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云生《古柏行》

怅望祁连

第四十九章


雷雲身形開始搖晃了，在這一剎那間，他想起了很多問題，他一面閃躱着令自己致命的攻勢，一面想着：「我死了之後，倩雲怎麼辦？」
他忽然笑了笑，暗道：「我得感激倩雲，在我臨死之前，還給予我無窮的希望……看來該是個白白胖胖的嬰兒吧……他一定很像我，但他會比我幸運……我自幼沒有父母，他比我幸運，他有一個母親……」
眼前一片混沌，他倒了下去，在他神智還有些微清醒的時候，他聽到一聲怪嘯聲。
他用力地移動自己手臂，將劍移近自己喉間，突然，他感到力懈，那柄劍似千鈞萬斤，用盡生平之力，竟然無法動彈。
他強睜雙目，發現眼前站着一人，他驚異地眨了眨眼，那人竟是「鬼手匠」令狐冰，再往身旁長劍一望，只見自己恩師臉色莊嚴地站在一旁，脚下正踏著那柄長劍。
雷雲感到驚異，說道：「爲什麼那些人停止了動作？」
「中嶽之主」歐陽梓悲淒地一嘆，道：「雲兒，你別自尋短見，我一直遵守諾言，沒有出手助你。」
雷雲正想斷舌自盡，一聽此語，不覺驚奇萬分地問道：「那麼是誰阻止了這些人呢？」
站在雷雲面前的「鬼手匠」嘆息道：「雷老弟，是我。」
雷雲大奇，強自縱身而起，問道：「你爲什麼幫助我？」
他感到驚訝，四周邪道人士，像是對「鬼手匠」甚爲畏懼，站在「鬼手匠」身後的是那個奇醜婦人藍玉萍以及「醜羅剎」藍慧琳。
再一望，雷雲幾乎驚叫出聲。
藍慧琳手中所拿的東西是雷雲所熟悉的，竟是「三絕二君」五門「枯骨」、「梨花」、「雲采」、「千里」四門的信符。
「醜羅剎」藍慧琳竟做了「三絕二君」五門之盟主，這種變化未免太過突然。
雷雲忘記痛楚，趨近「醜羅剎」身前，說道：「這麼說來，爲難我的都是妳了？」
藍慧琳唇皮囁嚅而動，但話尙未說出，「鬼手匠」令狐冰已接口道：「老弟，讓我來告訴你吧！」
雷雲冷冷望了他一眼，道：「說吧！」
令狐冰長嘆一聲，道：「『三絕二君』五門無主，自是一片混亂。唉！我因爲內心有愧，自你在慧琳石洞前現身時起，我暗中已決定助你一臂之力，我帶着慧琳回到『梨花門』。這時，五門正在研究恭推五門盟主之事，我當即靈機一動，自動投入『梨花門』麾下，提議在五門之中，選一實力最爲強大之一門爲五門之首，然後所選那一門之主，即爲五門之盟主。當時實力是『赤眉門』爲最盛，『鐵骨拐老』依餘輝更是得意非凡，認爲五門盟主非他莫屬，那知老夫自願投入『梨花門』，挺身向『赤眉門』『鐵骨拐老』挑戰。老弟，你該明白了吧！慧琳登上五門盟主之原因。」
雷雲神情茫然望了慧琳一眼，怒道：「這些與我無關，爾等旣然合謀傷我，又何必救我？」
令狐冰道：「這不能怪我，前三天，我因臨時有事，同慧琳遠離此地，本待昨夜趕回，那知一場暴風雨阻止了我們，晚到了一步，讓你受傷了。」
雷雲道：「這麼說來，這些場面不是你策謀的了？」
藍慧琳忽道：「自然不是。」
雷雲眼光忽轉至斷臂的「鐵骨拐老」依餘輝身上，冷冷道：「是你？」
依餘輝頓時魄散魂飛，全身直顫。
雷雲又轉過頭，問令狐冰道：「你爲什麼助我呢？」
令狐冰道：「我覺得有點對不起你。」
「對不起我？」
「是的，你可知道我是誰？」
雷雲不解地答道：「你是『天涯俠侶』？」
「但是也叫『鬼手匠』。」
雷雲幾乎昏厥過去，口中嘶啞直喊：「鬼手匠，鬼手匠……『寒天孤叟』的面具是你做的，師父誤會我，也是你所引起的……你……你這魔鬼……我所以形成這局面，幾乎都是你這魔鬼引起的。」
「中嶽之主」歐陽梓忽伸出手臂，輕輕按了下雷雲的左肩，柔聲道：「雲兒，別再說，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你和他可以說是『恩怨兩消』，走吧！」
雷雲一怔，回頭望了歐陽梓，又忍耐不住，落下淚來，心中黯然嘆道：「是的，恩、怨相消。」
「師父……『天南劍門』的事怎麼解決呢？」
「鬼手匠」令狐冰突走到「天南夫人」面前，微一躬身，說道：「夫人的心意，我知道……唉！我不知怎麼說才好。」
他一歛語聲，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屍骸遍地的「赤眉門」門人，繼續又道：「雷少俠似乎已替妳報了仇，他非但殺了這麼多『赤眉門』門人，而且親自將『長笛令』交與夫人之手。『醜羅剎』藍慧琳接任五門盟主之時，獨失『長笛令』，也可以說，『三絕二君』五個信符代表五門，『赤眉門』的『長笛令』消失了，『赤眉神君』所創之門派，無形之中，也消失了……唉……老夫之意，夫人可懂嗎？自古道：『寃家宜解不宜結』，『赤眉門』不下千人，『赤眉神君』所造之孽，實不該由這些門人來承受。」
「天南夫人」沉吟有頃，含笑一抱拳，道：「令狐先生……我已經懂得你的意思了……『赤眉門』消失了，吾門和『赤眉門』之間的怨仇也消失了。」
「中嶽之主」歐陽梓及雷雲一聞此言，登時鬆了一口氣。
「天南夫人」話一說完，緩步走近雷雲面前。
雷雲已知「天南夫人」心意，忙擺手上前挾着「天南夫人」，說道：「夫人……我有話說……望夫人能照應倩雲……」
話一說完，竟轉身就走，他全力展着輕功，但速度竟是緩慢無比，他走不到三五丈，身軀突然直晃。
他感到心中氣血一陣翻動，忍不住地張嘴噴了口鮮血。
他感到暈眩，知道自己無法支持重創之軀，於是，他回過頭，盡情地睜大眼睛，多望「雙絕女」趙倩雲一眼。
「中嶽之主」歐陽梓一聲長嘆，人如長鷹橫空般，掠至雷雲身側，長臂一抄，將雷雲摟緊，如電般飛馳而去。
轉眼間，衆人只見一點黑影，漸漸消失了。
…………
…………
「天南夫人」蘇西珊含淚望着「中嶽之主」歐陽梓及雷雲的背影，忍不住心中的悲抑，沉痛地自語道：「雷雲，我會永遠懷念你。」
「天南夫人」身後三個白衣漢子，忽閃身而出，其中一人道：「我回去會把這裏所發生的事，告訴他老人家。」
「天南夫人」盈然一笑，道：「那世外桃源，不正是雷雲最好的棲身之地嗎？若他老人家答應我能回去，我定設法勸雷雲到那邊去住。」
她忽然想起了「雙絕女」趙倩雲，忙低身解開了趙倩雲的睡穴。
趙倩雲醒過來了，一睜眼就問道：「雲哥呢？」
「江南俠丐」陸紹奇道：「走了。」
「他沒有受傷吧？」
「天南夫人」強忍着心中的悲抑，道：「沒有。」
趙倩雲嬌靨上泛起如花的笑容，慢慢地低下了頭，良久，良久沒有發言。
四周是那麼的寧靜。
「江南俠丐」怔怔地望着趙倩雲一頭烏光的秀髮，雙眉緊緊地皺着，心中似是在思慮一件極爲疑難之事。
趙倩雲頭都沒有抬，慢慢地盤膝坐下，說道：「師父，我給你的劍呢？」
…………
「師父，動手吧！」
「江南俠丐」陸紹奇激動得淚痕滿面，衣襟盡濕。
「天目奇僧」低聲宣了一聲佛號，一時之間，神情竟顯得莊嚴起來。
「天南夫人」莫名其妙地望着三人異樣的神態，內心中泛起可怕的想法：「倩雲心中想的是什麼？」
「江南俠丐」陸紹奇沉重地走近趙倩雲身邊，慢慢地拔出長劍，左手撩起趙倩雲的秀髮。
「天南夫人」怔住了！她明白了眼前將發生的事。
趙倩雲低着頭，她可以望着自己的淚珠，一滴一滴順腮而下，落在衣襟上。
她不斷地流淚，但她面靨的神情是微笑。
她在自己淚珠中看出自己的心意，她心中一片空白，但有着一個非常可能的希望。
「天南夫人」蘇西珊忍不住地叫道：「俠丐，您不必這樣做呀！」
趙倩雲突然抬起頭，臉上露出安祥的微笑，欣悅無比的話聲使「天南夫人」感動。
「夫人，別阻止我……這樣做，我感到高興。」
「江南俠丐」陸紹奇咬了咬牙，長劍顫動了。
…………
趙倩雲站起來了，笑意盈盈地向衆人道：「我會懷念你們，我走了，再見。」
蘇南茜忍不住撲身上前，嬌呼道：「雲姊……妳到那裏去？」
趙倩雲望着蘇南茜笑了笑，道：「找一個人跡不到的地方，靜靜地等候我的『希望』來臨。」
「希望？……」蘇南茜奇異地問道：「什麼希望？」
趙倩雲閉了閉眼睛，極快地回憶昨夜所發生的每一件事，以及雷雲所說的每一句話……
「這些足夠我回憶一生了……更何況，我尙有『希望』。」
「我們的孩子必須堅強的，堅強得像千年古柏，長靑的古柏，是經得起風吹雨殘的。雲妹，叫他『靑柏』吧！」雷雲的話又在她腦中響起……
她忍不住脫口輕語：「雷靑柏，雷靑柏……」
「雲姊——」
蘇南茜一聲輕呼，使她回到了現實，但她並沒有失望的感覺，臉上依然是安祥的微笑道：「茜妹妹，妳是問我到那裏去，是吧？」
「妳已經說了，但妳還沒有說，等候的『希望』是什麼？」
趙倩雲又笑了！
「我的『希望』，我的『靑柏』。」
沒有人懂，趙倩雲也不想讓他們懂。
…………
晨風朝露的絕峯，站着一個少女，祇聽她喃喃自語道：「倩雲姊對雲哥的情意，比我深厚得多了……我現在不是失望了，我會振作起來，重新走我的路……我該回家了，爹恐怕正在焦急地等着我……」

怅望祁连

第五十章


一個天將透曙的清晨，東面天際現出魚肚白色，在中嶽——嵩山最高峯的絕崖上，站着一個靑年和尙。
他——是一年前名震天下的雷雲，現在不叫雷雲了，他靜靜站在絕崖上，臉上泛着安祥的笑意，眺視遠方。
「倩雲，妳的『希望』，我的『希望』……是不是成了事實……」他仰天自問。
驀地裏，身後突傳來輕微的脚步聲。
「他」身手依然是年前般的靈捷，身形一旋，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面目極爲熟悉的白衣大漢，如行雲流水般奔馳而來。
他盡速地思忖來人之身份。
他笑了笑，自語道：「我到現在還不知他的名字呢！」
他已經想到這白衣漢子的來歷，正是一年前隨「天南夫人」上雲夢山的三個不知名的大漢之一。
雷雲歡迎地一合掌，低宣了一聲佛號。
白衣漢子不顧額上的汗水，笑道：「南海有一小島，島上居民素向自耕自食，安居樂業與世無爭，島主無名老人即家師，在下奉島主之命，送上信符，他日雷少俠若厭倦中原之塵囂，可憑信符前往小島……」
他尙未改口，依然稱「他」爲「雷少俠」。
「他」感激地道謝了一聲。
白衣大漢走了，他留下了一個精巧翠玉所製的如意，以及一張前往那無名小島的地圖。
「我是不是該去……傳言中那小島確是個『世外桃源』……」
突然——
遠處傳來一聲輕微的嬰啼聲。
「他」一聲大喝：「是靑柏來了。」
…………
「哦！是多麼的像我……呃！雲妹……妳怎麼也……」
「雲哥，別驚奇，一年前，我就是這付模樣了。」
「哦！妳的法名是什麼？」
「思靑——」
「思靑，靑柏果然被妳思着了，雲妹……」
「雲哥，我手中的東西你看到沒有？」
「哦！翠玉如意。」
「還有……我懷中有一張詳細的地圖，這兩樣東西，可以帶我們去一個『世外桃源』。」
「思靑……靑柏……我們去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