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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凌妙颜

[入库] 柳残阳《荡魔志》又名《金色面具》、《金面侠》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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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8 19:58:4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九、绝命刀 鬼狼嚎

  在火光与烟雾的迷闪中,龙尊吾冰冷的道:“朋友,你竟是如此的没有骨气?”
  这位瘦小的枯干的汉子,正是昔日夜袭樊家府馀羽而归的“黑蜈三爪”中的范光,龙尊吾的厉害,他是早就领教过了,领教得打心眼里发抖,如今狭路相逢,他怎能不神飞魄散,胆落意惶呢?
  踏前一步,龙尊吾狠酷的道:“大约你就是叫范光的混小子?从这里开始,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如此或许可能留下你这条老命,否则,你就算急着朝鬼门闯了。”
  范光暗里一哆嗦,身后,一干黑衣大汉们全在发怔,目光全投注在这边,意思好像是看他们这位头儿如何行动,范光明白,若是不打,自己从今天起算是不要再混了,但是,若要打,则除了死路,不会有第二条道叫自己拣啦……
  白玉楼的火是越烧越大,楼里放火的人也越来越起劲,而龙尊吾一夫当关挺立门口,将百多名赤玉庄的爪牙震得没有一个人胆敢越过雷池一步。
  这是一段僵硬的,窒闷的对峙,尤其是范光,他人在站着,心里都几乎急得炸开。猛一咬牙,范光暴扑上去,一边咧嘴歪鼻的厉吼,“弟兄们,给我冲!”
  龙尊吾闪电般微微一旋,阿眉刀掠过范光头顶,倏翻之下已有三名黑衣汉子狂号着倒仰出去,同一时间,刀身反砍回来,稍差一丝的擦过了范光的头皮!
  双目突瞪着,范光一柄“倒蜈钩”带起点点溜溜的寒芒,其快无比的的攻向龙尊吾的上中下三路!
  不退不进,不挪不移,龙尊吾的阿眉刀猛然弹磕敲击,在一连串的“叮”、“叮”骤响里,已准确至极的将范光的攻势全然破解。
  喘着粗气,范光被硬生生迫退了两步,他踉跄着,火辣的大吼:“给我冲,给我冲哪!”
  十八名黑衣大汉硬着头皮,挥舞着大砍刀扑了上来,眼看着他们活生生的跳吼着拥上,却在一片“嗖”、“嗖”的匹练似的金光里,刹时变成了一堆残缺不全的死肉,后面的人看在眼中连心全寒透了,大家伙儿在口里呐喊吆喝着,推来拥去,就是没有人敢朝前挺……
  范光一张干瘪的脸膛已涨成朱紫,他猛然一把将身边的一个手下推向敌人,尖锐的“倒蜈钩”却在他往斜刺一晃之下阴毒的抹抽龙尊吾咽喉!
  狂声长笑,龙尊吾的手中刀快不可言的“噗嗤”透穿了那个被推来的黑衣大汉,右手一挑猝起,“哗啦啦”的暴响声中,范光的“倒蜈钩”已被缠个正着,范光甫觉手腕一震,还没有来得及看看清是怎么回事,透穿了那名黑衣大汉的阿眉刀已染着鲜血戳进范光的胸膛里!
  “啊……”
  颤抖的惨号着,范光的一双鼠眼痛苦的鼓上了眼眶,他龇着一口黄牙,撤手捂胸,而他的双手,也在这个下意识的反应里吃那露在他胸外的锋利刀口剖翻了皮肉,变成肉糊糊的一团了!
  飞起一脚,将范光尚未断气的身体踢翻在七尺之外,龙尊吾狂叱一声,掠前暴扑,阿眉刀,闪戳舞劈,快斩急砍,有如乌云滚荡,又像江河决堤,瞬息之间,一片片的血肉溅射,一颗颗的头颅抛升,留得命在的一些赤玉庄角色哀号连天,开始亡命般四散奔逃!
  阿眉刀“刷”的一挑回鞘,龙尊吾没有追杀,他悲悯的望着那些狼奔豕突的影子,不禁徐缓的叹了的一口气。
  烈焰熊熊的白玉楼中——
  十五六条灰影奔了来,为首者,正是那混身黑乌,血迹斑斑的“水倒流”孙昌!
  龙尊吾目注陷于冲天火光里的白玉楼,他低沉的道:“孙头儿。”
  孙昌喘息着,却不意一伸大拇指:“龙大哥,干得好!”
  金色的面具反映着一溜淡淡的芒影,龙尊吾冷森的道:“可曾见双双人狼?”
  孙昌略一思索,忙道:“可是一个大块头,另一个瘦生生的汉子?”
  龙尊吾冷冷的道:“正是!”
  孙昌迅速的道:“方才他们外面告急,有一拨人前去出援,好似这两个人便带着去的,当时因为场面大乱,且我们人手不足,便未曾拦截……”
  面具后的目光宛如闪着血红的光芒,龙尊吾语声里没有一丝丝情感:“孙头儿,带着你的人,开始狙杀赤玉庄所属,我去接应其他几路人马。”
  点着头,孙昌关切的道:“龙大哥小心了。”
  猩红的赤发一扬,龙尊吾腾空飞起,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保重你自己吧!”
  在孙昌的怔忡里,龙尊吾已掠出了白玉楼,他放眼瞧去,但见城中有多处火光升起,烟雾弥漫,人影幢幢,往来奔驰不停,而杀声震天,吼叫盈野,好一场血淋淋的大战!
  龙尊吾微微用手指摩娑着面具的边缘,一步一步的行向前面杀喊声传来的地方,他的步伐是如此稳定而沉着,双肩水平,看上去活像一座在移动中的山岳,带着一股森凛凛的威煞气势,宛如天塌下来都能顶撑住。
  脸上一抹寒酷的笑意被面具遮住了,龙尊吾的心头有很多事,他想着一再错开了的双双人狼,想着至今还负伤不起的樊盛,想着唐洁、徐美媚,满空的火红烂亮,都在他的目光中变得迷蒙了……
  斜刺里,一条胸绣交叉双斧的黑衣角色扑了过来,锋利的鬼头刀朝着龙尊吾的肩上便砍,刀光一闪之下只听得“当”的一声暴响,黑衣汉子已双手捂着咽喉翻跌出去,在他翻出的刹间,可以看见缠在龙尊吾左腕上的“双头蛇”尖锥正自他的颈下拔出!
  连看一眼也没有,龙尊吾继续前行着,他转过了一条小街,唔,前面,正有七八十个黑衣人物在围杀着二十九个身穿杂衣的汉子!
  龙尊吾大步走了上去,隔着尚有寻丈之远,他已突然斜身,而在他斜身之际,金色的刀光猝闪,沿着一条斜线,七个黑衣人俱是自后脑至臀股裂开了一条可怖的血口子,七个人惨嗥着仆到,而不待其他的人有所反应,又是七人肚破肠流,堆跌在了一处!
  一个疲惫而振奋的声音高昂的叫起来!
  “龙大哥到了!”
  龙尊吾倏然矮身,让过了一柄鬼头刀,他猛地暴旋,身侧一个黑衣人已四肢伸张着跌开,在满空的血雨迸溅里,他看见了又细又瘦的“瘦猴”潘华!
  二十多樊家帮的手下像一下子吃了定心丸与大力丸,个个顿时勇气百倍,疯狂的展开了反攻。
  左手食指沿刀刃一抹,将指上的血液弹开,龙尊吾沉声道:“潘兄,战况如何!”
  满身的血污与油焦,潘华喘着气道:“全都攻进来了,他们大约是一下子慌了手脚,刚一接刃便被我们杀倒了三百多,如今正在混战,看情形我们占了上风!”
  龙尊吾点点头,飞起一刀劈翻了两个欲待从身前奔过的黑衣大汉,语声平静的道:“你们在城外看讯号还看得清楚?”
  潘华兴奋的道:“清楚极了,白玉楼的火一起我们便分三路往城里摸,城里接应的一干弟兄们也趁时朝外杀,黑影里对方也搞不清我们来了多少人,一上手他们便溃散下去,等到他们重新会聚人马分头抵挡之时,哈哈,我们的人已全进了城啦!”
  冷森的游目回顾,龙尊吾又道:“对方约有多少人?”
  潘华略一沉吟,道:“详细数目不晓得,但至少也在千人以上!”
  龙尊吾又道:“朋大哥他们呢?”
  潘华忙道:“在大正门那边!”
  猛然扑出,龙尊吾的阿眉刀倏起倏落,翻飞射闪,在一片“嗖”、“嗖”的尖锐破空声里,只见人头抛沉,肢体散甩,怪叫厉嗥响成了一片“吭”、“吭”的利器切肉之声,宛如一串圈索般盘旋向空升荡!
  在混乱中,龙尊吾猛然飞掠而去,一路上都是在捉对儿拼杀的双方人马,有单斗的,混杀的,多吃少的,寡敌众的,在暗巷里,在屋外,大街上,火场边,樊家帮与赤玉庄的所属格斗得如此激烈,如此狠酷,兵刃的寒光映着鲜血,发红的眸子瞧着生死,原始的兽性冲荡着每个人的本质,呻吟的咆哮,愤怒的号嗥,杀、杀、杀得连天也更黑得那般凄惨了。
  窜过一排燃烧着的矮屋,龙尊吾看见两名黑衣人正用他们的鬼头刀将一个樊家帮手下砍落了双臂,就在三步之外,另一个樊家帮的角色将他的红缨枪穿透了一个黑衣人的心口!
  左边五六丈远的地方,十八九个人在狠拼猛杀着,地下已躺着同样数目的人,血,流得像一条条汜滥的小河!
  一咬牙,龙尊吾继续往城中奔去,远远的,他已望见了大正门的门楼子,以及,门楼下正展开死战的一群人马!
  隔尚有百步之远,龙尊吾发觉有一个手使板斧与钢钩的虬髯大汉,精赤着上身,坦露着那突坟如栗的坚实肌肉,横冲直闯的往来斩杀,凡是挡着他的樊家兄弟,无不立时飞头破肚,命丧当场!
  大吼一声,有如一抹流光,龙尊吾“呼”的凌空泄去,带着一片炫目的银白,他当头直扑而下!
  虬髯大汉猝跃七步,钢钩钩住了一名樊家帮手下的琵琶骨,扯到自头顶摔了出去,龙尊吾一扑落空,看也不看,阿眉刀已“嗖”的反斩而去!
  狂声大笑,虬髯大汉微一上步,又用铜钩嵌进了另一个慌张的樊家帮角色肩头,倏然拉扯向龙尊吾的刀身上!
  冷冷一哼,手腕轻抖,阿眉刀已一跳仰起,那名樊家弟兄面色扭曲,满头大汗的仆倒于地,他的肩头,早已是血糊糊的一片了
  “龙大哥到了!”
  不知谁这么一吼一叫,顿时欢声雷动,斗志猛烈,双方的厮杀更陷入了疯狂之境,同时,一条人影急掠过来,边大叫道:“龙大哥,那小子是九如派的!”
  龙尊吾一刀顶起了一个敌人,目光一闪,已看出来人正是“人熊”焦桐,焦桐左臂似仍不大灵光,大腿上还流着血,显然又是带彩了!
  目光紧紧盯视着那在两丈之外的虬髯大汉,龙尊吾急促的道:“朋大哥呢?”
  焦桐大口喘气道:“和一个叫什么席若玉的小子缠在一起了,那大胡子王八蛋与席若玉也是一道的,方才‘大皮索’险叫他给摆平!”
  正说着话,虬髯大汉的板斧“呱”一声又将一名樊家帮手下砍掉了半边脑袋,另一个樊家帮所属刚才冲上去,便被他一钢钩嵌进入胸膛!
  龙尊吾冷冷的道:“焦兄,这里你担着点了!”
  焦桐忙道:“我也上与大哥你合缀着那厮!”
  龙尊吾摇摇头,道:“不用了。”
  微一弓身,龙尊吾瘦削的身形已飘了出去,这时,那虬髯大汉正龇着满口的白牙,与猛攻向他的一个壮实汉子激斗,这个身材结棍精壮的中年人缺了一只大耳,却是一脸的野悍之色,他咬着牙,顺着嘴,拼死命的用手中一条两头坠连着拳头大铅头的宽韧皮索与虬髯大汉恶斗,照面之间,已是险招连现!
  现在大皮索有如一条怪蟒似的斜卷急缠,两边的拳大铅头带着“呼”、“呼”风声撞击上去,虬髯大汉块头虽大,行动却是捷如电闪,对方的攻势才展,他已一下子跃出两步,右手的板斧一扬斜砍,左手的钢刀却猝然自下上挑,一招两式,快速无匹!
  两枚铅球“当”的互撞,一荡之下又反击了回来,而虬髯大汉原式不变,照常跃进,上身在脚步的移动下部“霍”的缩短了三丈!
  于是——
  两枚铅球一下子全落了空,中间的皮索尚未及卷起,那根尖利的钢钩闪过一抹寒芒直戮这位缺耳仁兄的小腹!
  缺耳的中年人双目倏睁,眼光带血,他大吼着,双脚平飞,猛踢敌人咽喉,但是,在行动上却已慢了一步!
  眼看着便要发生一幕血溅五尺的惨剧,斜刺里,金芒猝闪,“当”的一声颤响中,钢钩一下子被撞得插向地下,缺耳人也吃一股大力硬生生扯了出来!
  唔,那及时而来的人,是龙尊吾!
  缺耳汉子满脸通红,汗如雨下,他叫道:“龙大哥……”
  龙尊吾旋身而上,冷然道:“孙兄,那边正需要你!”
  这缺耳人,便是樊家帮的“九轰雷”之一“大皮索”孙成,他抹了一把汗摔弹出去,边道:“谢了,龙大哥!”
  龙尊吾没有回答,定定的注视着那个横肉满脸的虬母大汉,虬髯大汉寒着面孔,白着牙齿,两眼瞪得似欲鼓出眼眶,一步步的向龙尊吾逼近。
  金色面具幻起一溜溜闪动的芒彩,映着四周明灭的火光与跳动的刀影,越发有一种迷离而诡奇的意味,这,像是一张索命者的面孔,一张魔鬼的面孔,七步之前,虬髯大汉站住了,他粗厉的道:“你是龙尊吾?”
  龙尊吾生硬的道:“如何?”
  虬髯大汉脸上的肌肉颤抖了一下,狠毒的道:“泥沼,是你伤了席师弟?”
  微微仰头,龙尊吾道:“你这一问太也多余。”
  格格的咬着牙,虬髯大汉暴烈的道:“我要生啖了你这杂种!”
  目光看在金灿流波的阿眉刀上,龙尊吾缓缓的道:“并没有人在阻止你。”
  怪叫一声,虬髯大汉有如一头疯虎般冲了上来,在够得上出手的攻击位置时,他身形往左一晃却蓦的闪到了右边,大板斧幻起片片溜溜的冷电寒光,带着急劲的风声有如一面罗网般罩住了方圆寻丈的位置,在这一片耀目炫神的光华中,他左手钢钩已蛇信般勾向龙尊吾的小腹!
  阿眉刀蓦然闪飞,破空的尖啸声像煞厉鬼夜号,那么突兀的响起,光流穿织泄舞,金色的芒点腾空暴溅,好一招“网凝红”!几乎的在这幅奇异的景像突现之际,另外四招“尘归土”、“星落寂”、“七欲灭”、“九泉水”也同时展出,分不清先后,容不下一丝空隙,似是甫一映入人们瞳孔中的,就全是这些了!
  双方的动作俱如电光石火,一闪却逝,虬髯大汉令人毛发悚然的厉嗥着,“呼”的后退,龙尊吾猛向前俯,面孔朝地,阿眉刀斜斜举起,左手飞扬,“双头蛇”的一对尖锥已有如两颗流星般在一眨之下没入于虬髯大汉的胸膛内!
  “哇……”
  “哦……”
  虬髯大汉痛苦的号叫着,大板斧与钢钩全摔在地下,他混身上下已成了一个血人,脸上、四肢、小腹、肩臂等处,都布满了一条条翻卷如人嘴似的深刻刀口,尤其胸膛内的那对尖锥,还嵌在里面,连看尖锥扯得直绷绷的,虬髯大汉双手绞扭,面孔已完全变了原形,他喉头在不住的咕噜,两眼突了出来,宛如随时随刻都可以爆裂!
  一洒阿眉刀身的血,龙尊吾冷森的盯着对方,缓缓的道:“九如派全是一群无用的猪狗,席若玉是,你,更是!”
  虬髯大汉猛的大吼一声,奋力往外一挣,于是,“噗”的一声刺耳裂响传来,他胸膛内的肝肺已被扯出的一双尖锥猛的带泄!
  龙尊吾尖叱一声:“斩!”
  大回旋,刀光如练,“呱”的掠飞过去,虬髯大汉顿时被腰斩成两半,五脏六腑四散溅射,像是一下子打破了个气球!
  下半身在这边,上半身在那边,而两截身体自在不停的抖动着,上半身的两只手,已完全抓进了泥土之中!
  眼皮子也不眨一下,龙尊吾仰翻出去,起落之间,刀芒连闪,又有三名黑衣汉子魂断命丧!
  在混战的人丛里穿越如飞,只是片刻,他已寻及了朋三省,以及和朋三省正在鏖战的“血笔点命”席若玉!
  看情形,朋三省尚可支持,因为,他旁边还有一个助拳的“玄鹤”牟迟德!
  席若玉的一身功夫,不能说不高了,朋三省与牟迟德的把式,龙尊吾心中有数,但此刻,倾他两人之力,都仅能与席若玉拉成一个平手,连一点占上风的形势也没有,这姓席的,似是比方才那自称是他师兄的虬髯大汉来得高明多多,也灵巧上那么五分!
  一眼瞥见了龙尊吾,朋三省大叫道:“晴,我的老弟,当前这个儿可狠得紧哪,以一对二,他还能咬着牙挺下来,能说没有两把刷子么?”
  牟迟德的斑竹箫闪幻如流星骤雨,千变成化,在行云似的挪展中,他清朗的道:“奉大小姐口谕跟随,龙公子可是无恙?”
  龙尊吾点点头,道:“今夜至少已立于不败之地,白玉楼早成火海了,现在,朋大哥,可将此人交我……”
  瞅了面色冷沉的席若玉一眼,龙尊吾又淡淡的道:“我们也算是老搭档了。”
  朋三省的五节九菱鞭与宽刃短刀交相探展,硬架席若玉的雪亮铜笔,他大大的摇头道:“不用,你还有事要办!”
  龙尊吾疑惑的道:“什么事?”
  闪身连让三笔,朋三省大声的,急促的道:“方才有两个人带着一支赤玉庄的狗腿子朝南下去了,那两人的模样,极似你形容过的双双人狼与褚长春!”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席若玉的铜笔已暴挥如狂风骤雨,打得朋三省几乎招架不住,“玄鹤”牟迟德厉叱着,悍猛的一侧斜攻上去,堪堪才将情势定了下来。
  龙尊吾全身有着抑止不住的颤抖,他咬着牙道:“朋大哥,你看清楚了?”
  朋三省本想详细回答,但席若玉似是故意压制他,攻击的重点大多偏向他这一边,以及朋三省不得不打出全付精神对抗,他一面奋力攻拒,一边微喘着吼道:“错不了……快去……这混账想封老子的口……”
  冷冷一哼,龙尊吾迈出两步,又停下来,回身朝席若玉道:“姓席的,方才有个大胡子,可是你的师兄?”
  席若玉出手如电中阴沉的道:“怎么?你想死得快点?”
  豁然大笑,龙尊吾道:“如果那人是你的师兄你就可以放心了,到了明年此日,你们一道做忌辰,谁也不用替谁伤心!”
  神色突变,席若玉吼道:“龙尊吾,你将他如何了?”
  龙尊吾狂放的道:“非常简单,一刀两半而已,那很容易做,人,都是用肉组成的,你说是么?”
  呻吟似的咆哮一声,席若玉头发蓬飞,目毗欲裂的暴冲而来,他扭曲的面孔宛如厉鬼,平素的俊逸神态一下子全消失了,像是沥血摧肝一般,他疯狂的吼着:“龙尊吾,我要吃你的肉,碎你的骨……”
  断叱一声,朋三省粗大的身体从中硬截了下来,五节九菱鞭幻起一块晶莹的菱形光影,在宽刃短刀的快舞下合罩敌人,同一时间,牟迟德也凌空而到,斑竹箫起如流鸿飞掠,“呜”、“呜”之声宛自天来,二人合击之下,顿时已将暴跳如雷的席若玉拦住!
  朋三省的宽刃短刀在“哗啦啦”的长鞭翻飞里倏闪倏隐,他瞪着那只独眼,呼呼怪笑道:“小白脸九,你就抛下我这老相好开溜啦,妈的,就不想想我们刚才那会的甜腻劲儿?”
  席若玉全身汗透,呼吸粗浊,他双目血红,气浮神昏的嘶声吼着:“龙尊吾,龙尊吾你是个男子汉就留下来,让我们决一死战,你有种就不要逃!”
  远远的,龙尊吾丢下一句话飒然而去:“只要你活得到等我回来……”
  朋三省大笑道:“小子,你得争口气多瞪着眼哪……”
  抛下身后的血腥与狠杀,龙尊吾朝城南急追下来,大明城显然已全部卷入这场干戈之中了,城南,仍然有双方的人马在拼斗,一簇一簇的,零零散散的到处都是叱喝,是喊叫,是惨号,到处是血,是兵刃的撞击声,是扑腾声,是一片映得天空变红了的火光……
  自一片燃烧着的房舍顶上掠过,像一头大鸟,龙尊吾发现一群人正在作殊死恶斗,双方旗鼓相当,都是有百多人,斗场的四周,已经有着不少形状凄怖的尸体了。
  倏然沉气,龙尊吾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半弧线,迅若雷轰电闪般插向了混战的人群之中。
  在手臂的无数次挥动之下,那无数次挥动似已融为一次,九个黑衣人脑袋全部茫茫然的抛上了半空,而阿眉刀回戮,又有两个赤玉庄所属被透心穿连在一起!
  忽然,那边有一声悠长而抖索的长号传来——
  龙尊吾目光移寻,却不由骤然热血沸腾,双目喷火,那边,“矮脚神”白崇贤正满口鲜血的踉跄抢出三步,一柄“倒蜈钩”与一把灿灿的长剑分别自他肋下,小腹拔出,那柄“倒蜈钩”上,还拖着一条花花绿绿的动着的肠!
  狂啸着,龙尊吾不要命似的冲了上去,他一把抱着这位身受重创的樊家帮“九轰雷”之一的好手,悲厉的大叫:“崇贤兄,崇贤兄……”
  白崇贤手中还紧握着那柄染满浓稠血迹的大腰刀,他睁开那双晦涩的、失神的眼睛,用力挤出一丝苦笑:“龙大哥……”
  就这三字的功夫,白崇贤瞳仁中的光芒已在迅速扩散,呼吸也逐渐微弱,龙尊吾痛苦的望着他,咽着声道:“崇贤兄,你……你去吧,我会用他们的血来洗你的恨!”
  白崇贤喉头咕噜着,他直定定的瞪着龙尊吾,蓦然全身抽搐了一下,整个躯体便全瘫了下来,而那双眼,却仍旧直定定的瞪着龙尊吾,宛如有那么多的凄凉,不甘,以及无奈的悲楚……
  龙尊吾怔怔的看着白崇贤那张僵硬的,苍黄的,染着血的面孔,猛然他就地旋身,六只人腿在寻丈之外便飞了出去,龙尊吾极快向的右掠的人群中搜寻,那边,那使“倒蜈钩”的瘦长汉子与那执着银剑的一个修长儒士,正在砍杀着十几个悲愤填膺,朝他们攻扑的樊家手下!
  一个灰衣汉子自龙尊吾身边跃过去,一把刀笔直通进了一个黑衣人的胸膛,而两名黑衣人都洒着滴滴的血在攻杀另一个穿着青衫的魁梧大汉……
  抱着肚子,肚子上插着一柄手叉,有个褐衣角色就这么坐地下,他的身旁,躺着一个开了膛了黑衣人物……
  有惨叫声再起,一名身披黄衫的青年活生生剜掉了他的敌人那双核桃大的血糊糊的眼球,他自己左肋上也吃一把匕首戮进去一半,但他依旧挥舞着他手上的“千锥棒”,狂叫着冲向了一群黑色人影中……
  这些,够得上凄厉,够得上惨烈,龙尊吾却恍似未觉,他一掠已到了那一钩一剑之旁,此刻,银色的长剑刚好劈倒了一个樊家帮所属!
  龙尊吾一言未发,揉身穿进,右手阿眉刀猛砍那中年儒生,左手“双头蛇”暴取使钩瘦小子!
  两位仁兄似是颇出意外,惊呼一声拼力朝两边跃出,他们已摸清了这一批樊家帮人马里只有三个带头的角色,其中两个已被另外缠住,还有一人方才亦已毙命,那么,这似是天外飞的一刀又是怎么回事呢?
  使钩的角色急忙转头瞧去,这一瞧,却差点瞧飞了他的魂!心脏突然一紧,他见了鬼似的怪叫道:“龙尊吾!”
  中年儒士却还沉得住气,手上银色长剑当胸一横,他一面注意着四周的樊家帮人马一边冷森的道:“龙尊吾又能如何?”
  那些杀昏了头的樊家帮弟兄这时才看清是谁来了,顿时爆起一片欢呼,而欢呼声中尚挟着哭叫:“龙大哥,是龙大哥啊……”
  “天可怜见,白头儿能以报仇了!”
  “龙大哥,这两个狗操的刚才坑了白头儿……”
  龙尊吾一挥手,道:“你们退下杀敌,这两人交给我!”
  阴森森的,血淋淋的盯着对面的两个人,龙尊吾道:“白崇贤的一命不是那么贱的,用你们两命来抵,实在也嫌太便宜了……”
  中年儒士平板的脸上微现怒色,他沉沉的道:“姓龙的,这一套卖到我一极派‘银剑书生’面前来,你算找错了主儿了,你打听打听,看我詹瑞炳可是吃这些的?”
  龙尊吾冷酷的看了他片刻,目光又利剪般投注那位执着“倒蜈钩”的瘦干角色身上:“黑蜈三爪,你一定是其中的魏耀生了?你们拜把弟兄已走了两个,你,能偷生么?”
  蓦地一哆嗦,这位果然是魏耀生的仁兄青着脸,口头上似打了结般惊恐的道:“你……你你,龙尊吾,你在说些……什么?”
  踏前一步,龙尊吾寡情的道:“我是说,你们是蜈三钩已死了两个,金兰结义,便应情同生死,你,如何能以苟活下去?”
  瞪着眼,张着嘴,魏耀生恐惧的大叫:“你是说范老二,你……”
  龙尊吾道:“我已活宰了他,如今,该轮到你了!”
  一溜银光,就接在龙尊吾的语尾,活蛇似的猝然斜卷了上来,那溜银灿灿的光芒尚映在人的视觉中,又突地一颤,洒出满空寒星又自一侧攻到!
  龙尊吾大笑一声,一招“网凝红”急迎而上,当成条、成线、成点、成股的金光交织反罩,“飞流九刀”中最为狠绝残毒的一招,“金轮灭”已暴使而出!
  “啊……哇……”
  惨叫着,有如狼嗥,片片的碎布飘向半空,杂着点点的鲜血,那柄银色长剑也“嗡”的一声震出三丈之外,颤颤巍巍的斜斜插进地上!
  大张着眼,中年儒士那身衣袍全成了布条,零零散散的披挂在他的身上,而一条条,一道道的血槽便纵横交织,布满了他全身上下,伤口翻卷着,血肉漠糊,看去又是可怖,又是可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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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8 20:42:25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屠恶首 伏巨枭

  龙尊吾生硬的道:“银剑书生,詹瑞炳。”
  阿眉刀猝然倏闪倏收,锋利无比的刀刃透过了詹瑞炳的心口,将他猛的撞翻在十步之外,血,像箭一样突的标射出来!
  一侧的魏耀生如梦初醒,他尖锐的骇叫一声,转过去拔腿便跑——
  龙尊吾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双头蛇”哗啦啦的飞卷而出,一下子便将惊慌失措的魏耀生绊了个大马爬,而龙尊吾毫不迟疑,闪步急上,手起刀落,“咔嚓”一声,魏耀生那颗大好头颅便“骨碌碌”的直滚出了一丈多远!
  四周,在拼斗中,有欢呼声起落不息:“白头儿的仇报了。”
  “龙大哥,真行!”
  “白头儿可以瞑目了……”
  沉默的,龙尊吾收刀入鞘,在这一刹间,他有着些微的迷茫,人,就是这么单纯吗?快意于报复,振奋于杀戮?能这么直接的,赤裸裸的将心中积郁扫清?但,那以长久留存的惆怅与痛楚又该如何去排遣呢?也会如此轻易的遗忘或聊以自慰?假如都以这么干脆了当的话。
  招过来一名樊家帮的哥们,龙尊吾急促的问:“还有谁在这边带头?”
  那个套着灰羊皮背心,满嘴胡磕子的角色忙道:“苟望波苟头儿和原先跟着龙大哥你来的那两位朋友之一,瘦瘦长长的那位,不大讲话的……”
  龙尊吾点点头:道:“人呢?”
  那个汉子朝侧南一条小巷一指:“方才全打到里面去了!”
  拍拍他的肩膀,龙尊吾道:“好,兄弟,你多保重!”
  那角色感激又振奋的适:“小的省得,大哥你放心好了!”
  这时,正有十几个樊家帮所属冲向那条小巷,但斜刺里有十几个黑衣大汉拦了上去,双方就在巷口干了起来。
  没有管他们,龙尊吾闪身而进,这是一条寻丈宽窄,笔直到底的死巷,巷底被一堵大灰墙堵住,两边也全是青石高壁,大约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后院,因而石壁都筑得十分坚厚耸拔,现在,这条巷子里正有幢幢人影在往来奔斗,叱喝叫骂之声随时可闻!
  悄无声息的,龙尊吾沿着墙根摸了进去,他已经看清了巷中双方拼战的情形,嗯,“金爪锤”苟望波与青鹰梁采二人,正合力联手,与一个身高七尺,面如喷血的六旬老者搏斗着,那老者双目如钩,鼻直口方,站在那里活像一座小山,有一股说不出的威武冷峻之气,他使着一柄紫铜两尖棒,黄闪闪,紫凛凛的光华时而交替炫泛,风声如啸,棒影似山,那种豪迈雄浑之概,几乎连千军万马也难以冲过!
  矮胖的苟望波,正奋力以他手中的金爪锤力拼着敌人的两尖棒,在旋舞的棒影下,苟望波咬着牙闪挪翻飞着,青鹰梁采在协助他,有如一缕轻烟般倏起倏落,双掌像煞两片利刃,做着瞬息间千变万化的攻拒,但是,他们虽然以二人联手之力,却依然没有主动制敌之机,时常在对方的两尖棒中左突右窜,捉襟见肘,有些说不出的狼狼和因窘!
  旁边,一名樊家帮的人物在和另一个黑衣大汉猛干着,再里面,五六个黑衣大人与一名大块头正围攻两个樊家帮手下,那两个樊家帮角色,龙尊吾认出来有一个是叫纪斌的那个大头目,另一个,便是在城郊初见时的大胖子!
  冷冷的,龙尊吾移转目光凝视对方五个围攻者,这一看,却几乎令他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心跳在刹那间停止,老天,这是谁的手在指,谁的声音在喊?竟是如此凑巧么?如此恰好么?那个大块头,那个凶手、淫贼、恶魔,那化了灰也不能消灭的邪秽形像一一双双人狼之首“老黑”应彪!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善恶有报,只争迟早啊……
  仇恨的火焰已烧红了龙尊吾的双眼,烧红了他的身体,烧红了他的灵魂,全和身都是那么炙热,那么沸腾,他险些要窒息过去了!
  长长吸了口气,长长的,然后,龙尊吾大踏步行向那边。
  正在狠斗中的苟望波与梁采同时看见了从一边擦身过去的龙尊吾,苟望波大喜过望,喝叫着:“龙大哥,你可来了……与我们交手的这人……就是赤玉庄的……曹宣曹老大!”
  几句话的功夫,两尖棒已呼轰劈来十四次,逼得苟望波倾力跳挪,拼命反击,金爪锤的芒影也似的挥闪得那般涩黯了!
  青鹰梁采大喝一声,冒险挺进,三十三掌抖手飞出,大旋身,再是九腿十九掌,满空的劲力呼啸,掌腿排涌,好不容易才解了苟望波的燃眉之危!
  听到苟望波的呼喊,龙尊吾微微一怔,他站下来,平静得出奇的道:“苟兄,你与梁兄暂时缠住姓曹的,我即来……”
  目光向那边斜了斜,龙尊吾又道:“等我去解决一件更重要的事,很快……”
  于是,他缓缓转身,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这时,樊家帮的大胖子肩膀上已挨了一刀,正在浴血苦战……
  隔着尚有七步,龙尊吾站定了,他朝四周的环境又看了一遍,确定不会再有为敌利用的空隙之后,他蓦地斜身,抛肩,金闪突起,“呱”、“呱”、“呱”连串的暴响骤传,有如丢在火堆中的一串栗子,前面的五个攻击者已有四个尖嚎着横摔出去,殷红的鲜血刹时喷得半天皆是!
  现在,只剩下应彪了!
  这变化,显然大大的出了应彪意料之外,他猛的一愣,手执的一只狼牙棒凌空舞了一个旋花,呼的闪到三步之外!
  纪斌与那大胖子惊魂甫定,连一口气还未及喘过来,他们已经发现了方才使他们突然解围的原因——那张闪炫着冰冷金芒的寒酷面具!
  大胖子一摆手中大砍刀,差点跳了起来的大叫:“龙大哥……”
  纪斌也吼了起来:“多谢了,龙大哥!”
  龙尊吾摇摇手,归刀入鞘,徐绥的转身对着早已严密戒备的应彪,龙尊吾细细的看着他,看他满脸抽搐的横肉,累赘的大鼻子,恶毒的三角眼,一根一根,清清楚楚的络腮胡子,迷蒙里,这些,全幻做了一团血雾,在这团雾中,仿佛隐现了他的妻子——杜青青幽怨的面庞,而那张面庞上染着血,滴着泪,有着痛苦的痉挛,哀哀的呼唤,那冤、那屈、那不甘、那羞辱……耳际,似是又响起了昔日双双人狼邪恶的,狰狞的,残暴的嘲笑,响起了他们淫秽的,讥讽的,满足的喘息声,然后,血雾扩张,将这些完全含蕴,只剩下一团火焰,一声声远远的,却魂萦梦萦的,刻骨镂心的哭泣……
  牙齿已咬破了嘴唇,一丝丝咸生生的血液沾流在龙尊吾的舌尖上,他用力摔摔头,脑后的赤发蓬散,衬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金色面具,看上去越发残忍而寡情了。
  纪斌握着他的“大方剑”,与那大胖子分成两个方向扑了过来,直取应彪,大胖子一边怒骂着:“你这捡破烂的狗杂种,看你再他妈狂!”
  龙尊吾上前一步,冷冷的道:“二位,把他给我!”
  纪斌赶忙打住了,胖了急切的道:“龙大哥,这小子手下不弱!”
  点点头,龙尊吾道:“我晓的。”
  对面——
  应彪已经满身大汗,握着狼牙棒的五指关节突鼓,绷得白青青的,他板着脸,都是一脸的霜,现在他已明白碰着谁了,那张索命的,要命的金色面具!
  生硬得像一颗颗砸在石地上的冰珠子,龙尊吾道:“应彪,我想,不用我再说,你也该知道我是谁?”
  艰辛的咽了口唾沫,应彪提着胆道:“龙尊吾!”
  龙尊吾凄凉的道:“还记得白马庙郊野的那件事?”
  “老黑”应彪抖动了一下,硬着头皮道:“那,呃,那只是一件……一件误会……姓龙的,你知道,在江湖上闯,有些事是不能避免的,而且,毛贵山也被你干掉了,我们彼此之间的恩恩怨怨,已经可以一笔勾销,我——”
  “住口!”
  龙尊吾霹雳似的大吼一声,他全身不可抑止的簌簌颤抖着:“应彪,我找寻你们很多个日子了,在这些日子来,我用仇恨,用血腥来煎熬着我的生活,在清醒时我咀咒着你们,在睡梦中我摸索着你们,我有多少羞辱,多少耻恨,多少不甘啊,只是你们,双双人狼,你们这四头畜生,四个猪狗不如的禽兽,武林中的蠡贼,江湖上的败类,只是你们这四个下九流的淫盗,便使我的幸福破灭,终生苦楚,使我家破人亡,使我流离失所,应彪,你就要遭报了,现在,即是现在——”
  “嗖”的锐响划破了空气,像一只无形的魔手自九天来,闪耀着金灿的毫光,那么快速的令人目眩神迷的飞泄向应彪!
  惊叫着,应彪挥舞狼牙的棒猛力反击,但是,他的动作与那溜刃芒的去势相较,却显得恁般拙笨与沉滞!
  “砰”的暴响弹跃向空中,应彪竟然一溜滚在地下翻将出去,他被震开了的狼牙棒又借势回扫,“呼”、“呼”、“呼”直劈敌人下三路!
  龙尊吾竟不退避,掠抢上前,阿眉刀闪电般截戮敲拦,一下子便将应彪挥来的三棒挡了出去,应彪暴吼如雷,双脚连环踢出,狂劲如风!
  仰天怒啸,啸声里似带着血,龙尊吾瘦削的身躯蓦而凭空横起,阿眉刀一斜猝斩,金光暴闪之下,两条粗壮的人腿已齐胫飞起!
  当应彪的号叫尚未发出,当那两条人腿还在半空,阿眉刀翻滚着倒射而回,“噗”、“噗”之声成串响起,那两条腿,已被同时斩断为十九截!
  扭曲着脸孔,应彪咬着牙使了生平之力,猛然将手中的狼牙棒飞出,在“呼”的破风声中,直捣龙尊吾脑门!
  距离是如此接近,龙尊吾却依旧不躲,他大吼一声,左手倏探,缠在腕的“双头蛇”猝而飞射,“当……”的一震下,已硬生生将捣来的狼牙棒撞落在一边的石墙上!
  狼牙棒失了准头,“哗啦啦”的捣碎了一大片石块,而在粉屑四溅下,阿眉刀已横起猛切,“咔嚓”一声,应彪的左手已跳动着坠落于地!
  整个身躯全蜷曲成一团,应彪在不停的抖索着,抽动着,大量的鲜血流喷,已刹时将他魁梧的身躯浸透,他狼号似的呻吟,哀叫,那声音在夜空中传播,有一种使人毛骨悚然的惨怖感觉……
  龙尊吾毫无表情的看着他,冷森的道:你只是个小角色,应彪,多年以前我认为你功夫不差,今天,我才明白你竟是如此无用,如此窝囊!”
  缓缓的,他又道:“你笑呀,你叫呀,你骂呀,拿出你们轮奸我妻子的本事来,拿出你们双双人狼四个残杀我一人的功夫来……你为什么不笑了?不叫了?不骂了?你这贱种!”
  接在“种”字之后,“咔嚓”一声,应彪的右手又在齐肘的部位被切下,他不似人声般怪嚎了一声,颤抖的哭喊着:“救命啊……救救我啊……”
  龙尊吾冷酷的道:“那一天,你可知道,我在心里也是这么喊么?也是如此哭么?你这天杀的猪狗!”
  金芒猝晃,应彪的右耳飞起,刀刃再翻,他的左耳亦落,这巨大而缠绵的痛苦,已是应彪所不能承担的了,他在血泊中痉挛着,嗓音变得凶厉而低哑:“痛死我了……天啊……你睁开眼看,睁开眼看啊……”
  阿眉刀的刀尖一挑一偏,又削掉了应彪的鼻子,他“唔”、“唔”的扭动着,声音模糊得更加安怪与可怖:“救命……天……痛……啊……啊……天啊……”
  龙尊吾猛然双手握刀,“呼”的砍下,于是,应彪那颗不像人头的人头便一下跳弹起来,站在原地不动,龙尊吾双目宛如带血般狂叱一声,阿眉刀“嗖——”的急旋飞绞,在一片“噗”、“噗”的闷响声中,应彪的头颅已被斩为块块碎靡,向四面八方分别黏贴到石墙之上,那么红嫩嫩的,白糊糊的,像个铁锤砸碎了一个大猪胆!
  “唰”的收回了阿眉刀,龙尊吾仰首向天,凄厉高叫:“青青,你看见了?这又是一个,又是一个,还有一双,你等着,你在冥冥中望着,他们都会像这样,不用太久了……青青,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一边——
  纪斌与胖子完全傻了,不错,他们也是江湖上打滚的汉子,也曾见过一些血淋淋,残生生的惨厉场面,但是,却从不似这样,这样的可怖,可呕,这样的仇恨,悲切……
  用力甩甩头,大胖子吁了口气,舌头有些不大灵光的道:“小……不纪……龙大哥,呃,他怎么了?”
  纪斌吞了口唾沫,沙哽的道:“我,我也不晓得……”
  胖子的脸色有些发青,他道:“太惨……我第一次看见杀人,呃,是这等杀法……”
  又吞了口唾液,纪斌喃喃的道:“是了,在上一次,龙大哥初来的时候,把那秃子毛贵山也是这样整治了的,毛贵山和这家伙一定是一伙的,龙尊吾与双双人狼必有着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这时,龙尊吾已经稍稍平静了下来,他朝着一侧的二人含有歉意的点点头,语声微见喑哑:“二位兄台,我,方才失态了。”
  纪斌忙道:“不,不,这人一定有他应得此报的原因,龙大哥,小的们虽然不太清楚,但相信大哥你是做得对……”
  苦涩的笑了笑,龙尊吾凄然道:“这只是待上天去评审了,多少年的仇恨积郁,多少年的痛苦熬煎,若非身处斯境,实难体会……”
  说到这里,他悚然惊悟,忙道:“快,我们过去!”
  语声未落,龙尊吾已抢先侧跃而出,那边,青鹰梁采,金爪锤苟望波与他们的对手曹宣,已杀得快到鱼死立见的关头了!
  苟望波目梢子甫一瞥及龙尊吾的身影,已大喜过望的叫:“龙大哥——”
  对手的曹宣一见龙尊吾去而复还,便晓得情况不妙,他将心一横,闷不吭声,两尖棒左点梁采,右端一颤一弹,流易也似的倏戮苟望波!
  荀望波在呼叫之中略一分神,待到发觉已经来不及躲闪了,他神色一黑,奋力偏身,手中的金爪锤“呼”的反砸上去!
  就差三步,龙尊吾大叫:“躺下——”
  “当”的一声颤音里,苟望波就地滚出,但是,他的金爪锤却已脱手落地,肩胛血如泉涌!
  青鹰梁采被方才对方一点之势逼了出去,这时,他眼见苟望波受创倒地,不觉热血上冲,急怒交加,大吼着,他一双下陷的眼睛吐出青森森的光芒,两只鸟爪也似的长臂幻旋着猛抓上去。
  曹宣狂笑如雷,紫铜两尖棒泼风了似的挑打砸崩,眨眼之间又将梁采迫退!
  一溜金芒自斜剌里猝然斩来,其快有如极西电闪,曹宣大吃一惊,小回旋,两尖棒舞起一片如山的棒影暴迎上去,在连串的紧密的撞响中,他已歪歪斜斜退出了五步!
  唔,那是龙尊吾!
  青鹰梁采叫道:“龙公子。”
  龙尊吾点点头,道:“梁兄,由我与曹大当家结算此账!”
  梁采答应着退下,龙尊吾目注曹宣,冷冷的道:“赤玉庄大当家‘撑天棒’曹宣?”
  曹宣傲然颔首,龙尊吾又道:“进犯樊家帮,勾通九如、一极两派,窝藏匪人双双人狼的罪魁祸首,也全是你了?”
  曹宣重重一哼,道:“你为何不说樊家帮先行启衅?撕毁盟约,杀我来使,伤我友人?更不提你在泥沼屠杀我手下之事?”
  一仰头,龙尊吾徐缓的道:“曹宣,你包庇匪盗淫徒,又不问青白暗遣手下企图进犯大明城,更火焚樊家府,两度大举攻杀樊家帮,这些,你还以为做得光明正大,堂而皇之么?”
  曹宣愤怒的道:“小子住口,是非曲直,江湖上自有公论,你我是成败定英雄,事到如今,你莫非尚要与本庄主到公堂上讲理么?”
  冷森的一笑,龙尊吾徐缓的道:“就只是可怜你老而昏庸,落得如此惨败局面,尚在这里妄尊自大,闭门称王,曹宣,刀,已经搁在你的脖子上了!”
  “呔!”
  曹宣断喝一声,出手竟是出奇的快,那“呔”的一声尚在他的舌尖打转,紫铜两尖棒已到了龙尊吾的咽喉!
  不闪不动,龙尊吾稳如山岳,阿眉刀在近距离内划着直线猝而上仰,“当”的一撞里已将对方的两尖棒震了出去!”
  几乎分不出先后,阿眉刀在一仰里猛闪而去,十七刀在龙尊吾手旗的颤翻里融为一刀,却分成十七个不同的方位罩向了曹宣!
  于是——
  两尖棒上下左右,有如滚云奔涛般急速挥展,火星四溅,展击当当,龙尊吾退后一步,曹宣已斜出五尺!
  毫不稍停,龙尊吾“飞流九刀”中的“飞千流”、“血染刃”抖手展出,紧跟着“网凝红”、“尘归土”、“星落寂”三招自右,“侧夺魂”、“七欲感”、“九泉水”合为一式朝左,中间,便是那追魂夺命的一招:“金轮渺”!
  曹宣估不到对方一上来便赶尽杀绝施展煞手,而动作又是如此出人意料的捷若闪电,当他感觉到,那片无可比拟的威力已经到了头上!
  像一个巨大无朋的火球,突然在半空中爆炸,千奇百怪的金芒便蓬散着成一条条,一溜溜,一点点,一片片,—团团,一丝丝的往四面八方射泄,在瞬息之间,像是天与地全消失了,都被这些炫目裂魄的金光刃彩所包含,激着风,驭着气,无所不容的扑流而来!
  霹雳般狂吼一声,曹宣赖以护身保命的“担山三回棒”法揉合着他一口丹田真气奋展而出,同时,他的人也迅速往地下滚倒!
  紫铜两尖棒仿佛带着极北的寒风狂云涌起,做着奇幻而诡异的旋转与弹刺,威势雄浑中含有尖锐,凶猛里融有细嫩,那么紧密的,有如一片倒罩的棒墙一样的迎向了漫天落下的刀影!
  星火溅飞着,金铁交击之声几乎震破了人们的耳膜,整条巷子里全映射着迷幻的光影,那么金灿灿的,亮晃晃的……
  在地下,曹宣似是一个圆桶般连跃滚出去,但是,每当他翻滚一次,地下便印上了一大滩刺目的鲜血,他的紫铜两尖棒鸭蛋粗细的棒身上,也布满了斑斑疤疤缺痕裂口!
  屹然挺立不动,龙尊吾在微微喘息,他的目光一直盯视着正在急速滚翻的曹宣,他自己月银色的劲装上沾染着滴滴鲜血,左肩至肋,裂开了一条半尺长的破口,有鲜血自裂口中溢出。
  双方的动作都是其快无匹的,而且,没有犹豫,没有余地,没有悲悯,没有容让,充斥在他们中间的,除了仇恨,便完全是杀戮了,他们毫不迟疑,毫不黏缠,只一上手便是生死之搏,甫始交斗便是胜负两断,连一丝儿可容彼此回圜的空隙也免除了……
  现在——
  曹宣蓦然跃起,他的身上,可以一眼看出有四条可怕的刀口分布于胸、腹、肋、腿之上,巨大面创伤,把他那一张原本赤红的面庞也榨成青白的了。
  虽然站着,曹宣仍在不稳地摇摆,他用手中的两尖棒支持着身体的平衡,粗浊的喘息声几乎整条巷子都可听见。
  慢慢的,龙尊吾逼了上去,一步一步的,他道:“曹宣,我们都没有选择,是么?必须这样做,是么?”
  “撑天棒”曹宣忽然呛咳的大笑起来,他用手颤抖的指着龙尊吾:“姓龙的,在泥沼,你能以一已之力击杀我数百手下,我晓得你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物!不错,我是败了,但江湖中的人总得有江湖上的归宿方式,这是千百年来不易的传统!我曹宣并不畏惧,因为我当初踏入这个圈子之时就已准备着今天的来临……龙尊吾,你要记着我曹宣的话,早晚这一天也会来到你们的头上,就,就像我曹某人在你们面前这样……哈哈哈……”
  手,已紧握住刀柄,龙尊吾又缓缓松了下来,他定定看着的曹宣,同时,他可以深切的体会出那一种壮士的悲凉,英雄的没落,大势已去的不甘,此等感受是如何断人肝肠……
  看着曹宣,龙尊吾的语气里有一股出奇的平和:“姓曹的,你可以承当起一庄之主的身份,因为你能淡置生死,不错,你是条男子汉!”
  曹宣唇角的肌肉颤抖了一下,苍哑的道:“龙尊吾,曹宣不受你这个门了。”
  一侧,纪斌双手紧握大方剑,猛的冲向了曹宣——
  龙尊吾比他更快,身形一闪,像鬼魅般阻在纪斌之前,微微抬起手来相阻,龙尊吾低沉的道:“纪兄,且慢。”
  涨红着脸孔,纪斌急怒交加的道:“龙大哥,为什么现在不杀这个罪魁祸首?多少血债都背在他身上,多少弟兄的命断在他手里……”
  那大胖子与另一个樊家帮手下扶着身受创伤的苟望波,大胖子颤着下颔的肥肉,也大叫道:“龙大哥,苟头儿也栽在这老王八手中,如今血还在朝外流,不能轻饶了他啊!”
  喘息着,面色苍白的苟望波沙哑的叱道:“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听龙大哥的!”
  龙尊吾目注曹宣,冷然道:“在如今,我们都用不着讲究什么仁义道德,但是,曹宣,我可以留下你一条性命!”
  曹宣做梦也想不到龙尊吾会说出这句话来,在他预料中,还不知道有多少酷刑厉法在等着慢慢的折磨他,能一刀斩绝,在他来说,已是莫大的奢望了,但,但但但……对方非仅不给他那等活罪去受,而更要饶他一死,在曹宣的想像中,这几乎是不可置信的事……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曹宣大大的摇了摇头,讷讷的问:“你,龙尊吾,你说什么?”
  旁边,纪斌震骇的那叫:“龙大哥,使不得啊!”
  胖子亦惊恐的喊了起来:“这,这是纵虎归山,龙大哥……”
  龙尊吾一挥手,道:“二位,且请稍安勿躁!”
  混身浴血的苟望波也暴吼道:“你们两个给我闭上臭嘴!”
  迷惘的看着龙尊吾,曹宣有着不可抑止的颤抖与兴奋,他嘴巴翕动着,全身燥热难当……
  徐缓的,龙尊吾道:“听见了,曹宣?”
  点点头,曹宣艰辛的道:“但,你为什么?”
  龙尊吾重重一哼,道:“问得好,只有一件换你的性命,即刻传令你所有的手下停止抵抗,放下武器投降!”
  曹宣双目骤睁,怒发冲冠的吼道:“办不到!”
  冷冷一笑,龙尊吾道:“曹老大,识时务者才是俊杰,眼前的情况,不用我说,相信你也看得十分清楚!”
  怪叫一声,纪斌狂吼道:“曹宣,老子要活劈了你!”
  目光倏寒,龙尊吾仰首无语,苟望波怒视身侧的纪斌,破口大骂:“纪斌,你他奶奶的混账透顶!”
  一咬牙,纪斌退下三步,垂下头去不再吭声,大胖子瞅了他一眼,悄然道:“老纪,你就别再喳呼,龙大哥必有用意……”
  平静的,龙尊吾踏前一步道:“今夜,大明城之战,你们赤玉庄已完全陷入溃败覆灭之境,这一点我相信曹老大你可以看出来,从开始你们便搞成一团混乱,没有眼线,没有守卫,没有桩卡,更失去了调度指挥的枢要重地,这些,全已在正式激战之前便被我们一一铲除殆尽,现在,你们手下们群龙无首,领导之人,正在做着漫无目的的杂乱抵抗,正遭受着樊家帮有系统、有条理的屠杀,你们失去了能抓得起的硬把子,失去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材,如今,更失去了你这位全盘大计的运筹之人,再打下去,除了让你的所属全然死尽斩绝之外,你们将不可能有一点收获,曹老大,江湖上讲究的,不光是骨气,还有情感,还有仁慈……”
  停了停,他又道:“你曹宣统领手下千人,威震赤玉庄左近数十年,除了你能打能杀,有头脑有威严之外,你带人还应该用仁慈,用悲悯,用感情,你的手下们也是父母生养的好孩子,是跟随着你以命相护的好男儿,到了这步田地,你又何必非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绝死光不可?”
  曹宣听着,禁不住心头狂跳,汗浆如雨,但是,表面上,他仍倔强而傲倨的挺立不动,没有任何表情。
  坦荡而直挚的看着曹宣,龙尊吾继续说道:“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化不了的冤,诚如你说,江湖有江湖上的归宿方式与不易传统,胜败更是兵家之常,今天,你传令手下停止,正是以表明你对他们的爱护,对他们的痛惜。不会有人因此看轻你,蔑视你,而你保全了残余者的生命,保住了赤玉庄仍未溃灭的基业,将来,只要对樊家帮不再进犯,你们依然有声威重整的一天,拿那一天与目前的败灭来比较,曹老大,你是聪明人,该晓得如何去选择……”
  有如石塑木雕般呆立着,曹宣怔忡无语,他的双目迷蒙,嘴唇微张,像已陷入一个浓雾重重的幻境之中。
  于是,龙尊吾的语声又清晰的,沉柔的,坚定而有力的自那团浓雾中袅袅传来,有如暮鼓晨钟:“想想你的家庭、老妻、子孙,也想想你手下的这一切……曹老大,只要你愿意,你便仍可得回,毫无损失……”
  宛如一桶凉水猛然自头顶灌了下来,曹宣痛苦的急抖了一下,他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一个字的迸自齿蓬:“龙尊吾,你,你保证你能做到方才所应允的一切?不使我的儿郎束手就戮?不使我的基业遭受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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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8 21:02:20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一、息干戈 漏魔孽

  有如泰山矗峙,龙尊吾沉浑的道:“我能!”
  长长的叹息一声,曹宣沙哑的道:“我答应你,但……”
  龙尊吾紧接着道:“但什么?”
  曹宣伤感的道:“但只怕一极、九如两派的战友不肯答应!”
  淡淡笑了一声,龙尊吾道:“他们,还有哪些人?”
  略一犹豫,曹宣沉重的道:“一极派有‘伏煞五君’、‘银剑书生’,九如派有‘血笔点命’、‘斧钩一霸’,他们都不是容易说服的人,尤其是‘血笔点命’席若玉,你曾在泥沼伤过他……”
  冷静的,龙尊吾道:“都不用过虑了,曹老大……”
  全身一震,曹宣几乎不敢相信的脱口惊呼:“你,你是说?”
  金色面具闪泛着一抹生冷的光芒,龙尊吾深沉的道:“在白玉楼,我已手刃‘伏煞五君’,于城的正门,斩杀了‘斧勾一霸’遇着你之前,除去了‘银剑书生’,方才,凌迟了双双人狼中的应彪,只有一个席若玉,如今天正在我方好手围攻之下,他只怕也不可能逃出厄运了,现在——”
  望着曹宣,龙尊吾道:“只待你传谕所属停手。”
  曹宣震悚的问着龙尊吾:“这是真的?你全杀了他们?”
  龙尊吾冷然道:“你该相信我有此能耐,而且,他们不及你的幸运。”
  浩叹一声,曹宣道:“也罢,我们出去。”
  于是,龙尊吾与曹宣在前,胖子与一名樊家手下扶着苟望波于后,纪斌则护卫一边,几个人踏过地下狼藉的尸体,迅速来到巷口之外。
  外面,战况已完全成了一面倒的情势——
  原先双方人马约莫旗鼓相当,都有百余人之众,如今赤玉庄方面却只剩下了三十来个,正被尚有七八十名之多的樊家帮人马围住攻杀,樊家帮所属里更多出来一个凶神——青鹰梁采!
  曹宣见状之下,痛苦惶急的道:“龙尊吾,似乎应该先叫你们的人停手。”
  龙尊吾点点头,沉声道:纪兄。”
  纪斌连忙答应,龙尊吾道:“你听见曹宣庄主的要求了?”
  抢前一步,纪斌伸手入怀,摸出一只银光闪闪的哨子来,他凑在嘴上,立刻响起一阵悠长,清亮而柔和的声音来。
  正在勇猛围攻敌人的一干樊家帮所属,骤然听到这阵哨音,几乎全都傻了,他们任怎么也猜不透为何在这等紧要的节骨眼上会来了这么一手,但火是火,疑是疑,却全都纷纷歇手,迅速往后退下。
  那三十来个赤玉庄手下顿时搞呆了,一个个手握兵刃,边喘着气,一面是庆幸有了喘息之机,暂可不死,一面又深恐对方再行施展什么更为阴毒的计谋,他们挤在一起,惶乱的不住左顾右盼……
  于是——
  曹宣提住一口气,大喝道:“赤玉庄的儿郎听着,放下兵器,全到我这边来,大明城之战已经完了。”
  静默了一下,随即又响起了一片喧嚣声,窃语声,曹宣神色一沉,大吼道:“你们都听见了?”
  那边,赤玉庄的手下们纷纷惊叫,“是大庄主……”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
  “快丢家伙吧,听令行事。”
  一阵金属的撞击声立即乒乒乓乓的响起,三十来位仁兄也一窝蜂似的拥到了曹宣这边,于是,樊家帮的一伙人这才搞清楚是怎么回子事,一片震耳撼天的欢呼啸叫已爆响而出。
  青鹰梁采匆匆奔来,喜形于色的道:“龙公子,他们认了?”
  龙尊吾唯恐伤了曹宣的尊严,他没有回答,仅是摆摆手示意。
  曹宣这时正向他的手下人在说话:“孩儿们,立即用大铜锣敲出急点子,要所有弟兄停止格杀,并向这里集中,今夜的拼斗,到现在已告结束。”
  所有的赤玉庄人马全怔住了,有隐约的唏嘘声响起,没有人答腔,也没有人移动……
  怆然惨笑,曹宣丧颓而悲凉的道:“怎么?没有人听话?你们认为我曹宣已经不配领导你们了么?你们可以擅作主张了么?”
  人丛中,一个哽咽的声音涌起:“大庄主……”
  又一个凄哑的嗓子:“我们栽了?”
  曹宣用力一顿手中的紫铜两尖棒,变色暴吼:“通通给我滚!你们还不快去传令?还要你们的兄弟多死几个?”
  一愣之下,三十个人立即一哄而散,望着那条条隐入黑暗中的背影,曹宣不禁怆然泪淌……
  龙尊吾装做不见,他马上说:“纪兄,还有,胖兄,你们也快去通知我方人马停手息战,以免再起无谓牺牲!”
  纪斌与胖子答应一声,分头急奔而去,龙尊吾又向青鹰梁采道:“梁兄,烦你去传知朋大哥,要他按照原定计划,监守降敌,救人拯伤,并赶快聚集我方所属集中歇息,再遣出搜索队搜寻敌我双方的死伤者……”
  梁采连连点头,飞身掠走,就这一会时间,已可听到大明城四周震天的急剧铜锣声,以及悠长不息的连绵哨音……
  人影奔掠着,叱喊着,叫喝着,有的在拯救伤者,扑火熄焰,有的在清点尸体,翻找相识,人来人往喧嚣之声乱成一片,但是,在这片杂乱闹嚎之中,却有着和平的振奋,浩劫过去后的欣慰……
  那边,眼前七八十多樊家帮手下已布署阵势,开始收容那一拨拨涌来的赤玉庄降敌,他们在喝问着,查询着,不过,显然其中已减少了太多的敌意与憎恨。
  曹宣微阖上眼,缓缓的盘膝坐向地下,垂首默默无语,看上去,他是那般的苍老,又那般的悲酸……
  在一个手下扶持中,苟望波凑了上来,他笑着,低哑的道:“龙大哥,还是你行!”
  龙尊吾淡淡的道:“过誉了。”
  顿了顿,他又道:“苟兄,可曾看见那与应彪在一起的褚长春?”
  思索了一会,苟望波摇头道:“未曾看见,只有方才大哥你宰了的那个大块头带着几个人冲了进来,并没有另外的人。”
  默然不再出声,龙尊吾微微仰首凝注着沉沉的夜空,他在想,想那褚长春可能逸去的地方,如今,他一定已经逸逃了。
  苟望波并不十分清楚龙尊吾对双双人狼为何如此切齿痛恨的原因,但他却晓得一点,这原因必定是血淋淋的,于是,他悄悄向身旁的这个弟兄交待了几句话,这人点点头,立即匆匆离开,快步行向那些坐在地下的赤玉庄降敌与监守降敌的一干樊家帮手下之中。
  没有多久——
  远处有十几条人影迅速奔来,隔着七八丈,那为首的一个大汉已拉开嗓门在吼:“我那龙老弟呀,龙老弟在哪里?”
  龙尊吾不用看清来人,只听见声音他就晓得是谁,我们的震天雷朋三省朋大爷到了。
  轻沉的,龙尊吾应道:“朋大哥么?”
  果然,那是朋三省,他怪笑一声,张开的双臂扑了过来,猛的一把抱住了龙尊吾,呵呵大笑道:“好小子,还是你有两下,他们怎的降了?这一来少死多少人哪?若是打下去,虽然我们赢是赢,但总要再损些孩儿!”
  龙尊吾朝地下一指,低声道:“赤玉庄曹宣在那里。”
  “什么?曹宣?”朋三省怪叫道着,独眼圆睁,急忙寻找地下坐着的曹宣,他看见了,跳起来道:“他就是‘撑天棒’?老弟啊,你却是怎生制服这老甲鱼的?”
  摇摇手,龙尊吾眼睛连眨,徐缓的道:“岂能制服?全是曹老大深明大义,仁慈为怀,不愿再添杀孽,才传谕他的所属息战停手的……”
  朋三省也是老滑头了,龙尊吾眼睛一眨,他便自心中有数,呵呵一笑,他忙道:“说得是,说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家谁也想多活两年,呵呵是对的,对极了,曹老大有一套!”
  曹宣盘坐地下,闷不吭声,而在这刻,你又叫他说什么好呢?
  朋三省问道:“那双双人狼中的两个你宰了不曾?”
  龙尊吾深沉的道:“除去一个应彪,但那黄毛儿褚长春却未曾寻到,如今,八成又是溜脱了……”
  狠狠的一跺脚,朋三省亦悔恨的道:“奶奶的,那个使管破铜笔的小子也跑掉了,虽然他吃我与老牟伤得不轻,但这小子却好生了得,老牟亦被他那突然发出的铜笔笔毫整了一记,虽无大碍,总也难受,而且,若不是你事先宰了他那大胡子师兄,又把他搞得发昏二十七,只怕为兄的我与老牟也制不住呢!”
  龙尊吾缓缓的道:“他跑了?”
  朋三省叹了口气,道:“梁采梁兄已与‘瓜皮’韩正,‘圆环刀’朱大业几个带着四十名儿郎追下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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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8 21:26:3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二、会故人 千般情

  双目有些迷蒙,空茫茫的注视着大明城里尚未熄尽的火光烟雾,漆黑的夜空映着黯红一片,有焦糊的气息渗合着腥膻的生血味飘浮于周遭,就是这样子,江湖中的日子,寸寸含着辛酸,日夜提着心胆,每一段都是用泪搀着血写成的,写在生命的纸页上,龙尊吾轻吁着,手掌在胸侧光滑的阿眉刀刀柄上摩娑。
  朋三省关切的看着他,低沉的道:“心里不好过么,老弟。”
  缓缓的,龙尊吾将面孔上的金色面具取了下来置于怀中,他唇角漾着一抹苦涩的,嗓子有些沙哑:“只是有些空虚罢了,老哥,空虚。”
  搓搓手,朋三省道:“好在我们胜了,我已遣人飞骑前往通告小樊……”
  点点头,龙尊吾道:“白崇贤白兄已经战死,你知道?”
  朋三省黯然道:“他们已告诉我……老弟,你自己也伤了。”
  顿了顿,靠近一步道:“双双人狼里那个姓应的已叫你宰了?”
  龙尊吾淡淡看了自己的伤处一眼,沉重的颔首:“但还有两个。”
  拍拍龙尊吾的肩头,朋三省道:“他们逃不掉,老弟,你一定可以叫他们伏诛刀下。”
  强颜一笑,龙尊吾道:“但愿如此了。”
  说到这里,他忽道:“樊家的‘九轰雷’除了白兄战死之外,可还有其他的人受到伤害?”
  舐着嘴唇,朋三省迟缓地道:“‘人熊’焦桐带伤,‘大皮索’孙成也挂了彩,‘瘦猴’潘苇在激战中吃人敲了闷棍,一条右膀子折骨,其他,苟望波就伤在眼前,一些儿郎们死伤了三百多人,就是这样啦,别的都没有事,只累了点,乏了点。”
  露齿一笑,朋三省又道:“听小兄弟们说,那坑了白崇贤的两人全已叫你给摆平啦!”
  龙尊吾吁口气,道:“适逢其会,自是不能饶过……但,唉,白兄实在死得太惨。”
  朋三省轻轻的道:“不要难过,老弟,在黑道上闯江山,原本就是这样一回子事,流别人的血,或血被别人流,拿人家的地盘,或地盘被别人拿,这里头就垫着一条条的性命,死了,落得个忠义双全,受帮里上下追悼敬仰,活着的用泪水搀着酒祭他一杯……说起来很淡渺,但人人不也全是如此么?和他娘的烟雾一样,就那么一阵,也转眼没处寻找……”
  抿抿唇,龙尊吾道:“说得对,老哥,我因此不适宜在这条路上混。”
  朋三省谅解的笑笑,道:“为兄的我晓得,只要时候到了,老弟,我也陪你一道去洗手归隐,做他娘的钓公去……”
  龙尊吾静静的注视着这位一见即如故的草莽豪士,真挚的展颜一笑,他道:“欢迎之至。”
  于是,就在这时,苟望波被两个手下扶着一拐一拐的来到了二人身侧,他一张脸孔泛着灰青,疲乏的道:“二位大哥,方才弟兄们回报,赤玉庄在这一战吃我们摆平了五百多,连死带伤的全在内,白玉楼因为火势猛烈,正在抢救,里头有多少个跑不出来还不知道,恐怕不会少了……”
  龙尊吾沉沉的道:“大约近一百多两百了。”
  眨眨眼,苟望波摇着头道:“这一下,老曹可是损失惨重,得不偿失啦!”
  笑了一声,朋三省忙道:“老苟,你挂了彩就少操点心,先歇着,把伤裹一裹,外面的让我和别的人来。”
  荀望波眼看着四处忙乱的人们,有的在救伤患,有的在抬死人,还有的急着提水扑火,大呼小叫之声合着呻吟哀号,一片热哄哄嘈杂与喧嚣,他苦笑了一下,沙着嗓门道:“朋大哥,龙大哥还不是也带上彩,而我,我这人就是闲不下,招子亮着,就非管事不可,放心,还挺得住,唉,天生的劳碌命啊……”
  在纷扰的人影里,嗯,“玄鹤”牟迟德已满头大汗的与“人熊”焦桐奔了过来,一朝面,焦桐便哇啦哇啦的叫道:“差不多了,二位大哥,这一仗真叫热闹,如今全城已重归我们掌握之事,刚才我业已敲开了城中所有大夫的大门,一个个请他们出来救伤济难,孙能也哼唧着带了十名弟兄去给县太爷先请了安,道了扰,六扇门下的鹰爪儿打点过了,他们那位捕快头子老张连那脸盘儿也惊成紫的啦,还有,凡在城中的各商号大户,也都自动派了人手出来帮着我们清理善后,纪斌和罗胖子两个正忙活着……”
  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忙道:“对了,还有马员外他老人家,先时已着府里的管事来道了贺,天亮以手后他更要亲来拜见二位大哥,听那位管事说,马员外在控明我们反袭得胜的消息之后,欣慰得几乎大跳起来,明晨马员外的十六家买卖行号全要大放爆竹以为庆祝,只怕还得请二位大哥到府里喝上两盅哩……”
  朋三省哈哈笑道:“小樊却怎生交到这么个忘年好友,老弟,马大员外乃本城有数巨商大户,他的十六家生意行,号全赖小樊负责卫护,远近货物运送也都是帮里的哥儿们保镖,多少年来交情可深着哩,这位老先生不是道上人却换得道上的一个‘义’字,对待小樊也如子如弟,他也六十来岁啦,为人慷慨得紧,上次因为与赤玉庄第一遭对垒烧掉了小樊的房子,便迁在马员外的一栋巨厦里,哪里晓得没有几天连马员外的这栋大房子也烧了个干净,可是人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还直担心樊家帮上上下下的安全,这位老先生可真叫不差!”
  微微点头,龙尊吾低沉的道:“真正的朋友是没有界线的,不管是哪一行哪一路,不管出身如何,年龄的悬殊多大,是么?”
  朋三省笑道:“自然,呵呵,这个自然……”
  独眼一转,朋三省靠近了点,悄声道:“现在,老弟,外面有老哥哥在照应着,不用你烦心了,你还不到那里去看看么?”
  在些怔,龙尊吾迷惘的道:“到哪去看看?”
  一龇牙,朋三省迷着眼道:“别他妈的装迷糊了,那妮子,你不想她?”
  恍然大悟,龙尊吾有些尴尬的道:“当然想,但是,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完全妥善,我怎好为了自己的事情先行擅离,况且……”
  他笑笑,道:“一两个月的长久时间都忍下来了,也不在乎这区区的几个时辰,老哥,你说是不是?”
  一瞪眼朋三省低吼道:“鸟毛,你给我快快前去,唐洁那妮子只怕已经急疯了心了,这里我能应付下来,你甭管啦,别忘了山上庙里头还有一个等着,如今你不先去打点打点,铺铺道路,到时两罐醋缸子全打翻了可别怨我姓朋的没有事先招呼过!”
  返疑了一下,龙尊吾终于微红着脸道:“但是……我还不知她被隐藏何处?”
  嘿嘿一笑,朋三省促狭的道:“我就晓得你他奶奶是牛鼻子插葱——装大象,叫什么呃,什么欲擒故纵……”
  说着,他一招手,叫道:“把钱头目找来!”
  一个樊家帮弟兄答应一声,匆匆去了,在这空隙里,朋三省帮着龙尊吾在伤处敷药,又细细的以净布包扎妥当,另外,龙尊吾又随便找了一件长衫披上……
  片刻之后,人群里一位瘦高条的汉子跑了过来,朝各人躬身行礼道:“钱富听候大哥差遣。”
  朋三省对混身染满血迹,汗透重衣的头目道:“钱富,你带几个人陪同龙大哥前往‘莲花胡同’尚师爷那里去,去了后就不要离开,和你的人守在那里,护着屋子里的安全,知道么?”
  钱富忙垂着手道:“小的懂得。”
  转朝龙尊吾,朋三省笑吟吟的道:“成了,你请吧,天亮以后我再去看你,记着可得多温存点,讲些中听的话,他奶奶女人心肠都软,为了你那二位,你就不妨矮半头,扮回狗熊算啦……”
  龙尊吾也不再犹豫,他微微拱手“道:“如此,老哥,我就暂行告辞了。”
  朋三省伸伸手,做了个“请”的表示,龙尊吾朝一边肃立着的钱富点头,于是,在钱富的吆喝卞,又过来了八名樊家帮弟兄,一起十个人,迅速往目的地而去。
  走在路上,天色已经微微透着沉沉的鱼肚白了……
  龙尊吾神色沉凝的注视着街弄巷尾的凄凉景像,就这一夜的攻杀,一座大明城已是满目疮痍,四处焦残,火焰的余烟尚在袅袅飘荡,多少栋屋宇已成为败垣颓砾,地下,墙上,沟边,到处有斑斑的血迹,有偶而映入目光中的断肢血肉,间或发现了两具变了形的尸体,一路上人来人往,这冷天,却都挥着汗,呵着白蒙蒙的热气,兵刃在周遭抛甩着,尚眨着泪光似的莹莹芒彩,显得如此的落寞与生冷,人们叱喊着,叫笑着,还有隐约的呻吟声,总算是结束了,这一夜,衬着那些狠酷与悲厉,真是好长的一夜啊。
  八名樊家帮手下分开两边行走着,每人手上仍然毫不松懈的抄着家伙,那钱富,便亦步亦趋的跟在龙尊吾身边。
  低沉的,龙尊吾道:“钱头目,还有多远?”
  钱富赶忙抢前一步,恭谨的道:“快到了,经过这条长街,向右拐,进一条穿堂胡同,第六家,便是尚师爷的宅子。”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尚师爷旧日在‘清河府’府卫里做过十八年文案,是而退隐改迁来城里,大家仍还沿用以前的称呼,叫他师爷,尚师爷与当家的平素交往极厚,帮里有些事也是他拿的点子。”
  龙尊吾笑笑道:“幸亏赤玉庄的人霸占大明城不久,否则,待他们一切安全下来,开始清查扫除贵帮的旧有势力之时,这位尚师爷只怕免不了要遭殃。”
  钱富也笑着道:“说不一定,知道尚师爷的人不多……”
  龙尊吾沉的道:“钱头目,连你也知道,赤玉庄的人要查询便不太难了。”
  微微一怔,钱富道:“但是,他们要对付尚师爷没有意思哪,他又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又为了他与当家的不错便要整治他,这……说起来似乎有些不值!”
  徐徐走着,龙尊吾淡淡的道:“他们会这样做的,因为他们还想从他口中逼问出些樊家帮的消息来……”
  长长“哦”了一声,钱富连连点头,于是,龙尊吾便明白了,他明白唐洁隐藏在尚师爷那里的这档事,连这位头目都不知道,鬼眼樊盛行事之间,也颇够得上严秘小心了呢。
  片刻后,他们一行人已来到一条僻静的胡同之内,这条胡同共只有二十多户人家,分成两边居住着……每栋房子的形式都差不了多少,朴实无华却安宁坚固,一色的风火砖墙,一色的大麻石阶,一色的黑漆大门。
  看情形,这里没有经过战火的洗劫,也找不着杀伐后的痕迹,好平静,他们一到靠左的第六个门户之前站定,钱富已大步踏上石阶,有节奏的在黑漆大门上重重拍了六下,三急三缓。
  十分迅速的,大门启开了一缝,一只眼睛形色紧张的朝外瞄了瞄,然后,门儿便立即拉开,一位身材高大,穿着蓝袍的书生型年青人急跨而出,他一见面前各人,面容上顿露喜色,朝钱富道:“钱老哥,你们可是打胜了!”
  钱富豁然大笑,得意的道:若是吃了败仗,如今还能这般大模大样的站在此地么?”
  年青人双手连拍,高兴的道:“恭喜恭喜,你不知道啊,钱老哥,这一夜爹与全家老小可连眼都不敢合,只听着外面杀喊震天,金铁交击,一下子一群人追了过去,一下子又一群人跑了过来,不消多时大火就烧红了半边天,劈劈啪啪的好不吓人,还挟着一阵阵的惨号厉叫,老天,可把人的心全吊在屋梁上了,天傍光,我想出来探探,爹又不准,可好你们来了,我早就告诉爹,樊家帮一定输不了的……”
  一拍年青人的肩膀,钱富笑道:“托你福了,老弟,且请通报令尊,就说我们当家的好友龙尊吾龙大哥前来拜谒!”
  “龙尊吾?”年青人嘴里喃喃了一遍,猛古丁的跳了起来叫道:“钱老哥,就是在红崖泥沼下独力砍杀赤玉庄数百铁骑好手的‘金面修真’龙尊吾?”
  钱富回头看了看站在台阶下微笑无语的龙尊吾,轻轻的点了点头,于是,这年青人急步走了下来,朝龙尊吾倒头便拜:“晚生尚文秀有幸叩见龙大叔——”
  双手扶起这位名叫尚文秀的青年,龙尊吾低沉而温和的道:“不敢当,未知小兄令尊可在府上?”
  尚文秀站了起来,壁直生生的看着龙尊吾,一面连连点点头道:“在,在,我这就去禀告家父……”
  他话还没有说完,门扉之后,已传来一声低咳,同时,一个六旬左右,面目清癯世故的老人已出现在门口。
  尚文秀急忙回身奔向老人身边,老入正想说什么,目光却已触及满面含笑的钱富,钱富弯着腰,抱拳道:“师爷,小的给你老请安来了。”
  这位老者果然正是尚师爷,他怔了怔,随即一把拉着钱富,惊喜的道:“成啦?”
  钱富笑道:“成了。”
  尚师爷不住的点着头,不住的道:“好,好,好……”
  一边,尚文秀暗中扯扯他父亲的衣裳,小声道:“爹,那位龙尊吾大叔也来看你啦……”
  尚师爷闻言之下不禁一愣,但他随即有所了悟的大笑起来,一边快步走下台阶,一面向龙尊吾连连拱手道:“龙少兄可好,老夫怎敢担得少兄这般礼遇,呵呵,快往里请,一切都如旧,没有丝毫异变,呵呵呵……”
  龙尊吾心是明白尚师爷话中暗指的是唐洁,人家虽未道破,他却也不由脸上微热,还着礼,他有些客套的道:“还得多谢师爷的辛苦照拂……”
  携着龙尊吾的手共上石阶,尚师爷笑谦道:“少兄说哪里话来,这是应该的,应该的,慢说樊当家与老夫还有一段厚交,就是没有,只凭你龙少兄一句话,老夫还不是仍会倾力效劳,呵呵呵……”
  走进门之前,他又回头道:“钱老弟,招呼你的弟兄们进来坐呀,辛劳了一夜,也好洗把热水脸,喝杯茶,吃些点心了……”
  钱富忙笑道:“不用客气啦,师爷,朋大哥还交待小的们守护在尊府四周呢,师爷就先与龙大哥谈正事吧。”
  又推让了一会,钱富他们就是不肯进门,尚师爷只好交待他的儿子去张罗茶水点心出来招待樊家帮的各人,他自己挽着龙尊吾行向里面,二人进入前厅之后,尚师爷却并不停下,竟穿过前厅侧门,沿着一道小巧的回廊直朝后面行去,走到回廊尽头的一个月洞门前,尚师爷慢下了脚步,他指指月洞门里面的一片庭园,庭园中,在几株老松的枝影掩映下,正有一角屋檐现出,嗯,却是好安静的一处所在。
  笑吟吟的看着龙尊吾,尚师爷低声道:“唐姑娘便独居该处,那里本是老夫的书屋,临时腾出来让给唐姑娘栖身的,地方僻静了些,却也不会有闲人干扰……”
  向尚师爷抱拳致谢,龙尊吾恳切的道:“说不出多感激师爷,担着风险和危困收藏龙某的故人,师爷,累你负赘了……”
  尚师爷开朗的大笑道:“哪里话,哪里话……少兄,你先去,与令友唐姑娘多谈谈,呵呵,老夫看得出你一定心急了,唐姑娘口中虽然不说,但老夫明白她确然也与少兄你一般,这用不着害羞,年青人谁都一样,过一阵,老夫再来请二位共进朝食,不要急,慢慢聊,少兄,请。”
  龙尊吾面庞微赧的再次抱拳,然后,转过身来,大步往庭园中那栋隐在松树枝影里的精舍行去。
  这时,他心头有一种奇异的,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包含了一些儿迷惶,一些儿忐忑更有一些歉疚,他相信他并未做错什么,但他却直觉的有着不安,近两个月的分离,数十个白昼黑夜的思念,摄结成了一面罩在他心上的相思的网,这网是纯真而坦率的,是诚挚而恳切的,没有虚假,没有做作,更没有欺骗,龙尊吾可以铁一般的肯定,但是,为什么他会觉得有些不安呢,莫非,是为了那另一抹影子——徐美媚。
  “是了……是了……”龙尊吾苦涩的吁了口气,他知道他是在奢求,在越份,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轻缓地,轻缓地,他来到了这栋小巧的屋宇之前。
  这栋精雅的房子不大,四周被七八株蟠虬的古松围绕着,古松清奇的松枝趣味盈然的伴掩在周遭,随眼一看,也是一幅自成风格的脱俗画面,而这栋小巧的房舍便在其中,有绿色的栏杆,绢纱与白宣纸的双层窗户,别绕风趣的飞檐,碧色的瓦面,以及,一扇栗木小门。
  默默的站在门边,龙尊吾怔怔的看着眼前这扇陌生的小门,脑海里想着在前往红崖泥沼之前,他与唐洁在樊盛府宅中定情的一些片断,那些永生永世也忘不了的一些片断,那张美丽清减的绢秀面靥,朦胧的在自己怀中仰起脸来,抖索着,梦样的呢喃:“我爱你……你应该早知道的……你必定早就知道的……但是……你为何折磨我……为何?”
  在泪水中,又有一个断续的咽声:“你不要畏惧,只要你知道我对你……只要知道我多爱你……”
  那张脸是变得凄楚而越加妩媚了,幽幽地,再响着那如梦的声音:“……说真心话,打在紫芦山区第一眼看见你,我虽然与你是初次见面,在惊悸和惶恐中却有一种……好似早已相识的熟稔感觉……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像是和你没有什么陌生感,没有什么距离隔阂……”
  于是,这温柔的,幽怨的语声像一根丝缠着心,一朵云隔于眼,萦回在神魂之间,那该很长久了,但却就似仍在耳边:“尊吾……你一定要回来,你需要知道你在我心中是如何重要,别叫我再孤独下去……那种无告无望的时光我真害怕极了……尊吾,告诉我你一定回来,一定要我跟随在你身边……”
  猛地打了个寒凛,龙尊吾目眶中有些湿润的感觉,他回味着那一段一段的过往,而那些,回忆像蜜,像糖,但又何尝没有黄莲似的苦涩,用力摔摔头,他心中叫着:“我回来了,洁,我回来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任你飘零,不会再令你狐独,我要一生伴着你……”
  轻轻地,但急促地,他举手敲门,手指叩击在门扉上,每一声沉实的回响都似撞着他的心弦!
  没有等他敲完第五下,屋里,一个轻柔地,细软而隐含忧感的声音已传了出来,那么熟悉又陌生的传了出来:“是哪一位,我就来开门……”
  片刻后,门儿启开了,唐洁明媚中蕴着郁的美丽脸庞出现在面前,她的脸色是苍白的,愁悒的,清减多了,只这不到两个月的日子里……
  龙尊吾踏上了一步,爱怜的注视着她,低沉的道:“洁,是我。”
  一下子枉在那里,唐洁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痴痴迷迷的看着龙尊吾,于是,微蹙的眉心迅速舒展,紧抿的唇儿勾成一个惊喜过望的弧度,她不可自制的颤抖着,眼圈儿在刹那间变红,泪水顿时盈了双目……
  微微张开双臂,龙尊吾亲切的叫道:“洁……”
  再也控制不住了,唐洁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扑到了龙尊吾怀里,双手紧紧的搂着龙尊吾的腰身,哭泣得连声音都变了。
  “尊吾……尊吾……你好狠心晴……尊吾……我以为再……再也见不着你……了……”
  轻拍着她,龙尊吾柔和的道:“不要难过,洁,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的面前吗?我答应你平安回来,现在,我不是回来了?”
  抽噎着,紧紧的依偎在龙尊吾的胸前,好一阵子,唐洁才幽幽的道:“你没告诉我你要去那么久……连朋侠士与樊叔叔也瞒着我,但我知道他们也在忧虑,自从樊府被赤玉庄派人来烧了之后,我就不知道你到了哪里……樊家三位嫂嫂也搞不清楚……后来,还是我央求尚师爷设法打探,才晓得你一个人独自去了红崖泥沼……”
  龙尊吾轻轻的道:“他们不告诉你,只是怕你过于担扰……”
  猛地仰起那张泪痕斑驳的脸蛋儿,唐洁的唇角在抽搐,小巧的鼻翅儿也在急速的翕动,她咽着声道:“瞒着我我更担扰……他们,包括你,永不知道这种在惊恐里的等待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那不是在等,是在熬,像抓着心,提着胆,把一条抖着的命脉搁在头上,好苦啊……”
  拥着唐洁,龙尊吾安慰的道:“都是我不好,现在,总算一切都成为过去了,洁,我以后决不再轻易离你远去……”
  仍在抽噎,唐洁吸着气道:“他们好狠,竟任由你一个人跑去冒这种大险,事后,朋侠士带着人去帮你,我不顾一切的央着尚师爷那位大公子尚文秀前去听消息,那天一直到晚他才回来,不用多问,我一看他苦着脸,锁着眉,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他还编出一番话安慰我,我简直急疯了,一再逼他说,他无奈之下才吞吞吐吐的告诉我你已失去了踪迹,红崖之下泥沼之内到处都是残尸断肢,就是找不着你,当时我只觉得眼前一阵黑便晕了过去,待醒了过来已经是半夜了……我认为今生已不会再见到你,我……我想到的只有十个‘死’字,那一刹,像是任什么全成了空洞洞的了,任什么全变做没有意义了……我摸着一把剪刀,但是……我忘了樊家的第二位嫂子就睡在旁边……她拼命给我夺了来,当时,我恨死了……”
  龙尊吾吃了一惊,他心头蹦跳着,微微推开了唐洁一点:“洁,你,怎么这样鲁莽,没有见着我的尸体,你怎能肯定我已死去,这……这简直太可怕了,万一哪天你真的出了错,你,你叫我怎么办?”
  苍白沾泪的面颊上涌起一抹红晕,唐洁羞怯的将脸儿贴在龙尊吾的胸膛上,她轻轻摩娑着,轻轻的道:“那时我都急疯了,哪里还会想到这许多,后来还是尚师爷一再给我分析说明,给我打气,安慰我,我才萌起了一线希望,但刚刚振作了一点,樊家帮就出了大祸,被人家一夜之间打得溃败出城,几乎全都瓦解,我当时又急又怕,若不是心里还指望与你再见,又差点要想不开了……”
  用衣袖为唐洁拭着泪痕,龙尊吾微笑着道:“傻丫头,你看,我们不是在一夜之间又打回城了么,如今赤玉庄已经全被击败,束手就缚了,连帮着他们的‘九如’、‘一极’两派的高手也无一幸存,大明城已重归樊家帮,前些日子的羞辱也湔雪了……”
  第一次在唐洁脸孔上展开了一朵百合初放般的笑靥,她甜蜜的将身子全依在龙尊吾怀里,喃喃的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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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9 07:01: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三、诉相思 双凤缘

  龙尊吾以下颔触摩着唐洁那一头散发着兰馨幽香的秀发,他微闭着眼,低徐地道:“这段日子的吃累受苦总算也有了代价……自蓝湖海回来,第一件遇着的事便这般辣手,但也好歹成功了……”
  是……
  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唐洁仰起脸来问道:“尊吾,在泥沼你失踪了以后,这一段时间都到哪里去了,连樊家帮也找不着你,刚才你口里提及什么……蓝湖海,这是一处什么地方,怎么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心中微微一凛,龙尊吾不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朝左右一看,放低了声音道:“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谈……洁,不请我到屋里坐坐么?”
  “啊”了一声,唐洁歉然道:“对不起,我只忙着和你说话,几乎已忘了这里是门口,你又辛劳了一夜……”
  于是,龙尊吾微笑着,拉着唐洁的手,两人缓缓的行进门里,那扇小巧的栗木门,又悄无声息的轻轻掩上了。
  这是隔成了三间的一栋精巧的房舍,前面,仍然维持着书房原来的形式,三具大书柜分立三边的墙壁,书柜中的各类书籍排列得密密麻麻,琳琅满目,一张黑漆油亮的大书桌面对着窗子,桌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摊开一卷书,两幅吊屏挂在窗旁,绢绣的半透明屏风横在另一扇木台子门边,推开了门,便是唐洁的临时闺房了。
  房间不大,除了斜置着一张锦榻,便只有一个巧雅的妆台,两把矮椅中间摆着一只小几,锦榻上绣帐半垂,被褥整齐,妆台上的金色胭脂粉盒,脂玉兰花油瓶,檀木桂蕊粉箱全静静的,有序的陈列着,看样子,它们已早未曾使用过了。
  唐洁回过龙尊吾底柔的一笑,悄细的道:“我就睡在这里……”
  点点头,龙尊吾在一张矮椅上坐下,外罩长衫未脱,人舒适的伸展了一下四肢,唐洁又匆匆的出去到另一间小房内,片刻后出来,手上端着一面雕花木盘,盘上是一杯热腾腾的茗茶,一碟玫瑰糕,一碟油酥饼,另加一碟炸春卷,她将手上木盘放在小几上,在一侧坐下,轻轻的道:“他们常为我送来点心……但我吃不下,正好给你用了。”
  龙尊吾笑着道谢,他端起杯子来浅啜了一口热茶,长长吁了口气,又吃了几块油酥饼,然后,他道:“这里好静,当然,也寂寞,洁,你平时都看书?”
  唐洁不好意思的道:“你不在我身边,我又和他们谈不上什么,不看书,叫我怎么办呢,光想你也会想疯了啊……”
  定定的看着唐洁,龙尊吾越觉得她这时一股细致的,柔情的,脱尘的美,温婉极了,好动人心弦……
  唐洁红着脸,羞涩的道:“尊吾……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伸手过去把住她那一双柔若无骨的柔荑,龙尊吾缓缓地道:“你很美,洁……”
  脸儿越发嫣红了,唐洁低下头来,悄声道:“日子久了,只怕你会嫌弃的……”
  龙尊吾露齿一笑,摇头道:“不会,洁,你心中知道我永不会如此……”
  不舍的抽回手来,既满足而幸福的道:“你慢慢告诉我这一个多月来的事,慢慢的吃点东西,不够了我再去拿……对了,朋侠士与樊叔叔都平安吧?”
  龙尊吾颔首道:“都好,只是樊当家的受了伤,不过就会痊愈的,没有什么危险……”
  说着,他又拿起一块玫瑰糕细嚼着,唐洁双手托着面颊,爱意的注视着他,温柔的道:“慢点吃,别噎着了……尊吾,那蓝湖海是个什么地方,这些日子来你都在那里吗?”
  “啊”了一声,龙尊吾却真的险些将食物噎在气管里,他急忙喝了口茶,面色赧然。
  “呃,我,是的……我被困在那里……”
  惊异浮上了唐洁的面容,她担心的道:“被困在那里,尊吾,以你的身手,还敌不过那些人?”
  摇摇头,龙尊吾忙道:“不,我是在负伤之后被他们掳俘的……”
  恨得一咬牙,唐洁道:“他们好卑鄙!”
  咽了口唾沫,龙尊吾又小心的道:“掳我去的是个女人……”
  怔了怔,唐洁定定的看着龙尊吾,慢慢的道:“年轻的女人,她美不?”
  搓搓手,龙尊吾点头道:“很美。”
  眼睛显得有些迷蒙,唐洁幽幽的道:“把经过从开始的时候告诉我。”
  咬咬牙,龙尊吾便从头开始叙述,他如何与朱大业,焦桐他们碰上了在荒山野领行路的徐美媚与牟迟德,朱大业与焦桐又如何调戏徐美媚……然后,他又如何在遣走两人之后血战赤玉庄的铁骑队,怎样负了伤,怎样被徐美媚所俘,在那绿燕号船上的经过,到了银城以后如何,被困在西岛之上如何,未了,他又更加仔细的描述在那“拾翠楼”徐美媚的香闺中所发生的情形,尤其是徐美媚对他深情及咄咄相逼,更是巨细不遣,说得一清二楚,最后,他苦着脸,皱着眉头,忐忑的道:“我实在觉得难堪,因此,我也告诉了她,除非你答允,我不能辜负你,更不能使你伤心……”
  唐洁的面庞上毫无表情,她正襟危坐着,双目垂视,脸上却有一股出奇的苍白,低哑的,她道:“这位徐姑娘,她人已来了?”
  龙尊吾忙道:“来了,在山上的破庙里……她还要亲自来见你……”
  冷冷的,唐洁道:“不用了,见了面,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而且,对这件事,我原来亦没有什么答应与不答应的权利……”
  龙尊吾急惶的道:“洁,你……”
  凄然一笑,唐洁淡淡的道:“虽然没有见过那位徐姑娘,但我知道她定生得十分美丽,她是银城城主的千金小姐,配你这位武林中的人龙翘楚,正是天设地造的一对,我,只不过是一个父母双亡,无亲无故的孤女,又有什么地方可以与她分庭相抗的呢?对我,你原不过只是怜悯,便是其中包含有爱,也只是那淡渺的一丝丝罢了……你去吧,告诉她没有问题,没有阻碍……我不会看不开的,人活着,便须要懂得自知,懂得自爱,是吗?”
  想不到事情一上来便僵了,龙尊吾怔怔的坐着,好半晌,他才勉强一笑,语音里喑哑的道:“洁……你不答应就不答应,又何苦这样,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就是徐美媚这样待我好,我也坚持着非要问你的意思才行,自始至终,我便没有一点逾规的地步……”
  唐洁的双眸中又浮起隐隐的泪光,她哽咽着道:“你去找她吧,她还在等着,我根本无权干涉你们,就是你不要我,我也只有如此……我原是孤伶伶的一个人,现在,我不在乎孤伶伶的直到终身……你去吧,不要管我……”
  “呼”的站了起来,龙尊吾的面色苍白,他硬生生的道:“唐洁,我多年前妻丧家散,早已对男女之情断了念头,直到遇着你,才使我已经成灰成烬的情感再度炽热起来,才使我落寞孤寂的精神有了寄托,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你,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你,我爱你,强烈的爱你,将来,将希望的,完全维系在你的身上,只为了这一件事,你不但不答应,还要如此绝情的对我,没有关系,唐洁,我大不了再恢复和以前一样,永断情丝也就是了。”
  这一下,唐洁有此惶恐了,她讷讷的道:“我……我并没有说不爱你……尊吾……我没有意思要你这样做……”
  龙尊吾沉痛的道:“罢了,既然你如此怀疑我,刺伤我,我也不再作他想……不论如何,我答应你,今生今世,我不再娶……”
  哭出声来,唐洁猛然扑倒在龙尊吾怀中,她嘤嘤的泣着,一面流泪,她一面抽噎着道:“你不要误会……尊吾……我真心爱你……我……我离不开你……刚才我是说着玩的……我是故意气你的……尊吾,你不要怪我……不要骂我……我怎能离开你?尊吾……你知道我的心全交给你了……你要怎样便怎样,就是你杀了我,我也甘心情愿,尊吾啊……”
  激动的,龙尊吾紧紧抱住了唐洁,他伤感的道:“洁……都是我不好,我太自私,太奢求……算了,这什事也不要再提了,就让它过去吧……”
  “不!”唐洁仰起头来,梨花带雨般抽噎着道:“那位徐姑娘怎么办?她若知道我不肯答应,万一……万一想不开而出了差错,那我终生都要感到歉疚了……”
  龙尊吾沉默了一下,悠悠的道:“这就看她自己了……洁,我知道,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兼得,如今,除了你,别的我不敢再想,也不能再想了……”
  迟疑着,考虑着,好一阵子,唐洁才低低的道:“尊吾,那位徐姑娘,真的很好?”
  龙尊吾怔了怔,苦笑的道:“我口中说怎能作准?好不好,也需要由你下断语才行!”
  又犹豫了一会,终于,唐洁咬咬牙,道:“可以……带她来给我看看吧?”
  缓缓地,龙尊吾道:“不用了,免得你见着她生气,那样,连我也难堪……”
  唐洁轻轻将她软滑的身体贴在龙尊吾身上,还带着泪咽,她低柔地道:“带她来……尊吾,我答应你不生气,我要先看看……”
  龙尊吾摇头道:“这又何苦?本来我们好好的却为了她闹得大家心中存有介蒂,大家搞得不愉快,算了,洁,明天我们就走,走得远远地,找个风景美丽而僻静的地方住下来,安宁的过这一生,再也不要插足江湖,再也不要沾染血腥,再也不要有第三者插入……”
  轻轻的扭动着,唐洁不依的道:“但她呢?尊吾?徐姑娘该怎么办?她已禀明了父母,甚至肯孤孤单单的跟你来到这由很多人都晓得她要嫁你,很多人都知道她在爱你……我们这么一走,该是如何伤她的心?如何叫她善其后?尊吾,不要光顾着我们自己,还要想想别人,人家是二城之主的千金,又是那么美,我不能断送了人家的终身……尊吾,带她来,带她来嘛……”
  叹了口气,龙尊吾无奈的道:“不答应的是你,要见见她也是你,洁,你真把我弄迷糊了……”
  破涕一笑,唐洁轻轻把龙尊吾按在矮椅上,双手端起一碟炸春卷捧在龙尊吾面前:“尊吾,你还是迷糊点好,要不,更不知道要惹上多少风流债了,说来说去,哼,占便宜的还不是你?”
  龙尊吾拈起一条炸春卷慢慢的吃着,摇头道:“洁,你多少也该知道我对女色的观感,我素不近这些,尤其是,我心中想起一些往事会作呕……那里面,除了仇恨,便没有别的了……”
  轻轻蹲在龙尊吾身前,双手摆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头,唐洁的目光中透露着一片柔驯而低回的情意,她细细软软的道:“不要再想到过去,尊吾,想想我多爱你,想想在人世间还有一个我这样孤伶的女子在爱你……尊吾,将来,我一定要好好地侍候你,不管时光多长,我都要抚平你当日的创伤……”
  注视着面前这张略嫌清减的俏丽面容,龙尊吾深情的点点头,低徐的道:“我想,你会的……”
  唐洁心头涌起一股甜蜜,一股振奋,及一股欣慰,她靠得近了一点,轻轻地道:“尊吾,那徐姑娘生得生得……美吗?”
  龙尊吾有些迷惘的道:“记得我已告诉过你,她长得还不差。”
  迟疑了片刻,唐洁垂下雪白的颈项,讷讷的道:“比……比……比我呢?”
  几乎一下子笑了出来,女孩子啊,到了这种节骨眼上竟还斤斤计较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于是,龙尊吾忙道:“在我眼中,你自然比她强,洁,不要忘了,与你,我们是自然发出情感,与她,多少有些迫于无奈的性质……”
  满意的吁了口气,唐洁又仰起头来,娇羞的道:“真的?你不骗我?”
  龙尊吾肯定的道:“当然!”
  轻轻将面颊贴在龙尊吾的膝上,唐洁柔驯的道:“尊吾,你真好。”
  忽然有一股激动,龙尊吾不克自禁的捧起唐洁的面庞,痴痴的凝视着她,呼吸在刹那间变得急喘,喃喃地,他道:“唐洁,我爱你……”
  唐洁心儿狂跳着,有如小鹿乱撞,她也颤抖的道:“我也是,尊吾……”
  于是,用力一把将唐洁搂在怀中,龙尊吾用力,深深的吻上了她的双唇,而她的双唇是濡湿的、火热的,又是芬芳而柔软的啊,于是,顿时时光停顿了,停顿在永恒,两颗心贴连在一起了,黏成一颗心,多么美妙,这用爱灌溉结成的果实……

  ×      ×      ×

  在尚师爷宅居的前厅里,现在,已近午时。
  龙尊吾仍未将那袭外罩的长衫脱下,他与唐洁倚坐在两张太师椅上,正融洽的与尚师爷交谈着,几个人时时有轻笑声愉快的扬起,尚师爷的独子文秀则不知哪来的兴奋,一会斟茶,一会端点心的里外忙个不停……
  咳了一声,尚师爷笑道:“现下外面樊当家的人马一定在忙活着,这收拾残余的事儿可真够麻烦,官家那边也不能不打点打点,这一遭,樊当家总算是扬眉吐气了,少兄,你不知道哪,赤玉庄姓曹的攻来的那一晚实在厉害,简直就像迅雷不及掩耳一样,樊家帮吃了个大亏,抵挡得呢,倒是十分激烈,难就难在一个有备,一个无防,甫始接火樊家帮就溃退下去了,当时,老夫也怔忡得紧,尤其肩上扛着这么一付担子,唐姑娘与樊当家的三位夫人全隐居在此处,若是吃赤玉庄曹老大晓得了,呵呵,他不拿着老夫开刀才怪……”
  龙尊吾啜了一口茶,道:“也全亏了师爷在临危承命,以自己的身家去挡着,才使唐洁姑娘与樊家三位嫂嫂无虑,这一着,很多人却没有胆子敢做,想师爷你只是一介书生,却这般的尚仁重义,不畏不屈,实令龙某人与樊当家衷心的感激……”
  十分受用的呵呵笑了起来,尚师爷忙道:“客气客气,少兄谬誉了……”
  龙尊吾正色道:“所谓‘疾风知草劲,患难显亲朋’这句话是一点也不错的,只有在危难艰困之时肯伸援手的朋友,才可称做真正的朋友,师爷你正合了一句话‘雪中送炭’了……”
  尚师爷欣慰的道:“老夫与少兄虽然神交已久,却是初次见面,难得少兄竟然如此知我,对,老夫生平,最恨的便是那些专事奉承,惯于谄媚的小人,最不屑的便是那些只知‘锦上添花’的附炎趋势之徒!”
  说到这里,他又面向唐洁道:“只是居此多日,蜗居的简陋,待慢了唐姑娘了……”
  唐洁俏生生的脸蛋儿一红,忙道:“师爷太客气了,我……我觉得一切都很好……”
  龙尊吾也笑着道:“真不知该如何向师爷表达铭感之忱呢——”
  摆摆手,尚师爷还没有来得及讲什么,外面,他那宝贝儿子尚文秀旦气吁吁的奔了进来,一边大嚷着:“爹,爹,外头来了好多人,樊当家,朋四爷,还有一位十分美丽的大姑娘,以及很多樊家帮的大哥们都来探望你老啦……”
  尚师爷颇觉光彩的站了起来,口中却呵斥道:“你看你这大呼小叫的样子,在客人面前可还懂得点规矩吗?还不赶快出去迎着!”
  尚文秀连声答应,又一阵风似的转了出去,龙尊吾与唐洁也随即站了起来,龙尊吾一面向外挪步,边道:“师爷,你先请。”
  推让了一会,终于由尚师爷走在前面,三个人匆匆来到大门,唔,胡同里喧哗着,已到处都站着人,在石阶前,刚有一辆乌篷车停了下,我们的朋三省四爷正掀开车帘,扶下了艳光照人的徐美媚,以及神色在憔悴中却显得颇为振奋愉快的“鬼眼”樊盛!
  徐美媚刚一下车,她的二位护卫“玄鹤”牟迟德与“青鹰”梁采已左右迎了上去,“瓜皮”韩正却亲自搀扶着樊盛,在钱富与他手下八个大汉的恭迎下缓步登上石阶。
  尚师爷急步上前,先长揖到地,又上去帮着韩正扶掖樊盛,樊盛沙哑的一笑,语声显得有些疲乏的道:“师爷快请放手,这叫我樊盛如何敢当?”
  呵呵一笑,尚师爷道:“如今当家的你是病人,休要与老夫客套,在寻常,想要老夫扶持老夫亦不管哩。”
  樊盛一抬头,看见了含笑立在门边的龙尊吾与唐洁,他枯黄而干枯的面容上顿时涌起一片难以言喻的感恩与激动神色,沙着嗓子,他颤声叫道:“龙兄……”
  龙尊吾一个箭步来到樊盛面前,低笑道:“这一夜,樊兄一定担足心了。”
  双目中噙着隐隐的泪光,樊盛晞嘘道:“龙兄,我知道……这一战多亏了你,要不,只怕樊家帮再也难雪此辱,难回此城了……龙兄,听说你还带了伤?”
  恳切的握着樊盛双手,紧紧的,龙尊吾沉缓的道:“决不要这样说,若非贵帮各位兄弟齐心用命,朋老哥调遣运筹有方,我一个人又岂能成事?一点皮肉之苦更算不了什么,况且,樊家帮与赤玉庄之战,我又哪里免得了责任?樊兄如此相待,却越发使我汗颜了……”
  叹了口气,樊盛又喑哑的道:“龙兄休要自行领咎,谁也知道事情并非如此单纯……天要龙兄你来相助,否则,昨夜的情形便要完全改观了……听他们告诉我,对方的好手几乎大多数都是吃龙兄你一个人干翻了的?”
  摇摇头,龙尊吾忙道:“这是弟兄们谦怀了,还不是大家合力互助的结果?尤其……”
  他还在客气着,一侧的朋三省已迈了过来,他用力一拍龙尊吾的肩头,大叫道:“喂喂,你们两个活宝到底是有完没有?自家兄弟还他妈在这里穷客气一番,也没看见大伙全呆在这里发愣,好啦好啦,都给我进去,要咱们师爷泡上壶好茶,弄点东西填填肚子,会珍楼的酒席马上就要派专人送来了,你们去蘑菇吧,我姓朋的可不等啦!”
  尚师爷了陪着笑道:“朋四爷说得对,请,各位全朝里请……”
  于是,一行人谈着,笑着,鱼贯走进门内,里头,尚文秀又在忙活了,另两位尚宅的下人也被指挥得团团转
  龙尊吾与唐洁却没有进去,依旧站在门边,而石阶下,牟迟德和梁采正簇拥着徐美媚,朝上面走来——
  今天,徐美媚已换了另一袭翠绿色的衣裙,还加意配上一领缀满宝石闪闪发光的披襟,乌黑柔密的秀发高高的挽起,玉簪铮琮,环佩轻摇,越发衬托得面似芙蓉柳如眉,秋水为神玉如骨了,她轻轻提着裙脚,娉娉婷婷的行上台阶,隔着龙尊吾与唐洁尚有三步,她已目光水盈盈的注定唐洁深深裣衽为礼,口中珠走玉盘般道:“徐美媚拜见唐姐姐……”
  方才,在徐美媚甫始下车之际,早想一睹真容的唐洁已经迫不及待的看见了她,徐美媚的美艳与雍容是无可疵言的,她那一股高雅华贵的气质,在瞬息间已使唐清心中折服了,她明白这是一个足可令人神魂颠倒的美人,同时,她也看得出对方更是个贞烈而专情的女子,那双柳眉儿媚而不惑,一对丹凤眼清而不淫,小巧端正的鼻梁傲倔,菱形丰润的嘴唇柔美却冷沉,容貌上,再再都证明她是一种女人,一种不易相处,但处好了便死也不能分开的女人!
  急忙上前两步,唐洁扶起了徐美媚,含笑道:“不敢当,姑娘切莫如此多礼……”
  徐美媚盈盈站起,目光连看也不看旁边的龙尊吾一眼,径向身侧的“玄鹤”牟迟德道:“迟德,献上薄礼。”
  牟迟德上前一步,双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奉着一具纯金的、上面嵌着七颗色彩不同的硕大的宝石的方形小盒,恭敬的举到唐洁面前。
  这一着,唐洁却是颇出意外,她怔了怔,有些着急的推让道:“初次见面,怎敢收受姑娘这样贵重的礼物?还请姑娘收回留做他用,我是无论如何不能领纳的……”
  轻柔地,却是恳求的,徐美媚道:“姐姐,这只算妹妹对姐姐的一点小小心意,说不上贵重,更说不上赠与,姐姐,盒子叫‘七虹盒’,里面装的是十六颗‘蓝火钻’缀饰成的一颗心,表示着姐姐对龙壮士的坚诚,也表示妹妹我对姐姐的仰慕及坦城……”
  一番话说得细腻温婉,更说得情深意重,把唐洁心中原存的一些儿怨意与不满顿时扫得精光,唐洁微红着脸儿,只有伸手接过还一直躬身举奉在牟迟德头顶上的“七虹盒”,有些窘迫的道:“谢谢——妹妹了……我,我却没有什么好东西还赠妹妹……”
  清澄眸子的凝视着唐洁,徐美媚低柔的道:“姐姐无庸客气,只要姐姐能像一个妹妹般待我护我,这一生……我已是享用不尽,感激不尽了……”
  唐洁心中暗忖道:“好厉害的妮子,难怪尊吾这傻小子被她弄得心摇神荡,一筹莫展……”
  心意想着,她口中却道:“妹妹放心,姐姐会这样做的。”
  掩不住的喜悦流露在徐美媚的眼角眉梢,她微微抖索着,显得紧张而又激动的问:“真的?姐姐?可是真的?”
  暗暗叹了口气,唐洁幽幽地道:“真的。”
  “姐,若非当着这许多人面前,我……我真想紧紧的拥抱住你,姐,你待我实在太好了……”
  微微一笑,唐洁道:“我想,这也是个缘份……”
  急不迭的点着头,徐美媚忙道:“是的,是缘份,姐,我一定永远尊敬你,爱护你,驯服你,我一生永远都听你的话,姐,我一生的幸福全是你赐给我的,将来,任你打我骂我我都不会有丝毫怨言,姐,我感激你……”
  说到后面,徐美媚的双眸中又见泪光盈盈,连语声也变得有些哽咽了,唐洁不觉感动异常,她又是爱怜,又是心疼,又是不忍的上去揽住了徐美媚,悄声呵慰道:“不要难过,妹妹,今天……正该是个值得喜悦的日子才对,我会像亲妹妹似的爱护你一辈子,现在,我是真从心底喜欢你了……”
  含着泪,徐美媚抽噎着道:“真的?你不讨厌我?不讨厌我分占了龙尊吾对你的爱?”
  坦直的一笑,唐洁低细的道’“从现在开始,不!”
  紧握着唐洁的手,徐美媚红着眼圈道:“姐,你真好……”
  一扬头,唐洁斜睨了侧旁苦着脸默不作声的龙尊吾一眼,笑着道:“走,妹妹,到我那里坐坐去,前厅里全是男人,我们不要插在里面,尊吾——”
  龙尊吾忙应道:“什么事?”
  眉梢子一扬,唐洁冷冷的道:“你等下到我那里来。”
  龙尊吾连连点头,红着脸道:“是的,我等一下就来……”
  于是,唐洁挽着徐美媚亲热的行向门内,临进门,徐美媚实在忍不住了,飞快的回头看了龙尊吾一眼,这一眼,其中包含了说不出的爱意,说不出的喜悦,以及,说不出的甜蜜!
  痴痴的望着一双丽人婀娜的背影,龙尊吾如释重负般长吁了一口气,紧搓的双手也放了下来。
  “玄鹤”牟迟德靠近一步,抱拳道:“恭喜龙公子,贺喜龙公子。”
  悚然一惊,龙尊吾面红耳赤的窘笑道:“谢谢牟兄……”
  “青鹰”梁采也露齿一笑道:“方才,好险哪!”
  龙尊吾的面色越发窘似关夫子,他连连抱拳道:“全是托天之福,托各位兄台之福……”
  牟迟德与梁采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于是,在龙尊吾的肃手让客中,三个人一道行向了里面。
  里面,前厅内,这时却也恰好传出来一阵喜悦的,欣愉的笑,这片笑声,宛似一下子就把人们心头上的云翳扫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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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9 07:37:2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四、柔柔意 熊熊仇

  五天之后,这是一个寒冷的,幽静而萧索的黄昏。
  尚宅的后院里,夜风吹拂松涛如泣,一片沉沉的雾霭浮沉飘荡在四周,唐洁居住的那幢小巧香房里,正有一线温暧的灯光透了出来。
  外面的房间中已升起了一盆熊熊的炭火,炭盆是圆鼓形的,白厚瓷镶着蓝边,上面还淡淡的绘着几竿修竹,烤着火,闻着那股特有的温热气息,越发令人畏缩于室外的冷冽,越发感到冬天已经来了。
  在一张铺着饰垫的大太师椅中,龙尊吾正舒适的伸开两腿,悠闲自如的享受着这片和熙如春的温暖,唐洁坐在他的对面,手中在有一针没一针的缝着件白色中衫,而徐美媚却坐在她旁边,双手托着下巴,津津有味的在瞧着……
  无可置疑的,这是一幅多么令人羡妒的小家庭景像,而在这景像中的男主人,却是好生有福,非但享尽了左拥右抱的齐人之乐,这一双少女又是如此的美艳娇柔,娴淑温婉,能处身在这种环境之中,只怕任何人都会留恋不舍,给神仙也不做了……
  忽然,徐美媚斜睨了半闭着眼睛的龙尊吾一眼,轻悄的道:“喂,尊吾,我们在这里到底还要呆多久呀?看你这样子好像一点都不急,这也不是我们的家……”
  说到家,徐美媚的俏脸不禁一红,她连又垂下头去,唐洁都笑了,她微露出一口扁贝般的洁白细齿,低柔的道:“是樊叔和朋大哥硬留着多住几天的,最近他们也很忙,又要安抚伤亡,又要收拾残余,又要重振基业,又要再建宅第,够他们里外跑了,不过,听朋大哥说,这些天来,他们已弄得快舒齐了……”
  睁开眼,龙尊吾点头道:“不错,我心中也急得很,但我还提防赤玉庄姓曹的是不是仍有蠢动的意图,据派在那边的眼线回来禀报,曹老大不会再有卷土重来之心了,一则他遭此惨败,业已万念俱灰,再则他经过这一次浩劫之后,能手尽失,如今自保还嫌力量不够,根本已无法再做他图,现在我才算全放了心,至少樊家帮在这重创之后,可以安定下来,无虑再有兵灾……”
  笑了笑,他冲着眼前的二位美娘子一咧嘴,道:“二位是否已有了什么计划?”
  唐洁怔了怔,摇摇头道:“反正我完全看你的意思,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跟着就是了……”
  唇儿一抿,徐美媚“嘻”的笑了一声道:“尊吾,你可是要听,我和姐姐的意见?”
  龙尊吾笑道:“当然。”
  徐美媚先看了一旁的唐洁一眼,一本正经的道:“在蓝湖海东方七十里,有一座十分美丽的小山,叫做‘心盟山’,山上长满了‘银桦树’与‘有情花’,一条瀑布从半山垂流,汇成一湾清溪,溪底全是五颜六色的光润小石子,山脚下,丝草如茵,柔软得像一张绵长无限的地毯,‘心盟山’里也有小巧幽丽的山谷,也有青石嵯峨的奇岗,在春天,微风吹来,红花齐放,可以在清溪中濯足,在草地上打滚,在夏天,瀑布喷洒,像是碎玉莹翠,可以戏水,也可以在下流中垂钓,在秋天,晴空万里,只飘着几抹淡渺如絮般的浮云,银桦树的枝干挺伟的迎风摇曳,我们可以到青石丛中捉迷藏,到小山谷里去大声笑闹,在冬天,瑞雪纷飞,大地一片粉妆玉琢,我们可以遥眺群峰千岭的皑皑积雪,数着搪前瓦下的流灿冰柱……这该是多么美的享受,多么令人不能忘怀的人间仙境,这地方,正可做我们未来的居处……”
  唐洁的双眸都听得迷蒙了,她痴痴沉沉的就像坠入一个梦中一样,好久,才喃喃的道:“可是……真有这么一处美丽的地方吗?”
  点着头,徐美媚真挚的道:“有,一些儿也不假,只会比我描述中的更美……”
  眼睛中射出一片兴奋的光芒,唐洁转向龙尊吾道:“尊吾,我们到那里去,好吧?在那里建造我们的家,一个安安静静,温温暖暖,甜甜蜜蜜,真正属于我们三个人自己的家!”
  “好像,隔着蓝湖海银城太近了一点呢?”
  小嘴一鼓,徐美媚嗔道:“那有什么不好?银城又惹着你啦?隔着近,才有个照应嘛,没有事我又不会常跑回去……”
  龙尊吾低沉的笑着道:“没有关系,我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你要回去尽可自便,别忘了我还有另一位陪着。”
  怔了怔,徐美媚臊得满脸嫣红,又气又羞又急的奔到龙尊吾身前,捏起两只粉团似的小拳头轻轻重重的捶打着龙尊吾,边不依的道:“不来了,人家不来孑,还没有正式成亲,你这没良心的就巴着我回娘家,你你你……你最坏了……”
  唐洁也啐了龙尊吾一声,笑道:“妹妹,不要理他,你要回去,姐姐陪你一道,就留他一个人在家里守门,看他还凭什么拿跷!”
  哈哈一笑,龙尊吾捉住了徐美媚的双手,道:“好家伙,天地尚未拜,你们两个已是沆瀣一气,串通了算计我,将来还有我混的余地么?”
  徐美媚杏眼一瞪,道:“你知道就好,哼,以后有时间让你顶扫把,跪马桶盖,打地铺了,再不,叫你尝尝吃巴掌的滋味……”
  有趣的看着徐美媚,龙尊吾低声的道:“美媚,这些驭夫的法宝,以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却是从哪里学得来的哪?”
  未假思索,徐美媚脱口道:“这还用学?光看着娘给我爹吃的排头不就全明白啦?”
  一言出口,龙尊吾与唐洁俱不由失声笑了起来,这一下,徐美媚才知道自己失了言,她顿时又羞得面如绛紫,冻玉也似脸庞上浮着懊恼,两只小粉拳又雨点似的落到了龙尊吾的肩上。
  室中正是一片春情洋溢的笑闹,正甜甜蜜蜜的响着嗔啐,门儿已被“砰”的推开,寒风卷入一阵,朋三省的怪叫声传了过来:“哦哈,我的乖乖,老弟你小子也未免太享福了嘛,老哥哥忙里忙外搞得筋疲力竭,腰酸背痛,你却坐在这里让未来的弟媳妇捶背拿肩,嗨,不公平,太不公平!”,
  说着,这位腰粗膀阔的大伏堡四爷反手关上了门,挤眉弄眼的走了丞来,徐美媚不好意思的收住了手,与唐洁二人双双上前招呼,朋三省摇摇手,哈哈大笑道:“不客气,不客气,二位弟媳妇且请回坐,呵呵,你们真是相亲相爱哪,还没进屋子,只在门口就可以听到你们里面这嘻嘻哈哈的热闹声,老哥哥我呢?听在耳中,心里就越发感触万千了……”
  唐洁淡笑着替朋三省斟了一杯热茶送来,边低声道:“朋大哥,你又有什么感触呢?”
  故意长长叹了口气,朋三省接过茶杯道:“就说我吧,今年已是四十多靠五十岁了,到目前别说孩子,就连老婆也还在她娘家,看看你们成双成对,恩恩爱爱,再瞧瞧我形单影只,孤孤伶伶样子,怎能不会有感触?他奶奶古语说得好,‘不孝有三’那‘无后为大’啊,没有老婆没有关系,绝了子嗣却连老祖宗在地下也要气得吹胡子瞪眼,数落我这做子孙的不肖啦,缺德啦,不知讨人家娘们喜欢啦等等,唉,时光不饶人哪,这一把年纪了,再拖下去,就越来越不是个味啦……”
  龙尊吾听得几乎把肚皮都笑痛了,他捂着胸口,咳咳着道:“朋三省思凡了……”
  这边,徐美媚走近了两步,她笑道:“记得在那座山上的破庙里朋大哥也提过这件事……当然,我一定会为朋大哥效劳的,但是,不知朋大哥的条件如何?喜欢的又是哪一类型的女子?请朋大哥言明,好歹我们也为你拿个主意。”
  朋三省哈哈笑道:“说真的,老婆么,是得娶个了,我这一把年纪,爹娘又不争气,再偏生给了我这么一付人见人怕的阎王脸盘,样样比人家稀松,哪里还敢奢谈人家什么条件?只要不挑剔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忍住笑,龙尊吾一本正经的道:“美媚,朋老哥哪里还有条件,只要是个女人就成了。”
  朋三省连忙双手乱摇,急道:“不,不,虽说没有条件,却也不能这般简单,找个缺眼少鼻子的女人怎么行?我是独眼,老婆总不能也少一只招子呀,再说,若弄来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婆,足可当我的娘,还得我去侍候她,那就更说不过去了,条件是谈不上,不过么……”
  他打了哈哈,又道:“年纪最好有三十郎当岁左右,不要超过四十大关,老姑娘也行,寡妇也笑纳了,长像不必太强,可也不能丑得似个夜叉,最好多少识几个字,别如我这般斗大的方块儿认不出两箩筐……如果实在没有,二十来岁的大姑娘,我自然也不忍拒绝……”
  一番话,说得室中的三个人全笑弯了腰,好一阵子,徐美媚才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憋着声道:“就是这样了,我们一言为定,朋大哥,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在银城,多的是千娇百媚的女孩子,我负责为你说妥一个……”
  朋三省急忙抱拳为礼,又一面道:“朋某人先谢过大媒,但是,呃,弟媳妇,可不能要人家心里不情愿啊……”
  徐美媚正色道:“放心,一定要对方心甘情愿,自自然然,丝毫也不勉强,我也晓得,这种事勉强不得的,是不?”
  朋三省心头想笑,却忙道:“对,对,弟媳妇说得有理。”
  这时,龙尊吾笑道:“好了,朋老哥,你的事情谈完,如今也该商讨一些正经的事了……”
  朋三省忙道:“什么正经事?我的终身大事还不够正经么?”
  摆摆手,龙尊吾道:“本来,在这种欢愉的气氛下,我不该又提起些扫兴的事,但却不能不提,不能不说……”
  他这几句话,使房中的三个人都沉静了下来,同时,三个人心中也都想到了龙尊吾要提起的是哪些事。
  轻喟了一声,龙尊吾徐徐的道:“你们都晓得,我的那笔血债,如今才只偿还了一半,尚有一半未曾报得,当年杀害我妻,残我肢体的双双人狼,除了他们的为首者‘老黑’应彪与老四‘秃子’毛贵山已恶贯满盈,被我诛绝以外,还剩下第二个万老九和第三个‘黄发’褚长春,褚长春在我们反袭本城与赤玉庄的人马混战时已经乘乱逃走,但是,那万老九我却知道在哪里,望天台,朋老哥,知道这个地方么?”
  朋三省点点头,道:“我知道,这地方是一处孤立的高地,在‘阿落溪’偏北十二里,那里属赤玉庄的地盘之外!”
  龙尊吾缓缓地道:“从这里去,需要多久的时间?”
  沉晚了片刻、朋三省道:“骑上一匹好马,大约也要一天一夜左右才到得了……”
  说到这里,他反问道:“是不是万老九在那里?”
  点点头,龙尊吾道:“是的,记得第一次在樊府见面我曾伤了他?他就在望天台养伤,褚长春自此地逃脱之后,必定去与万老九会合,再作他逸之图,只要找着他们中间的一个,其他一个也就无庸再费功夫去查寻了。”
  朋三省皱着眉道:“那是五天以前的事,五天之后,他们还会呆守在那里么?而且,他们已经知道赤玉庄溃败的消息,失去了翼护的靠山了……”
  龙尊吾淡淡的道:“不管他们在与不在,只要有一条线索可寻,蛛丝马迹,也总能追到他们,望天台那里就是一条线索的开始……”
  朋三省关注的道:“你肩肋上的伤可曾痊——”
  急忙使了个眼色,为了怕唐洁和徐美媚担扰,龙尊吾一直把自己的创伤处掩饰着,根本就未提起过,看着他身上的斑斑血迹,两位姑娘还一直以为全是别人的血,她们却不知道,其中亦有龙尊吾自己的血!但龙尊吾有那些珍罕的灵药带着,这几天来自敷自抹,伤口,早已结疤啦……
  朋三省会意,急忙住口,但徐美媚与唐洁两个却全变了脸色,尤其是徐美媚忍不住惶急的道:“什么?尊吾?你还受了伤?你可装得好像啊,一直把我和姐姐蒙在鼓里……你为什么不说呢?”
  笑了笑,龙尊吾道:“说出来有什么意义?除了令你们二位焦急不安之外没有一点好处,你们再急我还是受过伤了,是不?你们放心,现在已经完全好啦。”
  说着,他还挥动了一下两边的胳膀以资证明,这样,两张俏脸儿才缓和了下来,但是,却仍有一股掩不住的关怀与气恼。
  转头看着来回踱步的朋三省,龙尊吾又道:“老哥,明儿我即去望天台,办完事立即回来,回来之后,我们还走一趟晋境,别忘了‘魔眸教’与‘紫衣派’之事,‘东治府’醉壶公易老儿还和紫衣派的人们在眼巴巴的盼着我们去呢……”
  朋三省点点头道:“不错,再晚时间就来不及了。”
  看了一侧的唐洁一眼,龙尊吾缓缓的道:“还有唐洁的父仇,我想,一下子都结算了吧。”
  唐洁蓦地全身一震,黯然垂下头去,这一刹,眼圈儿都红了,朋三省是知道她的事的,默默便首无语。
  徐美媚却有些愕然,她迷惑的道:“姐姐的父仇?尊吾,什么父仇啊?”
  淡淡的,龙尊吾道:“就是盘据在紫芦山区的铁矛帮,她的杀父仇人是一个名叫古颜的人物,我想如今那古颜也该偿还这一笔血淋淋的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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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9 14:51:5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五、望天台 送恶魂

  “望天台”。
  这是一处高于地平面二十余丈的隆起山脊,由黑褐色的岩石与猩赤红的红土所天然堆砌起来,约有三里方圆,从这里,可以看见远近的迷蒙峰峦,荒原荆野,以及,一弯如带的“阿落溪”。
  现在,正是晨光熹微,寒露冷重的拂晓,大地全是一片寂静,没有一丁点儿声息,甚至连虫鸣鸟叫的声音也没有,这一刻,望天台左近的景物都像还沉溺在睡梦中一样。
  有一个人却并没有沉在睡梦中,连大地都是那般疲乏而进入黑暗的休酣里的时候,他却仍在狂奔着,聘驰着,如今,他已来到了这个急切想来的地方,策马孤立于望天台的脊脚之下,正仰首默默的朝上打量着……
  不错,他是龙尊吾。
  自昨天凌晨到今天早上,他已整整独骑奔行了一天一夜,但他并不感到疲累,感到的,只是一腔热血的沸腾与满心焦虑迫促。
  伸手轻拍着混身汗如水淌的马儿,马儿的嘴大张,流挂着白黏的涎液,鼻孔中喷出团团的雾气,肌肉在不停的抖动痉挛,它确实过份疲乏了,这一段长程的奔波是如此艰辛,任它名叫“一阵风”,任它是一匹千中选一的好马,也有些难以支持……
  龙尊吾缓缓的翻身落地,微微伸展活络四肢,他那袭银白色的长衫在晨风中猎猎拂动,时而隐现出左胸前的光诘的象牙刀柄,半晌,他吁了口气,由马儿在附近食草游荡,自己已风驰电掣般掠向了望天台上面。
  在蓑草杂树中快速跃飞着,片刻之后,他已来到了望天台顶端,顶端,是起伏不平的一条窄狭地带,就在一片较为低洼的疏林边,嗯,一栋完全用松林枝干搭就的房屋已映入眼中!
  龙尊吾目光炯然的四处搜视,当他认清了这个望天台上就只有这一栋房屋的时候,他没有再做犹豫,立刻怒矢般的长射而去。
  几个起落之后,他已来到了这栋松屋之侧,这是一栋带着粗犷的典雅风味的房舍,无论哪一部份,也都是用根根原始的松木干所搭造,斑烂褐黄的树皮还附生在树干上,看去特别有一股淳朴与古拙的感触。
  这栋房屋有三扇窗,房侧及屋后各一,而门户则开在房屋前面靠左,龙尊吾虽然小心观察了一遍,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的本身功力来说,这些窗对他,对敌人却并无意义,因为他知道,只要一旦动手,只怕他的猎取物将难有希望脱逸——不论是有多少出路供给他们逃命。
  闭闭眼睛,龙尊吾大袖一挥,冷峻的沿屋前木造的五层梯阶到了门口,而门是关着的,他没有考虑,徐徐敲了几下。
  屋里是一片沉寂,但龙尊吾侧耳倾听,可以依稀听到隐约的鼾睡声,于是,他较为用力的又重重拍了几下门。
  过了一阵,里面有一具显然是尚未睡醒觉的朦胧语音响起:“谁呀?这大清早的就来拍门?”
  龙尊吾温和的道:“我是,赤玉庄的人……”
  半晌,开始有窸窣的的穿衣声及穿着鞋子拖地的声音传到门边,里面这仁兄一面低声咕哝着一面拉开门闩,颇不耐烦的启开——
  这来开门的汉子瘦棱棱的,一张面孔青中泛黄,就像得了多年痨病似的,他披着一件黑衣,半睁着一双惺松睡眼,尚未看清门外的是谁,龙尊吾已猛一把将他推了个四脚朝天——
  “唉唷——”
  那汉子痛得大叫一声,朦胧的睡意也全吃这一推给惊跑了,他两手撑地,愣呵呵的瞪着形色冷酷,站在面前不言不动的龙尊吾,一下子竟连舌头也转不过弯来了。
  就在两人四目相视的当儿,里间,一个闷闷的语声已急传过来道:“曹三,你他妈一大早就鸡毛子喊叫干啥?见鬼了?”
  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却使得龙尊吾蓦地一颤,虽然他甚少听到这人的说话声,但是,当初只听过一两次也就够了,够得足以令他终生不忘,永刻心版,是的,这语声,在龙尊吾来说,已不似从一个“人”的口中发出,那是一头狼的嗥叫,一只野兽的咆哮!
  双目中血光顿射,他牙齿紧咬,一步一步的朝里面行去,这时,倒在地下的仁兄才急忙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慌慌张张的往前一拦,边叫道:“喂,喂,朋友你是哪一道上的英雄好汉?这么乱闯乱撞的?里头是万大爷养息的房间,你也不听候传报就硬往里进?”
  龙尊吾反手一个大耳光,打得这汉子鬼号一声,整个人平飞着起了三尺,满口鲜血狂喷着重重摔跌出去,这一下,他除了直躺在地下哆嗦,连哼全不会哼了。
  “唰”的闪身而进,龙尊吾魔鬼似的挺立在房间的当中,不错,这间房子里果然有他欲寻的对象——“双双人狼”中的第二个角色万老九!
  万老九到底也是久经风浪的老江湖了,方才他甫始听得那曹三嚷叫,已自惊觉情形不对,抓起榻边的一把“虎齿棒”便翻身下来,但是,却没有来得及再有其它动作,龙尊吾的影子,那冤魂一样缠绕不散的影子,已那么令人神飞魄散的映入视线之内!
  抑制不住的恐惧突然笼罩了万老九全身,他上下牙床在捉对儿颤响,躯体也一阵紧似一阵的抖索着,那张本已瘦削而青白的狞丑面容,在这一刹,更是扭曲得变了原形
  残酷的在唇角浮起一抹微笑,这抹微笑,有如一只猫儿在悲悯的对着爪下的老鼠做着讽刺,龙尊吾毫无表情的道:“久违了,万老九。”
  暴浮在额际的青筋宛似一条条的大蚯蚓,万老九全身冷汗透衣,他的心腔也在“通”、“通”的狂跳着,似是一下一下的敲击他的肋骨,几乎连意识都麻木了。
  好一阵子,他才翕动着嘴唇道:“龙……龙尊吾……你,你要做什么?”
  点点头,龙尊吾徐缓的道:“问得好,万老九,你自然明白,我来这里不是要与你交朋友,我们多年前那笔债——血的债,你算算,连本带利,该怎么个还我法?”
  巨大的恐怖与惊惧震撼着万老九这只病狼,他大大在摇晃了一下,面白如纸,颓丧而微弱的道:“龙尊吾……当年的事……我不是有意如此……那全是他们几个人的主意……你已杀了老黑应彪和秃子……这笔账,该已算清了……龙尊吾,我只是一个伤残的人……你就放过我吧……”
  冷凄凄的一笑,龙尊吾铁一般的道:“在你们奸杀我妻,重伤于我的时候,你们可也曾想到过这句话?”
  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万老九乞怜的道:“我知错了……龙尊吾……我答应你自此以后永远退出江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哪怕修发出家,我也心甘情愿……”
  踏前一步,龙尊吾冷漠的道:“万老九,你也在江湖上闯过,你也以心狠手辣而出名,你定然知道‘血债血偿’这几个字,不要像个女人,拿起你的兵刃来与我一搏,就是死,也应该死的像个男子汉!”
  哆嗦着,万老九几乎声泪俱下的道:“求求你,龙尊吾……你就饶过我吧……我已是一个没有大用的废人了……我背上的刀伤还没收口就化了脓……溃烂了一大块……又害了一场寒热,如今只剩得一……口气……龙尊吾……你就忍心杀害一个毫无抵抗力的病人?”
  双眸中的光芒冷酷而寡毒,龙尊吾静静的道:“那个时候,你们也明白我与我妻同样没有抵抗力,但是,你们这四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却当着我的面轮奸了她,用天打雷劈的狠毒手段几乎凌迟了我,万老九你们全是畜生,全是一些寡廉鲜耻的禽兽!”
  万老九声嘶力竭的号嗥着,涕泪果真的滂沱!
  “我……我是畜生……是禽兽……龙尊吾……求你饶我这条狗命……我这一辈子也记着你的大恩大德……龙尊吾,我求你,我供你的长生牌位,只要你不杀我……老天啊!”
  哭叫着,万老九竟“扑通”一声跪倒在龙尊吾的面前,以额碰地,“咚”、“咚”的用力叩起头来!
  龙尊吾的心脏猛烈痉挛了几下,他不觉大大的退后了一步,人的生命竟会如此可贵?那些昔日为了名节、操守、德望,以及朝庭、疆土、民族而牺牲了性命的人又怎么说呢?难道他们不明白活着的重要?于是,他轻喟一声,是了,人与人之间的知耻尚仁之处,尊卑贵贱之处,分野也就全在此了……
  脸上的肌肉有着僵硬感觉,龙尊吾蓦然霹雳般暴吼一声道:“起来!万老九,不要以为你做出这种为人不齿的可怜模样我就会轻易饶恕过你,万老九,你做的孽多了,害的人多了,今天就是你遭报的时辰。想想那些带血的脸,那些比你更为痛苦的哀求呼号,这全是你一笔一笔背上的债,血淋淋的债!万老九,苍天是有眼的,冥冥中它在看着你,等着你,看到了今天,等到了今天,你用你的狗命来抵债吧!”
  怒号着,万老九哀恐的号叫:“龙尊吾,饶了我,饶了我啊……”
  猛然转过身来,龙尊吾厉声道:“不要再说下去,万老九,在你身上,不会有奇迹!”
  就在那个“了”字刚刚跳跃在空气中的时候,一阵凌厉的劲风已那么猛烈的劈向龙尊吾的后脑,来势又急又快,似是想一下子把他的头颅砸成粉碎!
  于是——
  “嗖”的一声破空锐啸有如一枚无形的尖钉扎进了人们的耳膜,金芒闪电地的猝现又逝,快得宛似千百年的时光突然溜失,而在这片耀眼的金芒中,万老九已惨吼着连连打着转子跌了出去,他自咽喉至小腹处,整整裂开了一条长有尺半的血口子,五脏六腑便像压炸了似的随着他的瓣动而喷洒了一地,疬疬瘰瘰,拖拉得到处皆是!
  那柄嵌镶着千百利锥的“虎齿棒”便掉在龙尊吾的身边,棒上闪亮的利锥正在眨动着苍凉的冷眼,那般无助,又那么落寞……
  阿眉刀上的血液流成一线,点点滴滴自刀尖淌下,龙尊吾默默凝视着木板上扩浸成一滩奇异图案的血渍,好一阵子,才反手将刀插回鞘内。
  走过去,他木然看了死状奇怪的万老九一眼,万老九的面孔扭曲,五官全移了原位,双目突出了眼眶,四肢也古怪的朝身后伸张出去,他必是不瞑目的,当然,又如何令他瞑目!
  缓缓的,龙尊吾回过身来就站在房门口,那方才挨了一个大耳刮子的曹三正提朴刀,却像傻了一样僵直着不动,目光惊骇而恐惧的瞪着躺在那边的万老九,这副惨状,已将他完全慑住了。
  沉重的,龙尊吾开始一步步朝曹三逼行过去,直到接近他三步之前,曹三才悚然醒觉,他猛的打了个寒栗,“啷呛”一声,手上的朴刀已坠落于地,跟着,这位仁兄双膝一软,竟也“扑通”一下跪到龙尊吾脚边!
  重重一哼,龙尊吾冷峻的道:“我问你话,若是你有一句虚言,我便以你身体上的半斤人肉做为抵偿,告诉你,我出手很准,不会让你占了便宜去!”
  曹三颤抖着,面青唇白的哀求道:“英雄……饶命……饶命……英雄……你问你只管问……小的一定据实奉告……不敢有一字相……瞒……”
  做微仰头,龙尊吾冷冰冰的道:“躺在地下的这个人叫万老九,是‘双双人狼’中的老二,这些,你大约不会不知道?”
  曹三哆嗦着道:“小的……小的知道……”
  点点头,龙尊吾又道:“那么,他还有一个把兄弟叫‘黄发’褚长春的你也应该认得吧?”
  急惶的,曹三忙道:“认得认得……他生着一头黄毛,削腮尖额,一对眼眶陷了下去,模样十分……凶恶……小的在庄里曾见过他一次”
  龙尊吾生硬的道:“万老九来此养伤,你一定是派来侍候他的了!”
  曹三如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苦着脸道:“英雄说对了,小的正是派来侍候万九爷的……”
  沉吟了片刻,龙尊吾续道:“万老九在此养伤期间,那黄发褚长春可曾来过?尤其是在这几天之内?”
  毫不犹豫的,那曹三摇着头道:“没有……除了在赤玉庄见过他一次之外,那姓褚的便未曾来过这里,如若他来,小的保准可以知道……”
  迅速的,龙尊吾道:“赤玉庄被樊家帮打败了,这件事你可晓得?”
  曹三沙哑的道:“小的晓得,三天前庄里还派人来通知过小的,并且要小的转告万九爷一声,就说情势对他不妙,请他自行设法处理他自己的事……”
  龙尊吾目光尖利的看着他,冷森的道:“但他为何却仍在此地?”
  一张脸几乎胀成了猪肝,曹三讷讷的道:“庄里派人来的那一天,刚好……刚好万九爷的寒热又发作了,他晕晕沉沉的躺在床上,又叫又喊,梦话不绝,小的便未曾立时转告他,小的当时还想,吃了败仗的是我们赤玉庄的事,万九爷只不过是庄上的客人,我们打胜打败,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小的还觉得庄里太过无情……我们自己铩了羽,吃了憋,竟连朋友全不要了,人家还带着伤,带的病,就这么硬生生的要将人家推出门去?这……在江湖道义上说,似是有些不够情份的……”
  看着他,龙尊吾平静的道:“说下去!”
  吞了口唾液曹三又低哑的道:“昨天,万九爷清醒过来……小的看他神色太坏,也就,呃,也就不敢启口,想暂时拖瞒几天,等他伤病好一点才告诉他……自从住在望天台来,这位九爷好像是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一样……成天提心吊胆,疑神疑鬼的……小的看他有些可悯,才加意侍候……”
  说到这里,曹三猛然一哆嗦,目注龙尊吾,惊恐的道:“英……雄……万九爷的心事……可是就为了你?”
  冷冷的,龙尊吾道:“我想他是。”
  曹三抖索着道:“你……你们可是有仇?”
  双目骤寒,龙尊吾厉烈的道:“现在不是你来问我的时候!”
  心头一震,曹本三急惶的道:“是……是……”
  踱了两步,龙尊吾又道:“那褚长春真的一直没有来过?”
  曹三几乎指天盟誓的道:“确实没有……英雄,小的说什么也不敢骗你……”
  龙尊吾目光投注在房顶上,他默默沉思着,不错,冥冥中,是有天意的,如果这曹三早几天将消息传过来转告于万老九,只怕万老九说什么也会急急逃走的,便他偏偏生了病,曹三又偏偏自以为做了好人,这样鬼差神使的一延一拖,就正好拖到自己适时赶来,这不全是老天的安排么?不全是果报神的指引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种了因,便将得果,迟早有报,丝毫不爽,那带血的咀咒,沥心誓言,终于也应验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深深叹息,人,是一种多么自私的动物啊?那黄发褚长春,再怎么说,与万老九也是叩过头,拜过把的结义兄弟,在大明城事败逃走之后,他竟不赶来通知万老九应变,却自顾自的匆匆脱逸了,在时间上来说,褚长春逃出大明城到今天,共有五六天的缓冲时间,他原可来得及向他的把兄弟告警的,他没有来,除了怕受牵连,担凶险,还有什么其他的解释么?是的,并非我龙尊吾要亡他双双人狼,是他们自己灭自己啊……”
  低下头来,龙尊吾沉重的道:“你起来。”
  曹三惊喜过望,他有些结巴的道:“英……英……雄……呃,你……你不会杀我……吧?”
  一皱眉,龙尊吾冷冷的道:“起来。”
  “咚”的叩了个响头,曹三畏畏缩缩的站起,垂着手,躬着腰站在旁边,十足的一副奴才像。
  负着手,龙尊吾较为温和的道:“我是龙尊吾,假如赤玉庄有人问你这件事是谁干的,你就说是我好了。”
  猛的一激灵,曹三骇得倒退两步,张口结舌的道:“什……什么?你你你,你就是龙尊吾?‘金面修真’龙尊吾?”
  一挥手,龙尊吾道:“这没有什么惊异之处,你以后要记得,今天我留你一命,是要你将有生之年多行善事,如果你仍去为恶,将来,地下的万老九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喃喃的,龙尊吾语声低沉下来,有些迷蒙与凄怆:“这就是报应了……多年前,上苍即已为他安排了今天……青青……青青,你看见吗?听见吗?……”
  一侧,曹三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他生怕一不小心惹翻了眼前这位煞星,天爷,自己就是再有十条命想也不够垫上……
  缓慢的,龙尊吾向门外行去,到了门口,他停下脚步回身来,目注曹三良久,低沉的道:“朋友,江湖上人心险诡,你在里面混并不是件好材料,我看,在没有遇上麻烦之前,你还是尽早退出去吧……”
  曹三愣了愣,他真弄不明白这位大名鼎鼎的“金面修真”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性,什么脾胃,但他却不敢再问下去,连忙躬身道:“小的省得,小的省得……”
  于是,龙尊吾返身离去,沿着“望天台”的坡路行向下面,他回首看着那栋逐惭隐入脊背下的松屋屋顶,不禁感慨万千,自他方才来到,至目前离开,只不过是片刻之间,但却就是片刻之间,有些人得到了他多年所梦寐须求的,有些人便将一切失去,可是,无论是得到抑或失去,严格论说起来,这其中又相差多少呢?
  先前那一刀,龙尊吾想起便不由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那一刀,他是早就知道早晚也得出手的,只不过是无法在仇人跪着的时候出手罢了,自己不愿杀戮一个乞怜的人,更不愿杀戮一个未曾抵抗的人,当时背转身去,便等于给那万老九一个偷袭的机会,但是,说穿了,又何尝不是给他一个求生的机会呢?只要万老九一直不肯动手,一直哀求下去,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便那万老九却愚蠢的展开了偷袭,他应该早明白不会有希望的……
  苦涩的一笑,龙尊吾用力摔摔头,像要摔掉脑子里回想的一些什么,他迈开大步更快的朝下面走去,现在,他已经看见了正在那边低头啃啮着野草的坐骑,那匹马儿的形态,嗯,多安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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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9 15:49:58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六、遵信诺 协同心

  大明城外,樊家帮的人马衣履鲜华,刀佩齐全,在他们大当家“鬼眼”樊盛的率领下偕一干城中的仕绅商贾一直迤逦出离城十里之遥,今天,他们乃恭送龙尊吾朋三省等人转道赴晋,这等浩壮及热烈的场面,可谓是十分派头了。
  龙尊吾、朋三省、唐洁、徐美媚,再加上牟迟德与梁采,一行总共是六个人,除了朋三省和唐洁骑的是樊家帮赠送的好马之外,龙尊吾他们全乘着初来时的坐骑。现在,他们全翻身落地,这里已是叉道口,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
  樊盛的气色已较以前丰润明朗得多,他含着一抹依恋的,带着微微愁悒的笑容,抢上一步,分握龙尊吾与朋三省的手,低沉的道:“今日一别,不知要等到何时才可重逢?大哥飘萍江湖,终年游踪不定,龙兄又待远赴晋境。时光易逝,韶华不在,却是好生令为弟的难舍啊……”
  龙尊吾用两手反握着樊盛,恳切的道:“樊兄不要忧戚,人活着,就免不了生离之苦,唯其有离,也才有聚,我们都还年青,将来时日正长,把唔之期,不愁遥遥……”
  朋三省也呵呵笑道:“妈的,小樊平时豪气干云,磊落粗昂,怎的今天却成了娘们了?你还怕我们不来哪?小子,你留心了,下次来我们就不走啦,非吃得你叫苦连天不可!”
  樊盛强颜笑道:“大哥,就怕你们不来,来了,想要走为弟的也不答应……”
  一旁,尚师爷捻着几根稀落的黄须笑道:“下次再见,说不定不是在大明城而是在蓝湖海呢,当家的不要忘了,龙少兄大喜之日,就在眼前啦……”
  樊盛看了看龙尊吾身后羞得垂下头去的一对美娘子,不由也替龙尊吾欣慰的道:“龙兄,你好福气,在你大喜之日,无论如何都得通知于我,任涉千山万水我定赶到相贺,龙兄,你记着了……”
  尚师爷急道:“可别忘了老夫,这一杯喜酒,老夫也是叨扰定了的啊……”
  尚师爷身后跟随着的尚文秀亦期盼的道:“龙大叔,晚辈也得跟着爹爹一道来……”
  一瞪眼,尚师爷斥道:“黄口小子,叔伯讲话,岂有你这畜生插嘴之处?”
  朋三省与樊盛全哈哈笑了,龙尊吾忙道:“欢迎之至,到时候在下会托专人前来邀请各位劳驾观礼,而只要抽出闲暇,在下亦一定会尽量到樊兄处多做打扰的……”
  圈环刀朱大业从旁边凑了上来,这位粗鲁坦率的汉子苦着脸道:“龙大哥,你可别忘了大明城,别忘了樊家帮呀,你是我们大伙儿的恩人,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龙尊吾握住他的手,诚恳的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朱兄,别再提那些使我脸红的字眼,我们原是手足兄弟,是么?手足之间,本应齐心合力,同丹共济,又怎能谈上恩德两字呢?”
  一位穿着锦绣福寿团字图长袍的肥胖老人呵呵笑着走来,他摸着油厚的下颔道:“对,还是龙少兄说得对,朱头儿这么一说,就成了见外啦!!”
  朋三省朝那肥胖老人道:“马员外,劳你大驾前来相送,却是真个不好意思哪……”
  嗯,这位老人即是大明城中的首富马员外,他双手乱摇,连声道:“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老夫是应该的,应该的……”
  于是,龙尊吾向外站出几步,双手抱拳,长揖到地,清朗的道:“我龙尊吾无才无德,一个武夫,却猥蒙各位兄台贾绅相送十里,衷心之内实觉惶然,震天高谊,永铭不忘,日后山远水长,后会有期,尚请各位兄台多加珍重!”
  说罢,他又向樊盛及樊家帮的焦桐、朱大业、潘苇、苟望生、孙成等人再次抱拳,低沉的道:“别了,各位。”
  朋三省也一拍樊盛肩头,笑道:“兄弟,咱们再见。”
  于是,他们各自认镣上马,欢迎的浩大行列也在樊盛的长揖行礼下全部躬身致敬,龙尊吾一挥手,六人六骑已朝着大道扬尘而去。
  时光是没有变异的,没有形质的,但它却似在停顿中又如流水一般往前淌去,而人们,也就随着时光的消逝而有所迁变,幼小的成长着,壮实的又趋向老大。相同的,在前一段平静的事物会在后一段时间涌现波澜,因此,有些人便是在光阴的流泄里得到了些什么,有些,却又完全失去了,在人生的路途上,所经历的遭遇是一场一场虚的景像,当穿越过去的时候,便在你异日的回忆里刻注的标记,当你停顿在某一场幻景中,你就只有让别人来回忆你了。说起来,生活是十分玄妙的一种体验,难就难在看不看得透,而龙尊吾却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知道自己已经穿越了许多幻景,刻注了许多标志,所以,他急切地想摆脱这一切,他需要把握真实的现在,只有真实的现在,他才能获得一些终老时幸福的泉源,换句话说,才有未来在山林水洼之旁的悠游回忆……

  ×      ×      ×

  晋境,东治府。
  这是一座相当繁华热闹的恢宏城镇,有两条南北大驿道自此交会而过,四方各地的商旅行脚,客贾货贩,也在此做为进入两河地域的中途站,下甲子湾,有水路可到“伯兰”、“石嘴”,顺流而下,又能直赴“会里”,因为无论是水路两程,东来西往,百货土产及交易买卖,这一带上千里以内全在此地作为囤积与分运之处,多少年以来,东治府也就越发显得繁荣了。
  在城里较为僻静的后筒子大街尾上,矗立着一座气派熔赫,高大宏伟的花岗石巨厦,黑漆油亮的大门镶嵌着一对金光灿耀的兽环,九级宽大石阶的两边蹲立着两座威武慑人的石狮,四盏大红灯笼分两边高挑出来,衬着三丈高花岗石墙,映着门楣上的白底金匾——“紫衣为雄”几个仿宋体巨字也就越发显得不可一世了。嗯,这正是紫衣派的总坛所在地!
  现在,正是黄昏。
  龙尊吾等一行六人策骑缓缓来到了石阶之前,鞍上,徐美媚向前微微倾身,悄然道:“尊吾,可是这里了?”
  点点头,龙尊吾望着徐美媚疲乏而清减的俏美面庞,又看看唐洁那困倦而略显憔悴的模样,不由有些心痛的道:“叫你们不要来,偏不听话,非跟着不可,唉,这又不是游山玩水,是在刀尖上摆命呀,看看你们这样子,吃不消了吧?”
  徐美媚一瞪眼嗔道:“你少假惺惺,吃不吃得消是我们自己的事,唔,表面上你好像是蛮体贴我们,其实呀,谁晓得你葫芦里是在卖什么邪药!”
  叹了口气,龙尊吾啼笑皆非的道:“真是不识好人心,我看你们实在倦了,这一路来,受了多少颠簸之苦?你们女儿家比不得我们男人——”
  一皱鼻子,徐美媚“咭”的笑出声来:“好了好了,就是你要训我们姐妹,也得找个地方,总不成就在人家的大门前便摆出面孔来吧?”
  旁边的朋三省也呵呵笑道:“老弟,既来之则安之,好好歹歹以后再说,现在不赶快拍门进去,紫衣派恐怕连接风酒都来不及准备啦!”
  龙尊吾无可奈何的道:“好吧,我们下马。”
  等到大家落鞍以后,龙尊吾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老哥,名帖我们还忘了带……”
  一侧的徐美媚吁了一口气,道:“早为你办好啦,老爷,什么都等着你想起来还成呀?”
  说着,他转过头来道:“迟德,去叩门投贴。”
  牟迟德答应一声,匆匆拾级而上,一边走,他已自怀内摸出一对大红洒金的名贴来捧在手上
  凑近了些,朋三省羡慕的道:“妈的,你小子也不知前生敲破了多少木鱼才修来的福份,任什么全有人在侍候着了,两个娘们,一个秀丽端庄,温静娴淑,一个美艳聪慧,妩媚大方,奶奶的,可真妒煞了我这孤家寡人也!”
  龙尊吾不觉也满心甜蜜温暖,腻滋滋的受用十分,他忍不住露齿一笑,目注两位未来的娇妻美伴,双手全搓成一团了。
  这时——
  牟迟德已敲开了大门,大门一开,可以看见里面两边各肃立着八名紫衣劲装的彪形大汉,门后竖着一块挡风雕花的石屏,现在,一个瘦长的紫衣汉子正接过牟迟德手中的洒金名帖,快步行向后面。
  几乎就在那瘦长汉子刚刚进去的同时,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已紧跟着传了出来,约有五六个人像是冲一样从雕花石屏后面转出,这群人的为首者不是别个,正是曾被龙尊吾救过性命的紫衣派“白玉堂”高手“五爪君子”甘寿全!
  还未出门,甘寿全已朝站在槛外的牟迟德急急拱手道:“待慢待慢,借问兄台,龙、朋二兄如今身在何处?”
  牟迟德文质彬彬的还礼后,伸手朝阶下一指,沉声道:“就在府前听候接见。”
  甘寿全忙道:“罪过罪过——”
  一面说,一面快步奔出来,同时,龙尊吾与朋三省也满面含笑的迎了上去。
  双方见面之下,龙尊吾费了好大的劲才阻止了欲行大礼的甘寿全,他搀着这位紫衣派的好手又替唐洁、徐美媚、牟迟德及梁采等人一一引见了,甘寿全兴奋的道:“闻说龙兄与朋兄曾在大明城协助樊家帮力挫赤玉庄狂焰,龙兄更以一己之功击杀对方好手数十,江湖传言,如风四扬,二位尚未抵此,那些英雄事迹在下等却全知道了……”
  龙尊吾与朋三省赶忙客谦着,朋三省左右一望,奇道:“对了,甘兄,壶中之公易老儿呢?”
  哈哈一笑,甘寿全道:“正在里面预备往‘金福堂’赴敝派露闩之宴,在下亦方待前去做陪,刚走到门口,即已接到二位恩兄的名帖,二位兄台,紫衣全派可真是盼二位来盼穿了眼啊……”
  龙尊吾微微笑,尚未及说话,大门里,一条人影已飞刀似的扑了出来,还隔着几层石阶,那人已扯开沙哑的嗓门大叫道:“我的老天爷,你们可算来了哇!”
  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来的老兄不是别个,正是那位西月山的酒圣“醉壶公”易欣!”
  这老儿依旧是一袭褴褛不堪的土灰布衣衫,上面沾着一层厚厚发亮的油腻,那只酒葫芦与四棱棒子却没有带着,蓬散着一头乱发,张开脏兮兮的两只手,一下子便将龙尊吾抱了个紧。
  龙尊吾与他亲热了一阵,笑道:“易老哥,这些天来你可舒坦得很吧?”
  朋三省哼了一声,道:“老叫化整天吃的是鸡鸭鱼肉,睡的是锦绣绫罗,哪能与我们这种劳碌奔波的苦命人比呀!”
  怪叫一声,易欣吼道:“我的朋四爷,你道老汉我在这里过得好受哪?等你们两个等得连人都疯了。不错,紫衣派的哥子确实待老汉如上宾,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腾出上房来给老汉居住,派出小厮来供老汉使唤,可是,我们自己也摸着良心想想哪,人家新遭巨变,正是悲落伤痛之际,却又如此善待老汉,敬重老汉,设若我们不替人家分点忧,出点力,还算是江湖上跑跑的角色么?老汉自知一人之力有所不够,便望眼欲穿的等你们来,可叫好,一等就等到如今,假使你们再不到,就凭老汉一个,也只得跟着紫衣派的人马去拼上一场了!”
  龙尊吾微笑道:“不要急,易老哥,我们这不是来了么?”
  长长吁了口气,易欣如释重负的道:“唉,你们可是来了……”
  “五爪君子”甘寿全忽然踏上一步,低促的道:“龙兄,朋兄,本派掌门大师兄已来亲迎尊驾!”
  龙尊吾与朋三省急忙抬头看去,嗯,一位身材修长,面如满月的微秃老人,已雍容而沉稳的大步行下石阶。不待甘寿全前来介绍,那位老人已双手抱拳道:“老夫张丰帆,二位想必是龙、朋二兄了?”
  龙尊吾与朋三省也急忙还礼,边道:“有劳大掌门足下,不才等承蒙如此抬举,实感不安……”
  这位紫衣派的最高掌权者宏声一笑,道:“二位客谦了,老夫闻讯稍迟,未曾派人迎出城外,这才是大大的失礼,尚望二位海涵。”
  说到这儿,他招过了一直站在旁边的四个人物,一一指着引见道:“这位是本派首舵舵主‘流虹掌’谭青……”
  谭青是个黄面孔的中年人,相貌十分平凡,他微微躬身致意,张丰帆又介绍第二个蓄着大胡子的壮汉道:“此为本派二舵舵主‘金镖银刀’胡海。”
  这位气度轩昂的壮汉连忙抱拳为礼,张丰帆又一指第三个像个书生似的白净人物,道:“这一位乃本派第四舵舵主‘回旋剑’范独。”
  剩下那个是位浓眉大眼,身体结实的年青人,张丰帆慈蔼的看着他,和祥而低沉的道:“他是老夫的亲侄子,如今派属‘金福堂’,受差遣,这孩子叫宗承祖,他自小便由老夫琢磨施教,如今也快有十个年头了……”
  这时,该认识的也全认识了,甘寿全朝他的掌门人道:“大师兄,还没有请各位贵客入内歇足,摆在金福堂的酒席大约已在等着了……”
  轻拍脑袋,张丰帆连称糊涂,他肃手让客,几经推请才仍由他走在前面,一行人谈笑着进入大门之内。
  走在这条被四面回廊围绕着的石板道上,朋三省抽了个空挨到甘寿全身边,悄声问道:“甘兄,你们不是有四堂四舵么?怎么四个堂主完全不见?四位舵主也仅在看到三个?”
  苦笑一下,甘寿全伤感的道:“水渭集与魔眸教一战,四位堂主战死两位,四舵舵主,也有一人殒命,就是第三舵的杨舵主……”
  “哦”了一声,朋三省有些抱歉的打了个哈哈,这时,他们已来在一座宏伟的大厅之前,在厅门外面,早有两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在恭候着了。
  张丰帆走前两步,笑道:“牛堂主,韩堂主,且来见道龙、朋二位兄台。”
  两个中年人迅速迎上,右边那个面色青白,神态冷漠的朋友拱手道:“紫衣派‘白玉堂’堂主牛季常。”
  左边这一位胖敦敦,脸团团,状似好好先生的人物也长揖着笑哈哈,道:“‘金福堂’堂主韩森。”
  龙尊吾和朋三省也赶忙回了礼,对那“白玉堂”堂主牛季常,龙尊吾却特别多加了几分注意,他知道,白玉堂是紫衣派的首堂,也是力量最为雄厚的一堂,换句话说,白玉堂堂主的功力,该是十分的精湛与高超了……
  大厅正中,已经摆好了一桌颇为丰盛的洒席,在一番客气后,各人纷纷落座,自然,徐美媚与唐洁是靠着龙尊吾的。六名紫衣弟子替大家一一斟酒后,张丰帆站了起来,双手举杯,沉缓而肃穆的道:“以此杯水酒,张丰帆代我紫衣全派欢迎龙、朋二兄及二兄贵友,饮下此酒,愿我等将心连结,同赴大难!”
  于是龙尊吾等六个人全站了起来,大家相互一敬,全然干杯,这一杯干尽,席上的空气顿形热闹,方才的一丝丝儿生疏及拘束也一扫而光,是的从现在开始,双方已等于结成一体了。
  席间,甘寿全站起来,将唐洁和徐美媚的身份说明了,在一片称赞声里,则张丰帆领头,又各敬了她们一阵,直到酒过三巡,两位姑娘的俏脸儿都红透了,才在一名老妈子的侍候下,陪着到后面内宅休歇。
  就在两位姑娘离席之后,气氛已逐渐严肃起来,龙尊吾晓得,只怕即将商谈如何进袭魔眸教以湔血耻的大计了。
  首先,张丰帆沉缓的道:“龙兄及三位莅临本派总坛,不惜冒生命之危赐助一臂,本派自老夫以下谨向各位致最高深之谢意。”
  朋三省一仰头干了杯中之酒,用手背抹去唇角酒渍,豪烈的道:“我们不是外人,既来了,大家全是把老命系在一条线上,是而彼此也用不着客套,大掌门,请问贵派好手如今还有多少?”
  凄然一笑,张丰帆道:“本派原有四堂四舵,除派中弟子八百名外,有堂主四,舵主四,堂舵之下拥有好手三十人,但是,自渭水集与魔眸教一战之后,折了两位堂主,一位舵主,各堂舵之下的能手也损失二十六名,如今,本派中得以称上‘好手’二字的人,把老夫算上,只有十人左右了……”
  低沉的,龙尊吾接着道:“那么,魔眸教方面有多少硬把子呢?”
  略一沉思,张丰帆道:“据我们探得消息,魔眸教那边共有‘天眼”、‘地睛’二堂,另有‘赤焰’一殿,约有高手二十五名,不过,他们的高手一般武功都比我们来得卓越,虽然,在水渭集也被本派消灭了七人,如今算起来,却有十八名之数,再加上他们的一干手下个个狠毒,悍不畏死,乃是一批颇难应付的敌人!”
  忽然朋三省怪笑一声道:“是了,龙老弟,上次与壶公在一道的时候,咱们不是宰杀了魔眸教两个混小子吗?这两人的身手十分不弱,看情形,怕也不会是无名之辈吧?”
  甘寿全忙问道:“朋兄,那两人左手腕上可套着一只雕盘着‘翼龙’的古怪铜铜?”
  朋三省连连点头道:“有,两个家伙都戴着这玩意,看样子是赤铜打造的,那镯上调雕刻的翼龙龙角还突了出来,尖锐得像一截小锥子……”
  一拍手,张丰帆喝彩道:“干得好,这正是他们所谓‘铁第子’的标志!”
  龙尊吾有些迷惘的道:“铁弟子?”
  笑了笑,甘寿全解释的道:“魔眸教的高手皆称为‘铁弟子’,意乃他们皆为铜肌铁骨,百摧木倒,能以承受重任之谓……”
  哼了一声,朋三省嗤着声道:“我操他个二舅子,他们起名字到起得巧,但真和这些王八蛋遇上了,却大大的不是这么回事,一碰就倒,像他妈纸做的一样!”
  全席俱不由莞尔,甘寿全吁了口气,笑道:“不过,这些角色却也不可轻视呢……”
  龙尊吾浅浅的啜了口酒,又挟起一块白切鸡放在口中咀嚼了半晌,他淡淡的笑着道:“现在,对方的铁弟子只能算十六名了。”
  说到这里“他又面朝张丰帆道:“大掌门,未知阁下可有如何进袭魔眸教之计划?”
  张丰帆平静的道:“原来,老夫预备大举攻扑魔眸教的老巢,后来经过再三研讨之下,又觉得不太妥善……”
  “为什么?”朋三省插口问。
  低徐地,张丰帆道:“第一,魔眸教的窝巢所在地,经我们再三探查,才搞清楚了,大约座落于陕境‘蟒头山’山脉一处地穴中,那蟒头山形势险峻,绝壁削崖,深荆幽林,异常阴秘而阴森,摸不清其中地形,极容易中伏吃亏,第二,魔眸教素以狡诡毒辣出名,在他们的巢穴内外,定然布置有十分厉害的机关陷阱及重重防卫,我们如不明就里,硬往内闯,招至的损伤必将是异常惨重,第三,在经过长久而艰辛的探查之下,我们当不敢确信魔眸教的根据地所在之精确位置,大队大马前往扑击,若不能一次将之歼灭,而把时间浪费在寻找游移上,这就是不智之举了……”
  点着头,龙尊吾道:“如今大掌门可另有他计?”
  喝了口酒,张丰帆道:“有了,老夫还是想和上次在水渭集之战一样,约他们到某一个地方做存亡之斗!”
  想了想,龙尊吾道:“他们会来么?”
  张丰帆道:“一定会的,魔眸教不喜欢别的帮派看低他们,而且,老夫更有一条激将之法!”
  侧位的甘寿全敬了龙尊吾一杯酒,道:“这方法异常简单,自水渭集一战之后,魔眸教认为本派大势已去,无再图重振之可能,因此,他们的势力便十分快速的伸展入东治府左近,如今府城四周数百里的黑道买卖,几乎全叫他们一手包办了,而鱼肉商贾,杀残百姓之事层出不穷,在往常,本派是一定要出面阻止的,但新遭惨败之下,本派已无力再维护正义,截此魔手,另一方面,也就是顺水推丹,装出一付衰败软弱之态,以便暗里养精蓄锐,聚集力量,一举灭此魅……”
  顿了顿,甘寿全又接着道::“是而我们若欲约战魔眸教,只要突然出现打掉他们一笔买卖或阻止他们一次歹行,也就足够激起这些凶人与我们拼斗了!”
  龙尊吾颔首道:“好办法,但约战之地可已选好?”
  深蓄的一笑,张丰帆道:“早已选委,乃在离东治府三十里外的‘流沙坡’,那‘流沙坡’是一片长着野芦苇的大斜坡,坡上全堆集着金黄的细沙,坡下,则是一条两丈多宽的混沌小河,这地方偏僻荒凉,正适合做比较激烈的搏杀!”
  甘寿全抿了抿唇,低哑的道:“还有一桩,那‘流沙坡’的地形,极以昔日水渭集血战时的情景,我们要在景色相似的地方,以迥异的时间洗雪我们的羞辱!”
  闭闭眼,龙尊吾徐徐的道:“准备何时进行?”
  张丰帆慎重的道:“如若各位兄台不嫌太快,老夫想,明日开始便照预定之计逐步进行,在‘流沙坡’,本派已寻好埋伏奇兵之处!”
  微微一笑,龙尊吾道:“在下完全同意,朋老哥,你呢?”
  朋三省呵呵笑道:“我?我当然唯你马首是瞻!”
  一直没有说话的醉壶公易欣忽道:“这一次,可得慎密从事,要打,就要一下了完全将魔眸教打垮,不能再给他们翻身的机会,免得纵虎归山,遗患无穷,这些混账全是些凶尽恶极之徒,哪一个也轻饶不得!”
  张丰帆点头道:“易兄说得是,这些,老夫亦已考虑到了……”
  于是龙尊吾笑道:“大掌门可清楚魔眸教属下的小角色尚有多少?”
  用手指着桌面,张丰帆缓缓的道:“水渭集他们折了百多人,如今大约至少还在五百以上……”
  龙尊吾轻轻的道:“那么,就照此数全算上了。”
  举起杯来,张丰帆诚挚而感激的道:“老夫代表紫衣派,再敬各位兄台一杯!”
  全桌的人都举起手中酒杯,龙尊吾深沉的道:“祝旗开得胜!”
  于是,所有的人全干了,现在,他们开始毫无顾虑的尽情吃喝起来,当一件大事定妥之后,放在心上的,便只有肚皮的饥饱问题了。
  酒席上是融洽的,亲切的,也是热闹的,谁也不知道明天以后的日子是凶是吉,但明天以后的那连串日子却终将来到,在没有降临之前,如今除了谋得一醉,又能做些什么呢?

  ×      ×      ×

  天空阴霾得像一张哭丧着的面孔,暗沉沉的云层堆积成一片广阔无垠却又宛似压在人心上的云黝穹幕,北风怒号,刮在脸上似刀子在割,流沙坡的浮沙打着唿哨兜空旋舞,迷蒙蒙的,三五步外就看不甚清晰了,这是个恶劣的天气,可不是吗,看样子,就快飘雪了呢。
  野生的,一丛丛的白头芦苇,宛如在寒风中咽泣,它们倾摆着,翻动着,似在哆嗦,任泪似的白絮漫空飞扬,这景色,好不凄怆……、
  龙尊吾自是一袭白色的长衫,他与外罩紫袍的张丰帆并肩挺立在一堆沙土之旁,风吹得他们的衣袂猎猎飘飞,但是,他们却毫不稍动的站在那里,就仿佛两尊石雕之像。
  约有三百名左右的紫衣大汉分成六排静静的盘坐地下,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块紫巾以避风沙,露在巾外的一双双眸子却是沉重的,忧戚的,他们都知道今天来此做生死之搏的对象是谁,他们明白眼前即至的命运又是如何悲凉,那是血腥的,残酷的,而旋虐的北风,扑脸生痛的沙粒,寒冽的天气,在他们看来,竟是那般不足轻重了。
  紫衣派的首舵主谭青,二舵舵主胡海,四舵主范独,三个人早将衣衫掖紧,盘着膝坐在那六排弟子之前,年青的宗承祖却单独一个人站在一丛芦苇旁边,目光跟随着被狂风吹起空中的白絮发怔……
  在龙尊吾他们右侧五步左近,朋三省、易欣,和牟迟德,梁采四个人凑在一起不知嘀咕着什么,以外,紫衣派仅存的两位堂主牛季常与韩森却不在,甘寿全和另三名好手也没有露面……
  张丰帆抬头看看天色,低沉的道:“好坏的天气……”
  背着风,龙尊吾道:“是的,在感触上也就越觉得悲凉了……”
  沉默了片刻,张丰帆又道:“龙兄,你看我们今天的运道如何?”
  淡淡的笑了笑,龙尊吾低声道:“我想,应该可以达到我们的愿望……”
  张丰帆以拳击掌,重重的道:“派中弟子对魔眸教的仇恨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都切望着为上一次战死的同门师兄弟复仇索命……龙兄,哀兵必胜,你相信这句话吗?”
  点点头,龙尊吾道:“当然,人不畏死,则天下无可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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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9 18: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七、流沙坡 斗鬼魅

  满意的吁了口气,张丰帆着劲的一笑道:“牛堂主带着派里三十名好手中仅存的几个人在前夜里去办的那件事,老夫认为相当干净利落……魔眸教正在护运一船烟土,只由一个小头目及十几个爪牙照拂着,他们全叫牛堂主等人当场杀死,却留下那个头目的半条命带回战事,老夫想,魔眸教在得悉这消息之后,那神态必是十分有趣的……”
  龙尊吾搓着手,道:“大约如此。”
  又抬头看看天色,张丰帆疑惑的道,约的是今日午时,现在,他们也应该来了……
  古怪的一笑,龙尊吾神色冷森的道:“已经来了,大掌门,就在前面。”
  张丰帆立刻聚集目光朝前看去,唔,可不是吗,在风沙晦迷中,前面,十多丈远近,一批批的白色人影已蠕蠕向这边移来。
  “好眼力!”张丰帆赞一声,回头呼道:“大家准备,我们的对手来了!”
  于是,盘坐在沙地上的一干紫衣弟子们随即纷纷跃起,背后斜背着的“鬼头刀”在一片“呛啷”撞响里全拔了出来!
  就在紫衣派这边方才展开阵势之际,一群鬼魅似的白色身影已分散开来,布成一个半圆缓缓往前逼近,终于,在十步之外,他们已完全站定,不错,那些白色牛皮衣靠,血红的蛇形图纹,猩赤的,绘在胸前的三只怪眼,衬着他们的光头,丑脸,在在都给人一种颤栗惊恐的阴森感觉,是了,魔眸教的人!
  低沉的,张丰帆道:“好一群妖魔鬼怪!”
  龙尊吾冷沉如山的道:“但他们却仍是人。”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魔眸教那边已有十个人越众而出,大步来在五步之外,但是,他们却是不和紫衣派搭腔,十个人全阴沉沉的立在那里,似是有所等待。
  于是,稍过一会,又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铁青的大汉走了出来,他直接行过了那十个的身边,语声有如狼嗥般道:“紫衣派的张丰帆给我滚出来!”
  一言出口,紫衣派弟子已蓦然哗叫怒骂成一片,张丰帆微微挥手,踏前一步,冷冷的道:“老夫便是,你大约乃魔眸教的求教主‘七虹开天’司徒无忌了?”
  那高大雄伟的人物狂笑一声,青森森的狰狞面孔上浮起一抹轻蔑的神态,他将绘满血红的图纹的身体正对张丰帆,暴烈的道:“呸,对付你们这些手下败将,跳梁小丑,还需要劳动本教主的圣驾?我二大教主亲来超度你们,已是将紫衣派抬上天了,张丰帆,你是头愚蠢的老狗,今天,我第一个就要先摘你的狗头!”
  冷沉的,张丰帆道:“你可以试试,苗刚!”
  那位魔眸教的二教主一双三角眼圆瞪着,他狠毒的道:“张丰帆,在水渭集的教训你全忘了?你们遍地的遗尸,纵横的鲜血,这些都没有使你这颗昏庸的脑袋清醒?好的,你要再次挑起战火,魔眸教无任欢迎,这一遭,我们要将你紫衣派连根拔起,个个斩绝,要你们鸡犬不留,永世不得超生!”
  没有表情的一笑,张丰帆道:“苗刚,好运不会老是跟着你们!”
  苗刚,在魔眸教中是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张丰帆虽然不认识他,却知道他的名姓,更晓得他有一付暴虐残狠的性子,他号称“青脸鬼虎”却真和一头鬼虎那般残酷阴狡!
  缓缓抬起左腕,腕上的赤铜手钮闪泛着淡淡的黄芒,苗刚忽然哼了哼,脸上似笑的道:“张丰帆,我挑你先斗这第一场,你敢么?”
  这一会,轮到张丰帆狂笑了,他宏烈的道:“苗刚,你如此志得意满,目中无人,你自以为称是什么?你不过只是武林中一个邪教的帮凶罢了,魔眸教自成教以来,做的全是伤天害理,令人发指的暴行,干的全是丧尽人伦,卑鄙龌龊的无耻勾当,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什么下流你们便做么,苗刚,天要你们亡了,天要你们败了,魔眸教,你们这些奴才,全都下地狱去!”
  神色倏变,苗刚狂怒的吼:“张丰帆,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侧旁,龙尊吾一斜身拦到张丰帆面前,他双手垂下,微含笑意,平静而安详的道:“姓苗的,我来陪你玩上一趟如何?”
  双目似欲突出般瞪着龙尊吾,苗刚狠酷的道:“你是谁?”
  早站在一旁的朋三省呵呵一笑插上嘴道:“他么,是你爹。”
  忽然阴恻恻的笑了,苗刚声如夜枭般道:“怪不得张丰帆口气硬了,紫衣派胆子壮了,原来你们已找着帮手啦……但是,怕只怕这几个废物派不上用场啊……”
  无所谓的耸耸肩,龙尊吾道:“凑合着玩玩罢了,苗刚,你还有兴趣么?”
  苗刚斜视眼瞄视龙尊吾,半晌,他道:“亮个万儿,小子,我看你是哪来的胆量!”
  笑了笑,龙尊吾正想说话,右面,一团黑忽忽的东西已突然飞射而来,他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微微将头一歪,“噗”的一声,一枚圆球形的,上面布满了尖锐银刺的物体已坠落沙地之上!
  “‘铁刺猬’?嗯……”
  这个“嗯”字还在他嘴里吐出余音,“嗖”的一声锐响暴起,金芒骤现,锋利的刀刃擦着慌忙跃闪的苗刚颊边掠过!
  龙尊吾的阿眉刀出手,已不再迟疑,他的手腕倏翻,在一片炫目的光辉闪动里,三十七刀已融成一刀连串的飞向苗刚而去!
  同一时间——
  张丰帆大吼一声,长袍内“铮”的轻响,一柄澄若秋水,吹毛截铁的长剑已蛇信般猝然出鞘,他猛一纵身之下,已迎上了正迅速冲来的那十个魔眸教“铁弟子”!
  这十个人,仍是魔眸教“天眼堂”的十凶,个个武功诡异,修为精湛,照面之下,已一下子将张丰帆围在中间!
  龙吟般长啸着,张丰帆那柄珍罕的宝剑已挽起一条匹练似的银带,挟着“咝”、“咝”的迷蒙剑气,毫不退避的直攻四周敌人!
  一声怪笑起处,有“魅鹰”之称的朋三省猛冲而进,他的五节九菱鞭与雪亮的宽刃短刀交相挥舞,出手之下便罩住了十凶中的两个!
  张丰帆身如流水行云,略一移震,剑势已人似黄河决堤般浩浩涌出,在一片寒光炫掠中,他沉声道:“多谢朋兄。”
  朋三省右鞭左刃,形似疯虎,在拼斗中,他大声道:“客气了……”
  魔眸教的十凶,全执着相同的兵器——“狼齿鞭”,他们呼啸之下,围着张丰帆与朋三省,攻势如狂风掠雨般泻落,但是,就在双方还没有更进一步激战的时候,“醉壶公”易欣、“青鹰”梁采、“玄鹤”牟迟德三人已鸟般飞扑而至,三个人动作齐一,行动如电,甫始接刃,便又各自迎住了两人!
  于是现在,是两个对一个了,魔眸教的十凶陡然之下已失去了人数上的凭借,他们的修为虽然极深,但与他们对手的角色也决非省油之灯,拼斗中,十凶顿时已落了下风,尤其是和张丰帆较量的二人,最为艰辛!
  这时,余下的双方人马亦已混战成了一团,鬼头刀映挥着“铁刺猬”,“背刃刀”在人头上飞掠,厉风挟着怒吼,惨号着悲嗥,情景好不壮烈!
  龙尊吾对付苗刚并非一件十分简易之事,这位魔眸教的二教主表面上看起来粗鲁而暴烈,实则一身武功非但又精又奇,内力的修为更是悠长深厚,他使着一对“日月环”,蓝汪汪的斗大环身锋利如刃,在他手上展开就宛如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似的,流旋飞回,勇猛扫荡,那份快,那份狠,确实少见!
  阿眉刀有如一抹流虹般翻飞纵横,“嗖”、“嗖”的刃口破空之声就像是鬼魂的哭泣,又似无数条金带挥展舒卷,而这些,布成了一面面有些无实的网,当然,这网的任何一端,若触上了便只有死亡!
  两人没有试招,没有虚较,一上来各自抖出真功夫狠拼恶斗,双方都是一个心思,要在最快最短的时间内将敌人摆平!
  四周,魔眸教的人马已显示出了他们一贯狂悍野蛮的作战方式,铁刺猬漫空抛卷,背刃刀挥舞砍劈,个个都似凶神附体般横冲直闯奋不顾身,但是,紫衣派也不是些歪种货色,他们同样的豁命硬干,鬼头刀扬飞斩戮,猛杀猛宰,在他们三位舵主与那年青的宗承祖率领之下,每个人的眼完全红了!
  紫衣派的掌门人张丰帆以一柄长剑独斗两名对方的“铁弟子”,三十余招之后,已完全占居了先机,只见一条条的寒芒暴砍猝闪,那两个魔眸教“天眼堂”的十凶人物,已经汗如浆淌,招架无方了!
  蓦然——
  朋三省狂吼一声,大叫道:“哥子们,我们豁出去拼!”
  叫声里,这位大伏堡的四爷猛地前冲,右手五节九菱鞭“哗啷啷”抖翻扫砸,左手的宽刃弯刀已笔直通向另一个敌人!
  两名“铁弟子”呼啸一声,倏急跃开,一对狼齿鞭在蓝芒微闪之下急迎骤沉,快逾电掣般卷到朋三省下腹!
  朋三省独目暴睁,宽刃弯刀缩回身前猛往上击,五节九菱鞭已怪蛇似的“呼”斜撞敌人脑袋!
  这种打法,朋三省等于是在玩命,他全是以险招硬搏,于是,“呛啷啷”的金铁震九中火星四溅,朋三省的宽刃弯刀像把锯子似的被击得缺口斑斑,他的手背,小腹也是鲜血直冒,但是,却在同时挥鞭之下将一名魔眸教的“铁弟子”打得脑浆四溅,血肉模糊!
  另一名魔眸教的“铁弟子”狂号一声扬鞭再扑,朋三省大笑着侧身猝进,五节响菱鞭“哗啦啦”卷舞扫击,手上那柄裂缺斑斑的宽刃弯刀亦抖腕射出!
  这个十凶之一铁弟子,怒吼着左手斜挥,用他腕上套着的赤铜手镯“当”的一下,将朋三省卷来的弯刀震落,而朋三省要的就是这一下,他的五节九菱鞭如电般缠绞上去,猛然间便和对方的狼齿绕成一团了!
  魔眸教的这位仁兄察觉自己的兵器与敌人的缠在一起之后,大惊之下不由猛力回带,于是,朋三省借势扑入,行动快得像一阵风,他抛掉兵器,双掌左右飞劈,在一声尖号里,他这一个对手亦已满口鲜血的倒跌出去!
  朋三省力斩那两个魔眸教的“铁弟子”,从开始到结束只是一刹的时间,其中的过程在不远处的张丰帆看得十分真切,他手中剑一弹倏翻,“呱”的一声将掠自身侧的一名魔眸教徒斩到后又飞截而回,在这流水似的美妙剑势中,这位紫衣派的大掌门宏声赞道:“干得好,朋兄!”
  朋三省一个踉跄坐在地下,立刻便有七八名紫衣弟子上前将他团团围护,而相对的,亦有十来个魔眸教徒杀了上去!
  一条人影厉啸着掠了过来,嗯,他竟是张丰帆的侄儿宗承祖,这青年舞动一把鱼鳞紫金刀,形如一头疯虎,扑到面前刀身猛旋,“吭”的一下已将一名魔眸教徒拦腰斩断!
  空中,三团银光蓦然向宗承祖飞到,他洒着汗,刀如龙腾,旋回之下精芒并闪,那三团袭来的物体已“当”、“当”连响,全被磕开!
  亦是力斗两名敌方“铁弟子”的醉壶公易欣睹状之下,便晓得情势不妙,他知道魔眸教的习性,他们是断断不会放过杀了他们教中好手的敌人的,于是,易欣心里叹了口气,肩上的灰白葫芦“呼”的飞砸而出,四棱棒子,一抖猛挥,两个魔眸教的铁弟子闷吼着以手中狼齿鞭狠狠击拦,而就在两人的兵器扬起之时,其中一个已猝然滚身倒地,其快无比翻扑向易欣脚下!
  “好杂碎!”易欣暴吼着,猛然后掠,他的身形甫始飘起,一枚赤铜翼龙手镯已那么快不可挡的急射他的胸口!
  手中猛扯击在洒葫芦头部的丝绳,灰白色的酒葫芦“呼”的飞荡回来,刚到胸前,已险到极点的“噗啦啦”被那枚赤铜手镯击成粉碎,葫芦中的酒液四溅标散,一条狼齿鞭已兜头劈下!
  醉壶公易欣身形急跃,在消灭了部份击来的力道之后,他一口气运到大臂,猛的探臂弹震上去,于是,在一片鲜血暴射中,他的左臂“咔嚓”折断,皮开肉绽!但是,那根纯钢四棱棒上亦一家伙劈飞了对方的半个天灵,为他自己的手臂索回了代价!
  方才,滚扑地上的那个“铁弟子”正一跃而起,睹状之下,几乎目眦皆裂,他手中的狼齿鞭展舞如飞啸浪涌,狂悍无比的直扑近前!
  易欣也顾不得痛了,他咬着一口老牙,四棱棒子挑打拦架,呼呼轰轰,大汗如雨的倾力拒敌着眼前这位想要他老命的魔眸教的好手!
  一声悠长而恐怖的惨叫出自一个魔教“铁弟子”口中,张丰帆的锋利长剑正飞快的自他胸腔内拔出,一颤之下,抖出千万光雨,又立刻罩向了另一个敌人!
  这时,已有二十多个魔眸教徒包围住坐倒地下的朋三省了,方才护持左右的八个紫衣弟子,如今已有五人横尸,只剩下三个人还在咬牙苦撑,宗承祖也在六步之外吃另一拨魔眸教所围攻。
  摸了一手浓稠稠的鲜血,朋三省觉得小腹里像烧着一片火,痛得连筋都抽曲了,汗水沾着沙土,手背上的伤口深得见骨,寒风吹刮着,加上全身的酸软,这滋味,真不好受!
  忽然——
  一名紫衣弟子号嗥着打着转子摔倒朋三省身边,他脸上有一片细微的痕印,像是被铁刷子刷过了一样,但是,这片痕印却是乌紫之色,这位紫衣弟子更仿佛十分痛苦,瞬息间已抽搐着卷成一团!
  “铁刺猬!”朋三省正低呼一声,头顶锐风空晌,一道寒光已猛然砍落,他口中暴叱,身子就地翻滚,一枚亮晶晶的铁刺猬又扑面扫来!
  知道被这玩意碰上一下便凶多吉少,朋三省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了,他全身拼命收缩,一柄背刃刀与那枚铁刺猬险极的“噗”、“噗”击砍在浮沙中,在一刹间,朋三省瞥见那两张光头下咬牙切齿的恶毒面孔,他反应如电,双脚暴起,左掌猛翻,几乎不分先后,那两个魔眸教徒已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横摔出去,满口热血迸溅!
  但是——
  朋三省一口气尚未及喘过去,天爷,又有五六条身着白牛皮衣靠的人影自四面扑到,隔着好几步远那背刃刀的冷风却已触体如割了!
  现在,朋三省可以说陷入绝境,他全身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去,骨头都像酥了一样,小腹处的伤口,又要命的突然加剧!
  动作的过程是快如电闪的,就在那几柄背刃刀将要砍下的一刹,五个欲待行凶的魔眸教徒却骤然哀叫着纷纷踣倒,一抹熟悉的金色寒光正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了他们的后头!
  朋三省长长吁了口气,嘶声叫道:“谢了,我的龙老弟……”
  不错,这适时援手之人,正是龙尊吾,他眼见朋三省危急,在一口气运转之下陡然脱出敌人的日月双环威力以外,作了雷轰电闪的一击之后,又狂飕似的返身扑回,而这一来一回,苗刚却阻拦不及,快得就像龙尊吾根本没有移动过一样!
  又是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嗥号传来,那边,醉壶公易欣的四棱棒子像击打一块棉被似的疯狂抽砸着已经残死于地的那个原先还在和他拼斗的魔眸教“铁弟子”,原来,那名“铁弟子”并非为易欣杀死,而是正在他支撑不住的时候,由紫衣派的第四舵舵主“回旋剑”范独斜刺里冲来接下,双方的势子都急,在一个猛掠之下,这名“铁弟子”的狼齿鞭便抹过了范独的咽喉,范独的利剑也透进了他的肋肺,现在,范独就躺在敌人的右手边不足两尺,易欣眼见人家为了自己丧命,悲愤中,那根纯钢的四棱棒子怎不往凶敌的身上出气?一时只见血肉横飞,腑脏四流,这名魔眸教的好手几乎已被他砸成一团肉浆了……
  在连串的快厉掠刺中,张丰帆十六剑并成一次齐出,手臂猛挥,又是三十二个不同的角度泻劈,于是,与他对手的仅存那名魔眸教“铁弟子”也满身浴血的栽倒沙地上,整个身子,仿佛蜂巢般多出十几二十个血窟窿来!
  那边“玄鹤”牟迟德与“青鹰”梁采因为一直用的是稳扎稳打的方式,所以至今尚未见明确胜负,不过,他们的四个敌人,却也显然在逐渐朝下坡路走了……
  张丰帆素有“一剑伏魂”之称,他的剑上功力乃是深博而浩翰的,在剑术上说,已不愧有“巨匠”之尊,对付起魔眸教的一干“铁弟子”来,凭他并不算是一件十分困难之举,此刻,他已纵身入魔眸教徒众中,只见剑气漫空,银光如练,宛似有千百柄神剑来自九天,魔眸教徒们在这须臾里,全感到被逼向地狱边缘了!
  在那边,龙尊吾与苗刚已整整激战了三百五十多个回合,不错,苗刚是呈现不支之态了,但龙尊吾看得出来,如要立时毙他于此,只怕不出险招是没有了大希望的……
  心中做了决定,龙尊吾钢牙紧挫,他猝然旋转如风,在转动中,“飞流九刀法”的绝活“网凝红”、“飞千流”、“血染刃”、“侧夺魂”、“尘归土”、“星落寂”、“七欲灭”、“九泉水”与那最为歹毒的一招“金轮渺”同时一气暴展,刹时之间,只见天地中全充斥着炫目夺魄的闪闪金蛇,风号着,空气尖啸如泣,刀刃与刀刃已没有间隙,没有前后,一刹俱皆幻成了一片,融成了一片,仿佛烈阳的万丈光芒,又挟着移山倒海的慑人威力,似是苍空已在颤荡,连江河也全倒流了!
  “青脸鬼虎”苗刚也是武林能手,这等阵势他如何会看不出厉害来,但目前不容他退,也来不及退了,像哭号一样的狂吼着,日月双环抖出一圈圈的光弧,似乎万个日月同时幻现,在一片狠猛劲气中匪夷所思的排挤流动,像煞奔腾千里的流水,又像似空中浮沉荡荡的乌云,锐刃所带起的锐风,甚至在十步之外还可以觉出它的强悍与猛厉!
  于是——
  仿佛正月的花炮,又似棉密的锣鼓点,那般急速而令人不及细闻的连串撞响扬散,金铁的交击声震得天都在抖索了,在这一片惊心动魄的接触后,龙尊吾已神一般卓然挺立于寻丈之外!
  他的左膀上清清楚楚的排列着七条伤口,伤口深可见骨,像婴儿的嘴巴一样朝外翻卷着,血淋淋的,嫩生生的好不怕人。
  而苗刚,苗刚却双环飞失,两目凸出了眼眶之外那么恐怖又茫然的瞪视着沉沉的天空,他的脸上,白牛皮衣裤上,全布满了纵横交织的刀口,血似泉水般骨突突喷冒着,肚腹里的肠脏也花花绿绿的拖拉在身体四周,而任这些瘟痂蠕动的肠脏,也被切断成一截一截的了……
  在一片骇然的惊呼声中,魔眸教方面已全丧了胆,他们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下,恐惧而畏缩的挤向一堆,甚至,连那四个与牟迟德、梁采拼斗的“铁弟子”也收手撤出,呆若木鸡般背靠背的站在那里发愣。
  张丰帆快步赶来,焦急而关注的道:“龙兄,你伤了?”
  手中的阿眉刀转了转,龙尊吾目光淡淡的朝苗刚尸体上一扫,冷静而低沉的道:“还好,不算太重。”
  他回头朝那边正在被紫衣弟子施救的朋三省、易欣躺卧之处看了一眼,徐缓的道:“朋、易二位老哥可是有性命之危?”
  “一剑伏魂”张丰帆抹了把汗,道:“伤势不轻,但生命无碍。”
  龙尊吾宽慰的点点头,一指对面那些张惶失措的魔眸教徒道:“这些人,预备如何处置?”
  双目中杀气顿现,张丰帆环扫了一遍四周累累的尸体,狠毒的道:“刀刀斩绝!”
  微微一怔,龙尊吾低沉的道:“如果他们弃刀求降,我看,似是可以予这些人一条生路,他们已起不了多大作用了……”
  张丰帆凑近一步,悄声道:“龙兄,魔眸教是天下有名的邪教,在这个教里的人是不懂得什么叫仁恕,什么称道义的,他们只知道强权,只知道暴力,学的全是奸淫掳掠,习的皆是烧杀劫夺,龙兄,就算放了他们,他们不但不会改过向善,放下屠刀,反而更将增加对我们的仇恨,更会时时觅机报复,龙兄,这不是些人,是些禽兽!”
  苦笑着,龙尊吾道:“但他们总是有生命,有热血的,他们如不抵抗,我等又将如何下手?大掌门,人性皆有善良的一面,我不信这些人全是十恶不赧之徒……”
  张丰帆怔怔的思忖,他正想开口再讲什么,却忽然听到一阵远方传来的隐隐喊叫,这声音,显然龙尊吾也听到了,不错,是那个方向,紫衣派事先留下伏兵之处,而那阵隐隐的喊叫,可以体察出其中包含了多少发自丹田的仇恨杀伐之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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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1 08:54:0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八、虹落天 刀称绝

  那片遥远的杀喊声音随着怒号的北风送了过来,散落在四周的紫衣派人马听到了,聚集在一起的魔眸教徒们也听到了,不可言传的,一种无形的火药气息又暗里迅速滋长,魔眸教徒们全静静的站地一起,在他们每张凶恶的面容上都现出了那种狠酷的意韵与中邪一样的赎武憧憬,宛如他们的心神已与远处的杀喊连系一体,随着那隐约却凄凉的声音振动跳跃,于是,凶光露自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球中,不甘服的强暴本质又显示了出来……
  周遭,紫衣派方面也一直没有放松对敌人的监视及围持,有些人是反应敏捷的,有些人或者比较迟钝,但是,在此刻,无论反应快慢的人,都已体会出血战即将爆发的韵息,危险的仇恨意识像怒潮一般澎湃着,魔眸教那边如此,紫衣派这边亦然!
  流沙坡上,双方的人群都怔忡了一会,龙尊吾悚然惊觉,他侧过脸来,朝魔眸教的人们叫道:“朋友们,眼前的情势你们一定看得十分清楚,胜负之间早以明断,魔眸教对你们的束缚已经解除了,只要放下武器,我们即是朋友,我保证你们生命安全……”
  魔眸教那边没有人行动,也没有人答腔,你们个个全木然的站着,然而,却俱以一双双怨毒而仇恨的目光瞪视着龙尊吾!
  轻喟一声,张丰帆低沉的道:“龙兄,这些人中毒已深,只怕渡化他们是难上加难了,你没有见他们的眼神如何凶暴冷残?龙兄,我们不要浪费时间,还是赶快把事情解决,那边,牛堂主他们想是早和另一批魔眸教人拼上了……”
  苦笑一下,龙尊吾自然试图再加劝导,他大声道:“魔眸教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这般为它效命?朋友们,不要执迷不悟,放下武器,以后你们可以重新做人,去过平安幸福的生活……我负责你们的生命安全,包管不会受到丝毫损害……”
  仍是没有人吭声,没有人移动,同样是片可怕的沉默,魔眸教的教徒们俱皆紧握兵刃了,个个形色冷峻像一尊尊的石像!
  摇摇头,张丰帆道:“龙兄,不要白费力气了……”
  缓缓地,龙尊吾伸手入怀,他的语气已逐渐觉得寒瑟:“你们不愿言和么?你们甘心溅血么?你们两是放一句话过来!”
  于是突然间——
  那四个硕果仅存的魔眸教“铁弟子”中有一个面孔蜡黄的角色开了口,他目光先狠狠的盯了侍立于侧的牟迟德与梁采一眼,阴恻恻的道:“小子,我明白的告诉你,要我们投降服输,那除非日出西山,海上云天,你,是走痴人说梦!”
  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龙尊吾平静的道:“如此做,你不觉得太愚蠢?”
  冷森的一笑,这名据魔眸教“天眼堂”十凶之一的角色狂悍的道:“劝我们降服,小子,你才叫愚蠢!”
  “一剑伏魂”张丰帆暴叱一声,怒道:“老夫早就知道你们全是一群不通情理,不识仁恕之道的畜生,除了杀伐,你们不懂得有别的么?”
  双眼一翻,那个魔眸教的“铁弟子”夜枭般吱吱怪笑起来,而就接在他的笑声之后,一阵尖锐得有如鬼泣般的长啸已蓦然传来,并以惊人的快速连连往这边移近!
  一听到这啸声,魔眸教方面顿时扬起一片欢呼,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也马上朝两翼分开!
  张丰帆神色一冷,没有表情的道:“七虹开天”司徒无忌来了!
  龙尊吾尚未及回答,散开的魔眸教已经骤然同时发难,毫无声响的猛然向四周冲扑开来!
  手自怀内缩回,龙尊吾迅速往脸上一抹,他的金色面具已套上了面庞,在赤发扬飞中,他冷厉的道:“狠斩!”
  这时,双方的人马又已展开的混战,和方才一样,血肉横飞,刃芒如电,在意味上,比方才却更要惨烈了!
  龙尊吾猝然斜掠而来,那四名魔眸教的铁弟子这时正和牟迟德、梁采二人分成两处厮杀,龙尊吾的身形甫到,阿眉刀已在一片耀眼的金光里急罩与牟迟德交手的那两个敌人!
  两名魔眸教的“铁弟子”惊呼一声猛然腾空,手中的狼齿鞭暴雨似的劈扫而下,龙尊吾不让不退,阿眉刀闪飞交映,眨眼间,完全将对方凌空攻来的招式挡开!
  “玄鹤”牟迟德长射而起,斑竹箫流云似的泻去,箫端系着的翠心跳跃撞击,更着着指向敌人的上盘重穴!
  两个“铁弟子”顿时有些吃不住劲,二人左掌互拍,分向左右掠出,但是,龙尊吾却已不再留情,他猛地往左侧旋,双手握刀,刀身有如一道极西的电闪般骤亮猝急,于是,“哇——”的一声长号响起,那名正在奋力逃命的“铁弟子”已被活生生的劈为两半,肚肠五脏流水一样哗啦啦的全然倾泻出来!
  另一个正在遭到牟迟德追击的魔眸教“铁弟子”,眼角余光亦已瞥及他同伴的惨死形状,这一来,便是他再狠再强,也不由打心底冒起一股寒气,斗志在瞬息间全消散一空,他的狼齿鞭倾力挥舞着,身躯在空中一折一转,已改变了一个方向掠射出去,牟迟德的斑竹洞箫在连环十七次击空之后,骤见敌人有脱逃意图,不由大吼一声,奋劲扭腰狂追——
  这时,一道匹练似的金芒有如恶魔的诅咒般那么血淋淋的倏然弹飞起来,正好挡住了这个魔眸教“铁弟子”的去路!
  情势的变化是如此快速而诡奇,这名“铁弟子”,猝不及防之下几乎一头撞了上去,他惊叱连连,猛探狼齿鞭磕击,同时双腿急蹬,竭力将前扑的势子,往后扳退,于是“呛啷”一声断响,他的狼齿鞭已被硬生生削成两截,而就在他的身形停顿中,牟迟德的斑竹洞箫已毫不容情的飞快戳点在他上盘的五处重穴上,这五处重穴,便是点上其中一处也会要命,何况是五元连中?只听得这名“铁弟子”的喉中闷吭半声,已有如一块殒石般重重坠落不来!
  微微一笑,龙尊吾的阿眉刀在手上一翻收了回去,他道:“牟兄,剩下两个奴才便交由你与梁兄收拾了。”
  牟迟德颔首道:“放心,他们讨不了好。”
  说罢,这位银城高手倒射而出,凌空一个盘旋之下,像煞一头玄鹤般猛扑那两个正与梁采交手的敌人!
  转过身来,龙尊吾直向流沙坡的坡顶掠去,在掠走中,阿眉刀翻飞旋斩,一声声“呱”、“呱”的暴响传出,每在一声暴响中,便有一个魔眸教徒横摔斜仆,鲜血迸溅,连白牛皮的衣裤全染成猩红的了!
  到了坡顶,龙尊吾一把将刀插入沙层之内,自己双手背负,气定神闲的等待起来,北风吹拂着他脑后披肩的赤发,蓬展散舞,沙粒碰击面具的薄薄的金壳,响起轻微的“叮叮”之声,他目光凝紧,定定的注视着前面,而前面,这时已可看到一白色的影子宛如流星的曳尾直奔而来。
  只是在人们眨眨眼的时间里,那条白色人影已掠至十丈之外,只见他双臂猛挥,已两肩水平的轻轻落在距离龙尊吾三丈之处站定。
  这人也穿着白牛皮衣裤,也是光头,白牛皮上同样绘着血红的眸眼与蛇形图纹,唯一与寻常魔眸教徒不同之处,便是他左腕上戴着的手镯不是赤铜打造,而是白金的,镯上雕盘的那条翼龙也更见精致,而且龙眸乃是两颗巨型的蓝焰钻所镶成,看上去光彩炫亮,明灿夺目!
  他约有五十上下年纪,一张面庞非但生得秀雅端正,而且更有一股文质彬彬的味道,身材也是削瘦修长的,没有一丁点江湖中人所惯有的粗豪鲁莽形态,假如他蓄起头发,再换上读书人的长衫,不被人认做一位儒生才怪,可是,他却不是儒生,不是文士,是武林黑道上的枭雄,而且,更是以阴邪狠毒出名的魔眸教一教之主!
  以那双精芒四射的眸子打量着阻拦于坡顶上的龙尊吾,龙尊吾的金色面具泛闪着冰冷的光彩,也正深沉的凝注着他。
  清雅却冷森的,这人道:“我想你已知道我司徒无忌!”
  点点头,龙尊吾道:“不错,魔眸教大教主。”
  看着龙尊吾,这位表面中儒雅谦怀的黑道霸主道:“你站立的那个位置,似乎正是拦住我去路的?”
  因为戴着面具,看不出龙尊吾做出一丝笑容,而龙尊吾实则却微笑了,他安详的道:“你猜对了,我正是如此打算。”
  踏前一步,司徒先忌古怪的道:“紫衣派中未曾闻说有你这样一个角色,想你是他们从外面邀请的帮手了?”
  龙尊吾拂开被风吹到肩上的赤发,道:“当然。”
  司徒无忌忽道:“他们给你多少代价?如若你放手不管,无论他们给你多少,我答应你双倍付赠!”
  微微有些意外,龙尊吾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扬起头深深盯视着龙尊吾,司徒无忌道:“说起来很简单,因为我看得出你是一个不易对付的敌人,在目前,我不愿意多找麻烦!”!”
  笑了一声,龙尊吾道:“你从哪里看得出?”
  司徒无忌的神色十分深沉缓缓的道:“你的一双眼睛,朋友,我十分熟悉似你这样的眼睛,冷静,深沉,果敢而又狠酷,这是一种具有精湛修为的眼睛,我并不畏惧,但我担心,像我方才所言,我不愿多树强敌,再增麻烦!”
  接着,他又道:“告诉我,他们付你多少!”
  耸耸肩,龙尊吾道:“一点也没有。”
  司徒无忌有些怀疑的道:“一点也没有?你是说,你并未曾收过紫衣派的报酬?”
  摇摇头,龙尊吾道:“老实说,没有!”
  怔了怔,司徒无忌迷惑中带了些愤怒的道:“那么,你为什么帮他们?”
  笑了笑,龙尊吾低沉的道:“情感与道义,如此而已。”
  冷哼一声,司徒无忌道:“你会这么简单?”
  点点头,龙尊吾加重语气道:“就是这么简单,司徒无忌,这世上,除了有价的金银财宝之外,还有无价的情感道义,而后者,往往比前者来得更珍贵不易获得!”
  面上表情木然,司徒无忌道:“这样说来,你是一定要和我魔眸教作对了?”
  吁了口气,龙尊吾坚定的道:“我很遗憾,怕是非如此不可——”
  七道刺目的青白色光华就像从云层中蓦然射来一样,快得几乎不能用任何言语去表达,龙尊吾的话尾还未曾说完,已那么令人惊心动魄的来到了咽喉之前!
  龙尊吾瘦削的身躯猛然前去,没有看清他的丁点动作,深插在沙层里的阿眉刀亦带着一片闪亮的金芒暴飞而上,刀刃翻起,那破空之声才呻吟似的跟上,“嗖——”甚至连一颗沙粒都没有带起!
  于是——
  青白与金黄的两条光闪,蛇电似的一现即逝,周遭寂无声,北风仍在怒号,呼啸着打着转子而过,两个人依旧定定的对立着不动,就好像他们从来就未曾移动过一样
  缓缓的,司徒无忌呻吟般叹了一口长气,他的面色在这瞬息里竟变得纸一样的惨白,在他的前胸,天爷,自颈下至小腹,整整有一道尺许长的细窄血口,阵阵的鲜血,正由伤口四周紧罩的白牛皮衣裂缝中渗出,又一滴滴的坠落在脚下的沙砾里,血是猩赤的,染得他绣在白牛皮衣上的一蛇形图纹及三只怪眼赤红糊糊的抹成一团了……
  现在,他双手紧握住一柄小指宽窄的怪异剑形兵刃,这柄窄剑便插拄地下,锋利而晶莹的剑身上纤尘不染,尚微微映闪着阵阵破骨的寒光……
  龙尊吾也直挺挺的站着,右肋处也翻开了两道可怖的伤口,红白交映的嫩肉突出在衣衫之外,血渍早已漫透了半个身子,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戴着的金色面具自鼻准至右耳,被剑刃整齐的割裂一道隙缝,稍差一线便将面容毁了,若非由面具的金壳护着,如今,只怕龙尊吾的脸庞上也得添上一条永恒的纪念了呢。
  双方僵立着,好一阵,龙尊吾才低哑的道:“自我出道以来,司徒无忌我未曾遇上似你这等隼利的高手,很好,你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卖肉者!”
  身躯猛地抽搐了一下,司徒无忌的脸色已由惨白变为蜡黄,他的瞳仁光辉也有些茫散了,但他却尽量提住一口气,粗重的喘息着,翕动干裂的嘴唇,声如蚊蛇般道:“我……我知道……你……难斗……我……猜对……了……多可悲……我竟……真的……猜对……了……”
  龙尊吾吞了口唾涎苦涩的道:“你不愧有‘七虹开天’之名,那七剑一挥,太快了,我全力之下,也只能挡出四剑……”
  唇角已有血溢着,司徒无忌身体也开始轻微的摇晃,他仍支撑不倒,喃喃的道:“快……快吗?但……但还是……你聪……明……你拼着……挨我……三剑……却送我……一刀……三剑……不能取你……命……一刀……这一刀……对我……却够了……足……足够……了!”
  猛然,这位魔眸教的大教主,黑道中燎赫一时的煞星仰天狂笑起来,他笑得鲜血四喷,创口迸裂,在肚肠瘰疬流泄中,他的细窄怪剑“咝”的迎空暴挥,在一圈倏现倏隐的青白光芒里,他已“扑”的一声重重仆倒地下,嘴角扭曲,双目圆睁,体内的热血溢淌得几乎成了一个小泊……
  怔怔的看着地下的尸体,龙尊吾兴起一股无可言喻的空虚及怅惘感觉,江湖上的日子便是这样的么?每一天都要杀伐堆砌,用血迹渲染?每一段都要以惊恐来陪衬,以仇恨来标榜?就是这样的么?除了那个“杀”字还有些什么呢?被杀者固然已无可辩,但杀人者呢?又会有什么收获?不论为了什么而杀,它的后果总是死亡,难道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会是一种满足,一件愉快的事么?这些日子来,他自觉不曾在心灵上得到多少,便是有那么一丁点,也是少得太可怜了……
  轻轻软软的,一只手掌按在龙尊吾的肩上,没有回头,龙尊吾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他苍哑而缓缓的道:“大掌门,争斗完了?”
  来者果然正是紫衣派的大掌门“一剑伏魂”张丰帆,这位发福的老人转到龙尊吾面前,深深的看着他,以一种饱经沧桑的和蔼语声道:“龙兄,有些空茫之感,是么?”
  苦笑一声,龙尊吾道:“想大掌门也是过来人了……”
  点点头,张丰帆的目光扫过地下司徒无忌的尸体,沉缓的道:“不错,在往昔,每一剑上染血,便不禁踟蹰惆怅良久,时至今日,老夫耄矣,在伤人残命之后,亦仍不免兴起此等感触,但我们是生活在此种条件的圈子内,有很多事,纵然心中不愿,也只有强迫自己去做,要活下去,就必得如此……想想十分可悲,虽是可悲,却也混过这许多年了……”
  听着张丰帆微带苍哑悲凉的语韵,就像在数指他额角眼梢的细纹,那里面有着人生,有着世故,有着无可奈何的沉痛,也有着悠悠茫茫的迷惘,人总是这样了,不是吗?在许多身不由主的日子里……
  好一阵子——
  张丰帆振作一笑,他尽量使自己开朗起来的道:“不管如何,这一战,我们总是胜了,胜来得却极其不易,若非龙兄及各位贵友大刀相助,只怕如今躺在这里的不是魔眸教徒而全是我紫衣派的弟子,老实说,龙兄今日之战,老关最顾忌,最担心的对手便是魔眸教的大二教主,他们两个功力之高,不是老夫可以抵挡得住的,便是可以免与苗刚周旋,这司徒无忌却敌他不过,此人拥有‘七虹开天’之称,他的剑术诡异隼利,自成一格,相传他曾在一次挥剑之下劈落空中的飞燕十四只,那分快与狠,简直匪夷所思,但是,龙兄,你却将他收拾了……”
  疲乏的龙尊吾道:“可是,十分艰辛……”
  伸手握住了龙尊吾的腕,张丰帆露着深挚的感激道:“谢谢你,不论如何,龙兄,你拯救了紫衣派于危境,拉起了紫衣派于陷溺,谢谢你,龙兄,你为我们消灭了最厉害的敌人,替我们挡住了最凶猛的对手,紫衣派传接之日,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典……”
  轻轻的,龙尊吾道:“大掌门万万不要如此客气,我们既来了,便全心全意去做,这是应该的,武林中的道义还须要维护……”
  张丰帆又检视龙尊吾的伤势,他焦切而忧惶的道:“好险……龙兄,若再差一分,你的相也破了,肺脏也伤了,天幸尚无大碍,但也够重的……老夫刚刚上坡顶,便看见你们交刃,好快,老夫自认曾经见过多少武林能手异人较斗,却也未曾目睹这般这奇玄的功力,双方就只一下子,老夫明白,这一击之中,已融汇了你们彼此多年来的修为,换句话说,你们苦练而成的招术,心法、步眼、动作、力道、运道也全在这一击中显露无余了,这里面不知包含了你们多少的精血与磨励啊……”
  低沉的,龙尊吾道:“当时却不太觉得可怕……”
  摇摇头,张丰帆道:“老夫一颗心却已提到嗓子口了,讲真的,龙兄,若你有失,这失者并非你独自一人,紫衣派亦将万劫不复了!”
  “铮”的一声将阿眉刀还鞘,龙尊吾用右手摘下面具,仔细的查视一阵之后又置入怀内,他关切的道:“坡后敌人都歼灭了么?”
  呵呵一笑,张丰帆道:“只剩下了五十来个,还大多带着重伤,他们领头的‘铁弟子’仅存的那两个,也吃梁采兄、牟兄及本派谭舵主合力解决……”
  点点头,龙尊吾又道:“牛堂主那边呢?”
  神色微微一点,张丰帆低沉的道:“那边较为惨烈,我们做为伏兵的三百名弟子死伤去了一百七十多名,牛季常牛堂主重伤,韩堂主阵亡,堂下三名好手也死了两个,甘师弟也挂了彩……魔眸教方面却全军覆没,好在他们将主力摆过了这边,那一支也是他们留着的伏兵,那支人正待抄往流沙坡背后突袭我们却吃牛堂主他们察觉,当时便接上了刃,对方有六个‘铁弟子’带头,听说三个是他们‘天眼堂’十煞中的角色,另三个是‘地睛堂’五绝里的人物,这六个人与他们手下的百名教徒没有一个活出来……魔眸教也只剩这些人手了,这一次,可说兵败将亡……”
  沙哑的,龙尊吾道:“那么,甘兄他们今在何处?”
  张丰帆朝那边一指,道:“仍在隔着这里百丈之外那片枯林中,如今正派人给他们疗伤救治,消息是牛堂主派专人过人禀报的……”
  润润干涩的嘴唇,龙尊吾低声道:“这边还好吧?我那两位老哥?”
  轻拍龙尊吾肩头,张丰帆笑道:“放心,朋兄与易兄伤得不轻,可还都丢不了命,以外梁兄带了红,也只是皮肉之伤……本派在流沙坡参与拼斗的弟子损折了近两百,第四舵范舵主完了,首舵谭舵主胸上挨了一刀,万幸尚未致命,承宗孩子看上去满身是血,细查之下都皆浮伤,情形大半如此,龙兄,你自己也负创在身,这些事,由老夫处理,你就不要惦着了……”
  长长吁了口气,龙尊吾道:“是的,不由惦着了……”
  这时,从沙坡那边,有紫衣弟子抬着两付软兜匆匆过来,龙尊吾尚未看清软兜上躺着的人是谁,一阵沙哑却激动的熟悉吵嚷已传来:“小子,我他妈在问你的话,我那龙老弟怎么样了?是死是活你好歹也回我一声呀,别这么忙着抬我走……”
  嗯,不错,是他朋三省!
  朝前赶了两步,龙尊吾低沉的招呼道:“老哥,我没事,活蹦乱跳的!”
  软兜上的朋三省闻声之下,顾不得身上的伤势,他挣扎着撑起身来,仔细朝龙尊吾看了看,蓦地哑声大笑道:“是你……是你……好一个打不死的程咬金!”
  来在软兜边,龙尊吾轻轻的按着朋三省躺了回去,他俯下面孔,柔和而平静的道:“你好生养息,朋老哥,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去做,总算过去了,这一场浩劫。”
  喉结抖动了一下,朋三省开始呻吟着道:“天爷,我现在才觉得痛……”
  两名抬着软兜的紫衣弟子急忙抬着朋三省走了,易欣便躺在后面的一付软兜上,祜的面色苍白而干枯,嘴唇也因为过度的焦虑而呈现了裂纹,一条右臂正被两块木板夹着,摆置身边,就像不是他一样,看见龙尊吾,这位壶中之公,睁了睁眼,又倦又乏又难受的道:“老弟……我得先歇歇……你,也伤了?”
  拍拍这醉翁的肩头,龙尊吾笑道:“不碍事的,壶公,你多珍重。”
  站在那里,眼看着两付软兜抬走了,龙尊吾才缓缓的移动脚步,张丰帆赶了上来,和详的笑着道:“龙兄,这一场弥天战火总算烧过去了,我们也快些赶回东治府去,要不,只怕你那位闺中之友要坐立不安了呢……”
  朝后看了看,龙尊吾道:“这里的善后,可派有专人处理了么?”
  张丰帆点头道:“当然,此乃必须之事。”
  用右手紧了紧长衫的领口,龙尊吾感到一股砭骨的寒冽,天气好冷,是的,他现在才觉得冷,方才,全把精神放在杀伐上了。
  那边,有十几名紫衣弟子正牵着马匹向这里行来,嘶昂刨蹄的马群中,嗯,有一匹便是龙尊吾的“一阵风”。
  看着天上滚荡的乌云,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张丰帆不由暗里打了个寒战,他低沉的道:“快飘雪了龙兄……”
  “是的,快飘雪了。”龙尊吾也低沉的回答。
  “我们快回去,家里,一定已经生好了炭炉,温上了酒,摆妥庆功宴,龙兄,走,这些全等着我们去享受了。”
  于是,铁蹄扬起了沙尘,张丰帆与龙尊吾双骑奔出,后面十数名紫衣弟子策马随行,瞬息间已消失在迷漫而灰苍的风沙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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