家，一个是“八卦掌”的高手，正全都是他的仇人！
　　这两人的武功，在武林中都可算得上是一流高手，现在却被人一剑贯穿了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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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本小说《边城》于1968-03-08刊载，古龙差不多要过三十岁生日。
    而上一年真善美初版的“楚留香”系列之《大沙漠》“第六回　救人害己”写道：

       姬冰雁忽然沉声道：“这是彭家刀法。”
　　楚留香叹道：“我也看出来了，彭家的人，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胡铁花仔细瞧了瞧，也失声道：“不错!这竟真的是五虎断门刀!而且瞧这四个人的刀法功力，一定是彭家子弟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姬冰雁道：“五虎断门刀素来不传外姓，这四人多半就是彭云的子侄，“彭门五虎”中的兄弟，这大胡子也许就是彭一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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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本小说《边城》中“五虎断门刀”来自《大沙漠》，后者更详细到“五虎断门刀”是彭家的家传刀法。
      一年后古龙再写“楚留香”系列之《蝙蝠传奇》“第二十回　决战”中：

　　原随云道：“我会的武功一共有三十三种，无论用哪种都可将你击倒。”
　　胡铁花冷笑道：“你这三十三种功夫中最厉害的一种想必就是‘吹牛’。”
　　原随云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道：“若是加上吹牛，就是三十四种。”
　　胡铁花道：“其余的三十三种，你倒也不妨说来听听。”
　　原随云道：“东瀛甲贺客的‘大拍手’、血影人的轻功、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黄教密宗的‘大手印’、失传已久的‘朱砂掌’、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这几种功夫你们想必都已知道了。”
　　胡铁花道：“还有呢?”
　　原随云道：“还有巴山顾道人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少林的‘降龙伏虎罗汉’、武当的‘流云飞袖’、辰州言家的‘僵尸拳’、中原彭家的‘五虎断门刀’、北派正宗‘鸳鸯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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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彭家的地点具体化为“中原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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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虎断门刀”与彭家这种写法，并非古龙原创，其实是对郑证因的继承。

      1947年正气书局初版郑证因的《龍虎鬥三湘》全一册，十章187页，“著作者 郑证因”、“校正者 周晓光”。

      此书的第36页已经出现“已經疏遠多了;五虎斷門刀彭天壽”；
      第40页又有“聽他談起來,那五虎斷門刀彭天夀”；
      到第185页“可是這五虎斷門刀彭天夀”已经有七十多处“五虎断门刀”与彭天寿的描写。

      1947年12月正气书局初版郑证因的《南荒俠劍》全一册，八章166页，“著作者 郑证因”、“校正者 周晓光”。
      开头第一章第二行已经出现“則沒把五虎斷門刀彭天夀”，
      倒数19页即第148页还有“得要和五虎斷門刀彭天夀”。

      这是古龙继承、借鉴郑证因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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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龙1961年《新岁献辞》写了“苍穹有七，剑毒有四，孤星零落，书香只一”，研究者多认同《苍穹神剑》是古龙的处女作。
       不过多年前几位书友讨论时，一位年长的校友坚持认为《苍穹神剑》前面几章是古龙父亲为古龙写的“示范作”，其观点连甚至父子合写都不认同，即前为父作，后才为子作（有父辅导成分）。
      笔者换个角度看问题。
      笔者仔细对照过《苍穹神剑》和郑证因一批民国书籍，发现了若干有趣之处。

     《苍穹神剑》之“第一回　柳丝翠直，秣陵春归双剑；梅萼粉褪，禁苑寒透孤鸿”中有：
      “申一平仗以成名的一对奇门弧形剑正待出手，听见有人发话，不禁一顿，”

      而《弧形剑》正是郑证因其中一部武侠小说之名。
     《弧形剑》于1949年2月由上海育才书局初版,浦祖明发行，署“郑证因  著 吴志学 修”，共十一章。

      古龙（或古龙父子）的《苍穹神剑》，“苍穹”得名于“苍穹十三式”；其主人公戴梦尧与陆飞白师兄弟，“以‘苍穹十三式’镇住在场群雄，”

      而郑证因的《弧形剑》中有“太极十三式”，参考“第一回 铁扇庄掌震少林僧”中
       “方云程一个斜身探掌，用太极十三式的“斜飞式”，右掌切他的左腿。”
        续集“第二章 跟踪蹑迹走荒山午夜获敌踪”中的
       “方云程一听屋中逃出去的正是自己儿子方健雄，不用问，女儿也有了下落，遂把太极十三式尽量施展开，连环进击，以右手变招为‘玉女投梭’。”

       郑证因的《弧形剑》还有“奇门十三剑”，参考第一回中
       “方云程幼遇名师，授以内外功，登峰造极，他的太极掌，奇门十三剑，山左右大河南北能窥其堂奥者寥寥。”
      《苍穹神剑》戴梦尧与陆飞白正是用剑，合称“星月双剑”，
       郑证因的小说名，有许多“双剑”，如《钱塘双剑》、《峨眉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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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穹神剑》“第二回　剑影鞭丝，苍星银月殒落；风住尘香，孤鸿落花飘零”有：

       三人寒喧了一会，孟仲超突然说：“两位既然到了南京，不可不去看看宝马神鞭，我也知道二位此次南来，实有难言之隐，但宝马神鞭义重如山，也许二位见了他事情更好商量。”
　　戴梦尧略一寻思，问道：“这宝马神鞭又是何人，听来甚是耳熟。”
      孟仲超哈哈笑道：“二位久隐京城，想不到对江南侠踪如此生疏，您难道不知道江湖人称‘北剑南鞭，神鬼不占先’，南鞭就指的是宝马神鞭萨天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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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侠小说出现“宝马”不奇怪，出现“神鞭”这种单字形容词+单字兵器，也不奇怪，但将“宝马”+单字形容词+单字兵器，作为外号就奇诡，如宝马神鞭。

      而郑证因的《边城侠侣》，1948年4月有育才书店初版，共6章。
      其中的主角为“宝马金弓”季万方，在辽东老林中经营牧场，为人陷害入狱。

      “宝马金弓”=“宝马”+单字形容词“金”+单字兵器“弓”；与
      “宝马神鞭”=“宝马”+单字形容词“金”+单字兵器“弓”，极相似。

      季万方独生爱女季莲贞为救父，历尽艰辛。
      笔者在前帖回忆古龙
      “先回顾古龙在序中的文字：
        ‘郑证因写《淮上大侠王道隆》，写《女屠户陆七娘》，写《边城侠女》、写《铁伞先生》。’”
       即是，古龙将郑证因的《边城侠侣》记忆成《边城侠女》，边城是指辽东，侠女指季莲贞。

       也就是说，古龙承认自己看过郑证因的《边城侠侣》（《边城侠女》）。
       所以，《苍穹神剑》出现与“宝马金弓”近似的“宝马神鞭”,并不奇怪。
       而古龙看过的郑证因书籍，也可能是其父亲以前买的留在家中给他看到。
      （回应校友称的前为父作，后才为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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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穹神剑》“第七回　计中计，临城道上群豪失意归去；人上人，泰山绝顶奇侠翩然而来”中，出现了两个武林高手的重要外号。
        其一为“黄衫客”，参考
        “这两位便是三十年前天下知名的铁面黄衫客仇不可仇老前辈及九天仙子缪天雯缪老前辈，这两位前辈的奇人奇行，各位虽然没有看到，但总听到过吧。”
        而郑证因的一部早期小说正是《黄衫客》，1942年8月北京华新书局初版,印行者王璞。

        其二为“铁剑先生”。参考
       “那老人无人知他的姓名，俱称他为飘然老人，数十年始终独来独往，也无人知他来处去处，人们数十年前看见他时是这样子，数十年后他也依然不变，故此也无人知他的年龄，人们只知道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昔年铁剑先生若不是得到飘然老人之助，独力击毙了天阴教主夫妇，也不能将天阴教瓦解，他一别人间二十年，此刻又重现了。”

       郑证因的小说《五龙山》，1950年为上海新流书店出版。
       其中“第二章 遇异人龙山峻岭铁剑逗侠踪”中有
        “大师们，言语不当处，请勿见怪，敝人姓展名翼霄，江湖向使一柄铁剑，得名铁剑先生。不知二位大师仙驾到来，失迎失迎！”
       铁剑先生展翼霄自此出现。
       铁剑先生也为1947年正气书局初版郑证因的《龍虎鬥三湘》全一册，其中的重要人物。
       该书第40页有：“此人年紀還小就是那鐵劍先生展翼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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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传承于郑证因的小说《五龙山》、《龍虎鬥三湘》，但古龙后期的小说，不少用起“铁剑先生”之“铁剑”题材。
       在古龙《圆月弯刀》“第一回　出类拔萃”中有：
        “五月里，铁剑门的掌门人，‘嵩阳剑客’郭正平也败在他那一着“天外流星”下。”
     《圆月弯刀》写于《多情剑客无情剑》之后，此处“嵩阳剑客”郭正平，正是百晓生兵器谱列第四之“嵩阳铁剑”郭嵩阳之后人。
       继《多情剑客无情剑》之后，古龙创作《九月鹰飞》，对郭嵩阳的堂弟或弟弟郭定，古龙有破壮怀、颇凄绝的描写。
      在随后的《圆月弯刀》，古龙干脆让“嵩阳”郭家自成一个门派“铁剑门”，掌门人是郭嵩阳后人。
      “铁剑”题材，还用在《天涯明月刀》，其“第二十一回　脱出樊笼”有：

       她（卓夫人）忽然转身走到墙下，摘下了一柄形式古朴，黝黑沉重的铁剑：“你认不认得出这是谁用的剑？”
　　傅红雪只看了一眼，立刻道：“这是郭嵩阳用的剑。”
　　卓夫人道：“这虽然只不过是仿造的赝品，可是它的形状、分量、长短，甚至连炼剑用的铁，都绝对和昔年那柄嵩阳铁剑完全—模一样。”
　　她笑容中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就连这条剑穗，也是郭家的姑奶奶亲手结成的。除了他们家传的铁剑之外，普天之下，只怕已很难再找出第二条来！”


      而此四本书的根源，既然可追踪到郑证因的小说《五龍山》、《龍虎鬥三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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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穹神剑》“第九回　清秋飘冷雨，一抔黄土佳人归宿；武林传飞柬，飞灵堡里快聚英豪”中有：
       东方灵道：“怎地子母金梭武大侠来了，我都不知道，真是……” ……
       哪知那使“劈挂掌”的汉子哈哈一笑，说道：“在下江湖小卒，哪有什么‘万儿’，只是子母金梭的大名，在下却久已闻得，今日有幸，能在鼎鼎大名的英雄掌下讨教，真是幸何之如。”
       ……
      果然不出上官予所料，子母金梭额上已见汗，气力也自不继，越打越吃力，那使“劈挂掌”的汉子一声长笑，刷地一掌，“丹凤朝阳”，武胜文尽力右倾，但肩上已被掌缘扫中，只觉火辣辣地生痛。
　　子母金梭在江南武林，也是成名露脸的英雄，此刻一招落败，便自收手，一言不发走下台去。
　　展翅金鹏上官予一声长叹，说道：“唉，想不到今天武胜文不明不白地栽在人家手上，连人家是什么来路也不知道。” ……
      那汉子一掌击下武胜文，棚里群豪大半知道子母金梭的名头，见他也落败，自问身手，便没有再上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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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章回多次出现“子母金梭”武胜文，以其盛名而落败，显示使“劈挂掌”的汉子之深不可测。
      而《子母金梭》也是郑证因的小说名称。
      1947年上海励力出版社出版郑证因的《子母金梭》，署“郑证因  著吴蕴心 校”；
      全书十章，2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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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再举例了。古龙（或父子合著）的《苍穹神剑》，多出使用郑证因的诸多小说的素材，而且是完整一致的名词，或高度近似的名词。熊飞看过郑证因的小说是无疑的，而熊飞指导古龙也是显然的。
       在这部《苍穹神剑》中，也出五虎断门刀。
       例如“第九回　清秋飘冷雨，一抔黄土佳人归宿；武林传飞柬，飞灵堡里快聚英豪”中：
      “山西临汾的吴钩剑龚天杰，洛阳大豪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以及劳山双鹤，洞庭四蛟，黄河一怪，和一些武林中久已归隐的魔头，都被收罗教下，”
       《苍穹神剑》甚至直接把“五虎断门刀”“彭天寿”的名字直接贴过去，完全与郑证因小说中的“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一致。

       古龙使用“五虎断门刀”时间跨度较大，除了在楚留香系列写之外，在《绝代双骄》也用了。
      “第四十七回　计中之计”古龙写道：

　　罗九右手握着枪尖，身形半转，以枪杆挡开了右面攻来的一柄剑，却向左面攻来的紫衣大汉笑道：“彭念祖彭老师可好么？”
　　这彭念祖乃是南派“五虎断门刀”的掌门人，而这紫衣大汉却正是他们门下弟子，如今听得对方提起自己的师父，也不由得一怔，道：“你认得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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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留香系列两部、《绝代双骄》与《边城》均使用了“五虎断门刀”，也正是剧本小说《边城》为古龙亲撰的又一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