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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zuowang

[补缺] 卧龙生《风尘侠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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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一三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罗雁秋见她双眸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辉,不由大感愕然起来,眼看那女子脚步不停,直要撞到自己的身上来,于是她方才和白衣少年那亲暱的一幕,立即又闪现脑际,当即横跨两步,冷冷说道:“姑娘要干什么?”
  那女子满面幽怨之色,神情凄惋地说道:“我对他如此,他还要躲避我么?”
  罗雁秋微感一愕,尚不知如何说话,却听白衣少年突地喟然一叹,沉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里面谈吧!”当先转身向那环绕竹篱的精舍走去。
  罗雁秋冷笑一声,道:“要谈你们去谈吧,在下却要告辞了。”返身向前走去。
  罗衣少女突地娇靥骤变,纤手一指,颤声说道:“你……你真的要走?”
  白衣少年也突地驻足返身,厉声大喝道:“事已至此,你还想走么?”
  罗雁秋冷笑一声,道:“在下要走,你们还强留不成?”
  白衣少年身如飘风,欺至罗雁秋身前,左手一抖,“唰”的声打开了那把香妃折扇,舞起一片扇影,向罗雁秋当头罩下,左手却如灵蛇般,疾然穿出,迳向他肩头抓去,口中喝道:“就是强留,也要将你留下!”
  罗雁秋早已有备,他眼见掌扇齐至,冷哼了一声,沉肩甩袖,避过一抓之势,同时趁势撤出白霜剑,直向那香妃折扇削去,也自冷冷说道:“未必见得!”果然,白衣少年的掌扇齐都落空。
  白衣少年大怒说道:“似你这般不知好歹之人,当真禽兽不如!”他此刻怒火骤发,方才的潇洒丰采尽失,真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说着,折扇和拳脚齐施,犹如一阵狂风暴雨,向罗雁秋迫攻过去!
  白衣少年怒不可遏,连施杀手,罗雁秋郁怒难耐,全力反击,他越打越觉得这白衣少年莫名其妙,那女子也是莫名其妙。
  两人正打得难解难分,突然间,那罗衣女子尖叫一声,道:“不要打了!……”
  白衣少年闻声收势,一跃分开,他对那罗衣少女也是一反方才的嬉戏之态,语声极表关切地说道:“若不将这小子强自留下,只怕他真的要走了。”
  罗衣少女娇靥一红,讷讷说道:“你可是已将此事的诸般经过,全都告诉他了?”
  白衣少年突地一怔,旋即大笑说道:“咱家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他突又正色说道:“罗雁秋,咱家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商量,你是万万不能推辞的!”
  罗雁秋冷冷说道:“若是在下推辞呢?”
  白衣少年此番却未发怒,喟然一叹,说道:“你若推辞,便非侠义道中人物,便也不够朋友了。”
  罗雁秋冷笑道:“你我本非朋友,竟以那百毒衣诱我来此,若是朋友,你会动手便打,强人所难么?你威迫利诱,就是再狠毒的敌人也不过如此!”
  白衣少年双眉紧皱,面色突变,似是受了罗雁秋一阵抡白后,便要发作,但他终于忍耐了下去,喟然一叹道:“你说的不错,可是咱家也有难言的苦衷,请到里面详谈吧。”
  那罗衣少女娇靥上,满是感激期待之色,看看白衣少年,又望望罗雁秋,罗雁秋见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不觉也动了心,也没有了主意,他正要跟随着他们前去,却见那罗衣少女一个娇躯,又向白衣少年腻了过去,口中说道:“你……你这都是为了我么?”
  白衣少年身形一震,朗声笑道:“这自然都是为了你,你莫非还不相信么?”
  罗衣少女一阵激动,几乎要掉下泪来,她离开白衣少年,转向罗雁秋道:“罗相公,请到蜗居稍息片刻,此处也非说话之所。”
  罗雁秋虽对这两人的言行,疑念重重,但一想到这罗衣少女和那白衣少年的亲暱情形,心中顿时觉得满不是滋味,本待要答应,却反而念头一转,冷冷说道:“姑娘不是嫌男人肮脏么?在下若进去,岂不是污染了你的香闺!”
  那少女尚未说话,白衣少年已自大笑说道:“罗雁秋之名,虽是传遍江湖,更不知凭空迷恋了多少痴情女子,但闻名不如见面,原来是个虚有其表,内心狭促的小子!”
  罗雁秋想起刚才之言,确是不该说出,对白衣少年这先褒后贬的一阵奚落,自是无言以对,反而俊面不由一红。
  岂料罗衣少女闻言后,娇靥竟也是红飞双颊,缓缓垂下螓首。
  白衣少年见状,又自仰天大笑道:“请恕咱家口不择言,把你们两个都得罪了!”
  罗雁秋方自一怔,不知他此言何意,却见他突地探手衣内,将那缠在腰间的百毒衣取了出来,“呼”的一声,掷向罗雁秋,口中却道:“咱家将这百毒衣给你,从今以后,且莫再说咱家威迫利诱了!”
  罗雁秋随手接过,略一犹豫后,又自掷了回去,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在下已说过不直接向阁下索取这百毒衣了。”
  白衣少年朗声说道:“好!好!当世之人,不惜巧取豪夺,也要将这百毒衣据为己有,而今送到你手上,也是不要,这种人当真世间难找!”
  他语声一顿,又道:“你既不要百毒衣,咱家也不好强人所难,要你去商量一件事了。”
  罗雁秋闻言,却当先向竹篱围绕的精舍走去,口中说道:“阁下有什么事,若用得着在下,在下尽力就是了。”
  他想起这白衣少年虽是狂放不羁,但做人行事,倒甚够义气,尚非一般庸俗之人可比,是以率然答应下来。
  他哪知这一时的突发豪气,竟然又惹下极大的麻烦,生出许多波折。
  白衣少年朗朗一笑,挽着那罗衣少女随后跟去。
  罗雁秋当先走入竹篱,闪目看去,这篱内又是一番景象!
  一条白石砌成的小道,婉蜒伸展在红褐色的泥地上,没入嫣红姹紫的花间,那些花比篱外的更浓、更艳!
  他毕竟是知书达礼之人,踏入篱门,见此间主人未到,不禁停下脚步,回首观看那白衣少年和罗衣少女是否来了?
  但一看之下,不禁愕然,只见那白衣少年和罗衣少女相挽而来,虽是行在万紫千红的花海中,但他们的面颊,却比花犹艳。
  他强自一整心神,暗自赞道:“真是天生的一对璧人!令人艳羡!”
  罗雁秋本是天生情种,他自己又是生得俊美无比,仙露明珠一般,是以看到别的俊美之人,虽是羡慕,却无嫉妒之感,只是在想到他们的亲暱之状时,觉得太放任暴露就是了。
  思忖之间,两人已然走到面前,白衣少年大笑道:“此处虽不是江南,却胜似江南,咱家若是你,真要乐不思蜀了!”
  罗衣少女噗哧一笑,娇嗔地道:“还说风凉话呢?你长白三年,滋味又是如何?”
  白衣少年尴尬一笑,幽幽一叹,低低说道:“往事如烟,休再提起了!”大步向前走去。
  穿过花丛,走上小桥,桥下水声潺潺,溪畔野花正艳,清澈见底的溪水中,偶见三、五鱼儿,沉浮其间。
  罗雁秋不觉失声叹道:“好美的景色,好清幽的环境,我若一旦事了,也要寻一处这样的所在,以享天年!”
  白衣少年大笑道:“小小的年纪,竟有此出世之想……”
  罗衣少女打断他的话道:“世风日下,一般人都是热衷名利,出世岂不比入世的好?”
  白衣少年连声说道:“不错,出世的好!出世的好。这话若让爹爹听见,只怕你又要……”他倏然住口,突地扬声说道:“吃饭的时间可是到了?咱家已感到饥火中烧。”
  罗雁秋抬起头,果见丽日高照,恰是正午时分。
  罗衣少女娇笑道:“总算你们口福不小,今天给你们吃些新鲜的,光吃那些山珍海味,真是腻了!”
  白衣少年又自大笑说道:“你若不给我些新鲜的吃,看我不把你吃了!”
  罗衣少女仰起娇靥,撒娇道:“你吃呀!你吃呀!……”一个身子却向白衣少年腻得更紧了。
  白衣少年大笑道:“你和我这般亲暱,不怕有人吃醋么?如今我不吃你,只因已有人要吃你了!”
  罗衣少女不依道:“不来了!湘……你就会欺负人!”
  白衣少年脸色一变,道:“燕姑娘,你莫要得意忘形才好!”
  罗衣少女果然也自面色一变,往口不语。
  罗雁秋相随身后,见他们不住细语,不断狂笑,不禁听得眉头紧皱,暗忖道:“不知这一对男女,是什么关系?听他们的谈话,似是其中有着蹊跷!”
  谈笑间,三人已穿过一条雕花曲廊,曲廊尽头,现出一间绿瓦粉墙的精舍。
  白衣少年掀起垂帘,当先走了进去。
  精舍内,窗明几净,陈设得甚是雅致,只闻得淡淡幽香,侵入鼻端,白衣少年甫行落座,便自大叫道:“有什么新鲜的,快拿出来吃,别把咱家饿坏了!”
  罗衣少女的娇靥上也已恢复了笑容,纤手轻击,又走出两个小鬟,随笑道:“这两位佳宾想吃些新鲜的东西……”下面的话,只见她口齿启动,却已听不出她说的什么了。
  白衣少年大叫道:“好丫头,有什么秘密,竟连咱家也隐瞒起来了?”原来后面的话,她已是用“传音入密”说出。
  那两个粉衣小鬟却神秘地一笑,疾快退了出去。
  罗衣少女也笑道:“急什么,等会儿你便知道了。”
  白衣少年道:“你这丫头休要故作神秘,看你的新鲜食物,至多也不过是些新鲜野味,既是需时烹调,先拿些酒来便了。”
  他话声未落,早有两个小鬟,手捧美酒金杯走了进来,白衣少年接杯在手,连饮三杯。
  罗雁秋虽不善怀中之物,但见那白衣少年饮酒的豪情,不禁也暗自心折,于是也尽了三杯。
  三杯酒下肚,血液自然加速了循环,他自然也豪情勃发,随转向白衣少年道:“咱们相识半日,总算有缘,兄台的大名也该告知在下了。”
  白衣少年一笑说道:“咱家复姓太史,你就叫咱太史兄好了,至于名字,以后自然要告诉的。”
  罗雁秋道:“好!太史兄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就是!”他忽然觉得这复姓太史的少年,虽有些狂放,但却是条血性汉子。
  但那罗衣少女却掩口窃笑不止。
  白衣少年又尽了三杯,摇手道:“莫要性急,填饱了肚皮再谈,也还不迟。”
  三人兀自枯坐片刻,只见那两个受命准备新奇食物的粉衣小鬟,手托盘子,碎步走了进来。
  白衣少年霍地长身而起!
  罗雁秋也霍地长身而起!
  白衣少年大叫道:“咱家又不是蜜蜂,你却采花给咱家吃!”
  罗衣少女却香肩耸动,咯咯笑了起来。
  罗雁秋失声叫道:“‘四季丹华’!不知姑娘在何处采来的?”
  罗衣少女一愕说道:“采自一片树林之中,里面遍地皆是,是昨天才发现可吃的呢。”
  她当先抓了一把,一朵朵的塞进口里。
  白衣少年也自吃了两把,大叫道:“当真好吃!”
  只听一声大叫,起自精舍之外,却是个中年女子声音,道:“湘儿也在这里么?真是个乖孩子!”
  罗衣少女却是狂喜,站起身形,风一般向精舍外走去,但她还未到门口,只见帘外红影一闪,一个满身鲜红,云鬓高挽的女子,风一般掀起垂帘,火一般掠了进来,一把抱起那罗衣女子,连声叫道:“乖孩子!乖孩子!……”她语音颤抖,泪珠如江河决堤,沿着双颊滚了下来,下面的话竟自激动得说不下去。
  罗衣少女也是一阵激动,泪落如雨,但口中却道:“你……你……”
  那红衣中年女子竟是面色陡地一变,霍地将罗衣女子掷到地上,双手叉腰,厉声喝道:“什么‘你’、‘你’,年余不见了,你这丫头连一声‘娘’也不愿叫了,我当初真不该……”
  罗雁秋呆坐一旁,先自看得莫名其妙,如今却又大感惊奇,暗忖道:这原来还是一对母女?
  那罗衣少女被掷地上,哭得更是悲切,声音也更大了,香肩耸动,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中年红衣女子却突然“哇!”的一声,竟自坐在地上,和那罗衣少女相抱痛哭起来,顿时之间,一种悲哀沉痛的空气,弥漫全室!
  罗雁秋自是不便向前解劝,他闪目看那白衣少年,岂知他也是端坐椅上,一脸漠然神色,若无其事。
  一阵哀切的痛哭,宛如暴风雨般,来的快,去的也疾,不到盏茶时刻,哭声已止。
  那红衣中年妇人突地破涕为笑,道:“孩子,你不叫我阿娘,那原不能怪你,只怪……只怪……”
  她闪目看了白衣少年一眼,倏然住口不语。
  但罗雁秋却听得大奇,不知这罗衣少女既是红衣妇人的女儿,却为何不愿叫她阿娘,若说母女间没有感情,又似不是,他苦思良久,也猜不到谜底。
  罗衣少女缓缓站了起来,缓缓轻拭了下泪痕斑斑的娇靥,幽幽说道:“你……你几时来的?”
  红衣妇人满面慈祥,柔和地说道:“傻孩子,我当然是刚刚到的,你这一问,岂非多余?”
  罗衣少女娇婉地一笑,红衣妇人闪身走到白衣少年身前,也是柔和地说道:“乖孩子!怎地不叫姑姑?姑姑最最疼你了!”
  白衣少年长身而起,大笑道:“姑姑疼我,难道我还不知道?”
  红衣妇人一怔,脸色突然大变,大喝道:“这不三不四的小子是谁?他是哪里来的?”大步向罗雁秋走去。
  罗雁秋大是不悦,但他既知这红衣妇人是罗衣少女的母亲,白衣少年的姑姑,却把满腔不悦,强自隐忍了下去,仍是恭谨地急急站起,恭谨地说道:“晚辈罗雁秋,是和这位太史兄一起来的。”
  岂知那红衣女子闻言之后,脸色竟是一变再变,她突地哈哈狂笑两声,厉喝道:“原来是你这小子!”
  她左手疾出如电,直抓罗雁秋肩头,右手一探,早将他的退路封死。
  罗衣少女和白衣少年也是脸色陡变,只见两条身形疾跃而出,白衣少年并指如戟,直点红衣妇人的左臂“曲池穴”,那罗衣少女却立掌如刀,迳向她母亲的右腕脉门切去!
  红衣妇人再也未料到连女儿、侄子,也会和自己作对,冷哼一声,硬生生地将双手撤了回去,厉声喝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雁秋见这妇人蛮不讲理,心中已自大感震怒,冷冷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最好先问你自己!”
  红衣妇人愤怒的脸色,再转慈祥,目注罗衣少女道:“乖孩子,难道你已改变了主意,不再暗恋这小子了?或是……”
  罗衣少女娇靥一红!
  白衣少年却是满面不悦,沉声截断她的话道:“姑姑若是真的疼爱燕姑娘,就该不要干涉,须知你若强行要管,只怕便要坏事了。”
  罗雁秋一听那红衣妇人之言,虽然尚有许多疑团难解,但又似若有所悟,哦了一声,暗忖道:莫不是这罗衣少女暗恋自己?莫不是那白衣少年要和自己详谈的便是此事?
  他虽然觉得这少女十分可爱,但他一身情孽,尚不知何日方了,是以再也不愿陷进任何情爱纠纷里去,他突地抱拳向三人一礼,沉声道:“在下半日相扰,多蒙优遇,隆情厚谊,他日定当相谢,现在告辞!”
  他原本对此无所留恋,是以说走就走,大步向精舍外走去。
  只见三条身影,跃身挡住了去路,同时响起三个声音,道:“且慢!”
  但三张面孔却是三种表情,红衣妇人满面愤怒,白衣少年满面焦急,而罗衣少女却是一片幽怨。
  白衣少年先自一抱拳,沉声说道:“罗兄既已答应和咱家详谈,就该谈完了再走,若是此刻便要告辞,咱家虽不能强留,罗兄自食诺言,也觉不好意思了。”
  罗雁秋微微一怔,说道:“不错,太史兄要谈什么,尽管请说便了,在下身有急事,却是不能耽搁。”
  白衣少年转向红衣妇人道:“姑姑性情太急,容易坏事,还是暂时回避的好!”
  红衣妇人虽是满面不悦神色,但却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白衣少年轻咳一声,目注罗雁秋说道:“罗兄既是慨然应允对咱家和燕姑娘的事尽力帮忙,等咱家说出后,请不要推三阻四才好!”
  他微微一顿,又道:“即使罗兄觉得此事荒谬,也请不要见笑!”他说至此,那罗衣少女的粉颈早已低垂了下去。
  罗雁秋道:“太史兄尽管说出就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即使再离奇之事,在下亦不会发笑。”
  白衣少年沉声道:“好!”
  他满面庄肃之色,又自沉声说道:“古往今来,天下之间的一切事物,俱都在变,但却有一事不变,天下之间的事事物物,俱都极为奇妙,但却有一事最为奇妙,罗兄可知道那是什么?”
  罗雁秋天生情种,又是聪慧绝伦,他哪还听不出白衣少年所指之事,于是他沉声答道:“以在下之见,当不外‘爱情’二字!”
  白衣少年大笑说道:“果然是英雄之见!”
  他突又黯然一叹,缓缓说道:“吾人俱知天下之间,有许多一见钟情的例子,但却很少人知道,未见面亦会钟情之事。”
  罗雁秋诧然说道:“这倒是奇闻!”
  白衣少年突又大笑说道:“罗兄,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咱家长话短说就是了,这位燕姑娘在听闻你才貌双全倜傥风流之后,便坠入情网之中,不能自拔,当即萍踪江湖,四下寻访于你,事为家父获悉,大为震怒,于是乃将她放逐此处,并断绝一切亲属关系,除非她能以至情至诚感动上天,使罗兄前来与她相聚,并相携去见家父,不然,她若不放弃爱慕你的情意,便幽禁至死,也不容她回去!”
  他说至此处,清澈的眸光中,露出一片乞求的神色。
  但罗雁秋却听得大感意外,暗自忖道:这当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方自沉吟之间,只听一声尖锐的呼叫,道:“你若有良心,就该即刻答应我女儿,你若不答应我女儿,便再也休想离开此地!”
  原来那红衣妇人虽已离去,却在隔室中偷听,她一见罗雁秋久久不言,便大大着急,生就的火爆性子,使她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白衣少年大喝一声,道:“姑姑!你莫非疯了?”
  罗衣少女却已投到她的怀里,母女两人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红衣妇人鬓角散乱,泪痕纵横,嘶声叫道:“湘儿!姑姑一生只此一女,难道你……”
  她语声一顿,又道:“若是这小子不答应这桩婚事,姑姑我也不想活了。”
  她此刻的情况,当真如疯了一般。
  白衣少年急得眉头紧皱,本想对她突又出面,破坏此事,加以埋怨,但见她如此,也不好说出口来。
  红衣妇人和罗衣少女依然相抱低泣……
  白衣少年亦自皱眉不语……
  精舍内的空气渐渐沉重,似乎若再这样继续下去,硬生要将人窒息而死。
  突然之间,红衣妇人抱起罗衣少女,嘶声叫道:“你若再不答应,我母女便和你一起死!”竟真的向罗雁秋撞去!
  罗雁秋见她这般,更是没了主意,闪身一让,皱眉说道:“前辈这是何苦?”
  罗衣少女一阵挣动,跃离了红衣妇人的怀抱,嘤咛一声,如飞燕般,穿了出去。
  红衣妇人急急大叫道:“燕儿!你……你到哪里去?”
  白衣少年却大声叫道:“燕姑娘!你到哪里去?”
  他们声音未落,罗衣少女的人影已杳!
  红衣妇人兀自急道:“梅儿!菊儿!你们两个死丫头,还不跟随小姐去!”
  但她自己却生怕罗雁秋溜走,不敢离开,只有空白着急。
  突然,一个粉衣小鬟掠了进来,惶急地说道:“小姐奔向‘情圣峰’而去,只怕她……她……”
  红衣妇人大声叫道:“‘情圣峰’在哪里?只怕什么?快点说下去!”
  那粉衣小鬟道:“情圣峰在此以东十余里之地,小姐常说若是不能如愿,便惟有一死,而且必死在情圣峰下,是以……”
  她话声未完,罗雁秋已啊的一声,掠了出去。
  红衣妇人大惊道:“截住那小子,别叫他跑了!”
  但见红影一闪,已自追了上去。
  白衣少年自是更惊,大叫道:“罗兄!你怎能如此?”也飘身追去。
  罗雁秋虽听到他们的呼声,但只是不理,他全力施展出上乘轻功,一阵奔驰后,已追过那两个粉衣小鬟,遥遥看见一个影子!遥遥看见三个大字!
  他只顾奔驰,却未注意到路旁一株老梅之上,也有一个影子。
  及至到达一座壁立的山峰之下,果然看见了那自己亲手所刻的“情圣峰”三字,此时那罗衣少女已攀援而上!
  罗雁秋也如轻燕般飘身上去,等他到达峰顶,那罗衣女子已自罗袖掩面,直向峰下跳去!
  罗雁秋大惊之下,飞身跃起,疾探双手,抓住那罗衣少女的娇躯,那少女想是惊吓过去了,一个丰满纤长的娇躯竟全向他怀中倒去!
  他惊魂甫定,虽是久历情场,但此刻佳人在抱,温香满怀,也禁不住心旌摇摇,无法自持。
  那红衣妇人和白衣少年也已联袂赶到,红衣妇人见状,不禁又惊又喜,大叫道:“燕儿!燕儿!”
  罗衣少女一惊而醒,娇靥飞红,直如燕儿一般,飞到红衣妇人怀里。
  白衣少年一怔之后,朗声笑道:“咱家猜想罗兄不会决绝而去的。”
  他又转向罗衣少女道:“燕表妹,以前人家都说你痴,却不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哈哈!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罗衣少女嘤咛一声,娇靥更红,不依道:“表……表哥!你再欺负人,看我不吃了你!”
  白衣少年朗声大笑道:“还要吃我么?只怕就是我给你吃,你也嫌肮脏哩!只因你已另有可吃的人了。”
  罗衣少女直羞得把个脸全埋在红衣妇人怀里。
  红衣妇人也自笑道:“燕儿,莫要害臊,须知你这种精神,也可称得上情圣呢!”
  罗雁秋在那精舍中之时,只因听到一个粉衣小鬟提到情圣峰三字,便突然想起那黑衣老人来,想到黑衣老人为爱情而牺牲的精神,便觉得这罗衣女子也是痴情得可以,于是急急赶来。
  但此刻,他却又由热情的冲动,恢复了理智,不禁想起红姊姊和琼儿来,只是他不知道红姊姊和琼儿已在暗中看清了他方才的举动,各自满怀幽怨,清腔愤恨地悄悄离去。
  罗雁秋见他们说说笑笑,彼此间连称呼也恢复原来的叫法了,生像是他已答应和那罗衣少女成亲一般,知道若再不离开,便真的无法离开了,于是沉声说道:“在下原只是应太史兄之邀,商谈一件事,现在既已谈完,在下真的便要告辞!”
  白衣少年一愕。
  红衣妇人连跨两步,挡在罗雁秋身前,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走么?”
  罗雁秋剑眉一皱,朗声说道:“晚辈原是要走的。”
  红衣妇人冷冷说道:“好个不识抬举的小子!”一招“紫气东来”,直向罗雁秋攻去。
  罗雁秋见她这随手一招,虽是平淡,但在平淡之中,却夹杂着无尽的杀着,当真诡异已极,不禁暗暗吃惊,身形一飘,横跃七尺。
  红衣妇人大喝道:“东海三侠和玄阴叟就只教你逃跑么?”双手连环劈出,指顾间,攻出八掌,但见袖如红云,掌影缤纷,竟然全无一丝空隙!
  罗雁秋若是仅以学自东海三侠和玄阴叟的武功,自然不是她的敌手,但他却在“百妙佛珠”中习得了一些武林中不传之秘,他竟然目注那漫天掌影,一动不动!
  红衣妇人面色一变,冷哼道:“难道你不怕死么?”但见漫天掌影,倏如片片梅花,纷纷飘落。
  罗雁秋趁着她掌势下落之时,已窥出一些破绽,大喝一声,一招“飞钹撞钟”,直向缤纷掌影击去。
  只听两声惊呼,夹杂着一声冷哼,惊呼的是白衣少年和罗衣女子,那冷哼当是发自红衣妇人了。
  罗雁秋最后听到的,却是一声:“这点本领,也敢和老娘拼命么?”便即晕绝了过去……

  当罗雁秋醒来之时,他却听到桨声欸乃,水声波波,竟置身在一只轻舟之中,而那只轻舟正是航行在长江里。
  正是暮春,长江的右岸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也正是江水绿如蓝的时节!
  他过去几年,尽都生活在荒山野谷之中,很少领略到江南的风光,如今一旦处身江南,真有说不出的欣喜,也有无限隐忧。
  过去的事,他不愿多想,但又不能不想,未来的事他无法打算,但又不能不作打算。
  而此刻,他坐在舱内,红衣妇人和罗衣少女分坐前后,那白衣少年,却独坐船头之上。
  突然之间,一阵朗朗吟哦之声,自一叶逆水而上的轻舟里响了起来,词句却是苏子瞻的“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罗雁秋只听得那吟哦之声,中气甚是充足,绝不似一般读书之人,而且那声音,亦似极为熟悉,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他是谁来?
  只听那白衣少年冷笑一声,道:“无病呻吟,当真是无聊的很。”
  突听那轻舟上竟又响起一声银铃般的声音,道:“萧大哥,你可是有什么感慨么?”
  这一声“萧大哥”提醒了罗雁秋,那吟哦东坡词句之人,正是拜兄铁书生萧俊。
  而那女子声音,却是他的胞姊罗寒瑛。
  转瞬间,两舟交错而过,罗雁秋闪目看去,但见那轻舟船头之上,一男二女,犄角而立,就在一瞥之间,他已看清男的正是铁书生萧俊,女的却是罗寒瑛和余栖霞二人。
  罗雁秋只觉得胸中热血一阵奔腾,再难抑制内心的冲动,大唤一声,道:“姊姊,大哥……”奋起全身之力,穿出窗口,直向江中跃去。
  但听数声惊呼,一声“扑通!”的落水之声,滚滚江水又冒出了一个浪花,便已失去罗雁秋的影子。
  红衣妇人霍地长身而起,大声骂道:“我们不走陆路,改行水道,便是怕这小子药力解除后,半途逃跑,却不料还是被他逃跑了,若是点上他的穴道……”
  罗衣少女不知是过度悲伤,抑是吓得呆了,目注滔滔江水,却是不发一言。
  忽听那掌舵的船家,哈哈一笑,道:“夫人不必担心,那小子是跑不了的!”
  红衣妇人突又大喜,道:“我一时糊涂,却忘记你们在水上讨生活的人,俱都精通水性,你快下去把他捉了回来,我定当重重赏你。”
  船家也是大喜,道:“不知夫人是要捉死的,还是捉活的?”
  红衣妇人急急说道:“自然要捉活的,你若不快点下去,只怕他已跑远了。”
  船家笑容一敛,摇手说道:“夫人若命小的捉个活的回来,即使重赏万金,小的也是万万办不到的。”
  红衣妇人脸色顿变,白衣少年却早已飘身船尾,扣住了那船家的脉腕,厉声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船家满面惊吓之容,颤声说道:“只因那小子不通水性,由他跳船入水之声,便可听出,是以小的说他逃不了的。”
  白衣少年虽是精明干练,但似独对水性一窍不通,他抓住船家的手腕不放,一时之间,没了主意。那只轻舟,失去操纵,便在江心旋转起来。
  忽听红衣妇人急急喝道:“就是捉个死的也可以!”
  白衣少年用手一推,大喝道:“若不把他捞了回来,你也别想回来了。”
  但听“扑通”一声,他已把那船家推入水中。
  在这紧急忙乱的一刻,他却早已忘记那船家是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定必精通水性,而且他也不知这只轻舟若是失去控制,所有在船上的人,便都岌岌可危。
  此刻,这只轻舟,便在江心剧烈的旋转着,那罗衣少女却突地罗袖掩面,低声哭叫了起来。
  红衣妇人急道:“乖孩子莫哭,船家就把那小子捞回来了。”
  她如此安慰,罗衣少女却哭得更加伤心了。
  铁书生萧俊的轻舟,却仍是逆水而上,原来他们虽听到有人呼叫“姊姊、大哥”之声,却万万想不到是罗雁秋,其实罗雁秋又何尝想到会在江中碰到了姊姊和拜兄呢?所以人生聚散离合,也实在难说的很。
  那船家被白衣少年掷入江中后,又自水中浮了上来,拉长脖子大叫道:“救命哪,小船上有位罗相公掉到江里淹死了。”
  他呼叫完之后,却被一个浪头又打得不见踪迹。
  萧俊所乘的船是逆流而上,行速甚缓,罗雁秋所乘的船却因失去操纵,旋转江心,是以此刻两船相隔,也不过有着数丈远,铁书生闻得叫喊,再想起方才的呼唤“姊姊,大哥”之声,不由心头一震,立刻吩咐道:“掉转船头,快去救人!”
  须知在水上讨生活的,本是生息相通,相互之间,当真能同生共死,此刻一听那船家也已落水,当即掉转船头,顺流而下,转瞬即至。
  白衣少年在那旋转不定的船上,正自十分焦急,此时一见另一只轻舟驶来,不禁大喜过望,高呼一声道:“好了!”腾身而起,迳向那轻舟纵去。
  红衣妇人却也冷哼一声,道:“好了。”也自红衣飘拂,跃上那轻舟船头。
  岂知她甫落船上,便即厉喝一声,道:“你们可是那姓罗的哥哥姊姊么?”
  铁书生微微一愕,道:“在下等正……”
  他“是”字尚未出口,红衣妇人突地掌出如风,连点了萧俊及罗寒瑛、余栖霞等三人的要穴,但听连声扑通大响,三人齐地跌倒船板上。
  休说萧俊等三人一心救人,毫无戒备,即使他们全神戒备,又岂是这红衣妇人的敌手。
  但就在三声扑通大响之后,竟又传来了一声“扑通”之声,却是落水的声音,红衣妇人大吃一惊,白衣少年更是大吃一惊,齐地脱口惊呼道:“燕儿!”“表妹!”
  然而那轻舟上却是一片静寂,哪里来的回音,哪里来的人影?
  有的,则是浪花声!
  有的,却是那红衣妇人和白衣少年的哭叫声。
  但那罗衣少女的身形已杳!
  纵然那红衣妇人的武功超绝,纵然那白衣少年机智卓绝,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却全都没有了主意。
  他们都惊怔了半晌,才想起叫那船家下水救人,转首船尾,却早不见了船家的踪影。
  白衣少年幽然长叹道:“人世之间,果然有舍己救人之人,那船家未经吩咐,便自动下水救人去了。”
  红衣妇人却恨声说道:“可恨你爹爹,只顾隐居那‘太虚幻境’之上,不习水性,以致你我都变成了旱鸭子,若是……”
  她下面的话尚未说出,突感船身一阵震动,一阵急旋,所乘的轻舟,竟也因无人掌舵,忽然倾覆过去。
  江水滚滚,仍是那般壮阔。
  江水绿如蓝,仍是那般迷人。
  江水悠悠,依然不息的东流。
  但——
  人呢?……
  船呢?……
  难道也都逐流而去了么?


    第一一四章  江干奇逢

  夜幕初垂,江干一片静寂!
  惊涛裂岸,夹杂着呼啸的劲风,吼声不绝于耳,几乎掩盖了一切声音。
  但在江干一处凸崖之后,突地响起一声阴阴冷笑,一人沉声说道:“你们把姓罗的那小子抓住了么?”
  黑暗中,幽灵般掠过来一条人影,只见那人水衣水靠,五短身材,只露出一双眼睛,如晓空寒星,闪闪发光。
  凸崖后一人倏地跳起,对这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大大吃了一惊,惶声说道:“启享舵主,属下抓到了!”
  声音在惊惶中,又自然显露出兴奋,那人赫然是船家打扮,竟是罗雁秋所乘轻舟上的舟子!
  那被称舵主之人,面上依然一片冷漠,森寒的眸光,在那人身上掠了一眼,冷冷说道:“赵文,你休要以为捉住一个不会水的旱鸭子,也算功劳,居然沾沾自喜,须知你所以能捉住此人,全赖本舵主的策划!”
  船家赵文恭声应道:“舵主说的是,属下怎敢居功?”
  那人冷冷一哼,森寒的目光在地上扫了一眼,面色突变,大喝道:“人呢?……”
  赵文先是一惊,只因他在顶头上司的淫威之下,早已吓破了胆子,但一旦发觉舵主的问话后,于是微微一笑,说道:“在这里呢!那小子不谙水性,他跳入江中后定然喝了不少江水,昏迷过去了,此刻仍自未醒,属下将他放在一个大石之后。”
  当先绕过大石,倏然抬手一指,但他一看之下,抬起的手臂,竟再也收不回来了!
  原来大石之后,却是空无人影,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水迹!
  那人面色再次大变,厉喝一声,道:“人呢?”
  举起右手,“啪!”的一声击在赵文面颊之上。
  赵文被打得一个踉跄,几乎冲下凸崖,摔入滚渡江流中去。
  突然之间,一声冷喝,却自他们身后响起,随之一人沉声说道:“找人么?在下便是!”
  那舵主和赵文齐地凛然一惊,霍地一转身形,举目看去,只见三尺以外,正自站着一个神威逼人的少年,他虽是衣履尽湿,但俊朗丰姿却丝毫不减,原来正是罗雁秋。
  赵文脸上的惊骇神色,又转诧异,大声问道:“你……你……又活了么?”
  罗雁秋沉声说道:“本少爷本来就没有死!”
  原来罗雁秋在跳船落水之后,便立刻发觉了自己的鲁莽,立刻闭住了呼吸,江水虽然汹涌,但无一滴进入他腹中,那船家赵文将他救起后,他仍是暂时装作昏迷,只因他近年来江湖阅历大增,对世人的看法也有了警惕,是以想看看那船家是否真的见义勇为,搭救自己,哪知刚上岸不久,便听到了那舵主的冷冷声音。
  赵文这时已渐渐放下心来,一笑说道:“没死更好!”
  他微微一顿,一指那身着水衣水靠的精壮汉子,大声说道:“这位便是咱们雪山派,地虎堂下,长江分舵的舵主‘混江龙’吴——”
  罗雁秋心中暗忖:我差一点又落到雪山派手里!但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屹立在那里。
  那外号称做混江龙之人,冷哼一声,打断赵文的未完之言,沉声说道:“本舵主的名讳,也是你能说的!”
  赵文面色一变,嗫嚅地道:“属下不敢!属下之意,原只是想指出舵主的大名来吓吓这小子。”
  混江龙被赵文一捧,果然状甚得意,嘿嘿一阵阴笑,道:“本舵主姓吴名气。”
  罗雁秋听他报出名字,不禁哈哈一笑,说道:“你没有气么?但少爷我被你们暗做手脚,早已气昏了!”
  混江龙吴气大喝一声,道:“好小子!居然敢对大爷调侃起来了!”双拳立出,带起虎虎风声,一击面门,一奔小腹,拳势竟也迅辣至极。
  罗雁秋朗笑一声,一闪让开,说道:“若在水中,少爷我也许不是你的敌手,但在陆地上你却差得远了,还是找几个有头有脸的来,联手和我打一架,不然你们未免太吃亏了,是不是?”
  只听一声霹雳般大喝,夹着一阵杂乱的蹄声,遥遥传来,一人沉声说道:“在这里!”
  混江龙吴气大喜说道:“来了!”
  五骑人马犹如一阵狂飚般汹涌卷到,混江龙吴气急步迎了上去,赵文却早扑跪在地,来者想必都是雪山派的重要人物。
  罗雁秋闪目看去,一见五人果然俱都认识,为首之人,正是雪山派中内三堂玉皇堂堂主,百步凌波谭玉笙,身后随着太白堂堂主七星掌袁广杰,紫虚道人师弟独行尊者康泰,三弟子追魂手魏英及加盟雪山派的山东崂山灵水崖六指仙翁白元化。
  五人翻身下马,罗雁秋朗声一笑,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罗某今晚在此和各位相遇,只是在下不解,贵派掌门谈笑书生既与在下约好,务必走一趟大雪山,了结一切恩怨,不知你们为何又在江中暗施诡计?……”
  谭玉笙一拂胸前长髯,纵声大笑道:“贵掌门?老夫便是雪山派掌门!”
  罗雁秋微微一愕,但瞬即恍然大悟,他猜想定是这五人对谈笑书生诸葛胆继任雪山派掌门,心中不服,是以相偕他去,以致闹出双包案来,同时他这才了解诸葛胆暗中拉拢西域密宗的苦衷,此时此刻,竟替诸葛胆抱起不平来,当下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你们五人俱是雪山派叛徒……”
  只听一声震天大喝,道:“住口!就是那诸葛胆和你这小狗又岂非东海三侠的叛徒,何况他暗中和玄阴叟老怪物密谋,将我师兄害死,然后却连玄阴叟也难逃噩运,他岂止是叛徒,简直禽兽不如!”
  说话之人,却是独行尊者康泰。
  七星掌袁广杰阴阴一笑,冷冷说道:“康老二,哪来的工夫和这小狗多费唇舌!”
  他语声一顿,沉声说道:“老夫等早在这大江南北布下天罗地网,就是再放你跑,你也跑不到哪里去,还是快点自己动手,免得老夫等多费手脚!”
  罗雁秋朗声一笑,双掌一分,闪电般劈出五掌,各击对方五人面门,大声叫道:“动手就动手,你们小心接着了!”
  那五人老大不堪,自恃功力深厚,哪把罗雁秋放在心上,一见他掌势虽疾,但看上去却似轻飘飘的毫无力道,冷笑一声,沉声喝道:“小狗找死!”
  五人竟自屹立原地不动,各出右掌迎上。
  只听一阵拳掌相击之声,有如连珠闷雷,震人耳鼓,同时传来五声闷哼,罗雁秋屹立原地不动,谭玉笙等五人却各自被震得“蹬!蹬!”退后两步!
  这五人尽管十分狂傲,但也惊骇得一时之间,怔在当地,他们自与诸葛胆闹翻后,俱都深入中原,是以并不知道罗雁秋的功力进境。
  罗雁秋精眸闪闪,冷笑一声,说道:“你们是自己动手,还是叫我多费手脚?”
  他话声甫落,只听两声“扑通”落水之声,回头一看,原来那混江龙吴气和赵文早都吓得跳入江中。
  罗雁秋哈哈一笑道:“你们若敢跳入江中,少爷今晚就一并放你们逃生。”
  独行尊者康泰双目尽赤,大声道:“真的么?”身形依然丝毫未动。
  罗雁秋一笑说道:“自然是真的……”
  五声大喝响起,十只手掌同时翻飞,掌势未到,掌风已至,力道之强猛,当真武林罕见。
  原来他们五人在一惊之后,早已交换了眼色,各自运集功力,企图联手一击而中,康泰说话,仅在分散罗雁秋的注意力。
  罗雁秋纵然功力深厚,也似难当这五位顶尖高手的合力一击,他们五人也料定罗雁秋必定不会硬接硬拼。
  岂知罗雁秋也是艺高胆大,而且凸崖之下,即是滚滚长江,无形中已截断了他的退路。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想起那吴气、赵文跃入江中,定是要张网捕鱼等着活捉他,于是冷笑一声,全身功力尽贯双掌,呼呼五声,竟自分向五人掌势迎去!
  拳掌接触,又是闷雷般五声连响,罗雁秋身子一震,凌空翻了三个筋斗,仍自跃落在凸崖之上。
  那五人也“蹬!蹬!”连退三步。
  但他们一退却上,身如飘风,或拳或掌,齐向立足未稳的罗雁秋攻去,掌风、拳影,风声“呼呼”,的是惊人!
  罗雁秋狂笑两声,说道:“你们难道不死不休么?”
  六指仙翁白元化哈哈一笑道:“不死不休的,今晚只怕惟你一人了!”
  他说话之间,已暗自运起五鬼阴风掌,原来他仍然怀恨着两年前崂山灵水崖和武当山七星峰之事,他曾分别受挫于江南神乞尚乾露及南天叟手下,但却都是由罗雁秋而引起。
  白元化语声未落,罗雁秋已朗笑一声道:“废话少说,你们各接我一招试试!”
  霎那之间,但见他双手忽拳忽掌,招式忽刚忽柔,掌影拳风漫天飞舞,一瞬间便已向五人各攻出一招,那五招真似同时施出,同时攻到。
  这五招当中,有东海三侠的绝学,有玄阴叟苍古虚的奇招,更包含了百妙秘笈上所载的功夫,这五人虽然俱是当今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也看不出这些招式的出处。
  他们尽管奇疑心惊,但也各出了一招。
  六指仙翁白元化这一招是蓄势而发,他的掌势首先和罗雁秋的手掌接触,但听“砰!”的一声,白元化顿觉如跌入冰窖之中,全身一阵颤抖,一声未出,已自萎顿倒了下去,一个身子滚下凸崖,跌入长江之中,半晌之后,方自下面传来一声“扑通”落水声响。
  他虽然未死在崂山灵水崖上,但此处却也有崖有水,倒也死可瞑目了!
  原来罗雁秋随玄阴叟苍古虚所练的功力,纯系阴柔功夫,而他的任督二脉亦是玄阴叟以阴柔功力打通,是以体内蕴含的尽是阴柔之力,白元化的五鬼阴风掌一旦和罗雁秋手掌接触,便也引发了他的玄阴九柔神功。
  自己的五鬼阴风掌恰被人收为己用,因此他便如挨了罗雁秋和自己的合力一击,是以当场死去。
  其他四人掌势一和罗雁秋接触,身形一颤,同被震退数步。
  罗雁秋见这五人和自己俱无深仇大怨,但此刻却生似硬要杀了自己,方才甘心,心中早已怒火上涌,手下再不留情,大喝一声,掌势又变,招式不但奇诡,拳风更是猛烈,施展的全是百妙秘笈上不传之秘。
  百步凌波谭玉笙等的武功虽是兼擅各家之长,但却也无法破解罗雁秋强猛而奇诡的招式,追魂手魏英功力最弱,二十招过后,被罗雁秋一拳逼下崖去!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呼,独行尊者康泰背后着着实实挨了罗雁秋一掌,他“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气绝倒地。
  七星掌袁广杰冷笑一声,冷冷说道:“好个心狠手辣的小狗!你功力虽不弱,但尚还不是本堂主的敌手!”
  他口中虽如此说,但声音却已有些颤抖,只因他心里早感恐惧了!
  罗雁秋朗笑一声,说道:“那你尽管拿出压箱底的功夫试试!”
  他只觉得这七星掌袁广杰的武功、为人,俱都十分阴沉,富于心机,绝不是光明正大的人物,暗道一声:我也用阴软的功力,将你成全算了吧!
  果然运起玄阴九柔神功,一掌无声无息地拍出,但口中却大叫道:“袁广杰,你可听说过‘玄阴九柔神功’?”
  七星掌袁广杰大吃一惊,此刻他纵然有八星掌,也已挽救不了他的性命!
  他身躯一阵颤抖后,也步着六指仙翁白元化的后尘,缩成一团,直向岩下江中滚去。
  百步凌波谭玉笙大喝一声,道:“小狗!本掌门给你拼了!”
  他翻腕拔出背后的松纹古铜剑,右手一振,划起一道耀眼的寒芒,迳向罗雁秋劈去。
  凸岩之下,突然响起一声干笑,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以帮主之尊,还用得着和他拼么?”
  好熟的声音,好熟的人影,罗雁秋闪目一看,正是那跳入江中,去而复返的混江龙吴气。
  谭玉笙闻言后,果然硬生生的将宝剑收回,方自微微一怔,却已看见他身后还站着一人。
  罗雁秋也看见了那个人,却不认识他,但他的目光一垂,不禁赫地大吃一惊,大声喝道:“呔!你手中抱的是谁?”
  那人冷笑一声,冷冷说道:“是我在江中救起的人,连我自己也不知他是谁,救人难道还要问清他的姓名才救么?”
  罗雁秋呆了一呆,尴尬一笑,缓缓说道:“在下所乘的船上,也有人落在江中的,在下可以看看兄台所救的人是谁么?”
  混江龙吴气哈哈一笑,抢着说道:“自然可以。”
  他突又面色一沉,沉声向那人说道:“取下给他罩在身上的长袍,让此人看个清楚!”
  罗雁秋闻言,不自主地又向前跨了两步,罩袍除去,赫然露出一个身着粉红罗衣的少女,但她身上的罗衣,却在胸前、胯下各破了两处,隐隐露出晶莹的肌肤来,他即使不看她的面目,也已知道定是那痴情的罗衣少女燕姑娘!
  他一见这少女这般的情景,立时之间,直得血气上涌,双眸尽赤,厉喝一声,道:“你们将她怎样了?”
  混江龙干笑两声,说道:“我们将她怎样了,你一看便知,难道还用说么?”
  罗雁秋见燕姑娘被那人抱在怀中,一动不动,不知是被点了穴道,还是死了?他虽对这痴情的少女,毫未动情,但见她落得这般光景,都是自己害的,不由悲愤填膺,大喝一声,道:“禽兽不如的东西!”
  他双掌一分,左手拦腰横切怀抱燕姑娘的汉子,右手直击混江龙吴气,掌指间带起嘘嘘锐啸,竟比那惊涛劲风之声还要令人听得心惊!
  那怀抱燕姑娘的汉子,冷笑了一声,随手将那少女的娇躯,迎了上去,冷冷地说道:“她反正快死了,就拜托你成全了她吧!”
  罗雁秋的心下一凛,硬生生的将掌势收了回来,同时响起了混江龙吴气的声音,说道:“属下不是这小子的敌手,请掌门将他宰了。”
  他似是早已有备,身形一闪让过。
  百步凌波谭玉笙冷哼了一声,双掌蓄力,疾然向罗雁秋右掌迎去。
  三掌相接,爆起一声砰然大响,谭玉笙蹬蹬退后两步,罗雁秋身形一晃,脚步半寸未移。
  须知谭玉笙见所率高手尽死,早存了拼命之心,已然归鞘的松纹古剑又已拨出,一声不响,疾振右腕,幻出一片剑影,向罗雁秋头顶罩去。
  他两番含怒用剑,想来定是已忘记罗雁秋白霜剑的厉害了,但见一道白光,如贯日长虹,经天而起,只听“哧!”的一声,两条人影乍合急分,随之响起了一声大喝,说道:“气死老夫了!”
  罗雁秋以白霜剑削断谭玉笙的松纹古剑后,正自凝神戒备,准备他再次出手一击,却见眼前冲起一道血影,接着噗通一声,百步凌波谭玉笙一个高大的身子,已然躺卧血泊里。
  原来谭玉笙一再受挫,又是在两个属下面前,早已羞愧得无地自容,一时情急之下,竟动了轻生之念,以手中的半截断剑,了此一生。
  罗雁秋不禁微微一怔,轻轻一叹,回头看时,眼前早消失了混江龙吴气和那汉子的影子。
  燕姑娘的娇躯安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罗雁秋目中泪光闪动,悲呼一声,道:“燕姑娘!是我害了你!”
  忽听一声狂笑自岩上响起,人未到已自厉声喝道:“罗雁秋!你已害了她的一生,难道现在才知道害了她么?”
  但见白影一闪,罗雁秋身前已站着个白衣少年,正是那燕姑娘的表兄,复姓太史的白衣少年。
  只见他儒巾已去,露出一头蓬乱,但却黑得发亮的头发,一袭长衫尽湿,紧紧的裹着他纤长的躯体,罗雁秋目光一落在他的胸前,不禁栗然的一惊,蹬蹬接连后退了两步!
  那白衣少年冷笑一声,大声叫道:“罗雁秋你可是想跑么?”
  罗雁秋目光一垂,沉声说道:“在下为什么要跑!”
  白衣少年又自大叫道:“那么,你是害怕了么?”
  罗雁秋冷笑一声,道:“天下之间,绝无使罗某可怕之人,可怕之事。”
  白衣少年大叫道:“你这话可是真的么?”
  罗雁秋眸光依然低垂,依然沉声说道:“自是真的!”
  白衣少年倏然跨前两步,厉声喝道:“那你为什么不敢抬起头来看我?”
  罗雁秋也是厉声喝道:“我为什么不敢?”
  他低垂着的头倏然抬起,双目笔直的盯注在白衣少年的脸上,只见他俊目含威,令人不可逼视,星目清澈,犹如晨星朗月,散发着圣洁的光辉,他抬起的目光,不由再度低垂下去,在低垂之时,再度看到了他那被湿衣紧裹的身躯,纤细玲珑,犹胜女子,而凸出的胸前,却在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他不禁惊呼一声,暗道:“莫非他还是个女子?难怪他们在一起时,那么毫无顺忌的亲暱!”
  忽听那白衣少年一声大喝,道:“罗雁秋你叫什么?”
  罗雁秋垂首答道:“我叫什么,还用得着你管?”
  白衣少年大怒道:“自然要管!”一顿又道:“你为什么不抬起头来?”
  罗雁秋冷冷地说道:“只因我不愿看到你那个样子!”
  白衣少年朗朗一笑,朗声说道:“你真以为自己是美男子么?只是比起咱家来却还差得远哩!”
  罗雁秋霍地抬起头来,沉声说道:“你究竟是男人还是女子?”
  他说完之后,一双星眸,又在白衣少年身上疾快地打了一转。
  白衣少年也自低头在身上看了一眼,当他目光停留在胸前时,不禁惊叫起来,俊面上也顿时闪过一抹红晕,但瞬即又恢复了原有的从容镇静,大声说道:“是男是女,你自己看吧,其实男人女人,也无多大分别。”
  罗雁秋冷笑一声,道:“男不男,女不女!”
  白衣少年大怒道:“你骂哪个,咱家就是个女子,你便怎说?”
  罗雁秋哈哈一笑道:“你若是个女子,便是个十足的野丫头,只怕一辈子找不到婆家!”
  白衣少女呆了一呆,突地大声说道:“天下之间好男子多得是,难道就你罗雁秋一人可嫁么?”
  她忽又大叫一声,道:“燕表妹,别装死啦!快来帮表姊对付他!”
  只听一声幽幽叹息,燕姑娘果然缓缓立了起来,她一抹蓬乱的云鬓,幽幽说道:“湘表姊,你若不来,你若不喊我,表妹我真想死了算啦!”
  白衣少女大笑说道:“傻丫头,别说傻话,你这肮脏货既未死,你为什么要死呢!”
  燕姑娘仍是愁眉不展,低低说道:“只因……只因……我发现……”
  白衣少女大声截住她的话道:“燕表妹,你发现什么啦?若是在我未来之时,这小子有什么冒犯于你,由表姊我来教训……”
  她语声突顿,目光落在燕姑娘肚前罗衫破裂之处,纤手一指,大声说道:“那可是他撕的么?”
  燕姑娘娇笑一声,低低说道:“这是我自己撕的。”
  白衣少女微微一怔,忽又大笑说道:“咱家明白了!唉!你这丫头也太心急啦!”
  燕姑娘娇靥一红,吃吃说道:“湘表姊,你……你胡说些什么?”
  她面容一整,缓缓又道:“小妹跳入江中之后,方要闭住穴道,停止呼吸,突有一条小鱼自领口钻了进来,把人弄得奇痒,难受死啦!我情急之下,便撕破一个洞,让那鱼兄游出来,然后便……”
  罗雁秋听得这才放下心来,哦了一声,喃喃地道:“原来她们都也会闭住穴道,停止呼吸!”
  白衣少女大声叫道:“难道就你知道装死,别人都是笨瓜么?”
  罗雁秋微微一笑,不再答话。
  白衣少女面色一整,沉声向罗雁秋道:“没事啦!跟咱家走吧!”
  罗雁秋抬头四下展望了一下如漆的夜色,一笑说道:“既然没事了,咱们就再见啦!”语毕大步离去。
  白衣少女身形一跃,挡住了罗雁秋的去路,朗声说道:“你认为我太史潇湘这么好说话么?”
  罗雁秋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你叫太史潇湘么?名字我记下啦!”
  太史潇湘冷笑一声,说道:“谁叫你记下我的名字,她叫赵紫燕,你还是记牢她好啦!”
  罗雁秋存心想气一气这娇纵已惯,目空一切的少女,嘻嘻一笑道:“她为什么不叫赵飞燕呀?她若叫赵飞燕,你倒可叫太史玉环呢!”
  太史潇湘直气得娇靥变色,大声说道:“你可是觉得咱家胖么?”目光不由往自己身上瞟了一眼。
  罗雁秋哈哈一笑道:“不胖!不胖!在下告辞了!”
  赵紫燕却也娇叱一声,展动身形,一跃挡在罗雁秋身前,变色说道:“我又瘦在哪里?你说!你说!”
  罗雁秋直弄得啼笑皆非,他原是说了一句戏言,想调侃一下太史潇湘,却不料无意间也得罪了赵紫燕,原未想到女孩子对他人的批评,竟是那般在意,当下尴尬一笑,淡然说道:“在下只是说玩笑话,两位姑娘若是认真,就算在下没说好了。”
  太史潇湘闪动着一双星眸,一笑说道:“那么简单么?”一顿又道:“你叫咱家一声姊姊,叫燕表妹一声妹子,咱家就饶了你的无心之罪!”
  罗雁秋剑眉一皱,终于哈哈一笑道:“叫你们一声姊姊妹妹,在下不算吃了什么亏,而你们也不会因此占了什么便宜。”
  他口中虽是如此说,却终于不好意思叫出来。
  太史潇湘朗声一笑,大声说道:“叫呀……”
  罗雁秋话既出口,再也不便反悔,大声叫道:“妹妹!姊姊!”
  太史潇湘哈哈笑道:“长幼有序,哪有先叫妹妹,后叫姊姊的,看来你毕竟对燕妹妹亲些!”
  赵紫燕也不禁芳心窃喜,须知在爱恋中的情侣,即使对方是毫无意识的言笑动作,也会被认为是含有深长的意义。唉,陷入情网中的人,有几个是理智冷静的呢?
  突听一声幽幽叹息,发自黝黯的岩下,太史潇湘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岂知那声叹息方罢,随之是一声充满哀怨的娇柔话语,说道:“姊姊!你看他真的叫出口来了!”
  另一个女子声音冷哼一声,怒道:“轻薄无耻,想不到他竟堕落成这个样子了!”
  话声甫落,岩顶上倏又出现了两个玄衣女子,其中一人厉声娇叱道:“姊姊妹妹都在这里,不知你还认不认识?”
  罗雁秋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原来这两个黑衣女子正是在江上所遇的胞姊寒瑛和义妹余栖霞,他眼看年余不见的胞姊和命运凄苦的义妹,真有恍如隔世之感,一时之间,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罗寒瑛冷笑一声,道:“我早知道你不认识我们,哼!果然不错,竟真的连一声姊姊妹妹也不愿叫了!”
  太史潇湘大笑一声,插口说道:“你们倒有自知之明,他既不认你们,你们何不跳江自尽算了……”
  她话未说完,罗雁秋大喝一声,道:“住口!”
  随即激动地大叫道:“姊姊!妹妹!我只当你们已在江中淹死……”
  罗寒瑛面色一沉,道:“可惜我们没有淹死,被人救起来了!”
  罗雁秋长吁一声,道:“谢天谢地!”星目中早已汩汩流下泪来。
  尽管是“丈夫有泪不轻弹”,那不过是“只因未到伤心处”而已,罗雁秋幼失怙恃,茫茫人寰,就只姊姊这一个亲人,此时虽因太史潇湘、赵紫燕等在场,他也难压抑心中的哀伤。
  罗寒瑛故作严厉,也只是给余栖霞一些安慰而已,此刻一见罗雁秋流下泪,心中真是犹如刀割。
  忽听罗雁秋大叫一声,道:“姊姊!弟弟对不起你……”踉跄奔了过去。
  罗寒瑛的泪水顿如江河决堤,呜咽一声:“弟弟……”两人早已紧紧的抱在一起。
  姊弟两人流浪多年,终又相会一起,人世间当真再也没有比这更悲惨的际遇,两人至情的流露,连太史潇湘也看得呆了!
  余栖霞想起自己的怜仃孤苦,此时触景生情,更是泣不成声。
  顷刻之间,这江畔的凸岩之上,顿时弥漫着一片哀伤的气氛,连夜风江水,也似变成呜咽低泣。
  一抹清冷的新月,已从云层中挣扎着浮现出来,像是感叹这悲哀的人生!
  太史潇湘呆了一阵,觉得这悲惨的空气,要将她窒息,大叫一声道:“不要哭啦!你们再哭……再哭……”
  罗雁秋闻言大怒,他只觉得这女子非但太以任性狂妄,也太不知趣,转身大喝一声,道:“再哭怎么样?难道别人哭你也管得着么?”
  岂知太史潇湘非但未曾发怒,却反而轻轻一叹,轻轻说道:“你们再哭,连我也想哭了!”
  罗雁秋闻言一呆,他再未想到,这比男人还要坚强爽朗的女子,竟会突变温柔,竟也会说出这等坦率真诚的话来。
  罗寒瑛、余栖霞也都止住了哭声,将目光投在太史潇湘身上,她们此刻才注意到,这不男不女的女子,竟有惊人的美,和高贵而慑人的气质。
  太史潇湘羞涩的一笑,忽又大声说道:“你们看什么?难道我脸上长的有花么?”
  余栖霞悲叹身世,又觉自己和这两个女子比起来,犹如点星之与皓月,不禁轻叹一声,低低说道:“姊姊,妹妹要走了!”
  罗寒瑛大吃一惊,道:“妹妹!舅父他老人家既已仙去,何处还是你我的家?你要到……”
  她语声未完,罗雁秋已是骇然一惊,脱口说道:“舅父他老人家是何时仙去的?”
  罗寒瑛凄然一叹,缓缓说道:“舅父他老人家自徐州回到安徽舒城青凤集后,旧伤时有发作,年余前我们到达那里,舅父的病已是愈来愈重,终于在去年秋天去世,我们守孝三月后,便去武当山七星峰三元观找萧大哥,打听你的下落……”
  罗雁秋身形猛地一震,急急说道:“萧大哥呢?他可是被人救上来了么?”
  罗寒瑛、余栖霞二人被人救上岸之后,便听到凸岩上罗雁秋和其他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是以对铁书生萧俊落水的事,一时之间,已被抛到脑后了,此时听罗雁秋提起,齐都惊骇万分,同时啊呀一声,道:“萧大哥!他……”
  他们惊讶未完,凸岩上鬼魅似的又出现了一条人影,正是假扮的船家赵文,他嘿嘿一笑,右手一举,冷冷说道:“你们说的可是他么?”
  只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顿时呈现众人面前,罗雁秋运集目力,在微弱的月光照射下看去,仍可清晰地辨认那脸部优美的轮廓,白皙的皮肤,赫然是一个英俊而熟悉的面孔!
  他不禁看得心胆俱裂,大喝一声道:“鼠辈,我萧大哥是被你杀死的么?”一式“飞鹰搏兔”,直向赵文扑去。
  赵文猛地一惊,惶声说道:“谁说他是我杀的?”
  他手中拿着的头颅,直向罗雁秋迎面掷来,身形却扑通一声,跃入江中。
  罗雁秋身形一缓,接过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匆忙中又看了一眼,直觉得这面孔太过熟悉,他狂吼一声:“大哥!”身形呼的跃起,也向江中跃去,口中兀自大喝道:“鼠辈哪里去?”
  又是扑通一声,但在那一声扑通过后,却见凸岩上又有四条人影,向江中跃了过去。
  罗雁秋见铁书生萧俊被害,固是兄弟情深,不能自已,而罗寒瑛等人却是心系罗雁秋的安危,她们纵然知道跳入江中,难逃一死,但也愿和他同死。
  生命对一个人来说,固然珍贵无比,但有时为着心爱的人,有价值的事,即使牺牲,亦在所不惜!
  在他们五人相继跃入江中,眼看即被滚滚江水吞噬,却自江心疾快地驶来一艘轻舟,一个人用一面鱼网,将他们一一捞起,那轻舟的船头上,赫然站着一个红衣妇人,正是太史潇湘的姑姑。
  红衣妇人鼻中冷冷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我早知你们这些傻丫头,都会为这小子而死。”
  太史潇湘被救上船后,首先醒来,她惊咦了一声,长身而起,诧然说道:“姑姑!是你?”
  红衣妇人一笑,说道:“不错!是你姑姑,你这孩子虽一向目中无人,但对姑姑这着也应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史潇湘冷笑一声道:“真的?”她显然对这位姑姑,并不十分赏识。
  赵紫燕也起身坐了起来,娇呼一声,道:“娘……”一头栽到红衣妇人怀里,然后又自诧然问道:“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突见一个人影,自江水中向轻舟游来,方近舟边,红衣妇人左手一扬,冷冷的喝道:“去!”
  那人惨呼半声,果然逐流而去,此人正是假扮的舟子赵文。
  红衣妇人咯咯一笑,用手擦拭着赵紫燕脸上的水珠,得意地重复了一句:“怎么回事?你猜猜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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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一五章  舟上巧遇

  太史潇湘轻轻一笑,轻轻说道:“姑姑,你不要故弄玄虚好么?”
  红衣妇人面色一变,沉声说道:“湘儿!你这话是说给姑姑听的?”
  太史潇湘嫣然一笑,纤手一指仍然躺在甲板上的罗雁秋等三人,淡淡说道:“姑姑,你可是已点了他们三人的穴道?但我要提醒你,其中一人是你的女婿,另外两人,也都是你的亲戚哩!”
  红衣妇人面色又是一变,太史潇湘又道:“姑姑,你在哪里弄来这么个头颅,我也觉得有些面熟?人说‘姜是老的辣’,真是一点不假,你不但利用了救你起来的一条船,而且还买通了一个去为你上岸送诱饵的傻子,现在不费吹灰之力,竟都落在你的手上了,只是你这方法,也未免太冒险了些,要是他认清这头颅后,不跟着跳下水来追呢?”
  红衣妇人大笑两声,说道:“湘儿,你仔细看看,仔细想想,看看在哪里见过这厮,你若是想不起他是谁来,别人说你记性好,都是枉自赞美了。”
  太史潇湘果然走近罗雁秋身前,那颗头颅仍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她俯身仔细一看,赫地大吃一惊,大声说道:“他不是谈笑书生诸葛胆么?”
  红衣妇人一笑说道:“你果然看得不错,这正是诸葛胆的项上人头,被我刚才割下来的,咱们此刻所乘的这艘船,也是他的呢!”
  原来谈笑书生诸葛胆,在太史潇湘和罗雁秋离开马梦铭那间密室后,果然发觉身中剧毒,但奇怪的是一个时辰之后,毒力自解,于是和杜月娟匆匆离开。凌雪红和琼儿,见他毕竟是罗雁秋的师兄,自然不会对他加害,而马梦铭也因仲孙仪已然属他,密宗掌门之位在握,也未再对他们留难,一场紧张而复杂的聚会,竟如轻烟般消散。
  谈笑书生诸葛胆本待立即返回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不料行至中途,即得到百步凌波谭玉笙等人叛离的消息,于是乃决定买舟沿长江而下,准备追捕叛徒,但无巧不巧,船近汉口江面,竟自碰上了落水的红衣妇人,随之将她救起,但结果却招惹来杀身之祸,他这番遭遇,自然皆是早种前因,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而已。
  此时,赵紫燕也听得睁大眼睛,大感惊奇,但使她最最关心的却是仍然被点上穴道,僵卧甲板上的罗雁秋,她轻轻一颦黛眉,低低说道:“娘!你能不能……”
  她话声未落,船身竟突地起了一阵震动,随之船尾上响起船家的一声惊呼道:“不好!船尾有人来了!”
  红衣妇人大吃一惊,厉叱一声道:“什么人!莫非要在太岁头上动土么?”
  她身形如一朵被狂风吹卷着的红云,直向船尾掠去!
  太史潇湘和赵紫燕经过一次教训,已然知道一只船的安危,全系于掌舵的船家,于是也齐都相继跃向船尾。
  但等他们到达船尾之时,已然失去了那掌舵船家的踪影,想来必是被人拖下水去。
  三人方自一怔,但听三声扑通落水之声,由船头响起,太史潇湘首先大吃一惊,道:“不好了!”急急飞掠了回去。
  果然船头甲板上,空无一人,她目光一垂,落在数丈外的江水之中,熹微的晨光之下,她清晰地看到了三个人影,正自逐流而去,当即大叫一声,道:“他们在那里!”
  红衣妇人和赵紫燕也相继跟去,赵紫燕痴痴呆呆地注视着江水,红衣妇人却紧紧地将爱女搂在怀里,诧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远处的江面上隐隐现出一艘船影,船上响起一阵哈哈大笑,笑声甫落,一人大叫道:“臭婆娘,你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我小要饭的告诉你!”
  红衣妇人被骂得火冒三千丈,但却只得强自隐忍下去,咬牙切齿,不发一言,静候那自称“小要饭”的,继续说下去。
  岂知那艘船将罗雁秋等三人救起之后,便扬帆向下游驶去,船轻水急,顷刻便不见了影儿,那“小要饭”竟再未说下去。
  红衣妇人终于像爆发的火山一般,破口大骂道:“兔崽子!杀千刀的!以后老娘不把要饭的统统杀光,便再无法一出今天的这口恶气!”
  太史潇湘苦笑一声,皱眉说道:“姑姑!人家没凿翻我们的船,还算不错吧……”
  她话声未完,被红衣妇人紧紧搂抱在怀中的赵紫燕竟自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哀哀的哭声回荡于江水云天之间,她下面的话也无法再说下去。

  长江下游的一只轻舟上,坐着四男二女,也是一片哀哀哭声。
  半晌之后,一个衣履尽湿,剑眉星目的俊美少年,长叹一声,沉声说道:“五弟,两位贤妹,如今手足重逢,正应该高兴才是,莫再哭泣了,为今之计,便是先找到飞天鸽子周世叔,问出两位老人家的埋葬之处,至于杀害两位老人家的凶手……是……”他说至此,一叹而住。
  说话之人,正是铁书生萧俊。
  原来萧俊不仅是陆地英雄,抑且是水中能手,但他因被红衣妇人点上穴道,四肢不能动弹,落水之后,便只得随波逐流,也是事有凑巧,遇上了小乞侠诸坤和黑罗汉三宝和尚,所乘的小船,随将他救起。三人相见,恍如重逢梦中,自是说不出的欣喜,但他忽而想起,尚不知罗寒瑛和余栖霞的生死,随溯江而上,一查究竟,恰巧碰上罗雁秋等人自江岸凸岩上相继跃入江中,又被那红衣妇人一一捞起,他随即跃身入水,将红衣妇人吸引至船尾,再至船头将罗雁秋等推入水中,而小乞侠等早在下游数十丈外守候,然后一一救起。
  须知这几位小侠,平时相处,情逾骨肉,此刻一旦重逢,自然悲喜交集,而余栖霞见到师兄小乞侠诸坤,不禁想起在武当山七星峰,三元观后风月洞外兄妹慎谈的一幕,她饱经苦难身世凄凉,情感本就十分脆弱,此时再也按捺不下心中的哀伤,低呼了一声:“师兄!”首先哀哀痛哭了起来。
  余栖霞这一哭,更牵动了罗寒瑛的哀伤愁怀,相继哭泣,于是小乞侠诸坤、罗雁秋,自是难抑悲伤,而三宝和尚见众人都哭,他也大嘴咧了几咧,终于莫名其妙的也跟着大号大叫,尽管铁书生萧俊老成持重,头脑冷静,也不禁流下几滴英雄之泪!
  罗雁秋见铁书生萧俊在提到他父母仇人之时,竟然一叹而住,心知有异,当下止住哭声,诧然问道:“大哥,你可打听出小弟仇人的下落了么?”
  铁书生萧俊微一沉吟,正色说道:“五弟,你的仇人是谁,你可打听清楚了么?”
  罗雁秋顿时面现杀机,立显激动,大声说道:“追命阎罗马百武那厮,小弟时刻都想食他之肉,寝他的皮,怎会忘怀,难道还用得着打听么!”
  铁书生萧俊缓缓摇头,缓缓说道:“五弟,你错了!”
  “错了?”在场之人,同时愕然反问,齐地露出惊诧之容。
  铁书生萧俊沉声说道:“小兄数月前在贵州苗疆遇见一个叫混天魔王火金刚屠龙手的汉子,是苗疆三魔之一,他也曾参加衡山雁鸣峰寻仇,那厮被小兄杀得奄奄一息后,他竟自动将当年之事,详细说出,才知真正杀害伯父母的,是一个碧眼长髯,一身黑袍的道人!”
  罗雁秋大喝一声,顿足说道:“是碧眼神雕胡天衢!”
  罗寒瑛幽幽一叹,两行泪珠已滚滚而下,凄然说道:“碧眼神雕胡天衢将我带去山东崂山灵水崖,我早知其中定有蹊跷!萧大哥,那屠龙手是如何向你说的?”
  萧俊随将屠龙手口中述及当年的情形说了,然后又道:“若非碧眼神雕胡天衢,以追命阎罗那般人的武功,无一是伯父大人的敌手,他们纵然依仗人多,也不一定讨得到好处。”
  船舱中一片静寂,但静寂中却充满了难以宣泄的悲忿!
  轻舟漫无目的地顺流划行着……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金黄色的朝阳,注满了船舱。
  罗雁秋突地长身而起,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刚要迈动脚步,走向舱外,却又噗通一声,笔直的跪了下去,嘶声大叫道:“爹娘在上,孩儿这几年身遭命运捉弄,以致大仇未报,孩儿当天发誓,若不能在三年之内将胡天衢、马百武等人的首级,祭奠在二老灵前,便是愧为人子,便要立刻自尽,了此余生!”
  他呼叫完之后,额上汗珠混和着泪水滚滚滴下,此情此景,就是铁石之人见了,也要一挥同情之泪!
  小乞侠诸坤和黑罗汉三宝和尚,此时不知罗雁秋丧失记忆的一段经过,但他们一见了罗雁秋之后,那一段不快的往事却也如云烟般消失。
  罗雁秋祷告方罢,举袖一抹汗水泪痕,心中早作了决定,湛湛星目,环扫了众人一眼,却向黑罗汉三宝和尚说道:“三宝兄弟,你可带的有换洗衣服,我此刻觉得冷得很!”
  他说完之后,连打了两个冷颤!
  皆因在船上之人,除了小乞侠诸坤和三宝和尚外,俱都落水数次,衣履早湿,所带衣物,又皆逐流而去,此时三宝和尚闻言,连忙说道:“有……有……”
  他突地一顿而住,一蹙眉头后,又自尴尬笑道:“只是……只是我小和尚带的,尽是些袈裟,罗兄弟,你怎能穿?”
  小乞侠诸坤双眼一瞪,怒声喝道:“小和尚,你在讲什么废话,可是不愿么?罗兄弟穿一下,等衣服干了,就会再还你,难道真的会当了和尚不成?”
  他倒不是怕三宝和尚不借,却怕三宝和尚如此一说后,罗雁秋真的不借,是以说出来这番话。
  黑罗汉呲牙一笑,连连称是,急急打开包裹,取出一套僧衣。
  铁书生萧俊一笑说道:“咱们暂时到甲板上回避一下,看三宝兄弟所带的衣服不少,等会也不妨都当出家和尚哩!”
  众人一齐出了船舱,走上甲板,罗雁秋随手关上舱门。
  舱外甲板上诸人,随意眺望着晨间的江上景色,不知不觉,已过去了盏茶时光。
  顿饭时光又已过去,但仍不见罗雁秋出来!
  铁书生萧俊剑眉微皱,反身急呼了一声:“五弟!五弟!”但却不闻回声。
  萧俊立时面色大变,大喝一声:“不好!”一掌推向舱门!
  舱门霍然而开,一眼望去,舱中却是空无一人。
  此时罗寒瑛等也都跟进舱来,见失去罗雁秋的踪迹,一见三宝和尚那件僧衣仍然放在那里,便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定然只身他去了。
  但他又不通水性,是如何走的呢?
  舱内之人俱都没了主意,罗寒瑛和余栖霞两人同时放声大哭起来。
  铁书生萧俊满面肃穆,低声向小乞侠诸坤道:“诸兄弟,好好照顾两位姑娘!”
  他嗖地一声跃向舱外,噗地落入水里,他知道罗雁秋定然闭住呼吸,随波而去,是以时机决不可失,只好以他精湛的水底技艺,迅快追着罗雁秋将之救起。
  果然在游出数丈后,在浪涌波涛中,载沉载浮着一点影子,但刺目的朝阳,和遥远的距离,他尚无法分辨那是否就是要找的人。
  就在此时,船上已响起小乞侠诸坤的大叫,道:“萧大哥,快回来,看罗兄弟的……”
  一个浪头,恰巧撞向他的耳际,下面的话却未听清,他大吃一惊,心头如遭雷击,急忙游近船边,跃上船去,顿声说道:“五弟在哪里?”
  黑罗汉三宝和尚在舱内大叫道:“在这里!”
  此时铁书生萧俊的虎目中,竟汩汩流下泪来,显见他方寸已乱,一边大步走向舱中,一边大叫道:“五弟!五弟!你……”
  他一扫小乞侠诸坤和黑罗汉三宝和尚,大怒说道:“在哪里?”
  原来他一进舱中,仍是未见罗雁秋的影子。
  黑罗汉三宝和尚用手一指船板之上,说道:“这里有罗兄弟留下的几行字迹!”
  铁书生萧俊只以为他们发现了罗雁秋的尸体,此刻略略放下心来,急急俯下身去,只见那字迹是以手指贯注内力写的。
  “小弟不辞而别,因只身寻仇,行动较为隐秘,故请谅之。
  瑛姊、霞妹均请大哥妥为照料,未来三年内,吾等约定每年中秋之夜,在衡山雁鸣峰巅一聚。”
  铁书生萧俊看完之后,长叹了一声,说道:“好倔强的脾气,他只身而去,哪里是为了行动的隐秘,只是不愿我等对他复仇之事,尽力而已!”

  江水滚滚地流着。
  时近中午。
  一艘三桅大船之上,一间华丽无比的船舱里,锦榻上正半倚半卧着一个身着华服颔下无须的中年人!
  锦榻之下,却蜷伏着一个衣履尽湿,昏迷不醒的少年。
  那华服中年人突地坐起身来,伸手在那少年背后一拍,嘿嘿干笑两声,说道:“罗雁秋!你还认得我么?”
  那蜷伏地上的少年如梦方醒一般,微微一怔,茫然摇头道:“请恕在下眼拙,不知与阁下在何处见过,在下一时之间,想他不起。”
  他缓缓挺身站起,抱拳为礼,恭谨地说道:“在下不慎落水,多谢阁下盛情搭救……”
  那华服中年人嘿嘿一笑,打断罗雁秋的话道:“盛情搭救?嘿嘿!不敢当,不敢当!”他语声突顿,目现奇光,沉声说道:“罗雁秋,抬起头来,你且仔细看看,是否认得老夫!”
  罗雁秋听得心神一震,他未看那人,便觉得这声音已是十分熟悉,于是霍地抬起头来,闪动精光灼灼的星眸,足足注视了盏茶工夫,又自摇头说道:“阁下的声音与两只眼睛,虽颇像一人,但……”
  华服中年人突地哈哈一笑,沉声说道:“好!好!像什么人?快说!”
  罗雁秋见这华服中年人如此态度,甚是不悦,但他毕竟是被人家自江中救起,于是仍然和声说道:“阁下的语音眼神,颇像碧眼神雕胡天衢,不过……”
  华服中年人一跃而起,大笑说道:“老夫正是碧眼神雕胡天衢!”
  罗雁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眼睛,一时竟然怔在当地。
  半晌之后,他方自诧然说道:“不会吧?碧眼神雕胡天衢,碧眼长髯,道家打扮,但阁下……阁下休要开此玩笑了!”
  华眼中年人嘿嘿一笑,道:“你不相信么?老夫的长髯不能剃掉?道士不能还俗么?”
  罗雁秋道:“自然可以,阁下若是碧眼神雕胡天衢,道士尽可不当,胡子剃掉岂非可惜?”
  华服中年人目中顿时射出碧惨惨的光芒,恨恨地说道:“当然可惜,可恨那老怪物……”
  船舱垂帘一启,走进一个渔人打扮,手持包袱的老者,那老者甫入舱内,便自大笑说道:“好消息!好消息,咱们可结束这数月来的水上生涯,上岸畅游一番了。”
  他一眼看见罗雁秋,不禁微微一怔。
  华服中年人大声说道:“什么消息,快说!”
  那老者一笑说道:“玄阴叟苍古虚那老怪物,已被谈笑书生诸葛胆杀死!自此以后,咱们再无顾虑,再不必躲躲藏藏的了!”
  华眼中年人面色一整,沉声说道:“真的么?”
  那老者突地嘿嘿一笑,状至得意,说道:“自是真的!”
  华服中年人仰天狂笑,说道:“那倒真是好消息,我们真该庆祝一番。”
  他双手一拍,里舱垂帘启处,姗姗地走出两个彩衣女子,华服中年人大声说道:“奏乐,摆酒!”
  两个彩衣女子便又姗姗而去。
  那老者嘿嘿一笑,又换了一种阴森的口气,说道:“这里还有更好的消息哩!”举手扬扬那个圆圆的包袱。
  华服中年人大笑说道:“是金银财宝么?那个本人多的是,你一向在荒山野岭之中,定是没见过多少银钱,无怪也把它当作是一个好消息!”
  那老者嘿嘿干笑两声,举手往脸上一抹,赫然露出一个满面麻子,奇丑无比的面孔!
  罗雁秋听到他们谈到玄阴叟苍古虚之死,心中已动了疑念,此时一见那老者竟是戴着人皮面具,当即大喝一声,道:“是你!”
  那奇丑怪人嘿嘿一笑,道:“罗雁秋,你没想到会在此碰到我老米吧?”此人赫然竟是赤煞仙米灵。
  华眼中年人又自大笑说道:“你还怀疑我这碧眼神雕是假冒的么?”
  罗雁秋凄厉的大笑两声,嘶声说道:“好!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胡天衢,少爷正要找你!”
  胡天衢嘿的一声,冷冷说道:“找我报你父母之仇么?”
  罗雁秋沉声道:“正是!”
  胡天衢哂然一笑,说道:“可是我也有恩于你,我一次救你,两次救了你姊姊,昨天夜里,若非是我,你姊姊和另一个女子,早已葬身江底!”
  罗雁秋不禁一呆,暗忖道:姊姊和霞妹妹原来是被这厮救起,怎的姊姊却未提及?
  碧眼神雕胡天衢似已看透他心中所思,缓缓说道:“但我并未让你姊姊知道是我救起,便悄悄将她送上岸去……”
  赤煞仙米灵嘿嘿干笑两声,说道:“你们这笔债慢慢清算,先看看我这包袱中的东西。”
  他早将包袱解开,右手一抖,赫然竟是一颗白惨惨的人头,滚解当地,随即阴阴说道:“你们两位可都认识,要不要我引见引见?”
  罗雁秋和胡天衢一惊之下,齐都闪目看去,赫然竟是谈笑书生诸葛胆!
  碧眼神雕胡天衢拍手大叫道:“好本事,老米,哪里弄来的?”
  米灵嘿嘿笑道:“在江中捡来的!”
  罗雁秋却不知他昨夜在江干看到的那颗人头,便是谈笑书生诸葛胆的,不禁暗暗吃惊。
  胡天衢又自大声说道:“好运气,我昨晚便知诸葛胆来到这里,而且还得到一件东西,却不料他遇上的敌人如此扎手,这样快便死了,嘿嘿!如今四喜临门,咱们倒真该好好庆祝一番哩!”
  赤煞仙米灵诧然道:“哪四喜?”
  胡天衢神秘地一笑,道:“等下便知。”他随叫一个小鬟把诸葛胆的头颅收起,并低低吩咐了几句。
  此时隔舱的乐声已起,两个彩衣女子端菜捧酒,已然摆好了一桌酒席。
  胡天衢首先入座,赤煞仙米灵尚未入座,便已撕下鸡腿大嚼,罗雁秋面对着杀父仇人,恨不得一掌将他劈死,不过他半日一夜未进饮食,也实在饥火大炽,于是一言不发,坐下便吃!
  片刻之间,罗雁秋便已吃得酒足饭饱,他抹了抹嘴角,长身站起。
  胡天衢嘿嘿一笑道:“这么快便吃饱了么?”
  罗雁秋道:“不吃饱我还客气?”
  俗语说:人是铁,饭是钢。罗雁秋但觉此时精神勃发,内力充足,纵然是赤煞仙米灵和碧眼神雕胡天衢联手对付他,也是毫不足惧,他已立定主意,再也不能放过这杀害父母的仇人了。
  胡天衢仍是高据首位,细细品尝,像是从未吃过这般好的酒菜,又似全不将罗雁秋放在眼中似的,嘿嘿一笑道:“吃饱了,准备干什么?”
  罗雁秋顿时热血沸腾,大喝一声道:“等你也吃喝饱了,便随我去一趟衡山雁鸣峰。”
  胡天衢大笑说道:“好!”
  他突地推杯掷筷,长身而起,说道:“这就要走么?”
  罗雁秋微微一怔,说道:“愈快愈好!”
  胡天衢双掌互击,发出“啪啪!”两响,隔舱乐声急止,舱外忽然走进两名华服壮汉,肃立一旁,听候差遣。
  胡天衢看也不看两人一眼,沉声说道:“转驶武昌,准备靠岸。”
  两名华服壮汉喏喏连声,躬身退出。
  赤煞仙米灵这才吃完,他丑恶的脸上,也不自主地现出惊诧之容,说道:“老胡,你究竟耍的什么把戏!”
  胡天衢狂笑两声说道:“米兄,你可也有兴一游南岳衡山吗?”
  赤煞仙米灵怔了半晌,方自傻笑说道:“有兴!有兴!”
  罗雁秋见胡天衢毫不犹豫,便答应随自己往衡山一行,自己反倒惊疑起来,他暗中试一运气,只觉得百脉畅通,真气运行无阻,既未被点上任何一处穴道,又无中毒迹象。但他早准备好以不变应万变,当下大笑一声道:“胡天衢,看你今日所为,总还算条汉子……”
  胡天衢嘿嘿一笑,截断他的话道:“你可是觉得我没暗中加害于你么?嘿嘿!你把老夫看成什么人了!”
  赤煞仙米灵阴阴一笑,道:“对付这小子,还用得着暗做手脚么?合老夫两人之力,明打你又岂能是我们敌手?”
  罗雁秋剑眉一轩,朗声道:“那你们就试试看吧!”
  他当下凝神运气,蓄势以待。
  赤煞仙米震嘿嘿一笑,一掌向罗雁秋拍去。
  胡天衢却已返身倚卧在锦榻之上,似是毫无出手之意。
  罗雁秋看得心下大喜,不知他究竟如何打算,突然一个意念掠上心头,不禁暗自冷笑道:“你想坐山观虎斗,乘我筋疲力竭,再行出手么?哼!好如意的算盘!”
  他尚不知赤煞仙米灵是凌雪红的杀母仇人,而米灵和自己又无深仇大恨,是以并未存将他杀伤之心,当下仅施出七成功力,虚应故事。
  赤煞仙米灵却已施出全力,奇招迭出,但他尽管如此,又怎么占得了罗雁秋丝毫便宜?
  碧眼神雕胡天衢冷冷看着两人打斗,盏茶时间之后,他突地大笑说道:“罗雁秋,这样的功夫,也想叫我同你到衡山雁鸣峰去么?”
  罗雁秋少年气旺,冷哼一声,道:“你如不服气,便不妨出手试试!”
  他话未说完,拳掌之间,已自加到八成功力,赤煞仙米灵顿感不敌,招式上也大见散乱。
  胡天衢嘿嘿一笑道:“苍古虚那老怪物果然多传了你一点东西,但若说是我两人聊手之敌,却仍难令人相信。”
  罗雁秋朗笑一声,道:“事实自然会令你相信的!”掌势一变,施展的尽是百妙佛珠上的招术,当真奇诡已极,令人看得眼花撩乱。
  顿饭时间之后,赤煞仙米灵累得气喘吁吁,罗雁秋若想将他伤在掌下,便真如反掌折枝。
  但罗雁秋似已看穿胡天衢的阴谋,显然他是想利用自己将赤煞仙米灵除去。
  然而令他不解的是,在自己击败赤煞仙米灵之后,他却如何逃此劫运?他又如何对付自己?
  胡天衢突又嘿嘿一笑,坐直了身体,沉声说道:“住手!不要打了!”
  赤煞仙米灵当先收掌撤身,他抹了两把汗水,站在一旁,不停喘气。
  罗雁秋既是无意伤他,是以也立即停手,随朗声说道:“胡天衢,倘若你不服气,便尽可出手一试!”
  碧眼神雕胡天衢,冷笑一声,冷冷说道:“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却还未放在我的眼里!”
  罗雁秋闻言大怒,无声无息的一掌拍了过去。
  胡天衢一个“云中翻”,便已让过去,飘身下锦榻。
  罗雁秋这一招旨在逼他下床出手,是以未用全力,他疾快的收回掌势,冷冷说道:“出手吧!”
  他短短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似是再无胡天衢转圜的余地,岂知胡天衢却似成竹在胸,毫无惧意,大笑说道:“老夫不和你动手的!”
  罗雁秋大怒说道:“那么你要干什么?”
  胡天衢神秘地一笑,轻轻地说道:“老夫先给你引见一个人,你若和她打上一阵,能胜得了他一招半式,老夫便即刻随你去衡山雁鸣峰,但你若是不敢和他动手,不能胜得他一招半式,那你便随我到衡山雁鸣峰去。”
  罗雁秋自是听得大不服气,他自信当今武林人物,若是单打独斗,除东西双仙外,己鲜有他的敌手,随把剑眉一扬,忽听赤煞仙米灵插口说道:“老胡,你最后两句话,我怎地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胡天衢大笑两声,说道:“问得好!问得好!”
  他突地语声一顿,转向罗雁秋轻轻问道:“你听得懂么?小伙子!”
  罗雁秋微微一怔,已自猜出胡天衢的意思,随即冷哼一声,道:“我罗某人,若是胜不了那人一招半式,便只怪我学艺不精,到时全凭你的处置,就是你挖个坑将我活埋,罗雁秋也会眉头不皱的跳下去!”
  胡天衢嘿嘿一笑,他好像愈来愈得意,说道:“真聪明,老夫正是这个意思,正是叫你给你爹娘陪葬去!”
  罗雁秋朗喝一声道:“少废话,快叫那个人出来,纵然他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罗雁秋又有何惧?”
  胡天衢干咳了一声,摇手说道:“别急!别急!等他出来时,希望你刚才答应的话,不要后悔才是!”
  他微微一顿,神秘地又道:“只怕等你见了那人,连手也举不起来哩!”
  罗雁秋听得心神一震,大喝一声道:“是谁?快说!”
  但碧眼神雕胡天衢却已不再理他,轻轻拍了三下手掌,隔舱垂帘一启,便已姗姗走来两个彩衣女子,胡天衢微微一笑,说道:“将隔舱中那位正在休息的女客请出来,就说她有一件意外的喜讯。”
  两个彩衣女子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胡天衢却又怡然自得的倚卧在锦榻上。
  罗雁秋一听说是个女子,便有说不出的焦急,星目一瞬不瞬,注视着通往隔舱的垂帘上。
  赤煞仙米灵对此显是毫无所知,丑恶的脸上满现好奇。
  片刻工夫,隔舱中已响起一阵迷乱的哭声,哭声凄惨,令人断肠,罗雁秋方自一怔,突见垂帘一启,首先走出那两个彩衣小鬟,两个彩衣小鬟之后,却是个穿着一身雪白丧服的女子!
  罗雁秋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大声叫道:“大嫂,原来是你!”
  这女子赫然竟是玄衣仙子杜月娟。
  只见她两眼已哭得甚是红肿,但却是矇矇眬眬的显然久睡方醒。原来昨夜那红衣妇人被诸葛胆救起,胡天衢的爪牙却乘一时混乱,用迷香将酣睡中的玄衣仙子杜月娟迷住,劫持到胡天衢的船上来。胡天衢身为道士多年,从未近过女色,但越是如此,那压抑已久的潜意识中,对女色的渴望越是强烈。他向闻玄衣仙子杜月娟乃是人间尤物,连谈笑书生诸葛胆尚且甘拜石榴裙下,他此刻获此良机,自然不肯放过。但他还未及春风一度,却已捉到了罗雁秋,紧接着又获知诸葛胆已死的消息,是以想作弄罗雁秋一番,因而便将仍在昏迷中的杜月娟,换上了一套白衣,她苏醒了之后,看到了诸葛胆的头颅,自然是哀痛欲绝,不过她听说,尚有一件令她极为惊喜之事,也不由不出来一看个究竟。
  须知一个人在伤心无助之时,遇见一个亲戚朋友,便是最大的慰籍,比起“他乡遇故知”的情景来,还要胜过几分。何况玄衣仙子杜月娟和罗雁秋又有一段不平凡的际遇,她此时一眼就看见罗雁秋,心中千百种滋味,纷至沓来,突地嘤咛一声,遥向他怀中扑去!
  此情此景,罗雁秋纵然欲避男女之嫌,纵然他是个铁石心肠的鲁男子,也是不便闪避。
  胡天衢倚卧锦榻之上,哈哈一笑,大声叫道:“‘飞燕投林’,这可算是第一招么?”
  罗雁秋心中猛地一震,这才想起方才议定之事,他虽情知受了胡天衢的愚弄,但已无反悔的余地,他面对着哀哀哭泣的苦命女子,纵然知道若不和她动手,是必死无疑,他又岂能忍心动手?他又岂能畏惧一死?
  但想到父母之仇未报,自己却又毫不能反抗地死在仇人手里,不由心中大乱,早已没有了主意,半晌之后,他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哀叹!
  玄衣仙子杜月娟突地止住哭声,幽幽说道:“秋弟!你叹的什么气?”
  此时舱门垂帘一启,走进一个华服汉子,躬身向胡天衢说道:“船抵武昌,就要泊岸了。”
  胡天衢嘿嘿一笑道:“罗雁秋!休要垂头丧气,休要……”
  罗雁秋大喝一声截断他的话道:“少废话,走!大爷跟你去!”
  杜月娟大感诧异,顿觉惶惑,颤声说道:“秋弟!你……你到哪里去?”
  罗雁秋一言不发,大步向舱外走去。
  胡天衢冷冷说道:“他要去死!”
  胡天衢话声甫落,舱内已自响起一声惨呼,但见血光暴现,一条身形“啪!”的一声倒了下去!
  杜月娟凄厉的大叫了一声:“秋弟……”疯狂地向那倒地的人影扑去!


    第一一六章  装聋作痴

  只听一声大喝响起,自侧方疾跃出一人,伸手将玄衣仙子杜月娟拦住,但口中却柔声说道:“大嫂,你要做什么?”
  说话之人正是罗雁秋!
  杜月娟举袖一拭模糊泪眼,当她看清是罗雁秋之后,一头又扑到他怀,诧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胡天衢满面阴鸷,米灵却是满面杀机,杜月娟目光一垂,落在那倒地而死之人的身上,原来竟是那进来禀报事情的华服汉子!
  赤煞仙米灵狠狠地盯了胡天衢一眼,嘿嘿说道:“是怎么回事么,你不妨问问这牛鼻子!”
  杜月娟更是不解,瞥了胡天衢一眼,诧然又道:“难道是他将自己的人杀死?”
  胡天衢冷笑一声,脸上却是一阵青,一阵红,冷冷说道:“大爷用钱买他,自然有权杀死,这不算稀奇!”
  米灵嘿嘿一笑,又道:“是么?那么是谁想出其不意将我一掌劈死?嘿嘿!但我却躲过了,遭殃的是这小子!”
  玄衣仙子杜月娟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她方才泪眼模糊,看到一人倒下去,便以为必是罗雁秋无疑,是以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胡天衢又自冷笑一声,冷冷说道:“我若想杀你,早已将你杀了,何必等到今日!”
  米灵大笑说道:“只因你以前尚须利用我,方才本想利用罗雁秋之手将我除去,但却未能如愿,你知道一旦离开此船,便再也对我无可奈何了,这是最后的机会,是不是?”
  一片喧哗声自舱外响起,原来船已靠岸了。
  罗雁秋大步走出舱门,踏上甲板。
  岸上万头钻动,甚是拥挤,他不知这便是平时的繁华景象,抑是临时发生了事故,但他此时心情,已然没有了好奇,对一切全没了兴趣,只是希望早些赶到衡山雁鸣峰下,看看父母遗骸究竟埋葬哪里,他纵然死了,只要能在九泉之下长伴双亲,便也会感到满足的。
  紧随着罗雁秋上岸的,便是杜月娟,她此刻尚不知道,为什么罗雁秋甘愿去死?
  赤煞仙米灵和碧眼神雕胡天衢翼护左右。
  他们四人的容貌服饰虽足已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但当他们穿行在人丛中时,却似无一人注意,原来众人的目光俱都投向江中,显然是江中有更足以吸引众人之事。
  果然一阵乐声自长江下游隐隐传来,岸上的人群,齐都抬首东望,大声叫道:“来了!”
  这短短两个字中,像是包含了无限希望,像是已然盼望了一生的事物,突然得到实现似的。
  但罗雁秋等四人,各怀着不同的心事,长江中尽管给众人带来无限希望,但却对他们无关,仍然排众向江岸走去。
  他们刚刚走上江岸,对面却颤颤巍巍的走来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一身褛衣,走着路不断叹气,罗雁秋宅心忠厚,一见那老妇人连走路都是力有未胜,不禁大起恻隐之心,随停住脚步,和声问道:“老婆婆,你要到哪去?可要晚辈……”
  那老妇人突地眼睛一翻,竹杖一顿,大声喝道:“正经事不敢过问,我去哪里要你管,快给我滚!”
  但她喝骂完了之后,却一连咳嗽了几声,不断气喘吁吁,似是连举步亦是不能了。
  罗雁秋没想到这老妇人竟是如此不通情理,心下顿感不悦,但一见她那般景况,心下又觉不忍,随又和声说道:“老婆婆,请你不要生气……”
  那老妇人冷冷哼了一声,冷冷截断他的话道:“我为什么不生气?哼!有钱人……”
  罗雁秋不禁一怔,诧然说道:“老婆婆,你说谁是有钱人?”
  赤煞仙米灵早已嘿嘿怪笑,杜月娟柳眉微皱,碧眼神雕胡天衢沉声说道:“臭老婆子,你可是说的我么?”
  老妇人抬头看了胡天衢一眼,冷笑道:“你只穿了一套干净点的衣服,也配称有钱人?”
  胡天衢脸上一红,罗雁秋诧然说道:“老婆婆,你究竟在说的哪个?”
  老妇人大怒说道:“你们说的什么废话?你们不是刚从江滨来么?难道不知有人来施舍金银?哼!看那些穷疯了的人!”
  胡天衢嘿嘿一笑道:“你自己才是穷疯了,嘿!咱们走啦!”
  罗雁秋沉声说道:“且慢!”
  只因他觉得这老妇人的眼光中充满忿恨,充满不平,是以深表同情。
  老妇人却一顿手中竹杖,冷冷说道:“哪个敢走?”
  她忿怒的眸光一扫眼前四人,竟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是哪里的污吏贪官,家里的金银堆不下了,竟要伪善欺世救济贫困,哼!我老人家就是看不顺眼!”
  突然之间,江上乐声大作,江滨人声沸腾,罗雁秋等人不自主地反身凝目看去。
  只见江中已自一路驶来五艘大船,甲板上金光耀眼,像是五个太阳自江中发出光一般,真是看得人目迷神摇!
  罗雁秋暗叹一声道:若那些东西都是金银,真是富可敌国了!但不知……
  他思忖未完,那喧嚣的乐声戛然而止,沸腾的人声也突归静寂,在静寂得可以听到人们心弦跳动的情形下,第一艘船舱中大步走出一个身着华服,黄脸短须的老者。
  那华服老者锐利的目光一扫江滨人群,沉声说道:“各位想必都是看到了昨日在黄鹤楼头贴的告示,因而前来领受救济。但各位在领受救济后,却负担着一项重大的责任,即要在三日之内,寻获一位操此地口音的疯癫老婆婆,送来舟上,各位若不去努力寻找,便将要失去一笔更大的赏赐!”
  那华服老人宣布完毕以后,江边人群立刻起了一阵纷纷议论。
  罗雁秋纵然聪慧绝伦,也觉此事透着古怪。
  岂知那褛衣老妇人在听完宣布之后,脸色顿时一变,冷哼一声,未见她身形如何作势,便向后疾翻而去,这轻轻一翻,竟然足有七丈,她去势将遏,堪堪落地之时,竹杖轻轻一点地面,又自腾空而起,飘出五丈,如此几个起落,便已消失不见,罗雁秋、米灵、胡天衢和杜月娟四人俱都看得呆了!
  他们再未想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龙钟老妇人,居然也会武功,而且是武林罕见的内家高手!
  就在他们怔怔出神,暗暗赞叹之际,江中船已响起一声大喝,道:“各位小心接着,休要打破头了!”
  顿时之间,只见无数个闪耀着金光的物体,自船上直向人丛中飞来,那蝟集的人群,不但不怕打破头,反而担心打不到头上,即便真的打破头,也是心甘情愿似的。
  罗雁秋等人距离那江中最近的一艘船,也足足有五十丈远,但眼看那一块块的元宝,直掷到身前来,对这些掷出之人的臂力,不禁大是惊奇,只此一点看来,这舟上的显非一般常人。
  尽管那褛衣老妇人和这五只大船,均似充满了神秘,但罗雁秋一想到自己的命运,便对任何神秘的事,也不愿去探索追究了,于是黯然一叹,轻轻说道:“咱们走吧。”
  胡天衢嘿嘿一笑道:“你真的便要走么?”
  罗雁秋冷哼一声道:“不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天衢诡异地一笑,说道:“难道你的父母大仇真的不想报了么?你若知道刚才那宣布事情的华服老者是谁,只怕叫你走,你也不走了。”
  罗雁秋面色突变,赤煞仙米灵已自嘿嘿笑道:“我几乎认不出那厮便是追命阎罗马百武了!”
  罗雁秋顿时热血沸腾,大喝一声道:“那厮真是追命阎罗马百武么?”
  胡天衢冷冷说道:“他纵然化骨扬灰,也难逃老夫的眼睛!”
  他话未说完,罗雁秋已“唰”地一声跃起,便要向那大船上扑去。
  玄衣仙子杜月娟低叱一声:“兄弟!”娇躯先自跃起,将罗雁秋截了下来,急急又道:“兄弟千万不可造次,那人纵然真是追命阎罗马百武,我们还须摸清他主人的来历,方可动手哩!”
  此时,那五只大船的金银已然分散净尽,江边的人群俱都笑容满面,内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欢喜,他们再未想到,已然穷苦了大半辈子,财神爷会突然降临,钱财会来得那般容易。
  罗雁秋满腔悲忿,虽被杜月娟截了下来,但他心切父母大仇,哪能忍耐下去,当他方要再度跃起,扑奔那第一艘大船之时,陡听三声鼓响,一记锣鸣,锣鼓余音未绝,那第三艘大船上,已然传出一阵笑声,随着笑声,自船舱中鱼贯走出七、八个人来。
  那些向岸上投掷金银之人,不知他们是何时出现,又不知何时已自隐去了。
  罗雁秋闻得锣鸣鼓响方自一怔,纵目看去,又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那走上甲板的七、八个人,除了四名彩衣小童外,赫然竟有一个白衣少年,一个粉红罗衣的少女和一个红衣妇人,正是太史潇湘姑侄!
  另外一人,也是一名华服少年,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只见他生得唇红齿白,俊美无比,但在薄薄而上弯的嘴唇和那双闪耀着精芒的眸子上,却自然显出一种狂傲阴鸷之气。
  他们几人在甲板上来回踱步了一番,似是在浏览江上景色,尽管罗雁秋想即刻冲上船去,查明那人是否真是追命阎罗马百武,但一见太史潇湘等三人,也不禁凉了半截,踌躇起来了。
  玄衣仙子杜月娟还以为罗雁秋听了她的劝告,心中大是高兴,她微微一笑,一牵罗雁秋的衣襟,低低说道:“兄弟,我有话对你说!”
  罗雁秋微微一皱眉头,说道:“大嫂有话请说。”
  这时碧眼神雕胡天衢和赤然仙米灵却不断向江中那五艘大船上窥探,对他们说话,竟似全未注意。
  玄衣仙子杜月娟一瞥胡、米二人,又自低声说道:“兄弟,你可是想到那艘大船上去,一探仇踪的下落么?”
  罗雁秋沉声说道:“正是。”
  他仰首一看天色,只见艳阳当空,还仅是午正时光,不由眉头再皱,说道:“船上人口众多,光天化日下寻仇,甚是不便,须待入夜以后,方可……”
  杜月娟摇手止住他的未完之言,神秘地一笑,说道:“不必等到入夜之后,嫂嫂立刻陪你往那大船上一行。”
  罗雁秋微微一怔,诧然说道:“嫂嫂休要故意说笑……”
  但他一听杜月娟噗哧笑出声来,便即倏然住口,只听她又自微笑说道:“兄弟,你可知道女人的最大长处是什么?”
  “……”罗雁秋瞪目以对。
  杜月娟一笑又道:“女人最大的长处,便是心细,兄弟你必定忘记,五艘大船上分散金银以前,那华服老者所宣布的事情了。”
  罗雁秋恨恨说道:“你可是说的马百式那厮么?”
  杜月娟正色说道:“到目前为止,那人究竟是否追命阎罗马百武,尚在未定之数,但他所宣布之事,嫂嫂我却是一句均未忘记。”
  罗雁秋略一沉思,哦了一声道:“小弟也想起来了,原来这船上的主人,正要寻找一个操此地口音的疯癫老妇人,并说还有重大的赏赐。”
  赤煞仙米灵和碧眼神雕胡天衢,在向那五艘大船上窥探了一番后,便齐地双眉紧皱,此时一闻罗雁秋之言,胡天衢首先大声叫道:“你们也想得赏赐?方才就不把那疯癫婆子放走才是!”
  杜月娟冷冷一笑,哂然说道:“你想留下人家,自问可有那个本事?”
  胡天衢脸色顿时一红,嘿嘿笑道:“那你们还在说什么废话?你自命不凡的心细又有何用处?”
  杜月娟冷笑一声道:“自有用处!”
  她突地转向罗雁秋微微一笑,说道:“兄弟,你且在此稍候片刻,嫂嫂去给你找个疯癫的老太婆去。”她说完之后,便即展动身形,如飞而去,转瞬之间,身形便已消失在潮水似的人丛中。
  罗雁秋长长地舒了口气,默然祝祷,他惟一的愿望,便是能混上船去,同时打探杀害父母的仇人下落。
  赤煞仙米灵和胡天衢却是另怀心思,原来他们早被这船上主人的钜大财富,引动贪念了。
  时间在焦急等待中过去,当空丽日,逐渐西斜,江滨人群在得到金银之后,已然满足的相继散去,他们纵然想得到另一笔钜大的奖金,但寻找一个操此地口音的疯癫老妇,亦显非易事。
  人们多半希冀着不劳而获,却不知付出代价后所得的东西,更为永恒而有价值。
  夕阳残照中,江干一片冷落!
  那五艘大船的甲板上,亦是一片静寂,暮春三月,虽是江南,亦有着料峭的寒意,船上的人们,显然都已躲到船舱中享乐去了。
  罗雁秋等三人早已等得不耐,赤煞仙米灵竟自破口大骂道:“兀那婆娘跑到哪里去,莫非乘机溜了!”
  岂知他话声甫落,数丈外的一块大石之后,已自响起一声冷笑,一人冷冷说道:“好个丑鬼,你可是背地说老娘的坏话么?”
  话声出口,随之蹒跚走出一个人影。
  这边三人凝神看去,赫然竟是那白发褛衣的疯癫老妇人,她仍旧手持竹杖,气喘吁吁地走来。
  那老妇人突地仰天一阵大笑,噗通坐了下去,竟自嘻嘻说道:“小伙子,快来,快来,老娘给你们娶个小媳妇儿!”
  她一边说话,一边往自己头上乱扯,那如银的头发,似飘絮般一缕缕扯了下来。
  罗雁秋眉头一皱,喃喃说道:“这老婆婆当真疯了!”大步向她走了过去。
  胡天衢冷笑一声,冷冷说道:“她疯了么?我看她只是故意装疯,你若接近她,却无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罗雁秋却不理他,仍是大步走了过去。
  那疯癫老妇人突地张目如炬,厉声喝道:“我都快死了,你还过来干什么?”
  罗雁秋黯然一叹,低低说道:“不知这是谁家的母亲,竟落得这般光景?”他似是恻隐之心早动,此刻面对这疯癫老妇人,便犹如见着自己的母亲一般,于是柔声说道:“老人家若有用得着晚辈之处,晚辈定当效劳。”说着已自走到那老妇面前。
  疯癫老妇人大喝一声道:“坐下来,听我吩咐!”
  罗雁秋果然在她身前坐了下来。
  胡天衢遥遥冷笑道:“这小子要想早死,看来用不着再去衡山了。”
  但罗雁秋也是聪明绝顶之人,他在初见这疯癫老妇之时,便觉得她的言行透着蹊跷,而且她一听那船上之人,宣布要找一个操本地口音的疯癫老婆婆后,便即匆匆而去,知道她必与这船上主人有着某种关系,是以想先在她身上一探究竟。
罗雁秋在那老妇身侧坐了下来,和声说道:“老前辈请吩咐吧!”
  老妇人突地噗哧一笑,轻轻说道:“兄弟,你真的认不出是我了么?”
  罗雁秋大吃一惊,诧然说道:“你……你是谁?”
  疯癫老妇又自噗哧一笑道:“兄弟,你还用问么?自然是你的嫂嫂杜月娟了。”
  罗雁秋仍自睁大双眼睛,仍自半信半疑地说道:“真的是嫂嫂么?”
  疯癫老妇笑容突敛,说道:“自然是真的了,嫂嫂离开你们之后,先在破庙中找了一套破烂的衣服换上,然后又精心化装易容——你从不知嫂嫂精于易容之术吧?其实连你去世的师兄也不知道。”
  她一提到谈笑书生诸葛胆,顿时一阵黯然。
  此时,胡天衢和米灵已自施施然走了过来,米灵先嘿嘿笑道:“想不到……想不到……”
  杜月娟一跃站了起来,沉声向罗雁秋道:“兄弟,咱们上船去!”
  胡天衢嘿嘿笑道:“这就要走么,我们两人呢?”
  杜月娟冷笑一声,道:“你们不是贪图那船主人的财富么?”
  米灵嘿嘿笑道:“正是!正是!数十年来,我只知苦练武功,却是穷了一辈子,到了晚年,也该弄些金银财宝享受一番了!”
  杜月娟又是冷笑一声道:“好主意!你们且在岸上等着,待我们查看得船上的虚实,窥探出财宝放置之处,再以九燐冲天箭通知,他们的财宝绝不会分散净尽的。。”
  胡天衢笑向米灵道:“如此最好,咱们且回到那船上听候消息。”
  米灵面色一变道:“你最好少打歪主意!”
  他们说话声中,杜月娟已拉着罗雁秋向江边走去。
  甫近江边,罗雁秋陡地身形一震,倏然停止脚步,沉声说道:“嫂嫂,此刻天尚未黑,万万不能去的!”
  玄衣仙子杜月娟诧然道:“为什么?”
  罗雁秋略一踌躇,说道:“那船上之人,可能认识小弟,若一旦被他们认出,岂非前功尽弃?”
  杜月娟微微一笑,道:“无妨!”
  她缓缓探手衣内,摸出一小包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又道:“此是一包专为化装用的迷彩,待嫂嫂替你略为易容就是。”
  她轻轻在纸包内一摸,纤手胡乱在罗雁秋脸上一阵涂抹,一笑说道:“兄弟,你自己看看,可还认识你自己?”
  他们正走到江边,碧绿的江水中立刻映出两个面孔,罗雁秋一看自己,已然成为一个面容粗黑的中年汉子,不禁心中狂喜!
  他此番再无顾虑,一手抓住杜月娟的手腕,大声叫道:“船家!船家!”
  呼声未落,已自江边荡来一叶轻舟,那舟子大声说道:“您爷可是要到那大船上去?”
  罗雁秋故意急急说道:“正是!”随从怀内掏出一锭元宝递了过去。
  那舟子自是大喜,将元宝揣入怀中,双桨一荡,但听“咝!”的一声,小船已驶出丈余,直奔第三艘大船。
  罗雁秋虽经易容,却也不愿到太史潇湘的船上,只因他面容虽改,却惟恐声音动作逃不过她锐利的眼睛,是以大声叫道:“船家,错了!”
  那船家嘻嘻一笑,神态自若地说道:“大爷您可是说方向驶错了么?”
  罗雁秋正色说道:“明知故问,你可知我为何登船?你可知这登船的规矩么?”
  船家又是一笑说道:“您家定是刚刚到此,定是要登船领赏的,因为您刚到,是以不知道凡是送老太太登船之人,俱都直接上第三艘船,这样的生意,小的已不止做过一次了!”
  罗雁秋暗自一叹,暗自忖道:“罢了!”
  忽听杜月娟狂笑两声,大叫说道:“我只道你没有娘,才将老娘迎来奉养,却不料你是将老娘去喂鱼鳖虾蟹的!”竟是满口道地的土腔。
  她说完之后,霍地站起,两臂一张,便要作势扑入江中。
  那船家大吃一惊,罗雁秋也是大吃一惊,一把将杜月娟按了下来,只听船家埋怨似地说道:“您家既是要领赏,难道没和这老太太说好么?”
  罗雁秋一惊之后,便已接触到杜月娟示意的目光,同时见她嘴唇嚅动,已用“蚁语传音”说道:“兄弟,人家找的是疯癫老婆子,若只是扮相疯癫,行动不疯癫,人家可会受骗么?”
  罗雁秋暗叹一声,也用“蚁语传音”说道:“咱们本无心要骗人家,领取赏赐,只是想打听仇人的下落而已。”
  岂知杜月娟说完之后,竟突地扑倒船上,翻滚起来,这只船本来就很小,经她一阵滚动,又开始剧烈的摇晃,她同时大哭大叫道:“孩子啊!孩子啊,你还记得苦命的娘么?”
  她哭声哀切,泪水竟泉涌般流了出来,似是当真十分悲伤。
  罗雁秋一怔之后,大急说道:“你……你……怎么啦?”
  他本是想问,你只是伪装而已,怎么真的痛哭起来,但抬头一看,那只大船,仅仅在十丈以外,恐怕露出马脚,是以终未说出口来,他又怎地知道杜月娟一时想起留在大雪山十二连环峰,甫满周岁的孩子,触景生情,又感怀连番剧变,自是大为伤心。
  罗雁秋见她只顾哭泣,却是不理自己问话,还以为她继续伪装下去,又不禁暗自窃笑,忖道:“你装的这般像,若是真的被人家认上了,那可是弄巧成拙哩!”
  他思忖之间,小船已在那第三艘大船船侧停下,船家举袖抹了抹额间的汗珠,长长舒了口气,说道:“到了,这疯婆子若是再要死要活,也不关我的事了!”
  猛听两声大喝,如春雷般自大船上响起,道:“呔!这‘疯婆子’三字,也是你能叫的么?”
  那船家吓了一跳,罗雁秋也是一惊,抬头看去,只见船上并排站着四人,俱是一身华服,四人面前,平平正正的放着两把软椅。
  罗雁秋连忙站起抱拳拱手,强自微笑说道:“各位爷们,小的……”
  他话声未完,但听“呼”的一声,两个华服壮汉抬着软椅,一跃而下,轻轻落在船头上,船只虽小,却是纹丝未动!
  罗雁秋暗自赞道:“好俊的轻功!”
  那两人目光一垂,落在那仍自伏地哭泣的杜月娟身上,他们齐地躬身抱拳,朗声说道:“请老夫人登船!”
  他们的态度如此恭谨,连罗雁秋也感诧异,可见他们所要寻找的疯癫老妇,定与这船上主人,有着非凡的关系。
  杜月娟哭了一阵之后,已然回复到现实中来,她爬身站起,狂笑说道:“你们可是将老娘接去奉养么?”
  她又哭又叫,此时语音已然微带沙哑。
  那两个华服壮汉仍是躬身说道:“正是!”
  杜月娟抬手一抹眼泪,嘻嘻笑道:“好,好,快抬为娘走!”
  说着一屁股坐在软椅之上。
  江风劲拂,早已吹散她一头白发,她哭了许久,双目已然尽赤,此时看去,纵然一百个人见了她,那一百个人也都会说她疯了。
  罗雁秋却看得大是不忍,暗自叹道:“你这是何苦来呢?难道我们真想得到那捞什子奖金么?”
  那两个华服壮汉轻功果然了得,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腾身而起,将杜月娟抬上船去,另两个华服壮汉却已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其中一个沉声说道:“好,好,随咱们领赏去吧!”
  他们各出一手,架起罗雁秋双臂,直如风筝一般,飘上船去。
  罗雁秋落足船上,目光流盼,不禁一呆。
  他知道胡天衢的船上,已然是够豪华的了,哪知比起这只船来,却是相差有若天渊!
  光只是甲板上,便已看得人眼花撩乱,原来船板俱是上好紫檀木做的,一条宽有三尺的红毯,笔直的通向五彩珍珠垂帘的舱门,只见珠帘晃动,却已然不见了杜月娟的身影,也不闻她故作疯癫的哭叫。
  罗雁秋不禁一怔,却听一个华服壮汉沉声说道:“进去吧!”
  罗雁秋再不犹疑,大步走向舱门,撩起珠帘,只闻一阵醉人的香气,袭人鼻端,他一步跨进舱中,已然看见杜月娟坐在软椅之上,一动不动,想来她也为这船舱中的豪华布设惊呆了!
  这舱中的豪华美丽,当真不是笔墨所能描写得出!
  此刻,一个华服壮汉站在杜月娟身侧,另外一个正从舱内跨出,那人方踏出舱门,撩起的珠帘尚未落下,又如飞燕般掠出一条人影,轻烟般扑入杜月娟的怀里,激动地大叫道:“娘呀!娘呀!你……”
  下面的话,已然泣不成声了。
  那两个华服壮汉已悄悄退了出去。
  罗雁秋此时方看清,那扑倒在杜月娟身上痛哭的人,正是和太史潇湘等到甲板上一起眺望的华服少年,想来便是这五艘船的船主。
  但他一见这华服少年不问青红皂白,便大叫亲娘,自是心中大奇,暗暗忖道:“荒唐!荒唐!”
  岂知他思忖未完,只听一人在舱内大叫道:“湍儿!湍儿……”
  声音仍在内舱,一条红影,已然站在杜月娟身前,正是那太史潇湘的姑姑。
  紧接着红衣妇人身后,又有两人如清风一般飘出,罗雁秋不由身子一震,原来是燕姑娘和女扮男装的太史潇湘。
  尽管罗雁秋的身子只是轻轻一震,却未逃过太史潇湘的敏锐目光,她向罗雁秋微微一笑,摇手说道:“莫怕,等下自会给你重赏的!”
  罗雁秋暗暗佩服她的目光,但却又不愿接触她的目光,立刻不由自主的把头垂了下去。
  只听红衣妇人长叹一声,说道:“湍儿!姑姑知道你思母心切,但是你这般做,不觉着荒唐么?”
  杜月娟依然泥塑木雕般呆坐在软椅上,不言不动,原来她刚进入这舱中,确是为这豪华的布设惊呆了,竟然忘记了发疯,等那华服少年出来,她若再大喊大叫,便令人觉着有些不自然,也便容易引人起疑了,是以她索性继续下去,方才装疯,此刻又作起痴来。
  那华服少年对红衣妇人的话置若无闻,但却仰起泪眼,注视着如银白发,脸上毫无一丝表情的杜月娟。
  其实杜月娟此刻,也真不知如何是好,她万没料到自己竟会弄巧成拙,竟然被人认作母亲了,至于为何这华服少年会如此荒唐,她也是百思莫解。
  红衣妇人也向杜月娟端详了半天,倏然点头,忽又摇头,面上神色竟是一变再变,终于皱眉说道:“湍儿,这人的面貌轮廓,确实长得很像你娘,但已整整十五年不见,如今又变得这般景况,连姑姑尚且无法辨认,难道你就是如此肯定么?”
  那华服少年冷峻的一笑,冷冷说道:“此事不劳姑姑关心,小侄早已派人调查好了,此人定是她老人家!”
  仅简简单单几句话,听得几人俱都心中一寒,只因他对一个长辈说话尚是如此,至于别人,更不放在他的眼中了。
  杜月娟痴痴呆呆地坐了片刻,心中暗忖:他既已认定我是他的母亲,我便该有所反应才是,当下双目一瞪,厉声喝道:“忤逆不孝的东西,快给我滚,我一辈子也不愿见你!”
  那华服少年不禁一呆,冷冷地注视了杜月娟一眼,突地长身而起,沉声说道:“你这老婆婆是什么人?胆敢冒充家母,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抑是纯系贪图赏赐,若不从实说来,便要立即处死!”
  他像貌本颇阴鸷,此刻一字一字说来,直如万钧铁锤,击在杜月娟的心底!
  但一旁的罗雁秋,则更是满面凝重,他已暗自运气调息,随时准备出手,同时双目注视着杜月娟,显露出万分焦急,此时既然那红衣妇人和这华服少年,俱已心中起疑,杜月娟虽然装扮巧妙,机智百出,亦是回天乏术了。
  哪知杜月娟仍是不慌不忙,仍是满面怒意,一双神光湛湛的眸子,也似利剑般盯在那少年的脸上,忽地凄厉大笑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娘既然敢来,难道还怕一死?”
  她语声微微一顿,竟自目注那红衣妇人说道:“好妹子!别人只道我是疯了痴了,却不知我只是装疯作痴,看看我养了这孩子一场,他还认不认我这个疯癫的母亲,哪知他只是想找到我处死,哼哼!处死我那么容易么?”
  那红衣妇人突地大叫一声道:“大嫂!想不到你的疯癫只是装的,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什么丢下自己的孩子?你可知妹妹我一直都在想念你么?”
  只听那华服少年冷笑一声道:“你倒是装的真像,可是我却不会相信的!”
  杜月娟忽又幽幽一叹,泪珠扑簌簌滚了下来,缓缓地伸出双手,颤抖着声音,说道:“孩子,尽管你不认娘亲,尽管娘亲斥骂了你,可是你终是娘亲生的,娘亲仍然疼你的!”
  华服少年仍是冷笑道:“你说这些话,就能骗过我了么?”
  红衣妇人急急大叫道:“湍儿,她是你的母亲,姑姑不会认错的!”
  华服少年大喝一声道:“是不是我的娘,就在此一举!”
  举手一掌,迳向杜月娟拍去!
  他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看似全然无力,但整个船舱内,顿时如在烈火烤炙之中,杜月娟若不运功还击,便要被活活灼死!
  红衣妇人大惊说道:“湍儿!你……你竟把‘乾天血炁掌’……”
  她话声未落,杜月娟已自一掌迎上,突然之间,舱中热气顿时平息。
  红衣妇人突地截断她的话,大笑说道:“湍儿不知大嫂你是练的‘玄阴一元真气’,这倒无异是以火投水了,湍儿,你可知除了你母亲和已死的玄阴叟苍古虚外,当今武林之中,还有谁具有此种功力,难道此刻还怀疑她不是你的母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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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一七章  弄假成真

  红衣妇人话刚说完,那华服少年已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失声痛哭道:“娘呀!孩儿为了慎重,故而一再相试,此时再无怀疑,你必定是十五年未见的娘亲了!”
  玄衣仙子杜月娟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再未想到自己只是本能地推出一掌,那灼人的热浪,会突然消失,此时想来,心中犹有余悸,但她也知道必是有人暗中相助。
  原来罗雁秋早已运功戒备,他练的又是至阴至柔之学,内力发出,亦是无声无息,恰恰在那华服少年出手时迎上,是以在场之人,竟是全未发觉。
  那红衣妇人更是急步走了过去,满面堆笑,向杜月娟说道:“大嫂,你千万莫再生湍儿的气,十五年不见,连妹妹我都不大敢认你了,何况是湍儿,今天你们母子重逢,正应该高兴才是!”
  她语声一顿,转向太史潇湘和赵紫燕说道:“燕儿!湘儿!你们两个傻丫头还在发的什么呆?还不快过来叩见舅母、阿姨!”
  赵紫燕和太史潇湘一愕之后,果都趋前拜倒。
  杜月娟心中暗叹一声,暗自忖道:“想不到天地之间,居然会有这般巧事?”
  她此刻自然不便再装疯作痴,强自展颜一笑道:“妹子你倒说的好,嫂嫂怎会和孩子们生气?你们都给我起来吧!”
  那华服少年当先长身而起,大声说道:“重重赏赐那护送太夫人前来的汉子!”
  罗雁秋闻言,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刚才他生怕杜月娟的伪扮被人拆穿,自是十分紧张,但此刻混了过去,他却更是着急,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片刻之间,便由护送他前来的两个华服壮汉,合力抬来一个箱子,箱盖打开,光华大盛,竟全是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
  罗雁秋眼看杜月娟弄假成真,被人留在这里,还不知未来发展如何,他怎肯接受了这些财宝,便即离去,当下心念一转,微笑说道:“在下寻获这位老婆婆,自是为了领取奖赏,不过对这一大箱的珠宝,却是毫无兴趣!”
  他此言一出,听得众人齐都一怔,连杜月娟也未猜到他是什么意思,故意冷哼一声,说道:“你这人真是不识抬举,老身只是看在你这人十分老实,才愿意随你前来,故意让你发笔横财,这些珠宝你都不要,还要什么?”
  罗雁秋微微一笑,朗声说道:“本船船主指明要一位能够操本地土语的疯癫老妇人,在下也想指明要一些东西。”
  红衣妇人大笑说道:“你这个傻瓜,真是傻得可以,既然有了这许多珠宝,什么东西不可以去买,什么……”
  那华服少年沉声截断她的话道:“你且说来听听,要些什么东西!”
  罗雁秋道:“在下想指明要最前面的那艘船,包括船上的人员、物品,不知可不可以?”
  华服少年微一沉吟,杜月娟已然知道了罗雁秋的心意,已然抢着说道:“好的,这一箱珠宝,哪怕买这五艘船,也是绰绰有余,你如今只要一艘,当真是便宜已极,天下之间,只怕再也没有像你这般的傻子了!”
  罗雁秋微微一笑,说道:“在下不傻的,试想在下一人,只怕这箱珠宝搬不到岸上,可能就已被人抢去,便要葬身江底,如今有了一艘大船,也可以跑跑生意,便是吃上一辈子,也没有问题,老太太,你说可是?”
  杜月娟大笑说道:“极是!极是!”
  她又转向那华服少年道:“湍儿!就依着他好了。”
  华服少年恭声说道:“孩儿遵命!”
  那两个华服壮汉一面抬下那一箱珠宝,连连摇头,喃喃说道:“你若到得那船上,不出一日,恐怕也要尸陈江底!”
  罗雁秋忽然灵机一动,变色说道:“两位兄弟这般说话,不知是什么意思,难道船主将那艘船给在下以后,又暗暗将在下杀害,把船重新收回么?果真如此……”
  杜月娟也是冰雪般聪明,此番已体会出罗雁秋的意思,她呼的一声站起,沉声说道:“那船上之人,俱会武功,你只是一个平平常常之人,对今后安全,自然不无顾虑,为今之计,便是由老身将那般人的武功,尽行废去!”
  华服少年面色一变,说道:“你老人家且请歇息,此事由孩儿处理便是!”
  杜月娟道:“为娘定要去的,只因……只因……”却说不下去。
  众人俱是面现惊诧之色,向她注视,她一叹又道:“只因此人是咱家的亲戚,他便是我娘家的侄子,算来也是你们的表兄哩!”
  华服少年微微一怔之后,突地纵声大笑道:“孩儿方才仍在奇怪,此人怎会把你老人家找来的?其实孩儿令属下宣布寻人一事,旨在使人散布传言,使这一消息传达到你老人家耳里,骨肉情深,你老人家想念孩儿,便定会自动前来,不料……”
  他语气一转,和声说道:“这位既然是表兄,便也不应再分彼此,咱家富可敌国,他需要什么,尽可来取!”
  罗雁秋暗赞了一声:“女人的心思,果然周密,她竟然利用这一点机会,想和我一齐到那第一艘船上去,只要到了那艘船上,认清追命阎罗马百武那厮,然后再以九燐冲天箭将米灵和胡天衢骗来,便可一并将他们处死,只要父母大仇报却,我纵然一死,也是值得的!”
  口中却冷冷一笑,傲然说道:“多谢美意,在下虽穷,但从来不接受人家的怜悯和施舍,在下只是取其所当取而已!”
  杜月娟黯然一叹道:“这孩子就是这个脾气。”
  又转向华服少年道:“湍儿,你若无事,便随为娘去第一艘船上走走,好好交待他们两声,叫他们安分守己。”
  她知道此刻若不让那华眼少年去,定然引他起疑,是以先说了出来。
  华服少年听了罗雁秋的话,满心不悦,但却强自压抑下胸中的怒气,仍是恭声说道:“孩儿无事。”
  杜月娟沉声说道:“咱们走!也好早点了却一桩心事。”当先向舱外走去。
  红衣妇人、赵紫燕和太史潇湘举步相随,他们一行换乘了一只小艇,不过盏茶工夫,便已到了那第一艘大船之上。
  船舷两侧,早已笔直的站了两排华服精壮汉子,为首之人,黄脸蓝须、塌鼻怪眼,腰系独门兵刃镔铁生死判,罗雁秋此时也已认清,正是追命阎罗马百武那厮,面对杀父仇人,不禁一阵热血沸腾,胸中激动难抑,他恨不得立即出掌,将马百武打死,但一想到紧随自己身后的,俱是武林顶尖高手,一击不中,便要前功尽弃,何况还有罪魁祸首的碧眼神雕胡天衢,于是只得隐忍下去。
  杜月娟明亮的眸光,扫了那两排华服壮汉一眼,沉声说道:“就这么多人么?”
  华服少年恭声说道:“是!”
  杜月娟道:“这只船上为首之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你千万要向他说明了!”
  华服少年道:“这只船上为首之人,名叫马百武,功力虽是很差,但却较为机智,颇能迎合爹爹的心理。”
  此时马百武一听华服少年提到他的名字,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颤声说道:“属下马百武叩见太夫人,随时听候指使。”
  杜月娟冷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什么颇富机智,也不过会卑躬曲膝而已!”
  华服少年陪笑说道:“你老人家说的是,可是爹爹却认为这类的人,也有其特长哩!是以在咱们太虚宫得意之人,若非具有真才实学,便必须擅长拍的功夫。”
  杜月娟暗叹了一声,忖道: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吹牛拍马之人,比比皆是,像追命闾罗马百武这厮的武功,居然也成为小小的头目了!
  口中却冷哼一声,道:“你爹爹若是这般糊涂下去……”
  她一叹而住,厉声叱道:“你还跪在那里干什么,妨碍老身走路,快给我滚下去!”
  马百武尽管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脸上却是毫无愠怒,仍然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骨碌爬起,强自展颜笑道:“太夫人和少主人有何吩咐?”
  华服少年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残阳渐向西山后隐去,江干人间升起缕缕炊烟,原来已是晚饭时刻,当即向杜月娟道:“天色不早,想来你老人家定是饿了,何不先用完膳再处理此事?”
  他这一提,杜月娟忽然感到饥肠辘辘,随道:“若是饭菜有现成的,咱们就吃完饭再说,想来你这表兄定也饿了。”
  罗雁秋半晌均未说话,只是暗暗盘算着今晚的事,眼看他便要掌握这一只大船,而杀害父母的仇人,也将一个个的落到他手里,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在彩霞辉映下,易容后的脸上,已有些红红的。
  马百武一旁躬身说道:“饭菜都有现成的,只怕粗菜淡饭,难入太夫人的金口?”
  杜月娟厉声叱道:“放屁!一粥一饭,俱都来处不易,还有什么不能吃的!”
  华服少年沉声说道:“休要废话,快叫人准备去!”
  又恭谨地向杜月娟道:“先请你老人家到舱中憩憩。”
  一行人鱼贯走进舱中,这舱中的陈设布置,也是极为华丽,几人甫一落坐,便已嗅到了酒菜的香气,片刻之间,便端上来八盘八碗,酒菜也都极为精致。
  杜月娟再不说话,举箸便吃,罗雁秋想到今晚尚有一场大战,也是狼吞虎咽,毫不客气。
  华服少年、红衣妇人和赵紫燕,端起碗来,只是数米粒般慢慢把饭拨到嘴里,他们生长富贵之家,终日玉食珍馐,一日三餐,也不过是意思意思。
  惟独太史潇湘一人却不吃饭,端着一杯色呈碧称的美酒,轻尝浅饮,娇靥上不时现出神秘地笑意。
  几人酒饭吃完,舶内早已掌起灯烛,江岸上隐隐传来一声更鼓,原来已到初更时分了。
  杜月娟举袖一拭嘴唇,大声说道:“老身十五年来,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酒席,真希望我有两个……”
  她语声一顿,长身而起,又道:“茅厕在哪里?”
  在座之人,俱都忍俊不住,但却不便笑出口来。
  马百武始终侍候一旁,此时闻言,连忙说道:“请太夫人随属下去。”当先走入舱内。
  片刻之后,杜月娟便已转来,还未落坐,沉声便道:“湍儿,快些再召集这船上之人,向他们说明咱们此来的目的!”
  华服少年瞥了马百武一眼,马百武便匆匆而去。
  突然之间,甲板上传来两声大喝,道:“什么人?竟敢登船找死!”
  随闻两声闷哼,两声冷笑,接着是两声噗通倒地的声响。
  马百武甫出舱门,便如一脚踏着毒蛇般,倒退而回!
  华服少年冷冷喝道:“什么事?”
  马百武满面惊惶之色,略一喘息,颤声说道:“想是有人到船上来生事……”
  他话未完,但见舱内白影一闪,冷笑两声,一人冷冷说道:“我看你们还装到几时?骗到几时?”
  众人俱是一惊,闪目看去,只见太史潇湘右手紧握着罗雁秋的脉腕,左手方自收回,杜月娟已噗通一声跌坐下去,显然是被她虚空弹指,点了穴道。
  华服少年面寒如冰,厉声喝道:“你胆敢这等放肆!”
  红衣妇人也急急说道:“湘儿!你怎可对表兄如此,莫非是开玩笑么?”
  太史潇湘咯咯一笑,轻轻说道:“这个玩笑还开得不小哩!”
  她突地摔开罗雁秋的手腕,轻烟般掠了出去,同时口中大喝道:“你们的同伴都被咱家捉住了,难道还想跑么?”
  只听一声嘿嘿冷笑道:“小狗!快将金银财宝献出,大爷饶你不死!”这说话之人,正是赤煞仙米灵。
  太史潇湘冷笑一声道:“咱家金银财宝多的是,有本领拿去!”她轻舒纤掌,雨点般击向米灵和胡天衢。
  她这几掌,虽是快如闪电,却未使出全力,米灵和胡天衢功力深厚,合力出掌迎上,硬生生将太史潇湘的招式封了回去!
  太史潇湘大怒喝道:“果然有两下子,你们再接咱家几招!”
  但听“砰”地一声,太史潇湘的身形,竟被震退了一步,她大意轻敌,被米灵和胡天衢幸胜一招,不禁又羞又怒,再度闪身扑上。
  突然之间,一声娇叱,起自舱内,赵紫燕道:“湘表姊,我来帮你!”
  她飞燕般一掠而出,掌指齐施,迳向胡天衢攻去。
  太史潇湘压力大减,她便处于绝对的优势,几招过后,赤煞仙米灵便渐感不支。
  忽见红影自舱内一闪而出,红衣妇人大叫道:“湘儿!燕儿!快快退下,这两个兔崽子交我收拾!”
  就在她们飘身后退的霎那,红衣妇人纤手一扬,只见两个圆圆的圈儿,分向米灵和胡天衢头顶套去!
  米灵和胡天衢大吃一惊,挥掌上击,闪身后退。
  红衣妇人冷笑一声道:“你们还想跑么?”
  那两个飞舞空中的圆圈,生似长了眼睛,半空中发出“嘘!”的一声,疾如流矢,奔向米灵和胡天衢的头顶,他们不由自主地将头一缩。
  红衣妇人大笑道:“蠢东西!”
  她手腕一抖一带,米胡两人便噗通倒了下去!
  原来那两个圆圈,竟是由一根粗粗的绳子结起,红衣妇人执着一端,贯注内力,再配合熟练巧妙的手法,可以擒拿敌人于百步以内。
  红衣妇人大步走了过去,大笑说道:“我骂你们蠢,倒是服不服气?”
  米灵嘿嘿笑道:“臭婆娘!你才蠢哩,大爷我一时失手,栽到你的手里,若论头脑,比你聪明十倍也不止!”
  红衣妇人并不发怒,仍是大笑说道:“嘴再硬,也是无济于事,你若聪明机警,身子仍是直直地站着,让咱家的圈儿套,是不是蠢东西?”
  米灵顿时语塞,丑脸一热,胡天衢却是大不服气,冷冷说道:“大爷若是及时拔出剑来,将它割断……”
  红衣妇人冷笑截断他的话道:“你在做梦,你可知那绳索便是天蚕丝精制,纵然是利器神兵,也休想割得它断的!”
  米灵和胡天衢暗暗吃了一惊,他们此时颈项被天蚕绳索套着,自是无法可施,竟自同时破口大骂道:“臭婆娘,你捉住我们,可是要养汉子……”
  红衣妇人大怒叱道:“你们找死!”
  她右手只轻轻一带,米灵和胡天衢突地仰起脖子,眼睛直直上翻,似是立刻便要死去!
  红衣妇人冷笑一声,丢开绳索,喝道:“点上他们的穴道,快些抬到舱里!”
  舱内的罗雁秋和杜月娟俱都被点上了穴道,一言不发,罗雁秋仍然笔直地站着,但杜月娟却枯坐当地。
  华服少年面色依然森寒,望向太史潇湘,沉声说道:“你耍的什么把戏,我正在等着你的解释!”
  太史潇湘轻轻一笑道:“还要解释么?”
  华服少年沉声道:“正是!你若不交待清楚,解释明白,便要以侵犯尊长之罪处死!”
  太史潇湘轻声一叹,正色说道:“我已说过,这两人全是装的,难道此刻你还没看出来么?”
  华服少年道:“何以见得?”
  太史潇湘又自轻笑一声道:“你先冷静一下,让我来问他们,看他们是否敢于承认,若先听我的解释,你或许不信哩!”
  然后转向罗雁秋道:“告诉他们,你可是易容而来的?”
  罗雁秋虽被点上穴道,但并不影响言笑,他既被识破,也不愿抵赖,当下冷哼一声,斩钉截铁地说道:“正是!”
  众人听得齐地一怔,此时米灵和胡天衢已被点上穴道,抬进舱内。杜月娟不由黯然一叹,暗自说道:“我不该那么早便施放九燐冲天箭,将这两人引来,这两人的突然出现,定已引得她们起疑!”
  原来她在吃完饭后,见天色已黑,便假藉如厕,将九燐冲天箭燃起,米灵和胡天衢早已在附近江干等候,是以片刻之间,便乘快船赶至,他们只望可发一笔大大的横财,好好享受一下人生,怎知会被人那么轻易地捉起?
  华服少年一听罗雁秋承认,面上不禁勃然变色,大喝道:“你是什么人?”
  太史潇湘说道:“别急!等他洗去易容药物,便会露出本来面目,只要露出本来面目,还愁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红衣妇人面上早已浮出钦佩之色,一笑说道:“你这鬼灵精,是怎地知道他们是经过易容的?”
  太史潇湘轻笑说道:“说起来简单已极,因他们太过大意,易容了脸,忽略了脖子,两下肤色差别明显,差错便出在这里!”
  众人的目光,齐向罗雁秋投去,他此时昂首而立,只见面色黝黑,颈项却极是白嫩细腻。
  原来在杜月娟为罗雁秋易容时,甚是匆忙,一时忽略了他的颈项部份,不料竟被太史潇湘看在眼里。
  “咱家说的对么?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罗雁秋大声说道:“就是有什么话,我也不向你说!”他此时直把太史潇湘恨入骨髓,再也不愿看她一眼。
  太史潇湘得意地一笑,又向杜月娟说道:“你呢?”
  杜月娟这半晌俱是不言不动,但其实都在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反映,特别是那华服少年,只因那华服少年对她虽已起疑,但仍然没有丝毫言语行动的触犯,知道尚有可为,于是长叹一声,说道:“你说的不错,我那侄儿确是易容而来的!”
  在场之人,听得俱都一怔,尚未及说话,杜月娟又自说道:“我那侄儿虽是穷苦潦倒,但却生就一身硬骨头,从不肯开口求人,今天到这里来,更不愿你们见到他的真面目,这便是他为什么易容而来了。”
  那华服少年和太史潇湘是同父异母兄妹,平时本就有着嫌隙,此时他冷冷瞥了太史潇湘一眼,沉声说道:“听到了么?”
  太史潇湘本以为自己如此说出后,这乔装的两人必定哑口无言,必定战战兢兢,哪知他们却是同时理直气壮的承认,全不像是做贼心虚的样子,一时之间,再也不知说些什么。
  华服少年见太史潇湘无言以对,锐利森寒的目光,又自扫了众人一眼,沉声又道:“此次远来中原寻母,本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料竟有这么多人表示关心,真是不敢当的很!”
  红衣妇人脸上顿时一红,只因她也曾夸奖过太史潇湘,但她面皮毕竟厚些,随打个哈哈,大声叫道:“大嫂!看在妹子的份上,你就原谅了湘儿这妮子,咱们即刻回船去吧,这只船自此便交给令侄,叫湍儿吩咐马百武一声,即使不废去他们的武功,他们也不敢有越轨行动的!”
  说话间,已俯下身去,扶起了仍然坐在地上的杜月娟,在携扶之时,乘势替她解开被太史潇湘点上的穴道,当先向舱外走去。
  华服少年急步走到罗雁秋身前,抱拳说道:“表兄,这只船上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小弟就此告辞,他日有暇,尚请你来东海无极岛一行,岛上的出产丰富,你倒可做一笔赚钱的生意哩!”
  他也随手解开了罗雁秋的穴道,然后叫来马百武吩咐了几句。
  马百武静静地听着华服少年的话,但面色却是阴沉已极,再不似过去的恭谨。须知天下间所有的小人,便都是如此,他们对已有利害关系的人物,极尽巧言之色,曲意奉承,而一旦利害消失,便连路人也不如了。
  从未开口说话的赵紫燕,见众人相继走出,不禁瞥了蜷伏船舱一角的米灵和胡天衢一眼,轻轻说道:“湍哥哥!这两个人怎么处理呢?”
  罗雁秋生怕他们将米灵和胡天衢带走,是以未等华服少年答话,便已沉声说道:“这船上的一切,既都属于在下,因此这两个人自然应由在下处置!”
  华服少年道:“正该如此!”身形一闪,掠了出去。
  此刻正是二更光景,月沉星隐,江风更厉,甲板上几只孔明灯,被风吹的摇摇晃晃!
  船舱内的赤煞仙米灵和碧眼神雕胡天衢,眼睁睁看着杜月娟离去,虽想揭穿她的乔装骗局,却苦于被人点上哑穴,当真是又急又气,刚才华服少年等说的话,他们俱都听得清清处处,知道这船上的一切都是罗雁秋的,那么他们定然难逃一死了,想至此处,不禁同声叹了口气!
  忽听一阵低低怪笑起自身侧,马百武在送走众人后,已悄然走进舱内,小声小气地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下投入东海无极岛之后,只以为旧日相识,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却不料此番又得重游中原,而且在这水路第一站上,便遇到两位故旧,在下真是高兴的很!”
  米灵和胡天衢见马百武一人只身进来,不由大是高兴,齐都动了动嘴,表示说不出话来。
  马百武微微一笑,又自小声小气地说道;“非是在下不够朋友,不将两位的哑穴解开,只是我这位新主人,正在舱外徘徊漫步,万一两位大声说话惊动了他,那在下可万万担当不起!”
  米灵和胡天衢俱都听得大怒,同时冷笑,但却笑不出声来,那种怪异表情,当真滑稽已极。
  马百武轻轻一笑后,面色突地一肃,沉声说道:“在下这数年来虽在东海无极岛上,但对中原武林形势却也非常熟悉,知道两位都是我那仇家神梭罗九峰后人罗雁秋的师兄弟,两位自然都知道他在哪里,若是两位告诉在下他的下落,在下定会在新主人面前替两位求求情的!”
  米灵和胡天衢见他滔滔不绝,却不愿出手替两人解开穴道,简直要气疯了,心中大骂道:“好蠢的东西,死在眼前,尚且不知,只可叹我两人也要被这厮连累了!”
  马百武语声一顿,又自说道:“两位莫忘记了,你们虽和罗雁秋有过同门之谊,但一个是他的杀父仇人,另一位是谋害凌雪红母亲的凶手,若被罗雁秋知道了,这两桩血仇,他自然都要报的,嘿嘿!只怕两位的罪过比在下还大得多哩!”
  他生怕米灵和胡天衢不肯说出罗雁秋的下落,想先要说服他们,是以越说越得意。
  突听一声震天大喝,在舱门处响起,同时一只坚实的手掌,像铁箍一般,抓住了马百武的肩胛,连连晃动了几下,厉声说道:“凌雪红的母亲是被谁谋害的?”
  原来罗雁秋刚洗去了脸上的易容药物,便听到马百武的低沉声音,他决未想到凌雪红的母亲,也是这两人谋害的。
  马百武回头一看,只见抓着自己的,竟是个玉面朱唇,英俊挺拔的少年,不禁猛吃一惊,皱眉说道:“你……你是什么人?”
  罗雁秋冷笑一声道:“你连我也不认识了么?”
  马百武仔细看了看罗雁秋身上的衣着,突然噗地跪了下来,颤声说道:“属下该死!”他方才还在打算,先稳住新主人的心,待那华服少年太史湍率船离去后,再将他随意处置,但此刻发现这少年竟然也有着一身超人的武功。
  罗雁秋一把又把马百武提起,沉声道:“凌雪红的母亲可是米灵杀的?”
  马百武道:“正是!”
  罗雁秋道:“你怎的知道?若是存心栽诬别人,哼!你要小心!”
  马百武颤声说道:“属下天胆,也不敢欺骗公子,米灵杀死凌野风妻子之事,是他亲口向我说的!”
  罗雁秋暗暗忖道:无怪米灵和胡天衢在江干之时,一眼看见这厮,便即认识,而胡天衢的剃髯还俗,也未瞒过马百武的眼睛,想来他们定是一丘之貉,是以才这般熟悉!”
  遂即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自然不会是假的了,谢谢你啦!”
  马百武受宠若惊,腰躬得几乎要把头触到地上去,连连说道:“不敢!不敢!”
  罗雁秋暗自冷笑一声,口中却道:“你既已告诉了我一件武林秘密,我也该供给你一点消息,你不是打探罗雁秋的下落么?我可以令你找到他不费吹灰之力。”
  马百武大喜道:“多谢公子,只要公子告诉属下那小狗的下落,属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他置之死地,然后属下即使充当牛马,也要效劳公子!”
  罗雁秋大笑道:“好的!”
  他举手拍开了米灵和胡天衢的哑穴,沉声向马百武道:“罗雁秋的下落,不要我说,他们自会告诉你的!”
  马百武惊诧地刚刚牵动了下嘴角,尚未说出话来,米灵和胡天衢齐地破口大骂道:“蠢东西!”
  马百武三角眼一翻,大怒说道:“你们骂的哪个?”双手齐出,在他们两人脸上劈劈啪啪打了一阵耳光。
  米灵张口吐出一颗和着血水的牙齿,嘿嘿说道:“老子自然是骂的你!”
  胡天衢也是圆瞪碧眼,大声叱道:“你死到临头,尚且不知,你可知站在你身侧的是什么人么?”
  马百武闻言,赫地一惊,他此刻也听出了胡天衢的言外之意,变色说道:“他……他便是……”
  罗雁秋沉声说道:“在下便是神梭罗大侠之子!”
  马百武的脸色更是惨变,颤声说道:“我……我并未……杀死罗大侠……真真……杀死罗大侠……的……是……是胡……天衢……”
  罗雁秋方才戏弄了马百武片刻,但他终不是那般促狭之人,此刻面对杀害父母仇人,激动的情绪,再难控制,一把抓住马百武的肩头,厉声喝道:“没出息的东西,你还抵赖得了么?”
  赤煞仙米灵一旁嘿嘿笑道:“罗雁秋已然在此,不知你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置之死地?嘿嘿!人家才是将你不费吹灰之力地置之死地哩!”
  马百武一闻此言,惨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狡狯得意的笑容,说道:“多亏米兄提起,不然你我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此刻小弟敢大胆保证,你我死不了的!”
  罗雁秋沉声说道:“你们此刻就是想死,我也不会让你们死,若不将你们带去衡山雁鸣峰下,祭奠双亲在天之灵,便失去了复仇的意义。”
  米灵听得脸色一变,急急说道:“我呢?”
  罗雁秋道:“自然是要把你交给凌姑娘……”
  他话尚未完,马百武已自纵声狂笑,无比得意地说道:“你可知道凌雪红现在哪里?”
  罗雁秋大声说道:“我总会找到她的!”
  马百武又自得意地笑道:“我若不告诉你,只怕你一辈子也找不着她,而且,我还知道一件有关凌雪红的秘密!”
  罗雁秋沉声说道:“什么秘密?哼哼!你休要造谣生事!”
  马百武微笑说道:“你且附耳上来,让我悄悄告诉你。”
  罗雁秋冷哼一声道:“你休要故作神秘!”说话间,已然把耳朵凑了过去。他纵然极不欲听,却也禁不住这“秘密”两字的诱惑。
  马百武嘀嘀咕咕说了一阵,他愈说下去,罗雁秋的面色愈是惨变,马百武说完之后,他突地大喝一声道:“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马百武嘿嘿笑道:“你若不信,就算我是骗你的好了!”
  罗雁秋沉声说道:“谅你也不敢的!”
  赤煞仙米灵和碧眼神雕胡天衢满面困惑之色,茫然地望着罗雁秋和马百武,心中充满了迷惑!
  只见罗雁秋扫了三人一眼,冷冷说道:“暂饶你们不死!”
  马百武嘿嘿一笑道:“这就开船么?”
  罗雁秋方自一迟疑,目光顿处,落在杜月娟刚才坐过的船板上,只见上面写着笔划极细的两行小字,显然是用指甲刻成的:
  “不必管我,盼事了来大雪山一行!”
  他之所以迟疑不答,便是因为杜月娟仍然陷身在那华服少年太史湍的船上,但此刻一见到她的留言,自然便放下心来,暗自说道:“大雪山十二连环峰,我一定要去的!”
  当下再不犹豫,沉声说道:“将米灵和胡天衢暂时押起,立刻开船,直驶东海无极岛!”
  他随手一指,点上马百武的“气海”重穴,冷笑说道:“自此以后,你也休要再打坏主意!”
  数年来,罗雁秋所历所经,已然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许多阴谋诡计,都是藏在笑脸之后的!


    第一一八章  几番风雨

  天是蓝的,海是蓝的,海天相接处,纵然是目力再好的人,也分辨不出哪是大海?哪是蓝天?
  在陆地上生活惯了的人,一旦泛舟大海之上,心胸顿时为之开阔,对于自我观念,也油然生出“沧海一粟”之叹!
  此刻,一艘精巧的三桅帆船,风帆满引,由长江口如箭矢般,向东行驶,正是对准无极岛的方向。
  甲板上站着一个剑眉星目,玉面朱唇的少年,正自负手东望,这少年正是罗雁秋!
  突然间,一声呼喝,自桅杆瞭望台上传来,说道:“正北方十里,发现三艘海盗船!”
  罗雁秋闻言,不禁微微一惊,凝神向北方看去,果见辽阔的海面上,出现了三个小小黑点!
  岂知船上的水手闻得警报后,却仍是谈笑自若,一个正自打瞌睡的粗壮高大汉子,长身而起,大声骂道:“周七!你鬼叫什么?老子刚在梦中和我那婆娘亲了个嘴,我们刚要……”
  他下面的话自然不好再说出口,但却早已引起一阵哄笑!
  那粗壮汉子被众人笑得脸上一红,重重地“啐”了一口,大声骂道:“乌龟王八羔子才笑!你们有老婆的难道不和她亲嘴,难道不……”他一顿而住,“噗”地又坐到船板上,迎着暖和的阳光,又自重温美梦去了。
  罗雁秋不禁暗自惊诧,暗暗忖道:这船上的水手,不知为何对海盗船全然不放在心上,似是有恃无恐一般?思忖未完,忽见船舱门帘一闪,马百武已缓步走来,当即沉声说道:“海盗船来袭,你为何此刻才始出来?”
  马百武嘿嘿一笑道:“不必紧张,谅他们也不敢来袭击我们的。”
  他语声一顿,突地向一个站在船舷的水手喝道:“挂起五龙旗来!”
  片刻之间,那汉子自船舱中取出一面上绣五条青龙的黄旗,飞身掠上中间一根桅杆,猿猴般攀援了上去。
  罗雁秋对他这样的举措,自是不解,冷冷说道:“挂起那面旗子来干什么?”
  马百武笑道:“这旗子便是无极岛太虚宫的标帜,所有在东海的海盗船,只要见到‘五龙旗’,没有不退避三舍,绕道航行的!”
  罗雁秋暗自忖道:“中原武林道上,向未听说过无极岛太虚宫之名,但在大海上的万儿,却像是响亮的很!”
  这船上的一切依旧,甲板的一角,又自传来那打瞌睡汉子的鼾声!
  海风强劲,那三点船影,看着像是没有移动,其实来势却极快,而且还是朝着他们这艘船行来,盏茶工夫,已看到船的形状了。
  那三艘船成“品”字形驶来,船桅上飞扬着一面三角形的旗帜,正是当时横行海上海盗船的通常形式!
  马百武轻轻“咦!”了一声,皱眉说道:“这三艘盗船,莫非尚未看清无极岛太虚宫旗帜……”
  他话未说完,只听那中央一只海盗船上,突然响起一声号角,三艘盗船一分,竟将罗雁秋这艘船包围了起来!
  罗雁秋冷笑一声道:“那三艘船上的海盗,定然都是瞎子了?”
  他仍自倚栏而望,神色不变,以他出神入化的武功,自然不会将这些海盗放在心上。
  但马百武的脸色却由惊诧、错愕而终至转为紧张,他大喝一声道:“全船备战!”
  船上的水手顿时一阵忙碌,但忙碌中却是秩序井然,显示出他们平素训练的精良!
  又是盏茶时间过后,那三艘海盗船已来自数十丈外,在大海上,数十丈的距离,宛如便在目前。
  一阵悠长的号角,又自那三艘盗船上响起,只见数十条穿着紧身水靠的大汉,雁翅般沿着船舷,肃然站立!
  罗雁秋暗自笑道:“想不到几名海盗,也有这些排场!倒是新鲜的很!”
  他思忖未完,只见每艘船的船舱中,又走出十余个疾装劲服的汉子,竟都是武林中人的装扮!中央一艘船,最后走出一人,生得身高七尺,阔背熊腰,却穿了一身华服,在旭日照映下,闪闪耀眼!
  罗雁秋微微一怔,更是奇怪,但马百武却是既惊又喜,大声叫道:“对面船上可是水底蛟梁子川兄么?”
  那华服高大壮汉哈哈一笑,也是大声叫道:“正是小弟,你我多年不见,今日在此相逢,真是机缘凑巧!小弟初由长江到达海上,刚庆寻获猎物,不料这只船竟是马兄所有,小弟真是失望的很!”
  马百武暗自忖道:“无怪他不知无极岛太虚宫五龙旗的厉害,原来他还是初来海上。”
  罗雁秋见马百武居然和那些海盗攀上了交情,自也十分高兴,眼看免去了一场生死搏斗,而且到达无极岛的时间,便也不会耽搁。是以站立一旁,仍自默不作声,只望马百武和他们寒暄几句,便可继续航行了。
  只听马百武哈哈一笑,大声说道:“你我兄弟,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小兄船上的财宝、食物尽多,贤弟你若用得着,便派人来取就是,小兄下一船生意若能做得成功,便给你拖上一船珠宝去,到时,你再也不必在海上冒这风险了!”
  水底蛟梁子川听得纵声大笑,显然甚是得意,但他却不知马百武正自大为担心,生怕梁子川提到当年衡山雁鸣峰的事情,而且又怕罗雁秋起疑,于是故意压低声音,悄悄向罗雁秋道:“此人一向是海上巨盗,他竟连这五龙旗所代表的无极岛太虚宫也不卖帐,幸而我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咱们再多送他些金银,他自然不会留难我们了!”
  须知当年赴衡山雁鸣峰寻仇的贼众,不下数十人,罗雁秋彼时年纪又小,他自然不能一一记得,他又怎地知道,对面船上的海盗首领,都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是以心下毫不起疑,却反而对马百武此举,大是感激,当下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马百武一见歹计得逞,忙又大声向梁子川道:“贤弟你若是卖小兄个面子,就快快回到舱中,等候小兄备齐礼物,登船拜访;你若是再这般严阵以待,只怕要把我这船上的弟兄吓晕了!”
  水底蛟梁子川被马百武一再奉承,早已心花怒放,当下又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果然率领众人返回舱中。
  马百武故意长长地舒了口气,悄悄又向罗雁秋道:“一般没有头脑之人,最最喜欢他人奉承,只要你外表上给他面子,就是暗地杀了他,他也会大大高兴的!”
  罗雁秋冷冷哼了一声,表示不同意他的说法,但却沉声又道:“你真是携带礼物,亲自登船拜访么?”
  马百武诡异地一笑,道:“我本不愿亲自过去,但话已出口,若是食言,只怕你我再也别想去无极岛了,你虽然武功高强,但在海上却非这般人的敌手。不过,若由我一个人去,你自是不大放心,不如请你委曲一下,装扮成水手模样,你我一同前往,那是最为妥当。”
  罗雁秋略一沉吟,尚未说话,马百武已自急急说道:“你若是要去,就快些装扮,再等一会,只怕便要引人起疑了!”
  罗雁秋见他态度甚是诚恳,竟然毫未怀疑,随即说道:“那你就快些过去吧!”
  马百武故意悄声说道:“在海上航行,食物饮水最最重要,你纵然有千万金银,也无处去买一滴新鲜食水,是以我此去只带带十箱金银给他,叫他表面上高兴,却得不到实际的好处。你切切记住,对送你不愿送之人的礼物时,这一原则是一定要把握住的!”
  罗雁秋暗自忖道:“好一个世故狡猾的人!”但心中却对马百武此行,更是放心。
  一只装满十箱金银的小船,轻轻划了过去,罗雁秋早已回到舱中,静静等候着回音。
  顿饭时间之后,仍不见马百武回来,他不禁已有些焦急。
  突然之间,他感到船底有着极为轻微的震动,同时,船侧也发出“砰!砰!”的声响,他毫无海上航行的经验,不由大感惊诧,方要到甲板上一看究竟,却已听到一连串的“扑通”落水之声!
  他不禁诧然大惊,唰地一个箭步,掠出舱外,目光四扫,却见甲板上空荡荡地,连条人影也没有。
  罗雁秋聪明绝顶,此刻已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身形一闪,掠至船舷,却见碧绿的海水中,人头涌现,正朝着约莫二十丈外的三艘大船上游去!
  那些水手,水性俱都极为精熟,二十丈的海面,晃眼便到,一个个缘着从那三艘船上垂下的绳索,矫捷地爬了上去。其中有些汉子精赤上身,双手划动间,在艳阳照耀下,竟发出刺目的光芒,原来都是些锋利的沉船用具!
  片刻之间,泅水过去的汉子,都已攀援上了那三艘大船,齐都蝟集在船舷上向他指手划脚。
  忽然,那蝟集在中间一艘船上的人群,如风吹草掩一般,纷纷向两侧倒退,甲板上留出一条笔直的通道,直达舱门,随之三声嘹亮的号角响起,舱门垂帘启处,大踏步走出一群人来!
  为首之人,仍是那高大的华服壮汉,长江上有名的水盗水底蛟梁子川,马百武即紧紧地随行左侧,他们身后,则是一群形象猥琐的汉子。
  罗雁秋早已怒火上涌,但他也暗暗奇怪,马百武若要暗暗加害于他,航行在长江中之时,尽有着充裕的时间,却不知为何到了东海之上,方才动手,难道……
  忽听一声嘿嘿冷笑,自对面船上响起,马百武先自大声说道:“罗雁秋,你在临死之前,可想认识一下站在你面前的大爷们么?”
  罗雁秋强自压抑下胸中的怒火,冷冷哼了一声,却未说话。
  马百武首先一指那华服壮汉,沉声说道:“这位便是长江有名的水路英雄‘水底蛟’梁子川兄……”
  梁子川狂笑两声,打断马百武的话道:“想当年去衡山雁鸣峰,宰罗九峰那老匹夫时,也有太爷一份,你若想报仇,就好好多看大太爷几眼,且莫再有眼无珠,白白错过了机会!”
  他此言一出,引得那般盗匪俱都仰天大笑,一个身着劲装,满面虬髯的汉子,也自排众而出,大声说道:“还有我开碑手唐木青,小子!你也牢记着吧!”
  罗雁秋突地凄厉大笑道:“好!好!你少爷正不知当年侵犯雁鸣峰的,有哪些贼子,你们且都一一报名出来!”
  他话声甫落,又自引起群寇一阵哄笑,只听一声沙哑的吼叫,道:“大爷‘金翅鹏’柳元!”
  罗雁秋方看清是一个身材矮小,面黄如蜡的汉子,又是一人大喝道:“大爷是‘二郎神’樊建!”
  他还未看清那汉子的面目,已接连响起一声声呼叫:“大爷是贵阳三虎的‘翻山虎’丁文忠。”
  “二爷‘卧山虎’丁文孝。”
  “三爷‘笑面虎’丁文俊!”……
  罗雁秋但见一个个狞恶的面孔,在他面前闪动,恨不得一掠而过这二十丈宽的海面,一掌一个将这般杀害父母的仇人劈死,但是他纵然运足十二成功力,却也休想飞越二十丈的距离。
  忽听马百武一声嘿嘿冷笑,说道:“大爷若想叫你痛痛快快的死去,早已把你收拾了,但那样却未免太便宜了你这小狗,是以想把你骗上无极岛,受尽痛苦磨折而死,不想在此巧遇往日的兄弟,嘿嘿!就叫你尝尝海上漂流的滋味也好!”
  罗雁秋直气得眼中滴血,大怒说道:“原来你在出发前所说的话,全是假的!”
  马百武又是嘿嘿笑道:“大爷说你的杀父仇人,俱在无极岛,此刻你自然知道全是假的,但凌雪红生了个孩子,被他父亲苦因和尚逐出蓬莱禅院,却是千真万确之事,你若不信,大爷也不愿多费唇舌了!”
  忽听一声嘿嘿冷笑,起自群寇身后,一人大声说道:“凌雪红生了孩子,可是真的么?”
  罗雁秋凝神一看,说话之人,竟是赤煞仙米灵,随在米灵身后的,自然是碧眼神雕胡天衢。他两人换了一身宽大的干衣,施施然走来,不料他们虽被点上穴道,竟也能逃到那三艘船上,自然是马百武妥为安排的。
  只见马百武面色一沉,冷冷说道:“老夫说的话,不管真假,却非你所能管得着的,你切莫忘记,老夫把你们两人弄过来,只不过是作梁兄和老夫的奴隶而已!”
  他说完之后,却向梁子川诌媚地一笑。
  米灵和胡天衢的面色同时一变,但他们的穴道依然受制,是以那难看的脸上,瞬即又挤出不自然的笑容,米灵又自说道:“为报答马兄救命之恩,在下等就是充当奴隶,也是心甘情愿的事。”
  他尴尬地一笑,续道:“若是那凌雪红生了孩子,便极可能是在下的骨血,是以……”
  罗雁秋一听此言,直气得七窍生烟,发出一声如雷地大喝道:“放屁!你是什么东西!”
  米灵却不动怒,嘿嘿一笑道:“不管我是什么东西,我却和凌雪红是一夜的夫妻。”
  罗雁秋直气得身躯颤抖,但他忽然想起,自己离开玄阴洞之后,在万山丛中的一座茅舍中,碰到凌雪红和米灵,后来自己负气出走,却不知凌雪红和米灵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难道……
  他再也不敢往下想,但却又不能不想,越想越是难过,大喝一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噗通!”坐了下去,但在身子坐下时,却激起一蓬水花,原来汹涌的海水,早已沿着被凿开的孔洞,涌上甲板!
  对面船上的海盗,又自发出一阵怪笑,马百武大声叫道:“小狗,你若想报仇,就泅到无极岛去,咱们俱在无极岛等你!”
  但罗雁秋却未听见,只因他早已晕了过去。
  此时,马百武等一行,已鱼贯走向舱内,接着是一阵吆喝声,那三艘盗船上一阵忙碌后,果然扬帆向东驶去!
  剩下了渐渐下沉的孤舟,和晕厥过去的不幸少年。
  在这顷刻之间,海上狂风大起,天空中竟奔马般飞来一片黑压压的云层,豆粒大的雨点,倾盆而落。
  海上天气本是变幻无定,但却选定在这一个时机,连昭昭上苍,也要落井下石,休说是卑污的世人了!

  晕厥过去的罗雁秋,终于在海水浸泡,暴雨击打下醒了过来,此刻甲板上的积水,已然及膝,雨雾濛濛中,仍可看到三个小小黑点,但除却那三个黑点外,茫茫大海上,再无别物的踪迹,连飞翔在海上的海鸥,也不知被暴风雨,赶到哪里去了?
  风雨不息!船身不断下沉,在这一切绝望的环境里,罗雁秋后悔他再度苏醒过来,若是在晕厥之时,自己在毫无知觉中,被海水吞噬,岂不是最最安静的死法?
  但是此刻,面对着汹涌的海水,他却生出“自古艰难惟一死”之感,他想到父母的血海深仇,想到自己在武林中被污的声誉,特别是想到马百武和米灵所说有关凌雪红的话,他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当真是死不瞑目!
  在这顷刻之间,他的心底深处,又涌现出强烈的求生之念,他扫视了那无情大海一眼,拔腿向船舱走去。
  岂料船舱中早已灌满了海水,所有桌椅俱已浮起,他竟也无法进去。
  须知罗雁秋在长江中三次落水,他已然知道一点水性,就是只要能够抓住一点浮起的东西,便不会沉下去,那么以后……
  他长叹一声,默默忖道:谁还去管以后的事!一个人安安稳稳地坐在家中,不是也会突然死去?
  他想至此,陡地精神一振,探手抓过一张方桌,呼地声扔到海里,待那方桌在水中浮起,纵身一跃,随之扑了上去。
  汹涌的浪潮,如一座山丘般,向他压来,但他却紧紧闭上嘴巴,运起“闭气大法”,任凭海浪冲击着自己!
  然而,罗雁秋尽管有着深厚的内力,尽管有着坚强的求生意志,但自然之大力,究非人力所能抗拒,他被数以千计的浪头击打后,终于又昏迷了过去,他在船上所企求的死的方式,又得如愿以偿。不过,虽在昏迷中,他却仍是牢牢地抓住那张桌子。
  海上的风雨,来的快,去的也疾,他刚刚昏迷之后,蓝天中又现丽日,丽日照耀着晶莹碧绿的海水,海水闪耀着雪白的浪花,这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一切又复归美丽!
  但在碧绿的海水上,已然不见了罗雁秋和他紧紧抓抱的桌子,却见一只独桅帆船,正自悠悠地随着风飘流。
  船舱中坐着一个俊美无比的白衣少年,他揉了揉眼睛,显然也是晕船方醒,方自喃喃说了声:“好大的风雨……”
  他目光动处,赫然发现船舱中仰卧着一个衣履尽湿的年青人,他趋前仔细一看,心中既惊且喜,大声说道:“他……他不是罗雁秋么?”
  只听船尾上响起船家的苍老声音,道:“此人是小的在风雨中救起,公子可是认得他?”
  那白衣少年大声说道:“咱家便是为他而来,自然认得他了。”


  原书缺页1755-1758页


  那船家果然被逼得飘身后退,大笑说道:“傻丫头,你以为这船上的进水活塞只有一个么?其实即使没有进水活塞,老夫仍然可以把船弄翻,抛你们到海里!”
  太史潇湘银牙一咬,恨声说道:“你且把船弄翻看看?”
  船家大笑道:“若是覆舟而死,难道你不后悔么?”
  太史潇湘冷笑说道:“咱家向不畏死,何况还有垫背的!”
  她这“垫背的”本是指那船家而言,岂知那船家又自笑道:“好极!好极!……”
  他语声一顿,转向罗雁秋道:“小兄弟,你可听到了?老哥哥只以为她跟踪你到东海之上,必然是喜爱于你,哪知竟要把你作为垫背的,唉!看来天下的女子都是自私的很哩!”
  他竟忽然改口,叫起罗雁秋兄弟,对他似是始终全无敌意,但对太史潇湘却是一派老气横秋。
  太史潇湘虽然性情豪爽,但她毕竟仍是女子,她此时闻言脸上一红,怒声叱道:“你说谁自私?咱家所说垫背的就是你!”
  船家嘿嘿一笑,手指罗雁秋道:“那么他呢?”
  太史潇湘一怔,船家又自笑道:“你若是舍不得他死,就快点老实些,莫再动手动脚的!”
  太史潇湘脸上又是一红,怒道:“放屁!你说谁舍不得他死?他死不死与咱家有什么关系?”
  那船家露齿一笑道:“真的么?你不要嘴硬,更不要不好意思,嘿嘿!那位小兄弟英俊潇洒,儒雅风流,任何女子见了他,也要喜欢的。”
  罗雁秋竟也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讷讷说道:“你……你且莫再如此说了。”
  太史潇湘早已低低地垂下头去,不知这个性情豪爽、犹胜男子的少女,是否也真的动了情愫,暗暗爱恋起罗雁秋?
  船家又自大笑道:“小兄弟,情之一字,最是奇妙,看来你已把这个野丫头的一片芳心征服了呢!”
  罗雁秋闻言,心中不由一动,偷眼一看太史潇湘,果见她低垂着粉颈,再无与那船家动手的意思,不禁大是着急,暗自忖道:若她果真如那船家所说,我倒不如在海中淹死的好!
  他久历情劫,早已知道男女间事,最是复杂万端,而且爱恨纠缠,极难处理,实是苦多乐少。可笑许多对此全无经验的男子,仍是朝夕追求,要把自由之身,陷入无尽的束缚里。
  忽听那船家又自大笑道:“小兄弟,你在想什么,莫非觉得她的装束是个男子,失去了少女的妩媚之气?哈哈!女娃儿,你且记下了,须知天下男子对女子的服饰也是讲究的很哩!”
  罗雁秋聪明绝顶,他似是看出这假扮的船家,对自己和太史潇湘处处有着成全之意,他不由万分惊诧,大感着急。忽然之间,一个念头,自他心底浮起,于是面色一沉,冷笑说道:“你胡说些什么?要你多管闲事!”
  那船家却不动怒,哈哈笑道:“可是老夫猜中了你的心事,你也不好意思了么?”
  罗雁秋方才之言,旨在激怒那船家,好乘机出手将他制住,然后再作进一步打算,哪知他却毫不动怒,一急之下,暗自忖道:你既然自找苦吃,且莫怪我不通情理!
  当下大喝一声道:“你胡说八道,倚老卖老,难道以为我不敢打你?”
  话落拳出,呼地一声,迳向那船家击去,这虽是普通一招“投石问路”,但由他这般高手施出,也具极大威力。
  那船家面色仍是毫无表情,仓促间举手相迎,两掌尚未接实,登时被震得踉跄后退数步,几乎站立不稳,跌坐下去。
  半晌,太史潇湘只是低垂粉颈,不言不动,直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此时一见那船家被震退数步,随又霍地抬头,向罗雁秋大叫道:“你疯了么?你可知道……”
  那船家沉声接道:“你可知道她是多么爱你?”
  罗雁秋并不多话,又是一拳击出,但太史潇湘却挥拳迎上来,他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竟在狭仄的船舱中,拳掌飞扬,大打出手。
  那船家又自哈哈大笑道:“你们若是不想活了,就快些去跳入海中,且莫连累了老夫,若再这样打下去,这只船定然承受不起,沉入海中,那时真是要同归于尽了!”
  这等生死之事,近在眼前,但他却是大笑说出,又自大笑着往舱外走去。
  罗雁秋出手之间,果然觉得船身不住震动,但他一心想将太史潇湘制服,是以便顾不了许多,反而更全力出手,而这只单桅帆船,也摇晃的更见厉害!
  岂知太史潇湘也是掌势一变,她方才施展的,尽是招式诡异,斗智取巧之学,但此刻已是掌掌挟着劲风,凌厉无俦,她满面含怒,冷冷笑道:“你若真的想死,难道我还非要你活着不行么?”
  她说话之间,呼呼呼三掌,迳向罗雁秋前后左右罩去,这三掌竟如她向那船家施展的一般,将罗雁秋的退路尽都封死!
  罗雁秋冷笑一声道:“我死不死,本不关你的事!你也休要重施故技,以为这三掌便难得倒我!”
  他双掌一分,左掌护胸,右拳“举火燎天”击向船顶,但听“砰!”地一声,舱顶上已露出一个数尺方圆的孔洞,当即纵身跃起,便待穿孔而出,忽听一声大喝,自顶上响起,道:“你们要死也得死在一起,你跑到上面来,难道还能逃得了么?”
  他但觉掌风罩顶,真气一沉,便又落了下来。
  太史潇湘也收招撤式,冷冷说道:“你若要死,尽管请便,但是,父母大仇,难道叫别人替你报么?”
  罗雁秋面色一沉,厉喝道:“你怎知我有父母大仇未报?”
  太史潇湘突然神秘地一笑,缓缓说道:“咱家岂只知道你有父母大仇未报,而且还知你的仇人,便是马百武、胡天衢那般人哩!”
  罗雁秋一惊说道:“是谁告诉你的?”
  太史潇湘得意地说道:“你且猜猜看?”
  罗雁秋怒道:“你说便说,不说也就罢了!”
  太史潇湘哈哈一笑道:“你可是着急了么!若是着急,咱家便告诉你,你可要听清楚了!”
  罗雁秋满心奇怪,只望她早些说出,是以默默不言,哪知太史潇湘又自含笑说道:“咱家不说,你也该猜出是谁告诉我的了。”
  罗雁秋心下更惊,但却没好气地说道:“不说便罢,休要故弄玄虚!你满口‘咱家’,您可是以为这样说,便表示你与众不同么?”
  太史潇湘面上一红,沉声说道:“咱家……我是听玄衣仙子杜月娟说的!”
  但她却已改口不再说“咱家”二字了。
  罗雁秋勃然色变,大喝道:“你说什么?杜月娟!她!她怎么会告诉你的!你又怎知她是杜月娟的?”
  太史潇湘也自大声说道:“奇怪么?若非是她,咱家……我又怎能知道得如此详细?除了我,又有谁能看出她是假装的?”
  罗雁秋面色惨变,恨声说道:“你……你……我再也不会饶恕你的!你们此刻把她怎样了?”
  太史潇湘顿时如受了千般委屈,忿然说:“我……我把她杀了,你可是心疼了么?哈哈!徐娘半老,丰韵犹存,难怪你要和她厮混一起么!”
  罗雁秋勃然大怒,一掌向她脸上打去,沉声说道:“你敢胡说八道!”
  但听“啪!”地一声,太史潇湘竟然不闪不躲,她的娇靥上,着着实实地挨了一掌,五个红红的指印,立刻在敷粉般的脸上显现出来。
  太史潇湘木然举手摸着脸上,怔怔地说道:“你……你敢打我?……”
  她突地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伤心的哭声,冲出船顶击破的孔洞,飘散到另一层船舱。
  一声叹息自那间船舱上响起,一个慈祥地声音接着说道:“好孩子,你哭什么?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出坏了主意!”
  声音甫落,那破洞中轻飘飘地落下一条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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